第六回 天城岭 上 - 逆天野物 - 龙城琴者
邰七郎愤慨不已,道:“我偏不放手!你若是个有种的,便杀死我吧;你手底冤魂不计其数,不争我一个了!”
谷俊游道:“杀你?怕腥了我的手。你真觉得活在世上无趣,大可以自戕,一了百了。”
邰七郎道:“该自尽的人是你才对,作恶多端,人神共愤,竟还假充侠义之士,你的脸皮,当真比城墙转拐、再加炮台更厚。我活着有用,你活着无益。”
谷俊游闻言喟然长叹,一言不发。
邰七郎抬头一瞥谷俊游的脸,见他表情惨然,便道:“嘿嘿,被我踩到痛脚,羞愧无地了吧?”
谷俊游淡淡地道:“你说我活着无益……这话倒也不错;当你为了一个人,宁可丢掉了自我,说话做事皆投其所好,而那个人始终不为所动;当你张开怀抱向那人奔近,那人却转身逃避,你跟在背后追得筋疲力尽,那人竟连回首一望都不愿意……这种感觉,确实令我萌发生无可恋的念头……”
邰七郎听得一头雾水,说道:“神神叨叨的,啰嗦些什么?”
谷俊游道:“你这般青臀小娃,哪会懂得?嗳,你说你活着有用,我倒是愿闻其详。”
邰七郎怒道:“我的用处就是守护秦剑月姑娘;她如今虽然不幸落在你这狗贼手里,可是,只教我邰七郎尚有一口气在,决不容你伤害她一根手指头!”
谷俊游阴笑道:“那还不简单么?我只须斩下她十根手指头,便不是‘伤害她一根手指头’了。这买卖做得;成交。”
邰七郎大急,道:“你敢!”
谷俊游斜睨一眼,问道:“我如何不敢?”
邰七郎暗忖片刻,无法可想,只得怯声道:“那我……我就……永远这样抱着你不放开。”
谷俊游无奈,无语。
二人对话间,马车已驶入一座乡野市集。适才一路疾驰,马也累了,谷俊游便勒马徐行。
路人们见马车上一男子扑在另一男子怀里,环腰紧抱,无不投来异样的眼光。
谷俊游看到有的大婶大妈在窃窃私语,并且掩口失笑,他知道众人一定是误会了,但他也无力分辩,只能摇头叹息。
又前行片时,远远望见一面酒旗子迎风招展。
却是那大路边开着一家酒店,光是店前空地上都摆列着十来副红油座头,尽皆满座,里面上下二层楼,后面还有个大天井院子。柜台前五口大酒缸子,半截埋在泥地里,内中所盛虽是自酿的村醪,却也香气四溢,嗅之醉人;五七架笼屉,热腾腾地盖着精肉馒头;案桌上堆叠满应时的果品菜蔬,肉食则水陆俱备。勾人馋虫。食客盈门。此地并非通都大衢,能有如此规模与排场的酒店,实属罕见,不易。
谷俊游把马车赶到店前,对邰七郎道:“小子,我要带小美女进去吃饭了,你手放开行不行?”
邰七郎道:“谁吃你的脏饭?你开门放她出来;我带她去吃;我有钱!”他记起背上的包袱里藏着他王亲爹给的十两银子。
谷俊游道:“好,在我眼皮子底下,谅你们两个小鬼也耍不了什么花招。这下该松脱手了吧?你不怕累,我都嫌热。”
邰七郎道:“你以为我好喜欢抱着你么?一个大男儿家,却浑身脂粉味,你真恶心死人了。”
谷俊游一愣,随之破颜一笑,道:“不是有人骂我是淫贼么?我作为一个专业的采花大盗,终日混迹女人堆里,沾染了些女人气息,是理所当然的事。小子,要不你拜我为师,我把御女之术倾囊传授与你。”
邰七郎鄙夷道:“滚你的吧,下流痞子。”说着,嫌恶地松开了双臂。由于他长时间使力,保持一个姿势,原先不觉,此时方感到疲乏至极,周身酸痛,下地站定,他便转颈扭腰、扩胸展腿地活动筋骨。他右腿上踢时,力气使得大了些,抬得太高,左脚无法控制平衡,仰面朝后跌去。
眼见身子就要着地,忽然觉得跌势顿止,他抬望眼间,看到上方二三尺处有个满脸污垢的小伙儿。原来,是这个小伙儿及时伸手在背后托住了他。
邰七郎站直身体,拱了拱手,恭敬地说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那小伙儿似笑非笑,神态惫懒,也拱了拱手,回敬道:“嗯嗯,多谢多谢。”
邰七郎见此人蓬头垢面,鹑衣百结,想来必是个乞儿,一时心热,指着酒店里,招呼道:“兄台,相逢即是缘分,便请同入打火吧,由小弟来做东。”
那人却不耐烦地挥手道:“不必了,不必了,你自吃便了,哪个稀罕吃你的。”转身汇入道上人流中。
邰七郎一呆,心想:“这小乞丐,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子不知重,恁般不识好歹。”心下好生不悦。
谷俊游打开车门,秦剑月走下车来,拔腿就跑,但是她跑不出三五步,谷俊游就已挡在跟前,如此连续左冲右突几次,谷俊游都如影随形,她早前已跟谷俊游结交,很是明了谷俊游的“幻影迷踪术”是何等令人咋舌,自感逃离无望,急得只是淌泪。
邰七郎见此奇幻武功,叹为观止,瞠目结舌,暗自喝彩道:“好高妙的武艺!”秦剑月一流泪,他心里更增疼惜,走到她面前,柔声道:“秦姑娘,谷俊游这恶贼的本事大得没边,且别跟他耗费气力;我们赶了这么大半天的路了,好赖吃点东西,填饱了肚子,有了精神头,再想法子吧。”
秦剑月嗓子里哽噎难鸣,用力挣着想说点什么,却只从嗓子眼儿里勉强挤出赫赫嗤嗤几声。
谷俊游道:“小妮子也是自作自受,头先叫你不要大叫大嚷吧,这下好了,喊哑了喉咙,说不了话了吧?不过这样也好,我倒乐得耳根清净了。”
秦剑月低声啜泣,强自忍哭,目光狠狠地如箭矢般射向谷俊游。
谷俊游道:“进店吧,你想杀我报仇,就得多吃点饭,要是你饿死了,我该惋惜失去这么个娇俏可爱的小仇家了。”他顿了顿,又道:“你要知道,最好的报复方式,就是活得比仇人更好,而不是耿耿于怀对方的过错,来进行自我折磨。”
邰七郎道:“这话倒也有理,是句人话。秦姑娘,随我进去吃吧,咱们不吃恶人的一粒饭,不喝恶人的一滴水。”
秦剑月点了点头,与邰七郎并肩走入店内。
谷俊游吩咐过来牵马的店小二,“小二哥,烦请给我的马儿喂些草料,饭毕一发算钱与你。”打赏了一些碎银给那小二,随后也迈进店去。那小二接了银子,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欢喜,只是恭敬地应了自去。这一来,谷俊游便知道本店一定颇有名气,顾客不断,一座难求;试想,在客人自愿给小费的前提下,侍者收赏钱都收得磨平了激情的店,能差到哪里去吗?
果不其然,他进去四下里一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跑堂的一二十个小二汗流浃背,穿梭往复,传菜筛酒,忙得不亦乐乎。
邰七郎和秦剑月也正站在旁边四顾寻找座头。
谷俊游招手唤来左近一名跑堂小二,往他围裙口袋里塞了一锭银子,道:“相烦小二哥给我们寻一副座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