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与君相识(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乡间小路上,捕快正赶往不远处的县城,身后跟着一妙龄少女,两个人急匆匆地赶着路。 “桃叶,要是让你爹知道你偷摸跟着我出来请仵作,一会儿非跟我计较起来不可。” 桃叶正是林家的姑娘,生在捕快世家,方才正是桃林镇里出了命案,她千打听万追问,这才半路拦住了张叔叔,携了她趁机出来寻仵作。 “听说北县的阮仵作能闻死人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来瞧瞧。” 跟着张捕快脚程极快,姑娘家倒也没喊累,紧赶慢赶聊着天也在一个时辰内走到了北县。 熟知的人都晓得阮仵作就在县外半山腰的义庄边上,有个小破落宅子。 远远看着半山腰的黑瓦,周围除了树林就是杂草,连只动物都没见着,一点儿人烟都没有,走着走着就下意识抖落一身寒毛。 隔着义庄,朝里头瞧上一眼,密密麻麻的恐惧像是顺着眼睛爬进身体,令人心惊肉跳。 张捕快带着桃叶走到义庄边上,距离不过几十米的破落宅子,十分落魄倒也不至于,比传说中的鬼屋,还更像一座衰败了的破庙宇,这要赶上夜里头,随便来个人,能把路过的吓疯都不算吹。 他走上前,握环敲了敲,又拍了拍门,却没人应声。 桃叶跑了几步,随手一推,‘嘎吱’一声,门反倒就开了。 “请问阮仵作在家吗?” 四周无人应声,静得连心跳声都如擂鼓。 她刚一进门,一脚踏在一张金黄却皱巴的冥纸上,皱了皱眉,只觉得晦气。一抬头,浑身都冷了起来,屋里构造奇怪,不知从哪儿刮的内堂风森森穿过她身后大门,发出呜呜的怪声。阴沉的大堂中央,直直地对着正门口摆放着一副上好的楠木灵柩,周围挂着白色冥帘,地上飘忽着纸钱碎屑,刮擦着戚戚的响动。 桃叶跟在张捕快的后头,不自觉地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现下只觉得脚底心都凉透了。 旁边就是义庄,满满的死尸,就连这宅院都阴森得可怖。 “张叔叔,这有……人吗?” “我不是人吗?”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倒是关的飞快。 猛地一股劲风撞上了大门,桃叶反射地闭上眼,吓得死死揪住了张捕快的后腰。 张捕快回过身,愣了愣,极快地反应了过来,笑了笑,拍拍身后的桃叶:“桃叶,这是阮姑娘,不必惊慌。” 桃叶这才一点一点试探地睁开眼,装起胆子朝棺材处瞧了一眼。 那人站在棺材边上,一袭素服乌发,白衣长袖,水布环腰,三千发丝垂落腰间,露出点点侧颜,怏白的肤色,当真像书中写的那些个半夜勾魂的女鬼。 若不是知道是人,定要以为是鬼。 满地的纸钱碎屑,身旁还躺着个灵柩里的尸体,不远处还有着满厅子的死尸,荒山野岭的,这要换做正常姑娘家,就算真是人也早就吓晕成真鬼了。 好端端的,既不绾发,又着白衣,真真是吓人。 “二位既是来寻阮仵作……”女子声音清冷,听起来倒是高傲,“他月前已经殁了,请回。” “这下糟了,现在回去,脚程定是要慢上一些,再过一个时辰,到那时再去南县也来不及了,桃林镇离北县更近一些,去南县来回四个时辰,只怕天儿都黑得透透的了。”桃叶一想到自己方才偷溜出来,要是没请到人,当真是什么也没捞着好。 张捕快心里也是着急,可性子倒也沉稳,他朝身前的姑娘抱拳:“请问阮姑娘,北县可还有其他可用的仵作,我们镇上出了件案子,仵作也恰好回乡,急着验尸。” “北县暂无请新的仵作,但……”声音徐徐,阮姑娘倒是转过身来了。 一身孝衣,脸色病怏,但五官确刹那足以令人惊艳。 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倒是皮肤像常日不晒阳光,白得透亮,约莫这几日赶回来守孝有些疲倦的缘故,这才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五官端正,眉眼带笑,美则美,却是眼角下的泪痣坏了模样,好在也喜庆,不像声音般生人勿近的样子,含笑的模样添了几分俏丽和随性。 她顿了顿,“……若是当真着急,等我换身衣服,随你们去一趟。” “你……行吗?”桃叶狐疑地盯着她,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样子? “我不行你还有别的办法?”阮姑娘倒也没生气的意思,回身直视张捕快。 张捕快立刻作了作揖,“桃叶不懂事,阮姑娘别介意,那便麻烦你了。” 阮姑娘放下手里的东西,摘掉身前的布袋子,片刻就去了旁间。 “张叔叔,你怎么让个姑娘家去验尸,她会吗?一会儿不行,爹爹就该生气了。”桃叶眨巴着大眼睛,对大门内的棺材还是有些胆怯,方才那阮姑娘似乎在给棺材做什么。 张捕快站得笔直,对桃叶却也耐心,“北县阮仵作人人都知道,但是北县最出名的是阮仵作的女儿阮怜筝,她十岁便验尸一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非她肯,倒还请不动她。” “她是阮怜筝?”桃叶瞪大了眼睛,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她姓阮,方才都吓糊涂了!” 北县阮怜筝赫赫有名,听闻是阮仵作丧妻,其妻死后临盆,竟在棺材中破了羊水,阮仵作以剖尸助其亡妻诞下一活死婴,这活死婴却不知怎么又好好活了过来,被阮仵作如常人似抚养长大。 阮仵作对其女百般疼爱,阮怜筝年幼之时跟在阮仵作的身边,无论旁人怎么劝说,他从未推拒过阮怜筝对检尸的兴趣,更是年满十岁便能验尸,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豆蔻之年,美貌闻名全县,却无人敢上门提亲,十岁能验尸,谁敢娶她为枕边人? “好了,走吧。” 男装打扮,添了几分俊朗,不过细看几分,也是个姑娘家,只是省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路上,桃叶的问题倒也多,只是赶着回程,怜筝对于她的问题总是粗浅答过。 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到了桃林镇,怜筝二话不说就催着张捕快带她去客栈。 客栈的一楼大厅已经站了十几个人,被围在中央,客栈外有几名捕快把守着,因为不清楚案件如何,暂时将住在客栈的人都禁止出入了。 怜筝跟在张捕快的身后,将帽檐压低了一些,随着他小心谨慎地上了楼,转弯的时候,却撞见大厅中央,坐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品着茗,饶有兴趣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002 与君相识(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阮怜筝以袖遮面冷眼睨了那人一眼,脚下也不停顿,速速朝上走。 林捕头见了人,愣了片刻,神色却也无恙,想来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阮怜筝也不多问,上了走廊便能闻见些许尸体有些腐烂的臭味,臭味夹杂着其他,也不是很好闻。她面不改色地行至房间,双门大开,一男人口吐黄水趴在桌面,双目紧闭,头背对着大门,朝天花板侧趴,双手单向摆放。 林捕头跟在怜筝身后,将方才收到的消息一一道来:“死者李二虎,五十五岁,生前在一家富人府邸做护院,已经派人询问过,近期雇主因其年岁见长,准备补贴他三个月的工钱,辞退他,让他准备返乡,他不愿就辞,所以雇主这才安排其暂住在客栈。” 张捕快从身后将店小二说的话,一一整理过后,回到现场,将话详细交代:“死者前两日便没有出门,因为这几日走廊有点味道难闻,有客人反映有恶臭要换房间,掌柜的就让店小二来看情况,就发现了尸体,李二虎生前和人发生过纠纷……” “什么样的纠纷?” “李二虎醉酒在大厅耍酒疯,砸了一桌客人的菜肴。这客人就和他拌了几句口角,其实也算不上口角,客人并不是很愿意和李二虎缠闹,只是李二虎一味地闹了。” “嗯。”怜筝简单地应了,细细观察周围的环境,主要看是否有线索。 怜筝入门前,低头查看了地面,并没有可疑的足迹。房间内确有恶臭,却不完全是尸臭,桌上桌下处处扔满酒瓶,隔夜的酒臭味更是让人反胃。 怜筝皱了皱眉,用巾帕包了手,从桌面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碗,碗里黑黢黢的还有一些,她闻了闻,又放下来,伸手去颠了颠桌面的茶壶,茶水还剩个壶底。 死者侧趴在桌面,脸部朝东,口唇发紫,右颊有淤,怜筝伸手探了探眼球,布满血丝。 “把他平放下来。” 两个个捕快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摊在地上,却忍不住恶臭,死死屏住呼吸。 怜筝伸手从袖口取了一些细细黑黑的药丸,递给了林捕头:“点燃可以辟除尸臭,如果还受不了,再撒些醋,生姜切片含在口中。” 交代完话,怜筝方蹲下身,仔细查验着死者的衣物痕迹,随即再一一检查四肢,摁了摁腹部,口角有透明液体流出,。 张捕快在门口看得心焦,问:“阮…仵作,请问是否凶杀?” “死者坐北朝南,初步推测是饮酒过量,窒息而死。” “怎么会是饮酒过量?他身上和口唇都泛紫,不应该是中毒吗……” 桃叶趴在门框外,多嘴问了一句,被林捕头一瞪,悻悻地闭了嘴。 也难怪桃叶要生疑,就连张捕快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 “阮仵作,我们原以为死者浑身发紫,加上身上有伤痕,应该是被人灌毒死的。” 怜筝松开摁压死者腹部的双手,摇了摇头:“死者生前既为护院,那么身上有伤痕一点也不会奇怪,加上死者的指甲里没有皮屑,死前应该没有和人缠打过,你们来看……” 她抬起死者的右臂,撩开袖子,露出青青紫紫的伤口。 “伤口有旧有新,最新的伤口也已经成淤红色,说明有一段时间了,身为护院有这些伤口并不奇怪。加上死者身形壮硕,如果要灌他的毒,至少要三个人,但眼下客栈里能起争执的人又不尽熟,并不会因为要杀一个人而聚在一起,如果当真是三个人同时进入房间,也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不可能完全没人有印象,这样似乎也不合情理。” “那他口唇泛紫……” “你们要说中毒死,理解为酒精中毒也对。” “酒精中毒?”古代人大概还没有这个词,怜筝皱了皱眉也不想多解释。 “就是喝酒太多喝死的。”怜筝看了看周围,各种酒瓶堆满了小半个房间,她环顾一圈,停在酒瓶碎片附近:“喝酒过量的人,初期会出现眩晕、兴奋、恶心,昏睡后脸部发白、皮肤湿冷,口唇发紫,严重会大小便失禁等等。” 她从桌面端过方才闻过的瓷碗,再从桌子附近看到死者的呕吐物。 “死者酗酒,方才摁压他的腹部,腹部松软,气有酒臭。碗有茶叶,酗酒之人,若是饮酒过量,此时喝茶,茶利尿,非但不解酒,反而加剧肾脏的毒性,但死者面部有淤,不排除死前几日与人起过争执。” 林捕头细细一想,问:“那么应该李二虎无他杀嫌疑,可以结案了?” 怜筝闻了闻死者的口腔,拧了眉:“不,尸体初步检验不代表结果,我还没能完全确认,现在需找个合适的位置,让我查尸详验,请把尸体送回义庄,确认无误后,我再通知您。” 她刚要站起,身形一顿,忽的又蹲了下来:“林捕头?” “有发现?” “死者身边的衣袖上有个浅色足印,印迹很新,重心在中段。这衣服不像是没洗的样子,拿纸将足印大小花纹画下。”怜筝用手指点了点足印上的泥巴,“泥巴是普通的黄泥,没什么特别的……先送回义庄,片刻后待我彻底查验好尸体,再将结果告诉您。” 林捕头点了点头,示意几个捕快将尸体用白布覆好,从客栈抬去义庄。 “桃叶,给阮仵作带路。” 怜筝也不多话,跟在桃叶的身后默默朝桃林镇的义庄走。 早点验完尸首,也好早点回去。 一下楼梯,别人的视线就纷纷投射了过来。 桃叶早有准备,将怜筝挡在身后,护得严严实实。加上林捕头的巡视,自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瞧。 可偏偏就是有几道视线灼热地停在了怜筝的身上。 怜筝蓦然朝周围看,不过是一些散客和站在走廊上的捕快。 可是。 聚焦而来的视线中,有一道分明异常的兴奋。 这种兴奋令她紧张、不安却又忐忑。 似故人相识。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她不会有什么故人。 她从现代法医穿越而成仵作,在现代时她才初入法医职位,尚未有经验,只因自己忽然想起关联的线索,于是亲至案发现场,不料撞上了真凶,阴差阳错被杀穿越,来了一个架空的世界。无论刚来的时候,有什么想法,消耗了十几年的时光,她早就对回去不再抱有希望。 003 与君相识(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两个捕快手里抬着尸体尚未走远,便接到了义庄的通知。 “义庄前阵子被碎石压塌了,暂时还没有修葺好,尸首如今不好安顿,怎么办?” 两个捕快又从门外大步流星地退回来,众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了那抬架的白布上。 林捕头淡道:“那就先放回原处。” 掌柜的一脸苦瓜相,这下以后生意可就彻底难做了。 “天色将晚,可能来不及复验了,先去别的客栈给你选间房,住上一晚,明日验尸后,再派张捕快送你回去,可行?”桃叶听爹爹说这话,转了转眼珠子,扭头看向正走神的怜筝。 怜筝缓过神,朝林捕头点了点头:“不必麻烦了,我在这家客栈住下来便是。” 简单的安顿,几个嫌疑人自然是不能离开,可也不愿意再回二楼和尸体共住了,便让掌柜的安排几间一楼的厢房,凑活睡一晚上,二楼就只剩下怜筝和那具尸体住在一层。 怜筝本是不介意直接和尸体共处一屋,只是那满屋子的酒味,实在是难闻,就去了旁间。 整个二楼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沐浴后闲来无事,天也尚未完黑,不如亮盏灯再验? 有了这想法,阮怜筝二话不说,燃了盏灯就去推开了隔壁的房门,撩了李二虎的尸布。 这几日正是入秋,雨季刚过,夜间气温偏低,所以尸体腐化的速度也仅仅是两天的程度,但是尸僵已经退去,说明至少死了三天。死者的身上除了四肢的旧伤痕,也没有额外搏斗的新迹象,可是衣服上是如何踩上的脚印呢? 脚印花纹平整,应该是死者躺在地上或者是衣物落在地上的时候,才能踩上去的。 怜筝将烛灯放在地上,低头看他双臂的伤口,这才发现众多的淤痕里,虎口有个细细小小的圆弧状浅紫印,若不细看倒分辨不出来,像是牙印,斑迹很浅,应该是新造成的。 怜筝来回翻看几次,一一阅过,确定没有再多出其他。 这就奇怪了。 进门时是坐姿,尸斑应沉淀在腰臀部分,如果死前和人争执过却无缠斗,那牙印怎么解释,许是有其他遗漏了? 她伸手准备解开死者的衣服,看看后腰部分是否有尸斑。 “谁?” 门外骤然传来喊声,惊了怜筝,她惊慌地想要伸手去抓灯台,却伸去烧了自己的手指头。 她只觉得手上一痛,失手打翻了蜡烛和酒壶,火苗迅速沿着滴落的酒水燃上了她的袖口。 怜筝瞬间有些慌了神,左手烫地生疼,她下意识退开,尽可能退远死者的尸身。 她慌里慌张地滚了一圈,手上沾酒的衣袖已经瞬间没了半边。 火势丝毫不见小,眼看头发都要着了,短短数秒,火光却恍如隔世。 下一秒,只听见木盆打翻的声音,一盆水倾头而下,浇得彻底。 一件披风蒙头甩下,极快地扑灭了她手边的火苗,呲呲几声熄灭,随着袅袅白烟浮现。 “你在这做什么!”浓浓的怒意扑面而来,顺势的凉风落在怜筝身前只剩下阴影。 怜筝只觉得手上又疼又烫,其他什么也顾不上,可没等她回过神,便已经被人拦腰抱起。 “我送你去医庐。”他的声音低沉清浅,却出奇的好听,落在耳朵里只觉得酥麻。 “主子……” 怜筝透过衣缝朝后看,正有一男子弯腰捡起地上空了的木盆,朝着他们张望。 她这才借着光,撩开遮住半面的衣袖,转过脸看向抱着她的人。 五官在斑驳的影里仅半点侧颜,剑眉入鬓,有棱有角,是位清隽的公子。 “大半夜没事蹲在那倒是吱个声,鬼鬼祟祟得还翻了烛火,差点走水。” 这人可真有意思……要不是他突然喊一声,能吓到她?换谁突然被喊不惊一跳?! “你放我下来!”怜筝挣扎了几下,反而被箍得更紧了。 他穿过大堂,几个捕快正坐在那嗑瓜子,一看这情况,面面相觑,倒也没人阻拦。 眼看反抗求救无果,怜筝干脆放弃了挣扎,反正是舒服地被抱着,她也没吃多少亏。 没一会儿,他反而就慢了脚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低低沉沉地看她:“你这女子倒也稀罕,夜半三更去看尸体也不害怕,方才挣扎得厉害,现在却又这幅德行。” 怜筝斜睨了他一眼,举了举半截滚红的手腕,“快走!我手疼。” ★ 卫风因抱着阮怜筝就近去了回春堂,医庐尚未打烊,大夫细细看了怜筝的伤势。 “伤势不重,未触及根本,有点轻微烫伤,这两日切莫触水,等我敷好药膏,再开几幅药方,服下后,要忌口,等手上被灼烧的红热退却,便无大碍了。” 卫风因看着怜筝白嫩的皓腕上斑斑红红灼了一大片,蹙眉再问:“确认无碍吗?” “不妨事,救得及时,未伤及过重,只是伤了面上的东西。” 他倒松了口气,可不就他担了全责吓了人家,还好没事。 阮怜筝现下倒是借着回春堂的灯光,彻底看清了身旁站着的这个人。 乍眼看上去,身材颀长,五官棱角分明,长相俊美,剑眉英挺,一双桃花眼勾着眉角,挑唇笑的痞坏样,想来足以乱人的心神,倒是副能拈花惹草的好相貌。 “公子贵姓?” “卫风因。” 他回望着她,一颦一笑、一嗔一喜,全落在眼底。 她验尸的时候,他就站在楼梯的拐角。 这女子眉眼里的风采,举手投足的凌然,与寻常女子完全不同,一言一行也别有风韵,当真是奇女子也。 “卫公子。”怜筝耐着性子深呼吸一口气。 他挑眉:“嗯?” “挡路了。” 这女人真是…… “……” 寻常女子不是应该先道谢,再来以身相许什么的吗?这怎么不按戏本子走? 回去的路上,阮怜筝也不多话,卫风因也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走着走着,她忽然转过身来,狐疑地盯着他:“卫公子,你刚在客栈二楼做什么?” “我原是住在旁间,上来拿衣物换洗,没想到惊了你……” 怜筝径直打断,切入重点:“你住在二楼,多久前见过李二虎?” “约莫三四天前,他醉酒闹事。”风因皱了皱眉,显然不太高兴:“掀了我的桌。” 怜筝蹙眉深思,如此这般,死亡时间便能确认了,可分明有什么关键线索遗漏了。 “走水了走水了……” 距离不远的地方,有人敲锣打鼓地扯着嗓子咧喊。 冲天而上的火光蹿着瓦片冒得炙热,原本凉爽的温度被橘红的光炙烤得滚烫,来来回回的人提着水桶从井边打着水,又一个一个来回跑着往内里洒水,试图扑灭大火。 朝走水的房顶一看,那不正是客栈所在的位置吗?! “糟了。” 004 与君相识(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客栈周围两屋的瓦房被烧了半间,所幸邻居掀了另半间屋子的瓦,没有让火引子烧过来,护住了整排楼房。然而,客栈却已经烧得焦黑,二楼的门廊都化作了灰烬,几根东倒西歪的台柱子还噼里啪啦地炸开几道响声,二楼的那具尸体所幸还剩下大半个人形焦黑的炭块。 闻信赶来的其余捕快,都还在不停地从井里打水,反复浇着地上的火星,生怕再燃着一点半点,就那焦尸,还是几个人从炭块底下想尽办法刨出来的。 “怎么样了?”怜筝站在线外,身上披着风因的外衫,扫视了几眼烧得一片狼藉的客栈。 林捕头的脸色铁青,颧骨还烘着几片炙烤的焦黑气,衣袖湿了半身,手里还提着木桶。 “客栈几乎都烧光了,尸体受损毁。当时几个守夜的兄弟都在楼下,火光是从后院子先燃起来的,他们分明是扑灭了后院的火,可不知怎么的二楼却突然就着起了大火,火势汹涌,一下子就点燃了整个小院,我在这时候才刚赶来,客栈里已经乱成一团乱了。” “二楼火势汹涌,是因为李二虎的房间里有不少的酒壶,所以一旦有人纵火,火势迅猛难以阻挡。所有人都去扑火,趁乱再混入走水的队伍,纵火的人便能逃了。看来这件案子并没有想的这样简单,如果只是醉酒身亡,不至于引来有人想要毁尸灭迹。” 怜筝听着解释,不由抬头扫了一眼卫风因,柳眉轻竖:“你倒是不嫌事儿大?” “嫌事儿大我就趁乱跑了,先点火的不是你吗?”风因挑了挑眉,一副无辜样。 怜筝也不应他,只是皱眉想了好一会,“林捕头,方才我在给李二虎验尸的时候,在李二虎的右手虎口位置看到一个极浅印记,像是咬痕,但因为一些原因没来及看清。迟则生变,我即刻验尸。” 几个捕快给焦尸重新蒙上一块白布,将尸体从已经扑灭的火场里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给我一间空房、足够的蜡烛和放下尸体的台子。”怜筝淡淡地看向卫风因,“另外,除了我和他,谁都不能在旁边守着,更不许进来。” 她虽然能剖尸,但是越少人看见越是避免忌讳,有些凶手会找各种理由阻挠她剖尸,到时候反而麻烦。她向来先斩后奏,剖尸后再详细缝合尸体,加以遮掩,一旦验明了真相,到那时候的家属反而不会过多指责。 为死者鸣冤,于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风因沉默片刻,神色似笑非笑:“你要让我看你验尸?” “不敢?” “那倒不是……” “这就行了。” “……” 这用的是哪门子激将法? 偏说完这句话后,所有的捕快都幸灾乐祸地瞧着他。 林捕头最后还是将尸体送去了义庄,在义庄尚未修葺的左偏屋整理了一小片的地方,将尸体抬去后,只留下了卫风因和阮怜筝两个人。 阮怜筝安安静静地用火折子点亮为数不多的几盏油灯,张捕快还送来了火盆和不少的蜡烛,几乎所有能有些光亮的东西都送来了,最后还送来了怜筝带来的东西。 为数不多的工具,都是怜筝根据现代的记忆,让铁铺花费了不少时间特意制作的。 眼下被火烧尽了外面的木盒,刀具送去打铁铺,请师父重新打理了一下,所幸并未损毁。 尸体被火烧过之后的味道有点像隔夜肉饼烧糊的味道,不算太难闻。 不过怜筝还是惯性往火盆里丢了几粒小黑丸,这才撩开了李二虎尸布。 尸体本身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硕大的眼珠子仿佛融化一般透着斑驳的黑孔,红红黑黑的头部皮肤灼烧后像是隔夜作呕出的秽物,尸体几乎都融成了炭块,却依旧非常刺激眼球。 风因拧了拧眉,却见怜筝回眸,清寡地凝了他一眼,递来了纸和笔。 “帮我记录我说的话。”她举了举手腕,眼里藏笑:“就当是将功赎过。” 他望着怜筝左手背上露出的红痕,边看边喃喃自语,心甘情愿地伸手接过:“你倒是头一份敢使唤我……” 怜筝打开林捕头用布袋子装着的刀具,正式开始验尸。 她低头贴近李二虎的胸膛,闻了闻:“死者李二虎,头东脚西,根据先前的判断,死者死了约莫三天,应该是在大前天申时到酉时,其余体表证据因火烧全部损毁。焦尸躯干已经炭化了,应该尸体本身就是起火点。尸体上带有浓郁的酒味,初步怀疑是被人朝躯干洒酒后再助燃了火苗,属于蓄意纵火。” “你辩的不完全。”风因停下手里的笔,书卷上写的字清秀凌然,颇有几分气节。 怜筝一虑,脑海里过了一遍,蹙眉:“哪里?” 风因清扫了一眼尸首,“他身上的是绍兴酒味,不奇怪吗?” 怜筝低头回想,白日里她让张捕快都好好验了验李二虎房间里的酒壶,基本都是白干,而且确确实实是只有白干,她对酒不甚了解,却也疑惑:“李二虎的房间里没有绍兴酒。” “那么,这是凶手带来的?”风因凝视着怜筝:“如果是凶手带来的,他要么是不熟识李二虎,要么就是存了旁的想法,若换做我是凶手,就地取材再好不过,何必多此一举。” 怜筝点头。 如果是熟识李二虎的人,来回较多,自然会清楚他房间里都是白干;如果是杀死李二虎的人,自然更加清楚,他是因醉酒而死,更找不到理由取别的。 可无论是哪一种,带来绍兴酒,都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绍兴酒和白干都是酒馆里时常买卖的酒种,桃林镇制酒小有名气,酒铺子林林种种多不胜数,怕是有些大海捞针了。 体表已经炭化,没有其他的生活反应能带来线索,怜筝便准备直接剖尸。 原是费力气的活,但骨骼被烧得很脆,相对简单地打开了李二虎的胸腔和头颅,待她细细察看后,继续道:“呼吸道没有烟灰碳末,无一氧化碳中毒征象,确实是死后烧伤的痕迹,气管灼烧受损,存有水性肺气肿,有溺死的痕迹。” “肺部也无烟灰,无过多胃内容物,但…李二虎枕骨下有骨折,从脑组织的颜色来看,头部像有外伤,初步判断是跌倒撞伤了后脑。” 溺死?撞伤? 风因只抬头看了一眼,偶尔问几句不甚明白的词句,便低头详细记录着怜筝口述的话语,可方才眼里的红红白白,只怕再多看一眼可能就要大失风度了。 怜筝整理完尸首,一一缝合,正打算脱下手上戴着的布套子,可摘左手的时候却皱了眉。 风因放下手里的纸笔,叹了口气,上前轻攥她的手腕,三两下便摘了下来。 “一个姑娘家,却偏是做了仵作,不怕吗?” 他俯视着她,从上至下,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 风因的双手圈住她,将她禁锢在怀,却又隔了距离。 他那锐利的眸光仿佛要将她从眼底一眼望尽。 “你怕?” 清透的眼粼粼波光,如古墓般平淡无奇,清扬婉兮,美目流转。 清浅却探不至波澜。 他看不透。 005 与君相识(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突然从外推开的门,就是硬生生要关也来不及了。 “阮姑娘……咳咳…..” 张捕快一只脚跨过门槛,一只脚还在停在外头,眼下尴尬地不知道是该踏进来呢,还是应该收回去,倒是眼珠识相地转向了别处。 风因的双手抵在怜筝的身旁,像是将她圈在了胸膛,耳鬓厮磨,看起来说不明的暧昧。 张捕快心里暗自嘀咕,这两个人谈起情爱来怎么也不分场合,无足轻重的…… 怜筝猛地一跺脚,虽有几分被撞破的羞恼,可那清透的眸底倒也酿满了玩笑意味。 风因的脸瞬间涨红,抿紧了唇,慢慢弯下了腰,别开了身子,单脚跳离了怜筝的周身。 这丫头,下脚的力道倒是够狠…… “尸体已经验过,有其余的线索,但是今夜已经太晚了,您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再前去衙门详细交代。”怜筝从拿过风因一一记录明细的纸卷,小心叠好,放进了袖口,“我先保管着,等细细看过确认无误后,再上交大人。” “好的,阮姑娘,今晚安排你暂住在县大人的府邸,可好?大人正让我带您前去。” 怜筝妙眸一顿,就有了几分的想法。 桃林镇的民风淳朴,这大人放着这好好的官衙不住,居然还有擅自建造了府邸? 怜筝略一思索,心里拿不定主意,可眼下却不好推拒。若是明目张胆地拒绝了,只怕没有给这大人留足了面子,是要招惹麻烦,可若是当真去了,怕是又要沾惹了其他人。 “犹豫什么?”风因一瘸一拐地走上来,瞄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握住她纤细的右手腕子,朝怀里牵扯了两下,“张捕快,我也一起,麻烦您前方带路。” 张捕快笑了笑,倒是痛痛快快地大步转身走了。 阮怜筝徐徐抬头瞧他一眼,所有捕快都不敢拦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倒像是有点身份的人。 方才思虑的有些多,眼下这人倒是直接替她拿了个主意,好在这主意也没拿定错,倒是她自己儿想得太多。这桃林镇的大人压根没将一个小仵作放在眼里,只是晚上事情闹得这么大,左不过需要个安排暂住下来,才只整理一间了小屋勉作休息。 这也好,果真是她自己想多了。 怜筝松了口气。 一间小小的门面客房,张捕快简单说明了洗漱的地方和茅厕的位置,距离鸡鸣也没几个时辰了,怜筝便请张捕快忙回去歇息,就自顾自地找地方打水洗脸去。 “你还没走?” 张捕快早就离开了,以至于怜筝都从小院落的井打了盆水上来,都端回房间了。可就这会儿子功夫,没想到有个人竟还厚着脸皮堵在这屋门口。 “大夫不是嘱咐你不能沾水吗?偏等我一晃神你就没了影儿……” 他站在门廊边上,不知道怎么就换了身衣服回来,踩着风劈手夺了她的木盆,放进里屋,将擦脸的帕子浸湿,再扭干,递了过来,歪头笑笑:“……脚步到快。” “夜深露重,卫公子与我孤男寡女只怕于理不合,多惹是非。” 话虽是这么说了,怜筝却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接过毛巾。 “说的你倒也不像是拘礼的女子,想来我是看走了眼。”风因只觉得好笑,却也出了门,只是没走远,靠在了窗台上,推开窗户,隔着窗棂喊话:“一个手能握刀,身担仵作的女子,还真看不出你还能有怕的时候。” “卫公子说的是。”怜筝眼含了盈盈笑意,“要么你让我试试手,今日我的手倒还生着呢。” 风因做出一副忙要避开的样子,脚下却怎么也没动,他喊道:“可不要了,我惹不起姑娘,还躲不起吗?”满面的温柔,唇角的笑竟是怎么都化不开。 “想来也是,女仵作,手执一刀,只盼你日日莫要招惹了闲人,若是日后躺在我刀下,我可真不与你客气。”怜筝垂下眸子,纤纤玉手将帕子擦过脸颊,这才露了笑意。 风因悠悠眯眼:“好你个小小女子,我定要想个法儿好好治你一治。” 怜筝将帕子丢回架上,伸个懒腰,随后舒服地朝床榻上一躺,迎上风因戏谑的笑眼,不由得玩笑一想:“卫公子,你可甭忘了,我这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你还赖上我了是吧。”挤眉弄眼夸张,到底是藏不住眼里的笑,“也不知道我送人去医庐的时候,是谁哭着闹着非要让我放她下来。” 哭着闹着? “我还真不认识这么个人。” 怜筝闭了眼,舒舒服服的凉风顺着窗柩爬进来,倒是凉爽。 静了片刻,风因再朝怜筝望去,她的手垂落在床榻边缘,已然沉沉睡去。 这几日本就疲倦,眼皮下一小团乌黑,又是连赶了路,撞上这么些个事,着实累了。倒也不曾想,刚闭了眼就沉沉地睡了。 难为风因还想多说几句话,床榻上的人自顾自睡得香甜。他飞身跃坐在窗台上,朝里头轻轻巧巧地望着,光线不亮,却也足够看清那清水出芙蓉的模样。 怜筝本就不喜涂脂抹粉,脸颊毫无粉黛,洗了脸,几缕沾湿了的发梢勾在唇边,男装的领口又难免有些大,露了几分锁骨线,修长的白嫩玉颈,真是忍不住让人火辣辣地贪看着。 这样的美色,也不知能否与那祸国殃民的苏妲己齐名? 区区一小小女子,手抚尸,命执刀,就已经为自己这一生想好了打算,嫁与不嫁,名或声,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飘忽的话。难不难听,也听不进她的耳朵。 在这样的年代里,有几个女子胆敢这样做,单凭这点,风因就知道自己没找错。 比起她的绝色艳姿,这样的心气才真真让他刮目相看。 只可惜内衫的盘扣那样紧,方才又在门口和窗边逗留,想来还是存了几分防备。 要是当真推门进去了,只怕她就该惊醒收拾他了。 风因又是欣慰又是叹气。 这小小女子,当真是好玩得紧。 006 初试身手(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寅时时分,天还方蒙蒙亮,院子阴沉沉地还笼着半点影子,却稀稀疏疏起了动静。 房间的窗上忽然戳破了一个小洞,伸进来一根小木管,白烟儿飘了几圈,幽幽地飘进了房里。随即,便有人推开了门,迈着步子跨了进来,一脚就压在了怜筝备好的铃铛线上,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睡梦中的怜筝下意识惊醒,睁开眼,身子软绵绵的却使不上劲儿。 抬了抬手腕,可又瘫软地落在了床褥上。 有人走了进来,黑衣黑裤蒙了脸,看不清样子。 怜筝粉唇微动,想说些话,可什么声儿都没有。 动不了,说不了,除了清醒着,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他站在那盯了一会儿,将她抱起,一个用力扛在了肩上。 昨日什么也没吃,也就喝了些水,眼下胃部正顶在这男人的肩上,真是抵得生疼。所有血气朝头顶涌,只觉得头昏目眩。 他开了门,一步一步走得倒稳,还没过院子里的拱桥,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阮姑娘?” 背着她的男子顿了一顿,转过身便开始跑。怜筝费劲了气力抬头去瞧,追上来的人倒像是刚来那日,站在二楼台阶上的捕快,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脚程也快,紧跑慢赶追了上来。 怜筝垂首想了想,使了大劲朝前腾,一个顺势张着嘴撞向这人的后腰。尽管牙关使不上什么力气,但是借力打力的功夫,倒是顶得怜筝的脑门嗡嗡直响。 黑衣人扬了扬头,将背上的怜筝使劲一甩,想来是磕着了。他跑得极快,撩起的蒙面巾下,像是在嘴里咬着一根绳线,这样即便是做了什么,都会死咬不吭声。 道上的人有这么一条死规矩,偷便是偷,出了声便是抢。看来是道上的人接了这么一单子生意,也不白白被人糊弄了这么一圈,大费周章地只想绑了她。 在几个小院儿里来回绕了两圈,倒是将身后的捕快甩开了,可却绕了远,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没过了一会,身后就有了动静,黑衣人扛着怜筝便躲进了一间半开着门的屋子。 屋里热气腾腾的,屏风后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黑衣人背着她,堵在这屏风后头,外面是出不去了,可里面却也进不得。 他转身去防着那捕快顺着进了这院落,却白白让怜筝透着屏风往里头对上了一双冷眼。 凌冽的冷意在盯着怜筝的那一瞬硬是愣了一下,却冷不丁地笑出了声。 “这是唱得哪出?是跑我房里来唱大戏了?” 话音刚落,屏风被一脚踹开,在半空撞至房梁碎裂,风因单手抓住怜筝的肩,反被黑衣人反手成爪,翻身拖拽了起来。 短短数秒,两个人已经是几个来回,黑衣人既要防着风因的攻势,又要避着怜筝不让她落在别人的手上,回回一避开,风因的攻势反就成了杀招,险险避开却又白白吃了几个暗亏。 房外听着房间里有了动静,屋外的人正朝房间赶来。 一旦连捕快也进来了,腹背受敌,只怕是避不开。 眼看处于下风,门外的捕快已经推门撞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毫不恋战,将怜筝朝里一抛。自己撞向木窗,七零八落依旧不哼一声,滚身便蹿跑了,捕快随即追赶了出去。 风因伸手却没能抓住怜筝,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溅起大片的水花。她沉了下去,也没见她挣扎,水面上咕噜噜冒出水泡泡,风因这才赶忙跨过去,拽着衣服边角,拉着怜筝拖出浴桶来。 她浑身都已经湿透了,青丝万缕倾泻而下,轻薄的衣服都贴着玲珑的曲线。 “好一幅美女出浴图。” 她贴在他的身上,瘫软着使不上劲儿,也不说出话,只能一幅没好气的样子盯着他。 他光着膀子,身上的肌理倒是健硕,腰腹上还有几条浅细的疤痕,就这么和她亲近着,怜筝倒也没见出几分羞涩来,反倒风因生了尴尬,捡了擦身的帕丢在她脸上。 打横抱起怜筝,放在内榻上,用被子盖住她的身子。正想走,可又觉得不对劲,扭头回来,定定地看了她半响:“……说不出话就眨眨眼,我好分辨你到底是怎么了?” 怜筝眨了眨眼,瞧着方才追出去的捕快回到了里屋,朝她歉意地摇头:“抱歉,阮姑娘,拐了个弯就没了影子,我没追上。” “莫捕快,请你差人去趟医庐请个大夫回来,再找位姑娘帮忙换个衣衫,她的里衣都湿透了。”风因从旁的物件儿上摘回自己的内衬,简单地披了衣物,“另外,阮姑娘倒像是中了什么药物,现下说不出话。” 来人名为莫冬青,恰好是风因脑海里认识不多的一个捕快。 莫冬青点了点头,话也不多,转身就出了屋子。 风因思索片刻,从内屋拾掇个锦囊出来,再掏了一颗东西,拎进屋里的灯火烧着再端出来,让药味一点一点散开,转身再静静侃着怜筝:“要换我说,你莫不是招惹了山大王,非要绑了你做哪个山头的压寨夫人不成?” 怜筝斜睨了他一眼,水眸清浅,到底是半分情绪也没看出来。 “若是因为那具焦尸,换做旁人进屋直接就将你杀了。可来人讲究规矩,只算偷绑不算抢,一回不成还有二回,若真没个打算,我自然也别插手坏了一门好事。” 这张嘴可真是欠得慌,却也没让怜筝生了防备。 风因性格倒好,一边手上没闲着,嘴上也风趣,虽没听见人回话,但也缓解了尴尬。 等药味慢慢散开了,怜筝身上回了一些劲儿,她轻轻咬了咬唇,有了些痛感,说话还有点费劲,她试了试手腕上的劲,抬起了一会,又软软耷拉在了坐一旁正为她薰药的风因身上。 风因愣了一下,这手倒是不偏不倚,偏偏落在了一处。 “阮姑娘。” 莫冬青的脚程也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请了大夫回来。进了屋却不知怎么回事儿,这两个人神色如常,气氛却搅和得古里古怪的,难不成他来的不是时候? 大夫可不管旁的,闻了闻房间里的味道,再看这榻上的姑娘,从药箱里捡起帕子,搭在她手腕间,一一诊脉:“这姑娘的药性不过是一些曼陀罗花萃取后点燃极少的毒汁子,分量很轻,并不严重,加上毛果种子熏过一个时辰就能恢复,倒是这姑娘烧伤手怕是有的折腾了……” 风因蹙了蹙眉,一双清亮的眸渐渐敛了光。 007 初试身手(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大夫留了好一会儿,又是煎了药,又是擦了膏,别的人倒显得多余了。莫冬青也没停留,直接回了官衙,风因去了旁间,将衣物换好。 他独自呆了片刻,听见屋外有细微的响动。 “元九叩见主子。” “进来回话。” 屋外的人倒是稳当,二话不说进了门跪拜在风因的身前,恭敬且谦卑:“主子。” “早上来迟了。”风因皱了皱眉,半眯了眼,回头瞧了一眼合紧的门,“现在有何事?” “主子,四爷在赶来的路上了。”他抬头回话,视线却也警惕,“眼下……” “不碍事。”风因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四爷心思向来也不放在旁人身上,这次倒也难得,舍得逃了。不过其他几位爷也没缠住他吗?难为他竟也能溜出来,不管他打算去哪儿,现下叫人跟着,千万别出了事。” 来人疑虑片刻,垂首难为了一阵子:“四爷交代不允说出口,他手头下的奴才口风也很紧,但是十有八九是朝主子这儿来了,正四处打探爷的消息,上午正是旁的交代多了些,方才属下才迟了,主子恕罪。主子可是要属下继续放出假消息蒙蔽四爷,再即刻启程离开?” “他来便来罢,他来我跑什么,总不能难为他一路辛劳,四处打探。”风因敛了眉,轻轻朝远处看了,天将白,“总不能称了那些个背后撺掇的人的心意,路上担待着,莫要让四爷有任何闪失,却也别让他这么快就寻来了,难得出来一趟,好好体会游玩的乐趣才好。” “是,主子。” 束好腰带,风因记起一事:“上午那黑衣人你可瞧见了。” 元九想了想,道:“过了几招,守着道上的规矩,属下没下杀手。” 风因落了座,倒了杯茶,品了一口:“来路可摸清楚了?” “上午有个捕快还在紧跟着,过了招只知道是乞偷那派,还没来得及去深究。不过……”元九顿了顿,看了风因的眼色,徐徐说道:“属下觉得他并不是前来挑事儿的,反倒是试探出了什么,得到了目的便罢手了。” 风因摆了摆手:“嗯,前后夹击,也不恋战,扭头就抛了。” “主子,几位爷都得了信儿,派了人各处探听消息,那爷现在找的这姑娘……” “不是要找的人,别让这些人将心思藏到她身上。另外……虽然没坏了道上的规矩,可也不是杀不得。元九,你就想点法子让那人坏点规矩,再找由头除了便是。” “是。”元九叩首:“属下遵命。” ★ 一大早就不得安生,足足拖延到了日上三更的日头,怜筝才恢复了气力,卫风因更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好自己拿着检尸记录,来到了官衙内堂。 几个捕快都围在一处聊着天,桌上还盘着一碟瓜子,莫冬青正说着话,倒一眼就看见了入门的怜筝,忙站起身,把衣袍上的瓜子壳拾掇干净,率先打了招呼。 怜筝颔首道谢:“多谢莫捕快白日的帮忙,所幸捡回了一条命。” “哪里,我只是奉了上头的命令,巡视了一圈,恰好撞见,还好姑娘没事。” 张捕快正从茅厕回来,上午就已经听莫冬青说过发生的事情了,却也没理出个思绪来。正好看见阮怜筝,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阮姑娘,身子可还好?” 怜筝眼看这群捕快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摆了摆手:“我不碍事,这件事与案子无关,烦请林捕头立刻来一趟,复验尸首有了别的线索,这件案子不是自杀,是他杀。” “他杀?”几个新来的小捕快正躲在后头念叨:“昨日里还说是喝酒喝死的,今天怎么就变成了他杀了。” “他确实是因为酒死的,不过不是自己喝酒喝死的,而是失去意识以后,让人往嘴里倒了酒,死者本就有喝酒多饮的习惯,所以经常呕吐也不稀奇。酒意上头,起了作用,这时候要有人往他的口鼻灌酒,他的鼻口都会是酒渍,就是为什么凶手分明将酒浇灌在死者的躯干上,可是死者的口鼻灼烧程度不亚于躯干的原因。” “阮姑娘的意思是,有人朝李二虎的嘴里灌了酒,活活将他灌酒灌死了?”张捕快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一听这话,更是满头雾水:“李二虎身形体壮,要灌他的酒不是件易事。” “对!”怜筝点头,断断续续要说个明白,“李二虎的枕骨有骨折的迹象,是跌倒摔伤的痕迹,如果他喝醉了酒,又跌伤,此时此刻,有人再给他灌酒灌茶便容易了许多。” 莫冬青看了一眼新来的几个捕快,几个捕快想来是不服气,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便是诸多质疑:“如果灌酒,定是要掐面的印痕,可是李二虎的脸上毫无指印,只是有与人起了争执的淤痕,这又怎么解释?” “你们谁还记得当日李二虎的房间里,东西的陈设可有哪出不对?” 怜筝的话题转得突然,几个捕快都眉头紧蹙,像是寻思不出来这忽然问话的含义在哪里。 “李二虎的房间,桌子椅子摆放都是中规中矩,满屋子酒瓶,被单都凌乱不堪,就是一个中年酒鬼的房间,烦请姑娘赐教。”莫冬青看了看旁人,到底是没人应声,便出声求教。 怜筝柳眉轻挑,没等她出声,林捕头便跨阶进门来,身边正跟着那个不知踪迹的‘卫公子’,眼下不忘对着怜筝风雅一笑,“阮姑娘,又见面了。” 怎么阴魂不散的? 怜筝淡淡一笑,却没什么好眼色。 最先开口的是林捕头:“房间确有异样,摆放得异常整齐的脸盆和几条毛巾,纤尘不染的桌面,还有当日的足印。” “对,李二虎所有的东西都是凌乱的,必然不可能费尽心思去整理,却偏偏只这几处是干净的,那么最正常不过的便是最不正常的。”莫冬青认真一想,倒是明白了几分。 “凶手趁着李二虎跌伤昏厥,以酒打湿脸巾覆在了李二虎的面上,再隔着面巾灌着黄汤,死者昏厥呼吸如常,导致鼻口皆有酒气,肺部会有了酒水,从死者的溺水性肺水肿就可以看得出来,加上死者口唇微张,也是灌了不少酒,所以死后酒精中毒的症状便显了出来。” “那么嫌疑最大,必定是与李二虎相识,深知他嗜酒如命的人!” 008 初试身手(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李二虎生前所在的何府内院。 门外传来敲门声,铜镜前的女子放下正在簪花的手,勾了唇,将白嫩的玉肩露了出来,朝镜后的男人递了个眼色,便起身朝门口光着脚跑了过去。 “老爷……”娇滴滴的声音妩媚动听,被喊了一声简直能酥麻了男人的心神。 “今个儿怎到了这个点还未曾洗漱,整日衣衫不整做什么样子给下人看!” 躲在衣柜的男人并未如预期听见老爷的回话,倒是听见了夫人的声音,距房内有好一段。 “夫人管得到也宽,老爷今日过十五,不是去夫人房中吗?既不来我房里,我洗漱了又有何用。夫人前两月初九不是让老爷纳了新的妾室,为的不就是来分我的宠,老爷足有三四日不来了,现在又何必虚情假意地来问。”她翻个白眼,没了几分娇媚,市侩地转了身便走。 魏氏向来最看不惯院落里的莺莺燕燕,可最让其动怒的便是这个蓉儿。她本就放浪形骸,出自烟花柳巷,偏偏经商的时候被老爷买了回来,收作了小妾,换作旁的便也算了,偏偏升了二夫人,事事都要和她过不去,心里不舒坦,更不让旁人舒心去。 魏夫人愠怒地瞪着林蓉:“李护院在外头的客栈出了事,官衙的人说是他杀,今日会派人来府里传话询问,到时候别是这幅不干不净的下作样,丢了老爷的脸面。” “我这样就不干不净了?”林蓉心中不由冷笑:“感情谁伺候老爷不用张腿儿?有本事别绑着初一十五才见着老爷,好早早再来几个妹妹,替老爷生个孩子,我就算再不济,也是有过孩子的人,比谁也比不能生养强!谁落了我的胎谁自己心里有数!” “是不是老爷的孩子,你摸摸良心说话!老爷在外那么久,回来没两个月就有了,你这孩子来快去得快,别自己害了孩子眼巴巴遭报应还栽我身上,我没你这样肮脏。”魏夫人气急败坏地骂了人,摔了门便走。 林蓉冷着脸,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气急了的样子,她前去关好了门,斜眼看向衣柜:“我说老相好,也不知道这样蠢货是怎么当上夫人的?” 衣柜里的男人扒着门推开笑了,“夫人打从进门就是专宠,偏你来了以后,老爷就少进她的房,你又说人家不能生养,夫人可不就恼了。” “她恼了,我还恼了。”林蓉抬起那鹅蛋般的小脸,“你个死鬼,偏叫人坑害了我。如果不是落了胎,老爷的家产都尽数落在我手里了,如果不是她下了药,那还能有谁?” “我已经处处都留意了,那日的药却也稀奇,都说是厨房派人送了来,可来的却是个面生的主儿。话说回来,你的孩子是不是我的?”陈家福双手搭上林蓉的肩,亲吻着玉颈,“我看你与那死去李二虎平日里也没少来往,当日他说的那样难听,若不是我……” 林蓉心里轻轻地咯噔一下:“我说陈老鬼,整个院子来我这最勤快的不是你还有能有旁人?李二虎他拿捏着我的把柄,说的话你要是信了,我也不解释,反正这孩子死了,也不能为了做什么滴血验亲,你最好眼巴巴看着我被捕快抓住去,好拷打一番证一证我的清白” “你当真没杀李二虎?”陈家福的手不规矩了起来,可嘴上却也没歇。 林蓉看似真恼了,一把推开陈家福的手,将衣衫扯了回来。 “是我,你快去满街敲锣打鼓,好让咱俩一同让捕快忙抓了去。” “我的小姑奶奶哟,那天的事是咱俩一起去的,我这也是关心关心你。”陈家福将林蓉搂进怀里,“前几日老爷不是偷摸着晚上来你房里了,这几日我们定要好好温存温存,好赶忙再怀个孩子。” “瞧你这点出息……”林蓉妩媚一笑,闭了眼。 可没等片刻,门外又传来了洗漱丫头的动静:“二夫人,大堂来了捕快,交代是要问话。” “知道了。”林蓉没好气地推了一把身后的陈家福,“你还不快走,一会儿老爷找不着你,四处追问,漏了底细,要是生了疑心就麻烦了。” “只要对了词,当天咱们都是有证人的,那些捕快也不会发现的。” ★ 何府大堂,林捕头正带了莫冬青和怜筝来府里查问些事情。 “何老爷。” 林捕头双手握拳朝何时共点头示意。 何时共原是一个码头上管事儿的小包工头,攒了些碎银后,就倒腾起了商业的买卖,最后从货郎突然就做成了大买卖,成了桃林镇的富商之一。只是年岁渐长,当年恩爱的大夫人却不能生养,为何时共这几年也纳了不少妾室,可直至知命之年却依旧膝下无子。 听说去年带了个怀孕的妾室回来,升做了二房,却莫名地流了两次产,便没了音信。 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除了妇人们嚼嚼舌根子,倒也没几个人当了真。 这些个话本是不该说的,可消息偏偏一路上倒也七听八听凑了个全。怜筝向来是安安静静站在身后也不说话,到底是后头跟了拖油瓶,碍了她的兴致。 偏是卫风因说个闲来无事的由头,林捕头也不拦着,让他跟着屁股后头颠颠儿地追来了。 “这是我的内人,魏舒雅。” 何老爷坐在上位,魏夫人恰好端着茶盏袅袅伊人地从内庭出来了。 魏夫人的样貌不过也四十刚出头,保养极佳,与寻常三十的女子相差并不会很大,眼角有点细纹,雍容大方,只是观其气色却不是很好。 “林捕头。”魏夫人朝林捕头颔首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管家,“给客人们看座。” 桃林镇的人自然认识林捕头,无论有多看不起府衙的人,至少林捕头的面子是该给的。 “哟,我道是谁呢,这么兴师动众地上门来,是什么风把林捕头给吹来了?” 一听这酥进骨头里的声儿,便知道是谁来了。 原是含着笑的魏夫人,那强撑着的笑意便彻底冷了下来。 009 初试身手(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风因偏过头,窝在怜筝的耳后,洒然一笑:“这大夫人怕是与这升了房的妾室过不去,你瞧这魏夫人的手都气颤了,看来何老爷是疼惜这妾室的。” 怜筝低头闻了闻管家递上的茶盏,勾了勾眉头:“市井皆传这二夫人出身烟花柳巷,只闻这脂粉味便是了。” 管家走近了风因,递上茶盏。风因却意外地挑了眉,“倒是有好戏要看了。” “蓉儿,你来晚便罢了,还不快点落座。”何老爷从魏夫人手里接过茶盏,倒是没半点意思让夫人坐下,随之而来地便是纤腰款款直接抢了位置,坐在老爷旁边的二夫人了。 魏夫人脸色一变,却也难看了起来,“老爷……” “再去让下人备点小点心来,别失了体面。”何老爷也没看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林捕头,李二虎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您具体有什么要问的,何某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我时常不在家中,管家对这些事想来比我熟悉,家福,你来回他们的话。” 魏夫人没了插嘴的余地,只得狠狠剐了一眼林蓉,有些不甘心地离了大厅。 “是的,老爷。”管家陈家福毕恭毕敬地颔首,走至中央。 “听闻李二虎是有家室的,我们已经按照登记在册的地址去派人寻他的家人。这些日子,听说您是要派遣他回老家?”莫冬青拿出备好的纸笔。 陈家福毫不犹豫道:“因为我们请的护院,年龄皆二十至四十的青壮年,李二虎年过半百,也该回乡养老了,老爷便安排将那些过了年纪的护院给了些安家养老的碎银以作遣返。” “那为何李二虎还居住在客栈?”莫冬青有些不解:“遣返回乡,那居住在客栈做什么?” “李二虎不愿意回乡,可我们又请了新的护院,新的护院只能照常入住,所以……”陈家福犹豫了一下,“……起了些口角,但是我直接去账房多支了银子先安顿了他,他却不依不饶地偏要老爷再给两倍之数,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怜筝的视线落在了管家身上,盯着他:“李二虎平日里为人如何?” “李二虎这人性子急,又酗酒,平日喝醉了就爱生事,如果不是老爷留他做护院,就那副臭脾气,早该逐出去了,换做旁人,是断断不能留。”想来是真的不满意,陈家福说起李二虎,眼底都是轻蔑和厌恶。 “这些事,何老爷您怎么看?” 何时共倒是没想到怎么突然就问到了他的身上,“我平日不常在家,家里的事情都由夫人和管家打理,早几年遇见李二虎时,在码头上搬货做事挺卖力,我便请了他做护院。” “四日前可是有什么人出了府与李二虎打了交道?” 管家仿佛思索片刻,忽的认真一垂手:“想起来了,当日我从账房上划了银子,送去了客栈,与李二虎便是千说万说,劝他不要再闹了,安心回乡,说话的时候掌柜的在楼下还送来了茶点,可以为我作证的。” 莫冬青细细记下,朝林捕头点了点头,再问:“可还有旁的?” “那日我也出府进了点香脂粉末,那日可是老爷陪我出府买的,跟了两个做事儿的丫头。可是要把丫头也叫来问话吗?”这二夫人整个人都倚靠在座位上,水蛇细腻的腰间只差全然躺倒在这老爷怀里头。 何时共这么一提倒是想了起来:“……我当日确实陪蓉儿去水榭轩买了首饰胭脂,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回来的时候还去酒馆买了桃花醉,在蓉儿那过的夜。” 这样一来,几个人都是出了府,至于这些证词再一一核实即可。 “陈管家,请问我能去趟茅房吗?” 风因放下手里的茶盏,挑眉望过去。 陈家福点了点头,“自然可以,随我来。” “既然如此,若是有事,林某再来登门拜访,多谢何老爷和二夫人的帮忙。”林捕头站起身,作揖,“若是想起什么,定要派人来通知一声。” “一定。” 莫冬青跟着林捕头转身就走了,风因还坐在位置上,抬眼望过去:“不劳何老爷和夫人照顾,我在这喝着茶等阮同僚出来一同回客栈。” “好。” 他们只认识林捕头和莫捕快身上的装扮,自然是看不透风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嘱咐了手下奴才,记得添水,莫要怠慢就是,接着便也自顾自地办事去了。 整个大厅便只留了风因和一个丫头作伴。 何府外,林捕头和莫冬青已经出了府,停在了门口。 “头儿,将阮姑娘和卫公子留在何府,会不会生了变故?”莫冬青抬眼朝回看,“李二虎在桃林镇认识的人不多,想来凶手最有可能便是何府里的人。” 林捕头没急着出声,定定地看了两眼:“当务之急,是将他们的证人证词都一一核对,我们分头行事,至于他们二人,会自己小心的,等有了消息,自然会回官衙来。” “头儿,这卫公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住在大人的府邸里,难不成是上面的人?”莫冬青一直对风因的身份奇怪,想来当日应是嫌疑人的身份,却偏是让大人作保,思来想去,也不是简单的人。 “无论卫公子是什么身份,都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白白添了麻烦。酒铺子那边先跑一趟,问问这些日子,李二虎到底去了哪家,买这么多的酒,总有一家才是。” ★ 何府后院,怜筝找了个理由进来,现下正跟在管家的身后。 “陈管家,这何府可真大呀,一个茅厕都能绕了好几个院子。” 陈家福倒是笑了,“何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近的都是几个夫人的房间,不敢让你去,所以走得稍远了些,一会顺着地上的鹅卵石路就能走回来。” “管家这是有事儿要忙了?”怜筝低着头,斜眼四周打量着:“我怕一会儿要是走错了,闹了笑话,虽然我如厕的时间稍长些,但是管家您还是等我会儿。” “这可不行,老爷方才交代了要给二夫人去买些补身子的药材,我得去账房支银子,怕是老爷要赶着出门,你一会儿出来在门外候着,我且找个人来带你。” “那就有劳管家了。” 010 初试身手(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从茅房出来的时候,管家果然已经走了,不过已妥帖地安排了丫鬟在茅房外候着。 “这位姑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怜筝细细打量一下,笑道:“听闻桃林镇花美人娇俏,果真是名不虚传,何府连丫鬟都长得这样俊俏。” 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 “莫要打趣我了,管家交代要带您出院子,这里可不能留太久,跟我来吧。”这丫鬟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性子倒也和顺:“不知道您是打哪来的?” “我是跟着林捕头请去给那尸体入殓的师傅,只是赶着上茅房,怕是要耽误了。”怜筝打个马虎眼笑了笑:“不止这里是哪房夫人的屋,建得这样漂亮。” 丫鬟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回话变得小心翼翼:“这里只是别房,我们下人用的,几位夫人的房都在东边,这里离二夫人的院稍微近一些。” “管家为人这样好,就连厕所都是亲自带我来的,想来平日在府里也是办事尽心机。” 丫鬟听见这话,却也不回答,只是面上笑了笑:“他是管家,自然要多上心些。” 怜筝心下一定,看来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了。 走到半路,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娇俏丫鬟端着食盘子,上面摆着一些糕点,看见她们,连脚也没停下。领路的丫鬟却眼巴巴地追了上去,“丁香姐姐,那盘绿豆糕是连云姐姐方才嘱咐大夫人让我备下……” “二夫人现在想要吃糕点,自然是我从厨房取来的,王妈也没人说是有人定下的。你若是有意见,便随我去和二夫人说话辩上一辩。”被称作是丁香的女子,娇俏却也跋扈,甩了脸就走了。 “师傅,接下来您沿着这条路直走就能走回大堂,现下我怕是要先回厨房去。”丫鬟看着已经走远的丁香,垂下头,“若是晚了,我就要受到责罚了。” 话才刚说完,又是一个大丫头拐了角,正巧看见了她们。一身浅绿衣裙,皱着眉头就朝她来了,“素荷,刚我去了厨房,夫人交代的绿豆糕你还没做吗?” 她连忙摇头:“不是,方才丁香说二夫人要,所以拿走了……” “怎么,你个小蹄子也敢分主子说话了。”一听别人的名,连云劈头盖脸就是一个耳光子扇了下来,“二夫人是个什么货色,即便再受宠也轮不到你个丫头在这捡了盘子来挑,你跟我走,让夫人立刻打发了你去。” 素荷的脸颊红了起来,眼底便也含了泪:“连云姐姐你别生气,我这就重新做了送去。” 连云冷不丁横着扫了一眼怜筝,“闲事儿倒做得勤快,糕点立刻做出来,夫人今晚可是与老爷一同进食,若是存了半点失误,定是要把你和那丁香一同打发到醉香楼去让人作践。” “好姐姐,你莫要生气,我立刻去做。” 听完这话,连云才像一只斗胜的战鸡,昂着头便去了。 怜筝不是府里的人,这些事自然也不好插嘴动手,眼睁睁看了素荷被闹了这么一出。 素荷一点一点擦掉眼泪,面上微微调整了情绪,勉强笑了两下:“让你看笑话了。” 怜筝从怀里取了帕子递过去:“怎的连一盘点心,下人都要争抢。” “我方才跟王妈说了绿豆糕是大夫人要的,许是王妈分不清丁香和连云是哪房弄错了。” 怜筝心下想了想,装作不清楚的样子,问:“换作旁人就算了,怎是下人也能随随便便欺负你?” 素荷忍着哭腔:“服侍的主子们不痛快了,自然要拿下人出气。谁能在老爷面前得宠,就更有地位些。二夫人进府晚,虽住的不好,但来了以后多与大夫人争宠,后来又来了几位夫人,但是都没有二夫人怀孕的福气……” “何府的事情我外头也有听说,那李二虎不原是何府的护院吗,你见过他吗?”怜筝没得巴巴说了好几个由头,这才拐了个弯问到点子上。 素荷闻言,虽然惊诧,却也实诚,她认真地犹豫了一会:“护院应当是不能进内院的,但是李二虎是老爷特意请来给二夫人出门时做保镖的,所以我也撞过几回,不甚熟悉。若是换做二夫人身边的丁香,比我见得多,应该更清楚些,你这是怀疑……” “倒也不是怀疑,都说李二虎是喝酒喝死的,能怀疑什么?”怜筝眨眨眼,忽的张嘴讶异:“喔…难不成你怀疑……” “呸呸呸,我都不认识他能怀疑什么,你是故意来套我的话?”素荷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撅了嘴,不像是在撒谎,“管家私底下都交代过这事丢了何府的脸面,不许在府里提,若是让人听见,我肯定白白挨了板子,我不与你说了。” “我也没得坏心,这不随口说说就撞这茬子上了,我道歉,你倒别当了真。” “素荷,这丫头杵在这儿做什么?”一声轻呵,惊得素荷差点丢了手里的帕子。 在这府里头可是少嚼舌根,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王妈,我这就来。”素荷垂了头,只是看了眼怜筝,下巴轻抬,示意顺着鹅软石路走就好了,转个身将帕子送进了怜筝手里,小声道:“多谢。”然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你倒是叫我好找,上个茅房,都快去了小半柱香了,再喝一壶子茶去,只怕要叫人眼巴巴看着我,以为我是来骗茶喝的。”风因从身后绕过来,一胳膊耷拉在怜筝的肩上,低了头,倒是贴得近:“你来说是不是?” “闹什么呢?没个正经的。”怜筝蹙了眉,留心抬脚便朝后踩。 偏得这回风因长了记性,收回了右脚,没让怜筝踩着,又笑闹起来:“这大姑娘踩起人来倒是正正经经的,回回踩右脚。” 怜筝冷哼一声,“我是来打探消息的,你都以为跟你一样藏在院子里喝茶了。” “这大夫人和二夫人不睦满街人人都知道,偏得还要来探听消息?”风因耸了耸肩,“要我看这管家倒更像是和李二虎有过节的。” 怜筝收了声,有些话到底是不方便在何府的宅子里说话,忙拉着风因的手,顺着朝外走:“生怕别人听不见你这张嘴,先出去再说。” 风因垂首看着那细瘦的腕子,长眉一扬,反手拉过,用力握住,十指牵着怜筝:“走。” 她一怔,对上他灼人的眼,面颊却热了起来。 011 祸不单行(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出了何府门,外面便是热热闹闹的大街,来回的小巷都满是货郎。 两个人沿着路,直至下了台阶,离何府远远有上一段距离,怜筝这才如释重负。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从风因的掌心抽了出来,朝上挥了挥,作势要打他:“你倒是吃豆腐吃上瘾了,像个登徒子一般,小心我让林捕头捉了你去。” 卫风因只是愣了一瞬,眼底仿佛秒过了什么情绪,很轻,却又无谓地笑了笑,伸出手,掌心朝上:“罢了,大不了我吃点亏,让你抓回来,给你。” 风因又是一副左不过你能奈我何,嘻嘻笑笑地逗弄她,便觉着有趣。 “你这副厚脸皮,也不怕真让人抓了你当采花大盗去。”怜筝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放在心上,将头帽压得低些,将袖口挽起来,“现下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倒觉得这管家和何府二夫人有点鬼祟。” 风因顺手从身旁正巧走过的糖葫芦靶上摘了两根,从怀里掏出几文钱递过去,转手再塞给怜筝一根,低头含了一口,徐徐道:“管家送茶的时候,身上的脂粉味和那二夫人用的可是如出一辙。若李二虎在客栈拖了一段时间只是为了钱财,那要是他猜到了这些……” 怜筝将糖葫芦喂进嘴,嚼着糖心,抬眼看他:“那后院的丫头说李二虎是在二夫人那里做护院,倒真是有机会看见什么,若当真如此,挟此作为要挟,那么管家的杀人动机便有了。” “但是有一点说不通。”风因囫囵吞枣灭了小半串,“管家是唯一出入过客栈的,这样便是将杀人的嫌疑顶在了头上,懂得以毛巾掩面灌酒来避免留下指痕的凶手,倒不像这样没半点藏着嫌疑的样子。” “不知林捕头他们查酒铺查的如何了。”怜筝吃完糖葫芦,将木签一放,往风因身上瞧了一眼,“你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风因挑眉看她:“倒是难为你开口请我去,不过爷还有事,倒是可以送你过去。”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再或者是个和官衙有些关系的人,一向是轻浪的公子样,忽然眉梢有了几分认真,倒是看着多了稳妥谨慎。 今天是十五,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比平日里更多,几乎都是刮擦着肩。不知不觉两个人并排走着却也近了不少,街上的喧嚣味夹杂着怜筝独特的香,风因便侧脸望过去。 怜筝依旧是一身男装,松松垮垮的袖口和裤口都挽了好几个圈,如同那些个非要套了大人衣衫的孩子。帽子压得很低,半张侧颜却依旧嫩白,那样好的皮肤,如同剥了壳的鸡蛋。 他从没少见过女人,娇滴滴白花花的比比皆是。就算在军营里光着膀子打赤膊,见不着女人的时候,也从没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能有多金贵。 可他就是这么瞧了,而且瞧上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不过倒要看怎么瞧了,那天看着她安安稳稳地睡着,能让人看得浑身都燥热难耐。可若看她剖尸,仿佛在夏日炎炎忽然拂面而过的凉风,养得火气凉滋滋的。 偏就是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女子,竟然能让人个个都上赶着来请。 怜筝走着走着,发现风因愣了神,停在了路中央,忙上前在面上摆了摆手,眼看他还没反应,便去拽他的衣角。 他回过神,怜筝正对着他的正面白嫩纤长的手指在眼前明晃晃地摆动。 那副令人垂涎欲滴的俏脸蛋子离他不到五公分。 一根手指杵向她的额正中,忙不迭将她远远推出去一丈远。 他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反倒没了登徒子的德行,道:“作甚?” 怜筝头朝后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打落他的手:“你停在路中央走了神,我好心叫你半响,没声谢也就算了,倒是一点没个客气。” “客气就算了,要换做旁人,这么贴上来,定是以为美人投怀送抱来了。”风因凝了神瞅她,嬉皮笑脸:“本公子不蹭嗟来之食,贴热脸,送上门来的反倒没劲了。” 阮怜筝心里一个咯噔,想歪了去。话说古时候的男子也并非都爱美人,豪人富户不也都爱玩点别的,难不成这人还是个喜好娈童的,只是拿了自己来做掩饰? 怜筝别别扭扭地咳了几声,眼睛却亮了起来,唇角带着笑,却也没个生气的样子了,只是不管不顾地又钻酒铺子去找林捕头。 满大街的人,酒铺子开得倒是不比人少,人那样多,一时半会儿,不熟路倒是难找起来。 一道冰冷的视线忽然从人群里锁在了她身上,冰凉的凝聚在她身上,让人不舒坦。 她浑身僵硬,停了下来,屏住呼吸,身子却怎么都动不了了。 这种视线,怜筝经历过一次。 在现代,临死前的那五分钟。 荒凉的野外,布满了黑暗。她的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浑身颤抖,却傻站在原地,能百米赛跑的双腿仿佛被死死钉在了地上,连逃跑都顾及不上,连动都动不了,一步都挪不了。 因为他就这么站在她的身后,冰凉的手贴上了她的脖颈,死死地掐住了她。 “方才没笑话够,故意打趣着我来了?学得还有模有样,要不要打赏你一锭银钱?” 头顶被风因轻巧一拍,本就宽大的帽子歪了歪,塌在了鼻梁上,遮住了小半个头。 怜筝没好气地侧过脸,扶起帽子,苍白了一张脸,斜眼看他,却没晃过神。 “林捕头和莫捕快在那里。”风因朝前面一指,怜筝顺着方向望过去。 一家路口酒馆,挂着金字的匾额‘满香楼’,陈设高雅,想来不像是李二虎这样的身份可以去的,可偏偏林捕头和莫冬青正巧在满香楼外问着话,店小二正点着头,不知道跟在身后还在回应些什么。 两个人快步赶过去,刚走近就听见店小二笑吟吟地回话。 “林捕头,您方才问的李二虎我是不太清楚,但是您说前阵子买了许多白干,倒是何府的管家,连着来买了好几回,除了白干,还进了些的绍兴黄酒,因为与他平日里来买的不甚相同,所以留心了。” 012 祸不单行(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酒楼小二的话还萦绕在耳边,为了证明自己个儿确实没有记错,店小二还向掌柜的说明了情况,掌柜的这才拿出了账本,翻了几页,将陈家福购买的记录一条条都划了出来。 结过的银两上会划上红圈,未结的便是黑字白纸,涂涂画画的账本倒是看得人头疼。 卫风因瞧了一眼怜筝,她浑浑噩噩地站在门口,白了一张脸朝门外看得出神。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她的身后,方才有人窥视他们,他自然是感觉到了的。只是他不清楚是不是元九在附近的缘故,没料想到怜筝的反应竟这样敏感。 走了两步,将她推去一张靠门的桌,就近坐下。 林捕头看了两眼账本,一下子觉得有些头大,而莫冬青更是尴尬地觑了两眼。 风因略挑了下眉,只好独揽下这么一桩事。 原算是出来游山玩水,没想到玩到半途,倒是他眼巴巴地上赶着非要摊上这么一堆事儿。 李二虎的账目全都是用红圈画好,每一条都是当天就结账带走,为了方便后续查看,风因更是用纸笔一条一条都抄了一遍,按照日期排列顺序,一眼便能扫个大概。 约莫花了小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就整理好了账目。 “这里好像有古怪。”风因将手中额外摘抄的册纸放在桌面。 林捕头正色看他,忙拿起那张纸细细观了一遍:“从前月初起每隔四天左右,陈管家就会来买酒,可是出事隔日就进了一批绍兴黄酒。李二虎的房间里大部分的酒瓶都是尚未开封喝尽的,若是隔四日定是不会攒了这样多的酒,还有奇怪的一点陈管家买黄酒又做什么?” “头儿,去何府查问陈管家吗?目前来看陈管家的嫌疑是最大的。”莫冬青提起茶壶给林捕头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又分别给风因、怜筝和自己倒了一杯。 “问是必然要问的,但是我们还没有查仔细。他买了黄酒用在了哪里,隔几日中间的白干又是谁来买的?如果陈管家先前都为李二虎买白干,又何必突然多此一举买了绍兴黄酒,反而引人注目,将嫌疑往身上招揽,倒不像凶手那样谨慎小心。” 林捕头接过莫冬青的茶杯,饮了一口,又摇了摇头。 怜筝听着林捕头这么一说,自然是在理,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放火烧尸后,尸体体表的证据全毁,甚至连牙印都没来得及拓印下来,如果不是自己马虎了,也不至于没多少线索可查。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何府的情况弄清楚。”风因放下手里的茶杯,“想要弄清宅院里的事情,自然是让那些碎嘴的丫头自己吐个干净。” “只是桃林镇的人口不算太多,忽然要找个面生的人进去,怕是不那么容易。” “你是要找个面生的姑娘混进去打探消息?”怜筝本是宛转蛾眉,此刻眼睛一亮,倒是有了主意:“若当真是这样,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何府里外若是通了气,自然问不出什么话来,想撬开这些丫头的嘴,怕是官府的人办不了,必须要找个脸生的。”手指叩了叩桌面,林捕头颇有些无奈:“可是桃叶这性子怕是全镇的人都晓得,找个完全没干系的姑娘就只能靠阮姑娘推荐了。” “莫捕快,劳烦您让衙门的兄弟找一位去北县,与我交好的有一位姜姑娘,她住在北县四方街云归客栈,若是问了,便答她是怜筝请她来的。若是要对暗号的话……”怜筝咳了咳,有些尴尬,起身走去莫捕快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莫捕快弯了眉梢,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连连点头,“这件事怕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姑娘放心,我必定将姜姑娘尽快请来。” “什么暗号竟是要撇了我和林捕头都不能听,难不成还是戏文子…别是牡丹香?”风因眉毛挑的老高,眼看着林捕头一口茶水差点就溅了出来。 “胡说什么呢?”怜筝脸上一红,忍不住瞪了一眼卫风因。 牡丹香哪是这个年代尚未出阁的姑娘们能看的戏文子,让怜筝只想起牡丹亭。 这话要是认定了,她以后的脸往哪儿搁去。 他又慢慢悠悠道:“难不成是西厢戏?” 莫捕头呛着了,脸都咳红了,林捕快倒是还好,是个识趣儿的,给怜筝留面儿了。 “我说卫公子,说的那样多是自己个儿看过了吧?” “你非听着我不入流的暗号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我给你做了媒人,把相好的姑娘搭给你?”怜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只是眉眼那样好看,倒是媚眼如丝。 其实风因倒也没多大兴趣,两个姑娘家还能有什么暗号,只是逗弄怜筝玩,看着她那股古怪的精灵劲儿,有趣得紧。 “对了,林捕头。”怜筝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林捕头隔得远,便不动声色地附耳过去,她这才继续道:“何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不睦,就连底下的丫头都是针锋相对的,我便趁吵嘴的功夫听了几句来。李二虎原先是何老爷请来在二夫人的院子里做护院,卫公子又觉着管家和她有私,这点便需从旁佐证,许是与案子有关。” 林捕头一听,便是有了思路,极快地明白了他们的怀疑。只是要证明这管家和二夫人有私,只怕是比从丫头嘴里打听些话来要更费心思。 两个人既然能在何老爷眼皮子底下偷情,做事必然要谨慎小心,滴水不露。 近日何老爷又在府中常住,只怕是更要偷偷摸摸。 “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这法子有点不入流,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莫冬青犹豫了一下,看他们都望了过来,这才缓缓道:“何老爷刚从外经商回来,必然要在府邸里呆上一段时日,只要隔上几天的时间,再趁机请了何老爷出来,那时候再动点手脚,也许……” 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方法到底不入流在哪里……. “这事还是要……” “张岭!”林捕头猛地站起身,所幸他们本就距离门口近,他一喊,正从酒馆门口匆匆路过的张捕快便停下了脚步,扭头看过来。 张捕快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急忙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张捕快的脸晒得通红,想必在外奔波了小片刻。 “怎么了?” “何府的陈管家死了!” 013 祸不单行(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眼下情况紧急,莫冬青连忙赶去北县去请姜姑娘,剩下的人先跟着张捕快赶往何府。 方才还极尽热闹的何府门外,摊贩子不知什么缘故都被打发走了。大门紧闭,冷清了不少。林捕头上前敲了门,看门的小厮刚拉开门环,府里便是闹哄哄的一团乱。几个扫门的丫头围在角落里直嘀咕,看见来了捕快,忙噤了声。 现下也顾不上旁的,林捕头忙问了小厮,带路去看出了事的陈管家。 陈管家的尸体被抬放去了大堂,用白布盖着,上位围坐着脸色都不太好的何老爷、大夫人和二夫人,旁边惊出了几个没见过的妾室。十几个丫鬟小厮被先前赶来的几个捕快围挡在外,想来这件事几乎将府里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怜筝抬眸望了望林捕头,蹙眉道:“林捕头,尸体被移动了,第一现场应该不在这里,他们擅自移动了尸体,怕是会破坏了原本的证据和线索。” 这些林捕头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尸体已经被动了,何府不比寻常的宅门大户,只怕是挪动了尸体,也追究不到哪里去! 林捕头抬眼看着那几个捕快,他们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心里就知道了情况。 林捕头举手作揖,躬了躬身:“何老爷,这尸体是刚抬到这里来的吗?陈管家先前是死在了哪里,劳烦带我们的捕快去封锁位置。” 何老爷的脸色发青,狠狠剐了一眼二夫人林蓉,铁青着脸扭过去。 “他就是死在了这里,不过是陈管家先前就有宿疾,向来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突然就病死的而已,我打发了一幅棺材,再补贴其家人一些银两就是了,怎么好意思劳烦了林捕头带着捕快们兴师动众地来了。” 何时共这么一说,大有不愿意交代的意思。 怕是这陈家福死得不干净,才遮遮掩掩地不愿意让人来验。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哪有不验的道理。 “林捕头,劳烦您安排人手,将整个何府的人都有秩序的整理起来,我先验尸体,再和你们一起去寻第一现场。”怜筝挽起衣袖,抬眸望了望风因。 风因倒是明白了怜筝的意思,朝外望了望,让个小厮送来纸笔。 怜筝走进大堂,自然是不顾及何老爷和那些个夫人的,与她而言,尸体方是最重要的。 “因病致死的人,通常面色蜡黄、指甲灰黑。”她撩开掩尸体的白布,仔细地翻看了陈家福的四肢和面部,再摁了摁他的腹部,“且死者腹部柔软,并无胀实,并非是病死的人。” “你是什么人,竟然也敢在我何府撒野。”大夫人突然拍桌而起,满脸怒红,食指直指怜筝:“林捕头,带了一名女子我便不好说什么,但是区区贱籍竟然也敢在此指手画脚!” “何夫人,若是不服,您大可让衙门再多请几个别的仵作来亲验。” 怜筝面无怒色,只是抬头打量了一眼何老爷,笑了笑:“请林捕头务必要从北县请来那位最有名的阮仵作,听说他验尸一绝,当之无愧。最好再请一请南县和迎河镇的那些个仵作,那可都是闻名的仵作。一旦破案,能被说书的人在大街小巷传颂小半年,直至街知巷闻都不为过,也是,这哪是我一个小小仵作能比较的。” 言下之意,这哪是谦虚,分明就是威胁。 你若是怕闹大了,越是想藏着掩着,那么我就给你使劲朝外鼓捣,弄得你身败名裂,人人皆知,就看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何时共如狼似虎般生盯了怜筝半响,怜筝毫不退怯,回望对视,丝毫没有动摇。 片刻,他才将死死攥紧的拳松开来,垂首:“不劳林捕头劳累,眼下……甚好。” 若是当真藏不住,也不至于闹得街知巷闻。 他到底是男人,要存得住面子。 “那便最好。”林捕头终于松了口气,想了想,交代下去:“让所有的人都去别的后堂看守着,何老爷和几位夫人都去房间休息即可,让仵作好好验尸。” 何老爷复杂地看了看陈家福的尸体,轻叹口气,觑了一眼林捕头,“有劳林捕头了。” “哪里的话,林某人应该做的。” 越少的人知道验尸结果越好,凶手一旦在中间,被发现线索,毁尸灭迹只能徒惹麻烦。替何老爷稍微遮掩下悠悠众口,这并非林捕头的原意,只是何老爷这样又能藏得住多久。 风因等小厮从书房取了纸笔送过来,怜筝侧眸示意,风因随即点头。 怜筝细细察看了尸体的周边,查过尸体的头部、背部、四肢等等,这才徐徐道:“尸斑还未生成,根据尸僵,死了约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面色泛紫,身上和四肢并无异状,加上其他的症状,应该是中毒死。死者的指甲里存有皮屑,但是自己身上并无伤口,在争执的时候可能抓伤了旁人,无论是不是凶手,在陈家福死的时候定有在身旁的人。” “能看出来是什么毒吗?” “他的口舌附近没有秽物,但是舌根下有白色的呕吐物痕迹,死的时候有呕吐反应,身上暂时没发现伤口,如果不是用了针之类的,毒应该是从口入,要剖尸看看陈管家的胃,看他曾经吃过什么东西,再做推测。如果当时身旁有人,那么他不仅看着管家死,甚至有人替他把嘴角的呕吐物都擦拭了,唇周都非常干净。所以在擦拭的过程中,可能抓伤了对方。” “眼下天气转凉,方才那些丫鬟小厮,包括何老爷和几位夫人都是长袖衣裙,若是要抓伤,定是抓在了没有衣袖没能遮掩的位置。”风因放下纸笔,淡淡含笑:“方才,我看何老爷的手背上倒是有几道刚刮擦的伤痕,遮遮掩掩地藏着,倒也没看个仔细。” “这件事,就要有劳林捕头了,许是要商量一下该如何决断?” 想来他们是无权对何老爷搜身的,但是这些个宅门大院的好歹会给林捕头几分薄面。 一个捕快匆匆忙忙跑进大堂来打断了几个人的商量,神情慌里慌张。 “头儿,何府的二夫人刚才在房间里上吊了。” 014 祸不单行(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好端端的,没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上了吊? 林捕头一路上详细问了安排,大夫人、二夫人和何老爷都是呆在了自己的房间,而那些个丫鬟小厮都被安排在了后院,谁也没料到二夫人怎么就突然上了吊。 所幸守在门外的小捕快听到椅子翻倒的声音,便立刻敲门来问,只是怎么敲也没人做声,这才忙叫了几个捕快一起将门撞开了,险险地救了这何府二夫人的命。 林捕头赶到的时候,何老爷已经铁青着脸站在了二夫人的侧房。大夫人没敢硬闯,依旧被关在自己的房间看管着,原本看守何老爷的捕快,看见林捕头,愧疚地垂头丧气。 林捕头拍了拍小捕快的肩,便快步朝里走。 怜筝更是二话不说径直走向床榻上昏厥不醒的二夫人,看了她的脖颈,再脱了二夫人的鞋袜,侧身挡住外人的视线,细细查了脚踝。 她皱了皱眉,回头去看房梁上的布绫。布绫还打成结扣悬挂在高梁之上,捕快救人的时候应该是抱住了二夫人的下半身,将她从布绫里拖了出来。 怜筝转身去捡起地上翻倒的椅凳,对准头顶布绫的位置放在正下方,一脚踩在椅凳上,端正身子比划了一下布绫的绳索。 “你又做什么?”风因紧跟着进入房间,看见怜筝的举动,忍不住想将她摁在怀里好好教训一番,真是一点都不让省心的丫头。他抬眼幽幽道:“这是想不开也想随着一起去了?” 怜筝斜过头,小心翼翼地探他一眼,指了指布绫的位置:“你试试,抱我上去,看看能不能够得到……” 风因眯眼细思:“我说,阮仵作,你这下倒是不怕外人说闲话,说你好好地被人打击了想要上吊自尽,上吊也好歹找个干净利索的地方,非挑个人多的,救你挑了一堆人的麻烦。” 风因自然一听便能够明白怜筝的意思,林捕头也是能反应过来的人,但是这番话又是点了一些人,自然又撇了些男女之间不必要风传的干系。 只是男女之间,还是存了些忌讳,所以风因到底还是给怜筝递了眼色。 你自己倒是真真要想好,这些话我虽然都说了,可是别人说得怎么难听,这嘴到底长在别人的脸上,他怎么能全都管得住。 怜筝自然是知道这些的,所以才特意找了他来,若是换做旁人,免不了要害了人家,所幸这个平日里就风流惯了,想来他也不应该怕什么骂名。没想到平日里闹闹趣,逗逗她倒是信手拈来,到动了真格儿的时候,这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 “总归是你人好,所以我才邀了你来帮我罢。”怜筝笑眯眯地盯着他,心里的潜台词自然是,给你台阶就赶紧下,别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了你还。 风因瞅着是不情不愿的,身体倒是早早就迈了步子过去,怕是别人不开眼抢了他的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风因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本就只担心了她女子的名声,若她都不怕,自己倒也没什么再婆婆妈妈的,省得一会儿她再翻了脸。 手上一个用力,怜筝便恰好够着了布绫能够套进脖子的位置,心里便有了主意。她低头朝风因打了个手势,风因忙将她放了下来,轻巧的在椅凳上落稳。 怜筝踩了两脚,低头才注意到自己的脚印,可是林蓉脚边翻倒的那张椅凳上并没有脚印。 怜筝拧了拧眉,回头瞧了一眼何老爷,何时共只青着脸瞪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二夫人,自然是顾不上她的,于是她再朝林捕头道:“林捕头,麻烦您请人拿个梯子过来,找人上去看看,房梁上的布绫是不是有多处刮擦的痕迹。” 林捕头应下,便差遣人去寻木梯来。 风因瞧见了什么,朝后面的门廊上望了望,走过去,有个透气的后窗,双门是关好的,却没有挂上木栓。他伸手推开,轻抬头朝外瞟了一眼,便回头朝怜筝示意。 怜筝会意,忙咳了几声,作势要来看二夫人,从何老爷的身后桌边擦过,走到了风因的身旁。他朝外头指了指,怜筝却有些矮了,瞧不见,斜眼怒视。 风因便不由得笑了,指了指窗台上,“自己蹦跶。” 切。 怜筝转身便打算走了。 突然被人拦腰抱起,她羞恼地推了推他的肩,“喂。” 风因痞痞一笑:“这么重,还不赶紧瞧,一会再把你摔了。” 这人,方才还抱得不情不愿,三请四推的,这会儿子倒流氓了。 也顾不上旁的了,她侧过脸趴过去瞧,窗台上确实踩了半个脚印纹,外面是草坪,留不下鞋底的花纹,留了个浅浅的凹印。 “可以放下来了!”怜筝看完,忙推他放下来。 刚一落地,林捕头恰好捡了副木梯进来,怜筝道:“林捕头,窗台上有个脚印子。” 张捕快正端着木梯的后半副,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自然是个高的去看。于是,林捕头就朝那边去了,张捕快则继续端了梯子爬上去看看房梁上的痕迹。 房梁上有落灰,所以布绫的周围确实有几道刮擦的明显痕迹,只是幅度不是很大。 怜筝想,风因和林捕头的身高约八尺,自然能看得见,她的身高一眼是看不见的,更何况是爬上去呢? 林捕头皱眉:“这半个脚印的花纹与李二虎身上的脚印像极了……” 张捕快从房梁上爬下来,简单交代了上面的痕迹,怜筝便更加确认了心里的想法。 “二夫人并非是自己上吊,是被人强行抱上去做成了上吊姿态。”怜筝走到二夫人的身边,“她的脖颈上有两条粉淤痕,应该是被人先勒晕失去自卫,再抱了上去,许是二夫人惊醒了,于是凶手再抓紧了她的脚踝两侧,造成了指痕,只是为什么椅凳会被踢翻?。” “二夫人的身高与你相近,所以她是够不到地面的。如果在上吊之前就踢翻了,那么无疑是增加了凶手被发现的风险,所以是在上吊之后,凶手踢翻了椅凳。” 风因含笑看了她半响,走到方才她捡起椅子的位置:“这个位置,距离窗台近,为了爬上窗台,凶手不得不借此站上去,可是为了避免让人注意到窗台,所以必须试图踢开椅凳,这就需要单腿半蹲,双手握台边,勾脚尖去踢,这才留下了脚印。” 张捕快想了想,去看了地上翻倒的椅凳,一瞧便皱了眉:“凳子上为何没有留下?” “凶手能看见的地方自然会记得处理。”怜筝并不意外,她方才就去瞧过了。 “所以,二夫人并非是自杀,而是被人陷害!” 015 祸不单行(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自古以来,从商的人总有需要,一路上用银两用以认识打点为交际手段,怜筝即便是自小跟着阮仵作去了不少的县衙,想来认识的官员加起来都不及他认识的三分之一。 就凭这一点,旁人自然是不敢对何老爷做些什么,只是纷纷能避则避。 可风因却丝毫不怯,不但不怯,更是毫无邪念地走到何老爷的身边,攥住他的手腕,举起了他的手背。 手背上四道狰狞的抓痕,伤口不深,面积却大。透着血丝儿,已经结了浅浅的红色痂口。 “何老爷,请问你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林捕头朝张捕快使了个眼色,几个捕快也意会,包围了过来。 何时共绷着脸,甩开了风因的手,怒斥:“我怎么受的伤还需要和你们做解释?” “何老爷。”怜筝上前,柳眉轻扬:“陈管家的指甲里有新污皮屑,定是有抓伤了死时在身边的人。何老爷,您当真不愿意说吗?” “说又如何,不说又当如何。”何时共盯着怜筝,却也没了恼意。再看向二夫人林蓉的眼神已经寡情如水,已全然没了上午看见时的疼惜宠溺。 想来也是不会说了。 风因也不说旁的,倒是干干脆脆地拿来纸来,非推了一把何老爷,踩了个脚印子。何老爷怒得横眉竖眼,风因却也不管不顾,忙完了便乐哈哈地跑一边自顾自喝茶去了。 话虽这样说,风因确实帮了一个大忙,若是换做旁人,只怕要费上好一顿功夫。 闹了小片刻,何老爷也乏了,大夫也已经赶到了何府。 林捕头和张捕快分别站在了何时共的身周,林捕头皱了皱眉:“请何老爷随我们回衙门。” 何时共收回看向林蓉的视线,负手而立,倒是爽快,随着几个捕快出了门。 不知怎么的,怜筝总觉得,何老爷也不远远像那些个嚼舌根的人说的那样薄情寡义。她倒觉得,何老爷对二夫人,却是带了点感情的,若非如此,又何必眼巴巴地等着大夫来。 林蓉虽然上吊后被救得及时,但是事实上上吊和电视剧里往往大不相同。 林蓉脖颈上的勒痕极深,若非凶手手脚仓促了,差了那么一分两分,只怕早早就死了。 上吊极易使人的脊椎受损,严重的能让人全身瘫痪或者声带受损,再者,因为大脑缺氧,可能不会苏醒或者成为植物人,上吊带来的危险远比现代电视剧上演的要厉害得多。 勒得那样深,二夫人也不知能不能醒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才想要杀了李二虎、陈家福和林蓉呢?”从一开始的杀人,到如今已经是两具尸体了,这件案子却依旧没有个头绪。 几个捕快的讨论声倒是惊醒了怜筝,她忙顺着声音摸索过去。几个人正在门外比较几张白纸,上面正是前几日和今日的脚印。 “何老爷的脚印和这两幅不一样。” 林捕头方才找人画下了窗台上的半个脚印,再派人去了官衙,取来了李二虎衣服上的脚印画卷。这两张确实极为相似,但是风因让何时共踩下的脚印,却远与前两张大相径庭。 有个面生的小捕快,挠了挠头:“就不能是何老爷跳下去之后,换了一双鞋再来吗?” “阿三,如果是你,你跳下来的同时,能立刻回到房间换了鞋,再将鞋藏好,然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你觉得要花多长时间?”喊那个小捕快的人也是新来的,但是却沉稳了许多,大家都叫他小赵。 被叫阿三的小捕快愣了愣,板着手指比划半天算不出个时间来。林捕头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脑:“上椅凳,跑上一遍就有了数。” 说做就做,几个捕快很快就忙活了起来。阿三首当其中扮演了跳台的凶手,不但跑去林老爷房门口模拟了换鞋,生怕被人找到,藏了好一会的功夫,跑回来的时候,已经足足耗了半柱香的功夫。 阿三跑回来的时候,张捕快、林捕头以及那个打扮得不男不女的仵作正坐在一个公子哥儿的身边,听他回来的时候,那人扫了一眼香柱,公子哥便摇了摇头:“太慢。” “何老爷来的时候,是香刚点燃,甚至都没等落灰的时候就来了。也就是说一有了动静,他几乎立刻就来了。”张捕快点头,抬头看阿三:“你不是亲眼看着何老爷从小赵阻拦的时候就出来的吗?他可有藏的机会?若是又要翻窗台进去,这耗费的时间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阿三听着这话确实也有道理,他确实就在小赵身旁,也没见何老爷有什么机会这样躲躲藏藏地进房间,一听人说二夫人上吊了,他几乎立刻推开房门就出来了。 “头儿,搜过了何老爷的房间,没有找到这种花纹的鞋底。”小赵手里提了一双黑靴,翻面递了过来:“不过都是这种,花纹都没什么特别的。” 鞋底翻过来与桌上的几张脚印做了对比,确实差异很大,又感觉很怪异。 “等等。”风因忽然发现了什么,手指着宣纸上的鞋纹,“林捕头,你画的时候,鞋头便是方正的吗?” 林捕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二虎身上的脚印是踩在衣服上的,因为黄泥的印记才有了些花纹,踩的人重心偏颇靠后,所以印记有深有浅,而二夫人窗台上的脚印只有半个,没有鞋头,所以画的时候,林捕头下意识是先画了外框,再去描鞋纹。 风因倏然站起身,朝二夫人林蓉的房外的草坪后走,正正地走到了屋内窗台下的位置,蹲下身来细看草坪上的痕迹。 怜筝自然是跟着的,张捕快和林捕头不明就里,只觉得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这才忙追了上去。 草坪上虽然没有鞋印,但是因为落下的距离相对高,加上前几日雨季刚过,地面都是松软的状态,所以留下了浅浅的凹槽,而凹槽的鞋头,却是圆头的! “看来一直以来大家都没能弄清一点。”风因站起身,指向草坪上的凹印:“凶手是女人。” 016 浮出水面(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所在的朝代她其实并不清楚,在历史上她也从未听说过东苑朝。不过经过风因的提醒,她才忽然想起,在这个朝代的男女鞋上其实是有区别的。 这个依旧封建男权的朝代,在鞋子上对男女做出了区分,男鞋的鞋头要方正,来显示男人的阳刚之气,而女鞋的鞋头则为圆润,用以体现阴柔之美。 林捕头是男人,加上对陈管家和何老爷的怀疑,潜意识里许就画成了方正的鞋头。 为了节省时间,怜筝赶回了义庄。 只等陈管家的尸体一到,她便能即刻验尸。 至于林捕头和张捕快就留在何府,避免闲杂人等离开。他们则继续找和陈管家有线索的关系,而风因则回了府衙,独审何老爷。 衙内。 何老爷正襟危坐在红木桌旁,看着那公子哥般的少爷斜倚上座,手里拿着毛笔,对宣纸涂画来了两下,便没了兴趣,抬眸扫他,视线却远比方才要清冷了许多,道:“何老爷,你自己悉数招来,还是由我来审呢?” “竖子!好大的口气!”何时共冷哼了一声:“我何某人虽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可也是长京都城里有头有脸的商户。莫要以为我给了林捕头几分薄面,你们真当以为能奈我何吗?” 风因青衣玉带,那一张玉面俊俏的脸,原是让何时共忌惮了几分。 先前他原总是觉得在哪见过,却又独独想不起在何处,感觉像极了官家里的少爷,但是想不起来,便也作罢了,想来若是什么皇室贵族,也不可能窝在这小小芝麻官的府里戏耍。 风因慵懒地翻了翻桌上的书,那本书里都是捕快们闲来无聊的时候打发着玩闹的,用毛笔涂抹得乱七八糟,一下子就能让人倒了看书的胃口。 脑子里又全是那张巧笑嫣然的美人脸,他轻叹了一声,丢了手里的书。 半响,风因才抬头去看何老爷,慢悠悠道:“我说何老爷,无论是谁来,即便是皇亲亲临,也不见得能从我手上带走了你,更何况……你也请不动皇宫贵族替你求情。” 何时共不悦地锁眉,心里已然起了擂鼓,却偏要作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 “东苑十二年六月,你与同货郎从江州进了一批货,那批货因为海寇损失惨重。可是你非但没有损失,反而赚得满盈钵,从那年起你便混得风生水起;东苑十四年一月,你从长安偷运私盐,罪当处斩;东苑十五年三月,滨州客栈大火,三个人葬身火海,同一批货被您一人悉数吞入腹中……何老爷,您的从商手段在长京城里可是如雷贯耳……” 何时共浑身惊惧,跪趴在地,咽了咽喉中的口水:“你……你到底是谁?” 初次见他时,他风度翩翩,跟在那仵作的身后,只是一个寻常富人家的公子哥,风流爱玩闹,连说话的时候都是轻佻浅薄,便没将他放在心上,可眼下却陡然一变,眼神凌冽,声音里透着冷意,执掌着他的生杀大权,如此便定然是他走了眼! 风因漫不经心的笑,笑意却冰冷凉薄:“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不说,就看是头顶的绿帽重要……还是想要即刻被拖出去五马分尸了。” 何老爷一惊,冷汗满额,他已然想起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何时共拼命地磕着头:“我……我说,我一五一十得全都交代清楚……王爷饶命……” 风因倦倦地推了纸笔过去,意兴阑珊:“自己写,快点,本王还有要事处理,若是晚了……” 何时共连滚带爬地朝前捡了纸笔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草……草民懂了……” “嘴上可严实点,旁人若知晓了我…...”他眯了眯眼,带着风般的凌厉,“那你的脑袋可就不知道还安不安在脖子上了?”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何时共就将所有事情都吐了个干净,眼下看来也不用请什么姜姑娘来了,只要一句话就成。解决了这些事情,现在就能赶去义庄,看他心心念念的小脸蛋了,他早就将原本来的目的抛到脑后去了。 赶到义庄后,怜筝正在低着头伏在桌上写着东西。 许是义庄没人的原因,她检完尸,出了一身汗,摘去了帽子。 怜筝垂了发扎起个简单又古怪的发髻,额前有小碎发撩拨着脸颊,有点痒痒的。 她干干脆脆地脱了外套,挽起袖口和裤腿来贪凉。 风因倚在门框上,勾唇瞧她。 偶遇时,只觉得那一双眸清冷如冰,脊背直挺,如玉竹般清姿卓绝,眼下却又仿若邻家小妹乖觉秀朗。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却觉得别有一番清新,比起俗世的清卓或是艳脂,倒是别具趣味,奇女子也。 “登徒子,要再敢乱看,小心我剐了你的眼。” ‘噔’得一声,也不知道怜筝从内堂丢了个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出来。 卫风因低头去寻,定睛一看,差点气笑了。 竟然是一只草鞋。 “好好一姑娘非丢鞋,别再砸了路上那些青年才俊,吓得人家日后定是不出门了,以为从天上掉下个仵作姑娘,非要赖着他们不可。” 怜筝拾掇着手里的东西,看着风因低头去捡了那只鞋进来,丢在了一旁。 她也不回他,着急将方才验尸的东西一一记录下来。 风因不去打扰她,自己眼巴巴地瞧着那被盖好的尸体,以及正在冒了烟的炭盆。 “怎么这么浓的一股子醋味?”风因遮了遮鼻尖。 怜筝连头也没回,淡淡道:“出来的着急,原先祛味的药丸用尽了,便用了土法,将醋泼在炭火上,也能去除尸气,只是醋味浓郁了些。” “尸体已经验好了,如何?” 风因拖了张椅凳到她身边,坐了下来:“何老爷说,他进去的时候,陈家福已经毒发,拼了命地抓他的手,只是试图求他救命,那时候二夫人还在房间,他以为两人有苟且,于是便整理了房间,所以第一现场就在二夫人的房间。” 怜筝不去应他,低着头用娟娟小字细细写着。 风因抬眸瞧她:“那样要紧的关头,何老爷还在府,你说怎么就敢这么明目张胆了去?” “许是有人故意引了他去?” 怜筝恰好写完,放下手里的毛笔,扭头看他:“验尸的时候,从胃部的溃烂、窒息等情况来说,足足两柱香的时间才能死透,所以据我判断是砒霜中毒。” 017 浮出水面(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毒药是哪种,已经确定了,唯一麻烦的是现场已经被清理了,那么有些痕迹自然也就被抹除了。 没办法确认究竟是哪样东西被下了毒,就无法断定到底是哪一环在中途出了差错。 风因俊眉轻勾,眼里恍惚了片刻,偏过头:“偏巧用的就是砒霜,好在用在这里,也不至于验不出来,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就是,左不过在厨房下毒的可能性更大。” “这你倒清楚?”怜筝停下手里收拾验尸的工具,抬眸去看他。 古时候的人以银针验毒,可银针试毒却存在局限性。 银针变黑只能证明食物里有硫化物,如果是皮蛋瘦肉粥,银针也是会变黑,因为皮蛋里含有硫化物。砒霜是砷化物,若是提纯技术精炼,倒也不见得能验得出来,不过古代的提纯技术不至于做到这种份上,所以一般都存了些硫,银针也能验出来。 “嗯。”风因朗朗笑出声,打了个马虎眼儿,简单应了一声,忽然转了话题:“陈家福的尸体上能验出其他什么吗?。” “胃里有一些糕点和茶水,但是死后胃部溃烂,所以食物的渣子并没有被消化多少,有个绿色的残渣看起来像是绿豆糕。”怜筝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其余更多的发现,继续说:“还有一些凉拌菜,看起来像是木耳、白菜之类的食物。” “绿豆糕和茶水……”风因沉默了片刻,朝怜筝走过来,替她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别到脑后,“如果你进入房间,一桌子菜肴,有糕点、热菜和冷盘,你最先选择什么?” 怜筝回了个身,摘起别桌上的帽子扣上:“我不喜欢吃糕点,自然不会选择。但是绿豆糕的食渣比其他物件儿消化的更多些,所以绿豆糕应该是最先入口的,等等……” “怎的,说这话突然想吃了不成?”风因定定地看她蹙眉。 “……上午我不是去了趟茅房,回途的路上,几个丫鬟吵嘴,就为了争一盘绿豆糕。”怜筝咬了咬下唇,“素荷说那盘绿豆糕是大夫人先要的,却因为厨房的人刚来,辨不明白几房的丫头,反倒被二夫人抢了去,难不成凶手原来是想毒害的大夫人吗?” “不对。”风因摇摇头:“如果想害的是大夫人,那么不至于在陈管家中毒之后,赶巧是二夫人被人悬梁。眼下的情况,倒像是想毒害二夫人,偏巧的是,陈管家赶在这时候吃了这块绿豆糕中了毒,错杀管家后,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这才去将二夫人悬梁。” 风因的分析不无道理,反而比谋害大夫人要更说通些。 怜筝点头,“那丫鬟说是二夫人的丫头偏要争了这盘绿豆糕,为此还挨了打挨了骂。能知道两房丫鬟无论哪方若抢了,定不能撒手交出去,趁这个机会还能进入厨房下毒的人,未必就能推断一定是府里的人,整个桃林镇都知道这两房夫人的碎嘴。想知道二人关系不佳,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就连初来乍到的我,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能不引起府里的人的怀疑,还能够混进二夫人的房间,将其伪造成悬梁自尽的人,必定得是府里知根知底的人,换了旁的人可未必能知晓何府的房间设了内窗,,所以依旧是过手的人嫌疑最大。”风因的回答并不出人意料,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自然就有了主意。 “有把握?”怜筝取来外衫,穿好整理干净。 “你没有?”唇廓轻扬,他笑:“林捕头还在何府,所有人都未能离开。” 想来,凶手已然在府中,瓮中捉鳖,这一切已然接近真相! ★ 怜筝和风因赶到了何府,将一切细细说明。 林捕头便和怜筝来到了厨房,厨房在大堂的西南位,距离各房的距离都适中,油烟也不会散播各处。 大户人家的厨房基本至少都配备四五个丫鬟厨娘,何府配备了一个主厨,一个厨娘和几个打下手的丫鬟。厨房很干净,油烟不重,柴火整整齐齐地理在距离灶边十尺处。厨房内的壁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碗筷。 怜筝看着张捕快将厨房的人手都纷纷带了过来,小声道:“林捕头,您和几个在厨房的人聊聊,看看有没有线索,我单独与那个丫鬟谈谈。” “好,有劳阮仵作。”林捕头点头,没有什么意见。 风因对这些自然也没有多少兴趣,在一旁的沿栏小憩,视线倒是时不时地朝怜筝扫。 怜筝与张捕快说了几句悄悄话,张捕快回头看了一眼素荷,又皱了皱眉,半响,像是轰小鸡一般的挥手:“不许带出府就行。” 怜筝连连颔首,做出谦卑的样子,倒了好几句谢,这才从几个人里面,将素荷喊了出来。 除了素荷,旁的丫鬟都羡慕地看了好几眼,这才继续跟着张捕快朝厨房走。 素荷和怜筝稍微走远了些,但并未走得太远。 素荷自然是识得怜筝的,知晓她压根就不熟路,于是便让她跟着自己走,一路走一路问:“方才你同那捕快说了什么,他怎的就放了我?” “我说我认识你,你与这案子毫无干系,再说了几句好话,请他吃顿酒,做了担保,他自然就放了你。”怜筝如实回答,只是话并未说全,教张捕快演了几句的功夫,定然不能说。 素荷瞪大了眼睛:“你怎的就知道我不是凶手?” “就凭你这副嫩青子的德行,怕是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怜筝笑眯眯地看她。 其实这话并不真。 人心都看不透的世界,又何谈一眼能看清杀人凶手。 “不是不敢杀鸡,只是那些个鸡子老啄我。”素荷的脸红了红,心里没底,看怜筝笑得乐呵,她娇怒道:“你怎的跟她们一样说我,我不与你说话了。” “好妹妹,你要是不与我说话了,我可就白白救你出来了。”怜筝踩着步子靠近了素荷些,将手别在身后,笑道:“莫要当真罢了,与你玩笑而已。” “听说查出来是有人下了毒,可是厨房就我们几个,万一是别人偷摸着进来了,免不着要赖到我们身上来,这些儿捕快,也不查查仔细。”素荷想了想,“所有的糕点我们都要在送出去前试过,再亲手交到来人手里,厨房不会有问题,难不成是丁香姐姐恨毒了二夫人?” 丁香正是二夫人的丫鬟,当日从厨房强取了绿豆糕给林蓉。 “素荷说的在理,可是并无理由,好端端的,丁香为什么要谋害二夫人?” 素荷脱口而出:“因为这二夫人的位置,原来是许给丁香的!” 018 浮出水面(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素荷一惊,便已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抿了抿唇,忐忑地打量着怜筝的眼色,“其实是,我们私下讨论丁香和二夫人一路子出身,丁香也那样貌美,若做我们,定是选了丁香做夫人。” 怜筝稳了稳神,话倒是记下了,面上却一幅没把话听见耳朵的样子,故作玩笑话,挑眉看她,满脸认真地笑:“要换了我,我定是娶素荷做填房。” 素荷一愣,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是我?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丫鬟。” 怜筝笑出声:“因为素荷都谈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了,倒是听着心里有想嫁的意思了!素荷若是想嫁了,换我作男人,那我定是愿娶,这样可怜惜的可人儿,定要早早娶了才好。” “你又使劲捉弄我去,我不与你说了。”素荷一琢磨,心里松了口气,却是又羞又恼。 素荷的年龄看起来约莫不过十二三岁,左不过还是个孩子。说话却也这样小心翼翼的,看来平日在府里没少挨欺负,总是长了点记性的。 绕了几个弯,就走到丫鬟的内院。素荷是和另外一个丫头合住在一个房间,房间里的陈设简单,也就铺了两张床和桌凳,其他生活用具也一应俱全。 怜筝找了位置坐下来,素荷便自顾自地走到自己的床位边上,从枕头旁,拿起个竹篓,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手工活儿。 “平素里你们都做些什么?”怜筝细细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另外一个丫鬟的床榻边还放着簪花,看素荷倒是简单素净,什么也没有。她回头又问:“也没见你有盒胭脂。” “素日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在厨房每日要清扫砍柴火,涂了胭脂老爷也看不见,还不如眼巴巴地回到房间来纳我的鞋底子。”素荷笑了笑,手上的功夫也没停下。 “纳鞋底?”原是乱漫漫四处打量的视线,倏然就定睛落在了素荷的手上。素荷手上的功夫细巧,却又有些慢,她皱眉看:“素荷,你纳的鞋底能让我瞧瞧花样吗?倒是与别人做的不太相似。” “这是前几个月,我和绿袖学的,可是我没绿袖学得精巧,手笨了些,所以少了些花样,短了几针,不过倒是有了我自己的花样。”素荷将手心拿着的鞋底翻过来,对着怜筝送过去。 “你瞧,这花样是不是也挺独特的。若不是我自己漏了几针,倒也没想出这么个好玩的花样。” 怜筝接过鞋底,鞋底的花纹是点状波浪螺旋,缺了些花样,导致螺旋在区间对称的时候会中断,连成片,反倒成了独特的花样。 这鞋底的花纹,正与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鞋纹,一模一样! 怜筝不动声色看她,打趣道:“素荷,你莫不是已经做了好几双送了相好的了。” “你荤说什么呢?”素荷红了脸,小声地咳,以为怜筝又是拿她作乐,“到现在我统共就绣了一双鞋底子,做得还格外的丑,本打算扔了,好在王妈不嫌弃,就送给了王妈拿去穿。” “素荷。”怜筝偏过脸去看她,笑了笑:“王妈就是那日送错了绿豆糕给丁香的厨娘吗?” “对,那日就是……”素荷停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抬头仔细去看了怜筝的眉眼,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能再说出口。 怜筝与她对视,心里便有了答案。 ★ 风因坐在厨房外的石凳上,看着林捕头分开几个人来一一询问,人手却依旧还是不够,于是打发了几个落了队,先站一旁去候着。 张捕快寻了人,去厨余垃圾里翻找何老爷倒掉的菜肴,可是都已经混做了一团,用银器自然是无法单独分辨了。几个人又在厨房的那些个地方,一一翻找是否藏了砒霜。 落了队的几个人里倒是有个厨娘看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风因忽然敛了几分神,坐直了身体,默默打量起眼前这个人。 年约四十岁左右,衣饰质朴,身形确确实实是见过,在客栈里见过! “王妈。”林捕头询问完手里的人,扭过头盘问风因仔细盯着的妇人:“听闻您进府不久,但是做事却勤快利索,你认识二夫人院里的李二虎吗?” 王妈点了点头,不慌不忙:“认识,他来厨房拿过酒。” 林捕头一听,皱眉去看方才使劲摇了头说不熟悉的那几个丫鬟,“那李二虎、陈管家和二夫人有什么矛盾,你们清楚吗?” “我们下人平时就是做好该做的事,这些个事情,若是嚼了舌根,管家定是要罚的。老妪不爱听这些儿闲话,所以知道的也不太多。”王妈不敢敷衍,说话倒是仔细。 风因将别袖撇开,抬眸看她:“管家素日来取绍兴酒用过吗?” 王妈朝风因看过去,定了定神,“前几日下午时分取过。” “就取了一次?取过多少?”风因偏头看向厨房,朝张捕快喊了一声:“张捕快,您仔细点点厨房里有多少绍兴黄酒?” 王妈淡淡道:“这我没记过。” “若是谁取了酒却不记,账房那边的账都是谁来清的呢?王妈做事倒也不像林捕头说的那样勤快利索。”风因漫不经心地起了身,朝林捕头走过去,边走边淡淡道:“要不然,也不至于将酒瓶子放在了客栈,还懂得扮作伙计混进了客栈。”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王妈低头端站着,既不躲开,也不避让。 所有人的沉默了,视线全部集中在王妈的身上。 “厨房里的绍兴酒,是谁让管家去买了的?”风因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圈,几个丫鬟纷纷都低下了头,“想来以前是从来不用绍兴黄酒的,突然换了自然有它的理由。” “上头交代我们也只能听着,并没有做主的权利,这也能让人无端被疑为杀人嫌犯吗?”王妈抬起头,清亮的眼眸带着笑意,竟也没个揪心难安的样子。 风因朝林捕头示意一眼,林捕头率先打破沉默:“大前天申时到酉时,您在哪里?” 王妈顿了顿,道:“我出去买菜了。” 林捕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谁和你一路了,能替你作证?” “府里无人能为我作证,我一个人出府买菜。”王妈流露出无奈的表情:“要么也可以去问问菜市场上的那些个菜贩子,我确确实实去买过菜,她们也见过我。” 所有人再疑惑地看向林捕头,风因突然开了口:“难不成还能去了城东的菜市场吗?” 王妈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回答,林捕头已经明白了风因的意思,说:“如果是城西的菜场,距离李二虎的客栈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不到,您是哪个时辰回来的?” 厨师张叔突然想了起来:“王妈刚戌时才回来的,因为厨房的菜不够,却迟迟没能把菜买回来,耽误了时间,所幸当晚老爷和夫人们都去了酒楼设宴款待贵客,便没追究责任。”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全部凝聚在王妈的身上。 019 浮出水面(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从拱门那边走过来,身后跟着怯生生的素荷。 王妈被众人围聚在中央,看起来已经是起了疑心,素荷自然是瞧见了,胆怯地偷摸着看了两眼,又急忙低了头不敢去看。 怜筝走过去,进了人群,低头去看她的脚:“王妈,素荷给您纳的鞋底您还穿在脚上吧?” 王妈回过脸,自然是看清了素荷的脸,那一刻,却是完全释然地笑了。 “是,穿在脚上了。”她笑了笑,倒似解脱了不少,她看向怜筝,眸光清明:“不用问了。李二虎、陈管家还有那个贱妇,确实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王妈身旁的那些个丫鬟都惊呆了,想不到平日里亲近在身边的人,竟是杀人犯…… 王妈很快就被林捕头和张捕快围住了,被带回官衙前,王妈从腰间缚带中拣了一个绣着小花样的荷包递给了素荷,低声嘱咐:“这些个丫头素日总爱欺负你,我虽对你严苛,却是把你当了女儿来疼。这里的东西是你的,拿了攒好买鞋衣物首饰,莫要舍不得……” 荷包里是王妈这些时日来攒的银钱。 素荷眼眸含泪,却仍旧不信:“王妈,定是他们弄错了,定是错了……” 王妈方来月余,做事向来细心谨慎,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就变了模样。 “林捕头,砒霜老妪我藏在灶底了,麻烦您派人取出。”王妈突生些悔恨出来,看向怜筝:“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们莫要难为了素荷。” “王妈……”素荷泣不成声,忙不迭跪下,瘫软在地,朝怜筝爬了过来,头点地,敲得咚咚响:“大人,定是哪里错了,王妈不会杀人的,求你放了她,求你了……” 王妈湿了眼眶:“素荷……” “王妈!” “带走!”林捕头截断二人的话,押解着王妈出了何府。 一路上,旁人的指指点点,王妈无动于衷。可她踩着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素荷的每一下哭喊都剐在了她的心窝,撕扯得生疼。 风因和怜筝跟在捕快们的后头,怜筝只是低头沉默着。 杀人凶手固然可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又何尝未有可怜之处。 ★ 随队伍回了桃林镇的官衙,犯人押入大堂,八名捕快手树‘回避’和‘肃静’牌仪站两旁,捕快喝堂威:“威……武……” 堂外站了几十名百姓,有老有少,纷纷跟着随堂进入,如同集市般喧哗吵闹。 桃林镇霍大人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堂下彻底安静,两边牌仪震动大地。 “堂下罪妇何人,所犯何事!速速招来!”霍大人再拍惊堂木,俯视堂下跪着的王程佩。 林捕头站在右方,双手作揖:“回禀大人,罪妇王程佩,已经亲口承认谋害三个人,分别是何府护院李二虎,管家陈家福,何府二夫人林蓉。仵作已经验明两个人的尸首,除此之外,火烧客栈、毒杀陈管家,勒伤何府二夫人确是她一人所为。” “王程佩,林捕头所说是否属实?”霍林刚倚在红木官椅上,缓缓捋了捋胡子。 “回禀大人,一切属实。”王程佩跪在下堂,不卑不亢,抬眸看他:“罪妇供认不讳。” “天哪,这居然是杀人凶手……” “听说她杀了三个人,何府真是个不吉利的地儿。” “……” “肃静!”霍林刚皱眉,惊堂木一拍,直至堂下安静,这才虚抬手臂:“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杀了他们?” “我是李二虎的发妻。”王妈倏地抬头,“李二虎要杀我,难道我不能杀他吗?” 李二虎的发妻? 林捕头前前后后派了三人前去领县查找李二虎的亲属,可邻居都说李二虎带着发妻离开了,只能从县记录上查调,他俩确实去了一处,而他的发妻也确实姓王。 “那陈管家与你毫无瓜葛,你又为何要杀?”霍大人紧紧盯住王程佩。 王妈浅浅一笑,“我从未打算要杀他,他不过是做了那二夫人的替死羔羊,若非是他,也不至于让你们发现了我。是他自己愚钝,偏要与那李蠢货一般,扑倒在那暗娼的裙底下。” “大胆蛇蝎妇人!”霍大人一恼,惊堂木落桌:“伤了三条性命,罔顾法纪,竟毫无悔意!” “我为何要悔?”王妈神色清明,定望着大人:“他们谋我害我,只允他们谋算我,不许我反抗吗?他们不过是为自己的算计付出了代价,一切也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肃静!肃静!”堂外叽叽喳喳吵了一堂,霍大人连拍了三下惊堂木,才安静下来。他俯视朝下看,皱眉道:“既已如此,便无需再多言,仵作何在?” 怜筝连头也没抬,从张捕快身边温声回复:“草民回禀大人。” 张捕快已经提前将两具尸体从义庄带来了官衙,只等大人一通传,尸体立刻抬至堂前。怜筝将尸体的情况一一说清,在任何关口上都没有出现半点岔子,疑问也能解答仔细。 林捕头还让王妈的鞋底踩蘸墨汁,印在了宣纸上,与先前的鞋底花纹做比较,花纹完全核实。除此之外,王妈还能够对照怜筝的验尸记录,更加详细说出杀人手法和具体时辰,与验尸的症状基本吻合,加上证物指正,所验无误。 全部述说清楚后,师爷递上跟堂记录的案情宣纸,经霍大人入目查验,确认无误,这才亲自送下堂,放在了王程佩的正前方。 “罪妇王程佩,这一切你可认罪?” 霍林刚严肃看她,堂下跪着的人,着实看不出如此蛇蝎心肠。 王妈淡然一笑,“认!” 跪在堂下那抹浅紫的身影,直挺的脊背如脆竹般坚韧。 惊堂木一拍,怜筝蓦然一怔,身上竟是惊了。 分明能够烧掉那双鞋来掩饰罪证,却偏偏直至死期,都不愿抛了那双鞋…… “认罪画押!”捕快送上鲜红的印泥,看着倒是刺眼。 平素里干活的时候,王妈总喜欢在院子里洗碗,看着那半边落日,手上来回轮换的碗碟映透了金黄,便觉得这一生也不过是这样的悲凉萧索。 大拇指印上显目的印记,她毫不犹豫地盖在了师爷递来的纸张上。松开手指,红色圆润的指印,纹路清晰,蜿蜒曲折,正如她这一生,可从现在起,当真是要彻底解脱了。 “证据确凿,依例处斩。等刑部公文一到,午时三刻立即处斩!” 惊堂木落定,带起一阵堂前风拂过怜筝的眉,她抬眸去看,对上王妈的笑眼。 她看过很多双眼睛。 恐惧、害怕、解脱、兴奋、愤怒…… 王妈的笑眼,目光炙热诚诚,仿若夏日里被烈日炎炎浇灌的大海,温热咸涩。 这一刻,她竟觉得自己看不透了。 可这一切,到底是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020 浮出水面(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王妈原名王程佩,四十二岁,是李二虎买来的童养媳。从六岁起就跟在了李二虎的身边,不过李二虎成人时,两个人才正式拜了天地,那年王程佩还未及豆蔻之龄。 李二虎生性脾气暴躁,酗酒如命,好吃懒做,只懂向王程佩伸手要银两,豆蔻之龄,她便不得不四处谋生,若是赚不到银两,李二虎便动辄打骂。除了坑蒙拐骗,王程佩还去过药房当伙计,在纸扎铺给死人上过水粉,倒过夜香也做过稳婆,只要能赚钱她都做过。 王程佩年仅十三岁便被强行圆了房,每天像狗一样被凌虐,与她而言,生不如死。 可是这一切,却远远还不够…… 李二虎出事当天。 王妈提着菜篮子到了李二虎所在的客栈,来来往往的人流里,王程佩并不引人注目。 那个时辰来吃饭打尖儿的人特别多,她跟着一个男人进了门,随后又绕去了*,店小二以为她先去了茅房,便也没多嘴问,只是不巧,中途撞了位公子,她连连低头道歉,生怕引人注意,好在今天人多,趁着不注意,上了楼。 王妈环顾四周,走廊上没有人。她急促地敲了敲门,许久,李二虎才粗声粗气地回了声:“谁啊!扰了我的好梦,哪个混账玩意?” 只听见里头酒瓶子砰砰倒地的身影,王妈下意识脚尖朝外,心跳加速,忍了忍,身上却下意识颤抖了起来,只觉得心尖子都冷透了。 门栓一拉,‘嘎吱’一声开了门。 房间里是扑鼻而来的酒臭味,熏人刺鼻,她却不敢捂,小心翼翼地看着李二虎的眼色,等他骂骂咧咧转身进去,她这才敢跟了进去。 “把门给我关上!”李二虎挡了挡刺眼的光,瘫坐在桌上,“开着门想让谁看见!” 王妈一个哆嗦,回身过去,小心地关了门。 李二虎喝了口茶,将茶叶呸了出来,皱眉吐在了角落:“来做什么!” “管家不是……已经辞退了你,那我……还要留在何府吗?”王妈之所以来,也是李二虎逼着来的,现在想要走,却又不那么愿意了,可这一切并不是她说的算。 “贱货,你是来给我添堵的吗?!”李二虎一听,本就醉酒的火气噌一下就冒了上来,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王妈的头发,撕扯着拖到地上:“我让你留在何府安她的胎,你一来她的胎就没了,你个晦气的玩意儿,你耽误了我发财的路,你就该死,我早就该打死你了!” 王妈只觉得头皮发麻,刚一张嘴出声,一个大耳瓜子就扇了上来,下颌瞬间就火辣辣地烧了上来。 王妈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拼了命地试图阻止他,可没等她反抗,李二虎的手猛地就掐住了她的脖颈,另一只手突然从哪里抓了酒瓶,往自己嘴里倒了几口,又灌进了王妈的嘴。喉咙像火一样的烧了起来,她揪回手,抓住他灌酒的手掌,咬了他一口。 酒偏离了她的脸,她拼命地睁开眼,试图站起身逃开,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脚腕被李二虎一抓,拖过去,又摔摁在床上。 几个拳头砸向她的腹部,疼得她全身像煮熟的虾一样蜷缩成一团。她反抗不了,也抵挡不了一个成年男性的攻击,随即被踹了几脚,便没了反抗的气力。 李二虎骂骂咧咧地覆了上来,一边踢打她的下腹,一边拽住她的头发扯起来。 “她就算是个妓女,也给我怀了两个孩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你一来没多久她就落了胎,我倒是要怀疑,是不是你在背地里鼓捣了什么坏心眼,你个贱人!” 王妈疼得五官狰狞成一团,却惊诧地停止了动作:“二夫人怀的是你的孩子?” 这么多年了,她始终都记得,因为怀不了孩子,自己在冰天雪地的时候,被扒光了衣服丢出了家门,在最热的时候,摁在池塘里险些淹死。想要逃跑的时候,被他拖回去砍断了她的小脚拇指,甚至,为了证明她生不出孩子,他不惜找了一群人来*她换取银钱。事到如今,却有因为二夫人怀孕了,能让他下狠心致她于死地。 也许她早就该死了,被*的时候就该死了! “李二虎!你不是人!”王妈开始反抗,可腹部挨了一脚,蜷成一团,怎么都使不上劲。 李二虎红着一双眼,醉意上头,猛地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这所有的财产都是我的!是我的!你该死!没护住她的孩子,你该死!” 他手上的力气,倏然凶猛了起来,他用尽全力双手掐住了她,双腿压在她的身上,她丝毫反抗不了,眼珠泛白,张开的嘴丝毫发不出响声。 手上的力气忽然弱了下来,李二虎不知怎的晃了晃头,闭眼只觉得满头眩晕。 王妈一个挣扎,李二虎侧倒在了床上,口吐白沫,浑身开始抽搐,他抹了抹嘴角,踉跄几步,下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抓不住周边的支撑物,软倒身子,后脑朝下,跌落在了地面。 王妈剧烈地咳嗽着,拼了命地呼吸,脖颈像是被掐断了一样。大片空气呼吸进去,流经之处,烧得生疼,再过几秒,眼前就真只剩下一团光,仿佛死过了一次一样。 她靠在床角几个呼吸,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看着瘫在地面的李二虎,他睁着眼呼吸着躺在那里,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与其这样,不如就杀了他罢,等他好了,这一切也不会结束的。 他活着,她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 凭什么……她从小就要受尽凌虐,凭什么只要别人能怀了他的孩子,她就活该要死!凭什么,别人出了事,责任就是她的错,凭什么她就该被人骑被人践踏!凭什么!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横竖不过是死,他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他们都想让她死,那么谁也别想好过。 “我活不了,你们谁也别想活!” 她忽的想起药房伙计曾与她聊天,说古时候以湿纸层层敷面来处死妃子。 王妈缓缓地从床榻上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脸盆架上,拿起那条熏臭的毛巾,浸入水里,轻轻洗擦干净,拧干,再从桌面边上,搬了两三趟的酒瓶过来。 她站在李二虎头顶的位置,弯下腰,将毛巾轻轻覆盖在李二虎的脸上,用酒一点一点对准他的五官倒了下去。毛巾一点一点变得湿润,白干酒的味道从毛巾的边缘一点一点滴落。 李二虎的身体抖动了几下,双手试图举起,口唇部分大张,隔着毛巾,口部凹了下去,因为呼吸,毛巾贴紧了他的面颊,他却只能颤栗着挥舞了几下。 一瓶、两瓶、三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不动了,身体也没了起伏,徐徐冰冷了下去。王妈放下手里的酒瓶,身体已经僵硬了,她走过来,站在李二虎的侧边,单手撩开了毛巾。 她将手指探过去,鼻息已经没了…… 王妈忽然想起,那个倚在后门边框对她冷嘲的笑脸。 “真是不能下蛋的‘鸡’还不如‘鸡’呢。” 王妈脸色阴寒,看着地上的冷尸,缓缓笑了:“别急,我会亲手送她去见你。” 既然交代让她好好照顾,那么,她就亲手将这可人儿送去地狱去陪你! 021 玉连环影(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翌日,天刚蒙蒙亮,怜筝便收拾了东西,即刻准备启程回北县。 李二虎和陈家福的尸体都已经验完尸,以石灰封存,眼下也终于可以启出入殓了。 怜筝留了些银子给了林捕头,希望王妈被处斩后,替她买副棺材,尸首也能够好好下葬。 张捕快原是要送的,可怜筝坚持要自行回程,他拗不过她,只好答应送到出镇口去取路引。来时是根据公文请来的,可离开却必须要取了路引才能回去。 莫冬青回北县请了姜女来,虽然没能派上用场,但是请了人总要再一同送回去。 等人的时候,张捕快和怜筝便坐在附近的小茶摊上喝点粗茶来消磨时间。 张捕快大口喝了水,看着依旧女扮男装的怜筝,憨厚地笑了笑:“阮姑娘,我这话问得有些冒昧,却是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怜筝浅浅点头:“张捕快客气,您只管问便是。” “我虽捕快只做了十年,但接触过的仵作大多身上都带有浓郁的尸气,有时候我们和尸体远远接触,味道几日都不散。若是碰了尸体,那味儿就更重了,可我见你这几日,过后味道全无,不知是否有妙法?”张捕快身上的衣服显然不是昨日的那件,想必是沾了尸味。 这话本不是张捕快想问的,原是啊三想问的。 因为抬了尸体,身上的气味就更加浓郁了,尤其是触碰过尸体的手,味道能恶心到拿不起筷子,吃不下饭,这才求了张捕快来问。 “确实,即便将醋洒在炭上,来回熏烤虽能除臭,但难免耗些时间。” 怜筝闻言点头失笑。 “若是怕尸臭,可提前用川穹、麝香、细辛、甘松打磨成粉,再仔细揉搓成丸状,用时以火点燃,这味道辟除尸臭更管用些,也可防止沾染了衣物。若是空手触碰了尸体,就麻烦些……” “阿三前天摸了那李二虎回来后,便吃不下饭了,一拿筷子便能闻见手上的味道,可怎么用醋熏也去不掉,可将他头疼坏了,又饿又恶心。” 张捕快拧起眉来,“姑娘可有办法?” “自然是有办法的。”怜筝放下茶碗,指了指路旁卖早菜的摊子。 “到时候让他去买上一些香菜叶子,用手搓出汁来,能掩盖住但还会有味道,不过至少能吃饭了,约莫搓个三两天,就能彻底没了味道。下回,可学我戴上素布做的手套子,避免直接接触,就不会了。” 张捕快恍然大悟,道:“多谢姑娘。” 怜筝点了点头,就看张捕快着急忙慌地跑去菜摊子买菜去了。 看来是被阿三缠得够呛。 她正低头准备再喝上几口水就起身,冷不丁听见那边去北县的公差与谁争执了起来。 “姑娘这会子去北县是做什么,要不要小爷送一送你?” 公差手里拿着姜女的身份文牒,眼含鼠光,视线来回打量姜女。 “不……用了。”姜女胆怯地退了退,周围办路引的人不少,却是没人敢开口帮她。 公差看了眼身份文牒,上面有来人的姓名、籍贯和出生年份,他心里有数,笑眯眯地靠了过去:“姜姑娘原就是北县人啊,怎么来了桃林镇?” “我…我来找人。”姜女畏缩着身子朝后退,“能走了吗?” “哟……”公差拦住了姜女想离开的方向:“我说姑娘,我们办理路引可是官衙的要差,若是放走了罪犯或是间谍,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我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放了你走。” 姜女忙后悔,早知道方才便不该推拒莫捕快相送,她懦懦低头:“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自然是要好好查一查你,身上有没有带了什么通牒的要信……” 话音一落,那个公差猥琐地笑了几下。 姜女心里正七上八下,想着是不是要拿些银两来打点方能过去,忽然有人将她护在了身后,她怯生生地抬头去看,是位如玉般俊朗的公子。 “不知这位公差要怎么查呢?” “哪里来的不长脸的家伙?也敢插手衙门的公务!” 公差一瞪眼,抬头却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急忙跪了下来:“王……” “公差大人,我可是来办路引的。”风因冷扇一落,朝身旁的十三看了一眼。 十三会意,指尖微微一动,本是该下跪的姿态,双膝猛地一拐,痛得他一屁股侧摔,瘫坐在了地上。 公差痛呼一声,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李乾!”远处张捕快双手交叉在背,与怜筝朝这边走过来。张捕快一眼就看清了现下的画面,瞪了一眼李乾:“还不快点办理路引,没看见后面都排长队了吗?” 李乾是霍大人安插了某位外甥来管得事,否则这样的美差又怎么能轮得着一个连眼力见都没有的人上位。 办理路引的差事虽美,但是若办得不好,人头落地既是分分钟的事情。 一个不精明又不会看眼色的傻帽呆在这个位置上,迟早要招惹麻烦。 李乾不敢吭气,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回到位置上,一个一个拿取身份文牒,办理路引,轮到姜女的时候,快速地盖了章,惶惶地越过。 办完了路引,姜女松了口气,站在路旁,等着怜筝从重新排队的后方慢慢过来。 “方才,多谢公子搭救。”姜女浅笑,朝办完路引缓缓步行而来的风因低头答谢,脸颊的红晕缓缓散开,一片美人娇色,惹人怜惜。 风因连头也未抬,站在她身前一米处,视线朝在队伍后方的望去:“举手之劳,不必。” 十三站在风因的身后,朝那姑娘侧眼一扫。 清晨明雾,容颜模糊,可那黄裙娇俏,素手黑发,抬眸细瞧,那眉眼倒也温柔动人。 十三疑惑,原以为明白了几分,但瞧主子对所救的女子又不闻不问,眼下又不甚明白了。 风因可顾不上这些,他眼里就瞧着那古灵精怪的丫头,站在公差的对面,作弄着什么。 今早她晨起便鼓捣了半天,连换药都没来及顾上就从房里跑了。 风因来寻她,寻不到,这才问了林捕头,得知她今日就要回北县。 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所幸林捕头说请来的姜姑娘还在客栈,这才追了人去。 姜女羞涩抬眸,只见身前的男子,如画中玉人容颜一般,长得那样好看。 她只觉得脸颊越发热了,不由得温婉一笑:“不知公子,在此处等何人?” 话音刚落,那玉面公子忽然眉眼俱开,冷扇落手,勾唇一笑:“喏,她来了。” 姜女一愣,顺势朝他所见之处望去。 天已亮起,晨光顺着那人的肩头落地,金姿照耀,侧颜沉静,洁白如玉的清冷里添了几分仙色,她唇边扬起的那抹若无若有的笑意,衬着那光,浅似早阳,和煦又清丽…… 022 玉连环影(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姜女耳畔仿佛一根琴弦骤然崩断,‘铛’的一声,耳蜗蜂鸣,一下子便听不见了声音。 怜筝背着包袱和张捕快告过别,盖了公章便朝姜女所在之处奔驰而来。 “姜女。” 姜女站在两个人的身后,眸中清光杂凝,神色有些不对劲,像是没听见怜筝的招呼声。 这是怎么了? 走近了一瞧,目光一变,伸手将姜女拉到身旁来,“你为何又在此?” 姜女想来胆子小,莫不是被方才惊了一下,吓懵了不成。 又? 十三皱眉,眼底神色一时复杂:“大胆!我们主子岂是你任意呼和的?” “十三!”风因打断十三的话,肆意挥了挥手,道:“无妨。” “我们家主子方才帮了你,你们还真是不识好人心。” 十三感觉得到怜筝方才的敌意,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十三。”风因皱了皱眉,“平日里真是惯坏了你这张嘴,莫不是要和殷七一般打发了去。” 十三实是不明白,却也晓得主子动了怒,立刻垂首作揖:“主子,属下知错。” “怜筝。”这么一闹,姜女回过神来,忙抓住了怜筝的手。 她侧过身,避开风因的视线,晃了晃怜筝的手臂,柔声嗔怪:“他方才帮了我,你……你别闹成这副样子。” 方才怜筝自然是瞧见了的,只是前阵子那副轻薄的模样,总让人担心他欺负了姜女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怜筝回过头,朝风因扯了扯唇角,笑虽浅,却诚心:“多谢。” 既然不与他计较,那也没什么过多的情分可继续搭话了。 “走。” 怜筝环住姜女的手臂,朝北县的方向走。 桃林镇距离北县虽远,却也就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走得快些,在午饭前就能回了。 此次姜女赶来,没来得及帮上忙,心里也好奇的很,一边走一边问:“这次你办的是什么样的案子?” “杀夫案。”怜筝想起王妈,方才那些喜悦又浅浅地淡了去,“普通案子。” “那怎么这次离开了这么些天?北县的慕大人都差人去义庄找了你好几回,来我这问了又问,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就见知县忙得团团转。” 姜女从包袱里拿出馒头递给怜筝:“走之前,怎么也不知道知会一声。” “我在房间的桌上留了信儿,你没瞧见?”怜筝伸了个懒腰,接过馒头,看着姜女摇头,小口咬了一下:“许是太着急,忘了?” “你又打趣着我玩。”姜女嘟了嘟唇,有些不乐意:“你回回走都不留信儿,若是在哪里招了罪,你可别来找我,我可不待见你。” “你看你,我下回一定记得。”怜筝咽下馒头,露出笑意。 姜女的性子最是温婉谦顺,待人处事都是极好的。 姜女与怜筝从小一起长大,性子比她要沉稳,家境又相对殷实,可怜筝也从没有觉得她哪里骄纵,倒反而像个领家小妹亲近又可爱。 爹爹总说她,若能有姜女一半的性子,也不至于这样难嫁。 怜筝素来没心没肺,对事不上心,除了验尸看书玩乐子,对旁的毫无兴趣。 难得有人请了媒婆来说媒,说不上两句,她就能将媒婆怼得怒发冲冠,摔门而出。 “临走前六叔交代了让我好好照顾你,若是我照顾不好,我怎么向六叔交代。”姜女说着就红了眼眶。 六叔是怜筝在古代的父亲,就是那阮仵作。 他原名叫阮六杨。 虽在东苑朝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是从小到大,几乎能给怜筝的东西,他一应俱全地都给了,远比她在现代无父无母还拖家带口要强得多。 说起阮仵作,怜筝便不吭声了,只是一味咬尽了手里的馒头,再细细咀嚼咽下去。 阮仵作离世的时候,怜筝不在身边。阮六杨已经年过四十,尸气入肺,身子骨并不好,那段时间又有案子连连相请,眼看他忙到咳血都不愿停手,怜筝不忍,斥了他呆在家中,她替他去了远在五十里外的县城,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阮六杨已经病逝了。 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他就过世了。 ★ 风因和十三徐徐跟在后方,十三年龄还小,对情爱之事,本就不明白,现下就更是糊涂。 “主子,我们为何不坐马车,非要跟着她们走?”十三挠了挠后脑,“若是主子瞧上了那黄衣姑娘,径直纳入府就好,为何要跟在身后走,活脱脱像个采花贼子。” 话音刚落,风因手上的冷扇落在了十三的脑门上:“多嘴。” 十三不恼,抬头再问:“主子,若是雪刺此刻来了,瞧见你跟在姑娘家屁股后头,定是要笑破了肚皮。” “你怎么不跟元九好好学稳重?”风因斜眼看十三,叹气道:“倒白跟了他一个姓。” 十三少年般青涩的骨子里倒生出傲气来:“若非主子收养赐名,我倒不愿跟那木头疙瘩一个姓,元十三……元十三的叫,多拗口。” “呱噪!”风因又敲了敲他的脑袋,有些头疼,早知道就不该带了这么个调皮在身边。 风因抬头去看,两个姑娘走着走着还啃起了馒头,可不知怎么的,一个现下红着眼眶流泪,一个却不声不响地只顾走。 远远瞧着有些不真切,可那气氛总归是有些不对罢了。 周围是密布的竹林,一阵风拂面过来,稀稀疏疏的竹林响动却不正常。天上的鸟儿突然振翅高飞,十三脸色大变,从腰间抽出环身的软剑来:“主子,有埋伏!” 不远处的怜筝似乎也察觉了不对,忙转过身朝他们望了过来。 仅仅只是一瞬,她用力抓住了姜女的手腕,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奔走:“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从桃林镇方向的竹林里倏然奔出一波黑衣人,蒙面一路长追,兵分两路,一路对着风因和十三展开攻势,另一小路即刻朝怜筝她们追了过去。 “元九!”风因避开黑衣人的攻势,冷扇游刃有余却招招置敌人于死地。 不知从何处飞落的元九,朝十三蹙眉,目光冷漠,却极快明白了风因的意思,快速朝怜筝的方向追了过去。 “瞪什么瞪,就你厉害!” 十三的软剑攻势骤然凌厉,白光一闪,血色染身,几个回合,便杀尽了大半。 短短一瞬,便解决了所有的黑衣人。 只听见远处的竹林,传来冷械交锋的响声。 风因眸光微凉,杀机已盛。 他们的目标,原从一开始就是她。 023 玉连环影(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袭击风因的那波黑衣人,武功底弱,以防御为主,目的就是为了拖住风因。 派去追杀怜筝的那波人虽少,以攻势为主,倒比风因这边要难解决的多。 这波黑衣人分不清到底是谁要置怜筝于死地,仿佛从她来了桃林镇起便有不对了。 黑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将阮怜筝和姜女围成了圈。 为首的头领蒙面张望,举了刀架在两人面前:“说,谁是阮怜筝?” 怜筝目光乍变,将姜女护在身后,唇边露出冷嘲:“不知是道上哪位要寻我,竟是如此大的阵仗。” “既然是你,那便随我们走上一趟!”黑衣人手腕轻收,刀锋已顺着冽势朝怜筝舞来。 竹林密处,忽然听见几声落叶的刮擦。 人影蹬着竹节快速飞跃而来,只见他腰间白光乍现,刺风破月而来,几个穿刺,便将怜筝护在了身后,他微微侧脸:“走!” 他挡在怜筝身前,遮了一地的斑驳。 怜筝也不客气,转身拉住姜女,扭头便跑。 只听见身后冷器交锋的刮擦,怜筝拽着姜女,拼了命地朝前跑。 没等跑几步,前方的竹林上攀附着黑影滑落,抵剑拦住了怜筝的去路。 “若是不想伤筋动骨,最好束手就擒。” 眸光沉沉,怜筝显然已经分辨出了这是两拨人马。 此处设伏截她的黑衣人,和前几日试图劫走她的完全不是一拨人马。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怜筝微微挑眉:“告诉我,我自是会随你走。” 对方闻言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女子的问话,几个人面面相觑。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听见为首主领的怒喝声远远传来:“蠢货,立刻给我抓回来!” 黑衣人顿惊,数剑朝怜筝齐刺。怜筝衣角微动,忽的从袖中掏出粉末,朝黑衣人全撒了出去,白色粉尘顺风而上,极快地沾上了他们的衣物。 黑衣人大惊,纷纷避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头仔细一瞧:“面粉?” “你!”黑衣人皆停下手上拂袖的动作,倾身举刀欲砍。 怜筝推开姜女,趁风势一来,转身捂鼻再度甩袖,袖中整包白色粉末铺天盖地而去。 黑衣人依旧大惊,避风退开,粉末落在地上,依旧毫无反应。怜筝险险避开攻势,再试,从另外的袖口掏出一包丢在半空,被一跃而起的黑衣人一举劈开,粉末顺势炸裂,肆无忌惮。 第三次,黑衣人显然都不当真,抖落几下,就朝怜筝冲去。 可没等跨出那一步,纷纷摇头晃脑地倒了地。 姜女怔住,脸上余惊尚未褪去,却忍不住笑起来:“你怎的又玩这招。” 怜筝嘴角微扬:“百试百灵。” 古语有言:“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第一回是面粉,自然是戏耍他们的,第二回还是面粉,还是耍着他们玩的,只等他们羞恼,再撒上第三回,自然要少了些许防备,只要露出空隙,那便能得手。 转身看方才交手的人,已经游刃有余地解决了大半。 “怜筝!”姜女骤然发出尖叫声。 等怜筝一回头,姜女已然被人束在胸前,脖颈架了一把刀。怜筝皱眉:“你要抓的是我。” “抓不住你,至少要抓个替死……”鬼字还没有说完,那人后颈一计重压,便倒下了。 风因扶住瘫软的姜女,朝怜筝一挑眉:“这下,你又欠了我的情。” 十三从元九那边施以援手,解决了全部的黑衣人,这才听见他们叽里呱啦的说着话过来,确切来说,只有十三一个人在重复不停地说话。 说了半天,都没句回应,十三恼了:“元木疙瘩,你跟我说句话会死吗?” “会。”元九看了眼十三,倒是难得对他说了个字。 风因对十三已是不管不顾,他看向沉稳的元九,道:“清理干净。” 莫要留下活口。 “是,主子。”他朝风因低头,得到示意,快速跃入竹林,失了踪迹。 这一切怜筝都看在眼里,她虽然猜不透风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但是能够随身佩带武功高强的随从,也绝非是简单的人物。 可越是这样的人物,就越是危险,接近了,也并无好处。 怜筝不答话,从风因的手上扶过姜女,上下估量了两眼,确认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莫不是真有人要抢了你做山寨夫人?” 风因看了眼姜女,她大抵是吓着了,连连打嗝。 姜女被他一瞧,整张脸窘红得要滴出血来似的,她忙捂住唇,可越紧张,越是止不住。 怜筝从姜女的背包里取出水壶,喂给姜女,依旧不回话。 几个人一时静了下来。 十三可憋不住安静,蹲下身去扯蒙面人的面罩,再翻找着黑衣人身上的线索,忽的就翻出一块金牌,咣当落地,引来了怜筝的注意。 风因一眼就瞧见了,冷眸轻睨,十三动作倒快,利索地收了金牌。 下手的人竟然是宫里人。 怜筝听着姜女低头一咳,转身递上了手帕,动作一气呵成,倒像是并未注意到。 风因微微皱眉,那一瞬,他竟是有些判断不出来,她究竟是瞧见还是没瞧见? “尽快赶路吧。”怜筝收拾干净手头上的东西,抬眼朝风因看:“我撒的只是额外加了几味的蒙汗药,稍稍重了些,没有伤及性命,这些人还会醒过来的。” 倒是不费吹灰之力,短短几下,就弄倒了这么多人,倒比他们舞刀弄枪省事了。 风因挑眉,也不多话,点了头,便跟在她们身后走。 “主子,那些个儿……” 十三朝后面努了努嘴,她是弄晕了一部分,可大部分的都已经是死人了。 风因回身,不做解释,抬腿跟上:“走。” 这些醒来的人,他们自己会处置妥当,这是那人的规矩,轮不着他多此一举。 十三看着风因的身影渐行渐远,仓惶收了几个人的东西,塞进怀里,匆匆忙忙地追上,嘴上却没个消停,私下嘀嘀咕咕了一路,可谁也不搭腔。 走了两个时辰,到了北县外城办理路引的地儿。 好端端地排了队,验了人,进了县城,胆颤心惊了一路的姜女,这才缓了一口气。 怜筝将她送到城门下,姜女回身拉住了怜筝的手:“怜筝,方才那些人不知是什么来路,近日你要不要随我一起住四方街,人多热闹,也安全。” 怜筝笑着摇头,温柔瞧她:“没事儿,那里虽偏僻,却也难寻。我在那儿自在,比不得热闹的地方,于我也熟悉。爹爹的棺还在宅子等我处理,若是好了,我定去寻你。” “那你必得要来,明姑后日办宴酒呢。”姜女见怜筝再次点了头,这才松了怜筝的手,羞怯地看向风因和十三,道:“此处已经是北县城外,两位公子可是要一同进城,我家住在四方街,有间云归客栈,许是……” 风因微懒伸腰,那容颜的笑意让姜女看得不甚真切,他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我们自有要事处理,在此处分别即可。” 十三更是疑惑了,他们不是要去寻客栈先住下的吗? “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辞了。”姜女藏了眼里的失落,掩面离去。 024 玉连环影(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眼看姜女安全进了城门,怜筝这才放心朝义庄回,可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动静,她蹙眉回身,只见十三一张嘴撅的老高,不得不委曲求全跟在她后头。 风因合了凉扇握在后方,看她回头,耸了耸肩,一幅全然与我无关的表情。 这人真是…… 怜筝眸光狡黠,却依旧只当做看不见,自顾自地往山上走。 “主子。”十三心有不甘,着实看不懂主子到底为何非要跟着这么个人。 风因不管他,连瞧都不瞧,只顾抬步跟上。 今个儿天晴,没到晌午,日头便大了起来。 三个人呼哧呼哧地爬着山,只有怜筝一人冒出了一身的汗,他二人都是习武之人,想来体力都比她好上许多,可她的脚速也没见慢下,反倒是让讶异。 他们不晓得的是,怜筝在现代偏偏是个晕车的主儿,晕机晕车晕船,与现代交通工具绝对无缘,对古代以步代行反倒是非常适合她。 走了好一会,才能远远瞧见半山腰上两座宅子的尖顶。 再走上一会,便能看清那一座大些的宅子外斜挂着“义庄”二字。 这才刚能看清个字,怜筝的脚程就忽然加快了,风因和十三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强撑着快点走到便是了,却不知怜筝是因为那吹来的风里有新鲜腐尸的味道。 十三抬头看见了匾额,脸色就变了:“主子,这可是义庄。”这里有很多死尸的。 风因斜眼瞧他,“大惊小怪。”只怕你剑上杀的人远比一个庄要多得多。 十三一怔,反应过来了。 也是,他忽然怕个什么玩意儿? 怜筝却顾不上这些,她刚爬完上坡,一眼就看见了义庄大门口下坐着两个人,正在那以袖擦汗,想来也是刚爬上来不久。 临走的时候,她将义庄的门也锁上了,所以这些人进不去。 “陈伯。”怜筝往前头走,隔着百米远先喊了一声,不然这荒山野岭的也容易惊了别人。 两个正坐在义庄门口下遮阴的人,闻声看过去,为首的老头一拍大腿,利索地站了起来。 “我说怜筝,这几日你可跑哪儿去了,让老头子我好找。这山上山下的来了好几回,回回见着大锁,可将我愁坏了。” “对不住,陈伯,这些日子复公文去桃林镇办案了。” 怜筝柔柔一笑,朝他身后的担子看了一眼,“有尸首送来了?” “案子已经清了,县令请了新的仵作,尸体已经验完了,说是被蛇咬死的,没什么疑点。只是这人不是本县的,已经命人差书信送去此人的家乡,找人来认领,这才命我俩暂且将尸体送来。”陈伯喘了口气,示意依旧坐着那新来的小子站起来让怜筝认个脸。 怜筝看了一眼,点点头,从腰间取出钥匙,解了锁头,推门让他们先进去。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风因和十三也已经到了门口,旁若无人地进屋找了椅凳舒服地坐着。 “陈伯,您且候一会,我去给您打水来,您喝口解解渴,再走也来得及。” 怜筝将门用石柱抵好,不紧不慢地转身朝隔壁的宅子走过去。 陈伯点头应了一声,便与另外的小伙子抬起木担架,将尸体抬进去。 义庄加上旁边的小宅子,大约近二十亩地,前方看着不太大,进了门,圈圈绕绕加起来竟也十分空旷。 义庄设计的十分简单,两旁是通用的窄室,中间就是空地,有瓦遮顶,规规矩矩地排满了棺材,平平整整,一眼望去,有几十具整棺,十分瘆人。 后院还有一具具的墓碑,有添了墓的,也有尚未立碑的。如今已经不再似从前,以往的义庄若是有放不下的尸首就去山里随随便便挖个坑埋了,时常被野兽挖去啃食,暴尸荒野。 东苑朝成立之初,佛教的影响推盛,连带着火葬都盛行了起来,加上当今皇上民政,减免税赋,重惩贪官污吏,设清廉司各地巡查,为国为民,东苑朝的生活也还算和乐的。 皇上又为免各地冤假错案,颁布刑法提升了仵作地位,虽无法废除贱籍,却也另设了验尸官,若是仵作技术极佳可提升得验尸官位,以达成平民能图谋个官职,增加了不少愿意入仵作之职的人数。 加之设定有疑点的尸首一律以石灰封存,禁止下葬火化,违例者立斩无赦,尽管有些人依旧反对剖尸验索,但是却也比更早前,要好上了许多,冤案错案减了不少,法纪之效则更为公廉。 因此,各地的义庄纷纷修葺重整,倒是让官府的严正之风鹤立堂堂,规整不少。 一会儿的功夫,怜筝便用木盘子端了几碗水进门来。 这水是山泉水,稍微入大锅煮开,再用堂前风灌凉了些,这才端来,眼下喝正是解渴又不伤身。 入门递给了风因,再端给十三,十三只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怜筝便毫不客气地端走,再也没了要给的意思,十三气恼,赌气不去看她。 陈伯和那男子端了水,陈伯年岁已大,喝水便是小口了些,只见那男子一饮而尽,将碗落下,这才出了声,笑道:“痛快。” 怜筝将东西放下,这才去撩开白布,细细看他们抬来的尸首,只看了一眼便皱了眉头:“陈伯,您方才说这尸首是被蛇咬死的?这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陈伯擦了擦嘴:“这尸体在一个深巷里发现的,就在卖猪肠的婶婆后门。周仵作说见他有中毒迹象,且脚踝处有两个被蛇咬过的洞口,银针刺入有毒,定是摔晕后被咬的。” “胡闹!”怜筝忽然怒了,柳眉蹙拧:“尸体衣着整齐,他潦草看过便作数了?” 风因放下手里的水碗,走了过来,挑眉去看:“我虽不会验尸,但仔细瞧上一眼,这死者面颊有淤,口唇青紫,头上有几处伤,像是被人打过。” “他说的没错,这些都是新伤,死前没多久造成的。” 怜筝手指着那些伤口,看向陈伯:“仵作对这些可有解释?” 陈伯想了想没应上话,那个年轻的少年是最近来扛尸赚点零钱的,名叫吴苕中。 眼看陈伯没说话,他便搭了话,“周仵作说死者是个赌徒,来北县也是一穷二白,说是来找亲戚的,见赌坊便进了,再因为还不上钱被赌坊的人追打,这些伤定是这样来的。” “死者是外乡人,即便赌了也不见得是在北县被打的,可找到打他的人了吗?若是没有,这样的说辞又何来的证据!更何况好好的一个深巷,人烟再少,无端端的哪里来的毒蛇?” 怜筝话锋尖锐,再问:“赌徒通常为好赌之人,不输个不干净绝不出赌坊。” “你只瞧他尸身虽腐,但衣着干净,衣帽略有凌乱,脸颊无刺茬,指甲间无皮屑血污,定是整齐打理好了才出的门,这是一个从赌坊输光了银钱出来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吗?” 025 玉连环影(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吴苕中张了张嘴,窘了一张脸:“就不能是隔日再被追杀吗?” 怜筝斜他一眼:“赌坊的人赚的是时间的买卖,一个随时能落跑的外乡人,换做是你,你敢让他白白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赌坊的规矩,压不下身份文牒,定是让家里人来赎!” 她伸手去翻了他的衣袖口袋,从中拿了身份文牒和来时的路引,免去了第一种怀疑。 十三偷摸溜过来想去取方才没喝着的水,“若是家里人不来呢?” “以赌坊的规矩……”怜筝抬了抬死者的右手:“那他现在至少也断了一根尾指!” 众人看向他的手指,五指齐全! 吴苕中不服气,拿话去压她:“你说仵作验尸武断,那你又有何根据验其有误!” “陈伯,燃炭。”怜筝的声音寡淡了下来,她连头也没回,转身去了窄室。 陈伯允了声,轻车熟路地转身去了义庄的后院取炭盆。 有时候尸首送来义庄,即便是阮仵作验的尸首,怜筝也时常一一细细看过,察觉有失,也会和阮仵作再做探讨,陈伯也做了快七年的捡尸人了,早已经习惯了。 新来的周苕中还年轻,以后总会明白的。 怜筝从窄室取来了素布手套戴上,双手将袖口挽起,等左手挽右手的时候,稍有刮擦,烫伤的手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眉心就拧作了一团。 只见一双清俊的手伸来,忽的就抓住了刮擦她皮肤的衣物,根根分明的玉指轻巧翻动,几个来回就挽了她的袖。 他做完事,抬头看她,漆黑的瞳仁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底。 视线交错相杂,不知怎的让她生出几分紧张来。 “咳咳。”十三没那眼力见,去偷水喝反被呛了一口,咳出了声。 怜筝堂皇地躲开他的视线,收回手,转身出了窄室。 风因跟着出来,冷浅地扫了一眼十三。 十三骤然停下动作,只觉得浑身都冷透了,手还僵在半空不敢动,有些不明所以。 主子……方才是瞪了他一眼吗? “帮我一起脱下他的衣服。”怜筝说话很轻,没有带着情绪。 十三倒是没什么,他没认出怜筝是女的,只觉得男人脱男人的衣服,有什么了不得的? 周苕中古里古怪地看了一眼怜筝,即便他刚做了捡尸人,可他听闻这阮怜筝是个女子…… 风因顿了顿,走上前,可是手上却没有动作。 桃林镇她验了两具男尸都无妨,眼下怎觉得让别的男子瞧着她,心里有些不痛快? 陈伯刚从后厅出来,端着已经撒了醋的炭盆过来,放在了尸体的附近,便从后方绕过来:“我来吧。” “多谢陈伯。”怜筝再没去看别人,只顾和陈伯小心翼翼地脱了死者的衣服。 “直接剪了不更痛快?”十三看着风因雾一般的眼神,不敢靠过去,只好将注意力放在了尸首上:“何必费那么多功夫将死者的衣服脱下?” “验尸验的不止是尸首,衣服上有时候会留存许多的现场证据,若是让你白白绞了,也没亏了你这么个二货的名字。”怜筝手上忙得很,对十三这番话听着不顺耳。 十三噌的一下子站起来:“什么意思?你说的就肯定没个好话,我的名怎么碍着你了?” “十三!”风因的冷扇落在了十三的头顶。 十三愤愤地闭了嘴只能靠边。 怜筝不去回他,脱了上衣,这才刚准备脱下死者的下裤。 风因站在她的身后,她却恍惚了几分。 她自然是知道他方才为何没有动作,更能明白,在古代,一个女子去脱男子的衣物,观察那处是什么样的闲言碎语,她的名声在外,这些自然是清清楚楚,向来都听不进她的耳朵。 即便是在现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他在身后,突然就有些别扭了起来。 走神了几秒的功夫,她回过神,准备继续动作,却有人忽然将她朝后拉了拉。 “我来。”十三鼓着两腮帮子,挤兑到她身旁,也不解释,伸了手就去脱死者的裤子。 她被挤地愣了一下,回头撞上风因的视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瞧着。 十三年龄不大,可做事也不算粗头粗脑,和陈伯配合的也挺利索。 衣服全部脱好,陈伯一一折好,搁在了死者身旁的空位。 怜筝从头到脚查看,“死者牙有豁口,左颊有淤,淤青在颧骨侧上方,生前和人打斗过,对象可能是左撇子。” “左颊有淤,不应该是右手成拳,挥舞过去吗?” “当然可以,但是凶手想要遮掩自己是左撇子,所以刻意选了跟右手一致的方向。” 周苕中皱了皱眉,对怜筝的判断显然并不相信。 怜筝转过身来,右手成拳,二话不说朝他挥,她的气力不大,也不疼,只是周苕中没防备,白挨了一拳,他怒问:“你做什么?” 她冷声问他:“哪疼?” “废话,脸疼!” 怜筝拿开他的手,蓦然温柔了起来:“我看看。” 没等周苕中反应过来,怜筝左手攥拳,手背朝周苕中又来了一下,再问他:“这次哪疼?” 十三噗嗤一下笑出声,“哈哈哈,你倒是不客气,手把手教。” 就算是十三也已经明白过来,为什么是左撇子了,而这周苕中还傻愣愣地挨了打,还不明白个所以然,活该被怜筝教训挤兑了。 “你只看他脸上的淤青,成拳手背有四个骨节,若是左手成拳手背击打,才能造成这种伤势,如果是右手全拳平着挥舞,定会留下四个或更多的圆青位。” 这下十三也来了好奇:“怎么看是平挥拳,就不能是从上至下吗?” 怜筝抬起死者的头部,将后脑的创口露出。 “凶手的身高不会比死者高,否则创口应是从上至下。可看它伤口就在正后脑,左侧朝右,创口凹凸不平且凹处夹有泥渍,两边沾了草屑,凶器最接近的应是从地上随手抓起的石头,朝地底埋着的那面砸向后脑,才会有新鲜的泥土痕迹,这断不可能是摔的。” 众人已经无人应答,对此番话都已经认同了。 风因专了心藏在她偏后头,视线对着她来来回回地看了不下数回,眸底韬光灼灼,越是瞧她,就越是在心上悬着下不去。 分明她做的这些个儿事,都是世人大多容不下的,就连她查看那人那档子部位的时候,他虽有几分别扭,可看着她认真起来的模样竟也让他移不开视线,心里也没什么抵触。 罢了,罢了。这些烦恼都是自己个儿招来了,欠了她的。 “陈伯,你瞧。” 怜筝检查到他的右脚脚踝的伤口,用手一挤,两个已经溃烂的洞口里还能挤出点青黄的脓疮水来,臭味瞬间浓郁了,让人瞧着直恶心。 她指了指右脚小腿靠上方位置上的浅紫淤痕:“这些指印比较浅,说明凶手抓住蛇咬死者的时候,死者已经昏厥,所以他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 怜筝柳眉轻挑,哼了一声:“这是他杀!” 026 无心插柳(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陈伯低头细细一看,两日前抬尸的时候,小腿上确实没有那些个指印。 “比较浅的伤痕会在几天后才显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要反复验尸的缘故。” “你只看这手印,是从头部的方向朝腿部用左手抓住的,脚踝处有轻微的擦伤。初步推断应该是有人抓住他的小腿,放进了竹篓之类的箩筐,里面应该有蛇。所以这不是毒蛇咬伤的案子,应该是他杀案。” 怜筝回头看了一眼吴苕中,道:“莫以为只是尸体就说不了话,他们想说的话多着呢!” 这话听着诡异,却是个实理。 怜筝上下来回反复检查了半柱香的时间,确认再没有任何遗漏了,这才将白布重新蒙上死者的身体,脱下了素布手套。 “陈伯,我等会儿写张验尸记录,您受累,跑一趟送给萧捕头,让他们重新验尸。尸体我会用石灰封存,等到破案为止,死者家属才能将尸体领走。” 陈伯乐呵呵地笑:“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萧捕头你还不晓得,什么时候你说的话,他不听了,也就这个混小子刚来不懂事,让他丢丢脸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周苕中一听,听着不乐意:“陈伯!” 怜筝清浅一笑,对周苕中的轻蔑实际并不上心,看轻她的人从来就又不止他一个。 她将东西拿在手里,刚转身,冷不丁就撞进了风因的怀。 他神色恢复清明,可那晦暗不明的眸底,直勾勾地藏映着她的脸。 这不看他倒还好,这么毫不避忌地撞上,倒无端生了几分尴尬。 陈伯这才想起来这还站着了两个不认识的大活人,竟也没打招呼,这一拍脑袋,呼和了一声:“我说怜筝,不知这两位是?” “来领尸的。”怜筝推了推他,反将自己退了好几步,她只好从侧边过,就近择了一张桌,提笔填写验尸单。 十三的眉头皱得老高,可方才才被主子瞪了一眼,眼下想说话又不敢多嘴。 将验尸单拿走的时候,陈伯和吴苕中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陈伯便出门下山去了。 十三思索了半响,还是忍不住想问:“主子,咱今晚住在哪儿?” 风因挑了挑眉,冷扇朝怜筝一指:“你只管问她。” 怜筝被点了名,手上没停。 陈伯走之前已经帮她将尸首放进了棺材,她只顾利索地收拾便是。 她面色颇淡,道:“义庄只能住死人,你俩要是愿意睡棺材,我也管不着。” 大半夜的,睡在这几十具的棺材边上? 十三看着怜筝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瘆得慌。 “来做笔交易,我可以替你挡了夜里来的那些人。” 风因英眉一挑,补充道:“那些想抓你做压寨夫人的人。” 怜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语气生寒:“你怎知他们会来?” “道上的规矩。”风因也不多做解释,眼眸露出了看戏的意味来。 怜筝正是这么想的,这两次来的是两拨人马。 前次无非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匪类,而后来的黑衣人用的是冷械,懂得设伏制陷,难对付的多,即便在北县,一个人在荒山,难免救不得急。 若是他们俩在,她自然要安全的多,这就是她从一开始没打算拒绝他们上山的理由。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她也不用再端着藏着,将麻袋里的石灰一舀一舀地装好,打理好尸体,她稍作整理,拿了桌上的钥匙,朝他俩看:“走。” 两个人跟着进了旁边的宅子,十三跟在最后,刚进门,一眼就能看见大堂中间又摆放着一具棺材,只是这棺材比义庄的那些要好上许多。 风因眼底透着冷峻,迷雾般的瞳孔遮着情绪,十三估量不清他的意思。 她一个姑娘家,就是这样与荒山野岭的几十具尸首和坟墓一同睡过来的吗? 怜筝不去顾他们,只管自己朝大堂里走,走到里边指了指两间房:“床铺是干净的,洗漱自己打水,只有两张床,你们分配。至于上面的那个人要睡地板还是睡房顶,我都不管。” 怜筝头也没回,从一旁摘了一张椅凳,坐在棺材旁边,手上用柴刀削尖了木头,自顾自地忙活着事情。 十三‘哎’了一声:“那元木疙瘩睡地板,我肯定要睡床。主子,您要哪间?” 风因不去理他,头也不回地走过去,巡了一圈。 怜筝弄完了手里的事情,用锤子将削尖的最后一枚棺钉一点点砸进棺材角,这才顾上去看他俩。 她回头的时候,他正朝她走过来,手里端了盆水,十三不知道去了哪里。 风因朝她过来,却隔了段距离,将木盆放在椅凳上,从手心翻出一个药瓶,“该上药了。” 桃林镇的大夫嘱咐过,一日三次,若是发炎用打湿的毛巾将脓液擦净,再上药。 上午临走的时候都顾不上道别,自然是忘记了这些。 怜筝低头瞧了瞧手心的污渍和木屑,伸手放进木盆,将手清洗干净。 他的手伸过来,试图攥住她的手腕替她擦拭水渍,怜筝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躲了他的动作,快速地抽过毛巾,自己擦了手。 “那你自己来。”他站起身,将药瓶放在椅凳旁边,也不说旁的,转身就走了。 这是生着气呢? 可他生的哪门子气? 怜筝不明所以,摇了摇头,拿过药瓶,打开闻了闻,这似乎和在桃林镇的药有些不一样了。她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撒在了左臂上…… 风因藏在门后,看她用了那药,心里的气又散了几分。 他落座,倒了杯茶,蜻蜓点水似触了一口,又站起来,翻来覆去几次,竟自顾自地恼了。 他在宫里宫外,见过多少绝世美女,可就偏偏栽在这女仵作手里,还处处不给他好脸色,四处试探避忌防备,活脱脱能把他气死。 “元九。”风因又落了座,葱白的指腹触碰着茶杯:“查的如何?” 静了片刻,元九从窗后跃入房间,半跪在地:“这批人匿了踪迹,不过像是三爷的人。” “一个一个都将心思放在了这里,那就让他们来的了,回不去。”手上的茶杯落了桌,“杀。一个不留。” “是,主子。”元九颔首,正打算推出去,只听风因喃了一声他的名字。 元九愣了愣,抬头看他:“主子还有何吩咐?” 风因唇紧抿着,拿捏着手里的茶杯,暖玉般的手指顿了许久,他静立不动,叹了口气,忽的又摆了摆手:“你去罢。” 他到底还是张不开嘴问。 027 无心插柳(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入夜,夜色渐浓。 屋外的人进门亮了油灯,这才将屋内的夜色驱散。 怜筝忙活了一下午,将阮仵作出殡的事情都打理透彻了,明天再请人来送棺,这一切就彻底完成了。 以后这宅子,就真的是剩她一个人了。 关门的时候,明晃晃的烛火闪了几闪,屋里暗了暗,透着灯下的影子都清冷落寞。 她坐在桌前,几天没回来,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埃,起身,取了抹布回来擦了擦,将方才从抽屉里拾掇来的药箱摆在桌面。 她又重新坐下,将一条腿蜷在那凳面上,撩开裤腿和里子,小腿的位置有个结了痂的疮口,那是听闻爹爹去世的时候,在路上一着急没留神被木材扎了个孔。 走了会神,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木门吱呀的声响,随后便是她的门被敲了。 怜筝整理好起身去开门。 门刚开,就见他只身站在门外,抬着头望屋顶,眸底晦暗不明。 她下意识朝屋顶瞧了瞧,夜色黑沉,那人也算藏得辛苦。 刚想问风因何事而来,他的手忽然捂了她的嘴,他也没出声音,食指对着唇举了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朝屋里迈步进来,顺手关上了她的房门,沉默着对她摇头。 宅子附近十几个死士已经围了过来,藏在夜色里看不清颜色。 元九和十三都埋伏在怜筝的屋檐边下,静悄悄听不见动静。 义庄正建在山顶上,到了夜里难免起凉,夏日已过,听不见蝉鸣,却也能听见乌鸦啼叫的吱呀声,可今夜,悄悄一片,静默无声。 进了屋,风因先去将虚掩的窗关严实了,这才回身找了位置坐下来。 他坐在那儿,脸色微柔,淡了那些个桀骜不驯,在昏黄的灯下,他半低着头,沉了眸,唇角浅勾,眼底幽暗深邃,忽远忽近,摸不透情绪。 她与他保持了距离,却依旧被他的神情怔住。 其实他远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风流轻浮,那些浅薄的模样倒像是糊弄给人看的。 风因转头的时候正望见她打量他,笑意渐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上前捉了她的手,拉她坐在身旁的椅凳上,“站那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 自己的手背被人牢牢地圈在掌心,手背都热乎着。 她一愣,仿佛被烧红的铁片烫了一手,连忙甩脱他,他反应过来,皱了眉头:“想来手是不疼了。” 他握得是她的左手。 怜筝即便在北县出了名,可人人都晓得她不过是个仵作的女儿,她的一双手,从十岁起便能验尸,从年幼时便被人忌讳着。 在现代的时候算不得什么,可在古代,无论科技还是设备都远远比不上现代,再怎么祛除尸臭,她身上或多或少还是染了尸气。 若是出去逛街购买些物件儿,只怕是不买被碰了碰,人家都嫌晦气,要丢了去。 那日他抱她,她虽然抗拒却也不似今日这样抵触,可眼下竟是连他近身都不愿意了? 风因眸底阴色沉沉,掩了些情绪下来,将那些不悦都渐渐吞没。 “嗯。”怜筝敷衍地应了,去提了桌上的壶想喝茶,一提溜才发现是空的,便作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头顶上的瓦片有了动静,脚步很轻,只是周遭静的可怕,才能听得见这细微的动静,似一片片落叶刮擦落地的声音,又似蚁军规整搬作物的响动。 怜筝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底儿,不知怎么就走了神。 风因漫不经心地静在那,半撑着头,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极为有节奏。 屋顶上的动静倏然全都静了下来,空气里凝结成冰,连呼吸都窒在了一处。 “你验尸许久,可知义庄何物最多?”风因抬头问她,一双眸亮得直逼人心。 怜筝目光落下,声音低沉,颔首:“自然,难道你不知?” 风因不答反问:“是何物?” 屋子里忽然就生了寒意,怜筝抿唇不言,却只见他透着烛影凝她。 半响,她答:“死尸。” “对。”风因慵懒一笑,反倒是闭了眼。 他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旁,忽的用双手捂了她的耳。 “杀!” 一个字,染了浓郁的血色,干脆利落。 他的声,很轻,却依旧透过了手掌,印在了脑海。 仿若耳边有跟琴弦骤然撩拨,‘嘣’的一声断了弦,裂帛被绞得粉碎。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交锋的声响,如同银瓶猛然乍破,水浆迸进。 这一切,其实,从她留他的时候,就该猜到的。 她忽的就觉得疲累了,阖眼休息。 身后贴着他的身,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了过来,他身上有股男子的自然气息,有种独特的香味,淡若飘忽,她闻得不那么真切,是闻过的味道,但她有些记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她被捂得暖烫的双耳透着粉嫩,灼了他的掌心,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怜筝睁了眼,眼前却忽然又被他清俊如玉的手掩了掩。 “今夜,你好好休息,直接上榻就寝,无需再出房门。”他的声音低低沉沉,温浅入耳。 她没有去看,闭着眼只等他松了手,脚步声轻轻响着,听着他开了门又关了门。 屋外的竹林梢头又开始摇摇曳曳地晃悠,穿堂风呜呜地呼扇起地面的冥钱。 罢了罢了,终归是自己的孽。 怜筝睁眼,盯着桌上的油灯,静坐了好一会儿,忽的吹了灯,灯芯在黑暗里袅袅着飘动着白气儿,径直上了榻。 屋外,是横竖倒了一地的死尸。 杀得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元九和十三再也没像上午留了手,这一批是死士,不是前来活捉阮怜筝的,是来杀她的。 “将这些处理干净,传令下去……” 风因低头瞧着那满地的横尸,压抑着怒:“从北县混进来的人,斩草除根。” 元九和十三半跪在地:“是,主子。” “十三。”风因见屋内灭了灯,眼里的视线也柔和了几分。 “主子。”十三从地上起了身,目光顺势望去:“可有吩咐?” 风因收回视线,声音低沉:“你莫要偷懒,这些日子也不用回房睡了,在门外守着。” “主子,四爷从长京城过来距离北县不过百里了。”元九将最新的传信报于他听。 “莫要拦他,让他来便是,我若离开,却是舍不下她。”黑眸深渊乍起波澜,又猛似湮没,吞了复杂:“引他来,他在,至少那些个下作玩意儿也该忌惮三分。” “属下即刻去办。”元九从地面起身,飞向屋檐,扬长而去。 十三愣在原地,看了看地上的沉尸,又望了望风因。 风因交代完话,旁若无人地回了房,掩了门。 十三回了神,直跺脚咒骂那已经去了远处的元九,不得不垂头丧气认命了…… 028 无心插柳(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发了梦魇,睡梦里都是拧了眉的。 房间里只见风因端坐在桌旁,提壶倒了水,原是空的茶壶不知何时已经盛满。 他远着她一段距离,只顾看她和衣而睡,不甚舒坦,想来也只能睡梦浅浅,不得安稳。 她在梦中飘忽在云端,云团时而洁白又时而灰扑,她踩在上头,脚底下绵软站不稳。 她匍在那云间,忽见一双玉润似的手朝她伸了过来,如梨花般暖白的掌心,落在她眼里,如仙人降落云端。 他就这么站在她的身前,一身白衣风华矜贵,眉轻挑,唇勾笑,如梦似画。 她抬眸望他,他慵懒地回视,眸底的剪影轻轻浅浅。 只一瞬,她忽的就落了下去…… 睁眼。 倏然惊醒。 怎的就梦见了他? 阳光透着明纸照进来,不用烛火,屋内也亮亮堂堂的。 她起身,下了床,穿好鞋,走到桌前,想给自己倒杯水喝。拎了壶才想起昨夜已经没水了,可提到半空,却微诧,这壶居然是满的? 难不成梦还没醒? 怜筝蹙眉,清明的眼眸又似不甚清醒,她放了壶,到底是没喝,去开了窗。 窗外,只见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一角,半低头去观那石桌上摆好的一副棋盘,十三正一头懊恼地苦思下步该怎么走,只怕是薅了不少头发都没想出对招。 大堂干干净净,除了原先摆放着的几个盆栽挪了点位置,再压碎了几个盆,柱子上多了几道刮痕,倒也没什么破损得格外厉害的东西。 瞧见怜筝出了门,风因的视线很快就挪到了她的身上,与十三下棋实在太过无趣。 风因招了招手,唤怜筝过去,十三识相地起身,抬眼朝她看过来。 怜筝摇头,朝厨房走:“我要烧水净身,你们自己玩。”昨日便没顾上,身上黏腻难受。 十三跃过来,拦了怜筝的去路,指着那边,道:“你去那等着罢,主子已命我烧好了水,给你送去就是了。” 怜筝这才朝风因走,他倚在那,半抬头,眸若深渊,与昨日梦里的眼神相差甚远。 她落了座,这才去观十三的棋势。 十三的棋术不算差,只是以攻势为主,对上风因就落了下风,风因擅长攻守兼备,水来土掩,防住了十三的棋,又下了他的子,将十三的棋不紧不慢地绕成了死局,使他进退维谷。 怜筝细细探了片刻,定睛一瞧,举起白棋从上方落了一子。 她倒是干脆,毫不心软,一子就落目,抛了将自己困死的大部分空棋,置之死地而后生。 风因微怔,慵懒的眸透了几分精光,停了一会,举起黑子,勾唇一笑,顶住了她的棋目。 这下换怜筝蹙了眉心,他将死了大片自己的棋,难不成只为与她旗鼓相当? 两人你来我往的功夫,十三已经烧好了水,都送进了怜筝的房,刚出门口,只听见风因扬眉一笑:“小尖无恶手,你下棋倒是谨慎,竟也能将十三的败势拖到这份上。” “怎比得上你,双关似铁壁。”怜筝虽输了,倒也心服口服。 十三瞧得高兴,这些年倒是没见主子和谁下棋下得这般欢快。 怜筝放下手里的棋子,朝十三奔过来,也不多说,只顾着进屋关门赶紧洗个澡。 她总觉得身上的味儿能将自己熏晕了,昨个儿是怎么睡着的? 关了门,屋外便静了下来,风因没了动作,只顾盯了那扇门,忽的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十三,去厨房做些个早点来。” “主子,我不会。”十三一张少儿郎的俊脸,喊得理直气壮。 风因面无表情地携了一子,夹在指尖,对着他:“挨子儿还是挨刀子?” 十三颤颤巍巍地盯了一会,败下阵来:“属下这就去学着做……” ★ 厨房里传来叮叮锵锵的巨大动静,若不是怜筝知晓外面有两个人,定是以为哪里来的贼子想要将她们家的厨房给搬空了不成。 这还没消停呢,就听见宅子外面有人用了十足十的实劲儿敲门。 门被震得轰隆响,门外的人咧着嗓子喊:“阮姑娘!阮姑娘!阮姑娘你在家吗?” 怜筝沉在水里睁了眼,甩了水花从一旁摘了毛巾,出了浴桶…… 外面的人还使劲地敲着门,没等敲上两下子,门倒是开了,他正乐乐呵呵地笑,一个哑巴似得吞了原先要说的话,直愣愣地盯着眼前那优雅风华的公子,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儿。 “没走错。” 风因见他退了几步,也毫不意外,如主人般地招呼:“可先进来候着。” 二墩儿傻站了一会,跟着他进去,坐在一旁发了会儿呆。 厨房里还有个少年正拿着烧火棍进进出出,大堂有个公子对着石桌的棋盘与自己对弈,他静了会儿,又问:“阮姑娘她……” ‘嘎吱’一声,房门开了。 她披着一袭白纱似的素衣,犹身披雾霭似真似幻,白玉纤手裹着巾帕里绞住的三千青黛。略显苍白的五官虽有病容,却不似那般清冷,如玉姿容,清丽绝伦,风姿灼灼,那沐浴后透的几分粉嫩,更添娇美,只是那眼下的幽影带了疲倦,坏了一分景致。 可即便如此,只是那一眼,冷浸溶溶,便已蛊惑了人心。 她刚回来,忘记了那些洗好的男装还在院子下晒着,只得先拿了女装穿上。 怜筝丢了手里的巾帕,散了散青丝的湿气:“二墩子,如此着急找我,何事?” 二墩子是明姑家的孩子,幼时脑子出了点问题,智商比常人要低上一些,但是却比孩子还要乖巧听话。 有一年,他被人诬陷打死了隔壁的豆腐婆,所幸是怜筝验出了豆腐婆是被经常打骂自己的儿子失手打死,免了二墩子送命,所以明姑对怜筝是存了好心的。 “娘亲请你今晚来喝宴酒。”二墩子左掏右掏,从屁股的兜里掏了个信封出来,放在了石桌上,“还有这给你,我…..走了。” 话说完,二墩子就撒开脚丫跑了。 二墩子很快就没了影儿,怜筝只管到石桌前,伸手去取那封信件。 突然那清俊胜玉石的手明晃一过,她的手腕已被他攥在手心。 她冷不丁被他朝怀里一带,只见那天地一转,她落进了他的怀,他的指尖已绕住了她的发,他欢笑道:“方才下输了,你可知我与十三做的赌注?” 029 无心插柳(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皱了眉,忙晃悠了两下,轻轻浅浅地挣开,退出去几步远,恼着脸瞪他:“好你个登徒子。” “如此清姿怒色倒是悦人耳目,那便以此免了你输的赌。” 风因半低着头,视线从她的玉足处收回,神色无恙,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他起身,淡道:“十三,做得如何了?” 十三从厨房黑着一张锅底脸,举着一根烧火棍就出来,张嘴咳了几口白烟:“主子,你让元九来吧,我……我……”我想哭。 怜筝瞧他一脸花猫样,噗嗤一下笑出声。 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事情颇多,沉重的心情,眼下竟被这小小少年郎逗得有些想笑。 十三懵懵懂懂地看着主子身边站着的女子。 怎的有些眼熟,诶?她原来不是男的吗? 他挠了挠脸,脸上黑得更彻底了,花成一片,怜筝的笑意更浓了。 风因喝茶看戏,见她清丽一笑,眸中也是笑意沉沉,“十三,你去洗脸罢。” “是,主子。”十三如释重负,丢了烧火棍,扭头就跑了。 杀鸡宰牛屠人都没问题,怎烧个火这样难? 十三举着的那根烧火棍是怜筝拿水浸泡过的棍,为了让阮仵作不再辛劳,处处为她担忧,她这才用了此招。 那烧火棍内里还湿着,自然是怎么都燃不起来的。 “你们还未用过早膳?”怜筝方才的羞恼已经淡了,转身取了石桌上的信件拆开,快速阅览完毕,抬眸瞧他,清冷的眉眼染了娇俏,道:“山下有免费的烧鸡烧鹅,可来?” “既是你请,自然要去瞧瞧。” 十三擦了把脸,听见声儿窜出头来。 “你看家。”风因没等十三噘嘴,略一沉思,补了一句:“等元九回来,教你生火。” 连火都燃不会,影卫的考核明年可就到了。 ★ 今天日子倒好,街上人多热闹,摊贩都纷纷摆出摊,一些各个小物件引来不少小孩玩闹。 怜筝与风因从下来,荒无人烟到接踵摩肩,怜筝止不住蹙眉:“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重九。”风因朝一旁的摊子上看过去,摊上在卖一些河灯、水灯似的物件儿。 民间重九亦为“重阳”。 北县人自古临水而居,除了登高祈福外,也有往河里放水灯习俗。 风因往前端瞧了一眼,几幢酒楼之间牵了引线,挂了不少彩带子在半空,悬了些个灯,做得精巧。 今年的灯会似乎比往年更加热闹了。 怜筝正想着,就听见何处有人喊她的名儿。 “怜筝!” 一边的楼上,有个黄裙姑娘站在拉线的人身边,朝满大街的人挥。 怜筝顺着声音寻过去,“这丫头,只怕一会要闹了个红脸。” 姜女脸皮薄,兴头上的时候喊了,过后定是要害羞的。 这可不,没一会儿的功夫,瞧清了怜筝身旁的卫公子,忙缩了手,羞红了一张脸,躲开了人去。 怜筝望着姜女躲进了屋里,不由得又好笑又无奈地叹了一声,朝云归客栈走过去。 姜女的母亲早逝,家中除了她还有弟弟,父亲后娶的姨娘对姜女算是极好的,将她当了自己的女儿来疼。因为姜女的父亲格外疼爱姜女的亲娘,自此对姜女也是宠了又宠,若不是为了有人能带大姜女,怕是也不会续弦,故此这姨娘也是不敢苛待她。 姜女性子温顺,对人和善,招人喜欢,四方邻里都她的评价都不错,少不得媒人来回跑。 怜筝近了客栈,并没有进去,怕给姜女招了忌讳。 她择了一个稍远的中间位置,站在那里等着她下来。 姜女的姨娘名为谢娇娘,远远就瞧见了怜筝要来,从屋里端了一旁茶点走到门槛处:“阮姑娘,你进来坐罢。” 怜筝摇头:“不用了。”只怕她进去了,里面的那些人就该出来了。 谢娇娘也不勉强她,朝楼上喊了两声,大概是催促着姜女快些下楼来。 风因也只看着,人流里依旧需护着些怜筝。 女子倒是避讳着,只是厌恶地擦了擦触碰的地方,而有些男子撞见了,看清了是她,虽没有明目张胆,但眼里还是存了些恶意,上下打量。 他看得不甚欢喜,与其这样,不如干脆将她拉到身前来,省得那些个存了坏心的人处处去揩她的油,刺她的心。 怜筝发上有些刺挠,正想回头,只听他躲在她耳边,声音清清朗朗:“别动。” 她方才沐浴的发已经干了一路,青丝迤逦虽美,但纤巧的背影总是缺了点什么。 风因从袖口里摘了一枚朱钗,朱钗有些旧了,算不上不名贵,上头也没有簪饰,素净简单,他伸手划过她柔顺的发丝,快手挽了,将额间的碎发也一同捋了上来,定了朱钗,别在脑后,清丽之姿多添了几分柔美。 怜筝伸手碰了碰,瞧是瞧不见,心里也有了概念,眼波流转,眯眼一笑:“你倒是手巧,定是常常与女子作伴学来的。” “这话听着酸。”风因眸光雀跃,偏头一笑:“这是我年幼时娘亲教我的土法,左不过试上一试,没成想还能用。” 他说着话的时候,声音浅淡,避重就轻,怜筝便不去接话了。 一会儿的功夫,姜女已经收拾利索,小碎步走了过来,方才黄裙已然换成了嫩粉纱裙,绾绾青丝窜成了两个大辫,手上摩挲着衣服的滚边,笑意盈盈地来。 “卫公子。”姜女颔首示礼,见风因浅浅回礼,这才去挽了怜筝的手:“你今个儿来晚了。” “何来晚,你让二墩子来喊我,我不即刻就来了?” 姜女羞怯地觑了一眼卫风因,躲在怜筝耳后嚼话:“这卫公子怎么与你一块儿来了?” 风因的耳力其实极好,姜女压低了声儿,他也是能听见的。 怜筝听话睨了他一眼,勾唇笑:“闲的。” 风因:“……” “距离明姑今晚的宴席好有好一会儿呢,先去河边瞧瞧那些个花灯可好?” 姜女眉眼弯笑:“今年可是最热闹了,听说今晚的水灯会,王一手做出了个历年最好的,夜里一亮,可是抢眼的很。” “他年年都是这样的由头,也就你从小到大偏听他吹牛。”怜筝看姜女撅了嘴儿,只好轻舒了一口气,扭头瞧他一眼,见他没有意见,这才点了头:“行行行,全听你的。” 风因跟在后头,微微仰首,天色确实尚早。 三人一路来了北县的北苏河,河边已经摆了一排的水灯摊。 这两年佛教文化盛行,拜庙会等活动都不少,放水灯的人越来越多,每当到了水灯会、花灯节的日子里,那涓涓小溪,浅浅上河飘着流光溢彩,当真是好看极了。 水灯的种类很多,异彩纷呈,颜色皎皎,入了夜,河面上大多都以荷花灯为主,每年放水灯的时候,几乎人手一盏,盏盏都寄托了各家各户对逝者的缅怀和思念。 怜筝以往是素来不点的,只有爹爹每年会点了水灯送给她未曾蒙面过的娘亲。 今年…… 河边忽然起了乱,几个人闹哄哄挤作一团,惊了走神的怜筝。 姜女皱了眉头,细细一看,慌眼喊:“怜筝,那边好像有人落水了!” 030 无心插柳(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有个人瞧热闹的时候,站桥头没踩稳,被挤来挤去的人群挤下了桥,落了水。 北苏河不深,却也能淹死个人。 似乎是一个姑娘落了水,附近几个识水性的人眼见出了事,咕咚咕咚跳了几个下去,这才弄得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去。 局势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糟。 怜筝向来不凑热闹,人那样多,别说是凑了,就是要挤,也不见得挤得进去! 可没等她转身走,就听见落水的附近传出尖叫声:“河里有……死……人!” 本是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骤然炸开惊雷,前面的人纷纷想朝后退,后面的人又想看热闹就朝前挤,简直是乱成一锅粥。 几个湿了身体的人捞了一具通体混白的女尸上来,下半身还拖了个麻布袋子,半耷拉在地面,夹了河泥,臭的不行。 没过一分钟,又有一个人扯着一个女人上来了,正是那落水的女子和一个救了她上岸的男子,紧接着,方才跳下去的人纷纷搀扶着爬上河道。 最先抬上来的人显然已经死透了,但是最后抬上来的女人却是刚溺了水的。 她脸色苍白,胸膛没了起伏,被平放在河岸上,几个人拍了拍她的脸,摁着人中,可她已经没了反应,周围的人纷纷摇头,这怕是已经不行了。 怜筝踮着脚仔细瞧清了,面色一变:“姜女!去请萧捕头,速去!” 姜女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朝人群外跑。怜筝忙转身试图挤开人群,可人太多,她怎么也进不去。 正着急的功夫,如玉般润色的手忽然就将她拉到了身后,风因拧着眉替她拨开了人群,他的气力远比她要大得多,每前进一段距离,就单手拽着怜筝跟上。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怜筝只顾了那条人命,都没顾上他的掌心出了汗。 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挤开了重重障碍,来到了岸边。 “散开!”怜筝一声斥开那些密密麻麻环绕在女子周边的人,道:“给她挪出空间,她需要新鲜的空气,全部退后三尺,否则,萧捕头一旦来了,便以杀人之罪定刑!” 话音刚落,就有人认出了她,指着她窃窃私语:“这人便是那仵作之女阮怜筝。” “这就是那赫赫有名的阮怜筝?长得真是……” “真是晦气,就说怎么就出了命案,原是她在这,这样不吉利的人怎就来扫兴了。” “是啊,这么热闹的日子见了她,都变得晦气。” “走了走了走了,一会儿沾了晦气,倒霉的便是我们自己个儿。” “……” 她充耳不闻,人群散开,怜筝俯身在女子的上方,屏气听闻她的呼吸。 呼吸没了,胸膛的起伏已经断了动静。 怜筝蹙眉,忙清理了女子口鼻内的异物,将水草去除,抬直她的颈部,忙做口对口人工呼吸,试图打开女子的气道。 怜筝已全然不顾岸上的人如何窃窃私语,来回的几次心肺复苏,可女子依旧没有动静。怜筝面无表情,看向附近救人的男子,“你来。” 男子俯身过来,听怜筝动作。 怜筝起身:“抱住她的双腿,将她的腹部顶在你的肩上,快步走动,将积水倒出。” 男子皱了眉头,不敢动。 岸上的人这样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他若这么做了,怕是侮了这女子的清誉。 他犹豫再三:“不如姑娘自己个儿来做,女子对女子总归好些。” “我若自己扛得动,要你何用!人命关天,你还如此拖沓!” 怜筝一喝斥,男子依旧没有动作,怜筝怒骂:“迂腐!” 怜筝气得一笑,不得已求助于他:“风因!” 没等她唤他,风因就已因为那男子的拒绝有了动作,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女子身上,反向一裹,这才抱住了女子的双腿,将她扛在肩上,来回走动。 他的手规规矩矩,仅仅是勾住了外衫。 外衫圈住了女子的玉足和牵扯了反向的衣物,丝毫没有外露,也不会僭越。 片刻的晃动,女子传出作呕声,呛进去的水沿口角吐出,她咳嗽了几下,醒了过来。 风因抬眸看她,只见怜筝已松了口气,她这才示意他放下。 怜筝的发已乱了,纵然面上有些凌乱,却也丝毫无损她的清丽灵动,更因为生了怒意,脸颊染红,眸中染光,顾盼生辉,清扬婉兮,反叫人挪不开眼。 他心里不由得叹了气,越是这样,他仿佛就越是难以舍下了。 “怜筝!” 姜女快步小跑过来,萧北顾已经带了人手赶到,纷纷将围观的人群用绳索辟开。 萧北顾正是北县的捕头,与怜筝已是旧识。 怜筝身上的白衣因为蹲在河边,沾了淤泥,又为了救人拖沓在地,袖口和裙底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她连忙避开扑上前来的姜女,“我身上脏了。” 姜女停下脚步,见怜筝躲开,便收了手:“就一会儿功夫,就脏成了这个样子,一会去我房里寻上一身换了,可好?” “好。”怜筝鲜少有尴尬,可方才却是有些着急了,没想到风因竟立刻就意会了她的意思。 怜筝眸眼偷觑,竟撞上他目光灼灼,盯着她直瞧。 她慌张无措地避开了去,心里跳得直发慌。 若那女子非赖上他,他总不能捉了自己个儿负责去,自己可是个女的。 这样一想,怜筝又放下心来。 风因幸亏是无读心术,不然若是知晓她这小女儿娇羞似的表情,原来只是担心他会追责,那可真要将他活活气死了。 姜女注意着两个人眼波暗送,心里低落了几分,眉眼落下,失了心意。 萧北顾可顾不上这些人,重九当天发现了尸首,还就在放水灯的河里,这事儿可一点都不算小。他板着脸,严肃自恼:“立刻去请周仵作!” “阮姑娘正好在此,那周仵作如今恐还在酒馆喝……” 萧北顾为人刚正,自是顾不上这些,冷着脸:“立刻去请!” 即便这里有阮怜筝,官衙上的仵作任职为他人,流程之事又岂可儿戏! 那姑娘已经救活了,虽然眼下暂且是活了,可是呛水的后遗症还是需要好生医理,怜筝细细嘱咐了,让姜女帮扶着她去看大夫。 “这尸体不像是刚死的,倒像是死了许久的。”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怜筝的注意力才落在了方才捞上来的尸首上…… 031 摧花初断(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小心地探过身子去,河提附近是倾斜面,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就落了水,只是岸边水浅,即便落了水也能轻易爬上来。 尸体就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怜筝只瞧了一眼就能看见个大概。 尸体的上半身已经拖上了岸,下半身还存在麻袋里浮在水面上,萧北顾让几个捕快将麻袋拖上来。 麻袋落地的时候,朝下拖沓,女子的双腿蜷在麻袋里露了部分,衣着还算整齐,并无异样。 怜筝沿着河岸的青石,莫踩了泥印了痕迹,小心跨步过去,站稳,蹲下身子仔细地瞧着,双手没有触碰死者的尸体,但是验尸的习惯却让她下意识开始观察死者。 死者身体蜷曲,口鼻腔没有气泡,双手指甲之间有黄泥却无河泥,死后抛尸的症状明显。 河面边上有什么东西勾住了麻袋,在水中沉沉浮浮,怜筝伸了手去摘,却怎么都拿不着。 萧北顾注意到了怜筝的动作,直接上前将麻袋再朝上拖了些,露出那白色的东西来,他皱了眉头:“巾帕。” “萧捕头!” 人群里传来喊声,俩捕快在前头开道,从人群里辟出一条路来,周仵作提着木箱便来了。 周仵作是玉山县的仵作,是屠户出身,从职数年,也经手了不少的案子,看过不少尸体。聘请前,知县还尚未弄清楚究竟因何离职,只是急需用人,他既已离了职,就请来了北县。 怜筝对周仵作是全然没有好感,只见他前几日武断验尸,将好好的凶手案定成了一桩被蛇咬伤的案子,如此草菅人命,怎配取代她父亲的位置? 周仵作既然来了,怜筝实在是不便插手,她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退去了风因的身旁。 “周仵作,你即是来了,现场都在此,你便验罢。” 萧北顾很是不悦,周仵作一近身酒气熏天,双目通红染满血丝,这样的状态如何验? 周仵作咧嘴一笑,将木箱往地上一放:“周某人……嗝……即刻验尸……” 姜女柳眉轻拧,窃窃私语:“这青天白日的,喝成这幅德行如何验尸!” “谁……谁说不能验尸!”周仵作恼了,晃晃悠悠地回了个圈,指着外面的人大骂:“谁……谁说的,站出来……” 周仵作转了个身,一眼就瞧见了怜筝。 他是认识阮怜筝的,玉山县距离北县并不是很远,阮仵作曾经去过玉山县验了一具碎尸,那会还带去了怜筝。 那时候的周仵作对玉山县另外聘请了阮仵作格外不满,认为自己验尸无误,只是捕快抓不到人。 可没想到,阮仵作一来,便将他验不了的尸验了,将他抓不到的人抓了,就连那十岁娃娃都敢跟在他身边验尸,丢尽了颜面,这才染上了酗酒,自那之后,再没痛快过。 “是你?”周仵作连酒都醒了几分,“听说前几日我验的那尸体你有异议,就连萧捕头都听了你的,将你的验尸检录送了大人。” 怜筝冷然一笑:“自己验错怎还怨了旁人!” 周仵作本就气恼,被怜筝一怼,更是怒火中烧:“你一个女子有什么资格来查收验尸,手抚男尸污了女子的清誉,你看哪个敢娶你,不过是贱籍的子女还干涉了旁人!” 怜筝不怒,斜眼睨他:“你不贱?” “你!”周仵作乍一闻此话,气得七窍生烟。 “够了。”萧北顾咳两声,终是看不下去了,他招手拦了周仵作,道:“这些个酒话再说下去就丢了自己的脸面了!” 风因没抬头去瞧那急头白脸的仵作,双眸沉沉凝着那萧北顾,懒散开口:“古语有言: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原是如今官府的作风竟是到了这种程度,这知县大人的乌纱可轻着呢。” 萧北顾一听这话,脑门青筋直跳。 方才人多眼杂顾不上,眼下他定了神去瞧那男子,眸孔倏然一震,可风因眯着眼,他却不敢拆穿了那男子的身份。 萧北顾眼里闪着寒光,道:“捂了周仵作的嘴,将他立刻拖走。” 周仵作愣住了,本就喝醉了的脑子更成了浆糊,想说话,连话都说不出,被两个小捕快架着手脚拽了出去。 萧北顾连看都懒得看他,屏住呼吸朝风因走了过来。 “怜筝。”风因忽然开了口,眸有明光摄人心魄,“你来验?” 萧北顾停了脚步,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朝怜筝颔首:“怜筝,这次怕是还要麻烦你了。” “客气了。” 怜筝向来熟识萧北顾,从未见他这样客气招呼过自己。 视线一转,深看了一眼风因,只觉得他越来越不简单。 比起验尸,眼下也没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了。 “萧捕头,这女子在大庭广众验尸多有不便,所以我初验过后,请竭力保证尸体不受损坏,马上送去义庄待我详细复验。”听得此话,萧北顾郑重地点了头。 怜筝挽了手上的衣袖,将下裙简单扎了个结,避免在地上拖沓,这才踩着青石一步步踏过去,青石很滑,她每步都走得小心谨慎。 “尸体是怎么看见的?”怜筝朝周围那群下了水的人质问:“是谁发现的?”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看起来个子小的男人站了出来,说:“我们跳下去的时候,就看见河底飘了头发和手,我以为是那掉下来的姑娘,便伸手去拽,没想到怎么都拽不动。” “他们就来帮我,以为是水草勾住了,足足四五个人才拽上来,没想到居然是一具尸体……” 说话的人白了一张脸,伸手去挠头,刚挠完就想起来方才这手拉了那尸体,手指僵了僵,下意识落下去,来回擦了擦裤子放了下来。 怜筝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她看向女尸,女尸蜷缩成一团,从麻袋里拖出的女尸也没有改变原本被困在麻袋里的形状,单手举起,纤细且僵硬,但是手指卷曲,看起来死前有过挣扎。 她蹲下身检验尸体的下颌关节,下颌还是紧闭着,尸僵怕是还未缓解,只是这样就不好看尸体的牙齿来具体判断年龄了。 面容很年轻,看起来年岁约十八上下,瞪着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五官端正,下巴尖尖,是个美人胚子,身着一件艳丽的红裙,尤为醒目的是她脖子上的那些掐痕。 四周全是人,岸边也没什么可疑线索,主要证据依旧在尸体。 “萧捕头,沿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水流冲走,另外案子初步断为他杀。” 032 摧花初断(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抬尸的时候,麻袋还是没有和尸体分开的,可是捕快们一抬便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太重了! 难怪方才的几个男子说费劲了气力才脱了上来,捕快们几个人将麻袋和蜷起的女尸分开,才发现麻袋里还装了几块大石头。 河底沉尸,只怕这尸源已经能够确定了,尸体不是从旁的地方冲过来的,应该就在这附近抛下去的。 抛尸的时候,大概也没人预料到北苏河底会有藏尸,周围的环境证据恐怕也破坏了个干净,但是怜筝还是具体交代了萧捕头,沿河搜索一圈有无被河流冲击走的物件。 既然有了命案,便不能陪姜女游乐了,简单道过别,怜筝和抬尸的捕快一起回了义庄。 几个人赶着路,脚也快,一会儿就回了义庄。 尽管尸僵正在缓解,但是目前蜷缩的尸身躺在义庄的木台上,双手还是举在头顶,睁大的眼瞳仿佛直勾勾地盯着身前人,一幅死不瞑目的幽怨。 几个小捕快看着直发了毛,可又不敢离开,硬着头皮站在了迎风口,吹得浑身发凉。 风因取了纸和笔来,噙着笑:“你们去了罢,验尸的记录我替你们写,断不会有遗漏,也不会告诉萧捕头这些。你们且去躲躲懒,祛一祛手上的那些味儿。” 小捕快们白了一张脸,连忙低头闻了闻,皱了眉头,连声道谢转身跑了。 “十三。”风因回来就喊了十三来义庄跑腿,“将门锁了,再去烧盆炭来。” 怜筝从窄室里戴好了素布手套出来的时候,捕快们已经都走空了,该燃的炭也摆放好了,他等在大堂的尸首旁边,挑眉朝她笑:“如何?” 难不成还等她夸赞他不成? 怜筝斜瞟他一眼,将揉好的祛味丸丢进炭盆,再朝蹲坐在一边的十三招了招手,道:“十三,你来帮我。” 十三抬头去看风因,一记眼刀让他浑身发冷,他咽了咽口水,缩着脖子:“你……你还是让主子帮你吧……” “他要替我记录,没空。”怜筝也不等风因回话,竖眉:“男子汉大丈夫怎的如此扭捏?” 十三一叉腰,站了起来:“谁说的!” 怜筝瞧他:“不是我还能是鬼不成?” 十三被噎得没话说,站在那儿傻愣愣的。 怜筝用手做示范,然后再示意看向十三:“尸僵尚未缓解,我脱不下她的衣服,所以帮我将她的关节部位活动开。” 十三不明白:“这衣服都被水泡过了,还不能直接剪开吗?” “不行!”怜筝斩钉截铁地摇头,目光坚炬:“目前没有其他具体的线索,衣服上都可能会有信息和痕迹,不能破坏衣服。” “可我是男子。”十三年纪虽然小,但是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怜筝拧了眉盯他:“身正则无邪,心无歪念则目不斜视,我们是在替她找杀害他的凶手,难不成就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要冤了一条人命?这样迂腐不懂变通的话,便不用你了。” 十三犹豫再三,无措地朝风因看去,风因浅浅地点了头,十三便照做了。 两个人不停地活动尸体的关节,将死者全身的大关节尸僵破坏后,尸体就呈现了自然的身体状态,怜筝仔细地对尸体的状态进行观察、描述,一一报给风因记录。 怜筝脱了死者的外袍后,身上只余留下贴身的亵衣和亵裤,她忽的停下了动作,道:“死者身上的衣物都是完好无缺,缝线和纽扣都完好无损,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她的亵衣亵裤上有黄泥印,裤腿也蜷起来了。” 怜筝小心翼翼地脱了死者的亵衣亵裤,从亵裤的内衬用手摘下几片枯黄的树叶。 风因的笔没有停下,将她的怀疑都一一记录在册。 外面的衣物已经全都检查清楚了,死者全身光裸,身上的伤痕一览无余。 “死者女,头东脚西。”怜筝打开下颌骨,看了看死者的牙齿,初步判断了死者的年龄。 “年约二十岁,额角、口唇有破损,牙齿没有松动,左脸颊有青紫,两端有捂嘴的印痕。” “鼻下有血迹,被人殴打过颈部两侧都有被人用力掐过痕迹和布带勒过的紫红色糙痕,双手和双脚都有被人控制的约束和反抗的损伤,指甲里有黄泥,很明显,死前有过挣扎。” 十三疑惑,道:“你又如何判断是布带勒过的?不是绳索?” 怜筝取了一条巾帕拧起,示意:“布带柔软有褶皱,这种褶皱造成的伤口和绳索的粗糙勒成的伤口有明显的区别,只是实际伤口宽半指,褶皱较多,暂时无法确定是哪种布条。” “口鼻无气泡,指甲呈青紫,有刮花和断裂,摁压腹部无胀实感,腹有妊娠纹,她生过孩子。口唇无溢水,不是溺死,是死后抛尸入水。” 怜筝再去翻看了尸体的眼睑:“眼睑有淤血,初步可以断定是窒息死亡,口唇粘膜有损伤牙齿无松动,所以不是被捂住嘴窒息死的。” 翻看死者的后背:“后背有多处刮伤擦伤,伤口里有污泥,说明强行脱衣的时候在室外。” 怜筝走到死者的双腿间,俯身下去查看:“大腿根有一处圆形旧疤,死者的会*没有出血,处女膜陈旧性破裂,但是会阴存在些许撕裂伤,有被多次*的迹象和损伤。” 她起身,尸体表面的线索基本只有这么多,接下来就是剖尸。 所幸,风因已经将捕快们都找理由支走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剖尸,剖尸虽然更容易验明死者生前遭受的折磨,可是在古代,剖尸还是不那么容易被人接受的,回回她剖完,再费许多功夫一一缝上,用脂粉来掩盖下剖尸的痕迹,尽量避免人人知晓。 她取来木箱里的剖尸刀,一刀划开了死者的尸身。 十三脸色一白,挪开了视线。 怜筝对于死者的进步仔细地进行了解剖,逐层分离肌肉组织,再看向风因,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的动作,重新又取了宣纸来,从头记录她剖尸后的文字。 “死者的深层肌肉有出血反应,舌骨骨折,有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尽管有被布条之类的东西勒过的痕迹,不过最后应该是被掐死的。” 怜筝说完,停下手里的工作,朝着风因走过来,细细看了看他填的字。 尽管他也许不明白她说的话,但是竟也写的八九不离十。 她拿过他的笔,在‘鸡血’上打了个圆圈,再画了叉,忍着笑意改成了“机械”。 风因眼看自己写错了字,挑眉问她,“何意?” “原意。”怜筝不去回他,又重新回到解剖台上,继续解剖:“死者胸骨有骨折,死前遭受过毒打,凶手可能存在变态心理,从颈部的出血反应来看,曾经被反复多次用布条勒住死者,另外……” 怜筝直起身,手上的素布手套指尖上多了些白色的乳状物…… 风因清隽的脸上倏然变青,眼神似杀人般地盯住了她。 033 摧花初断(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萧北顾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到正午了,进了义庄的门,只觉得气氛古怪。 阮怜筝已经将尸身全都缝好,另外换好了衣物,放进了棺材,再以石灰覆盖尸身,避免腐化,而那人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黑着一张脸。 谁敢招了他?总不能是…… 怜筝刚脱了手里的素布手套,就被风因攥住了手拖去了后院。 萧北顾一脸古怪,却也没出声,站在大堂里等着。 风因拖着她去了窄室的后院,那里素日放着用来洗手打的一桶水。 他伸手就抓了皂角扔在水面,不等她反应,沉默着替她挽了袖口,随即拉着她的手一同沉进了水里…… 冰冰凉凉的水淹到了手腕子,他黑着脸,抓着皂角就塞进她的手掌心。 水流从五指之间来回滑过,她的发挠了她鼻尖的痒,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风因这才冷静下来,松了手,阴沉的脸色浅浅散去,“还笑!” “怎的,还不许?”怜筝将手从水桶里拎出来。 “不许。”风因英眉一挑,递了擦手的巾帕,俯身过去:“再笑就堵了你的嘴。” 怜筝眉眼一扫,笑意沉沉还未散去:“你能不能正经些?” “哪儿不正经,说给我听听?” 风因欢道:“难不成你脑子里装了旁的不正经的东西?” 怜筝柳眉倒竖:“装了你。” 你就是那个不正经的东西! 说完,她拿过巾帕擦了擦手,转身就朝外走。 萧北顾还在外面等着呢,两个人躲在窄室,一会就该闹出误会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窄室,萧北顾不似寻常那样,反倒是拘束了不少。 怜筝心里有疑问,可不也不至于蠢到直接就问。 萧北顾不敢直视怜筝身后的风因,只好撇开视线看向尸体:“验的如何?” “死者二十岁左右,生过孩子,北苏河河底温度低,再根据尸僵判断死者死了约莫两日以上,温度影响尸僵,在三日前的夜间被杀的可能性很大。另外,死者生前被毒打*过,最后被掐死。” 怜筝从桌面理了理风因写的验尸记录,将另外备份简写的记录递给他瞧。 萧北顾一边翻看,一边问她:“可有寻找这女子身份的线索?” “死者所穿的衣物不似寻常人家或是闺秀名门的,衣着艳丽暴露,皮肤姣好,面容秀丽,加上死者非清白的姑娘身,所以萧捕头可去勾栏找她的线索,看有无生养过的姑娘失踪了。” “好。”萧北顾看完手上的记录,点头准备朝外走。 临走的时候,看着怜筝欲言又止,盯了半响,道:“今晚明姑的宴席,怜筝你可来?” 萧北顾素来不在办公有案子的时候喝酒,更不用说是今天出了这样的命案。 话里藏了话,是真心想提醒怜筝。怜筝自然明白这些,含笑:“去。” 萧北顾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这捕头对你倒是极好。”风因收拾了桌上的案册,盯着她瞧。 怜筝回身走了几步,将验尸记录整理好放进抽屉,再锁好,道:“萧捕头的爹和我爹是旧友,我与萧捕头也算是青梅竹马。” 风因听着这话,眉宇的笑意淡了:“你爹……” 怜筝手上的动作很快,抽出的解剖刀已经抵住了他的脖颈:“你到底是谁?” 十三原是坐在一旁等着他们,没想过怜筝会有这样的动作,腰间的软剑即刻对准了怜筝,皱了眉头:“主子!” “十三!把剑放下。”风因一声厉喝,眸光渐明:“她不会杀我。” “你怎就知道我敢不杀你?”刀尖再入一寸,压出了红痕。 “我从未说过你不敢,只是你不会杀。” 风因眸底肆意,望着她肆无忌惮:“你若是忌讳了我,昨日也不会不防着那道门。” 怜筝眉梢一拧,她就说今早那满壶里的水古怪得很,昨夜明明是空的! 如果在萧北顾和他之间选择一个,她会毫不犹豫的相信萧北顾。 连萧北顾都忌惮的人,必定不是简单的人。 怜筝定了定神,道:“你是当今王爷?” 风因不怒反笑,近了她的身:“如何得知?” “我曾离开北县一段时日,远在那之前就听闻当今圣上微服私访,罢黜各地贪官污吏,可当今圣上如今身子不佳,断不可能连这几月在全国各地走访,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圣上信赖的人替圣上出巡!” “可若是清廉司一早就有所动作,必定只能打草惊蛇。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是某位皇子以游乐的名义各处暗访,而萧捕头对你百般忌惮,你定是在我离开的时日来过了北县,能让萧捕头忌惮的人也必定位高权重。” “杀手埋伏当日,你有侍卫护身,即便身着暗服,那些杀手的官鞋未改,必定是皇朝的侍卫,你当真以为那日掉落的腰牌,没入我的眼?能有朝廷的护卫随身保驾,除了当今天子之外,便唯有皇子。” 她的推断的线索有理有据,可能性极大。 风因眸光灼灼,点头:“所言不虚,可你又如何推断我为王爷?” “当日你与我同行,原是住在客栈的你,却又能同住在为官者的私人府邸,而桃林镇的捕快还个个避忌你。” “我们前脚刚走,后脚霍大人就被摘了乌纱,以贪官为名关押秋后处斩,敢问天下除了身担爵位的王爷,哪位皇子能调动暗卫查出霍大人贪了百姓的税银呢?” 风因一听有些诧异:“你又从何而知霍大人贪了百姓的税银?” “身居高位的官,自然不会知晓百姓之苦。百姓为底,贱民自处,圣上减免税收,而各地官员威霸一方,又何须人知晓,百姓人人心知肚明。”怜筝松了刀,已得到了答案。 风因原先的笑意已经浅淡了。 身居高位者不明百姓之苦,而身在低位者无需人说便点通一切。 怜筝敛了冷意,将解剖刀放进桌上的木箱:“慕大人两袖清风,想来王爷是白来了北县。” “不白来。”风因目光明亮,高深一笑,忽然转身,双手朝前一压,将她环在胸前。 现在,与他而言,是为她而来…… 怜筝不躲,抬眸轻眯. “咳咳咳。” 十三抬头看天。 方才还刀光剑影的,怎的就突然少儿不宜了? 十三这一个人闭了眼站在那儿,比烛火还抢眼。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怜筝和风因闻声看过去。 姜女娇俏的笑脸僵在脸上,脸颊生的几分红润因为看见眼前这一幕骤然变得苍白。 034 摧花初断(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一伸手推开了风因,风因一个没防备,趔趄了几步。 这丫头真是…… “你怎如此胆大包天,竟孤身一人也敢来了义庄?” 怜筝见到姜女,惊讶多过惊喜,她与姜女年幼相识,自然不能不清楚她眼底对风因藏着的那些个小心思。 “我……我没自己个儿来……”姜女敛了眼底的失落,强撑着笑,转过身看了看后头:“你瞧,我让二墩子陪我来的。” 怜筝拉了姜女的手,朝义庄边上的宅院里走:“要是让谢娇娘知道你这样不管不顾,下回我定是要告诉她别这样惯着你,仔细把你惯坏了。” 二墩子跟着她俩,风因和十三也不知做了什么旁的,没有跟过来。 怜筝拉姜女进了房,给她倒了水递过,落了座,静静地看了她一会,道:“我知道你对卫公子的心意,我能看得出来,你也别瞒我。” 姜女一惊,手上的水洒了出来,小女儿家的心思被人猜透,露了惊慌:“我……我没有。” “我与他无任何干系,你无需介意。” 怜筝一句话就撇清干系,“但是他的身份远不止你想的豪门大户,我自然不会管你儿女情长,可一切的打算你都要替自己想好退路。” “怜筝。”姜女低了头,脸颊顿生几分羞红,“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没遮没拦的,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你一个人眼巴巴地占着话头。” “好好好,都是我浑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怜筝不希望两个人因为外人生了误会,丑话说在前头终归还好的。 怜筝喝了自己杯里的水,想起一事,道:“近期这个案子没有这样简单,你出门必定不能一人落了单。” “你说的可是从河边捞上的女尸?” 姜女抿了几口,怯生生地问:“确是被人杀害的吗?” “嗯,其余的还不便告诉你,但是这几日绝对要注意安全,切莫独自外出,尤其是入夜。” 姜女闻言,笑容里添了些温柔:“我又不是无知小儿了,我知晓这些。” 怜筝横眉一竖:“莫不是无知,怎的一个人就敢扯了二墩子往山上跑,若是贼人当真捉了你去,这是一个二墩子能拦得住吗?” “你瞧你急头白脸的样子,一会儿再让人看了笑话。” 姜女无奈地笑着挽了怜筝的手,连连说了好几句,才让怜筝转了话题。 两个人再聊上一会,怜筝便送姜女下了山。 风因负手而立,站在义庄匾额下,脸上那些轻言浅笑的神情都渐渐退却,淡了一张脸,远远望着那半截白衣送她下了山。 目送她远去后,风因回了宅子,上午的那桌棋局还在石桌面上。 他落了座,静了片刻。 “十三。”风因目光复杂,连怜筝都能看出的东西,他不可能分辨不出。 可姜女离去时那些负面情绪已分毫不在,甚至望向他的神情更显娇羞,这一切能辨析了。 十三从房顶轻落而下,半跪在地:“主子,元九传信而回,埋伏的事情已经妥善处置,另外四爷距离北县不过数十里地。” 玉润般的手指一点一点拈了子,放进棋笼,动作一顿:“她在房里都说了什么?” 十三怔了怔,不知如何回话。 风因目光转向十三:“可是撇清了与我的干系?” 十三想了想,点头。 原是整理棋局的手又落了下来,风因目光转回来,眼底已无丝毫的笑意,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该如何自处:“十三,通知元九即刻回来。” “主子,你离秀都这些时日,只怕那些爷已经有了疑心,加上圣上之前的那些话,才让他们派了人来追踪,殷七怕是瞒不住了,圣上已经寄来了密信要您改道赶往秀都。” 风因蹙进眉头,冷声一哼:“我向来是玩乐天下的,父皇此刻召我回都只怕是担心局势动荡。无论争不争,眼下我都不会过上舒坦日子,总不能衬了他们的心意。” “那圣上那边……” 风因丢了手里的子,起身:“拖到四爷来为止!” 十三望向风因,再问:“主子,那四爷来了以后,部署在周围的暗卫可是要全数撤……” “嗯,撤了。”风因懒散地断了十三的话,十三刚松了口气,忽的又听他答:“让雪刺即刻结束手上的所有事情。” 十三从地上起身,对这个决定颇有异议:“主子!” 风因摆了摆手,下颌朝宅院外扬了扬,眸光温和迷离,瞧着那一抹白影从远处走近,“若是到时候她想要继续留下,安排两个人都在此地,至少保她脱身无虞。” “主子!” “去替她打水。” 十三愣了好一会,才默默低了头,应了一声,办事去了。 怜筝的脚程不慢,一会功夫就回到了宅子,进门就能瞧见他,眸光灼灼,秀色可餐。 十三冷眼瞧她,甩了甩手上的空桶,冷着脸回了厨房。 见状,怜筝生了几分心虚,方才她可没少推脱,眼下好歹知道他是个王爷,几分客气还是要有的。 怜筝略一思索,问:“你可是要去住慕大人的县衙,比此处还是要好了很……” “不必。”风因望向她,清润一笑:“与你同吃同住,甚好。” 这话听着别扭,怜筝避了他的眸,转开话题:“晚上可是要同我一起去明姑的宴席?” 风因掩了眸底暗藏的失落,笑意温淡:“若你相请,我自然要去。” “那好,等我去净身后换件衣衫。”怜筝微微低头,绕着路回了房间。 他颔首:“好,水已经让十三替你打好了。” “多谢。”怜筝盯了他一眼,败下阵来。 直到关上门,门后的那双烨烨明辉都让怜筝心头直跳。 “我此行不为慕大人。” 这话隔着门板也能听得仔细。 怜筝站在门板后,房内静悄悄的,她听得更是仔细。 房间里的浴桶白烟袅袅…… 她栓了门,只当做听不见,她没有心思去猜,更不想费心思去想。 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愿意打破现在的平静。 风因站在门外,听见了那徐徐的水声,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话。 情爱之事,她倒不像是个干脆的主,像是缩头乌龟,避了又避。 只是他不知剩下的这些时日,他是否还有机会,撬了她的龟壳。 035 摧花初断(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沐浴过后,穿了一身男装出门,而风因也已经沐浴后坐在石桌旁与自己对弈。 他换过的衣衫竟大有不同,只一瞬便惊住了她。 前几日,他虽衣着华服,但并不引人注目,不是黑就是白,今日却骤然换了一身天水碧的长衣,高冠束发,袖口的手腕肤白胜雪,那丝毫不逊与女子的容颜,竟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他见她的神色,不自觉地勾了唇,含笑对望:“你要看到几时?” 怜筝顿觉尴尬,挪了眼。 今晚她已有安排,只怕他这身风姿卓色,替她去了明姑的宴席,可要惹来不少话柄。 风因原是对衣物不上心的,素来简单,眼下心情却也高兴了几分,喜欢了几分。 十三站在厨房,盯着两个人只瞧,眼神复杂却又不敢多言。 风因起身,试图去牵了怜筝的手,她下意识避闪,风因牵了空。 他挑眉,却也不点破,两个人相互无言,暗自下山去了。 ★ 重九当天,北苏河上捞了尸首,入夜后知道的人都觉得晦气,原是格外热闹的水灯,却也没卖出去几盏,河面上寥寥无几的水灯尽显落寞。 放不了水灯,还有花灯节。 北县的花灯节上有别具一番特色,每个店家的花灯样式都仅做两盏,若是有伴的人自可随意取了去,若是无伴的人可任意选取其中一盏,又有成全花好月圆之意。 虽然出了人命,但是夜里的花灯节依旧是接踵摩肩,人来人往。 怜筝的姿色本就是北县闻名的绝色,而与她一同出现在街道上的男子,风华清贵,更是引人注目。他顺手买了两盏灯,递了她一盏,身边望着他的女子都连连摇头。 这公子竟是断袖之好。 怜筝原是不想得到关注才换了一身男装,想不到这人倒是拈花惹草的。 她忍了半响,才忍住了抛弃他独行的想法,却也没去接那花灯。 怜筝走到明姑的酒馆前,从怀里掏出请帖递给风因,道:“你先替我进去,我去云归客栈寻姜女,再一同前来。” 他神情淡淡,并未伸手去接请帖,半张脸沉入夜色,阴影浅淡:“我可随你一同前去。” “不必了。”怜筝断然拒绝,思索片刻,面无表情:“男女授受不亲,我去便可。” “这会儿又在乎起男女之差来了?”风因眯了眼,说话淡淡的,梨花似的玉手勾住了她的手腕,接了请帖,将灯塞进她手里,神色晦暗不明:“速来。” 怜筝敷衍了几声,提着灯转身便走了。 风因站在后头,眸底阴影沉沉,转身入了酒馆…… ★ 惜玉楼。 萧北顾换了便衣在门外等待怜筝。 怜筝很快就到了,将灯放在门外边,让小厮注意些,这才随萧北顾进了楼。 惜玉楼是北县最大最有名的勾栏院,里面的姑娘也是各个绝色,与其他勾栏院不同的是,惜玉楼的姑娘,倾尽所有勾栏院的上等之姿,有‘无貌不得入,无才不得进,无能不得荐’的规矩,每年还会选了姑娘送去长京和秀都。 上午的女尸,让怜筝直接就想到惜玉楼,即便不是惜玉楼的姑娘,也定能问到点东西。 之所以不与风因来,一则他的身份不便,二则萧北顾的身份得当,就这两点好办事。 惜玉楼的老鸨,人称玉倾欢,年约三十,容颜姣姣,也是有手段能处事的人。 她一眼就认出了萧北顾,也辨得出怜筝的女儿身,为避引起客人的警觉,请他们二人去了其他厢房。 一路上要过路不少房间,路过的时候有关门的,也有不关门的,有出声的,也有不出声的,怜筝目不斜视,却也能知道几分。 萧北顾年长怜筝几岁,如今二十五,尚未娶妻。 他虽然未曾出入过烟花柳巷之地,眼看怜筝一女儿家来了此处,反倒是不尴不尬,比他更自在得当。 两个人的反应都躲不开玉倾欢的眼,萧北顾一看便是尚未知人事的男子,而女子的反应倒是让她有些捉摸不透了。 进了房间,玉倾欢请人上了酒,这才关了门,倒了两杯酒递了过去,眸光笑意盈盈却夺人耳目:“不知二位官爷有何事需要倾欢帮忙呢?” 萧北顾不动她的酒,她的菜,直入主题:“惜玉楼可有姑娘失踪?” 玉倾欢妩媚一笑,“我惜玉楼若是丢了姑娘,早早就报官去了。” “那敢问您是否知晓哪里丢了姑娘?” 怜筝抬眸盯着她瞧,不闪不避,“三日前失踪的。” 玉倾欢拈了桌上的酒杯入口,眸中却清明无醉意,“阮姑娘又如何知晓我能知道哪里丢了姑娘?” 这玉倾欢着实聪明,难怪能将这样大的惜玉楼开得有声有色。 “正如你能猜中我是谁,您自然能清楚哪里丢了姑娘。”怜筝几乎已经笃定了她知道。 “我若说了知道,那我便是头等嫌疑人,这样的晦气事儿,我可不敢担了出头鸟去……” 玉倾欢媚眼一抛,笑意浅浅:“有些事有它的规矩,不该我说的,我自然是不能说。”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怜筝双手抱拳,站起身来:“人命关天,无贵贱之分,我只想替那姑娘捉拿真凶,绝无断人财路之意。” 玉倾欢微怔,目光转开,又倒了一杯酒,“你二人只身前来,若是身后跟了尾巴,我定是难逃其责,北县与秀都相隔不远,在北县开勾栏,自是有我的道理,不干不净害了姑娘的事情我这从来都没有,自然也看不过去,这桃花酥酒醉香人,二位当真不尝尝……” 萧北顾一听这话,就已经清楚了。 点到即止,玉倾欢将酒一饮而尽,起了身,开了门:“这里想来是不适合二位,送客。” 怜筝和萧北顾面无表情,二人桌上的酒杯分毫未动,随着两三个龟保出了惜玉楼。 玉倾欢的话,直指北县的醉香楼。 可还未去那醉香楼,就见一捕快在街上如气喘吁吁地寻了一圈,一拐角就瞥见了萧北顾,忙朝他跑来,插着腰直喘气:“头……头儿……醉香楼……来……人……人了……” 萧北顾拧眉,道:“说清楚” 小捕快喘匀了气:“醉香楼的老鸨来报案说是有个前几天夜里有个姑娘失踪了!” 036 采花命案(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跟着萧北顾赶去了县衙,此时已经入夜,县衙只有当值的两位捕快。 大堂烛火通明,几人此时正在议事厅里。 慕清河正是那县官大人,他身着便服坐在主位,而那赶来报案的妇人正是醉香楼的老鸨。 那老鸨坐在一旁,手中的巾帕搅做一团,身后还跟了个姑娘模样的丫鬟。 老鸨双足朝外,丫鬟双手环前,两个人都是焦虑不安想要离开的样子。 “这是我们的萧捕头,这是……” 慕清河一看萧北顾身后的人,便皱了眉头:“阮……周仵作呢?” 如今已经请了仵作,怜筝自然不能以仵作之名来介绍,她既不是仵作,又不是县衙里的捕快,这就让慕清河一下子为了难。 怜筝低头回话:“周仵作暂且赶不过来,我替他来回了大人的话,” 慕清河见状,便宽了心,径直朝怜筝介绍了来人:“这位是醉香楼的秦姑,她来报案说前几日夜里她有一姑娘,出去接客后再没回来,听说今天北苏河上出了命案,这才来问。” “白日里生的事,夜里来问?”虎头虎脑的小捕快不清楚,横插了一嘴。 秦姑一听这话,也不生气,笑了笑:“怕是官爷不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 萧北顾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没你的事儿,闭了你的嘴。” 这毛躁的小子,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怎么着? 她们做的是夜里的活儿,自然睡到日上三更才能起,这些话怕也是从恩客的嘴里听来的,才能晓得那北苏河边出了事情。 小捕快嘀咕了一嘴:“前几天就丢了,现在才来报案?” “这些姑娘平日里也私下在恩客那逗留几日,谁曾想会出事……” 怜筝不急,徐徐问来:“敢问秦姑,具体几日,失踪者样貌年龄几何,身上可有胎记之类的?” “约莫三四日前,她在醉香楼呆了最久,生过一个女儿,如今还在秀楼,要说胎记倒是没有,只是……” 秦姑犹豫了片刻,看向怜筝:“因为我们的客人冗杂,有些客户喜好的式样会对姑娘们滴蜡鞭打,所以她身上有处疤痕在大腿根,是被客户用烧红的烟壶烫的……” 怜筝眸光一暗,确实说的八九不离十,错了的可能性不大。 怜筝回头看萧北顾,点了点头:“她说的这些地方,生养和腿根的烫伤印记对的上,有八成是真的,明日再去见尸确认。” 秦姑手上的巾帕一松,落了地,眸底酿了泪:“当真是拾翠吗?” 拾翠是那姑娘的叫牌名。 “她为了养育女儿,拼了命地接客,无论是什么样的客也从未推脱。只希望能养育了自己的女儿,踏出这秀楼找个好前程,怎的如今却落了这个下场。” 秦姑抹了眼底的泪,生了恨意:“大人,不知是何人杀了我醉香楼的姑娘!” 怜筝抬眼望着秦姑身后的丫鬟,她神色紧张,眼神闪烁,倒像是知道什么。 她问:“眼下暂无嫌疑人,但是敢问失踪前她做过些什么,又何时出的秀楼?” “莲香,那夜拾翠最后临出门是你陪的她,你来回了大人的话。”秦姑擦了眼底的泪,回头看身后的丫鬟,那丫鬟心神不定的,反被秦姑的问话吓了一跳。 秦姑皱了眉:“你这丫头怎么回事?” “那天……那天……”丫鬟苍白了一张脸,不敢抬头看,“我……我……” “好好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姑神情凝重起来,“你给我把话都说清楚了。” 怜筝眸光清寒,从桌上倒了杯水递给那姑娘,将她拉到桌边摁下,“你且放宽了心说,萧捕头和慕大人都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莲香坐在椅凳上,双手捧住怜筝递来的杯,紧紧攥在手心:“我那日陪她出绣楼,拾翠她说宋公子相邀,与她……与她约在林中欢好……我同她一起去了,可是……到了林子外面以后,宋公子就嫌我碍眼,拾翠便叫我先回来了,说她自己会看着时日回……” 萧北顾面色顿变,声调顿高:“是哪位宋公子?哪片林子?” 莲香一惊,摔了手里的茶杯,湿了一身裙儒。 怜筝蹙眉扫了一眼萧北顾,萧北顾生了几分尴尬,敛了凶意。 怜筝忙捡了秦姑的巾帕递过去,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莫怕,只管说便是。” “是……北县宋东君……宋公子,林子就在……离北苏河不到五里的翠林处……”说完话,莲香便哭出了声。 “我当真不是故意不等她的,若是知道她会出事,我怎么也不会让她一人留在林中……” 她又如何知晓,这竟会是拾翠命丧黄泉前见到的最后一面。 怜筝缓缓走过来,近了慕清河的身,眸眼晶亮,道:“慕大人,借一步说话。” 慕清河不知怜筝有何要说,便点了点头,与她走到了后堂。 进了后堂,怜筝直言其意:“莲香眼下只怕是不便回醉香楼,慕大人,在府里择了一处屋,让她先行住下,确保莲香的人身安全,只怕她会是审案的线索。” “怕是你不说,我也有此意。此时确是关键,莲香只怕是还注意到了旁的,若是想起,也好再述。”慕清河点头,准了怜筝的想法,即可召来小厮,去清理了一处屋子。 后堂的幕布一撩,萧北顾也是进了后堂,看着二人像是已经说完了要紧话,这才说了自己看法。 “此刻已经入夜,怕是此时进林中,数日已过,证据难寻,夜里也容易破坏了证据。” 慕清河赞同的点了点头:“北顾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明日天一亮,我们再寻人且带莲香入林查寻,若是有了指证的线索,再去缉拿那宋公子。” 怜筝倒是犹豫了。 时间越拖,线索也可能是被破坏得毫无存留,可现在比不得现代,人人手举火把进了林子去寻,就算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只怕也是破坏的线索比找到的多。 已经拖了几日,只怕线索也是难找,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没等她点头,只听见外头的小捕快朝里头别别扭扭地喊了一声:“阮......头儿,外面通报,有人找……人。” “这小子,浑说什么话,还让人听不明白?” 萧北顾皱了眉,朝外走,刚出去没一会,又进来了,说:“姜女在外头,来找你。” 怜筝怔了怔,姜女此刻怎么会在外面? 她不是应该在明姑的宴席上吃饭的吗? 怜筝眼皮直跳,忙朝外赶了出去。一直走到县衙外面,才见她站在台阶下,月下粉裙飘摇,似嫦女清丽动人。 姜女抬眸朝怜筝看过来,勾唇笑得有几分牵强。 “怜筝,卫公子喝醉了。” 037 采花命案(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跟着姜女赶去了明姑摆酒宴的地方,萧北顾不知怎么想的,头脑一热,也就跟着她俩一起去了。 他总是不愿意怜筝与那卫风因相处的,皇朝的人,总归是不好惹,更不好伺候,免得她俩再吃了亏。 至于姜女为何来请了怜筝去,姜女后来唯有一句话。 她说,风因在等她。 明姑摆酒的地方在酒馆,到了门口的时候也没察觉气氛何处不对。可是姜女亲自来请了她,定是有什么状况是她处理不了,可一路上姜女也不吭声,怜筝便也没多嘴问。 吃到现下,不是要紧的酒宴,基本都已经吃散的七七八八,但怜筝依旧有顾虑,没有自顾自地进去了,生怕扰了旁人的兴致。 萧北顾见她停步在门口,就明白了几分。 这些年,她虽然行为作风处事都利索果断,不在乎旁人对她的评价,但是心里实则也有柔软之处,比谁都在乎旁人的想法。 别人对她如何她不顾,可她对别人该如何却时刻顾及。 “姜女,你和我先进去,引了旁人的注意,免得扰了明姑的酒兴。” 萧北顾朝姜女示意,姜女点了点头,落了眉,转身走在最前面。 等他们走了,怜筝才从侧门悄摸着进了大厅,这才明白姜女为何来请他。 他并没有让场面变得尴尬,只是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倒显得格格不入。 他独自执壶坐在一旁,眉眼皆淡,眸底已经有了醉意,却冷然而视,促使旁人不敢来搭话不说,更不敢擅作主张坐在他的身旁。 唯有姜女前去劝过酒,他也不停,只是一味地喊了怜筝的名儿,也不肯离开,就那么一味傻坐着喝酒,等着她来。 因为他的缘故,那一桌的酒便不那么尽兴了,原是那桌的人都纷纷离开到别处找由头敬酒去了,只剩下他一人独酌。 所幸明姑原是邀了怜筝的,这桌都是小桌和一些生客,并不扫大批宾客的兴致。 等她走近了,风因还缓缓朝杯里添酒,玉指温润,触酒升温,他含了那杯边,一饮而尽,抬眉淡扫,才注意到她已从侧门走了过来。 “你竟舍得来了?”他晃晃悠悠地起了身,眉眼携醉,衣袖染了那桃花酥,幽香清甜。 怜筝只觉得眼前的人让她有些恍神,他今夜像是真怒了。 她伸手去扶住了他要摁空的掌,将他的手环在她的肩上:“我再不来你就该砸场子了。” 他闷声气得笑了,浅浅地藏在喉咙间。 碧水的衣袖颜色照着他的眉宇,她瞧着并不真切,只觉得那笑意达不到眼底。 到底是自己错了,算计了他。 可她并非这世界的人,又如何用这世界的情去回了他的意。 “怜筝。”他的呼吸浅浅,靠在她的肩上,压了三成的体重,让她有些吃力。 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忽略耳畔吹来的温软,无奈道:“何事?” 风因随着她的脚步,慢慢挪出了那侧门,屋外的冷风一吹,倒是让他散了几分酒意。 他瞧着她如红玉般的娇耳,侧颜白嫩清卓,实在美极了。 “我唤你筝筝可好?”一听这话,怜筝眉头倏然紧锁。 他突然闭了眼眸,将自己推离了她的身,歪斜着扶住了一旁的墙。 怜筝忙扶住他,“可是作呕难受的慌?” 风因睁了眼,月色照落她的肩,清透的眼眸正直勾勾地对着他瞧,他只能闭眼嗯了一声。 如何不难受? 只怕他离了她,日后要更难受了。 “对不住了。”怜筝重新扶了他搭上她的肩,思了许久才绞了这么一句话。 风因听这话又看她,眼底藏了笑意:“何来抱歉?” 怜筝见他藏了笑,只觉得懊恼,早知道就不说了,于是改口:“随口一说,不必当真。” “又不是无知小儿,说了的话哪有不当真的。” 卫风因终于是笑了,慵懒地侧头看过去。 怜筝正想回身说话,转过脸,他的唇不知怎的就对上了她的。 温香软玉,藏着她的发香。 她愣了一下,将他的手扯开,他一个站不稳,趔趄了几步,摔坐在了一座屋前的石阶上。 风因挑了挑眉,眉眼间的七分醉意倒有些浅了。 他见怜筝生了羞恼,肩膀微颤,薄唇轻扬:“分明是你占了我的便宜,怎的还敢使小性子摔了我?” 怜筝一听就知道没话,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你这是装醉吧!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他一躲,避开了她的动作,眉宇间满是宠溺:“筝筝……” “不许这样唤我。”他瞧不清怜筝脸上的红晕,她暗自恼了,道:“你自己个儿回得去!” 风因无奈:“我只身一人如何回?” “让十三来接你。” “十三办事去了。” “你!” 萧北顾出了酒馆,便瞧见了不远处正起口角的二人,远远看着有些模糊,他便试探地喊了一声:“怜筝?” 听见怜筝应了一声,这才朝两个人跑了过去。等看清了地上坐着的人,萧北顾皱了眉头,忙伸手去扶了风因,问:“可是扶不动他……那我替你送他回去,他住哪儿?” 怜筝没好气道:“棺材!” 话说完,便不管不顾地甩袖走了。 只留下萧北顾扶着卫风因在风中凌乱…… ★ 翌日,天还没亮,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恼了人的睡意。 怜筝睡意本就清浅,眼下被吵醒基本就是不可能睡着了,她本就有起床气,昨夜里风因的事情又扰她了,到了半夜才睡着,连两个时辰都没睡足,顿时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快开门……快开门呐……出人命了!又出人命了!” 屋外是周苕中的声音,敲得十分匆忙。 又? 这话一听,便彻底浇灭了怜筝的恼意,她瞬间清醒,从床上起身,拿了外衫简单地披在了外面,径直准备去开门。 刚打开房门,已经有人快了她一步,替她去开了大门。 天色迷蒙,她看不清去的人是谁,但是从隔壁房门出来的,总归就只有他了。 风因已换下了天水碧色,素衣浅服。 开门时吴苕中神色凝重,这样深的天,匆忙来报,必是死得吓人。 门刚打开,就看见周苕中手上还拿着打更用的锣头。 周苕中慌得说话都说不利整,脸上毫无血色,浑身直打哆嗦,看着怜筝,连唇都吓乌了,缓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快去……快去瞧瞧……我远远瞅着……那林子……那林子里……像是挂了一具女尸……” 038 采花命案(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立刻回屋穿好了衣衫,打水擦了两把脸,回到大堂的时候,风因也已经收拾利索地坐在了屋外。 怜筝不去看他,扭头对周苕中说:“你先去请萧捕头来,我带了木箱即刻就去林子。” “陈伯应该……去请了萧捕头……我……”周苕中惊魂未定,听见这话还是犹豫了一下,“我……我和你们一起下山吧……” 陈伯年纪较大,所以上山来请的只能是他,方才心里害怕跑了一路,现在只剩下一个人,那黑黢黢的山路却是说什么都不肯一个人走了。 怜筝一听,拧眉望向风因:“你陪他下山。” 风因眼眸含笑,昨夜里的事他可没说她忘记了,瞧她一幅要给他穿小鞋的样子,就知道她自己记着,那眼下的乌青,怕是昨夜也没睡好。 “十三。”风因懒懒地喊了一声,对门便开了,他摆了摆手:“你陪他一起去。” 怜筝气得牙都痒痒了,面上却淡定自若:“你不是说十三办事去了?” 风因笑道:“办完事不就回来了?” 感情是耍着她玩呢? “吴苕中!你跟着我!” 怜筝气恼,再不去瞧他。自顾自地去了义庄的窄室,取了需要的手套和工具。 吴苕中跟着怜筝下山,正要下山的时候,风因又跟着后头来了。 怜筝没好气地瞧他一眼:“你又跟来做什么?” 风因只看怜筝这幅羞恼的模样,就逗弄的她十分有趣,心情愉悦:“昨夜里萧捕头和慕大人一商量,就请我当了验尸官,我自然是要去的。” 怜筝瞪着他:“那十三呢?” 十三跟在风因的屁股后头,一脸无辜道:“我……我……散步。” “……” 怜筝冷了一张脸。 ★ 吴苕中下了山就赶紧回了家,只余下三人匆匆赶往北苏河那处的林子。 昨夜怜筝与萧北顾本就想前来,奈何怕破坏线索又作罢。 这林子正是往北苏河五里左右的翠林,第一具女尸,也就是那醉香楼的拾翠姑娘,也是几日前夜里进了这林子,只怕这翠林脱不了干系,即便没有,只怕这林子必定有存在的线索和价值。 等到了命案现场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 从外面远远还没走到翠林口,便能瞧见那女人的头颅被绳索勒着,悬在一棵树上。 天光的第一道亮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林子外看她的人。 好不惊悚。 萧北顾眉眼间满是阴霾,昨天刚发现了一具尸体,不到十个时辰,又增了一件命案。 慕清河大人也穿着官袍站在了那林子外头,怕是这动静不小,一大早竟是连他都惊动了。 所有的捕快都站在林子外,听候了萧北顾的嘱咐,在四周都用长绳索拉成圈,所有人不得出入,只等仵作来了。 怜筝一到,慕清河便看了过来,一看便是惊了一跳,他忙躬下身。可没等慕清河开口,就听十三脆生生地喊了一句:“有礼了。” 慕清河皱眉抬头,看风因漫不经心的朝四周看了看,他便领会了意思靠边去了。 大抵是不愿意声张。 怜筝不管这些,自顾自地去看了尸体。 女尸所在的那棵树盘根错节,悬挂的高度不算太高,脚趾间距离地面不过三寸。 因为正值秋季,四周的地面都掉满了枯树叶,泥面不似夏季那样湿润。 她细细巡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足印,确认没有什么的价值线索后,怜筝才朝萧北顾示意,将女尸放下来。 两个捕快搬来了早就准备好的木桩,踩在木桩上将女尸从套着头的绳索里拉出来,下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接住,将尸体平放在地,随即再让一个捕快,取了树上的绳索下来。 怜筝双手戴上素布手套,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附近的人。 确认风因已捧了宣纸和笔墨,正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一副随时准备着记录的样子,她才收了视线。 女尸从绳索上放下来的时候,双目依旧大睁,仿佛死前充满了恐惧。 怜筝深呼吸一口气,摒弃了杂念,这才蹲下身,从头开始细细查验。 她轻轻握住死者的手,用手背探了探死者的尸身。 死者的手脚已经僵硬,尸僵在身体的小关节部位已经形成,且死者十指成爪,时不时刮着怜筝的手套,发出的刮擦声让人直发毛。 “死者女,年龄约二十上下,从尸体的尸温和僵硬程度来看,大约在昨夜子时遇害。” 怜筝翻看了死者的眼睑和口腔,用手指别开死者脖颈上的领子,皱了眉:“死者眼睑有淤血,有被捂压口鼻的痕迹,还有被人殴打过脸颊的伤痕。死者脖颈处有多重勒痕,有死前和死后的勒痕。根据颜*分,应该是死后才被悬在树上,不是上吊死的。” “死后被悬在树上?”慕清河眉头拧死:“凶手这是何意?” “不甚明确。”怜筝摇了摇头:“死者脖颈上有多次被布带之类柔软的布条勒过的痕迹,应该是不至于将她勒死,但是能使死者窒息昏厥,另外有被掐脖的指印,指印非常冗杂,有用单手掐的,又用双手掐的,不能排除凶手曾多次并反复掐过死者。” 萧北顾想了想,问:“就不能是多人?”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性。”怜筝认可的点了点头,“但是掐死者的这个人一定是同一个,因为人手掐的手印分布的大拇指到食指之间的指距,以及手指的宽长,都能确认掐痕是由一个人造成的。” “如果已经用手掐过,又为何换了工具,改用布带勒?”风因停下手里的笔,“又为何要在死后将死者悬挂在树上,是刻意造成上吊自杀的假象吗?”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怜筝想了想,“但是,这也非常愚蠢。因为人被勒死或者是被人掐死,再或者是被捂住口鼻闷死,还有上吊,这四种死法在尸体上呈现的状态不同,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只要一验就能辨的出来,尸体是绝对不会撒谎的。” “死者身上出现了四种情况,脖颈的伤痕多且交叠掺杂在一起,一时间分不太出来到底是被掐死的,还是被反复勒晕失救窒息,要一会送去义庄后复验,仔细查看分辨才能确定。” “但是有一条线索,目前可以非常确定,死者绝对不是上吊自杀。” 怜筝抬头看向慕清河和萧北顾,沉声道:“而且……这件案子和昨日的案子,脖颈上出现的掐痕和勒痕非常相似!” 039 采花命案(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怔。 难不成这两件案子是同一个凶手吗? 怜筝压根不管别人的反应,自顾自地朝下继续验。 她抓住死者成爪的手,用小铁片将指甲中的污垢刮了出来,沾在了自己带来的白色巾帕上,看了小一会儿。 “死者的指甲呈现青紫色,加上其他症状,确认是窒息死亡,但是死者的手背有被人用脚狠狠碾踩的痕迹,双手手腕也有被压制的约束伤,指甲内都是泥垢,死者死前应该剧烈挣扎反抗过,双手被人摁握过,但是我初步怀疑犯案的凶手可能囚禁了死者一段时间。” 萧北顾脸色阴沉:“如何解释?” “前一件案子,女尸的手腕上也有束缚伤,被多次抓握,还有捆绑,痕迹重叠,所以当时我没有发现,但是现在想来……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又是捆绑又是反复掐勒的重复动作,只怕是非常紧凑……” “你们来看死者的手腕……” 怜筝举了举死者手腕,道:“若是被人压在身上抓住手腕,指痕应该是从手肘的方向往指尖,若是被人从头顶上反握住,那么指痕就是从指尖朝手肘。” “死者的手臂手腕都有两种痕迹,还有被捆绑的束缚伤,不太像一日就能造成的。” 这些伤势应该不是一次就能直接形成的,这样多的伤口和位置需要一些时日。 死者手腕上的抓痕很多,但是最明显是有人从头顶的位置,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摁压握住,这样再用绳索等工具去捆绑的可能性很大,需要看死者的脚部来佐证。 萧北顾想了想:“如果是我先将死者推倒,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也能出现这种痕迹。” 怜筝认可地点头。 “当然可以,但是如果你从头顶压住我的手腕,死者面朝上,她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她再抬头看他,问:“如果是正面压在了死者身上,又如何控制住她?” 萧北顾开始在脑海里思索,没等他思考,怜筝朝风因示意:“你来摁住我的手腕。” 风因一挑眉:“我?” “不行?”怜筝拧了眉:“十三,你来!” “不不不不……”十三被她一喊,立刻被风因盯了一眼,吓得一哆嗦。 怜筝也不啰嗦,直接躺倒在地,风因只好无奈地做了,总不能让别人来横插一手。 “如果我正面朝上,被人摁压住了手腕,那么我第一反应会踢腿,下半身会有挣扎。” 怜筝踢了几个动作,然后起身,抬起死者的脚腕,指向鞋底:“但是死者的鞋底没有严重的磨损,以死者的反抗伤来看,不像是没有挣扎的样子,这点就说不通了。” “同理,即便是我面朝下,那么鞋头和膝盖,包括衣服都会有明显的痕迹。” 怜筝指了指死者的服饰和膝盖处,再翻过死者的身子。 “死者的衣服未显凌乱,说明事后被人整理过了,但衣物膝盖和鞋头都有黄泥印,加上衣物的背面磨损严重,手腕的指痕在手腕内侧,说明凶手首先从背面将死者推到在地,偷袭了她,再制服了死者,那再换方向抓握她的理由又在哪里?衣物背面磨损的理由又在哪里?” 这一切都需要合理的解释。 最好的解释,就是死者不止在昨夜抓握过死者,应该反复多次才造成了这些印记。 风因看着怜筝,问她:“死者的衣物出现这种情况是何理?” 怜筝沉了眉,想道:“这衣物的磨损程度跟第一起案子的死者非常相似,具体推断也许会有相关联。凶手似乎对这位死者有仇怨,对她有踩碾手背的迹象,从后面袭击死者,说明凶手并不认识死者,但是又能这么解释,鞋跟没有拖过的磨损痕迹,说明死者是主动来了林子,再被凶手从背后推倒,也能造成这种情况。” 萧北顾脸色不好看,有些想不通:“夜半三更,死者一女子为何愿意独自跑到此处来?” “死者难不成是半夜跑来会情夫?” 慕清河摇了摇头,看法不同:“如果是相识的人,压根没必要从背后偷袭。” 萧北顾冷着脸,接下来就该交代下去,描出画像,张贴榜上,看谁能认出她,在挨家挨户地问问,谁家失了人。 “尸体上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复验来查清楚这些疑问。”怜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件案子和前一件案子存在相同的地方,但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需要详细验过尸首,我才能确认究竟是否是同样的凶手作案。” 还是需要送回义庄,脱了死者的衣物,仔细观察伤势,对比两具尸体存在的异同点。 萧北顾点了点头,“我立刻让人将尸体和证物都送去义庄。” “莫急,让捕快们两人一小队,呈圆形状朝外延伸出去,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线索。” “好。”萧北顾让捕快们都按照怜筝的意思去办了。 风因径直拿着纸笔走到怜筝的身边,毫无疑问,他就是跟着她的了。 萧北顾原是站在怜筝边上的,见他过来,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知怎的,脚下迈不动,也就这么站在那里。 怜筝完全不理会旁的,自顾自地沿着附近的林子四处走走看看,没走几步路,就发现距离上吊的位置不过二十米的地方,有了发现。 有个类似于草丛的位置,里面的矮草倒了几片,被踩平的痕迹。 “萧捕头,有发现!” 出声的小捕快是怜筝认识的,前两个月刚破格录取的女捕快,也是整个北县唯一的一位女捕快,名叫林秋茴。 林秋茴个子高,长相标致,会武功,不比男子差。 在当今圣上颁布破格录用女官开始,便报了女捕快的首份儿,也是北县的头一份。 怜筝从矮丛旁绕过去,朝秋茴招了招手,比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林秋茴发现的这个位置,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 地面的矮草被压塌了一大片,零零散散的碎石子相对少了一些,明显有被人压躺过的痕迹。 怜筝蹲下身,仔细瞧着地上,道:“瞧,这里有抓痕。周边的碎石上有几颗沾染了血迹,秋茴,麻烦你找个干净的巾帕捡起来。” “好。”林秋茴不似南方女子,言行举止都带着英气,做事干脆,是个简单好相处的人。 怜筝盯着瞧了一阵,从周围二米为半径,一棵一棵地围着树绕圈。 “筝筝。你别找了,在这里。” 怜筝闻声望过去,风因正倚在一棵树旁,笑意柔和,指了指他靠着的右手边的树。 那棵树干的下侧方,仔细盯着瞧,正有一片断甲,斜着卡在了上头! 040 采花命案(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第一件命案的死者拾翠身上发现了断裂的指甲,怜筝这才想来碰碰运气,看看是否真的能在此处找到线索,没想到不但找到了,连带着第二件命案的死者身上的线索也重叠了。 凶手杀人的时间基本都在三更天左右,位置都在翠林,出事的都是女子。 那么她们身上必然有被杀的特质。 当务之急,还是要立刻戒严。 将案发现场交代给萧北顾后,怜筝等人准备回义庄。 “怜筝。”慕清河忽然叫了她,一身官袍,眸光清冽,“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怜筝愣了一瞬,转身就见风因懒散地靠在树边,正望着她。 她神情淡淡,朝慕清河点头:“好。” 等慕清河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怜筝还没跟上,反而扭头,目露霜光,盯了一眼十三,威胁道:“你若是再敢偷听,我就拧了你的耳朵喂猫吃。” 十三听话,望了一眼风因,眨巴了两下眼睛,不做声。 说完话,怜筝便朝慕清河那儿走了过去。 “主子?”十三站在风因的后方,朝他请示。 初升的太阳落在风因的肩头,却照不清他的神情。 风因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还晓得我是你主子?” 十三咽了咽口水:“……” ★ 慕清河走得并不远,只是朝风因的反向离得远了些。 怜筝过来的时候,他正负手背着她,听见她踩碎枯草的动静,方才转过身。 慕清河朝她身后望了望,眉宇清朗,目光温和。 “我听北顾说,你如今和‘他’住在一处?” “是。”怜筝看起来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也无尴尬。 慕清河眉间轻皱:“你可知他是谁?” 怜筝淡淡地回他:“你是以大人的身份来问我,还是以旧友的身份来问我。” 慕清河无奈道:“怜筝……” “你若以前者来问我,我答你不知。你若以旧友来问我,我也答你不知。”怜筝的话音很淡,又道:“他于我而言,不过是与你一样,朋友而已,无所谓是何身份。” “胡闹。”慕清河的语气带了几分斥责,“男女之间怎可同屋而住?” “慕大人!”怜筝打断了慕清河的话,她看他的眼神如初雪融化般冰冷而清澈:“这些都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就不劳大人操心了,可还有其他的要紧事,若没有的话,我该回义庄验尸了。” 罢了罢了…… 眼见她这幅疏离的清冷样,便知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慕清河摆了摆手,轻叹一口气:“随你去吧。” 怜筝点了头,仿佛方才发生的事情都未曾有过,一副没事发生一般走回来,看了一眼还在等她的风因和十三,“怎么还不走,等着有宝贝捡不成?” 风因的唇角轻扬,眸底染满愉悦,远远瞧了一眼慕清河。 慕大人看起来神情不太好,可是他的心情却好得很。 路上虽然有点耽搁,三个人也算是走得快,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就已经回了义庄。 女尸送来的早,捕快们已经收拾立正,摆放在了义庄的空木板床上。 因为捕快的人手不够,加上萧北顾额外嘱咐过,所以没人留下来,义庄的气氛静如死灰。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十三这次都无需怜筝开口,就主动去窄室也取了一双素布手套来帮她。 十三先去将怜筝需要的其他物件儿一并整理利索了,才帮着她小心地脱了女尸的衣衫, 怜筝一瞧见尸体,便有了几分答案。 女尸的正面和背面皆有被硬物刮擦的伤痕,但是乳位、腹部以及大腿膝盖等位置,也有非常厉害的擦伤,而且手上的方向是单向的,从上到下的单向摩擦,证明了她推断死者被人从身后袭击扑倒,因为惯性被扑倒在地,所以方向是从头到脚。 怜筝再翻过尸身的背部,背部的伤痕和第一具尸体非常相似,应该是在现场,被地面的凹凸不平的小石子反复刮擦后留下的痕迹。 翻看口腔,怜筝看了一眼风因,示意他可以开始记录后,才徐徐说道:“死者口腔黏膜局部受损,有被人扇过脸颊或者殴打过的伤痕,还有捂压的迹象。” “……但是牙齿没有松动,所以不是捂压口鼻造成的窒息,加上痕迹很浅,所以凶手并没有用力的捂压死者的嘴。” “死者身体上的伤痕和我之前推断的相近,先被人从身后袭击扑倒,另外手脚都有被人用手抓握的痕迹,也有被捆绑的痕迹,死前和之前的一具女尸一样被毒打和凌虐,另外……” 怜筝的手打开女尸的下体,柳眉紧蹙:“死者会*粘附血迹,应该是来了葵水,血迹里夹杂着男子的㞞液,会阴也有被奸辱的痕迹,凶手并没有因为死者来了葵水停止凌虐,意外的是,第二具女尸会阴的撕裂程度远比第一具女尸要严重得多。” 十三有些气愤,怜筝却顾不上这些,径直朝他伸手,他愣了一下,忙递过怜筝的木箱。 怜筝面无表情地取出剖尸刀,直截了当的开始验尸。 她快速地剥离皮肤和肌肉组织,切割尸身的声音在义庄里刀刀分明,听的人毛骨悚然。 怜筝不紧不慢,井然有序,继续说道:“死者舌骨骨折,颈部深层肌肉有明显的出血征象,确认是被掐死。” “手腕和手臂有皮下出血,是被人抓握形成,手腕表皮有擦挫伤和反抗伤,死者被人固定捆绑过。” “双手被人束缚,掐脖子,还用布条勒,但是却没有用力捂住死者的嘴?”十三想了想,“难不成,凶手压根不害怕被人听见死者的求救声吗?” 怜筝手上一顿,十三说的不无道理。 她回身,再去复验口腔。 死者的口腔黏膜虽有受损,但是没有被人用软布等东西堵嘴之类的痕迹。 “如果死者先被囚禁了,再带去林子里杀了,这就能说的过去了。”风因略一思索,道:“这样便是先在室内控制死者,不必担心她出声喊叫,也不必考虑她会逃脱。然后,再带死者去了室外,在室外杀了她,那不就能解释的通?” “确实。”怜筝点了点头,认可了风因的说法。 商讨过后,怜筝再继续分离死者的背部皮肤,突然发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 风因见她停了下来,便朝她走过来,“发现了什么?” 怜筝眸底闪了光一般,扬眉朝着他笑. 那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找到了什么宝贝。 她指着那死者被分离的皮肤组织,对他道:“风因,你来瞧。” 041 采花命案(6)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指着死者背部肌肉出现的出血变现,眸光烨烨生辉:“你瞧,她的左侧肩胛到右侧肩胛的位置有一条直线横杠,这说明她生前背后有过硬物垫衬,前方受力,反复挤压形成的。” 风因认真地看了一眼,‘嗯’了一声,然而他并没有理解她为何如此高兴,只得挑了眉问她:“这是何意?” “这种可能性最大的是,凶手多次*她的时候反复推撞造成的,与第一具死者不同的是,这位死者是在一个有棱边的地方,被反复多次挤压。” 怜筝望向他,道:“这从侧面佐证了你方才的推断。这也能证明,她绝不仅仅只是在林子的平地上被施虐,然后被杀。” 翠林里的现场,能证明死者背部的伤痕是由地面的砂石造成的,但是那个现场却没有证据证明能造成这种棱条的出血变现。 “翠林是凶手杀死死者的现场,但不完全是他的犯罪现场,死者应该被另外囚禁在一处,极有可能就是室内,若是这样,那么对死者几日的囚禁,造成多次掐痕、勒痕等,会阴这种程度的撕裂伤,就能够解释的通。” 怜筝盯着死者的尸体瞧了又瞧,验了又验,几乎要魔怔了。 十三看得连午饭都估摸着要吃不下了,怜筝却毫无反应。 “十三。”怜筝忽的开口叫他,他回头一看,惊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在炭盆上。 怜筝手里捧着死者的胃,皱眉看他:“你去帮我将前一具女尸启出来,我要交叉对比两具尸体的差异。” 十三咽了咽口水,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千万不能得罪这个女人。 缓了好一会儿,十三才按吩咐去做了。 怜筝忙活了一上午,才将两具尸体做了对比检查,等将尸体全都整理好的时候,已经日上正午了。 她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忙活了两个时辰,等尸体都放进棺材,她累得坐在地上,动都懒得动了。 风因笑着放下手里的纸笔,伸了懒腰,从一边的纸包里拿了十三刚跑出去买的油饼,用小张油纸包住,这才递了过去。 怜筝忙脱下手上的素布手套,接过油饼,小口咬了一块:“好吃,不过刘姥家的油饼都只能排队才买得到,十三还能买到这样多?” 风因朝另一个纸包看了看,还剩三个素馅三个肉馅。 十三从后头洗了手回来,将纸包里的油饼拿了一块出来,正准备塞进嘴,怜筝便对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十三。” 十三警惕地护住自己的油饼。 “你可知我在胃里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油饼渣滓呢,死者生前怕是和我们吃了一样的。” 十三面如土色,刚才他可没来得及避开,只能瞧着怜筝双手捧着胃,差点呼他脸上。 胃口瞬间就倒了。 怜筝又咬了一口油饼,微笑道:“我是开玩笑的。” 看十三不信,怜筝只好道:“死者的胃里只有胃液,什么都没有吃过,当真。” 风因含笑坐在桌边,手里也拿了个油饼,却丝毫不受怜筝影响,一口一口食尽了,瞧着她玩笑的欢,眼底带着数不尽的缱绻宠溺。 十三气恼,一股脑将油饼丢回纸包,这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怜筝笑着笑着忽的又静了下来,十三的年龄与她在现代的弟弟相近。所以总是喜欢与他打趣戏耍,却不知她的弟弟后来如何了…… “吃饱了?”风因见她突然就没了兴致,挑了眉,“不多吃两个?” 怜筝回过神,一口咬着油饼,含糊不清道:“没有。” 想来上午是真饿狠了,他早早就让十三去买了来,可是怎么唤她都不闻不问,这会儿都凉透了,也亏得她嚼得津津有味。 吃了油饼,肚子充了饥,怜筝便将两具尸体都放回了棺材,棺材板还没盖上,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没等十三去开门,外面的人推了门便进来了。 难不成方才验尸的时候,门都没锁的吗? 怜筝一愣,扭头去看十三,十三还在气头上,压根不去看她。 风因面不改色,淡淡道:“你收拾利索后我便让十三开了门,否则锁门的次数多了,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他又知道别人怀疑? 怜筝回身看过去,在她眼里,总是看不透他的。 外面的人进了门,而紧跟着进来的人是萧北顾和林秋茴。 他方才没来得及阻止旁人推了门,所幸推开门后,怜筝并不受干扰,看起来已经全部都收拾利整了。 “他们来看尸。”萧北顾停在已经站起身的怜筝面前,解释道:“我们走街串巷查访,只有个孩子说他娘亲不见了,我这才带了他爹来。” 话说完,萧北顾望了一眼她身后的人。 风因懒懒地搁了手里的油饼,慢悠悠地朝外头晃荡,他对萧北顾等人并不感兴趣。 怜筝敛了笑意,朝面前的父子点了点头,左手执前,“跟我来。” 第二具女尸被摆放在义棺,身上都洒满了石灰。 棺材板没有盖上,刚好露出了能够看见脸颊的位置。 与现代不同的是,死者的殓葬部分也由怜筝一并做了,后期怜筝也要一并整理了死者的妆容和服饰,再移交给死者的亲属,若是无人认领,六个月后由怜筝安排下葬。 原先,在古代验尸,女子的验尸也并非从未有过,有坐婆可与仵作做一并的事情来,只是不如仵作精通,大多各有各的土方。 给死者脸上描粉等等,阮仵作时常一并做了,所以怜筝从小耳濡目染便也会了。 大多时候,别让死者家属看见死者惨死的模样,留下的美好记忆远比那些要好得多。 那男人面色复杂,并无悲伤,抬眸看萧北顾:“是她,没错。” 怜筝不由得皱了眉,但是萧北顾却拉住了怜筝的手臂,将她朝后一带,挡在了怜筝的身前,没给怜筝问话的机会。 萧北顾朝那男人道:“既然如此,后续有其他的疑问,我会再上门拜访。” 男子不多话,转了身便离开了。 萧北顾等人走远了,才徐徐对怜筝解释这是什么情况。 正常对待亲属,哪有这般冷漠的样子,当真不像是夫妻之间的关系。 萧北顾自然也看得出这些,苦笑道:“他对她并不上心,这女子红杏出墙,苛待孩子,你让他们又如何珍视她?” 怜筝顿愣,“你且说清楚些……” 042 采花命案(7)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回宅子沏了茶,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萧北顾已经将上午听来的话都说清楚了,林秋茴本就是话少的人,坐在一边也只听着。 等萧北顾的话说清了,怜筝的眉却拧成了疙瘩。 第二具女尸名叫赵丽,人如其名,长相尚可,性格厉害。她的丈夫林申是个落魄书生,并无赚钱的能力,赵丽便看不上他,风评也极差,早早就被写了一封休书。 赵丽并没有搬出那座院子,二人分了居,形式上还是住在了一处,但是两个人早已貌合神离,没了夫妻之实。 赵丽性格泼辣直爽,却对林申和他们的孩子处处苛待,早就不受邻里的待见了。 难怪方才林申见尸,全无伤心之意。 怜筝看了一眼独自对弈的风因,他并没有插话的打算,便问了萧北顾:“你如何看?” “醉香楼的秦姑说的若是对的上,加上上午这林申说的话当真。那么我觉得这二人倒真像是同一人所为。” 萧北顾顿了顿,看怜筝并无反驳的意思,继续道:“但我有一点疑问,一个沉尸河底,一个悬挂在树,这又如何解释?” “即便你不问,我也要找你的。”怜筝取了风因的验尸记录,“你可曾留意过,拾翠身上的伤势远比赵丽要轻得多,尽管也受过虐打,但是拾翠和赵丽身上有一点非常不同!” “以我猜测,拾翠的死是凶手临时起意,所以做的草率的多,初次杀人害怕被人发现,故而选择沉尸水底。”怜筝拿了两张由风因做的图来,对着图解释。 “你瞧,拾翠身上的伤都是拳打脚踢造成的,但是赵丽身上的远远不止,束缚伤、约束伤严重的多。” 秋茴听着这话,也生了疑惑:“所以这不是同一人犯案?” 萧北顾烦闷地摇头:“可看你验尸记录上的描述,死者身上都有被奸辱、手掐、布条勒等痕迹,作案的形式和手段都非常相近,拾翠身上的断甲也在翠林发现了,这说明两个人都是在这翠林遇害,这极有可能是一人犯案!” “莫急,听我说完。” 怜筝拿着手上的验尸记录,一一解释:“拾翠身上的痕迹是在翠林里造成的,但是凶手没有计划,所以处理的不甚妥当,他当时选了河底沉尸,是怕被人发现。可是,当尸体被发现的当日晚上,又出现了一具在翠林被杀的赵丽,可他却供人观看,何理?” 秋茴英眉淡扫:“他没法再沉尸河底,北苏河边如今都有捕快巡逻。” “这是其一。”怜筝点头,并无反驳:“两个人脖颈上的掌印、指长,数据都完全重合,身上的布带勒痕纹路一致,两个人都被奸辱过,身下都留有㞞液,确认是同样的杀人手法。” 秋茴问:“那为何赵丽身上的伤会比拾翠要严重的多?”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怜筝神情凝重,道:“我推断,拾翠是刺激凶手犯案的动机,初次杀人尝到甜头后,再继续杀戮,所以他的作案手法已经升级,这代表凶手迷上了这种感觉,他没办法停止杀人……” “所以他才会在杀了拾翠之后,又即刻绑了赵丽,并且他完善了自己的杀人过程,懂得将她关押起来,不停施暴,享受中间的过程,等赵丽被利用殆尽,才将她带回翠林里杀了。” “那又为何在翠林杀了再挂树上?”林秋茴如何也想不明白。 萧北顾拧了眉,“他大可以直接杀了,无人问知。” “凶手大抵是想要重新得到原来杀人的快感和刺激,他需要回到犯罪现场,感受当时的刺激和冲动,这是他初次作案的形式。将女尸悬挂在树上,也许不是为了假装上吊……” 怜筝面色一寒,沉声道:“也许,他在示威,他在发泄他的怒意,这尸是悬给别人看的!” 他想要让别人看到,他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再或者,她的死,就是他要让他们看的! “去问问那宋东君,再查问赵丽的儿子,能够从翠林绑走两个人,被选中的人总有理由。”怜筝轻叹了口气,神情凝重:“我们的速度要加快,因为他绝不会停止杀人。” 秋茴沉了脸:“这人是疯了吗?” “你若说是疯了便是疯了罢。”怜筝眸光淡凉如水,“只怕莫要让我猜准了,若是准了,我们便是在同有心理病的人做殊死搏斗,若是我们慢了,怕是又要枉了一条人命。” 风因顿下手上的黑子,停手看她:“心理病?” “心理病也是一种类似霍乱的病,只是这是人心里的病,也不会传染。” 怜筝解释的有些艰难:“这种病许从幼年便能造成一个人精神上、思维上、情感上和行为上的偏差,一旦被诱发,精神病变的后果不可估量。严重者不仅可以杀人分尸,即便是食人也不为过。” 萧北顾和秋茴都沉默了。 这种说法闻所未闻,可是若当真如阮怜筝所说,那么也许现在凶手就已经在物色下一个被害者,若是晚了几日,只怕是又有一条人命。 萧北顾半响才沉沉说道:“若是如此,我便请慕大人,封了那翠林,太阳落山,便不许人在外逗留,我看他要捉了谁去!” “不行,懂得在翠林杀人,这定是北县人,只有北县人知道翠林素日无人。”怜筝摇头。 “若是此时封了翠林,他大可换了场所,可他一旦改变了作案形式,我们捉他的难度就更大了,我们不但不能封林,更是要疏忽职守!另外,我们要弄清凶手选择的条件,让慕大人即刻限制北县的人口出入。若是此刻来个瓮中捉鳖,以我做饵,引他入局……” “不可!” “不可!” 萧北顾和风因异口同声,一口回绝了怜筝的提议。 “胡闹。”风因轻声低斥,无奈又溺人。 他丢了从棋笼里执出的白子,看着她眸光颇深:“你的名声在北县如此之大,若是北县人会不知晓?他若佯装上当,你去了,只怕是回不来!” 萧北顾眉头紧锁,他完全认同风因的说法。 怜筝柳眉倒竖:“难不成你还能有更好的人选?” “我去。”林秋茴站起身,朝怜筝和萧北顾走过来:“我非北县人,会武,能自保。” “只见你身着捕快服,这潜伏就远不可能!” “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死者之间的关联。”风因面上神情淡淡,不等秋茴再自荐,便站起身朝十三招了招手,淡道:“至于人选,我会替你们安排好。” 043 采花命案(8)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换了男装,随林秋茴和萧北顾都下山查询线索去了,风因借故身子懒乏,回屋休息。 十三自是跟着风因在一块,怜筝虽然觉得古怪,却也没问,随着二人下山去了。 “主子。” 十三从庄外回来,手上抓了信鸽和信件,递了过来:“元九的回信。” 风因坐在石桌旁,手中的棋局已残,两败俱伤。他沉默着接过书信,不急着打开,眉宇间忽明忽暗,看不清情绪,“十三,雪刺的事处理的如何了?” “元九来报,长京的局势复杂交错,圣上如今虽在秀都,可所有皇子的势力都盘根交错在长京城。我们虽从蛮夷地潜回,可是几位爷都不停地打探着消息,怕是瞒不了多久,圣上原是催促您立刻返回边关,携骑军入关,以中秋的名义,带兵回朝。” “现下返回边关已经来不及了,圣上催您以六爷诞辰前往秀都庆贺。” 风因心中有了数,淡道:“让元九安排好,此事处理完,我即刻启程前往秀都,密信一封,让父皇心中有安。” “是,主子。”十三低下头,又犹豫了片刻:“主子,若是放不下她,为何不一起带走?以阮姑娘的真才实学,怕是能帮您在长京城站稳脚跟……” “此番从边关回京,怕是四面楚歌,你我都将是九死一生,带着她,我心有不安。” 风因不似往日般玩世不恭,比平日多了几分警醒冷肃,“十三,四爷若走,只有她和雪刺,想方设法,护她周全,若是涉险,我给你的东西便用了。” “主子……”十三猜不透风因的心思,“四爷只怕也是闻声而来,怕是也不会留下阮姑娘,不如带她走,保她周全……” “我知道,这些人怕是都带走她的。”风因唇角轻扬,“我自然也想,可我怕她不愿。” 十三满心疑虑,不甚明白风因的意思。 “十三,让她替怜筝将两个死者之间的线索都摸个透彻告诉我,省得她在山下乱跑,我见那慕清河对她可不安好心。” 风因忽的冷哼一声,摆手让十三即刻去办。 十三诺了一声,点头退下。 风因这才落了座,打开了手上的信件…… ★ 萧北顾和林秋茴要去那宋东君的宅院,怜筝则去往赵丽家的院落,才走到半路,就见到林申带着孩子正在外面的小摊上买了两个热乎的包子。 林申半蹲在地,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用油纸包好,将他抱起放在小摊的椅凳上,交代了几句,便去了书院。 林申在书院里当临时的教书先生,几年进京赶考,却次次落第,这才让赵丽生了二心。 怜筝见状,便忙装作要去买包子的样子,买了些包子和一碗豆浆,豆浆端在手上,坐在老板旁边的位置上,佯装无事,先喝了一口豆浆,扭头看老板,道:“老板,这是你儿子?” 卖包的老板瞧了一眼,摇头:“这是林申家的孩子,诺,就是这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哦,这样,看起来挺乖的,他怎么不回家,一个人呆在这儿,一会再被人贩子拐跑了。” 怜筝笑道:“若我有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定是舍不得放在外头。” “你不知道吧……”老板朝书院里瞧了瞧,四周又没有客人,朝怜筝挤了挤眼睛。 “这林申的老婆红杏出墙,听说最近死了还是怎么着了,要我说这女人真是死的活该。” 怜筝故作惊讶:“不会吧,此话何解?” “赵丽这女人,在外水性杨花不说,还时常打他儿子,我最后瞧见她那天也是,她那天就在这儿买包子!” 老板用手比划了两下,一拍大腿,“那时候孩子手小,一个没拿稳,包子掉地上了,赵丽气得就给了他一耳刮子,若不是我拦着,再白送了一个,我看她下手真是没个轻重。” “自己的孩子也下这么狠的手?” 怜筝看着老板的样子不像是说话,笑了笑:“老板你可别诳我,哪有这样教育孩子的?” 老板一听怜筝怀疑他,只管大声证了自己的清白:“要不是看你买包子我才不与你说这些儿,你只看那小子身上的青紫,没少在家挨打。” “老板,买包子。” “诶,来了。” 老板一溜烟儿,又跑去卖包子了。 怜筝盯着那孩子瞧了一会儿。 如今虽已经入秋,但是这孩子身上穿着的衣服依旧是六七分的轻薄半袖,手腕和手背都裸露在外,确有一些青紫淤痕。 醉香楼的拾翠姑娘也生过孩子,这个赵丽也生了孩子,两个女人都有生过孩子,难不成凶手专门对生养过孩子的女人下手吗? 两个死者的五官面貌并无相似之处,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共同点,唯一的条件,就是都生养过孩子。 不如再去一趟醉香楼,找找答案。 “诶,你这包子不要了?” 卖包子的老板看着怜筝丢下小半碗豆浆,拧了眉便来捉她,“可是我做的不好吃?” “不用了。”怜筝将未开封过的包子递给老板,挤眉笑笑:“你方才说的我心里难受,这包子不如给了那孩子,以后我还来。” 老板接了那包子,直截了当地问:“你怕是还有别的话要问吧……” 这老板的眼力见儿倒不错。 怜筝笑了笑,也干脆问:“你这儿沿那条道儿过去是不是就是醉香楼了?” “你要去那醉香楼?”老板听了这话,看怜筝的神情便古怪了起来。 怜筝故作为难,苦恼道:“我是衙门的小厮,这不替萧捕头来跑腿嘛,你可不知道,那河里捞出来的尸体,听说就是那醉香楼的头牌,叫什么翠……” “拾翠。” 老板也不等怜筝把话说完,直接打断:“我就说你小子套我话呢,不过那拾翠姑娘也带孩子来过我这买过肉包,人也不错,若不是风尘女子,也是个好女人,死了可惜。” 怜筝挑眉,对这话颇意外。 老板抬起头看她,“她这一死,只是苦了她的女儿还在那醉香楼,怕是脱不了出身了。” “老板,这钱给你,我先走了。” 话说完,怜筝将包子和豆浆的钱塞给老板,转身便急匆匆地走了。 老板没拦住怜筝,一头雾水,但是这包子也没推拒,直接拿着包子朝那孩子送去。 可怜筝没瞧见的是,那孩子身后还坐了一人,看着怜筝走了,便也起身朝反向走了…… “诶,客官,银钱还没找零呢……客官……” 044 采花命案(9)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北县宋家是北县的大户人家,宋家祖上出了一位状元爷,曾举家都迁去了长京城,可没过几十年,宋家便以贿赂之刑被清廉司罢了官。 圣上仁慈,留了宋家的根,宋家人便迁回了北县经商,又有后人及第,如今在秀又重新混得风生水起。 今年暑热长,圣上带着六宫女眷和皇子都从长京城迁至秀都,名义上是南下巡查,实则长京城如今已是龙潭虎穴,即便短时间离了泥潭,六子夺位,已是天下人尽皆知的局面了。 北县的地理位置独特,正处于交通要塞,离两大主都城的交通线路都是极其便利,宋家在北县经商,往来秀都与达官贵人交好,虽身在北县,势头却有追平长京城三大家族的意味。 宋家人大多如今都住在秀都,而根基之力却依旧需有人在北县传信。 宋家宋东君正是宋家七子当中最年幼的一个,青书弱冠,家族人希望他能考上官位,安排了不少人,可他却次次落榜,是个不争气的主儿。 萧北顾和林秋茴先去了县衙找慕清河取了拜贴,再去了宋府送上拜贴进了门。 进了门后,请小厮去请宋东君,可左等右等,茶都喝干了两壶,这宋东君却迟迟不来。 没等来那宋东君,却撞见了欧阳家的长子欧阳佑,他身边带着小厮,正从宋家内堂出来,欧阳佑眯了眯眼,笑道:“看来近日宋家真是风生水起,可是连慕清河大人都上门勾了线?” 这话即是夸赞了宋家,更是贬低了慕清河,嘲讽了官衙。 北县何人不知这慕清河是个清官,若是慕清河愿意松口,只怕他们的商路更是畅通无阻。 可偏偏这慕清河全家原是被贪官害死的,慕清河便以此为念成了官,更是软硬不吃,比铁打的馒头还难啃,这才从当年的状元贬到了普通知县。 到后来,别说是进那官府,即便是打点关系,酒桌茶会更是不会请了那慕清河,只觉得招了晦气,可慕清河深受北县百姓的爱戴,对这些脸面上的东西,自是不会理会。 宋家三公子与那欧阳佑共同出了内堂,一看见捕快,就沉了脸,“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不由得送上拜贴,解释道:“慕清河大人的拜贴,说是要见七少爷。” “宋东君?”三公子宋冉烦恼地摆了手,礼数终归是要做到的,慕清河大人的拜贴,他走上前。 “敢问萧捕头,如今这东君不在府上,大可等他回府了,再前来访见,现下我们有贵客要招待,若是这样久留,怕是不便……” 萧北顾心下自然明白这宋家与慕大人不睦已久,眼下宋东君既然不在府上,更是没必要在这多待,受了这么些嫌弃。 他没说出这些话,从红木椅上起了身,双手交握,“敢问宋东君可能去了哪处?” “你说他啊?”宋冉面上起了不屑,藏不住那话里的鄙夷,“他还能去哪,怕是那醉香楼都成他家了,若是萧捕头不介意,自是去那处找找。” 林秋茴不由得扬眉,“当真?” “我骗你这做什么,你只问问欧阳公子,怕是满大街的人都晓得。” 竟还白白请来了慕清河的拜贴,白走这一遭。 后头的话,宋冉是不会说出口的,可他对那宋东君还真是瞧不上,哪怕是异母同胞,都觉得与他有血缘关系,真是丢尽了脸面。 原来是这样。 萧北顾垂眸,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 “萧捕头好走,不送。” 林秋茴跟着萧北顾朝外走,视线却扫过了那一旁的欧阳佑,他就这么微笑站在那处,顺着她的视线,又直勾勾地对着她瞧。 说不上是哪里的不对劲儿,林秋茴便回身悄悄问萧北顾:“这欧阳家与宋家,原就是世交吗?” 萧北顾已带着她出了宋家大门,扭头看了两眼,道:“欧阳家的当家人殁了,欧阳家嫡子欧阳硕软弱,倒是这欧阳佑势头大,怕是请了宋家来合作,这些不该我们管,这些个龌龊事,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干系。” 林秋茴连连点头,才转了话问萧北顾:“接下来可是去那醉香楼?” “自是要去,连拾翠姑娘的事儿也定是要问个清楚来回了怜筝的话。” 林秋茴疑惑:“那……周仵作这些日子怎么倒是不见了人影?” 萧北顾无奈道:“莫要去管他,这几日喝得烂醉,大人让早早打发了去。” “若是这样,我先回县衙禀了大人交代的话……” 萧北顾点头:“如此甚好,你去罢,我自己个儿去醉香楼寻那宋东君。” 两个人说清楚后便兵分两路,萧北顾脚程也快,没一会的功夫就到了醉香楼。 奇了怪的是,往常就算是日上三竿,也向来不见那醉香楼的门是开着的,可今日倒是蹊跷,不但大门是开着的,抬头望过去,里面竟还有那绰绰的人影子晃荡。 没等萧北顾走近,就见着一个人从门口围着这莺莺燕燕地拥着出来。 定睛一看,倒是意外。 阮怜筝。 “阮姑娘,你定是要替我们报了那拾翠的仇,若是抓住了他,日后若来了这醉香楼,我……” “混丫头,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人家来什么醉香楼……” “……” 不知晓的人,定是以为什么样子的大人物,竟是让这醉香楼的姑娘都这般迎了出来。 怜筝却是知道了个清楚,来醉香楼的人不比其他的人,总有些特殊的癖好,她也没做些什么,只是教了这些姑娘们该如何保护自己。 人人只觉得烟花柳巷的女子下作,可是这些个姑娘,又有几个是甘愿入了青楼,又有多少是家中无钱送来了青楼被贱卖的。 只说那拾翠姑娘,她为人宽宥,对人对事都是极好的,在醉香楼里虽是头牌,却没几个姑娘嫉恨她。 拾翠的女儿虽是青楼里不知哪位恩客的,可这是她生的,她也拼了命地去养了。 即便是养在青楼,她也从未让她的女儿沾染过半点醉香楼里的晦气。 可不同的是,为了护着自己的女儿,她总是将女儿往坏处说,好断了那些个对幼童有特殊癖好的恩客。 怜筝抬头,便迎面撞上了萧北顾。 她想,她已经大概猜测到凶手是如何挑选死者了,可她现在只有两具尸首,又无法完全断定这个条件,一旦出了偏差,怕是反而给了凶手机会。 没等他俩有什么机会说话,就见着林秋茴一路从那远处喊着萧捕头追了过来。 她跑得两颊通红,连气都没喘匀,“快回县衙……大人说有人……来报案……有女子已经失踪了!” 045 一叶障目(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几个人匆匆赶回官衙,所有的捕快都在大堂外围站着,堂内正坐着慕清河大人,以及两个正背对着正门的人。 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钱有名却不带小厮,只怕丢的人还不敢张扬了说。 怜筝心下有了主意,便拉着林秋茴,两个人都留在外面,只让萧北顾一个人进了内堂。 否则,她们二人若是莽撞进去了,怕是这人不仅不说,反而再抛了报案的想法。 萧北顾在堂内逗留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两个人说完了话,起了身,可是却不从正门出去,反而转了身朝官衙的后门去了。 更加坐实了怜筝心里的想法。 等慕清河送走了那二人,萧北顾才唤了怜筝进了内堂说话。 怜筝进来的时候,慕清河也刚好反身回来。只瞧慕清河拧成紧锁的眉眼,就知道现下更是难办了,两件案子还没破,这就已经捉了人去。 按照前面两件案子的时间来算的话,怕是三日之内找不出这姑娘,定是凶多吉少了。 慕清河望见怜筝正低头坐在那椅凳上,恍惚间想起了初次见她时候的模样,豆蔻年华,清丽秀婉,而如今两人之间却是怎么都回不到过去了。 怜筝抬头看他,眉眼淡淡:“大人,请问是何人来报案,失踪的人年龄几何,何时何地失踪,这些可仔细盘问清楚了?” 慕清河回过神,眼眸间就有了痛色。 萧北顾这些年自是明白两个人之间的纠葛,便是横插了一嘴,替慕清河回了怜筝的话。 “来人是徐家徐员外。” 怜筝听这话,思索了片刻,问:“城南布庄徐家?” “对。” 城南布庄徐家近几年风头正盛,织造出了历年来最轻柔的丝绸锦布,无论是长京还是秀都,他家的布都是供不应求,年年用于打点官家大户的银两,就是两手之数都数不过来。 徐家为了方便制造,在城南圈了好大一块地,那里离北苏河可有一段距离,怎的丢了人? 眼看怜筝还在想,慕清河看了一眼萧北顾,淡淡道:“徐家二小姐失踪了。” 徐家大小姐已经入选秀女进宫去了,如今三年大选将至,还有一年,就该到了这些豪门富户送女儿进京选秀了,这二小姐今年可吃香着呢,这个节骨眼上,她却失踪了? 怜筝可不管那些,她抬眸看他:“这个节骨眼上,徐家带女儿来城北做什么?” 慕清河眉头一跳,竟是被她看得别扭了起来。 萧北顾深深地看了一眼慕清河,“徐家的女儿怀孕了,徐家带她上门来追责。” “怀孕了?”怜筝眉头紧锁:“我可听闻徐家巴不得三年一选的秀女,将自己全部的女儿都送进宫去,何时听闻徐家嫁女了?” “就是没人知道所以徐家怕丢了脸面,报案都是鬼祟着不敢来的。” 萧北顾坐了下来,“徐家二女儿徐穗与人私定终身,那腹中有了别人的骨肉,如今可不得上门追责,好早早娶了她去,才能避免丢了这个人。” 这话是越听越糊涂,好端端的一件事,怎么就成了这样。 眼看怜筝要没了耐心,慕清河忙说到重点。 “徐家二女儿腹中骨肉的爹是宋家三公子,他只是为了利用徐家的势力,倒没想过闹出祸端来,谁知人家竟找上门来了,他不认也不肯娶,那二小姐一怒之下跑出府,再也没回来。” 岂有此理,闹大了人家的肚子,竟还不认? “宋家三公子如今已过了县试,若是顺利便可过了那殿试去,只怕现如今是看不上徐府的小姐了,加上那二小姐小腹已现,她如今的模样怕是说什么也不肯认了。” 怜筝头也没抬,只想起一事,忽的开口问:“那二小姐生气之时吵嘴可说了狠话?可提及了腹中的孩子?方才徐家的人可有交代?” 萧北顾愣了愣,见她脸色不佳,却也从实交代:“正是她一气之下说要带着腹中骨肉投河自尽,这才担心她出了事情。徐家听闻北苏河中有女尸,也不知是几日的,便追来问了。” “你可是有主意了?”慕清河见状,忙问她。 怜筝不敢确定,只是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我现在还不敢确认,只是这三人同是女子,问话下来,我只觉得她们都身为人母,拾翠将女儿生在勾栏,赵丽苛待儿子红杏出墙,这徐家二小姐未婚先孕,她对待这孩子也是十分莽撞不负责的……” “这样一想,凶手似乎都对这样有孩子,在他眼里对孩子都不甚好的女子,若是这样……也许便有迹可查了。” 听着怜筝这话,萧北顾盯着桌面,细细想来:“醉香楼也好,赵丽也好,我原是没想到这一点,而这徐家倒是让我注意到了。” “赵丽失踪前最后一日,离醉香楼也不远,能去的了醉香楼的,而与宋家又有交际的徐家,这凶手定是与之相熟悉的人,否则也不会知道那徐家二小姐的这些话。” 怜筝一听,极快地明白了萧北顾的意思,她点了点头。 “这话在理,能知道拾翠、赵丽、徐穗三个人的并不多,拾翠和徐穗都围绕了宋家,赵丽只怕是阴差阳错,凶手也定是这圈子里的人,即刻找到宋东君,问问他,总能找到其中关联!” 说话间,怜筝就有了主意。 “慕大人,您立刻张贴榜文,恢复城门的往来,萧捕头,你找人去茶楼酒馆散播消息,只管说是我说的那凶手那档子事不行,说的越坏越好,除了这些事,从今晚开始从翠林的所有蹲点全部撤出!” 萧北顾神色古怪:“这是何理?” “如果凶手真的是以我推断的标准来选择,那么他定是觉得自己杀的这些女子,她们是死有余辜。谣言若是这样传出去,他定会动怒,一旦怒了,人做事就容易出错,他不会让目标死得其所,他一定还会去那林子。” 怜筝眉眼平淡,低声呢喃:“只要在这期间,只要符合目标的对象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他定会尽快处理了手上的人来绑下一个。” “如果是这圈子里的人,他必定知晓官府的兵路走向,他想知道这些一点也不难。” 怜筝看了一眼慕清河,“接下来,无论我要做什么,你们都不许再过问,半数的捕快都只能在街上巡逻,你们只对外传,我推断是外县的人作案,半数捕快去外县寻凶去了。” 046 一叶障目(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有许多的话,怜筝实则还未说透,可是如今怕是官府在做什么,凶手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她若是全盘托出了,只怕是更加抓不到这凶手了。 怜筝从县衙赶了时间回义庄,眼下能帮她的,她也想不到别人了。 回了义庄,在风因的房门外连敲数下,却没人应门,推了门,屋子里空无一人。 十三从对门推了门,“主子这几日有事,外出了。” 怜筝转身去瞧他:“十三,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你又知道我愿意做了?” 十三一听,一口气差点没将自己噎住,“我可没答应你。” 怜筝也看向十三,“既然这样,替我朝你主子飞鸽传书罢,我看他是使唤不动你了。” “我……”十三掩了门,怕是方才怜筝已看清了屋里的东西,这才有了十足的底气。 罢了罢了,到底是主子自己选的,自己替主子着什么急 十三服了软,“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怜筝将方才手里带回的东西都塞进十三怀中,侧了脸与他说起了私密话…… ★ 萧北顾找到宋东君的时候,已过了一日,那时天才刚刚入夜,他正躺在醉香楼的厢房里吸食五石散,还是醉香楼的秦姑寻了姑娘去县衙找怜筝,怜筝不在,萧北顾这才先赶了来。 赶来醉香楼的时候,怜筝正从姜女的云归客栈赶来,两个人同时到了醉香楼,便一同进了门。 一进门,便是乌烟瘴气的一团。 楼下的男男女女衣衫不整,还有些男子正跪在地上,身着无物般作驴背着姑娘来回爬动。 上了楼,那些个不关门的,里面还能瞧见几个姑娘就穿着肚兜,被人捆绑在椅凳上。 萧北顾别过了脸,怜筝也是目不斜视。 世间悲惨的人林林种种,总归都是自己的选择。 到了三楼东边上等厢房最里头那间,还能听见里面有姑娘的痛呼声。 萧北顾一脚踹开房门,那吸食了五石散的宋东君,正在房间里作乐子。 他将姑娘的双手压在膝盖下,手上举着那红烛,正化了手里的烛台,一滴滴的红烛油正滴在那姑娘的肚脐眼儿上,就连那脖颈都被他用布条子勒成了花结。 姑娘痛得脸色苍白,额头冒了冷汗。 怜筝气急了,冲着那床上的混账玩意就要上手,萧北顾一把将怜筝挡着,自己上前一脚对着宋东君的背,将他踹翻在床。 那姑娘已是痛极了,身上斑斑驳驳,眼角还挂着泪珠子。 怜筝拖过被子将她的身子掩了,再伸手去解了她手上的绳索。 怜筝伸手将宋东君朝地上撂,没反应过来就摔在床脚下的宋东君还晕乎着,晃着头,站不起身来。 怜筝冷眼看向跟进来的秦姑,“从井里打桶冷水上来!” 秦姑效率也快,没一会儿就让龟公立刻从后院打了水送上来,怜筝拿起舀勺,一盆浇在那宋东君的头上,见他还未清醒,更是单手抬了一桶,泼向了他。 入了秋的井水自然是透了寒气儿的,吸食了五石散,尽管不完全解了他的药性,至少将那股子燥热给他压下去,人也能清醒几分来。 宋东君精神还恍惚着,却也抬眼看了身前的怜筝,有气无力地喊道:“你……你是何人,敢来此处惹我?” 怜筝丢了手里的舀勺,端坐在上,冷眼去问他:“我只问你,阴历八月初二你将拾翠带入了林子,之后她人去了何处,可是叫你给杀了?” “拾翠那小妖精在哪儿,避开不见我……” 宋东君迷了眼嘻嘻笑:“她与我在林子那般玩乐,共赴云雨,是谁都比不了的……给本公子将拾翠喊来……” 怜筝顿怒,从桌上提了茶壶砸在地上,怒斥:“宋东君,如今拾翠已死,你已担了杀死拾翠的嫌疑人去,若是再不速速回话,只让慕大人捉了你去那牢狱问罪!” 宋东君听这番话却是笑了:“拾翠可是我心头宝贝,我怎舍得杀了她,真是可笑,可笑……我们三人玩的可是开心,怎舍得弄死她,我只想叫她开心着呢……” “三个人?林子里还有谁!” ★ 等萧北顾和怜筝去欧阳家的时候,欧阳的家丁将其二人都尽数拦在了门外。 没等起争执,家丁便尽数散去,欧阳佑请了萧北顾和怜筝入大堂问话。 进了门,欧阳佑正撇着手里茶盏的绿芽儿,轻闻了闻茶香,品了一口,落了杯,不急不缓,这才抬头来看。 “不知萧捕头和阮姑娘来我欧阳府有何指教?” 萧北顾都在屋内站着,欧阳佑身边已是屏退了下人,为的就是便于他们问话。只怕是这欧阳家已经得了风声,知晓他们来的意图。 “宋家七公子宋东君指证拾翠死的当晚,除了他之外,还有林家少爷与你,可林家少爷已出城未归足有四日,担不了干系,眼下来求证欧阳公子的清白。”怜筝说话不卑不亢。 欧阳佑嘲弄一笑:“宋东君可曾告诉你,本公子有洁癖?我府里美姬遍地,我又何必去碰那让千人骑万人踏的下女。” “怕是宋东君早已吸食五石散病入膏肓,我当日又何曾去过那翠林,我在城东天香楼里宴请官员,怕是人人都能为我作证呢……” 欧阳佑不躲不闪,目光直视来人,这话怕是不假。 “即便是宋公子吸食过量,可为何偏偏就是欧阳公子呢,怕是有点干系吧……” 怜筝不由得出言试探,可那欧阳佑心胸坦荡,毫无在意,“人证我有,其余的便由得你们自己去找,恕本公子不奉陪了。管家!送客!” 如此,怜筝和萧北顾便不适合再留下了,转身朝外走。 管家从外面跑来,不知身后怎么就跟了个小娃娃,屁颠颠地跟着管家朝内堂跑。 路过门槛的时过高,小娃娃一脚跨不过去,腿脚一软,竟是摔了。 眼看头要磕了那门槛,怜筝忙伸手抓过去,刚入手,她便朝一边撇去。 说时迟那时快,看不清的人只以为是怜筝一把摔了那小娃娃,却不知晓是怜筝免了他头破血流,实则只是轻巧地摔了一下。 小娃娃摔坐在地,顿时吓得哭嚎起来,“爹爹……娘亲……” 怜筝面上清冷,甩袖而去:“聒噪!” 身后已然乱作了一团,欧阳佑向来疼爱幼子,在身后看向怜筝的视线,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了去。 怜筝五指紧掐,陷入掌心,她布的局阴差阳错已经成了,眼下就只等那凶手乖乖咬饵了。 047 一叶障目(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今夜已经是第三日了,若是她猜错了,怕是又枉了一条人命。 怜筝躺在榻上,却是如何都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竟是无法闭了眼去。 “怎的,没我在,连睡都睡不安稳了?” 怜筝一惊,侧脸去看。 他是何时回来,又是何时入的门? 风因隔着段距离,手里还端着十三刚给他泡的茶,朝怜筝浅浅一笑:“你莫要看我,只怪你在榻上来回辗转,思虑过多,这才没能注意到我进了屋,我可是敲了门进来的。” “胡说。”怜筝是说什么都不信这话的,却也本就没睡意,起了身披了外衣,靠在床头。 他放了桌上的茶盏,那神情怜筝看不透,她摸了摸衣袖上的素疙瘩,低了头,“你去哪儿了?” 风因透着夜色的月光,回头细细端量着她的表情,猜了半响,勾唇一笑:“想爷了?” “呸。”怜筝拧了眉,“我就知道你没个正经。” 风因却只是笑笑,漫不经心道:“要离开了,该办的事情得办好。” “你要回宫了?”怜筝一怔,难怪这两日他都不在。 “嗯,该走了,若是再呆下去,怕招你厌烦。”他这话说着玩笑,却戳了怜筝的心。 怜筝低眉顺眼,拢了拢身上的衣衫,道:“确实厌烦,可是明日就走?我去秦姑那请几门炮神来庆祝。” “筝筝。”风因无奈,只得扬了扬眉去看她,她说那话虽笑意浅浅,可听声儿确是恼了。 他朝床榻边过去,递了手上的点心,“我去邻县带的饼,已经凉了,你可要吃?” 闻着香味便觉得肚子饿了,怜筝也不客气,伸手接了那饼,小小地咬下来一块。 虽然已经冷透了,入口却依旧香脆可口,倒是好吃。 怜筝吃着饼,焦虑便缓解了许多,只问他:“这是什么饼?” 风因眼底藏着化不开的笑意,漫不经心地笑,“老婆饼。” 怜筝:“……” “吃了我的饼可就是我的人了。”风因见她低头专心啃饼不答话,起了逗弄的心思。 怜筝板着脸瞧他,面无表情:“鱼香肉丝没有鱼!蚂蚁上树也没有蚂蚁和树!所以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 风因摇头一笑,伸手去揉了她今夜刚洗的松软头发,她没有躲,任由他揉成了鸡窝。 她忍无可忍,放下手里的饼,单手打了他的臂腕。 “你何时离开?” 风因嘴角清扬,“现在就舍不得?” “我要请炮神庆祝!” 风因摇头一笑,扬眉点头:“那感情好,我这就绑了你一起走。”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 风因后来发现阮怜筝虽是个倔强的主儿,却又是个欺软怕硬的,回回都格外有眼力见儿,能分得清与他吵架何时该回嘴,何时不吭气。 房间瞬间静了下来,氛围开始变得有几分古怪。 怜筝默默低头啃着饼,问他:“我让十三替我办事去了。” “我知道,他告诉我了。”他将床边翻起的被角铺平,勾唇笑她:“只是捉个人而已,十三一人绰绰有余。” 话虽是这样说,可怜筝依旧担心,若凶手当真不是欧阳佑,那这局只怕是不成…… 门外传来了三声敲门,十三在外头尴尬地咳了一声,“主子,事情办好了。” 怜筝一听,忙掀了被褥就要下床。风因直皱眉,摁住了她,才去开门,低声问:“人呢?” “欧阳佑已在长街拿下了,救了一名女子,只是那失踪的徐家二小姐已经……” 怜筝面色已沉:“徐家二小姐在何处?” 十三半低着头,只觉得事情没办好而心生愧疚,他低声道:“死在翠林了。” ★ 当时的情形混乱,怜筝让十三藏在翠林里注意动静,跟踪出入翠林,行迹有可疑的人物。翠林里死了人,去的人若不是往来城南,像是夜里基本是不可能有多少人经过。 可巧合的就是,当天夜里,欧阳佑竟出现了。 十三跟了一路,忽然就发现不对劲了,欧阳佑一路跟着个女子,夜半三更,他猛得朝那女子扑了过去,只听那女子尖叫出声,十三二话不说,现身抓了他去见那萧北顾。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萧北顾去了翠林,那儿不知何时躺了一具女尸,正是那徐家二小姐。 十三如今想来都想不通,若说是调虎离山,那欧阳佑又是怎么回事? 欧阳佑已被押入大牢待审,怜筝随十三去找了萧北顾,将尸体领回义庄查验。 验尸的时候,怜筝沉思了许久,十三跟在身后没敢出声,过了许久才见她戴上素布手套。 “死者女,身高五尺,脖颈有掐痕和布带的勒痕,四肢有抓握痕、约束伤、反抗伤,指甲里有血污。”怜筝细细看下来,外观几乎与前面两具死者死因近似,并无不同。 十三上前帮怜筝脱下死者的衣物,怜筝拿起地上十三脱下的鞋,拿起鞋跟看了看,缓缓道:“这次死者的衣物整齐干净,但是鞋跟尚未磨损……” 怜筝脱下死者的衣物,详细检查了死者的背部和正腹部,道:“死者背部损伤较轻,没什么刮擦伤,但是左侧肩胛到右侧肩胛的位置依旧有条直线横杠,她生前和赵丽一样!背后有过硬物垫衬,前方受力,反复挤压。” 风因低头记着她说的话,写完便抬头瞧她,慢慢就出了神。 她半低着头,眉宇间的认真透着晨间的光亮,额前细碎的刘海被照得金黄,就连那蹙起的眉角都显得气韵独特。 想起她小时候一脸稚嫩非要装老气横秋的模样,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怜筝低头细看死者,扭头就看见他正盯着她笑。 什么鬼…… 风因回过神的时候,怜筝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瞧,他气得发笑,“我不是在看你……” 怜筝古怪地睨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冷声道:“不管是不是都好好写,死者为大。” 风因吃了瘪:“……” 这丫头到底把他当什么人了? “死者会阴有血,可死者不是有孕在身吗,怎么会有葵水?”怜筝蹙眉不解。 “另外,体内的㞞液已经流出,流向先朝足部流下,再朝腿背部聚积。死者的尸斑在枕部、顶部、背部、腰部、臀部两侧和四肢后侧,但是根据㞞液和血液的流向,死者应该先后都被人搬动过!” 048 一叶障目(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柳眉轻皱,道:“根据尸斑来看,死者已经死了超过四个时辰,在昨日申时就死了。” 她说完话便想起来,昨天申时的话,那时候她正在欧阳府上! 会这样巧? 如果申时的时候就死了,那么凶手是否因为她的举动才杀了徐家二小姐? 风因见怜筝盯着那尸首,她手上的动作停了,眉头拧成锁。 他记录完方才说的话,才开口问她:“先前的拾翠和赵丽,都是在翠林的时候被人奸杀,而徐家二小姐徐穗虽然死在翠林,却是早早就死了?” “凶手一定要将死者丢在翠林的原因是什么?” 风因低头放下笔,随口道:“不如让萧北顾去查查县志,或者去打听这些年翠林发生过什么事” “凶手很聪明,即便我们撤了人,他还是存了戒心,改了方式。” 怜筝应了一声,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她下刀极快,两三刀就切得利索。 尽管看了两次,可肉切开后晃得十三依旧有些反胃,他别开眼不去看。 风因早已习惯,沾了墨,倚坐在桌上,视野高阔,倒是看得清楚。 “死者舌骨和甲状软骨骨折,颈部遭受过暴力作用,机械性窒息致死。腋下的淤痕无生活反应,推断死后才被人双手架在腋下拖拽过……” 怜筝解剖的手法很快,很快就检查完了颈部。 她继续打开胸腔和腹腔,看了一会:“死者胃部无内容物,但腹有肉骨,有孕不足三月,根据*盆腔的痕迹,药流的作用,被灌过红花类汤药,会阴出血不是葵水,是流产。” 风因思索了一会儿,停下书写:“这个行为似乎很反常。” “非常反常,如果凶手注定要杀死者,为何又多此一举?” “从性犯罪心理上说,凶手在生活中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满足自己,因此进行性犯罪。” “从颈部、四肢等部位,可以看出凶手在侮辱死者的时候使用了非正常的暴力,而且每一个死者都有被虐打,他把暴力作为唤起欲求的必要手段,他扮演的是虐待者。” 十三有些不甚明白,问:“何意?” “换句话来说,如果是我站在凶手的角度上去揣摩他的心思,也许这是我犯案的必经手段,也许我不虐打死者,就无法正常行房。” 怜筝想了想,继续说:“这类型的凶手,在年幼的时候可能受到了虐待,因为被虐待过的人,有时候反而会成为施虐者。” 怜筝的犯罪心理只是辅修,学得不甚好,加上古代没有计算机,更无法进行信息筛选,但是至少给他们提供了另外一个方向。 “另外凶手用过药物促使死者流产,首先,让萧捕头去药材铺查查有谁买过红花之类的药材。” 怜筝凝眸道:“再打听看看,欧阳佑是否受过虐待。” “最后,死者的尸首都在翠林,拾翠和赵丽是死在翠林,所有指甲里有淤泥,但是徐穗没有,她的指甲里只有皮屑和血污,而她身上的伤痕里并没有指甲造成的创口,所以凶手身上有伤痕的可能性很大,让萧捕头查查欧阳佑身上,胸口或者背部有没有抓痕!” 按照怜筝得到的线索,风因将这些都由十三去交代给萧北顾,没过上午就有了消息。 风因陪着怜筝一同去了县衙。 欧阳佑已被暂时关入大牢,被十三救下的女子还在县衙的客房里歇息。 萧北顾和慕清河正在县衙内堂,十三站在门口等着。 等风因和怜筝都到了,这才跟着他们进了内堂,慕清河眼神复杂地起了身,朝风因作揖。 怜筝不顾这些,直截了当地问:“查的如何?” “城西药材铺和城东的药材铺各有一家曾有人买过红花,城西去过一位女子,看起来像是丫鬟,而城东这家药材铺与欧阳家来往密切,而且是个男子来买的!” 萧北顾接着说:“不过古怪的是,我们查过欧阳佑身上,他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 怜筝摇头:“女子有可能是奉命行事的丫头,男子也不一定就是凶手。” “我们问了欧阳家的下人,都说欧阳佑自年幼便受老爷的宠爱,怕是没受过虐待。” 萧北顾看了怜筝一会,叹道:“这事儿怕是无误。” 以欧阳佑如今的地位权势,怕是也不可能不受宠。 慕清河坐回原位,眼神复杂,道:“先前又说过徐家二小姐身怀有孕,我们担心是宋家三公子一时惊怒之下杀了徐慧,这又上门查访过。他确有人证物证,为了证明清白,也脱衣明证了,他身上的确毫无伤口。” 风因低头瞧了她一眼,徐徐一笑:“宋家三公子既已过了县试,自是不可能为了个女子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哪怕娶了她,也好过杀了她。” 这话有道理。 如此,便是又陷入了僵局。 “十三。”风因朝靠窗的位置坐下,手上冷扇一落,厉声道:“你办事不利,可该罚你!” 十三二话不说,半跪在地,低头:“十三该死,主子赐罚。” “你说,我平日里如何教的你,竟把区区小贼都给放跑了!” 十三想了会儿,点了点头:“那日来往街上的人确无多少,欧阳佑在翠林里神色鬼祟,我先入为主,以为他定是凶手,这才被引开了。” “……先入为主?” 风因不言,望着怜筝想了一瞬,忽然问:“你看到过何人?” “除了欧阳佑外,只有打更的更夫,倒夜香的伙计、一对夫妻,除此之外,便是那个在街上独行的姑娘了。” “这姑娘倒稀罕,如今人心惶惶,无人陪同也敢独行。若欧阳佑不是凶手,所有线索都指向欧阳府,若非他,那就是有蓄意栽赃之人?” 若欧阳佑被栽赃,收益之人又会是谁? “……还是凶手藏在了欧阳府?” 风因低头看向十三,“你再去细问那城东和城西的药材铺,将买药之人都弄清楚,将功赎过。” 怜筝忽的明白了风因的用意,扭头看向萧北顾 “萧捕头,你可问过欧阳佑,为何夜半三更出现在翠林,又为何追逐那姑娘,这些都问个仔细。最好去一趟惜玉楼打听打听,将欧阳府的辛秘都挖个仔细。” 萧北顾起身,“好,我这就去。” 惜玉楼? 风因挑眉,勾唇一笑,端起茶盏闻了闻茶香,朝十三瞧了一眼。 十三瞧见了风因的眼神,忙点了头,出去办事了。 上回去惜玉楼,玉倾欢虽遮遮掩掩,却也提点了他们。 这次怜筝和萧北顾再去,确是又多了一人。 风因自顾自地进了门,压根不顾身旁的人。 他一把冷扇也不张开,只是在手上落了又起,起了又落,只等玉倾欢来迎了客,他这才漫不经心地道:“带路。” 玉倾欢怔了一瞬,看了看他身后的萧北顾和怜筝,很快就明白过来,带着他们去了厢房。 “萧捕头和阮姑娘再来两回,怕是要将我惜玉楼的客人都要吓跑了。” 玉倾欢用刚开的滚水烧过茶具,行云流水地煮茶姿态大方文雅。 风因从怀里落了钱袋,置于桌面,便是什么话都没再说。 做生意的人自然有她该守的规矩,也有她应做的规矩。 玉倾欢只看了一眼便勾了唇,抬眸去看怜筝,“阮姑娘,您尽管问罢。” 她们的来意只怕是再明显不过。 “欧阳府的辛秘。” “阮姑娘来问我只怕是问错了人。” 玉倾欢将泡好的茶一一送过,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轻笑道:“欧阳府在的时间只怕比我惜玉楼还要长,这样的辛秘,我又如何能知?” 玉倾欢说的在理。 萧北顾只能问:“那欧阳佑可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欧阳佑如今是欧阳府的掌权人,若非要说古怪,就是不流连那烟花柳巷,倒是干净得很,听闻他有洁癖,即便是来,也是免了姑娘们伺候,文妓都需掩了帘子呢……” 这话欧阳佑也说过,他确有洁癖。 玉倾欢将第三杯茶递给了风因,顿了顿,笑道:“若非要说欧阳府有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也就是些茶后饭余的笑料罢了。” 怜筝神色淡然,道:“玉姑娘只管说,我们只当来喝了茶听着玩的。” “若个个都像阮姑娘这样识趣儿,可省了倾欢不少事儿呢……” 玉倾欢妩媚一笑,这才徐徐说来。 “听闻这欧阳府共有四个孩子,大少爷欧阳硕软弱无能,二少爷欧阳佑,三子稚嫩,还在学府,实则……在大少爷之前还有一个孩子,不过那是个女儿,听说已经死了,是自尽。” “所以如今的欧阳府其实只有欧阳硕和欧阳佑?” “这话说的不错。”玉倾欢唇眼带笑,添了风因手里的茶,再继续回话。 “这大少爷虽是嫡子,但是他的母亲陈氏早早就难产死去了,若说嫡子,陈氏去世后,欧阳佑的母亲玉氏上位,如今的欧阳佑不也掌了权?” 欧阳硕的母亲早早便难产了? “不过……” 玉倾欢又添了刚烧开的水,携笑看向怜筝. “听闻欧阳佑的母亲玉氏对欧阳硕曾经百般苛待,这才让欧阳硕自幼胆小如鼠,如今连个妾室都不敢纳呢……” 049 一叶障目(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若当真是这样,欧阳硕倒更像是嫌疑人。 “敢问玉姑娘,对欧阳硕可熟识?”怜筝问。 玉倾欢摇头:“不敢当,欧阳硕连门都不敢进,怕是面生,都没见过人呢……” 怜筝朝萧北顾一看,萧北顾面色如常,朝她点了点头,这话不必再问。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自然可离开了。 怜筝赶往县衙,取了慕清河的拜帖,即刻送去了欧阳府拜会欧阳硕。 萧北顾和风因这才刚到了欧阳府,没等进这个门,就听一旁的小厮碎嘴。 寻常小厮见到的若是主子,定是恨不得将热脸都贴到主子冷屁股上,哪怕是丫鬟出府都不至于是这种态度。 眼下这小厮问安倒问的稀奇,冷嘲热讽,这才引了萧北顾的注意。 没等萧北顾跨了门槛,刚出府门的男人一见到他,便是神情闪烁。 这男人双手抱怀,别过脸便朝街上走,萧北顾多心,这才回头一望。 那人也回头偷瞄了一眼,两人视线一撞,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水,突然丢下手中之物,拔腿就跑。 风因行得懒,落在了后头,见这人神情慌张朝下跑,便伸了腿绊了他一脚。 只见逃跑的人一个绊了一跤,从台阶上失控地滚下,一鼻子磕在青石板上,鼻血就嘣了出来。 可逃跑之人不顾这一脸血,还想逃。 手肘刚撑起身子,没等起来就被又人踩了一脚。 他摔趴在地面,脸贴地,吸了一鼻子的灰。 萧北顾追上来,皱眉问他:“你是何人,为何见到我扭头就跑?” 那人不回话,紧咬牙根闭着嘴。 “大胆!” 外头的动静惊了欧阳府的下人,守门的门卫从里头跑出来,只见地上被踩着的那人,脸色有点古怪,道:“这是我们欧阳府的大少爷,还不快把你的脚给我松开!” 萧北顾心里咯噔一声,怔住了。 这个逃跑的怂包是欧阳府的大少爷欧阳硕? 风因目光一凝,手上的劲儿还没松。 不知从哪里突然伸出一双葱玉般白嫩的手,倏然揪住了欧阳硕的腰带,一拽就纵开了。 没人反应过来要阻止的时候,那双手就已扯住了欧阳硕的后领,将衣服朝下一带。 欧阳硕的整个后背瞬间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底…… 风因面色微沉,动作极快,护了她的手,藏到了身后。 这丫头,真是胆儿肥了…… 只见欧阳硕那白皙的背上,狰狞的条条道道,仿佛是被无数道的颜墨泼洒过似得怵目惊心。 又仿若从脊椎中间被人用刀划开了一道口子,从那口子里伸出了几双的鬼手,用尖锐的鬼爪刺破了他的皮囊。 除此之外,欧阳硕肩膀的位置,还有几个深可见骨的牙印,像是险些咬下他一块肉来。 欧阳硕原背了个小包袱,丢弃在一旁的时候,包袱里的物件儿都撒了出来。 那是几条柔软的布带子,还有些寻常衣物和碎银,看起来像是要逃跑。 萧北顾扣住欧阳硕的双手,用外衫拧了几圈,束住他的手腕,将他从地上一拽。 欧阳硕半跪在地,斜眼圆睁,怒视怜筝。 双唇分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胆怯而颤抖。 风因侧身将怜筝挡住,玉竹般白翠的手指将冷扇一开,阻了欧阳硕的眼。 风因慵懒淡笑:“萧捕头,还不将他押解回县衙受审。” 萧北顾手上将欧阳硕提起,反身摁压着他的肩,朝县衙推去。 欧阳硕光着胸膛,冷风簌簌擦过他披散的衣角,扬起凌冽的弧度。 欧阳硕意味不明地回过头。 原是虚虑的眼冒了几分敌意,如虎眼般直勾勾地盯住了怜筝的方位。 风因扇卷轻舒,懒散的眼眸倏地藏了冷意…… ★ 慕清河将欧阳硕暂且押入大牢,将所有的线索一一核实证明,再作开堂审理。 十三从城西和城东的药材铺回来后,找到了在城东的药材铺买药的人。 买药的人是欧阳府厨房的佣工,他交代了欧阳硕给了银钱让他去买那些个药材,而城西的药材铺当日关门,还未曾问到话。 欧阳硕左手虎口及肩部的咬痕,都与怜筝拓印的三个牙印对比过,已证实是赵丽的咬痕。 除此之外,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距、指长,与死者面颊的指印相对比,完全符合,确认凶手就是欧阳硕。 加上欧阳硕那日拿出的包袱,里面的布带被怜筝拿去做了试验,上面沾染了人血和脂粉,并且拧成一团后与死者脖颈的勒痕近似,疑似作案工具。 即便欧阳硕不肯承认,证据确凿,光是这些就已是无法抵赖! 欧阳佑已被放出,得知是欧阳硕为真凶,也是惊着了。 怜筝从县衙回来的时候,心情却怎么都好不起来。 欧阳硕连杀了三人,虐杀奸辱,怕是他年幼之时受到欧阳佑母亲玉氏的虐待远远不止是这些,死刑已是必然。 欧阳硕从受虐者成为施虐者,许是年幼时遭受过玉氏的侮辱,因而形成报复和反抗心理,也有可能出自卑感,才对异性采取暴行,以发泄其愤怒,并表现男性优越感。 可是从欧阳硕被捕的反应来看,总觉得格外怪异,就像那时的他本该就到了被捕的时候。 十三从外头将话打听回来,把消息详细说给怜筝听。 “欧阳佑说,欧阳硕是陈氏诞在翠林的。” “听闻陈氏陪欧阳老爷去秀都见客,回途路上因路途奔波在马车里就只能就地生下欧阳硕,而那时刚好到了翠林。” 十三口渴地停了会儿,去厨房取了水碗,从井里打了水就往嘴里灌,喝了几口继续道。 “欧阳老爷为了掩人耳目,遣了下人散开,那时候翠林里只有他和他夫人,还有欧阳硕和他那尚未过世的姐姐……” 十三啰啰嗦嗦地说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干净,紧接着连灌了几碗的水,才彻底解了渴。 等十三扭头去看怜筝的时候,发现她早就出了房,朝义庄去了。 连看了好几圈,连风因都不在。 敢情他没来得及邀功的话都没机会说了…… 风因自是注意到怜筝心不在焉,等她出了门,便紧赶慢赶地去了,怕十三这小子煞风景。这还绕了一小圈,从义庄的偏门进得屋。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生石灰的味,虽掩了义庄的腐臭味,但也不太好闻。 风因皱了皱眉,想起这几日怜筝总是在义庄对着尸体思索,不然就是在山下东跑西跑。 正想着呢,就见怜筝手里戴着素布手套,撩了幕帘,从窄室出来。 清秀的侧颜露出一道清晰的弧度,让他心神恍惚。 她这些日子倒是清瘦了,一张脸都小了一圈,只剩巴掌大小。 “你来了?”怜筝朝他清淡一笑,倒是不意外。 风因目光从她已复原如初的手腕扫过,淡淡点头,了然道:“验尸没验够?” “心里有疑问,总要验一验来解我的惑。” 案子凶手已缉拿,缝好的尸体要从棺材里启出上妆,再套好素服,等着家属来取回尸首安葬。 东苑朝之初,因为大多的百姓家境清贫,不像贵族富豪能请得起殓葬师,怜筝便担了这样的职位,买些胭脂水粉来做上一做。 一来可以赚几文钱贴补,二来也是方便遮掩剖尸的痕迹。 既能替死者过了这最后一层,也能让死者家人看着有所慰藉。 趁着家属还没能得到县衙的允许,怜筝许是能够再验上一验。 清理了好一会儿的石灰,才将尸身都理到一处。 拾翠死得时间最长,因为石灰能够防潮防虫,加之掩埋的缘故,尸身尚未腐化,但是有轻微的脱水痕迹,尸体已经有些干瘪,不过尚未脱相。 赵丽的性子最泼,会咬欧阳硕丝毫不稀奇,这才能在欧阳硕的肩部留下咬痕。 可是为什么欧阳硕没有堵了她的嘴? 被咬伤不说,奇怪的是赵丽的面颊却又有捂她的指印呢? 三个人之中,拾翠的伤势最轻,是临时决定下了杀手。 没有咬痕,也可以推断为拾翠以为是恩客,可能没有存了防备的心。 徐穗有灌药流产的迹象,养尊处优的身子流产后虚弱,无法抵抗也可以解释,但是要如何解释欧阳硕非要多此一举地伤了她的孩子? 三个人的死因一致都是掐死,但是却各有细微的不同之处。 她还没能找到欧阳硕凌虐她们的地方,更没有找到一个完全无惑的答案。 可欧阳硕闭口不言,既不认罪也不否认,更是绝口不提任何有关于三个人的死因和线索。 如此这般,他又不吃不喝是为了什么? 怜筝低着头,双手摁在尸板上,右脚在地上来回磨蹭,手指叩在板面,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在空旷的义庄回荡着响动,让旁人听得阴森又吓人。 风因只管瞧着她这幅样子,翻着桌上的古籍,自顾自地阅文,不去扰她清净。 “有咬痕,说明欧阳硕没有堵了她们的嘴,她们在一个无需遮掩的地方。” “肩部的抓痕从上至下,从内到外,说明四肢有一段时间未曾被布带捆绑过,而是后来才捆住的。” “拾翠在翠林遇害,赵丽则被挟持到了室内,两者都是最后才死在了翠林,而徐穗……却是先杀后送去翠林。” 怜筝忽的就想起十三说的那句话。 先入为主。 怜筝眸中晶亮,转身朝风因桌上取了验尸记录,一页一页翻找起来,直至翻到了徐穗的验尸之处,看了好一会儿,又放下去复验徐穗的尸首。 “凶手不是一个人。” 050 尘起硝烟(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站在徐穗尸首的足部,摘下她的秀鞋来。 “徐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所以鞋子用了绸缎来缝制,轻薄不磨脚,却也不耐磨。她是先死了才拖去了翠林,路上即便是用了板车来拉,抬她上车,再丢她下车,也不该毫无磨损。” 当日,只因为被徐穗的死亡时间吸引了她的辨识力,才遗漏了这样的线索。 “拾翠和赵丽死前都有过挣扎,她们的鞋用粗布包裹,都远比徐穗磨损的厉害!” “这说明徐慧是被两个人同时一前一后抬起,且身高有所差异!” 怜筝一连三句,似断案惊堂连连! “欧阳硕不愿意开口,是为了包庇另外一个凶手!” 怜筝二话不说就撂下手里的东西准备下山。 风因从桌边快步过来,握了她的手,声音低哑携着几分心疼。 “你这刚上山,连饭都没吃上一口。” “若是真有同党流落在外……” 怜筝向来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难为风因总是在后头记挂着她的一日三餐。 他叹口气,阻了她的话,安抚了几分,“我知道,我已让十三买了吃食,你勉强吃上一碗再来寻我。” 怜筝不明所以道:“去寻你?” 风因悠然轻望,从嗓里藏着浓郁的笑意:“我替你下山,去县衙里吃些珍馐海味,不比你来的划算?” 怜筝抬头望他,只见他眸光沉沉,笑眼宠溺,墨发束之脑后,清俊之颜竟烨烨生光。 他的眸底倒映着她的茫然无措,这一刻,他忽的起了玩心。 风因低头,翩然擦过她光洁的额。 眼中的懒散已尽数驱尽,他眸深如雾,指了指薄唇,笑道:“若是还想谢我,不如香吻一枚?” 怜筝伸手推了他,手上未尽全力,倒是自己后退了两步,面颊已然晕了几分绯红。 平日里大大咧咧,此刻倒是娇羞好看。 再看下去一会儿就该恼了。 风因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嘱咐了几句,确保她能去吃十三从山下带回的吃食,至于吃完的任务自然是由十三自己鼓捣去了。 风因去了县衙,将话带到。 风因位坐上席,慕清河立于身侧垂手而候,待下人递过清茶,没等送到风因的手心,便见风因的目光似冷刀般射向慕清河。 “慕大人,区区一件案子险些误了大事,你可知罪?” 慕清河一惊,带着下人低头跪下,“下官该死,却不知罪在何处,请王爷指点?” 风因遮了眼底的冷意,接过跪在地上的下人手里的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沉浮的茶叶,淡道:“此案牵扯三人,阮怜筝做事细心谨慎,为何请了那当值之时还醉酒一身的周仵作?” “回禀王爷,原是请了阮姑娘的……可流言颇多,说什么棺材子当仵作激了民愤来大闹县衙……” 慕清河只觉得此话难以开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阮六杨逝世,阮怜筝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可阮怜筝是棺材中产下的孩子,北县的人虽人人知晓,却不知是谁散播了谣言,说是女子为仵,大难临头。 阮怜筝克死了她娘,又克死了她爹,若是当了北县的仵作,定是要行克了北县的百姓。 阮怜筝得知了这些,也不生气,只是劝了慕清河另请仵作。 慕家与阮六杨颇有交情,此事办得也不甚磊落,她对他便也生分了。 “东苑朝开朝之初至今有女捕快为何不能有女仵作?通过此案,借此扶怜筝入仵作不难,其余的事,本王自会处理。等本王离开北县,将她升至验尸官,此位她当得。” 风因放了茶盏,竟是一口也未碰。 慕清河的表情,卫风因自是瞧得清清楚楚。 卫风因可顾不上慕清河的这些心思,只要怜筝未必有意,他便在乎不得这些。 “带我去见上一见这欧阳硕。” 慕清河应声,从地上起身,亲自领了风因去了县衙大牢。 萧北顾自从抓了欧阳硕,一直亲自守在县衙大牢门外。 见慕清河亲自带了风因前来,立刻半跪在地,佩刀举过胸前,低头展臂,握拳行礼。 “卑职参见王爷。” 几个小捕快怔了一瞬,前几日都是见过风因的,一下子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北顾都跪下了,几个小捕快缓慢跪下,没等行礼,就听风因嗓音低沉,“免了。” 慕清河摆了摆手,朝萧北顾示意:“打开牢门,将欧阳硕带出来。” “不必。”风因淡淡道:“本王亲自进去。” 牢狱里向来只有稻草,十年八年都不会打扫一次,有时候更是有犯人直接病死在了里头。牢狱里鱼龙混杂,可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 慕清河和萧北顾都心知肚明,却也没人敢拦,只得开了门,在前方带路,领了风因进去。 欧阳硕必然是死罪,关的是死牢。 死牢又称暗牢,牢里独他一人,不见天日。 风因停在死牢前,盯着那缩在角落里的人。 区区一日,他面色枯槁,身上的衣衫下透了血色,已是动过大刑。 “可招了?” 萧北顾听风因一问,上前答话:“上了刑,依旧不吭一声,晕过几次,不肯认供。” 风因也不急,慕清河派人取了座椅来,座椅一到,便由风因指了位置坐下。 欧阳硕一头散发下,那双眸眼静谧幽沉,半响又闭了,不肯再看。 “你的同党怕是就在你身边。” 风因眸深如海,眼底是看不清的暗沉。 “本王知晓你不会招,也没存了心思来问。” 风因坐着未动,袖子一拂,“慕大人,将无关的人的屏退左右,我有话要与他说。” 慕清河得令,连带着他自己都退了出去,带上了大牢之门。 “你是谁?” 欧阳硕的声有些嘶哑,在暗牢里那双鹰眼如炬。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不招,上至兄长姐妹,下至奴仆奶娘,本王都能杀一儆百替你随葬。” 风因眸光清冷,浅浅一笑:“你若是招,本王自可留他一条性命。” 欧阳硕沉声不言,眸光闪烁,却是笑了,“你又如何能知他是何人?” “即便你不招,不出三日,本王就能取其性命。” “欧阳老滑头私建的地道,你真以为没人知晓?” 风因笑若春风,却如十二月的冬雪冰冷入骨。 “你的长姐死因可疑,可需本王替你翻查? “还是……向世人传上一传玉氏对你的所作所为?” “再不济,听上一听欧阳府里那些个儿龌蹉玩意儿?” 连连数句,彷如生锈了般的钝器,在欧阳硕的心头上拉擦,一下一下,磨出血来。 “欧阳硕,还是你想听上一听,她在你出生之后遭受过的所有事情?” 欧阳硕脑海里似有琴弦倏的一断,他双眼大睁,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本王无意胁迫你,更无意染指这些事情,不过自保而已,我既能替你复仇,你又能助我自保,岂不两全其美?” 半响,欧阳硕咬牙狞问:“若是招了,你能给我何物?” “你招是最好,自能给你个痛快话,你伤人性命,本王留你不得,至于你的党羽……” “杀人偿命,自是留不得性命。”欧阳硕呸出一口血沫,“那我又为何要供?” “你供与不供都不过是行个方便,可你若能答上欧阳、宋家及其他几门富族送往秀都的货物为哪家镖局运送,雇主是谁,图谋几何,若是答上,本王兴许能留她性命……” “你又如何知晓我能答上?” “你既身在欧阳府,即便手握不了重权,也断不能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风因一语中的。 “可你若是死在了此处,你以为他们会放过她吗?” 欧阳硕倏然一震,脸色已经难看了起来。 “所谓官商勾结,你既以为他们能够结党营私,又为何不能为利而谋害他人性命?” 欧阳硕目光顿沉,一口气吸气,气笑呛住了自己。 “那你又如何证明,你与他们并非一条道上的人?” “无需证明,信不信全在你。”风因从怀中取出一物。 欧阳硕见了此物,立刻手抓牢门。风因不急,将物件徐徐送入他的手中。 一页一页,白纸黑字,数目清晰,名字具体。 “好……好你个欧阳佑……你竟能做到如此份上!” 风因目光一凝,问道:“欧阳硕,本王只问你最后一次,指使之人究竟是谁?” “听闻大皇子被废黜,其余皇子在秀都,如今能在此处的人不过二者。”欧阳硕看着卫风因,抬起头来。 “晟王兴师动众来了北县,自不能明目张胆在此审我。” 单凭此言,风因就可断定,欧阳硕也并非如外表上看着的那样怯弱愚钝。 “皇子之间利用这等龌龊之事来勾结党羽,拉人下水,为结党营私,为谋夺皇位。”欧阳硕嗤笑一声,“你们比起欧阳佑又能干净的了多少?” 从风因查出这些东西的纠缠混杂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切都会成为日后能否在六子夺位当中自保的证据。 无论欧阳硕说或者是不说,都只是为风因查出这些幕后线索的一块踏板。 从欧阳硕踏入牢狱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早就不在他自己的手里了。 “我猜……” 风因恬淡寡视,“……你说不说,他们都不会让你活过今晚。” 051 尘起硝烟(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与十三赶来的时候,风因已经在暗牢里呆了小半柱香。 没等进了暗牢,一股扑鼻的霉臭味就酸了怜筝的鼻。 她拧了拧眉,没等走近,就见阴影里已有人出来了,定睛一瞧,正是卫风因。 他淡立阴影中,沉沉不语。忽的伸手揽住她的肩,“你可信我?” 怜筝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觉得他的手生了凉意。 她点头,“信。” 风因的手忽的松开,那双戾眼渐渐淡了去,他的声很轻,却字字珠玑:“欧阳硕死了。” 欧阳硕死了? 怜筝心下一跳,却压住了疑惑。 “将暗牢钥匙给我。”风因朝萧北顾伸出手。 萧北顾从腰间取下钥匙,忙双手递上,“铜锈最厉害的那把。” “嗯。”风因点头,接着说:“你随我进来。” 风因将钥匙握紧,他没有让慕清河或者萧北顾进来,只手拉了怜筝进门,再传唤十三去取了平日里要用的素布手套、灯盏和燃好的炭盆,到时候再只身送进来。 暗牢里的犯人不多,数十间的大牢不过尔尔,欧阳硕被关在最靠里的位置。 她跟着他走,走着走着又忽然撞上了他的背,额头磕得一疼,就连鼻尖都压着了。 空旷又昏暗的地牢里只能听见他压低了的笑声,轻轻浅浅,倒是好听。 手上一热,被他从身前握了她的手。 霉臭扑鼻的地牢间,她瞧不清眼前要走的路,却在适应之后,渐渐看清了他那身黎白素净的衣袍,似月色透亮,燃了她的眼。 “到了。” 怜筝朝左侧的地牢望去,天窗唯有一点暗光照在那枯草之上,唯有一处蜷缩成团的身影。 那是已经死去了的欧阳硕。 她这时出声问他:“何时死的?” “刚刚。” 怜筝伸手要去拉牢门,却被他的手拦下。 玉手素白清俊,倒是好看得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风因将她护在身后,却是拿了怀里的钥匙去开,看她大囧的表情,眼底还藏着笑意,继续道:“好了。” 他开了锁头,铜锈沾了指尖,他也顾不上牢门的脏了,径直将门推开,带着她进了门。 怜筝没着急进去,停在他后头,心中顿沉。 “当时只有你和他在一起?” 风因转过身,盯着她看了半响,点头应下:“是。” 怜筝原是想要试探他,可见他如此动作,与其怀疑他,不如直截了当地问他。 “你不是为了追查凶手来的?”她问道。 “如何猜测?”风因望着怜筝,怜筝的神情并无不妥,一双眸眼清澈见底。 “他若是正常死亡,你何必阻了外面的人?” 怜筝缓缓撩起袖口,声音淡淡:“他怕是死得不干不净,你才让我来验。” 她没有追问他为何而来,也不过问暗牢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他。 风因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眸生了几分柔软,“筝筝,你不疑我?” “你若是想杀他,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怜筝抬眸瞧他,皱了皱小鼻子,朝里走上一步。 她这是信他。 风因勾唇一笑,心生愉悦,忽的就朝前揽了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低头看她:“我需要你替我做件事。” “说归说,别动手动脚。”怜筝柳眉倒竖,低头作势要踩他。 风因笑了,松开双手举起,朝后退了两步,“别查下去,这水太深,你别插手。” 怜筝凝眉看他,他不避不闪,她败下阵来,却并未直接答应。 “主子。” 十三这次有了眼力见儿,没直接进了牢门,而是先出了声,听风因允了,这才将灯盏、素布手套和炭盆都一一搬了进来。 灯盏明晃,在暗牢里也不甚光亮,但是比起方才已是好了许多。 怜筝蹲下身,借着光细看尸体的状况。 欧阳硕蜷着身子,临死前的表情还凝滞在脸上。 他双目大睁,眼底充血,面色口唇青紫,青黑的胡茬正刺破下巴,口角末端都有唾液流出,口呈椭圆,手指成微爪状,死前有过挣扎。 如果是砒霜,风因与欧阳硕仅仅呆了半柱香的时间,远还不够。 怜筝用手探了探尸温,温度还在,确实死了不超过片刻。 她打开欧阳硕的牙关,口舌未曾淤黑,毒非从口入。 “脱下他的衣服。” 十三如今已经非常上手了,动作干脆利落,跟着怜筝倒是没少学东西。 可上上下下都看遍了,哪怕是阳峰之处都被怜筝仔仔细细瞧了个遍。 瞧得风因暗自都恼了,怜筝依旧压根不理会他。 十三犯了嘀咕,思来想去,主子都是顺着怜筝的,自己也只好选择站在怜筝这边。 十三不敢抬头去瞧风因的脸色,沉默着配合怜筝将欧阳硕的身子翻过来。 怜筝看了小一会儿,就有了线索。 她指着椎股,将灯盏就近端来,抬头看向风因,“找到了,他的死因。” 风因对上她清明的双眸,心里暗叹,终是摒除了杂念,俯身去看。 只见椎股靠大腿外侧的位置上,有两个小凸起的包。 不细看有点像是被蚊子咬的,可是这样隐秘的部位是极难被咬到的,更何况是坐姿。 “十三,你剃了他的发。”怜筝伸出手,闷声道:“我来解剖,刀。” 十三早已备全,将怜筝的解剖刀递上。怜筝先从伤口下刀,被蛰伤的疮口细如毛孔,若非刚刚死去,伤口略有红肿,怕是久了红肿消退便不引人注意了。 随后,怜筝将尸体翻正,打开了欧阳硕的胸腹腔,等十三剃净发丝后再开颅,她要查上一查是究竟是何种毒物的致死之因,。 十三捂了嘴,尽力隐忍恶心,不去看那*的红黄白。 足足花上好几个时辰,怜筝才将解剖后的尸体再重新缝好,最后望向风因。 她下了结论,道:“是红目蝎。” 红目蝎在东苑朝极少出现,唯有从关外的匈驽族部落才得一见,若非怜筝年幼时见过一次,怕是一时半会就验不出这毒物是何物了。 东苑朝也并非没有,只是若有,也唯有那些皇宫贵族的上位者,才能取得这稀罕的毒物。 风因眼底凉薄,怜筝看得仔细,想来他已经有了答案…… “红目蝎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十三出声质问,可话一出口,就急忙噤了声。 怜筝眼神颇淡,清寡地斜了一眼十三。 “红目蝎虽然并非本朝的物种,但是若有人扔下来……这暗牢在地下一尺处,气凉温潮,它又喜暗惧光,再瞧这周围的蜘蛛网虽不多,却也是够它勉强存活下去。” 这话一说,风因就知晓怜筝的话还尚未说尽。 “欧阳硕死前可是捂过那位置了?还是疼痛地抱着腿四处打滚?” 怜筝方才看了衣物,上面虽然有枯草,但是分不清稻草是前几日就勾上的,还是后面才沾上的,这才去问他。 风因袖手而顿,答:“只是捂了伤处喊疼。” “古籍上有记载,蝎有雌雄,雄者螫人痛在一处,雌者痛牵几处。” 怜筝淡道:“寻常情况,红目蝎不会主动攻击,反而会避了人,除非欧阳硕的身上沾染了雌蝎的味道。” 怜筝停了片刻,想要从地上去捡欧阳硕的衣服来验证她接下来的说法,可没来得及伸出手去,就被风因猛地攥住,他摇了摇头:“危险。” “你知道?”她心头一跳,生了几分怒意。 若是真当用了这些个下作的方法,红目蝎定是还留在哪里,怕是还会误伤了她。 风因轻叹口气,将她拉开一些,道:“八九不离十,莫要伤了你。” 怜筝心里仅存的薄怒因为这话便消散了几分,看来风因也是像她这样推断的。 她将自己的手从风因的手掌抽离,再用解剖刀轻轻将方才脱下的上衣下裤展开,用灯盏细看片刻,找到了沾染了少许白沫的下裤。 怜筝抬头问他:“方才欧阳硕与你对话时坐在哪里?” 风因用手一指,怜筝便走过去。 风因又是担心,又阻挠不了她,只好跟过去。 他时刻注意着附近的动静,好第一时间拉开她。 怜筝可不管这些,她举着灯盏,蹲在地上,用刀尖在地上的枯草碎末间寻了好一会。 半响,才停了手上的动作,起身,指了几处,道:“这里,那里,还有床上也有……” 撒了粉末的位置足有五处,一处近牢门,两处在中轴,一处在石床中,一处在暗门(专门用来如厕的位置)。 “这些粉末若是没有猜错,应该是正在寻配的雌性红目蝎被碾磨而成的粉末。现在正值入秋,赶在入冬前最后一次生产期,雄性红目蝎若是闻见这种气味,自然而然会主动寻来。” “雄性的红目蝎在交配时会蛰刺母蝎,所以欧阳硕是以这种方式被蛰的。” 怜筝缓缓站起身,“红目蝎对温度极其敏感,寻常不会攻击,加之寿命短,所以不会引起大的动静。” “它找不到雌蝎,定会循着这几处一处一处爬,总有一次会蛰到欧阳硕。” 所以无论是谁丢了这样一只红目蝎进暗牢,从欧阳硕进牢狱之前,就注定了他的下场。 052 尘起硝烟(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风因淡淡地看了一眼怜筝,目光却轻柔温和。 “我知道了。” 他伸手撩了她不经意抿进唇角的发,将发丝别到脑后,这才道:“其余的不要再查下去。” “和你有关吗?”怜筝只想问他一句。 你有危险吗? “有。”风因不紧不慢道:“所以你别查了,剩下的交给元九去办。” “欧阳硕死了,他的同党……”怜筝拍了拍手肘上沾的灰,有些为难。 风因看着她耸了耸鼻尖,有话藏着掖着不说完,心里又想笑又得忍着。 “你只管朝欧阳硕身边的人下手,其余的,让十三帮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怜筝便摘了手里的素布手套,收了解剖刀,乖张地收敛了性子,不紧不慢地出了地牢。 查不查她心里有数,眼下,这些还是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当务之急还是抓同党! 欧阳硕的死因蹊跷,怜筝虽然验完,却是未能将答案公之于众。 风因对外交代怜筝的验尸结果是欧阳硕畏罪自尽了。 欧阳硕一死,名义上县衙对摧花案同党的下落就难以追查。 慕清河和萧北顾将欧阳府上下查了个遍,终于在欧阳硕的房间床底找到了密室的入口。 密室陈设简单,唯有一张木桌和一张木板床。 木桌上唯有一副下人用的茶具,木板床上有一副简单的铺盖,另外在内处角落地面上铺有一块新钉的木板,上头有硬木杠尚未去除。 木板上有点点斑驳血迹,加之木杆的宽度与拾翠、赵丽、徐穗背后的淤青痕一致,此为作案地之一。 怜筝只在查封那间密室的时候去过,接下来便回了义庄,其余的事情都交给了萧北顾。 那日过后,风因行迹诡谲,足足消失了一日后,才让十三送来了一封书信。 书信内容极其简单,第一页是欧阳硕临死前对风因透露的线索,他跪求风因保其党羽一命,只是话未说尽,欧阳硕便死了。 书信尚未看完,就听见十三从宅子外开了门,像是迎了谁进来。 难不成是他回来了? 怜筝搁了手里的信件,起了身,披了件外衣,就朝门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谢娇娘。 谢娇娘手里提着一篮子东西,盖了层白布子,瞧见怜筝出了门,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阮姑娘生得别致,瞧这眉眼,若换了寻常女装,怕是连我家姜女都比不上几分。” 这话说得夸张,莫不是有事情要来求? 怜筝按捺下疑问,清浅一笑。 “谢娇娘嘴甜,怜筝不敢当。” 谢娇娘说完话,尴尬了刹那,朝怜筝身后偷瞄了瞄,“姜女可是在屋里歇息了?” “谢娇娘不如直来直往,怜筝好知晓如何帮?”怜筝面上看不出情绪。 总不能是姜女那丫头带着二墩子又跑哪儿玩去了? 谢娇娘将篮子塞进怜筝怀中,这才说明了来意。 “我昨个儿请了媒婆帮姜女问了亲事,以前也没见她闹脾气,昨个儿不知怎的发了火就跑了,我听二墩子昨日说姜女来寻了你,你可别想帮她瞒我。” 谢娇娘见怜筝蹙眉,连忙道:“阮姑娘,你就替我哄上一哄,别让那些个儿邻居嚼了我这二娘的舌根,怕是姜老头再生气上头。” “姜女没在我这……” 怜筝心下不安,生了几分担心,忙道:“她昨日何时出的门?” “昨个儿上午与我吵嘴几句,扭头就出了门,那时候我也在气头上,却也记着让二墩子跟着姜女去。”谢娇娘这二娘也是难做,轻叹口气。 怜筝清眉一蹙:“二墩子能顶个什么事儿,万一姜女半途赶了他回去,不还是一个人吗?” “可我方才问过二墩子,他说昨个儿他就送到姜女到了义庄,姜女才叫了他回来。” 谢娇娘件怜筝面生怒意,这才觉着不对。 怜筝说话办事向来谨守规矩,话里话外也不像是知道她们昨天吵嘴的具体内容,反倒是句句都怪在了她没好好顾着姜女。 姜女平日总是说怜筝呆在义庄,不是在外头看书就是在里头看书,一天若是不验尸连话都说不上十句,常常闹着等歇了几日要来吵她。 方才见着个小公子,着实吓了谢娇娘一跳,可现在听这话,只觉得更发慌。 怜筝的眼眸凉得有些吓人,她盯着谢娇娘,一字一句道:“姜女没来过我这儿。” 天色还亮着,谢娇娘却觉得眼前蓦然一黑,险些就栽倒在地。 怜筝忙扶住了谢娇娘的手,见她以手扶额,闭了眼,嘴里却还在碎碎念叨。 “怜筝……就算我昨个儿话说过火,那会儿我在气头上,即便是亲娘哪有不骂自己孩子的,这些年我从未对姜女苛待过……” 谢娇娘睁眼,已是含了泪花,“快来姜女出来跟我回去,别闹了。” “谢娇娘……”怜筝的手腕都让谢娇娘抓疼了,怜筝却未吭一声。 谢娇娘从她扶着的双手间颓然坐下,怜筝眸中隐痛,但也深知这未必就是出事了。 “十三。”怜筝朝十三看过去,定定地望着他:“替我去寻姜女的下落,就算是整个北县都翻过来,也一定要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十三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这会儿见怜筝着急,却是认真了,他点了头,速速出门办事。 怜筝使尽了气力,这才扶起了谢娇娘。 怜筝让她坐在石桌边上,宽慰道:“许是姜女想想又去了别处,莫要着急,我已让十三去寻了姜女,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二墩子说……他亲自将她送来了这里……怎么可能……也许是别处……可她还能去哪里?” 谢娇娘面色惨淡,却是不敢再想。 “二墩子说的话有时候也不可全信,昨个儿我不在,所以姜女见我不在,许是去了县衙找我。” 怜筝心里有了主意,笑道:“您先回去,我片刻后去趟县衙,姜女许是宿在了慕大人的客房,从前我经常这样教她,我这会儿倒是忘了。” 谢娇娘缓过神来,虚虚一看,“当真?” “你可见我何时诳过您,我猜她十有八九是没寻着我,去县衙了。” 怜筝一拍脑袋,面上露了笑,仿佛当真是忘记这回事了。 谢娇娘起了身,怜筝欲扶住她,她却握了握怜筝的手腕。 她低着头,道:“那我先回去,县衙我一介民妇进不去寻人,便有劳你去替我寻上一寻。” 怜筝手上一重,那筐篮子还是塞到了她的掌心。 谢娇娘出了门,怜筝眼底的笑终是冰凉了。 她撩开那素布,里面是姜女平日最爱吃的云英鸡蛋和蜜枣尖儿。 谢娇娘素来无女,却也是将姜女当了亲生女儿放在心窝上来疼的,不止是姜女自己知道,就连怜筝也知道。 谢娇娘出了门,没一会儿,十三便从门外绕了回来,在门外站定,手里拿了点东西。 怜筝冷着脸上前,十三将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姜女手上的草链子,平日里经常她自己也时常编织着玩耍。 这一条是怜筝唯一并且亲手编的,送给姜女的那一条。 怜筝用藤草泡了花枝水,又染了丹蔻,费了不少时间才弄成了朱红色。 日头正好的时候,姜女戴在手上,又香又好看,朱红色总能衬得姜女肤若白雪,故而姜女喜欢的不得了,无一日不佩戴。 草链已经被扯断成两半,上头的几颗珠子都不知去向了。 真的出事了…… ★ 怜筝带着十三赶到了县衙,姜女自然不在这儿。 方才的话都只是怜筝为了让谢娇娘安心才胡乱编造的。 眼下慕清河不在,但是萧北顾和其他的捕快都在。 怜筝将这件事细细交代,萧北顾立刻分散了捕快,分拨成四批,分别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寻找姜女的踪迹。 怜筝自己也上了街,说要单独去寻。 十三原是被安排去了翠林,可一听怜筝要自己去寻,说什么也不肯离了她,非要守着她,最后只能让萧北顾去了翠林。 十三可是风因安排在怜筝身边的,若是他走了,出了事,只怕给不了主子的交代。 今儿也不是什么节日,怜筝却生平第一遭觉得街上的人如此之多。 怜筝头回对商铺小摊都是不避不闪,街上的人指指点点,她也全然顾不上了。 一家店一家店地找,一层楼一层楼地翻,可是哪儿也没有人见过姜女。 从日上三竿到日落西山。 找尽了东西两条街的所有店铺。 等从最后一家店出来的时候,怜筝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连一粒米都未进,一滴水都未尝。 十三捧着手上的肉包和水袋追了好几回,怜筝却恍若未闻。 “阮姑娘,你就先吃上一口,你若是累坏了,主子怕是要教训我。” 十三都急红了眼,取出一个滚着热气的肉包先塞进怜筝掌心,再将其他都塞入她怀中。 额头被黏腻的汗水染了几缕发丝,后背的衣襟怕是已经湿透了。 怜筝愣愣地低头看了眼满怀的肉包,“好,等我去对面问完最后一家。” 她走到街道中央,沉默地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纷纷退往两边。 十三的手猛地伸去拽了她的手,没想到失了手,连袖子都没拽住。 怜筝顺着人群跟过去,猛然被人一撞,失了重心,摔坐在地,怀中的包子滚落一地。 人群中央有人策马而来,灰扑扑的粉尘带着旋涡踩踏着大地扑面而来。 十三一跃而上,挡在了怜筝的身前,抽出腰间软剑直指所来之人…… 怜筝摔疼了手,蹙眉抬头去看。 究竟是谁,竟在这闹市之上,策马奔腾,也不怕扰了百姓的安危。 中断的马蹄声迅速止在了十三的身前,她只看见那马背之上,有一黑衣男子身着骑装,右手执鞭,冷眼盯着在街道中央挡路的他们。 “大胆!何人敢阻晟王之路,找死不成!” 053 因何而来(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后头还有马车,马车里传来淡淡厉声:“阿立!” 马车的幕帘撩开,一头束墨冠,身着紫袍的男子露了脸。 只见他长眉入鬓,眉如墨画,肃然寒星,眉眼间有一两分与风因相似。 若说风因是清贵俊美,那这人便是清雅轩昂。 风因常常唇角吟笑,懒散放荡,慵懒的姿态总能让她泰然自若,可这人眼中全无半分散漫,心思胆撼,倒是不知不觉让人心生敬畏。 这人便是四王爷卫处尹,被圣上封赏赐爵为‘晟’,原是在都城长京中替当今圣上代理打点宫中事务。 这原是大皇子该做的事情,只是如今嫡子因勾结党羽,被当今圣上贬斥,废了爵位,闭门思过,就由了晟王代为打理。 想来应该是晟王(四王爷)卫处尹正在赶往秀都,否则区区北县,还真迎不了两位王爷。 当今圣上共有六位皇子,六皇子年龄尚小,尚未追封爵位。 大皇子如今爵位便贬,只剩下二王爷、三王爷、四王爷和五王爷,二王爷与三王爷随御驾去了秀都,最不受宠的五王爷在边关值守,晟王(四王爷)如今现身北县…… “百姓之道,又岂容你这样莽撞行事,即便是赶路,你若是再是这样,莫要追随与本王,省得丢了本王的脸面!” 卫处尹气势凌厉,只听这话,便让方才收到惊吓的百姓都放宽了心。 “主子,他们手里有兵刃,怕是……” “区区软剑他可曾袭了你?”卫处尹冷声一斥,“还不认错?” “是,主子。”黑衣男子立刻敛了戾气。 “方才是我不对,你且收了你的兵刃,莫要惊了马。可有伤势,此处的银两拿去买药,我家主子还等着赶路,请让一让。” 执鞭之人低了头,忙对十三和怜筝冷意而望,可话里却带了歉意。 谁也没想到,原是以为权贵压人,定是要拿那地上的人开刀,现在倒是好声好气地求了他们让路。 十三快手接过那黑衣人丢来的银两,掂了掂,塞进怀,转身去扶了怜筝。 马车上的人终于放下那幕帘,藏了那张脸。 怜筝和十三将路让开,那马才继续朝前行驶。 马车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速度倒是比之前还要慢上了不少。 “你家主子没给你钱买包子?”怜筝拍了拍身上沾的灰。 十三嬉皮笑脸道:“当是赔了我一地的肉包钱,这些也该了。” “十二文钱的包用五十两来抵?”怜筝看着地上碾扁了的肉包,倒是觉得可惜。 “不。”十三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道:“五十两只是抵了我抽剑的劳力。” “……” 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对了,那儿有油饼,你在这等着我。” 十三还挂着怜筝没吃上包子,忙跑到一边去给她买油饼填饥。 十三刚走开,怜筝就地坐在一家关了门的小店台阶上等他。 有个小乞丐蹭头蹭脑地立在一边,歪着脑袋犹犹豫豫地递过来一封信。 “你是女子吗?那边有人让我给你一封信,但是你看着不像女子。” 怜筝蹙眉,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男装,大概让小乞丐误认了。 她只瞧了一眼,快手取了过来。 怜筝没让小乞丐离开,而是拉住了他的手,让他站在她的身前。 信封上是姜女的字迹,写着怜筝的名儿。 “你叫什么名儿?” 怜筝蹲下身,温声柔语,细细哄他来说:“这是谁让你给我的?” 小乞丐又惧又怯,被怜筝抓着,身上抖若筛子。 “我什么也没干,就是有个人让我给你。” “别怕。”怜筝从怀里取了几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打开小乞丐脏兮兮的手,将钱放进他的掌心,“我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小乞丐犹豫了一下。 “他们都叫我狗蛋。” 见怜筝没有笑他,他这又放了心。 小乞丐沉默了小一会儿,指了指方才街道对面的巷口,“我方才站那捡肉包子,有个男人给了两文钱说让我买一个包,然后指着你说‘把钱给对面的姐姐’……” “那你记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怜筝怕自己急了又吓着他,只好耐着性子问。 狗蛋摇摇头:“没仔细看,他没蹲下来,我没看清他的长相,但是他穿了一双草鞋,身上很香,但是又很苦。” “很香又很苦?”怜筝再问:“是什么样的味?” 狗蛋歪着脑袋,张着嘴,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合适答案。 他支支吾吾地比划来比去,“不是肉包的味,也不是馊水的味,也不是我身上的味,也不是什么味都没有,就是街上走来走去总能闻见的味,还有点像回春堂里的药味……” 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酒馆旅店的多是食物的味道,不然还能是什么? 怜筝朝附近看了看,突然指着不远处的脂粉摊,问他:“是那种香囊脂粉的味道吗?” 狗蛋点头如捣蒜,“对,那香冲得很,一闻就能闻见,但是里头还有一股子药味。” 怜筝突然想起方才撞她的人,身上也有一股极浓的香粉味和药味。 寻常人怎会这么涂脂抹粉,这人怕是女子之身也穿了男装掩人耳目。 “那你还有看见别的人吗?”怜筝想追问姜女的下落。 狗蛋摇头,没等说话就突然躲到了怜筝的身后去。 十三买了俩油饼回来,戒备地盯着怜筝身后的狗蛋,“这小孩是谁?” 怜筝不去答他,夺了他手里的油饼递给了狗蛋。 狗蛋顾不上呼气,张嘴就咬。 刚炸好的油饼烫得很,狗蛋舍不得吐出来,呸在手上又塞进嘴。 “别急,当心烫。” 十三愣了一张脸,讷讷道:“我就买了俩。” 怜筝回头,拿了他手里的最后一张油饼。 正好了。 “有个扮作男人的女子方才撞过我,这又让他给我送了封信,脚穿草鞋,身上混有香粉和药味。” 怜筝将信递过去让十三瞧了一眼,当着十三的面打开了这封信。 想救姜女,子时翠林,报官即死。 “欧阳硕的兄弟姐妹里,只有一个人是女子,这人便是欧阳硕已经逝世的姐姐!” 十三看着狗蛋嘴里的油饼三两下就去了大半,也没了食欲。 他避了人的耳目,侧过脸瞧她,疑惑道:“这事儿主子在信里没有交代吗?” 怜筝一怔,这才想起,上午被谢娇娘来时打断,风因送来的那封信她还没有看尽! ★ 马车最后停在了县衙大门,慕清河官服加身,亲自迎接。 幕帘由方才执鞭策马之人撩开,卫处尹肃然而出。 马车下不知从哪儿来的奴仆突然就冲上前跪在了地上,落在踩脚处以便卫处尹下马。 “阿立。”卫处尹大略地低头冷看了一眼。 被唤作阿立的黑衣人立刻朝外抬手示意,低着头的奴仆被人拉开,队伍后方的奴才们快速地搬来了踏脚凳。 县衙周围两边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宋家等几家为首的富商,收到消息就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去迎接,却没想到这卫处尹却偏偏要去住那破落的县衙,又只得匆匆去县衙门口候着。 “为官者何人?”卫处尹神色淡淡。 慕清河心中实则依旧有些忐忑,却还是了然地上前应答,他跪下回话:“本官慕清河,叩请晟王爷。” “参见晟王,晟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王只是途经此地,无需惊动如此多的百姓,阿立将百姓好好送回,莫要伤了。” 卫处尹说完这话,就朝县衙里迈。 慕清河叩首应下,宋家当家家主忙追随着卫处尹想要进去拜访,却被阿立伸手拦下。 阿立面无表情,“王爷交代卑职将所有百姓送回,除慕大人之外,各位一律请回。” “你……”宋家家主一口老血差点没呕出来,面色铁青,却还不得不说着好话。 好话说尽了。 阿立还是挡在门前,淡淡道:“请回。” 慕清河忍着笑,看着这些个豪门富户吃瘪的样子,自顾自地进了县衙。 北县的县衙坐北朝南,存房屋共有百余间,虽在达官贵人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也算是宽阔之地。木质结构上全部绘有花鸟彩绘,堂正间更是悬挂着‘北县正堂’的金字大匾。 大堂两侧有议事厅,寻常怜筝等人来商量谈话的大堂也便是在这议事厅了。 此处是热闹着,而十三那处还在忙的焦头烂额。 那封信不见了。 全部都找遍了,可是原先被临时收起来的信件却凭空消失了。 若是再耽误下去,只怕是天黑了都没能找到姜女,只能无防备地去了。 十三黑了一张脸,犹豫了一下,“你随我来。” 他原是想要自己去,可是主子交代不许他离阮姑娘半步,又不得不带着她。 “我年岁比你大。”怜筝淡淡地扫了一眼十三。 若是从现在来看,怜筝已近十七,而十三远比她的年岁小。 十三眼神儿一跳,咽了咽口水,“那又如何?” 怜筝跟着十三朝门外走,“若是不介意,你可唤我一声长姐,若是我不配就作罢。” 这话说的…… 十三一张脸窘得通红,偏又抿了嘴,再不吭声。 054 因何而来(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没有去猜十三的心思,终归也就那点子事,猜来猜去太心累。 十三走在脚前头,也不敢回头瞧,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路。 十三拐来拐去,最后带得怜筝去的惜玉楼。 此刻,早已入夜。 夜黑反倒衬得惜玉楼灯火通明,也不知打了多少灯笼和燃了了多少的灯盏才能有这样的热闹。 十三侧头不说话,耳根子已经红透了。 怜筝也不傻,看得出十三面上的颜色,却什么也没说,踩在他身前便进了。 怜筝一进门,那些个姑娘们就迎了上来,不同往日他们来得时候都带了萧捕头,眼下一进来,扑鼻而来的脂粉味,差点没将怜筝给淹了。 十三被揪成两半,低着头低声怒喊:“把你们老鸨给我叫出来……” “行了,这两位我来招待,怕是新来的爷,一会儿再传你们来伺候。” 玉倾欢忙得像只翩然旋转在大厅的蝴蝶,一瞧见门口的喧闹,就飞了过来。 玉倾欢见了十三,面上倒是什么情绪都看不出,只盈盈笑着揽了十三和怜筝的手朝楼上送,低声道:“二楼青竹三两声。” 将他们送上台阶,玉倾欢的身忽的又被楼下的恩客搂住了水蛇腰去。 她柔弱无骨的手极快地搭了客户的肩,将自己送进了他的怀,对着十三送了个秋波。 十三那别扭的一脸,眼白都快翻出来了,自顾自地朝二楼走,怜筝也不多嘴,只管跟上。 她实在是担心姜女,若是从昨早就已经在义庄外失踪了,那么直至过了今日,便已是失踪了两天一夜,若是再耽误下去…… 十三走至一扇画了青竹的红木门前,左右而顾,对着门框,连敲三声长两声短。 门从里头打开了。 十三护了怜筝进了门,这才见床榻上躺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失了踪迹的风因。 房内共有两人,一个是元九,一个便是风因。 风因躺在玉榻上,房内熏了药石的味道,闻得有些清苦。 “这……”元九见了怜筝,速速关了门,皱着眉站在那边上,只顾抬头问十三,“主子不是交代不许带她来吗?” “吵死了,来都来了,你还赶我出去不成?” 元九噤了声,被怜筝冷瞪了一眼。 这女人…… “你来说,他怎么了?” 怜筝门神似地站在帐外,也不进去,凉凉地盯着十三。 十三为难了片刻,想着既然是主子自己喜欢,为什么不找了怜筝照顾他呢? 十三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主子受了暗算,加上背地里护了你多次,旧伤发了。” “旧伤?”怜筝再问:“什么伤,说清!” “主子在边关行军时伤势未痊,禀了御医的嘱咐早早就该回去调养,可他迟迟不动身,这又染了伤寒……” “十三。” 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已被他们吵醒,白幕华帐遮了他的眉眼,听着声音是淡的。 “你眼下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十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我……” “我不关心那些,你给我的信弄丢了,那信可是牵扯了姜女的安危……” 怜筝一脚跨在十三面前,二话不说就朝房里走,走到他的床帐边上,面无表情道:“你再给我写上一份。” 元九踹了一脚十三,十三啪地一下坐倒,被那元木疙瘩一看,他这才明白过来。 十三麻溜地起了身,随元九去了打通的旁间,让主子和阮怜筝独处。 风因慵散地揭了被,伸出手去拿熏药香炉边上的茶盏,懒洋洋道:“你倒是不嫌脸大。” “你都不嫌事儿多,我嫌什么脸大。” 怜筝冷着一张脸,劈手夺了他那凉透了的茶盏,“不用浇了那药石,已经闻进肚子了。” 十三只说了他的伤是伤寒,实则这伤却是也是为了怜筝东奔西走,忙活来的。 他的身子也没有这样差,可这几日为了护着她,背地里除掉不少的人,加上脑子里的招招式式殚精竭虑,反倒是惹那旧伤复发了。 风因凉凉地挑了眉,伸手勾了她的帽,一头青丝撒下,将那藏着的绝色倒是显露无疑。 她若是扮作女装,一身水袖长裙,能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偏偏日日身着男装,看久了,倒也是别有韵味,偏他还是更喜欢看她长发及腰,一水的墨色,好看得紧。 怜筝眼冒金光,却是一声不吭。 这丫头真像头棱角未磨的小野猫。 “我信上告诉你从欧阳硕的姐姐并非是欧阳家的亲生女儿,而是陈氏自己的女儿,原名陈茵茵,后来随了欧阳的姓,更名欧阳华琴。” 风因顿了顿,轻咳了两声,怜筝忙起身去了桌面倒了热乎的水递了过来。 “这陈茵茵入府未有几年后未婚先孕,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说要拉她浸猪笼,可是最后自己上了吊。” 风因接过水碗,抿了一口,继续道:“如今我派人去查,这陈茵茵当年怀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而陈茵茵极少出府,如今怀疑这孩子的父亲实则是……” “欧阳硕的父亲?” 怜筝接了话,风因便任由她自己去想。 “人已在替你找了,等夜深些,我再带你去。” 怜筝不说话了。 她这才认真低了头去看他。 他靠在软枕上,面颊微低,额间略有薄汗,身子微弯着,清隽的脸染了几分倦意,轻轻浅浅的眉似微微紧蹙,眸眼淡淡,倒是养眼的很。 风因也不急,就那么忍着笑意由着她看。 眼看他唇边的弧度越来越高,怜筝这才闭了眼,用手去撩了他的被。 风因一惊,摁下被褥,“作甚?” “换衣。”怜筝的语气有些生硬。 风因握了她的手,紧了紧:“不必了,我唤他们替我沐浴即可。” 怜筝松了口气,“好。” “那玉倾欢可是你的人?”怜筝本是不想问的,可不知突然想起,又问出了口。 风因一听这话,眼底的笑意深沉,却是点了头道:“嗯。” 怜筝挣开了手,没好气道:“那正好让玉倾欢来替你沐浴。” 说巧不巧,门外传来了三两声的暗号。 元九和十三正听着尴尬,元九一脚踹了十三出来。 十三不得不瞅了一眼主子的眼色,硬着头皮去开了门。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玉倾欢。 玉倾欢年岁上对外传有三十,实则也不过芳龄二十四。姿貌都是一等一得出挑,加之现在身份,身上的衣着透明,若隐若现的肤若白雪。 “主子。” 玉倾欢朝怜筝点了头,将带来的药碗先搁在桌上,随后转了身,半跪在地。 风因淡淡应和:“起吧。” “主子,有消息了。”玉倾欢一双纤手嫩如皓玉,呈了一封书信上来。 十三过去将书信取过,送到了风因的掌心。 风因拆了信件,寸寸阅过,最后将信件递给了怜筝。 玉倾欢一怔,没来得及上前,就被身后的元九摁捺了下来。 元九沉着脸,摇头。 玉倾欢下意识地皱了眉,咬了唇,只得别过了视线。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人在欧阳府的密室,只是这密室,怕是难闯。 欧阳府书房总格。 怕是欧阳家的人拼了命,散尽家财也不敢让人进了这密室。 十三将阅过的信件用拿来的油灯燃了,信纸染成灰烬。 再将灰烬倒进了一旁的旧茶壶,晃了晃,将里头的陈茶茶叶混了那灰烬,不易分辨。 “你们都退出去。” 等人全都退了出去,怜筝也是低着头,忽然想起玉倾欢搁在桌上的药碗,这才去取了来,坐到他身边去。 风因深眸似海,却无波澜,唇角勾笑,逗她:“好些了?” 寻常见她,她男装加身,动不动验尸剖尸,偶尔含笑,也是不甚上心。 现在见她长发披肩,那清冷的眸倒多了几分姑娘家的温婉,看得他甚是舒坦。 怜筝心里有些乱,这样的隐秘他不必这样直接送了她来看的。 他这是在换取她的信任吗? 她虽然总是对人客客气气,神色如常,却也是藏了几分距离。无论是姜女也好,是他也好,她总是记挂着自己为现代的人,就算希望渺小,她就算死后也存了能回去的想法。 她的所作所为原是在这个世界不被允许的,她的观念、她的价值又何谈被人接受呢? “谢谢。” 怜筝小声地道了谢,这才吹了吹药碗上的热气,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唇边。 风因叹了口气,她还是没接受。 算了,慢慢来,总是急不得。 “姜女的情况怕是不好,要在欧阳家发现之前将她带出,时长不能超过一刻钟。” “我收到了一封信,那人说:‘想救姜女,子时翠林,报官即死’,我当时想着十三在旁,可现在倒是觉得有些调虎离山了。” 姜女真正藏身的地方在如此隐秘之处,可是陈茵茵却想将她引入翠林? 风因见她忍着眼里的恼意,一勺一勺舀给他,又伸了手握了她的,这次她没躲开。 他轻声宽慰,“不会有事的,你照常带十三去那翠林,剩下的我会处理好。” 怜筝捏着药碗的指尖都泛白了,看着他,不解。 “你为何这般待我?” 055 因何而来(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风因眼底笑意如波,却是摇头不答这话,只管握了她的手,“日后你就会明白的。” 为了还你一命,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嗯。”怜筝应了一声,却是没有再追问了,他若是愿意说早早便说了,不愿意说问了也是白问。 将汤药喂得分毫不剩,怜筝起了身将药碗搁回桌上,从怀里掏出了个纸包,里头是些蜜饯果子。 她有些别扭,却还是转身问了他:“你要不要吃这个?” 风因险些笑出声,再看她别别扭扭的小孩样,怕是笑恼了她,只得压抑着忍了下来。 这丫头倒还是小时候那副贪吃的德行,怀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一大包蜜饯。 “要。”风因眸光皎洁,盯着她瞧。 怜筝坐回来,低头取了块蜜饯,俯身塞到他的嘴里,风因却猛地将她拉近,面息就贴在她的鼻尖上,他的唇角怎么都藏不住地染了欢喜! 风因实则都替怜筝安排妥当了,故而怜筝和十三很快就按照计划去了翠林赴约。 入夜的翠林,树影绰绰,林风森然,若是出现了人都怕是遇见了鬼。 子时一刻了,可是陈茵茵尚未出现。 怜筝靠在翠林入口处的大树边上,而十三去了翠林不知藏在了哪里,总归不会离她太远。 这几日捉拿了欧阳硕,加上晟王亲临,人人都以为案子已破,真凶伏法,却不知晓这件案子虽然是欧阳硕犯下的,可是真正幕后主使却不止一人。 十三从何处落了身影,走到怜筝的身前,朝翠林深处示意,“她来了,我带你去。” 十三的轻功极佳,有风吹草动便是第一时间能辨识清楚。 意外的是,陈茵茵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面目可憎。 她一副男装打扮,可是袖口和裤腿儿都是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刮过来,就能将她吹跑。 陈茵茵的头发极短,用纱巾将脸和脖颈都紧紧包围,双手双脚统统被掩盖着,除了一双眼睛,其余什么地方也看不见。 隔着距离,都能闻见她身上厚重的香粉味和药味,十三忍不住地掩了掩鼻尖。 “让他离开,我有话要单独说。”陈茵茵的声音嘶哑,仿佛被人扯着喉咙喊不出声。 “十三你走。”怜筝二话不说就驱赶十三离开。 十三直瞪眼:“我走?” “难不成我走?” 怜筝连头也不回,懒得跟一个实际上比他小了好二三十岁的小屁孩较劲。 十三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被无视得干干净净,反身就飞去了远处的树上。 “他已离远了,你告诉我姜女在何处,我必向慕大人求情。”怜筝目光清冷,上前一步。 “别过来。”陈茵茵伸手阻她,见她停了脚步,方才继续道:“我不在意死活。” “你这手……”怜筝皱眉,指尖陈茵茵如雷电般光速地缩了自己的手,狠狠地盯她一眼。 陈茵茵背过身,“原来你也一样,你跟那些人都一样!” “如若没有看错,你得了梅疣?” 方才陈茵茵伸出的手背,虽然因为天黑看得不甚真切,可见她全身武装,除了双眸无一处可露,且身上有浓厚的药味和香粉味。 这股药味若是没有猜错,里面有白茯苓、金银花等等清血解毒的药物,若是寻常病症,断不可能让她如此遮掩。 加上那几起命案,桩桩件件对女子都进行的*,第一起便是从那烟花柳巷处的拾翠,*是什么呢? 怜筝只是一猜,见了陈茵茵的反应,就清楚她猜对了。 “是,我得了梅疣,我早就活不了多少天了,十年了,我整整痛苦煎熬了十年。”陈茵茵嘶哑着嗓音,回过身,剧烈地咳弯了腰。 “这不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怜筝沉默片刻,朝陈茵茵走去。 陈茵茵慌张地后退,连连退到树边,“你别过来,别过来!” “我能治好你。”怜筝笃定地看着她,丝毫没有闪躲,“只要别伤害姜女。” “我不需要你治好我,我早就不想活了,从欧阳硕出生的那一刻起,我早就该死了。”陈茵茵的目光落在自己长满血疮的手臂,“从她没有救我那一刻起,我也早就死了。” 怜筝没有出言打断她,只是沉默地看着。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找上你,我觉得这十年我为什么活着?”陈茵茵见她不避不闪,苦笑着摘了自己面上的纱巾。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鼻尖、两颊、口唇甚至是眼皮上端,都斑斑驳驳地分布着紫红色的圆状疤点,正如一块块暴晒过后的杨梅干,融化在了面皮上端。 怜筝面无惧色,只是冷声道:“梅毒晚期了,再不治真的会死。” “你闭嘴!你闭嘴!你知道什么!” 陈茵茵双手护耳,尖声打断了怜筝的话,猛然用手指着她,“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 “这些与我何干。” “阮怜筝!”陈茵茵目光如刀,嗤笑一声:“我以为你有多聪明,你不过如此而已。你知道些什么,这些女人她们全都该死,该死!” “她们何处该死?拾翠即便在勾栏卖身,却拼了命累财替女儿谋好的前程;赵丽即便苛待夫子,却又填补了不少那无用丈夫的赌债;徐穗即便谋心算计,可她与她腹中骨肉又何处招惹了你!” 陈茵茵猛烈地咳了几声,以手捂唇,嘲视于怜筝。 “愚蠢,拾翠在醉香楼里言她女儿拖沓无能,不如早早入了那勾栏赚点银钱;那赵丽处处下了狠手,与姘头诉她儿子丈夫的无能;徐穗她更该死,谋害算计却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她们都该死该死!” “那姜女呢?” 陈茵茵抬头,脸上的疮痂有些阴森可怖,“她该死是因为你。” “为何是我?” “你忘记了吗?欧阳硕的死……你为什么不公开呢?”陈茵茵忽然一笑,俯身朝怜筝一步一步踏了过来,“你不是很能验尸吗?你不是验不出他的死吧?你只要公开了欧阳硕的死因,我就放了姜女。” “为什么是翠林呢?”怜筝一步未退,面对面冷声而语,“你为何非要毁了欧阳家?” 陈茵茵盯着怜筝的眼,眸光清幽,痛苦地闭了闭眼,“我的事与你何干?你是要姜女的命,还是要我的命?” “你此时想毁了欧阳家,是想借晟王的势力毁了欧阳家的根基?” 怜筝仿佛似要印证自己的说法,抬步上前,抓住了陈茵茵,将她拽紧。 “你是恨了欧阳硕?欧阳佑?还是恨了这欧阳的当家主人?” 陈茵茵愤怒地挣开怜筝的手,却被死死攥住,她剧烈地咳了几声,嘶喊道:“你闭嘴!” “你当初身怀有孕,怀的是他的孩子吗?”怜筝眸光如星火,抓着她死死不松手,句句逼问,“你装作假死,最后是谁护的你,是欧阳硕还是他?你恨他,所以连他也是你杀的?” “你闭嘴!你闭嘴!” 陈茵茵撕扯着怜筝的衣袖,奋力推开她,自己颓然倒地。 怜筝只退了几步,止了惯性,手上却是黏腻滑溜,她细细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 “陈茵茵?” “我说过,我早就活不久了……阮怜筝,你知道被亲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感觉吗?血浓于水?呵呵,可笑……可笑至极……” “阮怜筝,有朝一日你也变成如我一般的样子,你会悔不当初,后悔没听我的劝解……” “可是终有人会替我继续做下去……阮怜筝你输了……” “别说话了,别说了。” 怜筝面色一变,蹲下身把了陈茵茵的脉,她的脉象虚浮凌乱,梅毒入骨。 她有些慌了,现在没有青霉素、也没有各类的仪器,即便是法医,可她只有实习经验,加上这些年即便在阮六杨的身边学了不少偏方,可实际上她从未治过这样脉象的人。 “十三!” 怜筝朝远处呼和,十三很快从树上翩然跃下,一道少年声音传了过来,十三看着怜筝满手的鲜血,“你不要命了,她身上中的是梅疣的毒,会传染的!” “人命关天,你马上替我去药材铺抓药,立刻给我熬了送来!” “朴硝2两,桃仁1两,赤芍1两,全蝎1两,浙贝母1两,血蝎1两,金银花4两,野大黄4两,茯苓5钱,炮山甲5钱,车前子5钱,蜈蚣30条……” 怜筝拼了命地回忆起在现代时学过的药方背下,再听了一遍十三的背诵,确认无误,即刻要求他前去。 十三暗恼,却没敢离开:“主子交代过,我不能离了你。” “你若此刻不去,便再也不许跟着我!” 怜筝怒声而斥,倏地回头,盯住了十三。 十三杀人似地死死盯着他,“你……” “还不快去!” 十三败下阵来,将自己活活气个半死,最后还是乖乖地去了。 “我已病入膏肓,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他们想要让我死,我又怎么活?” 陈茵茵躺在怜筝的怀里,侧头用那血肉模糊的鬼爪抓住了怜筝的臂,“阮怜筝,有人告诉我你其实不叫这个名儿,他说你叫甄筝,他说你能替我申冤……” 怜筝心里咯噔一声,心神已是乱了。 她在现代的名字,确实是甄筝…… 056 因何而来(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惊了惊,却要求自己即刻冷静下来。 “是谁告诉你的?” “谁又何妨,我只与他聊过三言两语,他来找过我,让我给你一句告诫。” “他能杀得了一次,也能杀得了第二次。” 陈茵茵有些倦了,她已露了疲态,抓着怜筝的手,慢慢松开:“阮怜筝,若有朝一日你真能替我验尸,求你……替我验个清白…让那些人替我偿命……” 怜筝回过神,晃了晃陈茵茵的身子,“莫要睡着,若真要我替你翻案,你直截了当地说了是哪些人岂不更好?” 陈茵茵身子发颤,唇角噙着笑,“你真与他说的……一样好管闲事……你要小心……小心。” “你若是直接就死了,我定是撒手不管!” “她会替我报仇……你会的……” “陈茵茵!” 陈茵茵来之前便已服了毒药,此刻只怕是毒发了…… ★ 惜玉楼。 元九与雪刺受令夜探欧阳府,尚未回来复命。 玉倾欢开了门,十三已是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他与她在外争执了小片刻,风因才见十三从门外有些为难地迈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几包药材。 风因已沐浴完毕,躺在软榻上有些困乏,见了十三直皱眉头。 “你怎的在此?她呢?” “主子,十三来请罚。”十三跪倒在地,低头求罪:“卑职没能护好阮怜筝,她此刻身在翠林,一步也不肯离开,我怎么劝,她都不肯跟我走,现下她还在那翠林……” 风因神情冷怒,手蓦然掀开了身上的被。 十三即刻从地上爬起,从素衣架上取了外敞…… 玉倾欢即刻从外头进门跪下,“主子,你此刻身子要紧,我去将她带回。” 风因目光冷淡,从十三手里接过衣敞披上,却是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 “主子!”玉倾欢眸中生痛,抬头直直地瞧着风因的背影,“请主子三思。” 风因脚步一顿,却是转过了身。 “倾欢,你的心思本王摸得准,可是她的心思我摸不准。” 话音刚落,风因连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十三望了一眼还在地上跪着的玉倾欢,咬了咬牙,关了门。 ★ 等风因赶到翠林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怜筝就那么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而她怀里抱着已经死去的陈茵茵。 “筝筝。”风因立在风中,外敞有些轻薄,随风扬起,他却也顾不上了。 风因脱了身上的外套,蹲下身,披在了怜筝的肩膀上。她的身子也已经冷透了,即便还没有完全入冬,近日的北县入了夜,可是能冷得直叫人打颤。 “主子!”十三没看清风因的动作,就已经见那衣服披在了阮怜筝的身上。 风因充耳不闻,伸手去握了她抱着陈茵茵的指,指尖发青,入手如玉冰凉。 他蹙眉深锁,却是抱了怀,问她:“筝筝,你舍得见我在翠林里继续受寒吗?” 怜筝一时无话,却愣愣地抬了眸,见了他。 “筝筝,我现下可冷得很,若是你都病倒了,片刻后元九将姜女带回,你可该如何照顾?” “明日县衙的验尸单我可尚未写完,你可是要替我结了欧阳硕的案?” “这陈茵茵死在你的怀中,一会引了人来见,你又如何解释?” 风因一连三句,她句句未答,却是渐渐缓了神。 起风起得大了,他只是穿了十三递来的外敞,现在只身薄衣,不由得咳了几声。 怜筝忽的惊醒,神色慌张,松了抱着陈茵茵的手,想要将身上的外套还给他。 可没等自己触及那外衣,就见掌心染满了鲜血,她在身上擦了又擦,心急如焚,“风因,这血有毒,你……你身子虚弱,若有外伤,断断不可触碰。十三!你快将他拉走。” 风因目光如雷,忽的抓了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怜筝原是正在蜕皮长新肉的手臂上,已经染满了陈茵茵身上流出的毒血,乍眼一看,恍若鬼手,怵目惊心。 十三从旁边看着这两个人,简直是心急如火。 一个是不顾自己的身子非要冻着,一个是怕对方染了推脱着。 十三的额上渐渐渗出细汗来,这样冷的天,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这两个人都受不住了。 “主子,元九来信,姜女已从欧阳府救出,请速速回程。” 十三闭了眼,一副就地赴死的表情。 风因将怜筝拦腰抱起,揽她入怀,侧脸凉薄了扫了一眼地上死去已久的陈茵茵。 “十三。” “是,主子。” “嘴皮子这样利索,就由你来处理干净。” “……” 风因将怜筝带回了惜玉楼,立刻吩咐玉倾欢煮了驱寒的药物来。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玉倾欢已将事情都办好了。 “姜汤派人煎好了,你替我送进去……” 玉倾欢落了眼眉,从外头递了药碗,却是没有进门,低声对着刚赶回来的十三絮叨,“这碗是主子的,那碗是她的,你莫要弄错了。” 两个瓷碗的花纹不同,断不能弄错的,加上这两碗不都是姜汤吗,弄错又有何分别? “反正元九回来会处理好的。”玉倾欢低声碎语了几句,朝内里瞧了一眼,转身走了。 “等等。”十三将药碗搁在架子上,拎了方才按照怜筝嘱咐从药店抓来的药包递过去,“吩咐下去煮了,这些药能治花柳病,你熬上一贴来,剩下的留着给手下的姑娘使。” 玉倾欢没伸手接,盯着十三问:“她给你的?” 见十三点了头,玉倾欢看着房间内,却还是没有接过来,踩着步子走远了。 十三虽然与玉倾欢不甚熟悉,但是隐隐约约却有些感觉到,玉倾欢对主子似乎有些情意在里面,以前从未多想过,可是…… 十三挠了挠头,想不明白,只好又将手里的药包放下,先端着搁在一旁的姜汤,小心地放进桌上的温笼里,进门朝已沐浴更衣后的风因回禀:“主子,姜汤好了。” 可是怜筝还未从隔壁的间出来,门下还有白芸的雾气从缝隙里晕着圈圈渗出。 “这都小半个时辰了,再泡着怕是皮都化成水儿了。” 十三心里直冒嘀咕,又不敢念叨。 回来的时候,风因详问了十三几句话,可是十三听来的那些话并无异常,只怕是十三离开后陈茵茵对怜筝说的某些话,才能让她有了这样的反应。 风因走到隔间外,推开半扇房门。 屋里还竖着那合和鸳鸯琉璃屏,飘着一股花瓣沐浴的清香,雾气袅袅,听不见水声。 “筝筝,我进去了?” 屏风上挂着玉倾欢送来的一些姑娘的服饰、擦身的巾帕等,却一应都未曾动过。 等他说完这句话,里面依旧是毫无动静。 风因立在门口,朝里踏了一步。 屏风上的衣物忽的就被人朝里抽了进去,连带着擦身的巾帕都一同取了。 风因的动作却没有停,他关了身后的门,脚下踩得步子倒是不轻,每一下都刻意放缓了脚步,从门口走至内里,怕是走了小一会儿。 浴桶里除了飘着的花瓣和水儿,人已经不在了。 怜筝换了衣衫坐在榻上,湿漉漉的乌黑墨发还勾在肩上。 她将擦身的巾帕折叠置于两边掌心,让湿漉的发尾耷拉在上头,手掌摩挲着头发。 风因走近了去,坐到她的身后头,接过她手里的巾帕,学着她的样子去擦拭她的青丝。 “不愿与我说话?”他伸手将她侧边的发丝撩到脑后,动作轻柔。 怜筝静静地坐着,原是有些病恹的肤色在灯下有些苍白。 她总是身穿男装,上回见她穿的女装也是寥寥草草的,却已是极尽惊艳。 此番身上穿着的,是玉倾欢拾掇过的衣衫,一水的碧色,好看的紧。 “姜女已经由元九护送回县衙了,等在县衙修养上一段时日后,慕大人会亲自送她回云归客栈,眼下怕是不好回去……”他梨白似的手指翻动,声音不紧不慢。 “嗯……”怜筝闭了眼。 甄筝……筝筝…… 他能做得了一次……也能做得了第二次…… 他能杀得了她一次……也能再杀她第二次…… 怜筝不应话,闭了眼,她浑身无力,只觉得乏的很,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抽空了脑髓,一片空白,耳边的回音一阵一阵反复,刺得她头疼。 “将这药吃下去。” 风因将手里的巾帕搁在架上,从带来的玉瓶里取了一颗珍珠大小的药粒,去桌上取了杯水来,将药粒儿喂进怜筝的嘴。 怜筝睁了眼,配合着抿了口水,将药粒服了下去。 “把手给我。” 怜筝将左手伸过去,风因撩了袖口,再从怀里拿出另外一小盒白玉膏药,用手指挖了小半勺,朝怜筝的左手蜕皮落痂的位置细细涂抹。 忙活了好一阵,门外传来了十三的敲门声。 “主子,人已经到了。” 风因用架子上的巾帕擦了手,低声道:“让他进来。” 门外进来的人黑衣蒙面,沉默朝风因点头行礼。 风因见他来了,将怜筝的衣袖放下,回身便吩咐道:“替她把脉。” 黑衣人径直做了,不说话也不问话,把完了脉起了身,从十三备好的桌上取了纸笔,没等一会儿写了张方子递给十三,又写了一张方子从怀里取了玉瓶一同留在了桌上。 十三忽然想起温笼里的姜汤,将姜汤送了进来。 057 酬神献指(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十三恰好取了方子,又和黑衣人一起退了出去,连同那张药方也一起带离了房间。 至于桌上那张就由风因取了细细来看。 阅后风因也是沉默着用桌上的灯盏燃尽了,再将灰烬倒进了窗边的盆栽土。 “这玉瓶里的药共十颗,你每隔三日以水送服。” 风因将玉瓶放至怜筝床榻边上的高脚凳上,“先将姜汤喝了。” 风因默默端起姜汤,碗底捧在掌心,温度适中,不算太烫。 他取了碗里的汤匙,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触了触,再送去了怜筝的唇边。 怜筝微微张嘴,将汤匙里的姜汤一口吞下,没一会儿,就见了碗底。 喝尽了,风因这才松了口气,将空碗又搁回桌上,自顾自地喝了另一碗姜汤。 “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将药送来,再带你去见她。” “嗯,风因……”怜筝闭了闭眼,忽的开口唤他的名儿。 风因没说话,立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谢谢。” 他沉默着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许久,这才离了房,回身将门关严实了。 十三和元九站在正房外,风因看了一眼十三,头疼地捏了捏眉角,“明日一早,你将药熬好送来。” 十三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宋家明日正午在镇口设酬神庆,说是要亲送四爷离了北县。” 风因摆了摆手,那视线还落在她房门外。 “什么也不用做,既是没查到就不必惹事。” 元九静默片刻,“爷,圣上催您改道入关的信……” 风因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眼。 为何他想避开的却始终避不开,就近要将他逼到何种程度,他们才愿意放过他呢? 蹙眉捏了捏额角,风因淡道:“行程照缓。” ★ 翌日一早,酬神大典如期举行。 北县四方街素日热热闹闹的小摊全部收尽,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今日全都跑到县门口去看宋家和另外几家筹办的酬神大典了。 往年来都没有这样热闹过,年岁上也远远还未到酬神的吉日吉时。 可这回却是大有不同,先不说别人如今也顾不得这些,这些富人子弟将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地砸下去,总能得到些效果,而这酬神大典本就是最稳之意不在酒。 北县才结束了前阵子夜不能寐的氛围,就连一年一度的重阳都被搅和了。赶上这样好的时候,如何不来凑个热闹。 这样大的庆典,即便是一直在县衙休憩谢客的晟王卫处尹,也不得去一探究竟了。 从长街街头到长街街尾,舞龙舞狮队沿着那喜庆的鼓声,一跃龙门而上,一落地爪九龙,连连赢得满街喝彩。 沿着周围人群,各色冰糖葫芦、煎饼果子、黏泥人的小玩意竟也能挤得进来,好不热闹。 “大家静一静,吉时将至,请大家将长街中间留个缝道出来,好让我们的‘金猪’由人送上来,即刻进行酬神大礼……” 话音刚落,人群里是密密麻麻地欢呼声。 从长街街尾由两位汉子肩上挑着担子,担子上挂着一头已经肥硕的金猪,从人群中朝长街街头一路快步行来。 汉子们的身后跟着一水的丫鬟,这丫鬟一瞧就是那大户人家的丫头,各个水灵清秀,手上都端着酬神的献礼。 以北县的风俗,在街道口正东门祭祀金猪。 吉时将至之时,宰杀了金猪,将金猪当场由屠户宰杀,再燃上一锅火盆烤了,拜祭天神,再将剩余的金猪肉割下封赏给百姓,只要能吃上一口金猪肉,便能全家健康安乐。 凡是酬神大典都得献上金猪,故而家家户户的人都上门赶着凑热闹。 这样的风俗,卫处尹从未接触过,最后也换了私服,带着阿立一起来了这长街看个新鲜。 慕清河身为百姓的父母官,更是早早就来了长街派人维持秩序,好一现北县的民俗。 一大早就热闹了好几个时辰,终于赶上了吉时。 所有人都伸长着脖子,恨不得将脖子拉得跟楼房一般高,好看清那杀金猪酬神的庆典。 喜喜庆庆地说了几句热闹话,上面主持礼仪的人就开始了正式的金猪酬神。 几十年的屠户了,下刀更是干脆利落。 北苑八十九年,有屠户从酬神庆典里杀猪取胃,从猪肚里取出了颇为难得的胃榕,而那年确实风调雨顺没有洪涝灾害,自此北县风俗便年年取肚请示上神,以此说是上天的旨意。 今年也不例外,为了方便运送,金猪事先已经杀死,只需宰杀便可。 金猪已死,屠户直接剖尸,几刀下去,就取出了猪肚,双手举在半空,以示天神。 屠户下了刀,从猪肚里取了几块硬物出来,却是皱着眉瞅了好几眼。 “这是什么?”宋东君恰好也正在那里凑着热闹。 取出来的东西既不是胃榕,又不是什么血块,倒是有几分肉色,长条状有肉骨的? 金猪在酬神献礼的前一晚快马送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吃下去的猪食出现才对…… “啊!” 屠户终于看清了手上的东西,竟也是吓了一跳,将手上的猪肚吧唧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怎么回事!” 宋家家主宋万福厉声呵斥了屠户,台下便是慕清河大人和北县的百姓,若是这样就撂下了猪肚,岂不是玷污了神灵。 屠户已经面无人色,手指着那拿出的几个血块,道:“这……这有点像人的眼珠子……” “胡说八道!”宋万福极怒之下,扭过头去捡了被他丢开的肉球。 台下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有些混乱了。 宋万福忙开始笑脸相答,“大家别急,我们即可安排下锅。” 台上两位抬着金猪的屠户面面相觑,掌刀的可是几十年的老屠户,这猪肚的神祗还尚未公告百姓,若是这样匆匆下了锅怕是…… 宋万福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眼刀一剐,“立刻,宣布是胃榕。” 那屠户硬着头皮上前,将那些东西都填进了猪肚,却不得不选了一个看不太清的小肉块选作公之于众的‘胃榕’。 他将那小肉块放置一盘的清水碗中,去除了血色,露出了几分真容。 “啊——”旁边的丫鬟看清了碗里的东西,吓得花容失色。 台下的慕清河和萧北顾终于察觉不对,萧北顾翻身而上,一眼就瞧见了祭台上的东西。 清水碗里的是半截人的手指头,皮肉大部分都没了,只是那骨头上面还半勾着一块指甲和类似扳指似的东西。 那扳指上斑驳的仿若褪了颜色,连带着那附近的点点肉沫都染了几分绿。 乍眼一看,让人忍不住作呕。 屠户吓得松开了猪肚,猪肚里的东西也纷纷从破口处露了出来,噼里啪啦地落进了一旁支着用来清洗血水的大水锅,溅出了水花。 屠户一惊,忙退避了几步,惊了好大一跳。 那溅在手背上的开水,远不如眼底看到的那些东西来的吓人。 台上的人纷纷吓退了几步,因为那水锅里的不是别的东西! 正是人的眼睛、消化了大半截的手指、还有那夹带着黑色毛发的块状物。 这猪肚里挖出的竟然是这样可怖的肉块! “萧捕头。”慕清河面色严肃,却一步未退。 “立刻驱散百姓,无关人员一律离开,与本次酬神有关者统统留在台下审问。” 台上静得可怕,台下已经吵作一团。 慕清河面覆寒霜,已经冷面无声。 他扭头看向台下围观者,一眼就瞧见了她,他即刻淡道:“秋茴,你立刻上山一趟,去请阮怜筝来,速去速回!” “是,大人!”秋茴冷面寡言,脚下更是快步飞踏出了人群,即刻朝义庄赶去。 宋万福凶芒毕露,忍声而言,“我说慕大人,这是本府举办的酬神大典,怕是这不是人的骨节,而是上天赐福的旨意,怕是大人要给宋某人小小薄面。” “宋老板,即是酬神,若以人骨入了百姓的肚子,只怕惹了上天震怒,为人父母官,可不敢担。” “怎么可能是,此金猪并非我县那白梨猪,而是我特意从最好的屠户那从秀都城中进供而来,特意屠杀好快马送来,岂可与你等相言。” “宋老板,猪好不好自是不可言论,您一片好心自是能得上天垂怜,可若当真是以这样的猪肉进供给了上天,只怕是招了忌讳。” 宋万福恼羞成怒,以手成指,“你……” “慕大人即是为人父母官,此事定要查究到底,若是以人肉祭天,怕是要惹上天震怒。” 此话一出,宋万福已是咬牙切齿,今日的好事怕是叫人给搅和了。 宋万福狠盯一眼慕清河,气笑,“怕是今日有人要坏我好事,蓄意栽赃,若是虚惊一场,大人你又该如何?” 慕清河目不斜视,“若是如此,本官定是奉陪到底,以偿宋老板的损失,登门赔罪!” “好!”宋万福右掌落桌。 慕清河扭头看向萧北顾,“先将那些购猪的人给我带来,详细盘问这金猪的来历,仔细查问究竟是从秀都何处得来的猪源,是否属实!” 萧北顾抬头望了一眼慕清河:“是,大人。” 058 酬神献指(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翌日一大早,怜筝便是醒了,昨日的事情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却也是记得不太清楚了,她刚起了身做洗漱,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小等了片刻,她换好了衣服,风因端着早点进了门。 她还站在床榻前,简单地打理了头发,不施粉黛的脸上略带倦色。 “昨夜里没睡好?”风因只瞧她眼下的乌青,怕是昨夜里就不像是睡好的样子。 “嗯。”怜筝整理好头发转过身,与他坐了下来。 风因让玉倾欢的小厨房做了些油条、豆浆、稀粥之类的早点,又不知她喜欢些什么,平日里她总是一碗水粥,至少熬点粥是不会错了。 他将那碗稀粥搁在怜筝面前,再将汤匙递了过去。 “堂堂王爷为民女送早点,怕是屈尊了。”怜筝结构汤匙,低头喝了一口。 风因眸光微动,似有不悦,胡诌了一句搪塞道:“本王报恩与你何干?” “民女记不得有何恩于王爷。”怜筝抬眸瞧他,眼帘半垂,“倒是有债未还。” 风因眸如深渊,一幅猜之不透的表情,“本王何债有之?” 怜筝的眼底藏了笑意,一本正经道:“食宿之债。” “……” 这丫头这会儿是要跟他算银钱来着?看来今日的心情是好多了。 “在我庄子里日日吃吃喝喝,十三可没少拿我攒下的那些个干粮,一点儿都没少吃,还有那两间大瓦房,若是真租了出去,每年能有好几两银钱……” 怜筝倒是真一笔一笔与他算起了账单来,十三站在门口只瞧见爷的脸色越来越黑,心里只替怜筝捏了把汗。 “所以,王爷如今住在此处甚好,如花美眷比比皆是,定是要将与我的干系全都了断个干净才好。” 怜筝抬了头,清澈见底的眸却是对上了他的。 那盈盈藏笑的眼底,却怎么都看不清浮动的波澜。 说了这样多,竟是要与他撇清了关系? 风因不动声色,将手里的油条弃置一旁,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豆浆. “这些儿我不早就还清了吗?眼下是你与我的债务撇不了干系。” 怜筝闻言一怔,“何时?” “十三与你相处甚久,以大内保镖低等之职来算,至少每日十两雪花银,加上元九在桃林镇外救你一命,以你的命数来算,定是不下十两,加之昨夜里本王亲自服侍了你,你猜猜,如今你究竟要如何与本王撇清关系,不如以身相许,好了这样一桩债务。” 真是反被将了一军…… “主子。”十三似乎很是焦急,在门外等了小半会儿。 他不想打扰主子和阮怜筝的独处,可是眼下确实紧急,再是不说,怕是要泄露了身份。 风因知晓十三的性子,让他进门回禀。 十三进门,在风因的耳边将前因后果都详细说明,这才直起了身,瞧了眼女装扮相的阮怜筝。 平日里都是男装见惯了,上回女装也是寥寥草草便能惊艳了一瞬,现下的衣物打扮都是玉倾欢选好了送来的,都是上好的面料。 她虽是面无粉黛,但这样一身衣装,倒是让十三瞧得一愣一愣的。 她倒是比王爷府里的那些千金都好看多了…… “长街上出了问题,金猪胃里说是剖出了人指和人眼,慕清河派人去义庄找你了,我让人告诉她,你来寻玉倾欢问话,我不便出面,剩下的你自行处理,我会让十三跟着你。” 怜筝沉默了片刻,低头端起了粥碗,二话不说就小口小口地吃, “那我的快点吃。” 风因手一颤,豆浆差点洒了一身,他差点就笑出声了。 这丫头,还真是和小时候没两样。 ★ 林秋茴刚到了惜玉楼,正巧看见那玉倾欢送了阮怜筝出来。 林秋茴肃颜冷看,她向来是瞧不起这烟花柳巷的勾栏女,却是一眼没认出来这背对着她的阮怜筝。 擦身而过之时,被玉倾欢软魅地叫住。 “不知哪来的女捕快,敢问来我这惜玉楼寻了谁家相公去?” 林秋茴冷脸转过,这才瞧见了阮怜筝的正脸儿,怔了好一会儿。 怜筝今日的衣衫是玉倾欢以前的衣衫,玉倾欢比怜筝稍微高些,所幸衣束虽不甚紧,倒也贴身,盈盈纤腰由得腰带一束,便是盈手可握。 鹅颈梨白,玉手芊芊,青丝未绾,倒是用了个稀奇的方式束发,却也清姿卓卓。 秋茴回过神,忙抓了阮怜筝的手腕便走。 阮怜筝沉默了片刻,将手抽出来,道:“我近日得了风寒,怕是会传染,林捕快离我远些更好。” “顾不上这些了,慕大人和萧捕头都在等你,你速速随我同去。” 怜筝点头,与秋茴对肩而行,“你将情况都与我说个详细,我好分辨。” “今日宋家在县口办了酬神大典,却在祭天取示的时候从猪肚里落了肉块,为了避免引起百姓的恐慌,大人已让其余捕快们将人群驱散,在周围围了长绳,来确保环境未被破坏。” 怜筝淡淡地挽了袖口,“那金猪是从何处送来?” “往年酬神金猪是由县里的猪户选取最好的一只提前送来县衙,再由县长和大人一同举行仪式,今年是宋家和几家商户合办,邀请了大人去,金猪是由宋家选买的商户。 “虽然来源并不清楚,但是听闻是从秀都城选了好的宰杀后快马送来的。” “那又如何是谁分辨是那猪肚里的东西是人指或是其他,已经排除了其他人想要蓄意毁局的嫌疑了吗?” 秋茴柳眉倒竖,“蓄意?” “宋家、欧阳家几大商户如今都在秀都想要瓜分一块地,宋家想要替代欧阳家成为总商会之首,若想要挤进长京四大之一,此次举办酬神大典为再好不过的机会,派人去将这些嫌疑都查仔细。” “好。”秋茴冷然地点头。 十三在两个人身后跟着,怜筝寻常用的解剖刀、手套都已经由装在了风因专门备好的工具箱里,由十三背着,他古古怪怪地瞧了一眼工具箱上方的纸包。 谁能在验尸的时候吃蜜饯呢? 主子这话交代的奇怪。 不过…… 十三盯了眼身前怜筝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她的确有可能干得出来。 ★ 等怜筝和林秋茴赶到的时候,周围的百姓已纷纷被劝离了。 祭台边上以绳索围城方形。 慕清河、宋万福、萧北顾等人都在方形外等候,周围的人以打扮来看,像是屠户之类的有关人员。 怜筝一到,周围的人纷纷就静了下来。 往常她皆以男装出门居多,今日忽的换了女装,艳姿灼灼,倒是少有的惊艳,却也惹来了不少麻烦。 宋万福一见她,便是冷哼不止:“慕大人,这就是你请来的仵作?” “阮姑娘验尸一绝,北县人无所不知,有何不可?” 萧北顾远远望着那倩影,便出声相护。 “此话无理,区区一贱籍女子,手能抚尸也就罢了,听闻这阮怜筝是棺材女,克死亲爹亲娘不说,今日是酬神大典,她来了定是扫了晦气!” 宋万福袖口一甩,脸子扬到了天上。 慕清河只听这话,张嘴便是要辩驳。 “若说是晦气,我看是宋老板今日本就晦气,如此大吉大利的酬神大典都办砸了,哪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还能弄得更糟的?”怜筝轻轻一笑,话里存了讽意。 她不急不慢道:“要我说就别请我来了,若当真非人指,被不懂行的人错认成了人指,少了嚼舌根的话本子,那可就没好戏看了,宋老板你觉得呢?” “你……”宋万福气得七窍生烟,面上却沉着脸没挪步。 “慕大人,你若是让那个女子仵作来验,岂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 “宋老板,阮怜筝即将被成为我北县新上任的验尸官,有何不可?” 慕清河脸色一冷,眸光深沉。 “我东苑朝可容纳女官,甚至北县已有了女任捕快,为何不能有女子验尸,这等陋习寡识怕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 “慕大人!”宋老板脸皮一紧,脸色青了下来。 “慕大人,此言本王也正如他人一般好奇,正所谓女子为仵,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卫处尹已从上首迈出,抬脚便朝慕清河过去,走到其身边,对着慕大人笑道:“那么便让本王也瞧上一瞧,开开眼,这女验尸官,还真是头一遭。” 宋万福脸色一尬,倒是不红不白了。 这话一说,晟王爷便是站在了慕清河那端。 那就是卫处尹想看的事情,宋万福若再要开口,怕是自不量力了。 宋万福此番做事未免太过招摇,并不完全像是宋氏的作风,倒是让慕清河有些意外深长。 一时之间,无论是哪方人马都弄不清这宋家的意图。 “民女暂未收到聘书,还算是仵作。” 怜筝冷淡一语,也懒得搭理周围指指点点的其余人了。 所幸,她素来也是习惯了的。 怜筝转身,从十三的手里取过工具,一一备好。 “十三,去弄炭来。” “不必。”慕清河指了指台上那些尚未用上的炭火,他已让人早就燃点好了。 既然如此,怜筝便带上素布手套,进了那绳索划分的方块区域。 059 酬神献指(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台上的东西非常简单,一张大桌,一口圆锅,还有中央架起的圆孔。 锅下的火苗已经灭了,那些个肉块还在水里,一颗剖开的猪肚丢在桌面,旁边确实露了一截像指甲的手指。 “十三,去取一盆清水和碗碟来。”十三点头,应下离开了。 怜筝先将桌面的猪肚捧在手心,那血渍染了她的指尖,她伸手从刀口进去,将里头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这个动作,看的周围的人纷纷避过脸。 怜筝将猪肚里的肉块一样一样从小到大,再按腐蚀程度,依次地放在桌面,。 等着十三取来了一口木盆和碗碟,将肉块再一样一样的清洗干净。 桌上的洗完了,再用锅铲将锅底的那些个肉块又捞了出来,摆放在一起。 花了小半会儿的时间,怜筝将这些肉块都排列好了,这才摘了手上的素布套子,因为她是用素布做的,拿捏了几下就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十三赶忙又送了一双上去。 十三递的这双做工细致,倒不像是寻常布料做的,外观应该是刻意做旧了,让人看不出工艺,倒显得普普通通。 怜筝看了一眼,自然地接过套上,不动声色,并未让人看出异常。 “慕大人。”怜筝将碗碟端在手里,淡道:“这些,确实是人手。” 此言一出,在场震惊。 “当真是人手?”慕清河眉毛都打结了,这事怕是大了。 “对,你们来看。” 怜筝下了台子,将碗碟上排列分布的肉块朝他们面前一送。 除了这些年早已习惯的慕清河、萧北顾,其他人都纷纷退避三尺。 卫处尹一身素色锦袍,玉面戴冠,不去瞧怜筝手里头的东西,倒是盯着她瞧着稀奇。 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倒是不怕这些个人肉玩意儿。 宋万福硬着头皮道:“让我看这些跟鸡爪子、猪眼睛也差不多……你说是就是了?” “宋老板,是你验过的尸体比我多?还是你看过的尸骨比我多?” 宋万福语噎:“我……那……那……那些肉块你又何来证据说明是人手?” 怜筝瞥了他一眼,将碗碟端回桌上,从碗碟里选了几个没什么皮肉特征的骨块。 再接过十三递来的解剖刀,将外面的肉统统剔除,留下那骨节来。 用刀削掉肉块,再用水将肉沫洗净,再反复剔除,最后留下玉白的一截骨头。 “成人骨头通常有206块,骨与骨之间一般用关节和韧带连接起来,分为头颅骨、躯干骨、上肢骨、下肢骨四个部分,但是儿童的骨头会比成人要多。” 怜筝将挑选的几块肉块的骨头都整理干净,放在掌心拿下来。 “人手若从肩部以下来分,为肩胛骨、肱骨、尺骨、桡骨、腕骨、掌骨、指骨。手掌部分主要为后三个部分。” “但是,鸡也存在这几个部分,人的骨头分成骨和不规则骨,鸡骨也有类似的结构。” “所以如何区分呢?从骨头上来看,人骨和鸡骨的关节形状和大小比例是有一定的差距的,若是再不信……十三,去将那鸡翅膀取来。” 怜筝想起祭祀桌上还有一盘烧鸡,又嘱咐了句:“将肉吃干净。” 十三:“……” 等十三吃完了鸡翅膀,将骨头交到怜筝手里,这鲜明的对比便是再也无人不信了。 怜筝瞧着宋万福一脸犹豫,淡道:“宋老板若是再不信,我可去义庄为您开坟启尸以做验证……” 宋万福:“……” 这下应该是无人再敢出声质疑了。 怜筝打消了别人的顾虑后,从骨头里选了几根,“这几节应该是指骨和掌骨的部分,从骨头的长度来算,是成人的手指。” 怜筝抬头看向慕清河,冷然道:“大人,现在怕是要去看其余的金猪,再剖几头了。” 单凭几节人骨就想抓到凶手?怕是连受害者都找不出来。 这些肉块被怜筝全部整理好带去义庄,等慕清河和萧北顾查到金猪的来源,能够找到大部分的尸源,才能更好的拼骨来找到尸源方向。 猪肚里的肉块并不多,主要就是清理干净,手上的功夫要细致些。 怜筝取回义庄,一一去皮剔肉后,这些碎骨大概能够拼凑出三指的手掌和部分腕骨。 有一节手指上是戴着扳指的,怜筝将它单独分离开清洗,怕扳指有线索,先是小心检查了片刻,确认无线索,再慢慢地清洗,却并无什么特别的发现。 忙完这会儿子功夫,怜筝抽空去窄室拿皂角洗了手,再回来就拣了十三丢在桌上的肉包。 十三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地瞧着她拿了一个咬了下去。 “那是猪肉包……” 怜筝点头咽下,“味道不错。” 十三:“……” 她还真是挺奇特的,换作寻常人,怕是现在整个北县人都不敢吃猪肉了吧? “怎么,你怕?”怜筝吃掉小半个肉包,露了笑意,“别怕,这金猪不是北县的。” 十三不知怜筝是如何猜出来的,他想了好一会,为了日后还能够好好吃猪肉,他还是张了嘴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怜筝眸光皎洁,咬了一口肉包,笑道:“我一向图利,没有交换我可不干。” “你……不说算了。”十三愤愤地咬了手上的菜包。 怜筝挑眉,也不急,本就是逗着他玩的,自顾自地吃着肉包就好,耐心等着就好。 十三呆了小片刻,怎么觉得她忽然像极了某人。 最后还是没憋住,一张脸涨得通红。 “长……姐……” 一个字一个字断断续续的,若不细听,这从牙缝里挤出的字还真是听不清。 怜筝眼眸藏了笑意,“北县处于什么位置,你可清楚?” 十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生气了,“这与猪有什么关系?” “猪的种类有很多,大白猪、黑猪、花猪、家猪、野猪等。”怜筝神色不动,继续说:“从地域区分,有江海猪、两广小花猪、慎南小耳猪等等,北县养殖的是白梨猪。” “白梨猪体大匀称肌肉发达,由于地理原因,生长发育较慢,所以繁殖性能一般,而这次的金猪虽然花色相近,但体态小上很多,且剖开后看色泽分辨瘦肉率相比白梨猪低,且嘴鼻细长,完全不是纯正的白梨猪,是杂交的品种。” “所以,这肉包是林阿婆的摊子上买的吧?”只有林阿婆会在肉包里加点香菇。 怜筝瞧着十三点头,将最后一个肉包递过去,“林阿婆常常傍晚去东门的那屠户家买当日刚宰杀的剩猪肉,就算不是最新鲜的,至少也不是食了人的。” 话是怜筝说的,十三便信了,抓着那肉包就是一顿啃。 话才聊这么一会儿,下午小憩了片刻,林秋茴就已经得了消息来通知怜筝了。 怜筝和十三得了消息,赶去了县衙。 这次的金猪是宋家和欧阳家从领镇特意买进来的,足足花了小半袋银子,才将几头已死的金猪从领镇及时用快马装车冰冻了送了过来,一路上还有专人相护,避免金猪在半路腐坏。 一共进了五头猪,将其中最肥硕的那只选为了金猪。 怜筝刚进了县衙,就闻见了尸体的味道。 县衙大堂中央,四只金猪已由屠户全部剖尸,四个猪肚摆在一张红木桌上。 猪肚还尚未剖开,慕清河、萧北顾等人都在大堂等候。 等怜筝现了身,那原是站在最前头的阿立倒是不声不响地撩了幕帘走了。 话不多说,怜筝取了解剖刀,犹豫了片刻,戴上了风因特意备上的手套。 这手套如丝蝉般轻柔贴肤,能够不渗透水汽,触手生温,原比她做的那双要好上百倍。 十三瞧着怜筝眉眼的神情,心里长叹。 天底下的冰雪蚕丝那样少,主子倒是舍得拿来做成一双验尸用的手套。 四个猪肚剖开毫无难度,怜筝手快,不过尔尔就将胃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只有三个猪肚里有内容物,而另外一只是空无一物。 三个猪肚里取出的内容物相近,也是类似的肉块。 “十三,去架口锅,下水煮了。” 慕清河一听,先是一愣,再吩咐下人去烧了锅水来。 几个人小忙活了片刻,东西很快就备了上来。 怜筝将所有的肉块里抽了一块,其余的全都放进锅里,血气被开水清洗干净,煮起来倒是肉汤的味道。 可是在场的人,只怕是日后对着肉汤都会有了阴影。 肉还在煮着,怜筝又让人去打了水,取清水将手中的那块肉稍稍洗净。 处理完手上的肉块,她转身去瞧那锅里的肉,朝十三扬眉,“锅勺。” 十三面色怪异,却又不得不拿,只好去衙门的厨房里取了来。 肉已煮熟,剔骨就方便了许多。 怜筝用锅勺搅和了两圈,再将所有的肉块捞出放在桌面上,用解剖刀一一剔除肉块,将骨头关节留了下来。 她从工具箱里拿了方才整理干净的骨头,花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将所有的骨头,在桌面上拼凑出了两只人手手掌。 “手腕的腕骨有刀伤,从骨骼上的力道和切面来看,下刀之人力道不弱,两刀就斩断了手掌,而手指之间没有端口粗糙,纯粹是被猪分食啃咬的痕迹。” 不知是谁震惊地喊了一声:“猪会食人?” 怜筝抬眼瞧他,淡淡道:“猪是杂食动物,杂食动物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能够食用的食物种类多,既能吃植物也能吃动物,人肉也是肉,猪为什么不能吃?” 猪,为什么不能吃? 在场的人听了都为之一震,但是谁的嘴上都没敢说话。 “至于方才戴在那截手指上的东西,虽然略有腐蚀,但洗净之后确认是扳指。” 怜筝从十三递来的纸包里拿出一枚扳指,“从色泽来看,是普通的玉石,不值钱几文钱,这人想来不是富贵之人。” 怜筝去桌上将那块被抽出的肉块握在手里来回翻看…… 060 酬神献指(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众人提心吊胆地盯着,以为她还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怜筝自顾自地看了一会,举了刀利索的将剩下的那肉块给剔了。 等最后的骨头都剔除干净了,怜筝用水擦净,将那两只手掌的空缺填好,拼凑完整。 “如何?”慕清河问。 怜筝看向慕清河,“死者手掌的掌骨和指骨都有骨折迹象,骨折损伤较晚,有愈合痕迹,是死前没多久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杀死被害者之前,用工具砸断了死者的两只手?” 萧北顾有些不可思议。 怜筝摇摇头,道:“不好确定,因为死者手掌的表面损伤因为被腐蚀了,所以看不出来表皮的损伤程度,单凭骨头不好判断作案工具,有可能是意外被砸伤,但不否认这种情况。” 怜筝决定将这些骨骼用小木盒包好,回去再研究研究。 十三利索地收拾着工具箱,看着怜筝走到慕清河和萧北顾那边,将其余的情况一一交代。 “被杀的几头猪是杂交种类,并不完全符合北县的梨白猪,所以要找的应该是一个饲养种类有别的猪圈。” “另外,凶手能够明目张胆地宰杀死者,不怕被人发现,说明他在一个安全感十足的地方,凶手应该人烟稀少的区域且拥有足够的室内空间。” “凶手敢明目张胆地将这些食人的猪肉销售出去,也说明凶手胆子够大,承受力也强。” 杀人碎尸案往往会因为案犯的碎尸手段多样,抛尸地点复杂,侦破的难度也是非常高。 她倒是头一回遇见将碎尸喂给猪吃,再将猪给卖了的。 可惜得到的骨骼碎片太少,尽管有些骨骼有多余,却只能拼凑的出这两只手掌,得到的线索并不够有指向性,在现代碎尸案都是重点难点之一,在古代怕是难上加难。 怜筝无法确定凶手究竟只是凑巧杀了一个人,还是杀了数人,大胆推测也可能会导致偏离了原来的方位,眼下还是要去走访有无类似的失踪人员。 “北县阮怜筝果然是名不虚传。” 怜筝正走神的功夫,忽然抬头瞧见了那不知从何时站在了大堂的卫处尹。 卫处尹今日一身锦兰,高冠束发,简单利索,那眉眼间确有几分和风因相似,眉峰和唇角却是凌厉了不少,乍眼一看,倒是让人望而生畏。 怜筝保持着距离,福了福身子:“王爷过奖,与晟王的贤能相比,民女这些雕虫小技怕是难登大雅之堂,恐污了王爷的眼。” 世人谁不清楚如今在朝廷上替圣上处理事务的便是这晟王卫处尹。 卫处尹处事雷厉风行,短短数月便处理了旱灾,将河渠提前开闸放水,延缓旱灾,又吩咐将难民放入长京城,以国库来援,此举更是得到了天下的万民传颂和夸奖。 “慕大人真是慧眼识人,如此人才倒是替我东苑朝广纳贤才。” 卫处尹瞧着这女子倒是不冷不热,一时猜不透那撇清关系的含义。 “下官不敢,为朝廷纳贤是下官应尽的责任。”慕清河躬身作揖。 这样说话便也没了意思,客客套套的走过场,怜筝可不愿意呆。 “晟王、慕大人,民女还有要事去做,先告退。” 怜筝淡淡行礼,只等卫处尹摆了摆手,她便带着十三离开了。 卫处尹眯缝着眼,唇角轻扬,这姑娘倒是鹤立独行,别有韵味。 ★ 怜筝并未离了县衙,没到门口的时候就拐进了两旁的长廊。 隔着高墙还能听得见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这热闹不带丝毫的清冷味,仿佛丝毫都没受到白日里那金猪肚里掏出人手的晦气影响。 怜筝回头,见着十三气鼓鼓地跟在自己后头。 “怎么了?嘴巴里塞棉花了?”怜筝回头问他。 十三斜睨了一眼怜筝,“我嘴巴里塞棉花,怕是你嘴巴里没少吃蜜饯!吃着主子的蜜饯,去夸别的人,倒是一嘴的甜话。” 怜筝一听,乐了,想着逗逗十三。 “怎么,你也想听,可对着一张苦瓜脸,我偏说不出来。” 十三脸上更气了,“你说谁苦瓜脸?” “谁应我说谁。” “你……你……”十三铁青着一张脸,被怼得无话可说。 “行行行,我不逗你了,你再随我去一处地方。”怜筝敛了笑意,又过了两扇拱门。 十三朝周围瞥了两眼,就晓得怜筝想哪里。 “你随我来。”十三的语气不佳,可是脚下却没停。 十三虽不住这县衙,可是里头的路都熟悉着,怕是也没少来。 拐了好几个弯,十三才带着怜筝进了县衙的客房,直至最末间一间不引人瞩目的房门外。 十三停了脚步,从怀里取了玉瓶递过来。 “主子交代,这瓶药物一日三次,让我在你见姜姑娘的时候给你。” 怜筝闻之一愣,他倒是猜到了她会来。 其实这不难猜,若是没费力救下,他怕是早早就告诉了她。 她既是要来验尸,就必然会来县衙…… 怜筝站在门外,“她还好吗?” 十三摇头。 怜筝敲了敲门,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她这才进去了。 屋里只有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地盯着进来的怜筝,怜筝径直朝屋内走,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姜女。 “姑娘喝了药还在睡着……”丫头小声地跟在怜筝身后交代。 怜筝点头,“那就莫要吵醒了她。” 她走上前,坐在不远处的椅凳上,细细地瞧着她。 姜女面上的额角、口唇、面颊都有红淤,脖颈和手腕也有不同程度的伤痕,睡着的眉也是紧紧蹙起,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被角。 她不是不好,是非常的不好。 怜筝心里愧疚,坐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里的玉瓶放在桌面上,轻声嘱咐:“这药等她醒了,擦在脸上和身上,若是有其他的事情,你大可找县衙的捕快或者捕头来寻我。” 丫头小心地看了看玉瓶,点头应下。 当务之急,怜筝还需要回一趟义庄,十三将陈茵茵的尸首放在了义庄的一副棺材里,怜筝还需要回去验一验那陈茵茵的尸首。 所幸陈茵茵在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也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寻她。 陈茵茵身上,一定藏着秘密! 等怜筝出了县衙,准备回义庄,十三却突然伸手就拦了怜筝的去路。 “何意?”怜筝直截了当地问,十三不是鲁莽的人。 十三有些扭扭捏捏的,嘴里泛了嘀咕,“你不回惜玉楼看主子吗?” “我想回义庄验尸。”怜筝道。 “你这女人,怎么一点都不懂得体贴我们主子?你怎么跟那元木疙瘩似的,元木疙瘩好歹心系主子,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十三气得直跺脚,若是腰上缠着的软剑不能砍她,他怕是早就挥过来了。 这话听着稀奇,怜筝改口问:“担心什么?担心你主子在那惜玉楼寻欢作乐吗?” 十三被噎了一口,挠了挠头,没想出怎么回这句话。 怜筝伸手提过自己的工具箱来,道:“我没资格担心,就算是有,也轮不着我担心。” “什么意思?”十三对情爱的事情还不完全明白,只好拉长着脸问她。 “意思是说,我不去。”怜筝径直穿过十三朝前走。 十三气恼,又回身堵住她的去路,跟孩子似的,“你必须去。” 怜筝朝右走,十三跟着挪,她再朝左,十三也跟着挪。 真是拿他没辙。 这今个儿是怎么了,非得让她去趟惜玉楼? ★ 此时尚未入夜,惜玉楼也并未营业。 玉倾欢从虚掩的门帘进去,观见那榻上之人还闭眼睡着。 她半跪在地,低头道:“主子,事情已经办好,圣上的密信不能再拖了。” 风因身边的元九听着这话已是皱了眉头。 主子已经再三吩咐朝后推上几日,她怎么还非要忤逆主子? 榻上的人眉目淡淡,似若未闻。 “主子,若是再这样耽搁下去,您非但不能按照圣上的吩咐赶在下月中回到秀都城。” 玉倾欢咬咬牙,已是挑破了密信的内容。 “若此次不能回到秀都,您怕是再也回不去长京城了!” “倾欢,你觉得本王为何而留?”风因终于开了口,却是眼也没睁。 玉倾欢沉默着,这下倒是低头不答话了。 “为她留,是其一。” 玉倾欢震惊地抬眸直视那帐中人,对上他一双乌黑的双眸,晦暗不明。 “你觉得父皇为何要让本王赶在下月去秀都?”风因唇角勾笑,那笑意却寒凉。 下个月中正是那六皇子的生辰,这样的时日,却让名义上最不受宠的儿子赶回去庆生。 “回不去长京城又如何?”那男子清俊梨白的手撩了那帐纱,眼眸冰凉如玉,一字一句,听的人浑身发冷:“你想让本王……谋夺皇位吗?” “主子……”玉倾欢咬唇,低着头不敢造次。 “这一切本王自有决断,还是……” 风因从帐中起了身,接过元九递来的茶,慵懒地坐在了椅凳上,轻抿一口,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道:“你觉得凡是都由你做主,那本王王府的王妃之位你大可请父皇替我收回成命。” 玉倾欢惶恐,连忙垂头叩首认错。 “属下不敢,是属下僭越了,主子息怒。” 061 前去秀都(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玩笑而已,何来息怒?”风因伸出手,掌心朝上,递给了玉倾欢。 “边关生活自在,这秀都也好,长京也好,都是笑里藏刀的地方,能躲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他托着她起了身,“我没有什么野心,只求自保,闲云野鹤的生活才算是适合我。” “主子,卑职多嘴了。”玉倾欢敛了眼底的难过。 他说的这样多,却还是为了她吧。 “主子,十三带着阮姑娘回来了。” 元九从窗外听见响动,只瞧了一眼,就能看见那个臭小子。 风因扬了扬眉,“这样快?还以为要等到明日日上三竿了才能想得起我。” “元九,你去备些……” “主子,我去即可。”玉倾欢端正了自己的态度,转身退了出去。 风因的笑意却淡了几分,“元九,你与她一起去。” 元九明白风因的意思,点头出了门。 这头怜筝才刚刚上了楼梯,撞见了正下楼去小厨房的玉倾欢。 怜筝含笑而视,而玉倾欢却笑得极其勉强,点了头便下去了。 “元木疙瘩,主子起了吗?”十三追着刚下来的元九。 元九连话也没回,朝阮怜筝点头示意,便追下了楼。 “这气氛怎么奇奇怪怪的?”十三自说自话,也跟着朝下走,还不忘嘱咐怜筝,“你去瞧瞧主子,我看看热闹再送些吃食来。” 话一说完,十三一溜烟儿地跑了。 这轻功好,感情都是为了偷听墙角…… 怜筝好笑地上了楼,那门却是虚掩着的,她敲了敲门,没有应答,便推开门进去。 屋里还是一股熏过药石的味道,比起昨日还浓了许多。 除了那虚掩的门,几扇窗户都是紧紧地关着的。 风因还侧身躺在床榻上,闭着眼浅浅地睡着。 身上的锦被却是有些没有盖好,大部分的被褥都挪到了里侧,他身上倒没盖上多少。 怜筝刚一看见,下意识走过去,拈了那被角,朝外给他盖好。 手刚触到那软被,忽的被那双清俊的手抓了腕子,一个用力,她便倒进了那床榻内侧。 她的身下是早就铺垫好的锦被,痛是不痛,却是着着实实地惊了她一下。 怜筝有些气恼,蹬着小腿儿踹了好几脚,“你倒是不心疼,我穿着鞋儿踩脏了你这上好的锦被我可不管洗,还不快给我松开。” “我知道,不用你洗。”风因忍住笑,手上倒是没松开。 这人真是…… 怜筝腰上用力,想来个仰卧起坐翻身而出。 手腕子却被人用力朝下一拽,又是结结实实地落回了床榻上。 几个回合下来,她就是满身的汗,也没那个力气折腾了。 怜筝气得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上蹿下跳,我看着都挺累。”风因说罢,咳了两声。 怜筝:“……” “就这样,什么也不做,陪我躺会儿。” 风因眼底含笑,笑意里虽藏着戏谑,但着实没有动什么歪脑子。 “只是想和你这么躺上一会儿,若是在野外,大概会更好。” 风因松了手,将身子躺平,闭了眼,双手枕在脑后。 “你的风寒还未好。”怜筝终于没有再起来,用手扯了身下的锦被,朝他身上掩了掩。 半响,她才低低道:“等你好了,我可以陪你去城郊散步……” 他倏然睁了眼,眸光烨烨。 没等风因做些什么,元九从门外敲了敲门,通报道:“主子,四爷来了。” 卫处尹的速度倒是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风因落了眼帘,可怜筝依旧瞧见了他眼底闪过的阴霾。 “元九,将筝筝去旁间,从暗道出去。” 风因起了身,侧身过来将手递给她,“来,让元九送你出去,十三会在楼下候着。” 怜筝抓着锦被,握住他的手,将腿儿伸出去,一脚踏在地上,抖落了两下。 “我回义庄验尸去了。”怜筝走了两步,想了想,回头答了一句。 风因依旧慵懒地横在床榻上,却因为这么句话眉眼俱笑,好看的紧。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别回头。” 元九紧闭着唇,朝风因点了头,没等怜筝听话再转过身,元九忙关了门。 元九刚带走怜筝,门外就传来了玉倾欢领着人的招呼声儿。 “哎哟,晟王,您这来的也忒早了点,我们姑娘都尚未起身呢……” “晟王,这房间里可是有人住着的呢……” 话音刚落,门已被人推开。 一身黑衣的阿立已替卫处尹推了那房门。 一眼瞧见去,只见榻上的人正肆意缠绵着。 身下的姑娘玉颈修长,斑斑驳驳的红点,仿若盛开的牡丹,尚未遮盖锦被的香肢更是嫩白玉滑。 “参见瑾王。”阿立单膝跪地,低头叩首。 卫风因十九岁起便跟了那威盛将军走南闯北,在外头混着的日子比在秀都还要久的多。 他立下的军功不计其数,良田、府邸、金银更是数不胜数,是受封赏最多,授爵最早的一位王爷。 人人都以为他年仅十九就被打发去了边关,故而不受宠,可六个兄弟,他们都将他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床榻上的人松了那美人蕉,怒了一张脸侧头望过来,冷眼盯着那跪地之人。 “阿立倒是长本事了,也敢闯了本王的屋。” “五弟!”卫处尹踏了门进来,一眼就看尽了那床榻之上的玩意儿,拧了眉。 “一路巡游过来,倒是冷不丁地得到了你在这里的消息……” “怎么,寻花问柳不也是本王的头等乐事吗?” 风因衣衫松垮,将美人揽入怀中,“皇兄可是也要赖上一夜,才得知那个中趣味?” “五弟!你倒是越发活回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快收拾利整了。” 卫处尹坐在那桌上,却连茶壶都不愿碰上一下。 风因扬了扬眉,手上一用力,榻上的美人便滚了下去。 他懒散地瞥了一眼,踩着那美人一脚踢开,“皇兄,为何如此动怒,我再不济也是奉了父皇的命令,千里迢迢赶回秀都给六弟庆贺生辰的。” “清楚就好,今夜随本王来县衙住着,堂堂瑾王却成日呆在勾栏成何体统!” 卫处尹朝阿立看了一眼,阿立即刻起了身,朝外办事去了。 风因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坐在那桌上,给自己添了杯茶,“皇兄啊皇兄,我依你便是。” “你的随身侍卫呢?” 卫处尹可不相信,堂堂一个赫赫军功的男人只身一人便敢回了这秀都。 边关外赏金百万两黄金,想取其首级的敌手也绝对不少。 “瞧见你来了便撤了。”风因神色淡淡,倒是丝毫不在乎。 卫处尹眸深如夜,这下倒是真有点估不准他了。 父皇正值盛年的时候就将卫风因送出了长京城,朝廷百官都以为是为了盛宠之下远离了是非之地,不过尔尔就回来了,可没想到数年,都未曾召回。 朝廷百官又以为父皇厌弃这孩子,却又没想到连连加封赏爵,成了第一位受赐有封地的瑾王,又成了六子之中封赏最丰厚且唯一掌有兵权的皇子。 朝廷百官又以为这瑾王是父皇想要即位的人选,可这瑾王脱了一身军装,名声低下,流连花丛,肆意逍遥,游离各处,遍寻不得,实在是另人琢磨不透。 如今皇帝六子,撇去年龄最小的六皇子不说,也不算上被贬黜废爵的大皇子,唯一能争夺皇位的只剩下他们兄弟四人。 如今卫风因手握兵权,即便再不入流,也不得不防。 多年未曾接触过,原以为卫风因会处处忌惮于卫处尹。 卫处尹倒是没想到这样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一时半刻,卫处尹有些拿捏不准他的秉性。 “既然如此,便于我一起御驾前往秀都,好见一见多年未见的父皇。” 卫处尹心中虽沉,面上却也是看不出来。 卫处尹皱着眉盯着风因连喝了两杯茶,站起了身,“父皇如今身子不好,你我早去早回。” 风因手中一顿,见着卫处尹快步离了房间。 他晃了晃茶盏中余下的茶叶,玉倾欢得了指令,装腔作势地追了出去。 早去早回? 回哪去,又去哪儿回? 剩余的茶水他便是没再饮上一口…… ★ 怜筝终于如愿以偿地回了义庄,找遍了棺材都没找到陈茵茵的尸首,不由得恼了。 “十三,陈茵茵的尸首在何处?” 十三不紧不慢递了一封主子方才让元九交代的信件。 怜筝冷着一张俏脸,拆了这信封,粗略扫过。 “不去。”怜筝别开眼,冷盯他一眼。 十三一惊,道:“你敢?” 怜筝仰首怼上去,“你看我敢不敢!” “你……”十三气得半死,却还真相信她会不去。 “你们在吵嘴?” 怜筝循声望过去,萧北顾正怀中抱着刀靠在大门上,看得眉开眼笑。 “找到养猪源了还是查到失踪的人了?”怜筝二话不说,一话似句冷刀射过。 萧北顾摸了摸鼻尖,感觉碰了一鼻子灰,“还没。” “那还有何事?”怜筝奇怪地问:“有公务还舍得来爬坡?” “这不办公事来了吗?”萧北顾笑了笑,从衣袖里取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还盖着公文的红玺,已被拆封过了。 怜筝摘了手里没用上的手套,伸手去接书信。 “慕大人已经阅过了,觉得此事别无二选,唯有你再适合不过,便来问问你的意见。” 书信上详细交代着秀都城外的城隍庙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已经腐烂,仵作虽已经验明尸身,却是找不出死者身份而被圣上怒罚,下了牢狱。 如此行径,别的仵作更是不敢接,就连那几个闻名的仵作,告老的告老,请辞的请辞,竟是无一人敢应下。 “秀都的尸请我去验?” 话毕,怜筝转头望向门外的不速之客。 062 前去秀都(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萧北顾听着她说话,见怜筝看向他的身后,不由得顺势转过头去看。 卫处尹竟是带着人站在了义庄外。 “卑职参见晟王爷。”萧北顾连忙回身行礼。 “免了。”卫处尹摆了摆手,怜筝倒也只是略福了福身。 卫处尹瞧着着义庄满房的棺材,便是没踏进那深处,一股子淡淡的酸醋味,也还算不难接受。 他略一思索,打算走得更近些。 阿立忙出言劝阻,“主子,义庄腐尸易伤圣体。” 怜筝一个冷眼,道:“说的不错,晟王莫要损伤圣体,小小义庄怎能污了您的鞋袜。” 这话听着刺耳,明面上是顺着阿立了,暗地里着讽意可丝毫都不少。 她说话,恨不得句句如划刀子一样,将人的脸面划个稀碎。 卫处尹闻言却也不生气,伸手拦了阿立。 这女人倒是有点意思,怎么对着他就好像处处出言讥讽?自己何时招惹过她? 十三背地里忍笑忍得辛苦,他是听着阮怜筝讽刺别人高兴,却没反应过来,这话于他主子而言,怕是也不算舒坦。 “前去秀都验尸,本王觉得你甚是合适。” 卫处尹沉声而上,“当日本王见你剔肉拼骨,绝非泛泛之辈,若你属意,本王可……” “民女多谢王爷,愧对王爷抬举。”怜筝淡淡地打断,福身推拒。 “你可是怕了?” 卫处尹略一思索,小小女子定是也畏惧那牢狱之灾。 怜筝摇了摇头,转身去将手套收拾进工具箱里合上。 “若是不成本王替你担名头,若成了,于你而言便能顺势而上。既无不利,为何不去?” “此事,民女从未说过不去。”怜筝提了笔去写了张纸,淡淡道。 卫处尹不动声色,不答也不问。 怜筝写完手头的东西,这才回身,朝着卫处尹点头答话。 “民女不为王爷而去,王爷无需亲临。只要慕大人相嘱,民女自会前去复命。” 阿立听着气恼,喝声而斥:“大胆!” “此乃民女应尽的义务,不为任何人,只为那死人言。” 怜筝丝毫不退怯,抬眸直视卫处尹。 “说得好。”卫处尹赞赏一笑,对怜筝更加欣赏。 他转身扫了一眼阿立,阿立垂首,这才跟着卫处尹离开了。 “萧捕头。”怜筝心里还记挂着尚未找到的失踪人选,有些不放心。 萧北顾自然是清楚的,笑道:“我与你同路,另外经过打听,桃林镇有人失踪,所以桃林镇新任大人派了捕快来与我们交涉,若是顺利,还能再去几个邻镇打听。” “慕大人会派人发告示,上书其他县城去查那金猪的来源,若是查到了,定是第一时间修信一份叫了你回,可安心了?” 怜筝点了点头,将方才写好的信纸对折交给了萧北顾,“将它交给慕大人。” 萧北顾将信放在袖口里藏好,再嘱咐了几句,迫不及待地离了义庄。 十三啧声上前,靠在椅凳上嘲笑,“你方才不是拒绝跟主子去秀都吗?” “我是拒绝了。”怜筝毫不在意,应下,“我现在是去办公务。” 十三:“……” 方才那书信上,风因也是邀了她一同前去秀都,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 至于陈茵茵的尸首,如今若是藏在义庄,怕是要惹来祸端,风因暂且将尸首收了,日后定是还能让她细细验来,眼下倒是她心急了。 只是他那信,怕是一看她就会拒绝的。 想了那内容,怜筝的脸都还滚烫着,见到他定是要好好地踩他一脚。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怜筝和十三正关了义庄的门儿朝宅子走,那宅子门口正站着一人。 白衣素色,倒是清爽。 他悠悠盯着十三,十三咽了咽口水,将头抬起,自动转身朝外走。 怜筝见状,简直好笑得紧,“十三,若是不来,晚饭可就没了。” 十三听见这话,忍不住停了脚步,可硬是忍着头没扭过来。 下山去惜玉楼蹭吃蹭喝吧,也好。 十三一边想,一边悻悻地走远了。 怜筝长叹一声,“瞧瞧,十三都叫你吓跑了,谁来替我生火。” “这不站着个大活人吗?” 风因将自己的袖口挽起,眼底含笑,揽了她的手,将她牵进屋里,“我替你做就好。” “民女可请不起王爷,这才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倒是折了民女的煞了。” 怜筝挑眉不去看他。 风因听得好笑,怕是那阿立的话不中听,这妮子正拿话堵他呢。 “一口一个民女,若是再喊,本王让你预先尝尝王妃应尽的职责可好?” 怜筝一听这话就想起那信的内容,连忙见好就收,假意咳了两声,朝厨房走。 这副缩头乌龟的样子,看得风因又想笑又生气。 怜筝可不去管她,心大的很。 她先去了厨房取了打火折子递过来,自顾自地去了后院子挖土豆去了。 风因摇了摇头,认命地去门口砍了些柴来烧火炉子。 怜筝动作挺快,摘了些土豆和大白菜就回来了。 风因瞧着稀奇,看着她将蒜头切成沫,土豆洗净去皮切成丝儿,又将大白菜切成片。 “看着做得挺利索。”风因将锅炉烧热,侧头望着怜筝,满眼温柔。 “啊——”这猪油刚下了锅,溅出的油点子就烫了怜筝的手背,惊得她退开来。 风因眸光一沉,雷速般揪了她的手,忙去了大堂将手浸在那水桶里,眉头拧成锁,“若是不会,逞什么强!” “分明是你将炉子烧得太热了……”怜筝弱弱地还嘴。 风因又气又恼,瞧着她委屈的样子,收了怒声,淡道:“你在这儿坐着!” 话说完,风因转身去了厨房。 怜筝伸着脖子望了一会儿,将手从水桶里拎出来,忙跑去厨房观战。 他不能将她的厨房给烧了吧? 她定睛一瞧。 风因那清俊的手正握着锅铲,朝已经下锅的蒜沫和土豆丝翻炒了几个来回,蒜香味儿已经顺着风儿飘出来了。 风因炒着土豆丝儿,扭头看见了躲在门口偷看的怜筝。 他唇角清扬,“娘子一会儿可是要尝一尝为夫的手艺,为夫可是头回为了娘子下了厨房。” 二人窝在厨房好一阵折腾,准确来说只有风因在忙活,偶尔添点柴火,也没什么可干的。 “虽是头一回下厨,炒菜倒是挺利索的。” 怜筝洗了个西红柿,一边啃着一边打趣他。 风因将炒好的土豆丝和醋溜白菜做好,回身,瞧着怜筝又取了两个西红柿和鸡蛋。 风因挑眉:“一点儿荤菜没有?” “我只种了点蔬果,养鸡养鸭的事情太折腾。”怜筝回话,将鸡蛋打进碗里搅和。 风因认命,将西红柿快手切开。 “刀工不错。”怜筝吃掉小半个西红柿,点头夸奖。 风因气得发笑,这用在战场上取敌人首级的本事下厨倒也难得有一手。 怜筝还是极有眼力见儿的,看着他忙碌,便贴了上去打打下手。 没一会儿的功夫,石桌上就摆上了风因亲自炒的三个小菜。 元九和十三躺在屋顶上晒落日,瞧着下头的风景,十三忍不住啧啧出声。 真是难得瞧着主子一幅奴仆像,眼巴巴上赶着给人做菜。 战场上杀敌的时候,那手要是拿了菜刀。 十三光是想着就笑出了声。 元九冷眼瞥他,“小心点儿。” “元木疙瘩,我笑都碍着你的事了?”十三不悦,用手肘推他。 元九挪了挪,隔了点距离,朝他示意。 十三低头朝下面看去,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房间门口那剁在门板上的菜刀。 十三瑟缩地躲回脑袋,咳了两声,“今晚我还是睡这里,甚好。” 上头在寒风里值夜,下面风因与怜筝吃着小菜,倒是自在。 “你几日后启程?”风因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漫不经心地问她。 怜筝吃的津津有味,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风因挑眉,“也好,不去便不去了,省得本王炒一路的菜。” 怜筝差点笑出声,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也是,否则要看一路的兄友弟恭,累得慌。” “为何改了主意?” 风因早就知道了她的选择,却也深知她只怕是留不下来。 秀都的那群人,怕是远不会让她安安稳稳地呆在这儿,他这才转了主意。 哪儿都不安全,将她搁在身边,终归是最安心的。 “秀都有件案子等我去办。” 怜筝又咬了一口土豆丝,“没人敢接,我便奉命去了。” “这差事不好做。”风因望了一眼怜筝,皱了眉。 这案子他已经得到风声,赶着这节骨眼儿上,她就踩在了风头上。 一旦父皇动怒,他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的。 “什么事儿好做?”怜筝入了嘴的菜肴都没了胃口。 她忽然就想起了陈茵茵那日对她说的那些话。 怜筝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淡淡道:“有什么事能比你日日夜夜找人盯着我入睡更难?” “还要时时刻刻惦记着我一日三餐?” “还必须替我收拾检尸工具和验尸记录?” 十三捂着心窝子,只觉得这话听进了耳朵里,真是莫名的舒坦。 063 前去秀都(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即便是这样,你还放不下心要时刻问我。” 怜筝抬眸,认真地盯着他瞧,“卫风因,你可中意我?” 风因一怔,一时间有些愣神。 这女子怎么没羞没躁地问出口了? 这不该是他主动的吗? 没等风因的回答,怜筝忽然就回嘴道:“莫要中意我,我不接受。” 风因面色一沉,“何意?” “世间自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哪怕是王公贵族,正妃侧妃小妾数不胜数,我不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夫。”怜筝将碗筷都收拾起来,“我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风因伸手扣住她的玉腕,“我可唯有你一人。” “那你的父皇会允许你娶一贱籍女子为妃吗?” 怜筝轻叹了口气,“我无欲无求,此生已求终身不嫁,故此,你不用将心思全然放在我身上。” 她扯开了他的手,将碗筷尽数收走。 “我不明白。”风因站在石桌旁,头一回觉得女子的心思这样难猜。 她对他分明是有意,为何又拒绝了他? “你无需明白。”怜筝走向厨房,“你与我本就不该。” 风因动怒:“阮怜筝!” 怜筝仿若未闻,进了厨房,转身关了门。 夜里也是自顾自地写完验尸单,就合衣而睡,丝毫不将他下午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沉沉睡着,连他进门都不清楚。 若说她无意,又怎么会连门栓都没插上就睡了? 风因着实是想不明白,她的心思看似简简单单,却又阴晴多变,他都没能好好地向她表白心意,还没说清那幼时的约定,她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天下女子这样多,有谁不想嫁入豪门贵族,唯有她说出这样的话。 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可也唯有她与他想得如出一辙。 他何尝不想让母妃拥有父皇一人,那又何必夜夜苦等,日日啼哭,最后换来了一丈白绫。 风因将她的被褥掖好,转身出了院子。 “十三,我和元九需同卫处尹一路先走,你需等着她的公文批下,护着她一路。另外,还有件事交给你办。” 十三侧耳过去,连连点头应下。 门外却不知怎么传来了谢娇娘的呼喊和敲门声,声音急促匆忙,将怜筝从屋内都惊醒了。 十三将门打开,谢娇娘更是粗略地只披了件外杉,披头散发就跑来了。 “阮姑娘,阮姑娘!” 谢娇娘慌不择路,四下呼唤,见着怜筝就抓了她的手。 怜筝不像往日似的,现下面色苍白,额头冒汗,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姜女、姜女出事了,你……你快快随我去趟县衙!” 怜筝安抚似地拍了拍谢娇娘的手背,随着她一路走出去。 “何来如此惊慌?” 谢娇娘一听这话,眼泪便下来了,她以袖遮面,怎么都止不住哭声。 “此事我不敢告诉孩子她爹,生怕姜老头赶了我出门。我只说我们吵了嘴,姜女在气头上还留在县衙儿里,可是眼下……怕是瞒不住了,姜女……方才投河了。” 风因此时不便现身,不能和怜筝随行。 等怜筝和十三赶到县衙的时候,县衙客房的烛火通亮,慕清河、卫处尹等人都在门口。 卫处尹并非在意这些,怕是被惊动了,这才出来看看。 姜女九死一生,夜半深更,被打更的吴苕中救下了。 吴苕中也是个愣头,见人投湖,救了人后还四下呼救,引了不少人来,故此闹得沸沸扬扬的。 所幸姜女吃水不深,并没有性命之余,但是呛了不少水,怕是要病上一段时日。 慕清河得人来报,忙去请了郎中为姜女就诊,却还是惊动了不少的人。 怜筝冷着脸进了客房,那个小丫头正在吃力地换着姜女的衣服。 姜女身上的亵衣亵裤尚未套好,怜筝一眼就瞧见了今天白日里看不见的那些伤口。 她的双手手臂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指痕和抓痕,就连脖颈下方的锁骨部分,密密麻麻地淤青一片,大腿儿根处更是不忍直视。 陈茵茵将自己曾经遭受过的所有痛苦,都加诸在了姜女的身上。 怜筝是断断猜测不到,这些痛苦,实则为陈茵茵曾受过的半分苦楚都不到。 可这些伤势落在怜筝的眼里,她下意识的十指攥紧成拳。 姜女已是醒了,她躺在那儿,苍白着一张脸,面无血色,仿佛断了线的木偶被人摆弄,毫不抵抗。 “姜女……” 怜筝瞧着心疼,轻唤了她一声,上前扶住了她的背,和那丫头一同换她的衣服。 姜女侧头靠在她肩上,眼角的清泪沿着面颊滴落在怜筝的手背。 她低声呢喃,“为什么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怜筝眼里蓦然一热,抿住了唇。 姜女身上的伤即便是好了,可心里的伤又该如何治呢? 如今闹得这样大,怕是名声会有损,若是留在这儿,听了这些话…… 可她这几日就要走了,又如何将姜女护在身边? “你瞧,我赶来的着急,竟将你平日爱吃的糖葫芦儿都忘记给你带来了,我今日可是特意去市集里给你选了来,来的时候见你睡着,也没忍心吵你。” “你再瞅瞅你,不过是三两串糖葫芦,就与我这样闹,你小心我上了火头不与你说话了。” 怜筝将丫头手上的亵衣取过,一手一手给她套好,嘴上没个停下。 姜女不搭话茬,怜筝也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念叨着。 等将衣服换好了,怜筝才松了口气,把姜女抱在怀里,落放在榻上。 谢娇娘藏在一旁看着直抹眼泪,姜女虽不是自己个儿亲生的,却也是从小带大的。 姜女口口声声喊着谢娇娘,这娘字也是听进了心窝深处,怎么会不心疼? 谢娇娘去桌上倒了杯茶递过去,怜筝将姜女的被褥掖好了,这才朝外走,道谢接了茶杯,小口饮尽,她的嗓子眼儿都说干了。 “今夜莫要吵她,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怕是劝了也无用。” 怜筝轻声嘱咐了几句,便出了房门。 慕清河还在门外守着,见怜筝出来了,忙追问:“姜姑娘如何?” “今夜有劳慕大人,她身子还好。”怜筝淡淡地扫了一眼卫处尹,福身问安。 卫处尹望了一眼阮怜筝,含笑道:“慕大人,阮姑娘已答应了会随本王一同去秀都,好断一断那城隍庙的案,倒是借了慕大人的光。” “晟王客气,下官不敢当。”慕清河忙双手拜下,低下摇头。 怜筝不说话,沉声道别,快步告辞,离了那做作之地。 没等她走远,十三就从疙瘩拐角处拦出来,端着一碗不知从哪里来的汤,递给怜筝。 那碗里的水尚热,闻着古怪。 怜筝闻了一会,蹙眉,“必须要喝?” 十三用力地点了头,“一定。” 主子交代的事情,就算是掰开她的嘴,也要给她灌下去。 瞧着十三信誓旦旦,一幅你不喝我就灌你的表情,怜筝识相,乖乖地喝了。 雪梨炖百合汤。 这是怕她嗓子眼儿疼?还是让他下火顺带熬的? 怜筝喝了汤,眼眸微亮,勾唇一笑:“这汤不错,我必须当面道谢,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这是唱的哪出啊? 十三一脸懵,这晚饭时刚吵了嘴儿,现在这是给一巴掌再来颗蜜饯? 这女人心海底针还是一点都没说错。 “愣什么,快点的。”怜筝不管十三眸中的异色,只顾嘴上催促。 十三眼珠子一转悠,就有了那么个鬼主意,点头,“好,跟我来。” 怜筝跟着十三走了几个回廊,又穿了几道拱门,越过了两个小花园,这才到了一个院子。 十三站在院子门口,朝里头一指,“主子就在里头。” “你不能陪我进去?”怜筝柳眉轻挑,见十三乖巧地摇头。 “他不会在沐浴吧?”怜筝又问,确认十三摇了头,这才将碗塞进他手里,就朝里走。 怜筝刚进了院子,元九就从门外现了身,“十三,你不怕主子收拾你?” “我这不是帮忙了吗?”十三抱着碗,难得见元九有了怜悯的表情,盯着他瞧。 元九严肃地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你知道主子正在换药吗?”元九问他。 十三直勾勾地点头:“就是知道才让她来帮忙的。” “你知道雪刺在屋里吗?”元九道。 十三愣愣地摇头:“……” 等怜筝去推了门,元九这才补刀,“那这就叫帮倒忙。” 十三:“……”这下死定了。 门是虚掩着的,怜筝伸手便推了门。 意料之外的时,推了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男人的裸背。 那背上还有数道结痂的刀伤,下腹背的伤口正被一个女人用干净的白色纱布刚围上。 风因手边是已经沐浴后的浴桶和一盆浑浊的水,水上还丢着刚换下来的纱布。 那女人抬头冷盯了一眼怜筝,手上忽然有了动作。 “雪刺!” 风因倏然冷声而斥。 没等怜筝反应过来,风因一跃而起,一掌将挡在身前的木桌推远,他反身将怜筝用力护进怀里,携着她朝右平移数圈,险险避开了对着怜筝直射而来的三根银针。 064 微光初熹(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风因揽着怜筝,将她护在怀里,不言不笑,只蹙眉瞧她,“可是伤着了?” 怜筝一抬眼,那视线冷飕飕如寒冰,刺进眼里。 风因心里咯噔一声,松开了手。 风因回头,雪刺已麻溜地收了东西跑了,连人影儿都没见着。 “想不到这天还没深呢,郎才女貌倒是我坏了你的好事,来的多余。” 怜筝冷不丁地开口讽刺,刺了一句只觉得味儿不对,恼了几分,转身就走。 风因忙抓住她的腕子,眸底电光摄人,“怎么,坏了好事就想走?” “不然我还得将她找回来给你?”怜筝斜他一眼,不冷不热。 风因道:“那倒不必,眼前有更好的,何必费了心去寻她。” 怜筝不冷不热:“哦。” 风因半挑着眉,耐人寻味地凝着她的脸,似笑非笑,“你闻见没?” 怜筝皱着眉头,不答话。 “好大一股醋味儿。”风因从身后围住了怜筝的水腰,“倒是好闻的很。” 怜筝一本正经从袖口掏出一把攥着的解剖刀,抵住了某人的身体,“劳烦松开,谢谢。” “我不松,有本事你就扎我一刀,你就得负责我的后半生,正好偿了你这债。” 怜筝啐了他一口:“想得美!” “秀都湿气重,你可多备上几身衣服,若是晒不干,我可没银子买。” “好端端的一位王爷倒是连银钱都没有,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了。”怜筝没好气道。 风因欢笑着捉弄她,“我的银子都要攒着养我的夫人,不得省着点儿花。” “都要养夫人的人还在这儿寻花问柳!”怜筝挣扎了几下,没挣开。 风因轻声道:“我夫人不在我怀里了吗?” 怜筝闻言,柳眉倒竖:“我有银子,无需你养活。” “筝筝这是允了我娶你做夫人?”风因眸光柔如春风,暖柔之极。 怜筝羞恼,“我何时允了,我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风因目光温柔,“我眼下说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定是不信。可你只等我做给你看便是,哪怕丢了这王爷之位,我也断断不负你半分。” 怜筝静了片刻,道:“天下皆传六子夺位……” “那皇位于我半分干系也无,哪怕是为你,我也断不去争那皇位半步。” 怜筝眼底的冰寒化开,只问他:“你可想要?” 风因摇头,“高处不胜寒,与相爱之人相守一生,合家团圆和睦,也比在那皇墙之内生存,让妻妾算计、为弑兄杀父的皇位而勾心斗角来的自在。” 此话甚是有理,可又有几个人能懂得放下那眼前的无限权势…… 怜筝一听这话,便知他过得不易,又何况他身上的那些伤呢…… “若有朝一日,我真成了闲散王爷,只能耕地喂牛,也不知你是否还愿意?” 风因瞧向怜筝,见她态度缓和,眼底含笑逗她,“那时候怕远不及验尸官的俸禄来得多。” 怜筝不应话,只是听了皱了皱眉头。 “你瞧瞧,我日后能替你跑腿替你养家,就是吃的多了些……” 风因绷住脸,佯装苦恼:“需要夫人日日相陪,最好是拿美色相陪才是上上之策。” “呸,没个正经。” 怜筝试图一脚踩在风因脚面上,风因闪得快,藏笑退后,这才不得不松了手。 “如此,我便是当你同意了。”风因笑得欢快,看着她的神情已软了几分意思。 怜筝不去看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了什么来的。 她转身,开口问他:“姜女的事你可清楚?” 风因笑了笑,坐回椅凳上,颔首:“自然清楚,我会替你安排好。” “她在欧阳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怜筝眉头一挑,径直走到风因面前坐下,质问他:“你为何不让我验陈茵茵的尸首,很多事情你都清楚,对不对?” 风因将用完药瓶放下,填好塞子,与她对视,点头:“对。” 怜筝不退怯,问:“我什么不能验?” “你为何不问陈茵茵为何虐杀这些女人?”风因只看着怜筝,没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告诉你,她们受过的,陈茵茵都受过,而且欧阳佑即便无犯案,也脱不了干系。你若继续查下去,只会再惹上一门仇家,你此时羽翼尚浅,你可能自保?” “姜女之事,已经让他们有所警醒和提防,这件事即便犯案的人是欧阳硕和陈茵茵,但是整个欧阳家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你若细查,牵扯之人不下一手之数!” “到时候莫说是你难以自保,就连慕清河都乌纱难保,你非但给不了陈茵茵想要的答案,还能将你身边的人全数搭进去!” “你现在可还愿意继续查下去?” 怜筝不再说话,只盯着卫风因。 许久,她眸眼清明,问他:“你需要我。” “对。”风因不想藏着掩着,她为人看似不在意,可却极其在意别人的态度。 哪怕他隐瞒了半分,只怕日后也断不会再换来她的信任。 “给我个理由。”怜筝将白玉药瓶抢在手里,动作停在半空,“你需要我的理由。” “无论是我父皇还是兄弟,他们都试图将我处之而后快,设计陷害我也好,栽赃嫁祸也好,终有一日你能帮我。” 怜筝不解,“你现在就知我能帮你?” “筝筝,你救过我一命。”风因轻叹一声,想来怜筝是早早就不记得了。 怜筝一愣,“何时?” “年幼之时。”风因笑道:“我们还拜过天地。” 脑袋里一声轰鸣,怜筝忽然想起了刚穿越过来没多久的时候。 她当时才七八岁,还扬言要将小说里的逛青楼、泡美男都试个遍,当时还引诱了一个俊俏的小男孩拜拜天地,没少吃人家豆腐,后来为了去逛青楼,被阮六杨抓个正着回去罚站了。 “我……行李还没收拾好,我先走了,你慢慢上药……” 仅仅想起的那些记忆,虽然是七零八落的,但是也已经够荒唐的了。 怜筝一张脸窘得通红,放了手上的药瓶子,转身就要溜走。 “娃娃亲可是作数的,筝筝。” 怜筝一听这话,夺门而出,只留下风因兀自扬声长笑。 十三还站在门口,眼看怜筝狼狈地逃出来,忙去追问。 十三试探着开口问:“谢完了?” 怜筝盯着十三,一字一句道:“谢过了,连带你全家都谢了。” 话说完,怜筝没好气地甩手出了院子。 这么客气啊? 十三一脸茫然,抬头望向躺在屋顶的元九,问道:“这是感谢我的意思?” 元九看傻子一般地看了一眼十三,摇了摇头…… ★ 不知为何又耽搁了几日,卫处尹和风因才安排得当上路,就连怜筝也恰好被慕清河安排在今日启程,好巧就赶在一块出发了。 为了不扰民,卫处尹特意选在了四更天的时候出发,他与风因各自两辆马车。 卫处尹正迈着踩脚凳上马车,便见了怜筝背着一个轻巧的行囊,慢悠悠地晃到县衙外。 “阮姑娘,慕清河大人此行安排了你去秀都查案,既是如此不如一同乘坐。” 卫处尹出言相邀。 “主子。”阿立想开口,却被卫处尹斜睨了一眼。 怜筝淡淡一笑:“王爷御驾,民女不敢,贱籍之身岂敢与王爷同坐,民女只求跟在马车后慢行,只求不要触了王爷霉头就好。” 这话分明是说她轻贱怕玷污了他的马车,怎么听起来就是这么不悦耳? 卫处尹一听,面上并无不妥,道:“区区马车而已,又有何干系?” “我等仵作身上沾染了尸腐气,王爷身份尊贵,民女不敢。” “本王不喜马车颠簸,不如自驭骏马清风,恰好有雪儿随我坐乘,你俩便一同坐罢。” 卫处尹微蹙,视线看向了正从县衙里垂眸而出的卫风因。 风因垂着眸,清冷容颜莫名的慑人,唇角的几分弧度看着又是人畜无害。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瑾王爷。”怜筝福身谢过。 元九牵了一匹浑身通白的骏马,停在县衙门口。 风因一跃而上,霎时威风凛凛。 一位扶风弱柳的女子被手下的丫鬟扶着出了县衙,那一身水柳似纤细的*摆动着弧度,粉嫩的纱裙沿风飘扬,这美人正是当日惜玉楼里床榻上的那一位。 卫处尹蹙眉,揽了幕帘进了马车,对风因之事已是不想再开口浪费口舌。 这样也好,无论他是不是装的,至少这些个事儿也能传进父皇的耳朵。 怜筝盯着那姑娘瞧,这不是当日在房里差点用暗器伤了她的人吗? 这姑娘盈盈轻咳,迈着踩脚凳攀上了马车,一副风吹就要倒的姿态。 怜筝也不想计较,快步就上了马车。 马车里只有她、雪刺和丫鬟。 怜筝方才没注意到那丫鬟,上了马车,总觉得何处不对劲。 定睛一瞧,怜筝的笑声差点没穿了马车的车顶。 这丫鬟竟是十三扮的! 两个辫子落在两边,少年郎似的清俊面颊,上了脂粉,倒也是标致。 加上十三年龄尚小,身材也不高大,扮个清秀的小丫鬟倒也是不引人注意。 十三黑着脸,又不敢扯了一大早雪刺给她戴的假发和妆容,“也不怕笑掉你的大牙。” 雪刺一进着马车就已抿着唇偷乐儿了,怕十三本地里撕了她的画本,又没敢笑。 怜筝可没什么把柄,手里紧紧抓着包袱带子,憋笑憋得差点背过气去,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声直穿了马车的车窗。 元九骑着马跟在风因的后头,风因又不紧不慢地跟着马车边上。 听着这笑声,风因清扬唇角,眼底藏了宠溺,这样好的笑声,莫要浪费了。 065 微光初熹(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三个人在马车里,熟悉的快,很快怜筝就跟雪刺混了三分熟。 雪刺性子冷,为人极佳,对着怜筝也不拿架子,只是怜筝不知,若非是她,换做旁人,雪刺也是不理。 雪刺受命领任,自是要遵照风因的吩咐。 马车颠簸了小半日,到了晌午,就到了罗阳城。 马匹都需要进些草料,所有人也需要进食午饭,一切卫处尹都已命人安排妥当,找了一间客栈包下,进了午饭,小憩片刻便可启程。 风因跨下骏马,回头却瞧见十三先扶着怜筝出了马车。 雪刺虽是扮了柔弱,内里的手也是扶着怜筝,将她护下了车。 马车边上的元九见势,避开前方卫处尹的马车,牵马走至风因后头,道:“阮姑娘怕是马车太颠簸,胃里翻腾得厉害。” 风因望着怜筝白了一张脸,眸色深沉,眉头紧锁。 他快步走过去,赶上卫处尹正巧下了马,他停下,笑道:“四哥可是要与我一边去找家酒肆取点上好的酒酿随行?” 卫处尹冷峻的眉眼藏了那讽态,“五弟好兴致,为兄酒量不佳,就不奉陪了。” 风因挑眉,也不勉强,转身去牵了不远处的雪刺,“美人可是累了,先去楼上开间上好的房,本王即刻就来。” “王爷,我与妹妹相谈甚欢,可是能择近而住?” 雪刺娇嫩一笑,掌心翻转,将密信递进了风因的袖口。 风因淡淡一笑,“美人高兴就好。” “阮姑娘这是怎么了?”卫处尹自是一眼就能瞧见扶着马车的阮怜筝。 怜筝一张脸煞白,面无血色,扶着腰,微微躬着身,仿佛要呕吐一般。 “不碍事,旅途奔波,大概是昨日未休息好。”怜筝忍着恶心,勉强答话。 “妹妹,你且随我来,自是一辆马车,我定是要好好照顾了你去。” 雪刺背过身,掩了卫处尹看过来的视线。 卫处尹侧头看了眼阿立,阿立意会,即刻朝下安排了下去。 怜筝此刻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头晕恶心的厉害,勉强让十三搀扶着,去了一间房,倒头就躺下了。 风因带着元九去了酒肆,可没一会儿店小二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包东西。 行程无法耽搁,众人吃过午饭,稍作休息,怜筝就不得不重新上了马车。 从北县前往秀都的慢车行程有足足三日两夜,上午已经是忍着了,中午也没吃上几口饭,才刚上了马车,怜筝头晕目眩地坐都坐不住了。 十三忙将方才元九送来的东西递过去,“主子说,你若是恶心,便试试。” 怜筝忍着头晕,打开了那包东西。 里面是一堆切好的生姜片。 “主子交代,你先将姜片含在口里,若是还恶心,再取一片放在鼻尖闻那辛辣味儿。” 十三一边说,一边取了一片鲜姜片递给了雪刺。 雪刺握了怜筝的右手,撩开她的袖口,将姜片敷在了内关穴穴位上。 雪刺又从腰侧取了自己的手绢,在怜筝的手腕上系住了个花结,防止姜片掉下来。 “主子从大夫那儿问来的,说是这样能好些。” 怜筝愣神,从对窗窗口望出去,正撞上他扭头朝马车里看来。 马背之上,他轻轻低着头,眉宇舒朗,清澈的眸光幽深翻涌,却是难藏忧色。 她只觉得那温软跳动的心脏倏然被那视线刺穿,让她渐渐的在这抹温软中沉沦…… ★ 折腾了三天,终于最后的一晚歇在了距离秀都不远处的一家客栈。 怜筝虽然用了姜片,但是只勉强撑住了一阵,也撑不住太久。 等到了客栈的时候,她倒头就睡在了床上。 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有人扶住了她的身,轻轻浅浅地喊她的名儿。 “甄筝?” “筝筝……喝点水……” 冰冰凉凉的水儿沿着唇角抿进来,口干舌燥的嗓子眼儿舒服了不少。 下午她吐了不少秽物,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嘴里苦得很,这水甜滋滋的,含着蜜饯儿的甜味儿。 “筝筝……” 她睁开眼,隔着华帐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桌椅,身后正依偎在别人的怀中。 她蹙了蹙眉,没力气说话,用鼻尖‘嗯’了一声。 风因将她从怀里放倒在床榻上,取了枕头给她垫高,又重新坐回床边,手上端了一碗东西,散着浅浅烫意。 “三日未好好进食,喝些清粥小菜。” 风因唇角含笑,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到怜筝嘴边。 怜筝当真是饿极了,吐得整个人都快成仙儿了。 她连话都没力气说了,由着风因一勺一勺地喂干净了,闹腾的胃里才舒服了些。 “我让十三去买蜜饯儿了,若是累了,你再睡上一会儿,我等会再来。” 怜筝头晕目眩地闭了眼,应了一声,沉沉地睡了。 没过多久,只听见房里吵的很,她费劲儿地睁了眼,却是意外地看到了卫处尹。 “阮姑娘,已连夜为你请了大夫来,大夫已把过脉,阿立将药熬好了,起身喝药吧。” 卫处尹将药碗落在床边的木几上,“可需本王喂你?” 怜筝脸颊苍白,青黛洒肩却难掩姿色,她垂眸摇头,轻声而语。 “民女不敢,多谢王爷恩德,民女眼下还是作呕的厉害,稍晚些自行喝下即可。” 这样难喝的药,不如多嚼几片生姜来的管用…… 怜筝心里已经笃定了要将这药倒了。 “阮姑娘,既然是本王的恩德,不如当着本王的面喝下,我心方能甚安。” 卫处尹盯着怜筝的神情,别有意味地笑了,“阮姑娘莫非是怕苦,不愿喝这药?” 阮怜筝垂下眼帘,撑着身子坐起来,“那便不负王爷的好意。” 那小半碗的药黑乎乎的一团,一口喝下去,怜筝便白了脸,吐了小半碗出来。 卫处尹没来得及躲开,秽物脏了他的鞋,他未闪避,反而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怜筝的后背。 “吐尽了,人能舒服些。眼下吐狠了,日后这眩晕之症也能好上不少。” “主子!”阿立看着地上那惨不忍睹的一双鞋,一张脸黑成炭包。 怜筝不记得吵吵闹闹过后又何时安静了下来,那一碗药虽然是吐了,但是也喝了些进去,那腹中绞痛也确实轻了不少。 一夜睡得不好,三番两次无法入眠,头疼的厉害。 似乎又有人躺在她的身侧,那双手摁在她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徐徐替她揉捏着,仿佛幼时发烧头疼,阮六扬也时常会这样替她揉捏。 她迷糊地睁了眼,床榻旁是风因侧身而躺,双手正替她揉捏,指尖力道轻柔。 他眼底眸光如水,望之灼灼。 “卫风因……”怜筝闭了眼,难受地蹙了蹙眉,唤着他的名儿。 风因挑眉,声音低沉,“可是舒服些了?” “我不难受,你莫要管我了。” 怜筝声音浅淡,眉心的结却怎么都化不开,“这样下去……赶明儿仔细你自己的手疼。” 风因晓得她的心思,道:“不累。” “卫风因。”怜筝的声儿重了几分,似乎是真的不愿让他再揉捏下去了。 风因心中一动,手上却是没停,他笑道:“这手长在我身上,有本事,你就让它长你身上,那它指定能停。” “那我不就长了四只手,都变妖怪了。”怜筝嗔怪睁眼,试图伸手让他停下来。 动作骤然一停,他的呼吸仿佛倏然就落在了眼前,此刻他与她仅仅只隔了一层锦被。 “你这样进了我的房,没人能见着?” 怜筝尴尬地咳了一声,问他。 她实际上是担心以风因现在的处势,恐于劣势,在秀都怕是站不稳脚跟。 卫处尹处处防备、压制,怕是只会派人死死盯着风因。 风因一听这话便知她心意,声音里夹带着欢喜,笑道:“若是有,也必然是个不长眼儿的,什么也看不见。” 门外的十三:“……”主子你这样真的好吗? 窗外的元九:“……”我什么也听不见。 这人真是…… 怜筝好气又好笑:“我看你才是那个不长眼儿的。” “这话没理。”风因一本正经,笑声低沉:“若是我没长眼儿,怎么能瞧见这么个如花美玉的美人儿,定是眼力见真真的好,才能找得着你。” 十三:“……” 元九:“……” 这人的脸皮实在是太厚了,夸她的功夫还不忘记夸自己。 怜筝说不过他,不去跟他争执,眯着眼休息。 “早知你眩晕之症这样厉害,就不安排你一同赶着上路了。” 风因眼底露了几分心疼,用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 想来她前几日使劲拖着耽搁着,不是为了路引之事奔波安顿,怕是为了错开和他们一同上路的时间,好让自己多花上好几日的时间,走去秀都罢。 早知道她晕的这样厉害,他事先就得先备好东西,也不会这样匆忙。 风因眼下可是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她昏沉沉地吐了一路,他在一旁看着她在马车上颠簸,更是操了一路的心。 话说完,风因的手又重新替她揉捏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 头不疼了些,舒缓了不少。 怜筝瞅着风因替她捏的认真,心中一暖,将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 那双梨白的柔薏携着暖香揽了风因的腰,风因下意识收回手摁住了她的腕,“筝筝?” “别动。”怜筝靠过去,将脸颊贴在他怀里,闭了眼,闻着他身上的薰香。 风因眸底坚冰化柔,彻底融化成了一滩碧波。 他将她深揽入怀,下巴抵住了她的头顶,吻了吻她的额。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翌日凌晨,怜筝迷糊糊地睡醒,朦胧中似乎隐约瞧见的有人,那便是躺在她身边的风因。 他眼眸含笑,声儿如春风,笑得愉悦。 “娘子睡得可好?为夫可是一宿未眠呢……” 066 微光初熹(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瞪着眼儿,一惊,一脚踹向他。 风因反应极快,躲开了,眉头直挑,“本王替你盖了一整晚的被褥,当了一夜的暖床枕头,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怜筝不答话,瞧着他戏弄她,扭过头,背过身去,睡个回笼觉。 “这可不成,本王觉得不如以身相许甚好,筝筝觉得呢?”风因眸中笑意深沉。 怜筝一股脑地转过身,面上却是红了,“呸,没个正经。” “我今日要随卫处尹去回禀父皇,怕是回来的晚些,你若是今日身子还不舒服,便在客栈休息着,这几日官员们都忙着,应该不会急着让你办理公务。” 风因从门外将十三备好的清粥小菜都端来搁在桌上,将洗脸水打好,端到床边。 “若是不舒服,就再食些姜片,昨日卫处尹送来的药虽苦,却能下火。” 风因有些不放心,目光又沉了些,“若是头还疼着,就让十三拿着我的腰牌去请御医,现在才四更天,你再睡会,我得走了。” 怜筝落了眸,应了一声,闭眼不瞧他。 卫风因也不恼,欢笑着看了她片刻,将被子掖好,这才转身从窗口离了房间。 等风因走了,怜筝这才睁开眼,看着空荡的房间愣神…… ★ “主子,瑾王还尚未梳洗……” 阿立自是不敢言明昨夜那从北县带来的神女还在那屋里过了一夜,这都快赶上天光亮了,卫风因只怕是还在美人窟洞中销魂,这一时半会怕是起不来了。 卫处尹正在梳洗,一听这话也明白几分,这卫风因的浪荡还真是明目张胆。 只是他一时间无法判断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卫处尹将口中的牙汤吐在丫鬟捧来的痰盂里,起身,道:“阿立,去,将他唤醒。” 阿立点头,退了出去。 卫风因的门外自然有元九看守,阿立被元九频频阻拦,却也不敢真上了手。 几番交手,也未能近了那门的时候,那房门儿却自己开了。 卫风因今日紫袍加身,金线四爪龙纹滚边,高冠束发,敛了那风流之色。 “瑾王,我家主子有请。”阿立皱紧了眉,跪下回话。 风因眉宇意态凉薄,却是唇角带笑,迎风而立,“带路。” 卫处尹杏黄衣袍由两个丫鬟同时一左一右穿上,将冠幅戴好。 风因携笑而来,“四哥让人扰我清梦,定是要今夜与我不醉不休。” 卫处尹闻言不语,目光打量,不动声色:“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今晚定是五弟逃不了了。” 风因眼眸沉敛如水,勾唇一笑,“四哥说笑,哪怕为弟酒量不佳,也定要一醉方休。” 当今圣上执政将近五十余载,共有六子,大皇子卫萧飒,二皇子卫宗纪,三皇子卫高适,四皇子卫处尹,五皇子卫风因,六皇子卫朝楠。 五位皇子已经封爵,除了如今被废除爵位的大皇子卫萧飒,还剩下四位。 大皇子赐号为景,二皇子赐号为晋,三皇子赐号为昱,四皇子赐号为晟,五皇子赐号为瑾。 二王爷为人低调内敛,心机深沉;三王爷为人心直口快,笑里藏刀;四王爷果敢正直,目光深远;六王爷年幼无知,却深受皇宠。 唯有这五王爷,年仅十九被圣上送出了宫,首封爵位,战功名扬天下。 这几年边关安康和乐,这五王爷却呆在封地,几乎从未受令回过长京城。 如今,继位之时,圣上却将这手握军权的瑾王召回秀都。 朝堂之上,怕是多少人一夜之间要难以入眠了。 世人皆传,如今圣上虽疼爱幼子,但皇位继任,难保是这位最有权势的瑾王。 他手握兵权,戍守封地,可攻可守,更是戍守东苑朝的边关之城,谁敢动他? 今日之宴,怕是鸿门宴,步步为营,需小心为上。 卫处尹和卫风因从客栈启程,分别乘坐马车前往如今秀都城中,最为热闹之地。 风因将十三留在了阮怜筝的身边,雪刺则受命去办了其他的事儿。 怜筝今日人好些了,便起身用了早点,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出门走走。 她住的位置在秀都城的城门边上,距离热闹的城区还要走上四五里的地,所幸距离她要办案的官衙却不算很远。 怜筝不紧不慢地在客栈一楼点了一壶茶,朝掌柜的问点话。 掌柜的自然晓得这位昨日可是跟着那些大人物来的,也不敢怠慢,连忙上了最好的茶点。 “掌柜的,我听说秀都城外出了事,死了个人?”怜筝拈了一颗瓜子嗑开。 掌柜的面色一变,打了个哈哈,“这事儿我不清楚,您还来点别的吗?” “掌柜的,我可是上头的人,我想听的话若是听不着……” 怜筝一瞧这架势,是非得来点硬的了。 掌柜的忙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推来,“您就别为难我了,当今圣上都动怒了,我要再说起这话让人听见了,小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十三没了耐心,将金元宝朝桌上一放,这才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两大口。 掌柜一瞧,忙将金元宝藏进袖口,咳了两声,朝周边看了看。 这样一大早的,周围压根没什么客户,掌柜的这才弯了腰,悄摸着低头说话。 “城郊的那城隍庙里原是没什么人的,前两年那儿死了个道士,大家都觉得晦气,后来说闹鬼,就连乞丐都不敢住哪儿,夏天漏雨,冬日漏风的,阿猫阿狗都不朝那去。” “都破落成什么样子了,可邪乎的就是,那日忽然有只狗叼了个大块肉回了周猎户的家。周猎户以为是什么老虎狮子死在了哪儿,这才带狗去看看。” “没想到,一进那城隍庙,那里头臭的跟什么似的,周猎户跟着那猎狗绕了几圈,才在城隍庙桌下找出那具尸体,都被咬得不成样子了,烂得叫人直恶心。” 怜筝啃瓜子的手都停了,似笑非笑地盯着掌柜的。 “您是去看过还是怎么着啊,我瞧您倒是去见过了……” 掌柜的尴尬一笑,将金元宝朝袖口深处又藏了藏。 “这不是大家伙儿都这么说,我这也是说给您听听,您听过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怜筝好笑地咽了嘴里的瓜子仁儿,点头打发了掌柜的。 “十三,走!” 十三将茶喝干净,抬眸问她,“去哪儿?” “看热闹!” ★ 十三朝天上翻了个大白眼儿,这也叫看热闹? 热闹倒是挺热闹的,都是死人热闹的份儿,活人怕是要吓死了。 秀都城的义庄远比北县要来得阔绰,入目之余,除了棺材再没有其他。 唯有两个年老的夫妻住在此处看管义庄。 见怜筝出示了官衙公文,这才指了其中一处棺材,将尸体启出由怜筝查验。 棺材一打开,虽然已经覆了石灰,但是这股腐尸的味道却依旧还有些,散着味儿从棺材里飘出来,仿佛里头堆满了垃圾,飘着一股隔夜的酸臭味。 怜筝和十三都戴上手套,将遮掩的石灰稍微整理开一些。 棺材里躺着的那具尸体已经严重腐败了,目测来看,初步推断是一具女尸。 尸体已经残缺不全,手腕、腿骨等部位都有撕扯过的痕迹,肢体并不完整。 “半具尸体?” 怜筝扭头去看那老大爷,问道:“现在的尸体是拼凑起来的吗?送来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的?” 老大爷低咳了两声,摇头:“尸体送来的时候也并非这幅样子,是装在麻布袋里送来的。” “是一具碎尸,拼凑成这样的?”怜筝再问。 “是了,送来的时候,那味儿可是臭气熏天,我不敢看,只是捕快们说尸体不全,由得仵作将尸体拼好装在了棺材里,说是还拉了猎犬去找,也没找到剩下的尸首。” “尸体身上的衣服呢?” 怜筝皱着眉问,“我瞧她身上几乎没什么遮体之物。” 老奶奶忽然想起来,从窄室里提着一个麻布袋出来。 “那尸首身上的布料都撕碎了,这碎片仵作都让捕快们去搜罗起来了。” 打开麻布袋子,那股腐臭味也并不淡,所幸这义庄里早已经燃炭浇醋,不然怕是这味儿三天都下不去。 从衣着布料、花色、款式来看是女性。 怜筝再问:“她头上可有什么绫罗珠翠或者金银玉钗?” 老大爷一惊,忙摆手,“我们可什么都没拿,送来的时候便是只有这么多。” 怜筝见老大爷心慌,倒不是被人识破了的慌张,像是生怕赖在了他们身上。 “我只是多嘴一问,您莫要担心。” 怜筝从麻布袋子里翻找了两圈,唯有一根折断的木钗,一对儿不值钱的耳坠子,以及那堆碎衣衫。 “十三,去找块干净的白布来。” 怜筝找了一张空的木桌,十三跟着老大爷去取白布。 老奶奶跟着怜筝,欲言又止。 怜筝不急也不催,等着老奶奶想说的时候再说。 十三取来了白布,平摊在木桌上。 怜筝这才将麻布袋里的碎衣布子倒在白布上,对十三说:“将衣服按照碎片拼起来”。 十三只要陪着十三将衣服的碎片一张一张理平整,再按照撕裂的创口,寻找吻合的位置,将那几堆碎衣料子拼凑在一起。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死者的衣物上就能看出雏形了。 “身着这件衣裙的人,可能是个丫鬟。” 067 城隍鬼声(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停下手中的部分,道:“虽然碎片不完整,但是不难看出是青色衣裙,青衣则为奴,从服饰花纹滚边等来看,初步推断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东苑朝在男女之上除了鞋头有分别,在衣服的颜色等级上更是对阶层有所确定。 庶民为麻,马夫为红,丧服为白,官奴、农奴等为青。 如今民风开放了些,上等阶级的达官贵人想如何穿都可以,但是位下者选择依旧不多。 普通百姓大多只得穿着素布衣衫,丫鬟奴婢大多为青衣,尤其是身为贱籍的奴隶更是被禁止身穿其他的艳丽的颜色。 如今,在东苑朝依旧是个“良贱不婚”的朝代。 这点,让怜筝极为厌弃。 一旦签了卖身契为大户人家的丫鬟,便签了一纸契约。 她们永世入为贱籍,不得与良人通婚,即便成亲也只能为妾,妾不入籍,不能为人正室。 这也是为何,怜筝始终想要与风因保持距离的缘故。 仵作在东苑朝依旧为贱籍,只要为过贱籍,风因就永远都无法娶她为正妻。 “奇怪。”怜筝蹙眉,“这丫鬟的衣裙倒是上好的布料,这布料难得,怕是要去找几家绸缎庄问上一问,也许能有线索。” 怜筝的衣物大多为素布衣衫,或是白衣,从未有过艳丽之色。 一则是东苑朝的阶级穿衣甚为麻烦,二则艳丽布料大多也唯有富裕之人能够买得起并时常穿戴,三则她素来喜欢白色或浅色。 士农工商向来想穿何种颜色也不会过多考虑,而贫贱之人却是从来不敢越界。 实际上,普通百姓穿得麻衣棉服远比起那些豪门富户穿着的锦服要吸汗舒适的多,可是为了彰显身份地位的不同,一般的大户人家也会将府里的丫鬟护院装扮华丽,以炫耀门楣。 这青衣上的布料可是上好的锦料,寻常丫鬟可买不起这样的衣衫。 十三点头,道:“这样能缩小范围,找找秀都城谁家府邸里会有穿同种衣服的丫鬟?” “对,就是这个理儿。”怜筝认同,重新将注意力看向尸首。 “十三,取来纸笔,替我写检尸记录。” 怜筝想了想,又问:“你可会?” 十三瞥了她一眼,“主子已连夜吩咐交代过了。” 他办事向来是滴水不漏,可是他何时何地教的十三,她怎么没瞧见? 怜筝重新回到棺材边上,将尸首细细看了一遍。 碎尸摆放的位置不但没有错,而且尸体也尽可能在这几日里保存得非常完好,整理的仵作并非一无是处,又怎么会验不出死因? 怜筝从头部开始仔细查验,腐烂的头颅还粘附着打结的发丝,身体上的胸部软组织很明显还有两个*,再核对下肋骨数,确实是女性无误。 上身肢体软组织还算完好,但腐败膨胀得厉害,一只手比十三的双手加起来都要粗得多。 黑黝透绿的手臂上腐败地布着静脉网,清晰可见得如同一张蜘蛛网,让人看着,生怕从里头咬破皮囊爬出一只蜘蛛来。 死者身体的腹部被某种畜牲撕碎了腹腔,整个腹腔里的器官都乱七八糟地堆在里头。 所幸腹腔里的脏器还一应全在,没有缺心少肝。 肠子还白花花地拖在外头,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让人头疼。 怜筝将手伸进头颅的发梢里,摸了摸颅骨。 死者顶部的颅骨存了一个豁口,约莫四分之一不到的大小。 “十三,去找把锯子来。”怜筝回头瞧十三,十三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他现在要去哪里找锯子…… 十三自顾自地挠头,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锯子去了。 怜筝也不管十三,自顾自地先将尸体验了。 她撩开遮挡在死者额前的乱发,发丝黏连成一坨,脏兮兮的夹着泥点和灰尘。 头发下那头颅前方部分正是缺口前线。 缺口周围呈现着放射状的骨折线,颅内的脑组织已经完全没有了。 从颅部顶部周围的骨折线来看,不像是被畜牲咬碎的,倒像是被硬物击打致死。 怜筝打开死者的口腔,根据死者的牙齿来判断她的年龄。 死者应该在十七岁左右。 怜筝从工具箱取过解剖刀,死者的腹部已经破漏了,但是死者的颈部需要再检查。 “我说大人……您这是要……”老大爷看着怜筝手里的刀,眼神闪烁。 “上一位仵作已经为此下了牢狱,若是此案不破,您觉得我还能活吗?” 怜筝勾唇浅笑,手上下刀却极其利索。 她动手取出了死者的气管,“死者舌骨没有骨折,但是颈部软组织有出血。” 十三从哪里找来了一把锯子,将锯子放在桌面一边,拿起纸笔,将怜筝说的话写了下来。 后来,怜筝才发现,十三偶尔不明白什么意思的时候,还会取出一本小小的札记,翻找什么。 老大爷一瞧那锯子,正是平日里他做木工用的,可是上头已经被十三清理干净了。 他不敢言语,生怕一说话会遭什么罪过,闭了嘴,默认将锯子让他们征用了。 只是日后,怕是又要花上好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用这锯子做木工了。 十三可顾不上这些,好不容易找到一把锯子,说什么也不能舍了。 怜筝忽然蹙了眉,道:“死者甲状软骨有骨折,初步推测曾经被人用手掐住颈部。” “这是被人掐死的吗?”十三一边翻着札记,一边问。 怜筝摇头:“不是,死者舌骨没有骨折,但是有出血,说明被人掐住了脖颈而无法挣扎,但是能够控制死者的同时,还能够弄断死者的甲状软骨,说明掌力非常大,力量有悬殊,推测是青壮年男子,但是不完全排除女子。” “女子又何来大力?”十三不认同,哼了一声。 怜筝瞥了他一眼,“若是换做唐朝,来个百来斤的女子,莫说是掐死你,压死你都够了。” “唐朝?”十三一愣,明显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问:“有这样的朝代吗?” 怜筝不看他,一口回绝:“有你也不知道。” 十三:“……”他这是上辈子得罪过她吗? 怜筝伸手拿起锯子,道:“十三,来,你帮我锯。” 十三一怔住,单手接住了另一边,“帮你……锯……锯哪里?” 怜筝将锯子拉到死者头颅顶部上方,微微一笑。 “锯颅骨,简单点说,帮我把她的头锯开。” “……”十三脸色一僵,“我……我能拒绝吗?” “不能。”怜筝十分笃定,半分都不退怯。 十三僵持片刻,终于还是撒手,将纸和笔都先搁在了一边。 人体的颅骨非常坚硬,在现代都是用电动颅锯的,哪里还用这么落后的设备。 可是此刻也要因地制宜了。 怜筝毕竟是女子,手上的气力小,所幸十三人小鬼大,两个人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彻底绕颅骨一圈,将颅骨锯开了。 怜筝有些气喘,只休息了片刻,就忍不住开始直接继续验尸了。 她取下尸体的天灵盖,将天灵盖拿到了门口定睛仔细瞧骨头周围的骨折断面。 “骨折线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死者生前头顶被用硬物打击过。” “死者是颅脑损伤死亡。”怜筝拿着骨头从外面进来,简单概括:“死者被人用硬物砸头,砸死的。” “这人不是被野兽咬破头死的吗?” “不是,野兽一般情况下会攻击人柔软的部分,就算是咬头,死者颅骨顶部破损,但是张合对应着的是死者下巴处,此处却没有损伤,这不合理。” 怜筝思考片刻,将方才的衣物整理好放进麻袋,把那块白布取来,裹住了死者的腹部腔,避免死者的脏器因为翻身而倒出。 十三帮怜筝将死者的身体翻转过来,解剖死者的背部。 入目之处,死者的背部除了有地面的脏物,还有因为高度腐烂而冒出的气泡,看的人直恶心。 十三从工具箱里又取了一颗祛味丸丢进火炭盆里,口中含片生姜,试图驱散那股味道。 怜筝用解剖刀切开背部和腰部皮肤,背部和腰部的深层肌肉有明显的出血变现。 “十三,记下来。”怜筝低头仔细看,“死者背部一处有圆形痕迹,是一处凸出的物体多次反复摁压造成的淤痕。” 十三认真地记下,抬头朝怜筝瞧的位置也探了一眼。 “腰部的出血痕迹呈弯曲圆点状,且中央有缺口,部分有颜*别,说明死者在一个腰部位置相对规则但有中断的地方,前方受力,被挤压而形成。” 怜筝抬头,略有思索。 “从出血迹象来看,应该在一处半圆弧有凸点的地方,具体还无法判断是什么。” 十三一字一句记下,一抬头,刚好瞧着那老大爷看着锯子只叹气。 怜筝顾不上旁人,将其余部分都细细检查了一遍,奈何尸体的下半部分已经缺损,无法判断死者是否有被玷污的痕迹。 怜筝重新将尸体翻转回来,仔细查看死者的腹腔脏器,从中翻找出了死者的*。 她捧出死者的*,原是腐烂膨胀的*从中刺入解剖刀的那一刻,一股气味扑面而来,怜筝屏息,从中取出了一具发黑腐烂的小尸骨。 婴孩的肚脐还连着青乌的脐带,身无损伤。 怜筝取来长尺,测量孩童的身长,约有6寸。 她蹙眉望向十三:“死者怀有五月身孕,婴孩窒息而死。” “无良鼠辈,竟是连孕妇都下得去手!”十三愤愤道。 怜筝淡淡地点头,回身继续查看其余部分,道:“死者为女子,年龄约莫十七岁,我原来推测她在大户人家做丫鬟,可眼下却怀有五个月的身孕,极有可能是为人妾室。” 068 城隍鬼声(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十三摇头:“为人妾室者断不可能再愿身着青衣。” 为奴为婢者一旦能够攀附主子的恩宠,头等要事儿就是先将那青衣给换了。 怀有身孕却依旧只能身着青衣,莫不是嫁的为下等人,故而一边继续为奴一边产子? 可若是怀有身孕者,大户人家又有哪个愿意留着这样的丫头继续做工呢? “不管如何,至少死者地位阶下,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 怜筝将尸体一一整理好,将弄脏的脏器都清洗干净重新装回死者的腹腔。 等尸体整理好了,怜筝才从麻布袋里取了一块相对干净的衣服碎片,递给十三收好。 接着,才将尸首再用石灰封存好,最后把棺材板盖实。 怜筝从工具箱里取了一小张自己平日里剪得小窗花,沾了些浆糊,贴在了棺材板接触的背面,若是有人重新打开了棺材,定是会撕毁这张窗花。 这样也能保证了证据的确实性。 怜筝将义庄里的事情都嘱咐给老大爷,这才和十三离开了义庄。 验个尸体的功夫,就耗费了一上午,眼下肚子倒真的是饿了。 怜筝就近选了一家面摊,和十三各自来了碗阳春面。 老板的客人多,原是简单的一碗阳春面也煮了小半段的时间。 这家面摊虽然在义庄的山脚下不远处,但是这条路倒是往来城郊和城区的必经之路,来来往往的人数确实不少,坐在这儿喝茶吃面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就等面的这会儿功夫,隔壁桌就来了三个汉子,正在那聊着当今的局势。 “你们可曾听说,如今除了那被贬黜的大皇子,其余五位皇子都已经齐聚秀都城了。” “这下怕是有好戏看了,听闻那堂堂战神瑾王数年未受诏回都,这会儿来了怕是咱圣上心里有了继位的人选。” 另外有个汉子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圣上将这瑾王送出宫,不是为了避免他遭受残害呢,这些年在外替咱们百姓打仗立功,就凭这军工,能坐上皇位也是理所当然。” “此言差矣。”黑衣男子摇头,“听闻当今圣上宠爱幼子,这六皇子可是席贵妃的孩子,谁又知晓圣上不是唯独将秦皇贵妃的孩子送离了,舍大保小呢?” “也是,不好说不好说,战场又岂是儿戏之处,一不小心就丧命了,若当真心疼皇子,怕是谁也不敢将年仅十九岁的孩子就送去了那样血腥之地。” 一个大汉将一碗酒水干尽,呸了一声,“你们知道什么,能够继任皇位的皇子必定要能够有一己之力护国,不是那些臭墨史书还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什么也的吗?” 老板忽然在桌上端放下几碗面,“客官们,面来了。” “大家吃面吃面吃面,管他是谁继位,咱能赚到银钱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话都一字不漏地听进了怜筝的耳朵,怜筝忽的扭头看向十三。 “你家主子可是交代了今晚何时回来?” 十三将筷子在掌心来回搓动,搓掉木刺递过去,“主子未曾交代,只嘱咐跟着你就好。”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又不能走丢,跟什么跟! “他临走前还嘱咐了些什么?”怜筝接过筷子,甚感不安。 “没有。”十三心虚地低头给自己剔掉木刺,摸了摸鼻尖。 “你撒谎。”怜筝定定地盯着十三,“人撒谎的时候,鼻尖的海绵体会发痒,你刚下意识就摸了摸鼻子,所以他一定嘱咐了些话,但是我不能听,是还是不是?” 十三将手从鼻尖上缩回,尴尬地咳了两声,“是。” 既然骗不过,不如就认了,反正只要不讲内容,也无所谓。 “客官,面来了。”老板将面送上,打破了十三的尴尬氛围。 十三差点将脸都埋进面碗里了。 怜筝坐了一会儿,这才开始吃面。 既然有些话不能告诉她,她又何必非要听,这么一想,怜筝也就释然了。 “吃碗面先去打听点消息,去趟城隍庙看看,再去官衙。”怜筝低声细语。 十三嘴里还含着面,疑惑道:“为何不直接去官衙找人带了我们去?” “如今圣上动怒,此案必定人人避之不及,怕是能不沾惹就躲开,谁愿意带了我们去也不敢多说上几句话,不如自己打听来得强,也许还能知道遗漏了什么线索。” 十三似懂非懂地点头,将面一股脑地拨进嘴里。 怜筝不管他狼吞虎咽,起身去老板那儿聊了几句话,又取了点醋和辣椒,美美地吃上了这几日最饱的一顿,空荡荡的胃终于舒服了许多。 等面吃完了,饭点的功夫也差不多过了。 周围的人散了不少,老板也开始腾出功夫,在一边洗碗。 怜筝又倒了杯凉水解辣,一边瞧着老板,喊话道:“老板,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附近的城隍庙该怎么走?” 老板听见这话,放了手里的碗,用抹布擦了擦手,起身走过来。 “哟,客官,你是外乡人吧?” 老板打量了几眼,“这城隍庙现如今可是不能去呢?” 十三撑着脑袋配合怜筝演戏,道:“这又是何理由?” “您有所不知,前半个月这城隍庙发现了一具尸首,仵作验不出具体死因,又查不到人,被圣上一怒之下关进了大牢,现在那块地方还封着呢!” “封了?”怜筝意外地挑眉,“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命令?” “对,是圣上的命令,就算如今你们去了也是进不去的,四周有人把守着。” “那最近这秀都城可是有什么人失踪了?不然这好端端的,死了个人,怎么可能会没人知道?”怜筝浅浅一笑,“听说是个女子?” “不晓得,听说城隍庙现在正闹鬼呢,大家也猜是个女子,夜夜啼哭,哭的人不得安生。” 十三一听,愣住了:“闹鬼?” “听那边守夜的官爷们说,那里一到了夜里就有鬼声啼哭,吓死个人了。” 怜筝一听,竟是笑了,“有点意思。” 十三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哪里有意思?” 怜筝撑着半边脑袋,回头看他:“我在‘家’都没见到过鬼,倒是好奇得很。” “这位客官,您倒是风趣。”老板笑了笑,不当真,扭头给刚来的客人煮面去了。 怜筝起身,道:“十三,走,先去趟衙门,夜里还有活儿要干呢!” 十三怔住了,“干什么?” 怜筝微微一笑。 “捉鬼去!” ★ 衙门的人找了个车夫给怜筝和十三带路,官衙里的府丞大人今夜不在府里,所以怜筝也没遇上这正三品大人的招待。 车夫大概说明了位置,沿着道儿将路都指清楚了。 怜筝命十三记下后,两个人重新又回了客栈。 回客栈的路上,怜筝忽然想起些什么,跑去杂货铺子买了点东西。 耗了小半天的功夫,回到客栈的时候,太阳都已经下了山。 好在今日忙活了小半天,也算是没白忙活,至少尸首已经验完了。 至于这捉鬼嘛,定是要等月色高照的时候才好玩着呢。 怜筝在客栈和十三准备着入夜的事情,而卫风因和元九已经进了秀都最为繁华的中心。 秀都城已仅次于长京城,因为当今圣上时常南下的缘故,如今秀都城也发展得异常繁华。 秀都城内为圣上建造了东苑朝最大的御沁园,正是圣上南下之时,时常携带妃嫔皇子居住的地方。 今夜,正是在这御沁园,开了一场晚宴。 卫风因突然在秀都城现身,除了与之同行的(四皇子)晟王卫处尹知晓之外,(二皇子)晋王卫宗纪和(三皇子)昱王卫高适虽然先前并不清楚,却也是一副处变不惊的应变态度。 如今六皇子卫朝楠尚年幼,年仅七岁,自是不清楚这些。 卫处尹与风因是最先抵达了御沁园。 “四哥!” 卫处尹闻声而望,正瞧见六皇子卫朝楠从不远处的花园带着嬷嬷拐进了大宴。 卫朝楠如今虚七岁,个子也不算高大,他眼眸含着兴奋,朝卫处尹走了过来。 卫处尹微微一笑,“六弟倒是比走时似乎长高了一些。” “四哥,你又笑话我。”卫朝楠对着卫处尹比划了两下,颓然撇嘴,“走之时就在你腰头晃荡,眼下更是分毫未涨,四哥,你又诳我。” “傻小子,总会长的,我见你倒是壮实了不少。”卫处尹揉了揉卫朝楠的脑袋。 卫朝楠略一丧气,忽的就注意到了卫处尹身后的卫风因,小心谨慎地侧头问:“这位是?” “六弟,快,这是你五哥。”卫处尹笑着转身,那笑却没入眼底。 “五哥?”卫朝楠小心忐忑地望过去,有几分生怯。 “我走时见你,你还尚在襁褓,没想到过了这些年,倒是长成了毛头小子。” 风因笑意渐浓,瞧着这孩子清澈的眼底,似夜空明月。 “我从未见过五哥,倒是失了礼,五哥莫要计较,晚些时候,弟弟定是好生赔罪。” 卫朝楠依旧保持了些距离,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一时半会儿也熟络不起来。 风因也不介意,只是浅浅点头一笑。 069 城隍鬼声(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卫朝楠难得在秀都许久方才见到了卫处尹,眼下欢喜得很。 他拉着卫处尹去了大宴之上的礼桌,只是恰好两人之间隔了一个卫风因。 卫朝楠自幼被圣上宠爱,卫处尹从大皇子被废黜爵位之后,便一直帮着打理朝政,两个人自然走得亲近些。 这一切落在风因眼底,他又何尝不希望能有这样亲密的兄弟之情。 “既是六弟愿意,那便将我的桌让于你了,我坐何处都无妨。” 风因在卫朝楠的位置落了座,干脆地让出了自己的桌。 卫朝楠欢喜的很,连连道谢,连带着对风因都有了几分好感。 “哟,瞧瞧,这是谁?”卫高适(三皇子)携着王妃前来,王妃正低头对着风因行礼。 “南宫氏参见瑾王(卫风因)。” 风因即刻回礼:“皇嫂客气。” “三哥。”风因朝那卫高适笑着作揖,卫高适上前,用手拍了拍卫风因的肩。 他用力捏了捏,忽然一笑:“瞧瞧,当年最为瘦弱的五弟,如今这肩上如同那铁疙瘩一般,真是没少为东苑朝的天下在战场上厮杀,真不愧为我东苑朝边关的将士首领。” 这话一听,卫朝楠凝眉望了过来,卫处尹却是不动声色地饮了杯中酒。 风因不接茬,由着他松了手,便自顾自坐下来,用手掸了掸肩头的衣衫。 卫高适原是话头上占了便宜,扭头坐下时,见着风因的动作,眯了眯眼。 “莫不是谁在哪儿喝醉了酒才来的,不然怎么一进门就是这样大的酒味。” 卫朝楠忽然就开了口,用手扇了扇鼻头,做出一副臭熏熏的表情。 风因回头看向卫朝楠,他对着风因做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你呀你。”卫处尹笑着叹了口气,递过去一颗葡萄,“就是闲不住你这张嘴!” “六弟这嘴皮子倒利索,有那闲功夫不如多喝点羊奶长点个子。” “你!” 卫处尹头疼地开口:“行了。若是父皇来了,定是又要生气了。” 卫朝楠对着卫高适,背地里做了个鬼脸。 这些年,卫朝楠最不喜欢的便是这卫高适,父皇也向来不疼爱卫高适。 卫高适的母妃是太上皇亲赐的董贵妃,董贵妃出身高贵,性子却也跋扈些,没少废黜了父皇疼爱的妃嫔,到后来生了卫高适,就再也没有承宠过。 董贵妃为人跋扈尖酸,在宫里也是四处树敌,对如今正受宠的卫朝楠(六皇子)的母妃席贵妃更是处处针对,卫朝楠自然连带着不喜欢董贵妃和卫高适。 风因身后的奴婢上前,翩然跪地,那半透的衣衫更是风姿尽显,俯倒为他添了一杯酒。 “五哥。”卫朝楠从旁桌举了举他的杯,里头倒着的是白花花的羊奶,朝他一敬。 风因长眉轻挑,勾唇一笑,举起了手中的杯,一饮而尽。 元九从长门低头而进,立在了风因的身后。 片刻,近了风因的声,低头私语。 风因听得仔细,低头敛住了笑意,他将杯中酒饮尽,“知道了。” 元九垂手,离去。 这丫头,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可惜啊,今日二哥确是来不了了,听闻二哥染了风寒,这才没机会来见一见这五弟。”卫高适声笑面不笑,盯着风因,眼神冷厉。 看来,阻了他的计划,还是将他得罪透了。 风因浅浅一笑,阻了丫鬟斟酒的手,“三哥这话有趣,为弟又不是只呆上一日半日的,总能再见,四哥觉得呢?” 卫处尹手中的酒杯一紧,垂下眼帘,笑道:“五弟此言有理,三哥定要罚酒一杯。” 身后的婢女上前跪地倒酒,卫高适心生不快,打翻了婢女手中的酒壶。 “哪来不懂事的婢子,也敢污了本王的鞋,拖下去杖毙。”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风因伸手添满了杯中酒,却是没再饮下。 他不动声色,全然仿若一副不曾看见的样子。 此刻,他若是心软。 日后,死的人便必定会是他! ★ 辰时刚过,怜筝打趣着十三,非要去会上一会这闹鬼的城隍庙。 十三倒是无所谓,只是入了夜,此刻她若出去,怕是不安全的多,而她身边仅有他一人,十三生怕会出现主子交代之外的意外。 没等十三开了门,门外便传来了敲门三两声。 十三蹙眉,停了拉开门栓的手,将怜筝朝后护住,伸手做了嘘声动作。 “阮姑娘,我是晟王的随从,晟王有请。” 眼下都已经巳时初了,这个点,卫处尹要请她去哪里? 怜筝尚未出声,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动静大了些,“阮姑娘,我们晟王有请。” “我眼下已洗漱过后准备就寝,请问晟王此刻来请,有何要事?”怜筝问。 “今夜御沁园大宴,六皇子宴会中毒,此时圣上动怒,可毒却查无此证。晟王便请了姑娘去查上一查。” 今夜正是风因刚抵达秀都前往相聚的首日,如此大宴,出了差错,只怕是龙颜大怒,此刻来请她前去探查,如同虎穴摸须,险之又险。 “我乃仵作出身,验尸为主,毒物之事我不甚清楚。” “晟王朝皇上谏言,阮姑娘冰雪聪明,定是能够找出下毒者谋害六皇子的证据。” 这晟王口口声声请了她来,此刻随从已在门口,怕是不好推脱。 怜筝蹙眉,朝十三示意,让他藏身。 十三侧身躲进了幕帘后头,怜筝前去开了门。 门外正是晟王的随从阿立带着两个侍卫候在门外,眼看怜筝这才开了门,阿立上下打量。 “阮姑娘,请您换上正装随我们走一趟。” “姑娘家梳妆打扮至少要小半个时辰,你可耽误得了?一旦耽误了,这罪责可是你能承担的了的吗?”怜筝冷眼而望。 “这……”阿立犹豫片刻,这与主子交代的不同,可眼下确实事出紧急。 谁又能知道,这姑娘家整日里不穿姑娘的衣衫,天天一幅男装扮相。 怜筝取了自己的工具箱,径直朝外走:“走吧,若是耽误了,几个人的脑袋都不够砍。” 阿立略一思索,示意后头的人跟上。 今夜着实诡异的很,秀都城难得五子齐聚,却是病了一位,又中毒了一位。 着实热闹得很。 从城郊到秀都城中需小半个时辰的马车,怜筝硬着头皮撑到了御沁园。 下车的时候,却依旧惊艳的一刹。 现代看古迹,大多维修或是加工过,亲眼看着满城的繁华昌盛,灯光璀璨,丝毫不比如今的高楼大厦来的逊色。 御沁园是当今圣上为时常南下而建的园子,耗费二十万两白银。 听闻在御沁园内有东西南北四个宫殿,中轴线正中央还建造了一座堪比狮子林般的游园,更有亭、台、楼、阁、榭掩映其间,工艺之巧,让人叹为观止。 入了几座宫门,这才进了大殿,沿着两边的金砖顺着路进了侧门,这才沿着两条宫人走的夹道朝前行进,步行之声荡在两堵高达十余米的宫墙之间,异常清脆。 再跟着阿立过了几座宫门和门廊,绕了几次,她这才走到了今夜迎客的正堂。 此时,整个大堂立满了灯烛,恍若白昼。 几十名臣子正端坐两旁,沿着朝上望去,这才发现皇位金阶之下,最近的左右三大太和桌,正是为皇子们备下的酒宴。 眼下圣上已动怒离席,尚还陪同在六皇子的身边。 大殿之下正趴跪着两位身着官袍之人,跪在正殿中央的一群舞女跪拜在地,头都不敢抬起。 那些人前头,有个已被生生打死一人丢在中央,从服饰上来看,是伺酒的丫鬟。 高位之上,低贱者命如蝼蚁。 怜筝敛了眉,落了视线,跟在阿立的身后继续朝前走。 数位臣子的视线纷纷投射过来,窃窃私语,低声打量。 原是低着头的风因,落了手中的杯,望过去,眼眸倏然变冷。 他隐忍不发,尚未起身,便听见一旁的卫处尹出声,道:“去请父皇前来。” “四哥。”一刻钟的功夫,风因将情绪压在了眼下,淡道:“请她来有何用?” “在北县见其验尸验骨,才识胆色俱佳,此女冰雪聪明,为何不荐与父皇?” 风因面不改色,道:“父皇正为六弟中毒之事烦心……” “若是此时她能查出真相,便是她的机遇,若是不能,亦何妨?” 卫处尹侧脸,回望向风因,浅浅一笑。 风因摁捺不动,微笑应下。 连御医一时半刻都查不到就近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又如何去查? 阮怜筝抬眸,撞上风因的视线,一时间情绪难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从后殿入门,群起朝官起身跪拜接迎。 “堂下所拜何人?”全场寂静无声,唯有金殿之上那唯一的上位者,肃声而语。 满朝官员更是一脸戒备,生怕自己引火上身。 卫处尹上前行礼,沉声道:“回禀父皇,此人乃是儿臣在北县请来当担此次城隍庙碎尸一案的仵作,特此请来查一查六弟中毒之事。” 中毒的事御医不做,来请仵作? 怜筝低着头,皱了眉。 怕是自己已经被当成枪使了。 “所跪何人,抬起头来。” 怜筝循声而望,没有去瞧那金殿之上唯一高座之人,“民女北县仵作阮怜筝,参见皇上。” 她磕头跪拜,大殿之上静悄悄的,宫人们只觉得震惊,方才那声音分明是女子。 “女子当仵作?”卫华意外地多看了两眼,顿了顿,“即使如此,不必多言,给朕查,若是今夜,查不出六皇子中毒之因,朕看这太医院也该撤下了!” “回禀皇上,六皇子确实有中毒之症,可为臣验遍桌上所有菜肴器具,却无发黑之色,微臣求皇上赎罪……” “以你之言,这毒竟是查无可查了!” 卫华动怒,“大胆!” 朝官全场跪拜:“皇上息怒……” “皇上,不如让民女试上一试。” 卫华俯视而下,循着那清脆之声望去。 那正跪在大殿之下的贱籍之女,此刻凝眸看他,眼底目光灼灼,清丽动人。 070 夜半捉鬼(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已然顾不上这些朝堂之仪,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晚上的事情了。 她方才已在进门之时就环顾左右,听闻大皇子被废除,大皇子对面的桌也是空桌,应该就是那称病请辞的二皇子,若是以这样的顺序来看,风因本不该坐在那里。 她忽然有些猜不透,今夜的局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如果是冲着风因来的,那么只怕这六皇子只是做了风因的替身或者是为了让风因惹上麻烦而利用的棋子,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他断然没有好处。 怜筝掌心发热,已经出了一手的汗。 卫华点头允了。 她素来不懂毒物,又如何来辨别? 可这些懂得辨识毒物的御医都找不出六皇子中毒的理由,那么这毒便断断不是直接叫掺夹在食物里了,那又如何中的毒? 怜筝弯下腰,仔细查看着六皇子身前的餐桌。 桌上只是一些简单的水果和菜肴,旁边还有一个空酒杯。 “所有菜肴、水果和器皿,老夫都已用银针验过,确实无毒。” 御医跪在地面,百思不得其解,“所有端上桌的菜肴都由宫人试毒方可上桌,老夫断断想不明白究竟错漏何处?” 六皇子的痢疾之症现在已经及时由御医止住,暂无危险,却是怎么都查不到源头。 银针并非能试出所有的毒,可若是有毒,无论快毒慢毒,食用过的宫人也会一同出事。 “试毒的宫人们可有中毒迹象?”怜筝问。 御医摇了摇头,“无一人有事。” 那也就是说这些吃食并无问题? “六皇子中毒的迹象如何?”怜筝再问。 参与过六皇子当时诊治的御医跪下回话:“身子发热,手脚乏力,腹痛不止,下腹泻肚,里急后重。” 听起来似乎是痢疾。 怜筝蹙眉再问:“排泄的秽物如何?” “粘液脓有血便。”御医答话,“确有痢疾之症。” 如果食物当中下的是致命的毒药,那么定是致死,而痢疾大多是食物中毒引起的。 怜筝思索片刻,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取了桌上仅有的几样食物送进了嘴里。 满朝文武亲眼所见,更是措手不及,堂下顿时窃窃生语。 风因一惊,手掌骤然成拳,脸色沉了下来。 怜筝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并无特别不新鲜的东西,也不太可能是因为不新鲜的食物引起的细菌性痢疾,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那酒杯…… 怜筝取了那杯,放在鼻尖细细一闻,一股羊骚味还在 “六皇子方才食用的一直是羊奶?” 伺候六皇子用膳的丫鬟已经被即刻仗毙,怜筝只好朝风因的方向问。 风因面有阴沉,却也点了头。 “六弟最近正在长个头,所以专门取了不少羊奶来食用,这羊奶是有问题?” 卫处尹见风因没有答话,便说了个大概。 怜筝连瞧都不瞧卫处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道:“羊奶没问题,这桌菜有问题。” “满朝文武的菜色皆为一致,若是这菜肴有问题,可是将毒下在了六弟的饮食……” “听我说完。” 卫处尹止了想问的话,心生诧异,这还是头一个女子敢打断了他说话的。 “六皇子饮食确实与你们都是一致的,唯有一种。” 怜筝将手中盛过羊奶的杯子递给跪在地上的御医,“你们可确定这是羊奶。” 御医们互相递过,确认无误,点头,“这确实是羊奶,并未验出其中有毒物。” “那我敢问您,羊奶与何种菜肴同食相克而生痢疾?” “这老夫不知……有劳姑娘指点” 此话一出,金殿再度死寂。 怜筝从菜肴中端出了一旁‘翡翠玉丸’。 “那敢问御厨,此道菜肴用何种食材烧制?” 御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只是用波斯土国进贡而来的波斯草加入猪肉捏制的狮子头,是御膳房新研制的菜色,鲜而不腻,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百官大惊,纷纷看向自己桌面的这旁菜肴,面如土色。 “回禀皇上,这菜肴并没有问题,也不会引起各位大臣中毒。” 怜筝听见这‘波斯草’,着实是愣了好一会儿,这不就是菠菜吗? 进贡来的想必是难能可贵,这才费了心思用在了大宴上。 菠菜既然是从别的地方进过来的,所以这些御医才会认不准它的食性。 “波斯草确实难得,是蔬菜当中营养成分极高的一种,但是不能与黄瓜、牛奶、猪肝、豆腐、黄豆等之类同食,若是与羊奶一同食用,便会相克,出现痢疾。” 怜筝继续道:“波斯草又名菠菜,能够养血止血、敛阴润燥、消渴引饮,通肠导便、延缓衰老,并不是这波斯草的问题,万物相生相克,它只是与羊奶同食相克罢了。” 话毕,已是大殿之上全场寂静。 风因眼眸散了几分紧张,松下一口气来。 总以为她知晓的东西、通识的本事在验尸上,没想到她竟还是让他再长了一回见识。 眉光灼灼,神采飞扬,若非那一身男装,只怕这大殿之上,唯有那倾国倾城、才貌双全的杨淑妃能与怜筝之貌一决高下。 可那杨淑妃学识渊博,竟也是生平头回听闻这波斯草的用处。 “好。”金殿高位之上,已年过花甲的卫华面露赞赏。 “阮仵作学识渊博,竟是连这波斯草的药性都信手拈来,这城隍疑案交予你,甚好。” “来人,赐封赏,封阮仵为秀都提刑使,赐号木兰,务必将城隍一案尽快解决,好定朕秀都城百姓之心,国民之安!” “民女领命。” 怜筝跪倒在地,受命,百官一同起身跪拜呼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木兰提刑使,更是东苑朝唯一一位以女子之身入位提刑使。 虽然是女职,却是头一份被赐号的提刑使,更是无上荣誉。 事情已解,大宴将散,怜筝这才不得不跟着阿立从来时路返回。 即便是被封赐了官位,可女子之身,更是仵作贱籍出身。 文武官朝,无一人来恭贺拜会,更是连连快步走开,看向她只觉得忌讳。 所幸圣上虽赐了官位,不过是提刑使,等办理完此案,若是案子不破,怕是跟那提刑使和其余仵作一样,也都下了牢狱,昙花一现罢了。 怜筝跟在阿立身后,寻找风因的身影,一时半会儿没看向前方。 等她回过神,这才已经发现撞上了一堵肉墙。 怜筝抬眸一看,卫处尹回身将她半揽在怀中…… “多谢晟王。”怜筝落了眼帘,朝后退了两步。 寻常女子若是攀附了恩宠,面颊莫不是含羞带怯。 她倒稀奇,冷若冰霜不说,更是与他处处保持距离,避忌三分。 今夜一探,不但没试出她的作用,反倒当真是让她出了风头。 “木兰提刑使倒是客气,不如唤本王名讳……”卫处尹优雅一笑。 怜筝恪守本分,道:“晟王可还有要事,民女急于赶回驿站,另寻车马即可。” “本王可送你先去……” “多谢晟王,我怕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不耽误王爷。”怜筝一字一句处处回绝。 卫处尹淡淡点头,“好。” 他抬头看向怜筝身后,笑道:“五弟你可不许走,今夜可是要与皇兄不醉不休!” 风因神情未变,从怜筝身旁擦身而过,“这是自然。” “既是如此,那便一同先去探望六弟,再去那亭台中对饮可好。” “四哥高兴就好。”风因眼眸讳莫如深,瞧不出分毫的情绪。 怜筝低头不言,丝毫未抬起半分。 六皇子刚刚出了事,眼下这与之交好的晟王倒是有如此酒兴,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总归今夜被他利用了一遭,定是要来日好好还给他才是。 听着两个人交谈的动静渐渐远去,怜筝这才抬头,附近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她小心谨慎地低头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光是走出这御沁园就花了几盏茶的功夫,差点就迷了路。 门口已是空空荡荡,莫说是马车,除了守门的侍卫,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没等怜筝想着解决办法,远处就传来了马车的轱辘来回转动的声响。 一辆绑着小肉驴的车正慢悠悠地从远处晃荡过来。 那悠哉悠哉坐在驴车上的人,除了十三,断不会有别人了。 怜筝差点笑出声,却绷着一张脸,等着十三到了门口。 “我说主子,咱能走了吗?”十三推了推额头上有些宽大的帽檐。 怜筝一脚跨上那驴车,咳了一声,忍住嗓子眼儿的笑声,“走。” 足足开出去百米远,那些守门的侍卫才笑着私下窃语,就连马车里的怜筝都忍不住笑了。 她从驴车里拉开幕帘,问十三:“你倒是有趣,人人开马车,你倒是牵了头驴车来。” 十三郁闷,“主子交代你晕马车,这才选了较为稳妥的驴车来,车上还备了生姜片和软枕,枕头下有条蚕丝被,若是累了就休息着,回程坐驴车,可是要好长一截呢!” 怜筝这才觉得,驴车确实比颠簸的马车要好上一些,慢悠悠地晃荡,也不至于难受得慌。 他倒是舍得将她放在心上。 071 夜半捉鬼(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放了幕帘,转头去找那软枕抱在怀里。 枕头内里是荞麦,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倒是好闻得很。 驴车从外头看着虽小,可躺下却也正舒服,里头铺了一条厚实的虎皮,虎皮下大概垫了毯子,躺在上头也不硌手。 确实是费了些心思。 “如何,这些可都是主子一大早交代人去办的,难为雪刺今儿舍得顶着那大太阳,到处去寻主子要的这些东西。” 十三乐哈哈地笑:“莫小瞧了这些,可都是主子一一审过才用的。” 怜筝从车里扔出几把干果,砸了十三一头,道:“要你多嘴。” 十三挨了好几个杏仁,从一旁拾掇了一个咬开,吧唧道:“你身下躺着那张虎皮,可是头两年主子从边关的林子里头杀的两头虎做成的,原是主子自己个儿用的,眼下便宜你了。” 怜筝没好气地撩开幕帘,“还有话要说没,话唠叨?再说我可就不坐了。” 十三妥协,摇头,见怜筝又缩回去,才小声嘀咕道:“主子对你好还不让人说……” 幕帘再度撩开,咕咚一声,一个核桃从马车内丢出来,正好砸在了十三的后脑勺…… 十三倏然回头,正对怜筝翻白眼,就瞧见身后有马车追了过来。 “快进去!”十三戒备地看了一眼。 怜筝放下幕帘,没多久就听见了马车追上了她们的驴车。 “阮姑娘,我家王爷派我用马车将姑娘送回,并且将此物交给您。” 阿立策马而行,身后跟着一辆由两个马夫策马的马车。 怜筝从窗口扫了一眼,道:“不必了,我与我家小弟坐驴车挺好的。” 阿立俯视着那辆小驴车,古怪道:“可是我家王爷交代……” “有劳您替我多谢王爷美意。”怜筝一口回绝,大有不下驴车的气势。 阿立僵住外头,没出声。 怜筝挑眉,“怎么,还想将我抬下车不成?” “卑职不敢。”阿立皱眉,这天底下还是头一回见着回绝晟王的好意,非要坐驴车的。 “那你且回去罢,别惊着我的驴。” 怜筝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上,道:“替我谢过晟王。” 十三憋笑憋得耳根子都红了,咳了两声,掩着笑。 阿立沉沉点头,又将手中的物件儿递来窗口。 “这是王爷交代要赠于您的,请您手下,否则卑职不好交差,更是不能离去。” 这话说到这份上,怜筝也不好推辞,伸手去取了那东西,才听见阿立告辞,带着马车快速离开。 怜筝躺在马车的虎皮上,打开了阿立送来的锦盒。 锦盒里躺着一只银钗,钗上镶砌着玛瑙珠,挂着玉链坠子,青翠耐看。 姑娘家平日来做了头饰,这样低奢又添彩的倒是不多见。 十三在外头说话,“怎么,收了人家的礼儿就软心了,倒是白白浪费了我家主子的好意。” “嗯,这话听着酸。” 怜筝只觉得好笑,撂下手里的锦盒,道:“你家主子送我一只素钗,别人送我一只银钗,这银钗定是要天天奉在香案上供着,你家主子的就只好让我糟践了。” “你个白眼儿狼!” 十三没听出怜筝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替主子觉得不值。 怜筝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去逗他。 她从驴车朝外看了看外头的天,眼下已经黑透了。 “白眼狼儿现在要去捉鬼,与鬼一同来个狼嚎,别叫今晚的差错耽误了事儿。” 十三敛了几分不快,这才不情愿地开始驭了这驴车,朝城隍庙赶去…… ★ 等驴车赶到了城隍庙附近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三个秀都城看守的捕快正靠在青石板上昏昏欲睡,听见驴车动静的时候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连手上的刀都掉在了地上。 这几日守门的捕快可真是备受折磨,谣言越传越邪乎,偏偏还真像女鬼的哭声。 怜筝下了驴车,四周寂静一片,尚未听见谣言中那女鬼的哭声。 十三把腰牌送去给三个看守的捕快查验,确认无误后,捕快才松了口气。 大半夜的来,这两个人还真是不怕死。 “去城隍庙的路只有这一条?”怜筝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问道。 几个捕快一听这出声的人,其中一个忽然开口问:“阮姑娘?” 怜筝一愣,朝说话的人望去,夜色中模糊着看不清他的五官。 被注视的人挠了挠后脑,傻乎乎地一拍脑袋,“嘿,还真是……阮姑娘,我是莫冬青,在桃林镇当过捕快的!” 怜筝一听这话便想起来了,那时候莫冬青还救过她。 “莫捕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桃林镇当差的吗?”怜筝道。 莫冬青叹了口气,“那大人我原是也送过礼的,想在大人的府里找个美差,没成想他……好在我内人比我有本事,给我在这找了捕快的差事,我便来了秀都。” “先前还听萧捕头提起过你,倒没成想在这儿遇上了。”怜筝温婉一笑。 她想起件事,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另外两位捕快继续看守着,莫捕快随我去那城隍庙探上一探如何?” “这是极好的。”两个被点名守门的捕快忽然就有了精神头,将莫冬青朝外一推。 捕快们乐呵呵道:“莫捕快虽然是新来的,但是为人兢兢业业,定能当大任!” “你们这两个,平日里白喝我的酒了,给我吐出来。”莫冬青说着玩笑话。 这会儿功夫,就听见城隍庙的方向里传来了几声低鸣的呜呜声,悠长凄凉,仿佛在那夜色之中藏着看不见的女鬼,伸长了鬼爪,呜咽啼哭。 夜半三更,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又来了,若是真有鬼,别找我!” 某个捕快从怀里掏出护身符,“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莫冬青皱眉,“这声儿是前两三日里有的,出事的时候,城隍庙里皆传来狗叫声,事发后每每到半夜,就是这样的啼哭声,圣上有令不许出入,我们就只得守在这儿!” 这哭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远远听着确实像女子的哭声。 “莫捕快,我们去走一遭。” 两个捕快沉默不语,默默走到青石板上靠着,目送着莫冬青,露出怜悯的表情。 十三只当做看不见,反正只要护着她的命,管他是人是鬼。 怜筝还只顾在前面说着话,十三回身从马车上取了备好的火把,带在身边。 莫冬青沉默片刻,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那便走罢。” 三个人沿着小路相顾沉默着朝前走,断断续续的哭声渐渐变得清晰,周围是密布的草丛,熙熙攘攘被风压倒,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夜半三更,三个人行走的脚步声,夹杂着凄厉的哭声,当真是慎得慌。 眼前的路越走越黑,十三从袖口取出火折子,将方才拿来的火把点燃,瞬间照亮了小范围的路。 此刻脚下已经没有青石板路了,细碎的石子小路,踩得人脚底生疼。 怜筝抬头,眼前已经看到了城隍庙的匾额了,两边是败落的枯树。 城隍庙周遭杂草丛生,更是足有一米高,若是藏了人,定是难以分辨。 凄凉的啼哭声从城隍庙中幽幽传出,听的人毛骨悚然。 越是靠近,越是清晰入耳。 十三只觉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可身前这女人竟是分毫未怕。 怜筝顾不上后头的两人,抢了十三手里的火把就径直进了城隍庙。 城隍庙破落荒芜,火把烧着前头勾扯的蜘蛛网,替他们开了前方的路。 踏入这城隍庙,这女人的啼哭声更加分明的是从城隍庙的后山院落里传来。 “阮姑娘……”莫冬青脸色有点发白,看着阮怜筝道:“那碎尸便是从你右手边那石像下的桌下拖出来的……” 火把之外的黑暗仿佛一只猛虎,它时刻准备着,只等他们灯火一灭便要扑身上前,好将他们一口吞没。 怜筝点点头,眼神发亮,将火把塞进十三手里,走到那桌前一段距离后,突然蹲下身,撩开那桌上的破布。 这动作着实惊了十三一跳,差点以为她是鬼上身了。 大半夜的,非钻进这藏尸之处。 怜筝并未进这桌底,她蹲在原位,盯着前面,沉吟许久:“这里有人来过。” 这话听的人慎得慌。 大半夜的,除了他们会来,再来的只怕是鬼了! 怜筝回头看向他们,手指着地面,“因为圣上封锁了此处,所以看四周的地面、桌面皆有尘埃,可除了来往路上不能避免的脚印,我也未曾越过半步。” “现在除了我,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人愿意进这藏尸处看了,那……这个桌边的这些儿脚印是谁的?” 听见这话,莫冬青壮着胆子看了一眼,那桌下黑黢黢的,可那青葱白指指着的位置,确确实实空了几块灰。 那空灰的位置,仿佛有人正蜷缩着躺在那里…… 十三只觉得全身都凉了下来,他咽了咽口水,这世上不会真有鬼吧。 那原本中断了片刻的女鬼哭声,又呜咽着传来。 此刻,城隍庙中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已是鬼气森森了。 怜筝冷着脸,二话不说,径直朝那出声的后院快步跑去。 十三一个没注意,怜筝便没了踪影,他气恼,连忙和莫冬青追了上去。 城隍庙的后院是先前是供香客们燃点贡烛香火的,废弃之后的那些蜡台依旧密密麻麻地伫立在杂草里,仿若一个个黑色的人影藏在草丛中,仿佛随时要将扰人清净者全部撕碎。 怜筝蹙眉,等十三跟上,这才慢慢拨开这些杂草。 沿着哭声,找到了一口半压着一块木板的废弃矮井。 这女鬼的哭声正幽幽从那不见天日的荒井中凄厉啼鸣…… 怜筝幽幽一笑,淡道:“鬼在这里。” 072 夜半捉鬼(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后院的这口矮井,因为年久失修,周围的青石砖已经裂缝倾塌,连带着砖石下都密密麻麻朝外延伸,长了一堆荒草,若不是这声音,藏在杂草堆里确实找不到。 古怪的是,这矮井本就难找,这上头居然还半遮半掩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头已经腐烂长霉,布满了灰黑色的菌斑块。 怜筝蹙眉,道:“这里有死尸味。” 她将随身携带着的手套戴上,伸手将那木板稍微一用力就移开了。 这木板中端似乎被蚂蚁腐蚀空了,即便是徒手掰断也不耗气力。 她小心地放好木板,生怕在上头留有线索。 十三将火把对准了黑黢黢的井底,井底不深,这样黑的天却也瞧不见底。 悠悠凄厉的哭嚎声从井底传来,听得人脚底板都能凉透了。 怜筝柳眉紧蹙,忽然弯身将头埋进井底,半响,她朝十三伸手,道:“火把给我。” 十三皱眉,将怜筝伸手拉出来:“我来。” 主子交代,她可不能受半点伤。 十三将火把伸进井底,与自己隔了些距离,他这才学着怜筝的动作,将头伸进井底。 片刻后,十三将身子抬起来,用手揉了揉鼻子,井下的味儿可难闻多了。 他对着怜筝道:“井底下有条活狗在叫,怕是叫的时间长了,嗓子劈了,所以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女人的哭声。” 周围黑得看不清五指,莫冬青的脸藏在夜色里,原是紧闭着不敢看的眼睛忽然睁开。 他不可思议道:“居然是狗叫?这些天闹鬼的这些声音……” “狗闻着味道不知道怎么掉进了井里,出不来,便只能求救。”十三看向怜筝。 “这井底下还有具腐尸,看样子也烂得不成样子了,下面还有蛆虫。” “我……我去找人来……”莫冬青想必也是颇为意外。 谁能料到这城隍庙里头发现了一具尸体后,城隍庙后院荒井里居然还藏着一具! “今夜不行,夜太深,若是看不清楚的情况下,盲目下井容易破坏环境证据。” “我与十三在此处候着,莫捕快,你去寻人将城隍庙看守起来。” 怜筝想了想道:“桌上那灰虽与别处不同,但也并非今日才蹭掉的,人怕是也不藏着这里,总归先守着。” 莫冬青连连点头,应下了,转身便朝来时的路离开,去寻人。 “十三,你去城隍庙那儿找找有什么篮子和破布条,去将这狗救上来。” 十三淡淡嗯了一声,却没动,怜筝这才回头瞧他。 十三别扭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主子前交代万交代,断断不能离了她的身。 方才由她一人进宫,已是要受罚了,若是再丢下她,主子非要将他剥皮抽筋不可。 怜筝挑眉,“怎么,一个人还怕鬼不成?” “你……”她能不能有一天不和他对着干的? 怜筝不去逗他玩,跟着十三去城隍庙正堂,一同将地上丢弃的碎布头绑成一条绳索,再将个破篓子绑了一绑,勉强能用上一用。 十三手举着火把伸进井底,照亮井底后,再握住绳索的一端,将破篓放下去。 井底的狗想必是饿了好几日了,却也通点人性,围绕这破篓绕了两圈,这才小心翼翼地踏进去,缩成一团。 十三手上一用力,便将这狗从井底拉了出来。 这狗的身上已是肮脏的看不出颜色了,后腿两处还有溃烂发炎的腐肉,上端也爬了些白白细细的小蛆虫。 “十三,剔骨刮肉,你可会?”怜筝安抚着大狗,用破布将狗嘴小心地捆绑上。 狗犬丝毫没有挣扎,乖巧地俯卧在地。 “若是不会,怕是也活不到现在。”十三冷哼一声,心中对怜筝小瞧他的态度有些不快。 他会的东西可多了,她竟还问他,除了不会验尸,他还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会的! 这态度,怜筝觉得好笑,挑眉问他:“下厨会吗?” 十三:“……” “那你怎么还活到现在了呢?”怜筝再怼。 十三:“……” 莫冬青带了几个捕快回来,其余捕快听闻城隍庙荒井中还有一具腐尸,已是满脸的震惊。 怜筝和十三可不顾这些,她交代好如何保护证据后,便嘱托给了莫冬青。 十三用破篓装着狗,随怜筝又回到了驴车里,驭驴车赶回了客栈。 怜筝让十三备好了热水和止血的棉布,从工具箱里取了一小包的粉末出来。 她让店小二送来了些肉沫和稀饭,将粉末掺和进去,搅拌后解开了狗犬嘴上的布条,喂给了它吃。 饿了好几日的狗犬大口地吞下,吃完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头趴在了地面上,合了眼休息。 “蒙汗药?”十三问。 怜筝摇头:“这是麻沸散。” 见十三没应声,她继续道:“麻沸散主要用于病人身体麻醉的药用,蒙汗药较为粗劣,醒后会头晕目眩,麻沸散不会,可以醒着减弱人的痛感。” 怜筝又用布条将狗犬的嘴巴和前肢捆好,取了白干酒倒在狗犬腐烂的后肢上,看向十三。 她指着狗的伤处,道:“将它的腐肉都剔除了。” 十三点头,用随身的匕首极快地将生蛆的腐肉全部剔除。 狗犬身上的腐肉深不入骨,剔除后月余左右就能复原。 刨除已经腐烂的死肉,怜筝再用白干消毒,用止血的棉布包扎好,这才将狗犬抱到一处。 怜筝取了一件自己的上衣,垫衬在破篓里,将狗犬放在了上头。 想了片刻,又怕它醒来后会口渴,取了半碗水放在了一边。 等忙完这些的时候,扭过头十三却不知去了哪里,房中却是已经备好了浴桶,热气腾腾。 十三见她忙活半天,深更半夜的又是捉鬼又是救狗又是剔肉,眼下怕是出了一身汗。 现在更是深夜了,也不好劳烦店小二,只好自己早早去烧了水给她送来沐浴。 她除去身上的衣服,已然臭汗淋漓。 平日穿着的都是棉布衣衫,虽然透气吸汗,但是也难免留下尸体上的腐臭,总是一日一换,所幸她的包袱里除了些衣衫加个工具箱,也没什么可带的。 怜筝坐在浴桶里,全身泡在温热的水浴中,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睡得昏沉沉的,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凉。 她想挣扎,手脚却乏得很,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身子很重,仿佛一直在循环从山崖顶端跌落谷底的坠感。 眼前很黑,她梦见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城隍庙的后院里,那口荒井上却还好好的压着一块木板,井底有东西在不停的推动那块木板。 怜筝觉得井底仿佛藏了一只猛虎在咆哮,踌躇在原地。 等木板不再动弹,她小心地靠过去,谨慎地握住了木板的边缘。 怜筝犹豫了许久,那双手却仿佛不听她的话,执意打开了木板。 黑黢黢的井底,倏然伸出了一双手,闪电般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死死地拖进了井底。 枯井底下忽然迸射出水来,汹涌地浇了她的身。 那双手从后面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落在了右边的肩上。 她眼前一黑,却什么都看不见。 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她意识模糊,却清晰地听见那双手的主人附在她的耳边。 “我能杀得了你一次,也能杀得了你第二次。” “我能杀得了你一次,也能杀得……” “我能杀得了……” 无限循环反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痛苦地挣扎着,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身子好重,她好累…… “十三,去煮碗生姜茶,再打盆热水来。” 熟悉的声儿忽然入了她的梦境,那掐了她脖颈的手渐渐松开。 她望着头顶上的光,脚底仿佛踩在了云端,一点儿一点儿地飘了上去。 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熟悉的袖香落在她的鼻尖。 “找身干净的棉布衣衫来,能透气些不会捂。” 十三的声音就在不远处,点头应了:“是,主子。” 怜筝只觉得手脚渐渐热了起来,身子隐隐约约被人抱在火盆上,热得很。 脚底板仿佛踩在了炭盆上,手脚滚烫发软,难受得怜筝慢慢睁了眼。 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隐约瞧见有个人正抱着她,端着手里的瓷碗,一勺一勺地舀进她的嘴,嘴里干涩发苦。 怜筝忽然想起年幼之时,她缩在那小小的孩童身上,身子那样软,从棺材里被阮六杨抱出来。 自幼丧母,故而自小便没有母乳。 阮六杨请不起乳娘,他也是这样将小小的她抱在怀中。 用自家的羊奶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了她的嘴里,这样一点一点将她拉扯长大。 怜筝皱眉,突然侧身作呕,却避不开抱着她的人,吐在了他的鞋袜上。 风因皱起眉来,倒不是因为这鞋袜脏了,只是这刚熬的药倒是白喂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手上动作却并不生硬。 怜筝恶心的厉害,却也清楚是谁了。 “民女怎不知瑾王今夜不是醉酒晟王府中,而入了民女的纱帐?” 风因挑眉,没好气道:“本王若不来,明日一早你就成了东苑朝千古奇尸,就由得别的仵作将你验了。” “……” 怜筝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个儿似乎是在洗澡。 073 夜半捉鬼(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她呛了两声,风因将手边的洗漱杯递了来,让怜筝漱了口,再垫了一个枕头让她靠着。 怜筝低头,有些头晕目眩,视线却落在了自己的衣衫上。 她身上穿着的衣袖极长,又宽又大,领口几乎都能露出小半个香肩,一件亵衣恰好盖到了她的大腿。 被褥下怜筝能感觉到光滑的大腿并没有穿亵裤,更何况那亵衣也不是她的。 “时间匆忙,一下子找不到你的亵衣放在哪里,就先取了本王身上的来用。” 风因注意到了怜筝的视线,说完就抬头瞧着她笑,道:“本王怕浑身酒味熏跑了娇妻,故此沐浴过后方来,这亵衣干净着呢。” 怜筝沉默着没有说话。 风因一瞧就知道她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逗了两句便不再玩闹了,一本正经道:“你放心,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不用纠结彷徨,杀人灭口你也得过得了十三那关……” 怜筝一听,沉默着没吭声,他说的在理。 风因转身去了桌上,重新倒了一碗生姜茶来,“你在浴桶中昏过去了,这些日子休息不足,水土也不服,偏偏要大半夜带了十三去捉鬼。” 说到这里,怜筝只觉得风因的语气里酝了几分责备和担心。 怜筝想了想,张嘴解释:“那不是鬼……” 风因笑意浅浅,道:“我没有责你,下回,多带些人和你一起去。那条狗崽我已经派元九送去医庐馆了,这些日子你就好好调理身子,若没调理好晕倒了……” “……下回醒来本王可保证不了什么。”他勾唇一笑,声音蛊惑邪魅。 怜筝丝毫不受威胁,一口一口含了他送到唇边的生姜茶。 这生姜茶入口微辣清苦,她稍蹙眉,答道:“你可见着那条狗犬了?” 风因点头,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 怜筝眉梢扬起,笑道:“我能让它不知痛楚剔肉剐骨,你不怕我醒来后这刀刺错地方?” 风因手上的碗因为笑意轻微晃动,他面色微松,低头一笑,接道:“哦,就凭那麻沸散?” “莫要小瞧了麻沸散,它虽比蒙汗药名贵些,却能有大用处,能让人清醒着却不知痛楚,是历来大夫们刮骨疗伤的好用处。” “你懂医?”风因的声如沐春风,忽然就倾身离她近了些。 怜筝这才想起来,在这个朝代似乎并没有麻沸散…… 她思索片刻,道:“不会,这是别人的药方,我不过是看来的。” 东苑朝有女官、女职、女捕,却从未有过女医,怜筝也从未透露过半分她会的那些医术。 怜筝已是历来女子兼任仵作的一人了,贱籍也罢了,验的不过是死尸,即便剖尸会引来一些人的反对,可至少也只是死尸,只要能破案,官衙高官不会有几个放在心上。 可是从医不同,医职为贵,一旦出了差错,她随时随地便有偿命之灾。 如今贱籍女子破例为官,已在风口浪尖,避免生事,能躲则躲。 怜筝抬眸,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事来。 “你今夜如何回来的?”怜筝问他:“晟王他不是要你作陪……” “为夫不胜酒力,自是早早便退了。” 风因并不强迫她,故而一句话清浅带过,他调笑道:“家有如花美眷者,又如何舍得春宵虚度?” 怜筝没好气道:“伺候照顾别人就是共度良宵了?” 他是不是受虐狂! 风因笑意渐浓,“原不是如此的,若非你昏厥无望,为夫定好好带你共赏巫山。” 怜筝不接话茬,这样无聊的话题接下去,也是她说不过他。 所幸,他也只是动动嘴皮子逗逗她。 怜筝正想着,忽觉得锦被已被人撩开,他侧身坐来,她一抬头,唇上忽觉温热…… 她今夜病着,手脚发软没了几分挣扎,风因这才偷了她的欢。 可一吻便是舍不得松开,恋恋不舍,处处留恋。 她穿着他的衣,带着他的香,青黛披散更添娇媚。 怜筝猝不及防的清迷更是顷刻引了他的火,她坠进那迷离的梦里,跌入了云端。 他的亵衣宽大松软,袖口更是顺着她的玉臂滑落手肘,那白嫩的玉腕如梨花生香。 直至她脸颊娇红,有些喘不上气儿了,浅浅的吟哦让风因骤然醒神。 他松开怜筝,平复自己的喘息,眼底的狂风骤浪却尚未平息。 怜筝皱着眉,因为头晕还未能回过神,被他压靠在枕上,面色粉红,唇色娇艳欲滴。 风因深望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眸如深海般盯住了桌上的烛火,掩了自己的焦虑,起身离开。 “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让十三送些你爱的吃食来,那些药定是要灌下去。” 怜筝回过神,睁了眼,露了几分羞怒,“卫风因!” “怎么,娘子可是心疼为夫,想留我过夜?” 风因低笑几声,转过身,逗弄她,“可惜娘子尚在病中,为夫却不忍心辣手摧花。” 怜筝没好气道:“痴人说梦!” “筝筝说的是,为夫确实爱吃人,生平头一回尝这樱桃小嘴,滋味不错。” 风因笑得愉悦,偏爱逗她。 怜筝这会儿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她又羞又气,一股脑拉了身上的锦被盖上,不去看他。 外面似乎没了声音,却有一双手忽然拽了她的被,将她的小脸儿露了出来。 冷不丁地撞上他一双黑眸,璨若星河,却瞧不透那眼底的深。 他将她的被褥掖好,敛了几分逗弄的笑意,却是吻了吻她的额。 “明日,定是不能出城,等我回来,与你一同去那城隍庙。” 怜筝蹙眉,辩解:“可我还要去那城隍庙将尸首捞出。” “现在还不能捞尸,等你病好再去。”风因皱了皱眉,“不然我定是让十三关着你。” 怜筝气笑了:“你敢!” “试试?”风因勾唇一笑,“瞧瞧我敢不敢?” 怜筝:“……” 长久的沉默过后,风因瞧了她好一会儿,怜筝不去顾他,粉嫩嫩的面上闭了一双眼。 他忽然叹了口气,怜筝睁眼看他,只见他背对着床榻,烛光藏了他半面眉眼。 他淡淡道:“此刻若贸然趁夜摸回晟王府,不为上上之策。” 怜筝一点儿情面都不留,直接拆穿他。 “王爷若是大白日里穿着夜行衣怕是更扎眼,不如夜里回!” 风因一挑眉,这次倒是不上当,看来这美男计没使成。 天已将亮,他守着等她重新入梦,这才重新离了房间。 十三与元九正在门外,十三双手成拳,面上难掩羞涩。 “主子,我……” “此时不怪你,此毒太过隐秘,难怪连你都没有防备。” 风因方才温和如玉般的眼眸已晦暗生凉,冷冽如雪:“让雪刺立刻将她的身上的毒验出来,她今日接触过何人?” “除了进宫的那段时间,其余时刻我都候在身旁,确实中毒的丝毫迹象都没有。”十三着实想不明白,这毒究竟何时下在了怜筝身上。 十三思索许久,道:“她吃的用的无不是我经手过的……” “元九,立刻沿着十三的线索彻查。若是查出蛛丝马迹,无论是谁,杀无赦!” “十三,去将雪刺寻回,眼下她身上的毒究竟是何种毒药,让雪刺尽快配出解毒剂。” 元九和十三点头应下,异口同声到:“是,主子!” ★ 凌晨的御沁园,又是席贵妃被翻的牌子承得宠,董贵妃更是一宿未眠。 董贵妃(三皇子昱王的母妃)坐在那琉璃玉面的椅凳上,望着窗面上的绣花发愣。 许久,才有宫婢来回了董贵妃的话。 “贵妃娘娘,玉清宫熄灯休息了。” “贱人!”董贵妃将桌面上的白玉茶盏摔碎在地,迸射而出的碎渣刮了一地的奴才。 奴才婢女们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娘娘息怒。” “息怒?本宫如何息怒!”董贵妃站起身,满珠翠的绫罗发出清脆的声响。 “贱人!本宫明明让朱玉差人送了本宫的绿头牌,明明皇上今夜翻了本宫的牌子!席舒乐(席贵妃,六皇子卫朝楠的生母)这个贱人又抢了本宫的宠,贱人!” 董贵妃气得浑身发颤,打翻了手边的金线花瓷瓶。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跪在脚边的婢女中,一位丫头抬了头。 “娘娘,听闻今夜御沁园大宴六皇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险些出了事,皇上定是听闻此事才改道去了席贵妃那儿。” “又是六皇子,若不是仗着卫朝楠,席贵妃的出身凭她也配!” “本宫是先帝亲赐给皇上的,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董贵妃连骂了好几句,嗓子眼儿都气疼了,这才松了气坐回去。 方才搭话的婢女朝周围的奴才示意,她起身连忙取了新的茶壶来,倒了杯恭敬送上。 “娘娘仔细嗓子疼,眼下当务之急,朱玉送信来,那五皇子……就是那手握兵权的瑾王回来了。” 董贵妃刚喝了口,神色一变,杯底落桌,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弃妃的儿子回来了?” 婢女小心翼翼的点头,“是的,朱玉交代昨日入夜时他就在御沁园大宴中。” “死了的人都不得安生,偏要生个儿子来跟本宫斗。”董贵妃气得扶额。 “大皇子被废除,还以为皇后能消停会了,偏又冒出个高氏抢了我儿打理朝政的机会,眼看如今我能重新得宠,偏又来个席贵妃和瑾王(卫风因),这天是怎么了,跟本宫过不去吗!” 婢女低头进言,“娘娘,听闻今夜晟王(卫处尹)荐了贱籍女子为官,出尽了风头,让皇子更是龙颜大悦。” “晟王的母妃高氏不过妃位,竟也敢觊觎皇位。可如今他与卫朝楠交好,皇上对他更是……他如今替了大皇子的协力政务之权,不可谓不防。” 晟王(四皇子卫处尹)如今替了大皇子的政务,瑾王(五皇子卫风因)手握边关军权,六皇子虽未封爵,却深受皇上深宠。 “娘娘,当务之急,是如何让昱王得到皇上的重视……” 董贵妃忽然就笑了,媚眼如刀:“本宫现在唯一能替适儿(卫高适)做的就是除掉这些绊脚石。” 她握紧手里的杯,神色越加冰冷。 “若是本宫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074 井底腐尸(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在客栈呆了一日,喝了一日的中药,手脚才有了些气力能够下床。 十三第二日一早又送了药来,可进门的时候,却发现怜筝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柳眉紧蹙,脸色苍白,坐在椅凳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 怜筝回头看向十三,眼神如刀般锐利,“十三,这不是水土不服、疲累的症状,你这几日让我喝的都是什么药?” “雪刺配来的药从来不会出错,主子交代这几日……” “十三。”怜筝撑着桌子站起身,“你若是不说,这药我是断断不会再喝了。” 十三将药放在桌面,有些生气,“莫不是你以为我会害你吗?” 怜筝摇了摇头,却是不回话,她拧着眉头,轻轻闭了闭眼。 半响,睁开,朝门外走。 十三连忙伸手拦下,极力拦着怜筝出门,“你哪儿也不许去。” “我已经耽搁了一日,若再是耽误下去,即便是我的命也不够偿!” 怜筝气得脸颊渐渐生怒,更是寒声一笑,望向十三,冷语道:“十三,你若再敢阻我,我便翻脸不认人了。” 十三从未见怜筝这样动怒过,眼下更是有些手足无措。 “阮姑娘。” 门外忽听一姑娘的声儿传进来,止了怜筝的怒,雪刺一身黑衣含笑而入。 “阮姑娘何必如此动气,不过是想知晓雪刺给你配了什么药,雪刺告诉你便是。” 十三想要出声阻拦,道:“雪刺!主子交代过……” “十三,你出去,我要替阮姑娘施针。”雪刺将门关上,勾住了怜筝的右臂。 怜筝见状,只得配合地转身,重新被她扶回了床榻。 怜筝深吸一口气,“你当真愿说?” “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放你出门验尸,答应我一个条件。”雪刺眯了眯眼。 怜筝的目光在雪刺的面上停留片刻,“你说。” “有人求了我一件事儿,但是眼下暂时没想到该如何让你做,可日后若有朝一日需你替我办一件事,你必须替我去办。” 怜筝摇头而笑,“若你让我去送死,难不成我也去?” 雪刺犹豫片刻,道:“我需你替我去办之事断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怜筝摸不透这雪刺到底存了什么目的,雪刺摒开十三单独与她相谈,是怕谁知道? 怜筝藏着眼底的疑虑,轻轻点头:“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你。” 雪刺从怀中取出香包,包内扎着十几枚银针。 她去桌面取来灯盏,用火将银针炙热。 “你所中的毒,我暂且分辨不出毒物,是一种慢性毒药。它能够使你浑身乏力,四肢发软,所以也不清楚你之后将会如何。” 这话说着等于没说。 雪刺不急不慌,继续道:“如果今日我不施针,你的毒也会一点点入侵你的心脉。” “如果我施针,我将会在你的四肢和大穴,暂时封住你身上的毒性,但是至多只能替你撑住半年,半年内需反复施针,若我此前依旧找不到毒引,你的血也会逆流,入侵你的心脉。” 怜筝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如果找不到解药,半年后她就会复发身亡。 雪刺将炙烧过后的银针落在她眉眼前,“你自己决定。” “横竖不过是死,我今日必须前去城隍庙验尸。”怜筝笑了。 死了也许能回到异世,活着左不过还是一死,早已经死过一回,又有何可惧? 雪刺一愣,抬眼望向怜筝,忽然有些闪烁其词。 怜筝轻轻阖上眼帘,淡道:“你施针吧。” ★ 城隍庙外两三个捕快正守在门边,莫冬青正背靠在石狮下休憩,正午的日头大,晒得屁股底下的青石板砖都烫得很。 “莫捕快。” 清丽之声引了莫冬青的瞌睡虫,瞌睡虫飞跑了,冬青自然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莫冬青一睁眼便瞧见了站在城隍庙石阶上的阮怜筝。 她似乎清瘦了一些,白嫩的脸颊有些病怏,唇角轻勾,身上的衣物倒是显得宽大了不少。 怜筝垂下头看着石阶走上来,“后院矮井里的尸首可是取上来了?” 莫冬青连忙起身拍了拍屁股,朝身边的几个捕快踹了几脚,“还没有,府丞大人交代如今有位木兰提刑使上任,一切听候她的指令,我们还没有接到通知说要启尸。” 怜筝不由得皱眉。 这府丞大人责任推得倒是利索,她刚上任,便将所有有关这件案子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地推给了她,生怕引火上身。 “走吧,进去将尸体捞上来。”怜筝柳眉舒缓,已是管不了那些了。 莫冬青有些为难,咬咬牙却也是跟上了。 两个捕快却突然伸手揽住了阮怜筝,道:“我说姑娘,那日听闻是你再这后院发现了尸首,虽然你是从北县派来的仵作,但是需有木兰提刑使的手令才能解封,否则这破坏现场的罪名,我们可担待不起。” “大胆!” 一声清呵从不远处传来,怜筝蹙眉回身,却见十三只身前来。 他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信件,将信件展开,冷声道:“这位便是木兰提刑使阮提刑,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拦了她的路。” 两个捕快一怔,狐疑地看着那信件,右下角确确实实盖了府丞大人的官印。 莫捕快都愣住了,他反应过来,连忙拽着两个捕快半跪在地,“木兰提刑,我们有眼……” “免了,验尸要紧。莫捕快你带我去后院将尸体取上来。” 怜筝捏了捏额角,这日头刺得眼睛都花了。 十三把信件收好,从袖口取了一个白玉瓷瓶,送进怜筝掌心,生硬道:“你走的太匆忙,雪刺交代让我交给你,一日一粒,用尽之时,需重新施针。” 怜筝收了瓷瓶,十三冷着脸不去看她。 想来她上午拒绝用药,怕是伤了他的信任,难为他还特意送来了这些。 “十三。”怜筝抬眸看他,认真道:“多谢。” 十三心里原是有一肚子的气,见她苍白的脸色,却又一股脑地泄了。 “不必了。”十三别扭地看向一边,“这些原是主子早就备好的,只是你偏要信了雪刺的,主子若是知道了……” “他可以不知道的。”怜筝眨了眨眼。 只要十三保守秘密。 十三没好气道:“就算我不说,主子也会知……” 怜筝真是听怕了十三的唠叨,左一个主子右一个主子。 改日她真要好好向风因求教,如何才能培养出一个忠心的奴仆。 怜筝快走两步跟上前头莫冬青,咳了两声,道:“莫捕快,我随你一起走。” ★ 阳光照进了城隍庙后院,杂草丛生的*并不如夜里的森冷可怕。 仔细巡视过一圈后,怜筝才发现这矮井并不是用来取水用的。 取水用井一般会架上打水的用具,这口井水并没有,且不算太深,井底的水又已经干涸,白日里一眼就能看清井底下的尸首。 尸首已经腐烂,呈现青黑色,在井底下隐约可以看见那白点点,尸体腐烂的程度约莫月余左右,只看那白花花的蛆虫便是能推断的出来了。 可这样的尸首,左右两个捕快都是捂着口鼻,隔着老远的距离不肯靠近。 莫冬青还好些,至少与怜筝并行。 只是这味道着实难闻,昨夜里夜黑风大,今天日头大确是没风,味道聚在后院,散都散不开。 怜筝想了想,从怀里取了手套戴上。 十三皱眉,忽然看向莫冬青,道“找个几条绳索,一条悬在我的腰上,等放我下去后,我会将其余的绳索绑在尸首的几个部分,将尸首带上来。” 莫冬青看了一眼怜筝,怜筝似乎也颇为意外,“十三……” “莫捕快,麻烦您了。”十三低头,自顾自地从工具箱里取了另一双素布手套。 十三自幼便从人贩子手里被人救出,打从他有记忆起就跟在了风因的身边。 他虽年幼,却是少年老成,该懂得事情懂,能不懂也可以不懂。 可他生平头一回,将怜筝的事儿都顶在了心上。 只为她那一句长姐,他仿佛一夜之间就忽然有了亲人。 莫冬青很快就取来了事先备好的绳索。 十三将绳索系好,一端由三个捕快拽住,到时候再一点一点地放下井口。 怜筝到底是拗不过他,便默认了。 她走上前,脱了自己的手套,在十三的素布手套上又戴了一层。 “这是主子特意……”十三别扭地躲了两下。 “你该感谢我,若不是戴双层的手套,我怕你这几日是离开香菜叶子就吃不下饭了。”怜筝没好气道。 “到时候还得你日日问我何时才能吃得上饭!” 怜筝又从工具箱里拿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是怜筝自制的防毒面具,不过是里面夹了好几个活性炭粉包和用醋泡过的棉布。 怜筝伸手替他戴好,这才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十三盯着自己鼻子上那丑到不行的‘口罩’。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发现确实淡化了一些臭味,比原来的程度要能忍受了些许。 怜筝想起一事,嘱咐道:“下去注意莫要踩到尸首,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075 井底腐尸(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仿佛一个百宝袋一般,又从哪里掏了个布袋子丢给十三。 “全部装进去,取出来给我。” 十三点了点头,将布袋子的塞进腰上的绳索,一跃而下。 十三的身手敏锐,加上年龄尚小,比莫冬青等成人的骨架要小上许多。 他在矮井里游刃有余,加上身子轻,三个人不费气力就将他放到了井底。 怜筝低头去看,十三站在井底眉头拧成锁头一般,他抬头看她,指了指鼻子上的口罩。 “如何,是不是好了许多?” 怜筝笑了笑,若不是这个口罩,一般人怕是还真受不了尸体腐烂了个把月的味道。 十三闭了闭眼,忍着恶心仔细蹲在井底,细细察看,时不时捡了点东西丢进布袋。 等装完他拿的东西,布袋又系回腰上。 他朝头顶比了个动作,莫冬青极快地将其余绳索都丢了进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几个人才把尸首和十三都拉回了地面。 尸体腐烂的厉害,白花花的蛆虫伴随着恶臭,刺激了几个捕快的眼球。 除了莫冬青默默移开了视线,另外两个捕快一个没忍住,一声作呕,吐在了草丛里。 怜筝可不管这些,她接过十三脱下来的手套戴上,将拉上来的尸首盯着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脚,甚至还抓起了尸体上的蛆虫揉搓了两下。 几个捕快只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咚’一声,给自己捏了把冷汗,这女人还是别得罪的好。 怜筝来了力气,将手里的蛆虫丢开,“根据死者的尸首腐烂程度,与义庄里那半具女尸倒是挺像的,两具尸首基本都可以断定至少死了一个月。” 十三简单地看了两眼他拉上来的尸体,问道:“有关联?” 怜筝蹲在地上摇头:“暂时没有关联的线索。” 尸体腐烂的厉害,所幸身上的服饰却没有像女尸那样碎的厉害,至少能够看出是一身轿夫所穿的红布衣衫。 “死者初步推断为男性,为中低下阶层,身上穿着为轿夫品阶,只是这服饰也格外独特,红黑条纹相间,是哪家大户人家的轿夫?” 几个捕快都摇了摇头,没有看到过这种服饰。 怜筝先将注意力放回十三从井底下取来的物件儿上。 她在地面平铺了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取出布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白布上, “井底下可有别的东西?”怜筝问。 十三摇了摇头,“怕你怪我,井底下所有能拿的我都拿了。” 怜筝回头瞧他,他倒是机灵,将责任都撇了个干净。 她取了其中几块带血的石头,“石头上布满霉菌和青斑,所以不是地面落下去的,应该本身就在井底,所以死者应该是落入井底的时候,身体的某一部分撞在石头上。” “这个。”十三皱着眉,拣了个红线绳头出来,上边还连了几根丝线。 怜筝接过十三手里的东西,转身去与死者衣物的颜色做对比。 她柳眉一竖,“这个红色不是死者衣物上的。” “这个线绳头倒像是咱衣领上做的纽扣。”莫冬青不太确定,只是有些怀疑。 “如果这不是死者身上的,看起来也并不陈旧,那么若是没有旁人再动过现场,这个便极有可能是凶手身上的物件!” 怜筝下意识地捏了捏额头,日头照久了,她忽然有些眩晕,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身。 她阖上眼,答:“先将尸首送去义庄,在日头底下验尸,恐沾惹了别的东西。” 身上忽然有东西罩了下来。 怜筝下意识地睁眼,望向身前替她遮了日头的人。 阳光照得刺眼,她用手掌遮了遮,只见那君颜面沉如水。 风因顾不上旁人,将她拦腰抱起,眼神凝重生寒。 “十三,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好。” 十三见风因面色不快,没有多言,微微颔首。 怜筝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抱紧怀里,更是折腾的头晕眼花,等她睁了眼看清前方的路,这已经出了城隍庙了。 怜筝挣扎了两下,风因的手却抱得更紧了。 她蹙了蹙眉,轻声道:“疼。” 风因停下脚步,低头望向她。 那本该心如止水的眸却生平头一遭乱了神色。 他僵立在那,眉眼皆淡,却止不住那眼底的痛意。 他松了手上的力道,这才重新快步朝外走:“筝筝,马车已备好,我带你回去。” “你在想什么?”怜筝不急不慌,只是慢慢勾了他的脖颈,望向他。 风因眼眸一黯,“我会救你。” “那你可懂我?”怜筝抬头看他,唇边却是浅浅一笑:“你既然懂我,便知晓我眼下我为何在此,你若执意带走我,又有何用,不过是多了我一桩遗憾。” “胡说什么!”风因整个人停住了脚步,整个眉头锁成片。 “行行行,我什么也没说,可你若是今日不让我验完了这尸,我定会想方设法往外跑。” 怜筝见风因眼存犹豫,再接道:“不如今日让我验完,我好安心休养,如何?” 风因望向怜筝,未开口,目光沉如深渊,他心中一叹,到底还是让她说服了。 怜筝见他神色清明,想来是已经成了。 风因的脚步却又重新朝外走,将她送进了十三驾来的驴车里安顿好。 怜筝缓身起来,一股脑地打开帘儿,“你若非要送我回去,我定是次次都要逃出来的。” 正准备驾车的风因凤眸微挑,转头看她,“筝筝若是这样好雅兴,那为夫必定奉陪到底。” 驴车已经扭头朝外走出去了,怜筝一下子就急眼了,面露怒色,道:“卫风因!” “筝筝若是想着跳车,那也无妨,只要不怕我一怒之下卸车杀驴,你想如何做都可以。” 这话分明就是威胁。 怜筝僵持了片刻,败下阵来,松了帘儿,气恼地躺进了驴车。 两盏茶的功夫,风因赶着的驴车就停了下来。 风因从外头掀了她的帘儿,伸手便要将她抱下驴车。 怜筝正生着气,一手推开他,低着头朝外窜。 没等怜筝挪几步,便被他一个用力就揽进怀里,抱下了驴车。 “你……”怜筝怒极,一抬头却瞧见了眼前硕大的匾额,上面正提着‘义庄’二字。 “尸体已经在义庄,工具箱都在,莫捕快等人先按照衣物的线索去寻人了。” 十三站在义庄外等候多时,这驴车可比他驾马要慢得多了。 怜筝意想不到地怔在了那儿,回过头去看风因。 他一人负手而立,玉冠华袍,眸若星光,眉宇舒朗,那目光让人想起冬日里煦暖的阳光,只瞧了这一眼,便暖进了心窝。 “我总要亲眼瞧着你,才能安得下心。” 风因眼眸缱绻宠溺,却怎么都藏不住忧心。 “多谢。”怜筝心生愧意,只觉得方才幼稚可笑。 清玉似的手忽然伸手摘了她的帽,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多谢,日后可要多听话。” 怜筝原是想躲,却又没躲避,任由他揉散了她的发。 ★ 在外头吃了药,怜筝才进了义庄。 一进门,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 怜筝忙从工具箱里翻找出祛味丸交代给了十三,十三忙去燃炭了。 风因在旁,十三便不用再分身去做那验尸记录了,只顾帮着怜筝打下手。 尸体被摆放在一具木台上,周围用白布围了三面,来避免别人有意无意的打量,仅有的一处空缺也是专门为验尸官或者打下手的人预留的位置。 义庄里的看守人上回见了一次,听闻这次又来了尸首,说什么都不肯看了,便丢了大堂,二人自顾自地回屋去了。 怜筝进了门下意识便先看了尸首,木台上黑乎乎的一摊人形,走近些才能分辨出那蛆虫。 若是夜里看定是要吓死个人。 黑洞洞的眼眶里还能看见干瘪的眼球,眼眶里还朝外爬着几条白嫩的蛆虫。 外面的衣物已被十三事先小心地脱下了,服饰都装在了一旁的麻布袋。 怜筝简单的清理了尸首,便准备直接开始验尸了。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体表证据基本已经全部损坏,主要还是看剩下的躯体。 怜筝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有被狗啃食过的痕迹,初步可以断定,那头狗犬没有撕咬过死者。 怜筝检查了死者的头部发现异样,用剪刀理干净死者的头发,剩余再用剃刀剔除干净。 “死者头颅后脑有开放性损伤,共有几处创口,暂时不能推断是跌落井底造成的,还是由颅骨打击造成的。”怜筝想了想,转身去看死者的衣服。 她翻了翻衣服,找到了肩膀部分。 衣服虽然沾了不少的泥屑,但是基本样式依旧完好。 怜筝细细分辨死者的衣物,道:“死者的肩膀部分有血迹凝固,如果是落入井底造成死亡,应该会沾染到大面积的后背部,肩膀和身前部分不太可能会有直立状流下的血迹。” “十三,将锯子取来。” 怜筝朝十三看,发现十三早已经将用过的木工锯重新取了回来。 只是这次,却没让怜筝用上手。 风因的气力比他大,两个人少费了点时间便将头骨锯开了。 怜筝继续查看死者的头颅,半响,点了点头:“死者的确不是死于井底的撞击。” “死者头颅内是钝器损伤,并且几次打击的方向并不垂直于头颅后脑的平面,反而是呈现出一个角度,这个角度不可能是摔落导致的。” 怜筝做了几个动作来表示自己说的含义,将这些词都提笔另外写在了一张纸上。 风因很快便能根据怜筝比划的动作来理会她的意思,一一换成白话记录在册。 “这个损伤,说明他是被杀?” 十三没理解怜筝说的垂直啊平面啊是什么意思,只好直接切入问题。 怜筝点头:“对,从创口方向来说,是由人用钝器从后脑袭击,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这具尸首也是他杀。” 076 井底腐尸(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十三,你下井捞尸的时候,尸体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姿势?” 十三想皱眉想了想。 “头部朝北,面着天,双脚顶在井边,有点像躺着的姿势……”十三挠了挠后脑。 “……但是那个姿势有点怪异。” 怜筝微笑问他:“你觉得哪里奇怪?” “因为矮井并不大,如果失足掉井,睡在井下,换做是我也需要蜷缩身子,而那个姿态躺在井底,反而像是被人丢下井的。”十三有些不确定。 怜筝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对。” 怜筝将头顶部的创口周围的皮肤钳起,“死者主要的死因是后脑的颅脑损伤,但是顶部也存在钝物撞击,这几个小创口与石头的撞击伤较为吻合。” “这几个创口已经没有生活反应了,所以死者是死后被人丢入井底。” 怜筝继续仔细分离了死者的颈部肌肉,她谨慎地看向死者的深层肌肉,意外地有了发现。 “死者的颈部深层肌肉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颈部有过软物压迫。” 十三眼神有点变了,他可看不懂那红红黑黑的肉有啥压迫。 “所以死者生前被人用手掐住过脖子?” 怜筝对头,非常认可,道:“对,一定被掐过。” “虽然死者的尸首高度腐烂,但是从骨骼长度以及肌肉的腐烂程度来看,死者生前可能为轿夫,那么相对气力也不会小。” “轿夫的力气一般比常人要大,能够掐住过轿夫的人,基本可以推断为青壮年男性。” 原是一直沉默着记录的风因,忽然瞧了一眼怜筝,从边上起身过来。 “两个男人打架,如果势均力敌,掐住他的脖子对方就一定会反击。” 风因朝十三招了招手,作了几个动作:“如果两个人势均力敌,那么掐住他的脖子不是为了掐死他,应该是为了制服他。” 怜筝点点头,觉得风因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她按照这个方向,看向死者后颈的肌肉组织。 风因推断的非常有道理,死者的后颈部也有出血。 “那么我们可以推断为,凶手掐脖子不是为了掐死死者,是为了固定他的体位,方便抓住凶器来打击死者。” 怜筝取过死者的衣物,指了指衣服的位置。 “这样就能够解释死者为什么肩膀和胸前会沾染了大面积的血迹。” 怜筝思索片刻,为了确保验证无误,她必须遵照另一个的流程去核实。 她需要把死者的脊椎肌肉组织打开看看。 “如果死者是死后丢下井,那么他的椎管内不会有血。” “如果死者是摔下井死的,那么他的椎管内就会出血。” 怜筝一点一点分离了死者颈椎附近的组织,在十三的帮助下锯开了死者脊椎骨。 “果然。”怜筝将结果告诉他们二人。 正如他们的推断,死者的椎管内没有出血,脊髓完整,非常干净。 死者确实是死后才被推下井的。 “如果连轿夫都能够一只手控制得住,就不太可能是女人,并且凶手应该非常健硕。” 怜筝认同十三的说法,一般女子不太可能有能控制一名成年男性的气力,更何况死者的气力并不小。 怜筝低头检查后背的其余部分,“死者后背的浅层肌肉有挤压形成的痕迹。” “结合胸口和脖颈的出血反应,说明死者曾经被人掐住脖子压在类似墙壁这种地方。” 她将四肢的肌肉组织一一查看。 “死者的双手手肘部分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反应,基本上是抵抗伤。” 怜筝走到足部的位置,将方才的发现一一指出。 “死者的右腿腿骨有骨折迹象,这是他在搏斗当中失去抵抗力的主要原因。” 风因忽然起身,朝怜筝身旁走过,却没停下。 经过她去了门边木桌旁,倒了一杯水,片刻后拿着水碗递给了怜筝。 怜筝验了半日,说了不少话,确实口干舌燥,接过便喝了几口。 风因将喝净的水碗顺手搁到一旁,这才继续让怜筝验尸。 四肢已经检查完毕了,怜筝继续检查死者的阳峰,盯着那档位置认认真真地看。 十三瞧她验的认真,心里看得只别扭,不好意思地扭头去看主子。 风因眼眸晦暗不明,却也没丝毫要阻她的意思。 “死者与凶手应该有非常严重的私人恩怨。”怜筝才确认了阳峰部结果。 怜筝皱着眉,用手指向死者的阳峰部。 “死者被人阉了。” “切口非常整齐,从切口上来看应该是用锐器割断的。” 十三听这话,只觉得胯下一凉。 她自顾自地说:“这定是抢了凶手的女人,否则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风因见怜筝拢了她鬓边的发丝,她捏了捏额角。 “伤口边缘没有生活反应,死者应该是死后才被人阉了。死后做这些,属于过度伤害,死者与凶手一定有非常严重的私人过节。” 风因静静蹙眉,朝十三招了招手。 十三极快地领会了风因的意思,转身接过怜筝手里的事情,硬着头皮上前缝尸。 主子为了让他能帮上怜筝,背地里可没少拿死猪给他练手。 只是猪尸是一回事,头一回缝尸又是一回事。 风因走过来,双手替她揉捏着太阳穴。 他见怜筝阖上眼,这才淡淡道:“眼下便让捕快们去寻尸,丢了两个人,秀都城内不可能一无所觉。” 怜筝不认同,眉头拧成锁。 天底下人口这么多,谁能说得准。 风因不等怜筝辩驳,继续说。 “更何况死者的衣物都有些独特,并非多数人群,总能好寻的多。” 这话倒是有理,怜筝这才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尸体已经验完了,整个人松懈下来,怜筝这才觉得头晕眼花的厉害。 风因见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瞬间狠皱了眉头。 没等风因说话,怜筝低咳了两声,身子一软,没来得及扶风因的臂弯,忽然失去了意识。 风因眼明手快,掠过她的腰,将她揽进了怀。 她昏倒在坏,他的心跳却突然就乱了节奏。 “十三!立刻去将雪刺寻来!” 十三的速度极快,加上元九,二人在蓬莱苑将雪刺带了回来。 人被押回,雪刺半跪在地,眼眸却无半分愧疚。 “主子,这药性与毒性相克,银针刺穴,为护她性命,难免需要伤了几分的元气。” 风因淡淡地低头瞧了她一眼,房内熏香清苦。 他沉默不语,确是当真动了怒。 “雪刺,你当真以为你做的事情,本王不知晓?” 风因侧脸看向床榻上的怜筝。 “你向来嗜毒如命,若当真为此本王也不怪你。” 元九伫立在旁,沉眸肃然,落了眼帘。 风因用手替怜筝掖好被角,冷然道:“可你若为了旁的,那么本王就不能再留你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的命是主子给的,若是不留自然也怪不着旁人。” 雪刺闭着眼,丝毫没有悔过之意。 “本王既然不能留你,也断断不能留了始作俑者的人在身边。” 雪刺倏然睁眼,心头忍不住烧起了一团火,“主子!” “你的命是本王让玉倾欢救的,你认得可不是本王,而是她。” 风因抬眸,眉眼淡然。 风因何尝不知晓玉倾欢在他身边留了这么多年,是何等的情谊。 雪刺既然对怜筝下了手,就必然有她下手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是倾欢。 “主子,倾欢属意您多年,您不该为了区区一个……”雪刺的话被人骤然打断。 “雪刺,玉倾欢于你而言有救命之恩,你为她应该。” 风因盯着雪刺,眉宇间染了霜色。 “可阮怜筝与本王而言亦有救命之恩!”风因脸色阴沉,“你为她可死,我亦然!” 十三突然从门外匆忙敲门,等元九开了门,道:“主子,晟王距离此处不及一里。” 风因敛了怒意,侧身去瞧怜筝。 怜筝挣俯卧在榻上,柳眉轻蹙,汗湿的碎发黏连额前,湿发散在两侧。 他轻轻用巾帕擦面,袖下那梨白似的玉指,驻住停留,指腹生香。 怜筝依旧还在睡着,衣衫都薄湿成片,仿佛刚沐浴过后一般。 她的身上还留着用药熏过的浅苦气味,让他闻着只觉得喘不上气。 “主子!”十三朝窗外看了一眼。 风因轻轻吻了吻怜筝的额,闭眼起身,身下的双足入灌铁水般难行,却不得不转身离去。 可正是此回让他痛彻心扉,才让他为了不重蹈覆辙,而剑芒出鞘。 这一切,远远还没有结束。 风因如今眼下在秀都城并无势力,怜筝已在风口浪尖,若是与他搭上,怕是险之又险。 与其盲目试探,不如让卫处尹替代他,让宫中的御医世家试上一试,再顺入他的计划。 “主子,倾欢她当真……”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雪刺跪在地上,丝毫没有血染江湖的凛冽,仿佛褪去一身傲气,剩了乞求。 “雪刺,若换做是你,你可愿为了你那素未谋面的兄弟而舍了倾欢?” 雪刺从黄沙中被救起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077 求神问药(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你若愿悔,过了影卫的刑责,本王还愿信你,一切你怨不得别人,需你自承苦果。” 元九和十三都沉默不语,只觉得这句话如生铁般重重压在了雪刺心上。 玉倾欢虽救了她,但若没了主子的培养之恩,她又如何有今日的成就? 风因走得干脆,转眼就出了房间,元九和十三疾步跟上,雪刺却依旧跪在了地面。 没一会儿的功夫,卫处尹便进了客栈。 原是在门口先停留,却见房门开着,里头还有股药石熏香。 “阿立。”卫处尹低声道。 黑衣阿立立刻点头应下,先行进了门。 只瞧见那屋里,隐约用帐子隔着一层,阮怜筝似乎正在榻上躺着。 帐外有个眼熟的女子,仿佛是与阮姑娘一同乘坐马车的神女,隐约记得叫什么雪儿? “哎哟!”雪刺身上端着一水碗,转身忽的见人藏在身后,作势吓得一哆嗦摔了水碗。 阿立皱眉,道:“木兰提刑使尚在休息?” “什么木兰……吓死我了你快……”雪刺扶了扶胸,连连摇头:“她病了。” “病了?”阿立问道:“什么病?”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病,我又不是大夫。”雪刺没好气地蹲下身捡碎片。 “你为什么不给她请大夫?”阿立皱眉。 “若不是瑾王丢了我在这客栈,我还用得着照顾她?我的银子不多了,谁给她请大夫?” 雪刺眸眼装了几分厌烦,抬眸看他,道:“无非就是风寒,能娇贵到哪里去!” “一会儿再染了给我,我就更不受宠了!”雪刺碎碎念叨着,发怒又丢了碎片。 “大胆!” 阿立回身,卫处尹已经进了前厅。 卫处尹立身而伫,眸光温润谦和,却生了冷意。 “她如今已是木兰提刑使,位居官列,怎由得你放肆!” 雪刺已井,瑟瑟发抖,即刻跪倒在地,“晟王饶命,民女不过在此候着瑾王,心生厌烦,这才言语有失,求晟王息怒。” “阮怜筝到底是什么病症?”卫处尹并未盲目进了帘帐,而是坐在外厅外问话。 雪刺低头道:“阮姑娘昨日便说了身子不适,可是并未有碍,等今日她从外头回来,躺倒便不省人事了,似乎是风寒却又不像风寒,民女也不甚清楚……” “阿立。”卫处尹不抬头,右手转动着左手的扳指。 阿立点头应下,朝外示意,进了一名婢女,撩了帘帐进去。 片刻,婢女出帐,单膝跪地,“王爷,木兰提刑使看起来似乎是中毒。” “中毒?”卫处尹眉头深锁,问:“何毒?” 婢女摇了摇头,并不像寻常女子畏缩,“未曾见过。” 卫处尹冷眉松开,起身,撩了那帘帐,进了里屋。 外头的动静大,怜筝已经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 “王……” 怜筝的声音很低,面色雪白如纸,声音呢喃着说了些什么,卫处尹听得并不仔细。 她玉肌白皙嫩滑,颈色生辉,香汗如珠,这一刻,如猫儿般娇弱,触了他的心房。 卫处尹下意识地伸手触了触怜筝的额,她浑身滚烫,让他心有不忍。 “阿立,找人为她换衣,立刻备车,送往御药司,取本王名牒传唤董韦庄。” 御药司是宫廷御医历年陪驾而赏赐的府邸,董氏董韦庄和孙氏孙坤是御医家族中的正副掌事,历年御医之中两家明争暗斗少不了隔阂,而今年董氏为正,这才随驾了。 怜筝的手忽然伸出锦被,揪了他一小团的衣角,细声柔语。 风因…….风因…… 她的声音太轻,卫处尹并未听清。 可他的眸却因为这抹触手可得的温软掀起了滔天海波…… 卫处尹亲自抱着怜筝,送去了御药司,御药司内阿立早已派人以晟王的名义传召等候。 怜筝被卫处尹抱进了御药司,守候在御药司外的十三即刻前往回禀了风因。 一切都按照风因的计划进行。 方才身上滚烫着的怜筝,此刻在卫处尹的怀里已然冻成了冰块。 她面颊冰冷,口唇发青,昏睡不醒。 董韦庄候在门外,卫处尹一将人送到御药司备好的床帐上,白蔓遮下,这才开始把脉。 半响,董韦庄以手扶须,“这病症古怪,敢问晟王可知其症状。” “本王不知,一路上她的体温骤冷骤热,热时大汗淋漓,冷时冰凉如霜。” 董韦庄眉头紧锁,道:“此姑娘身子阳气亏损,气血两失,只是身上的几处穴位被封锁逆气而行,从加重的病症来看应该是中毒。” 卫处尹一惊,“董韦庄!可能救她?” “此毒蹊跷,见所未见,不知如何入手。”董韦庄连连摇头,生平头一回被为难住了。 “此刻父皇所需的城隍尸案尚未破解,董韦庄,她若死了,你难逃罪责!” 卫处尹负手而立,神色淡淡,眼眸里的杀意却震慑住了董韦庄。 董韦庄倏然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晟王,御药司共十三科,可这毒药当真非老朽所长,若当真要救这姑娘…...” 阿立眉眼一冷,直接问:“若要保住你的项上人头,还不速速回了晟王的话。” “听闻东苑朝有一位赛神仙,只是这赛神仙素来云游四海,但是这毒术却名满天下。” 董韦庄见卫处尹沉默着,他只得抹了把冷汗,继续道:“这赛神仙原是秀都原民,只是他为老不尊,时常采花引碟四处下毒,十几年前就被人驱离了秀都……” “听闻他曾与瑾王有过一面之交,只是不知他如今是否回了这秀都城。” “若是不在这城中……董韦庄,你的命就看天留不留了……” 卫处尹冷眉轻抬,那剑锋般的眸盯住塞韦庄,笑得发凉。 将御药司内的事情都吩咐交代好,由塞韦庄先行将阮怜筝守着,卫处尹自会寻找办法。 出了御药司,卫处尹凝眉,回身问道:“阿立,五弟近日在何处?” “在秀都城蓬莱苑。”阿立如实回禀。 蓬莱苑正是秀都城中最大的勾栏院,东苑朝内所有闻名遐迩的青楼神女皆被送往了蓬莱苑和醉仙坊,醉仙坊则是开在了长京城。 “替我找套平民衣衫,莫要让人知晓我去了蓬莱苑。”卫处尹皱眉。 “瑾王的行踪都在追踪下,主子从后门入掩人耳目,三楼绣房里便是瑾王了。” 卫处尹淡淡地应了一声,上了马车。 ★ 卫处尹直奔蓬莱苑,带着阿立上了三楼绣房。 他安慰自己,此番大费周折,并非一心只为了这阮怜筝。 只是眼下这阮怜筝于他而言还有大用处,若是这样白白就死了,便圆了卫高适的心愿。 当初父皇曾经提起过着北县的仵作,听口气颇有好感,若是将此人拉到自己名下,怕是大有裨益。 更何况,这阮怜筝女子身男儿心,事事有能人之才,不可谓不用。 这样想着,卫处尹才宽了那心里的焦虑。 推开门的时候,眼前的隐晦奢靡,当真是让卫处尹没有失望。 只是这满屋子的春光酒色,并非只有这瑾王一人。 还有个白胡子老头正喝着酒,怀抱美人,酒不离手,与卫风因调笑。 一见外头来了人,白胡子老头醉醺醺地呸了一声,“是谁扰了我,我若想要弄死你们,一个手指头就够了,美人……” 卫风因虽有醉意,神色却依旧清明,“四哥?” “你真是越发胡闹了,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还躲来了这样的地方!” 卫风因不急不慌,“四哥……” “此时还有要紧事,你随我去寻那赛神仙,你可知他身在何处?”卫处尹直入主题。 卫风因耸了耸肩,揽了卫处尹的肩,笑道:“四哥你可是醉了?那塞神仙不就在这儿吗?” 那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地支起身子,“谁喊我,是谁喊我……” 风因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又是你小子,刚刚都不算,你定要陪我醉上三天三日……三天三日……” 风因蹙了蹙眉,道:“我四哥找你有事,你先别喝,办完事儿再说。” “天王老子的事儿我都不干,别找我。”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将酒瓶子砸了一地。 阿立怒视:“大胆!” “阿立。”卫处尹伸手止住了阿立的上前。 “赛神仙,我有一友人中了不知名的毒,想请您出手一救。”卫处尹认真道。 “不救!”白胡子老头将酒坛又捞过一壶,倒进嘴里,用手一抹。 “世间死人那样多,要是人人都救,谁又救得过来?” 风因忍着眼底的晦涩,露几分醉意,笑道:“四哥,他就这德行。” “你可记得阮姑娘,正是她中了毒,眼下他若不去……” “姑娘?”风因眼染几分醉醺醺的笑意,转身一踢那老头,“是个姑娘你得救。” 那白胡子老头吃痛,恼道:“救了给你能当媳妇儿啊?” “行啊,你若能救,娶……娶就娶……” 卫处尹听这话,不由得锁死了眉头。 “是你小子的我答应了,答应了!”白胡子老头一股脑将手边的酒喝尽。 他打了个酒嗝,“明日再说,再说……” 话音刚落,白胡子老头一偏头睡着了。 风因的眉头拧成锁,不是吩咐不能让他喝太多,眼下当真耽误了事儿。 卫处尹对阿立道:“去取醒酒汤,给他灌进去,将人抬去御药司!” “四哥……”风因眸光生醉,手上还拿着神女的纱巾。 “请瑾王一同去御药司,找人给他醒酒。”卫处尹见此叹了气。 原以为这瑾王爷也是敌手之一,可眼下无论是真醉还是假醉,他都丝毫没有半分想要争夺皇位的意愿,也许这样,能让他们俩联为同盟? 可这卫风因手握兵权,无论他争或者不争,若父皇要他争,他就不得不争! 078 求神问药(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赛神仙早就藏身在这秀都城中,风因花了不少气力将他找出来,吩咐了玉倾欢让赛神仙在此处等他带着怜筝回来。 可若偷偷摸摸地救,只怕不少的药材难寻,不如借了这卫处尹的势。 卫处尹当日在大宴上明目张胆地利用了阮怜筝,那么自然他已经发现了怜筝与父皇的瓜葛。 无论卫处尹猜对猜错,阮怜筝已经是一枚供他可用的棋子。 风因不能那这点冒险,却能利用这点救她。 赛神仙曾被驱逐出关,却又阴差阳错地让卫风因救下了。 就因为曾经在边关被风因救下了,赛神仙与风因就有了那么些情分。 赛神仙眼下醒酒,未必弄清了眼前的状况,却也能悟了几分。 这小子怕是有事要求他,这才匆匆来寻。 醒酒还有几分功夫,等婢女们喂完醒酒汤,这赛神仙眼含醉意拍了拍风因的肩。 “我说你小子这么多年不见,好好边关不呆,回来凑什么热闹。” 赛神仙在秀都偷摸呆了几年,对眼下的朝廷争况也是知晓几分。 这六个兄弟,六皇子年幼,大皇子被贬黜。 若非接触过卫风因,赛神仙怕是也以为他赶着回来争抢皇位了。 风因眼底的那点醉意散尽,淡淡道:“并非自愿,却又不得不回、” “你小子让我救的人可是那晟王要救的?”赛神仙喝是喝醉了,话却也记着。 他可忘不了,卫风因闯进门,那一脸微寒生急的神情。 赛神仙见风因眼下神情自若,嗤了两声。 他可是实打实喝了酒的,这小子倒是只进来凑了张脸,非要舔着脸装醉。 风因点头,“没错。” “你小子可记得当初你救我,我说的那句话?”赛神仙草草一笑。 赛神仙做是向来是一码归一码,交情归交情,原则归原则。 他玩毒向来全凭喜好,若是人人中了毒都由他救了,便没什么乐趣了。 “记得。”风因应下,“所以,只此一次,你若能救她,往事一笔勾销……” 话未说完,赛神仙再问:“雪刺已是看过?” “看过。” 风因抬头,眸光幽沉,“雪刺以针刺穴,只保半年无虞,可眼下……” 雪刺当日跟随赛神仙许久,虽未学及精髓,但也有大半根基。 连雪刺都难倒的毒,赛神仙倒当真来了兴趣。 赛神仙爽朗一笑:“好,那我便来瞧瞧是什么了不得的毒,竟难了我的徒儿。” 半响后,卫处尹派人来请赛神仙,卫风因也跟着去了。 到了门外,纱帐掩面,瞧不清帐中人。 赛神仙可不管这些,他大手一挥,撩了那纱帐,一眼就瞧清了怜筝的真容。 阿立刚想上前制止,却被卫风因伸手阻拦。 卫处尹眼眸一深,已是波涛涌尽。 “你!”董韦庄正在帐外,手中尚还拿着诊脉用的锦布。 他一大惊,厉声呵斥:“大胆,女子的纱帐可是想闯就闯的!” “不大胆老子能玩毒?”赛神仙嗤之以鼻:“你们懂医还讲究望闻问切,不望如何断诊?” “你……女子纱帐清誉为重,你一身酒气……你你你……” “老糊涂!我一未看其裸足,二未见其身子,三未触其香体,又有何毁清誉一说?” 赛神仙还没怼够,笑道:“要我看,这女子艳姿绝色,若非名花有主,看了又看了何妨!” 董韦庄已是脸都要气红了,赛神仙还非要喋喋不休。 “聒噪,还不快断诊!” 风因不得不出言提醒,心里盼着他莫要坏事。 “小子,我心里有数。” 赛神仙回头看向怜筝,摸着胡须笑道:“不错,是比我徒儿美上不少。” 卫处尹一语不发,只身站在纱帐外,悠悠盯着。 赛神仙好歹也有点眼色,贫嘴几句,就接过了董韦庄手里的锦帕。 不知多久,赛神仙的眉头舒展开,左手一拍大腿。 此毒是他久前随性而配,只是这下毒之人……雪刺怕是藏了许多话瞒着风因未说清。 雪刺以针刺穴反而是加速了毒液的渗透,这毒生生被加剧到了半年之寿。 这丫头,一心想圆了玉倾欢的愿,想以此要挟卫风因罢了。 别人不懂,赛神仙却懂得很。 这丫头对男子向来不上心,却对着玉倾欢用心的很。 赛神仙不能拆了这丫头的台面,故作不知,轻轻抬头道:“此毒要祛不难,却难防根本。” “此毒虽能救,确实难防,我未曾见过此毒,却晓得此毒毒性。” 卫处尹终于出了声:“何毒?” “黎毒。”赛神仙终于有了几分认真,“此毒稀有,从西域传来,在本土地区往往不能伤人性命,却能让人大病一场。” 卫处尹微怔:“难不成是那日从大宴上的用食中惹来的?” 赛神仙思了半响,缓缓道:“此毒有所改进,你只看她唇色自然,便知毒非从口入。” “我只在这御药司住上七日便可研究透彻,只是我另有所求。”赛神仙笑眼摄人。 卫风因一愣,无奈地蹙了眉, 这赛神仙向来想起一出是一出,确实无可奈何。 卫处尹温和儒雅,淡道:“不知赛神仙有何要求?” 无论是黄金万两、良田百亩,这些都皆可满足。 “这丫头我要了。”赛神仙将腰上的弯刀往榻上一放。 除了卫风因,在场所有的人脸色一变,不知此话何意。 “这丫头定是对老头子的胃口,若能收为徒弟倒也不错。” 卫处尹不接话,视线往榻上一瞧。 阮怜筝已是验尸能手,若是学了这赛神仙的毒术更是能为他所用,百利而无一害。 见卫处尹不答话,赛神仙眼珠子一转:“我说昨日你不说这是你小子的人吗?” “答不答应一句话,你让我救的人,不答应就算了,省的我费力气。” 风因勾唇一笑:“人自然要救,其余的您老决定便好。” 话说完,风因与卫处尹对视一眼,卫处尹不为所动,淡淡一笑。 “一切听由五弟做主。” 若是需要担责的时候,倒是需要别人来扛。 风因的笑凉了下来,却是沉默了。 这就是他们的兄弟情谊。 真是可笑至极。 ★ 入夜,夜深。 除了房中留了一名赛神仙带来的丫头,卫处尹等人便都只能离开。 赛神仙说毒术不能外传,绝不让任何人观摩,他在房中摒弃众人足足鼓捣了一日。 “雪刺。”赛神仙等雪刺将药喂于阮怜筝后,这才出声唤她。 他肃声将雪刺叫出,等她出内房,这才淡道:“跪下。” 雪刺长眉轻落,低头跪下。 “做我的徒儿,只有一条规矩,你可还记得?”赛神仙摸了摸胡须,低头看她。 雪刺沉默不言,只是跪着。 “你心系玉倾欢,我懂你,可你要知晓,若无卫风因的口令,你的小命怕是也难保,更何况是玉倾欢。”赛神仙满脸肃冷。 “师傅!”雪刺试图出声辩驳。 “所幸!”赛神仙打断她的话,“你留手了,否则为师也救不了你。” “师傅,若是她活着,倾欢就再无翻身之力了!”雪刺眸中含痛。 “她日日夜思苦等,只为了见他一面,可从这阮怜筝出现后,倾欢就再难如愿了。” 赛神仙动怒,“胡闹,情爱之事怎可儿戏为难,除了阮怜筝,天底下女子这样多,若他为负心薄情之辈,你为倾欢要杀尽天下女子吗?” 雪刺偏不惧,坚持道:“有何不可!” “……可你若违师之道,莫说他不留你,我也断断留不了你。” 赛神仙气恼,见雪刺毫无悔过之意。 雪刺固执道:“我并无违你同门相残之规。” “可我已在众人面前收阮怜筝为徒,你若再敢伤她,便彻底断了我与你的师徒情分!” “师傅!”雪刺惊怒,起身,怒道:“你怎可如此!” “我有何不可!”赛神仙终于彻底动怒。 “雪刺!我早早与你说过,玉倾欢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良善,她……” 雪刺顶嘴,“师傅!你若再这样说她,我……” “如何,你还敢欺师灭祖不成!”赛神仙怒而起身。 雪刺目光一变,已是急火攻心,她不言不语,转身出了房间。 赛神仙暗叹口气,这个丫头性子倔,到底是听不进去多少。 ★ 雪刺负气离开未有多久,风因便潜入了,此时,赛神仙正坐在桌边悠闲的喝茶。 茶叶上下沉浮,正如他师徒二人,看似情分也在水中深深浅浅。 见风因从窗口暗自进门,赛神仙落了手上的茶杯,“怎么,我说这瑾王也有门不走非得爬窗的时候,倒是少见。” “你个老贫嘴,快说,心血来潮胁了她作甚!” 风因没好气地从桌上接过他事先泡好的茶一饮而尽。 赛神仙哈哈大笑,“世间敢饮我泡之茶的人,除了你怕也没几个。” 他下毒无数,杀人无数,凡路经之处听闻赛神仙的名号,怕是无人敢近身。 “说吧,我可不信你当真要收徒。”风因笑得漫不经心,视线却并未停留在此处。 赛神仙只瞧了一眼,便知他心不在焉。 “你清楚便好,有些话多说无益,身边该留的人得留,该去的人得去。” 079 丫鬟谜案(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风因一听这话,懒洋洋的眸刹那精锐。 “我知道了。” “既然这样,老朽也不在这耽误功夫了,你就替老朽看上一看吧。”赛神仙识相一笑。 风因也不推辞,抬头幽幽一笑:“甚好,既然如此,不如再去我府里替我看上一人。” “你还真把老夫当御医使唤了,去去去不看。”赛神仙连连挥手打发。 “一壶上好的女儿红若是没人品了,当真是可惜。”风因故作惋惜,连连啧声。 赛神仙更是动怒,“你个臭小子,天天用了这些来将我缚着,使得坏心……人在哪里?” 风因哑然失笑,将怀中备好的纸张和令牌都交给了赛神仙。 赛神仙看着这些东西,骂骂咧咧了几句只得从窗口出去。 风因撩开纱帐,床榻上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的面色红润了些,正蹙着眉,望向他,柔柔道:“你将我的大夫支去了哪里?” 风因坐在榻上,笑道:“你倒是不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何自保?” “姜女可还好?”怜筝并未被风因转移了话题,直直地望向他。 “不太好。”风因不想瞒她,更何况这些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怜筝闭了闭眼,她知道,姜女那日已是有抑郁症的倾向,抑郁症向来都难治根本。 “这赛神仙与你相识?”怜筝睁眼问他。 风因见怜筝眉目并无不悦,点头应下. “可是舒服些了?” 风因上前,拿了个软被将它裹成团,将她扶起,垫在她的身后。 “嗯。”怜筝身子依旧有些乏。 她忽然想起一事。 “风因。”怜筝头有些眩晕,闭了闭眼,问他:“我此刻身在何处?” “御药司。”风因见她神色不对,再问:“怎么了?” 怜筝皱眉睁眼,“我昨日送来时仍有印象,隐约看见了御药司的婢女,身上的服饰与那日在城隍庙中的女尸甚为相同。” “你的意思是说,城隍庙中出事的女子是御药司的婢女?” 风因只听这话便皱了皱眉,若当真是御药司中的婢女,怎么可能失踪了却没有人知晓? “我见其两者服饰相近,却并不完全,但是衣料华贵,甚为相同。” 怜筝并未看清衣服上的花饰,但是大概模样确实非常相像。 “大多数达官贵人家中的婢女服饰大多会模仿宫中婢女所用的服饰,你若说是与御药司所用婢女相近……” 风因略一沉吟。 “御药司婢女的的服饰由秀都城华艺布庄所出,明日上门一问,许是有答案。” 怜筝颔首,再道:“顺带查一查那轿夫的服饰,我总觉得这两案似乎有所关联。” “从何说起?”风因见她说起这案子,眉眼就有了生气。 “城隍庙平日去的人就甚少,更何况知晓在同一处藏尸?”怜筝皱着眉头。 “……不过确实有一处奇怪,若是同一人杀的,为何不将尸首都丢在井底呢?” 藏在井底远远比藏尸城隍庙桌下要隐秘的多,不是吗? 这样看的话,似乎又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风因不急不缓,取了桌上的清粥小菜喂给怜筝。 她松了那眉头,一口一口饮了风因喂的粥。 怜筝一心记着案子,抬眸看他,忙嘱咐。 “明日先让十三去查了这御药司婢女服,若是有线索再来回我的话。” 风因无奈,眼含宠溺,回道:“好,都依你。” ★ 原以为一切不会这么顺利,可实际上确是出乎意料得顺畅。 第二日,风因让十三去了专门制作御药司婢女服饰的布庄,意外的发现确有一款布料与死者当日身上所穿的衣服是同一款布料,无论色泽还是材质都完全相近。 十三取了一块布料回去让怜筝略作研究,再按照怜筝的吩咐去取了义庄的死者衣衫。 十三扮作捕快的样子,与莫冬青一同来了御药司,来请怜筝共同商议。 怜筝拿了主意,硬是坚持要出了御药司去查案,所幸并没有人拦。 风因早就知道怜筝的性子,只是交代十三备好该准备的东西,其余的便由着她去。 赛神仙只是按照风因的吩咐跟着怜筝,确保她不会出事,也没有要拦的意思。 卫处尹曾阻拦过,却在得知是与案子有关后,这才同意了怜筝去查案。 眼下再去布庄,则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着实吓了布庄老板一跳。 加上卫处尹亲临,华艺布庄老板崔勇石连忙出来跪迎。 怜筝可不管这些,她取了布袋子里的衣物递给跪在地上的崔勇石。 “你认真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布庄的布料,这服饰你可曾见过?”怜筝道。 崔勇石瞧着那破布头上还带着血,忍不住吓得退了两步,推开怜筝手里的布头。 “回禀大人,您放得太近,不如让草民自己来看上一看。” 崔勇石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回答,才能不惹恼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木兰提刑使。 怜筝一怔,露了歉意,“对不住,是我太心急了。” 她忙退了两步,再把那布头一块一块地取出,让十三搬来一张桌子,再一块一块铺好。 崔勇石这才松了口气,细细地盯着那桌面的布头,研究了一阵。 “确实是我们布庄的布料,这是这服饰是略微仿了宫内的样式,不是宫里所用的。” 崔勇石摇了摇头:“也不是御药司这等官衙大臣的府邸里有的。” 怜筝略一失落,看来并不是御药司,怕是断了线索。 崔勇石忽然盯着那袖口的滚边研究了一阵,道:“这滚边的手艺却是绣娘庄出的。” “绣娘庄?”怜筝皱眉,她并不知晓这绣娘庄又是何处? 卫处尹闻言瞧向怜筝,作解释。 “绣娘庄是专门为宫内和达官贵人赶制各类衣物绣样的绣娘纺。” 怜筝一听这话更是不明白,她看向崔勇石:“你不是说不是官衙大臣府邸里有的吗!” “这……”崔勇石犹豫了一阵,道。 “大人,不是达官贵人却又出自绣娘庄的只有一户人家。” 怜筝盯着崔勇石,问:“何人?” “秀都城首富杨云笙。”卫处尹先声夺人,抬眸对上了怜筝的视线。 ★ 得到了确切的线索,卫处尹便带了阮怜筝去了杨家拜访。 杨家即是秀都城的首富,府邸自然不会逊色,大门外虽平淡无奇,但进了这门,内里的装潢陈设,却丝毫不逊色于御沁园。 只是规模略小,摆设低调,就连杨府的所有匾额上都加印了杨云笙的文笔名鉴。 “听闻晟王来访,草民杨云笙叩见晟王和木兰提刑使。” 怜筝一瞧就有些头大,撇去下人不说,这杨云笙乌泱泱地带了一群人跪了一地,少则也有十几个人。 看服饰来猜,无非就是正妻妾室等女子,后头跪了几个娃娃。 “免礼平身。”卫处尹忽然扭头看她。 连带着杨云笙等人一起乌泱泱地盯着她。 怜筝不明所以,一愣,突然开口:“杨老板,你府邸的陈设摆饰都颇有讲究。” “大人夸奖。”杨云笙不知怜筝的来意,看了眼卫处尹,道:“不如先去前厅就座?” 几个人随着杨云笙进了前厅入座,用茶。 怜筝忽然撑着半张脸,侧头看向对面的杨云笙,“杨府就连婢女的衣衫都格外别致呢。” 杨云笙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这些都有劳了我夫人平日里一手打理。” “不知您的夫人是哪位?”怜筝问,抬眸去看已经起身的红衣主位。 杨云笙的夫人杨林氏正是一身正红裙,压了身边无数的妾室一头。 听见怜筝问话,杨林氏起身回礼,随后大气一笑:“民妇拜见木兰提刑使。” “客气。”怜筝道,“不知夫人府上可是所有丫鬟的服饰都一致?” 这好端端的上门拜访,连晟王都还未说上几句话,这大人怎么这样呱噪? 杨林氏神色不变,道:“回禀大人的话,这服饰都是由绣娘庄亲自出品,我一手查过的,秀都城寻常百姓家绝无仅有。” “夫人好本事,我寻一人难求,只得了她身上的衣物。此人若是能寻得,我定是要好好谢过夫人,再备上一份大礼酬谢。” 杨林氏朝杨云笙看了一眼,不露喜色,道:“大人客气,民妇自当竭尽全力。” 怜筝点了点头,问道:“那敢问此物可是夫人府上的?” 怜筝招手,示意十三将方才拼凑好的衣物送上。 死者衣服的滚边、花色等等皆与地上所跪丫鬟的服饰相差无几。 杨林氏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确是我们府上的,不知大人从何而得?” “是就行了。”怜筝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是城隍庙碎尸疑案中女尸身上所穿的衣物!” 一听此话,杨云笙和杨林氏的脸色骤然一变。 卫处尹觉得好笑,她倒是厉害,非诳了人家上赶着贴上来的时候,忽然认了一桩罪名。 “既然是杨府里丫鬟的服饰,看来失踪的人许就是杨府里的丫鬟。” 怜筝顿了顿,细细擦看着杨云笙和杨林氏的神情。 杨林氏缓缓一笑,“大人怕是弄错了,我们府里并无人……” “大胆杨林氏,你还不速速招来!”怜筝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放下。 杨林氏一惊,跪倒在地,厅内已是寂静一片。 怜筝起身,手指着正跪倒在地的几个丫鬟,“你方才所说寻常人家绝无你们府里的衣衫。” “那么,敢问这样的绣样不合宫制,更不可能出现在官宦人家,你有何证据证明这并非你杨家之物?” 怜筝冷着脸,盯着地上的杨林氏。 杨林氏紧咬下唇,“大人明鉴,又有何证据证明这一定是杨家之物?” 阮怜筝眼露欣赏,这杨林氏胆大心细,短短数秒就拿了她言语的漏洞。 若换做神色有鬼的常人,怕是早早就吓得认供了。 “原来确实是没有证据的。” 怜筝认可杨林氏的质问,点头附和。 她勾唇一笑,望向杨林氏,道:“可是现在,你经手的衣物便是证据。” 080 丫鬟谜案(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我方才看见杨府所有的匾额之上,左下角位都加印了文笔名鉴,敢问此鉴可是出自杨老板之手?”怜筝此话一出,杨林氏的脸便白了一分。 杨林氏不答话,杨云笙却是点了头,回话:“确是出自我手。” 怜筝也不啰嗦,直接朝地上跪着的丫鬟们过去,翻出丫鬟们衣袖的扣子。 “这衣衫的扣子着实特别,就连衣扭都是以名鉴为花,别具一格。” 十三受意,忙翻了手上碎布头的衣扭,所幸还留了一枚。 卫处尹定睛一瞧,确实是和杨云笙的文笔名鉴如出一辙。 “杨林氏,敢问你如何解释?”怜筝道。 杨林氏一见这碎衣,一听那衣物的主人,便矢口否认,那么她一定是猜到了几分,定是与这死者有所关联,才会试图避忌。 怜筝从一旁伸手拖来椅凳,往后一坐,坐在这杨林氏的面前。 “杨林氏,你口口声声说衣物一律由你过手,却在我说出城隍女尸之后,矢口否认……” 怜筝不紧不慢,将音调拉长,“莫非,人是你杀的?” 杨林氏故作镇定,抬起头来。 “民妇冤枉,方才并非见其衣纽,民妇眼花一时看错了,这确实是我府中衣物。” “如此便是错怪你了。”怜筝松了话口,招手示意下人将杨林氏扶起。 杨林氏额头冒出了细汗,从地上起身。 怜筝忽的朝地上跪着两个丫鬟问话:“府中近日可有失踪的丫鬟、轿夫?” 杨林氏一愣,抬头去看,怜筝却没问她。 两个丫鬟左右一看,不敢回话。 “大人,府中近日打发了去一批……”杨林氏的话被怜筝打断。 “我没问你。” 怜筝淡淡地扫了一眼,从椅凳上起身,伸手扶过地上的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受宠若惊般从地上瑟缩着起来,面面相觑。 “这两个丫头甚是俊俏,我瞧着晟王府里倒是缺个体己丫头,不知晟王意下如何?” 被点了名的卫处尹一听,原是端在手里的茶盏顿了顿,放了下来。 卫处尹视线落下来,勾唇一笑,道:“你替我拿主意就好。”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阮怜筝一怔,“既然如此,那我就替晟王先谢过杨老板了,杨老板不介意吧?” 杨云笙是做生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怜筝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 他只见这姑娘颇有姿色,不惮不怯,便知其绝非池中物。 “若有晟王和大人能看上的,不过区区两个丫鬟,草民定当竭力。” 杨云笙微笑,招手唤来管家,“去取了绿竹和青萝的卖身契随晟王带走。” 怜筝可不是随便就指了人非要带走,她指的这两个丫鬟一看便是杨林氏的贴身丫头。 “绿竹、青萝,最近府里可有什么丫鬟被打发走的?”怜筝重新坐回椅凳问话。 路子已经给你们铺好了,说还是不说便由你们自己决定。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没来得及出声,便被这杨林氏抢了白。 “确实有一个丫鬟被我赶出府了。”杨林氏道。 话说完,杨林氏忽然抬眸看了一眼杨云笙。 杨云笙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微沉。 “哦?”怜筝淡淡一笑,瞧着这两个人的反映,再问。 “不知这丫鬟姓什么名什么,可有什么特征?” “丫鬟碧草。”杨林氏一说这名,眼角便生了恨意。 怜筝扭头问那两个丫鬟,“你们二人对碧草可是熟稔?” 两个丫鬟互相点了点头。 “十三,先带去别的地方。”怜筝早就交代好十三,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怜筝回头再问这杨林氏:“敢问夫人为何赶她出府?” “这贱婢勾三搭四,做事不检点,这才被我赶出府了。” 杨林氏脸色沉沉,甚是不悦。 勾三搭四?做事不检点? 怜筝只听这话,便清楚几分了。 通常能让正妻对丫鬟生厌的,无非也就是这丫鬟勾搭上了老爷。 “那么您赶她出府的时候,她可是身怀有孕?” 这话问的是杨林氏,怜筝却注意到杨云笙却忽然变了脸色。 杨林氏紧闭双唇,抿了抿,看向左侧:“没有。” “你撒谎!”怜筝一口拆穿。 “我没有!”杨林氏心乱如麻,被怜筝吐口咬定,眉头更是紧锁。 “杨府可有专门请的大夫?”怜筝忽然偏头去问了一旁的下人。 下人们被问的措手不及,连连点头。 怜筝传令下去,“去请。” 若这碧草当真怀了杨云笙的孩子,那杨林氏怎么会盲目就赶了这丫鬟出府,必定有所确认,才能下得了狠手。 杨林氏面上一白,险些跌坐在地。 杨云笙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了,他客气地笑了笑:“今日晟王难得前来与草民巡游,何必谈这些伤了和气。” 卫处尹面色不改,垂眸去看堂中坐着的怜筝,笑意浅浅:“今日本王随她来查案为主。” 杨云笙勉强笑了两下,又垂手退回。 怜筝不顾这些,只低着头看那杨林氏的脸越加苍白。 等大夫陈氏一到,怜筝当庭问案。 “陈氏,我问你,杨林氏可曾在府中召你为一名青衣女子诊脉?”怜筝道。 陈氏一听,侧眼看了眼杨林氏。 “东苑朝历法,若是做了假供,割舌剐眼剁手。” 卫处尹抿了一口茶,撑着脑袋,看了一眼陈氏大夫,温雅一笑。 “这大夫若是没了舌头倒还好,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若没了手和眼珠子,倒是可惜了。” 怜筝一听这话,皱了皱眉。 卫处尹面上看着温雅谦和,是个谦谦君子,可实际上,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怜筝清楚这一点,可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倒也刺得慌。 “晟王饶命,草民确有为名叫碧草的丫鬟诊脉,且已有孕两月。” 怜筝望向陈氏,再问:“何时诊的脉?” 陈氏跪在地上回话:“三个月前。” 时间对上了。 城隍的那具女尸,腹中的孩子已有五月的身孕,推算下来确实无误。 怜筝起身,缓缓走到杨林氏的面前,“你还有何话要辩驳?” 杨林氏面容冷涩,露出一抹苦笑。 “她有孕又如何?不过是个贱婢!怀的也就是个贱种!” 怜筝安排将杨林氏、杨云笙等人全部分开问审。 绿竹和青萝则是分别被十三安排隔离在一处房间等候怜筝审问。 怜筝进了绿竹的房,四下看了一眼,并无特别之处,这才落座。 绿竹露了怯意,小心翼翼地斟了杯茶递到桌面。 怜筝见她这样小心,忙伸手去接茶盏,却意外地瞧见了她手腕上的淤痕。 绿竹见了怜筝的视线,连忙遮掩了两下。 怜筝皱低眸接了茶盏,佯装没有看见,让她不要这样紧张。 “绿竹,你平日与碧草交情如何?”怜筝问。 绿竹低着头,小声道:“以前是一批进来的丫鬟,说得上几句话。” 怜筝再问:“她为人如何?” “碧草家中贫穷,我也是听她说过几次……”绿竹看了一眼怜筝,见她神色并无不耐烦,这才继续道:“她说她家境贫穷,父赌母病不得不将她卖进府里当丫鬟,她还说想要……” 话说到这里,绿竹犹豫片刻,“……成为老爷的妾室,拿些钱财贴补家用。” 怜筝挑眉,颇为意外,“所以碧草腹中的孩子是杨云笙的?” 绿竹慌张地摆手,“我没有这么说过,我只是说碧草曾经说过……” “莫慌,你在此处的话绝对不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怜筝略作宽慰,绿竹才安下了心。 怜筝怕她紧张,可有可无地问了几个话题,才重新放松了她的戒备。 去了青萝处审问下来,两个人所说的话相近,并无特别。 怜筝也不急着去审那杨林氏,却是拐道去了杨云笙那儿。 杨云笙正与卫处尹在后院品茶,见了怜筝来,杨云笙笑着抬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杨云笙端了一杯刚泡好的差递了过来,“木兰提刑使,尝尝今年新供的新茶,滋味如何?” 怜筝喝了一肚子的茶,眼下皱了皱眉,却是不想再喝了。 “阮某不懂茶,可惜了这样一杯茶,不如让晟王点评。” 卫处尹听此话,掩了眸底的笑意,微微低头。 “我见木兰提刑使查案时行云流水,倒不像是不懂茶之人。” “行云流水又有何用?眼下疑问连连……”怜筝将茶盏放下,扭头去看杨云笙。 “杨老板,阮某心直口快,敢问您可有意将那死去的碧草进府为妾?” “大人客气。”杨云笙神色不变,并无任何惊慌,“说实话那日阴差阳错,不过是府中一介青衣,何谈妾室?” “哪怕她腹中怀有孩子?”怜筝沉声道。 杨云笙缓缓品了一口茶,淡淡一笑:“婢女而已,如何能怀?” 怜筝勾眉,杨云笙此刻是在回避话题? “那您的夫人隐瞒她曾有身孕,此事您如何看呢?” 杨云笙眼露轻蔑,“那么大人言下之意是,我的夫人杀了区区一个婢女?” “区区一个婢女,腹中的胎儿经过我手验出的可是一个男胎……” 东苑朝重男轻女的封建迷信仍在,只见他出门迎接的那些孩子男孩不多,便知这杨云笙和他的夫人们定是为求子,费尽心思。 区区一个婢女若是怀了男胎,怎么可能会让她胎死腹中? 081 丫鬟谜案(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杨云笙的手微微一抖,茶水落了几滴,他并不勉强,反而笑道:“贱婢而已,何妨?” 怜筝心里有了答案,再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去审那杨林氏。 杨林氏看似已无什么可以隐瞒,便干脆交代。 碧草不过是借着她有一日身子不适,睡在了佛堂。 恰好当日是杨云笙回她的房,碧草算计了时日,阴差阳错,爬上了杨云笙的床。 翌日,杨林氏便好好处罚了碧草,从那以后,杨林氏对身旁的所有丫鬟都讳莫如深,对绿竹和青萝更是处处防备和责骂。 有一日,被打发去了厨房的碧草不知怎么在半路连连作呕,恰好被杨林氏窥见。 杨林氏这才发现,碧草已经不声不响地怀有身孕两个月了。 杨林氏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对怜筝说:“我只是罚她跪在房中一个时辰,后来就找管家将她打发出了府里,她来过几次,被家丁赶走后,就不知去向了。” 怜筝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她家中父母住在何处你可知?” 杨林氏点头,找来了管家,将先前记录在册的婢女资料都提供给怜筝。 杨林氏并非蠢笨之人,若当真非她所杀,又何必苦苦隐藏着,不过是不想让杨云笙知道,她将怀有身孕的碧草赶出了杨府。 “她只有父母,可是父母亲自将她送来了杨府卖身?”怜筝问。 杨林氏没有看她,面露了厌恶。 “嗯。这样下作的贱婢,兄长也是一样的作呕,都已经卖身来了杨府,签了卖身契,却还非要恶霸似得将人抢走!” “若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该将她留下,不如早早打发,或让那男人将她带走!” 怜筝一愣,皱眉问她:“什么男人?” “他自称是碧草的长兄,贱命一条,还敢日日来敲,夜夜来问。” 杨林氏一想到这件事,就烦闷不已。 “你可知她长兄在何处?” “不知。”杨林氏摇头。 “她卖身来时只有父母在旁,并未提及她有长兄,若非管家来报,我也不清楚此事。” 怜筝想了想,往椅凳里坐了坐,忽然想起一事,朝十三招了招手,示意他将布袋子取来。 “您见多识广,若连衣物都是由您过手的,那么敢问您是否看见过这种服饰?” 怜筝让十三取来了男尸身上的衣物。 杨林氏掩鼻,摆手不让十三靠近,十三皱眉冷看了她半响,远远举起了服饰。 “可曾见过?”怜筝问。 杨林氏看了两眼,摇头:“不曾见过。” 这就有些可惜了,不过好在今日至少找到了女尸的身份。 “这衣服,我似乎见过。” 在门口扫地的家丁犹豫了两下,有些不太确定。 怜筝眼眸一亮:“在何处见过?” 家丁看了看杨林氏,不敢说话。 杨林氏没好气道:“你只管说罢,与我何干。” 家丁却依旧不敢说,十三只得将他带去一旁的花院。 家丁确认周围没人,这才小心翼翼道:“我见过一次,是老爷让我去接蓬莱苑神女的时候,那些轿夫穿的衣服。” 怜筝按照家丁所言,先将碧草的家人交代给了莫冬青等捕快去跑腿,而自己打算前往蓬莱苑。 她并未直接告诉卫处尹为何去,只是说了自己和十三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风因刚回到秀都城,不知在忙些什么,总归是先要安身立命,她总是不想让他麻烦。 卫处尹一听这话,抬起眼来,目光悠悠凝住怜筝。 “你要去蓬莱苑?” 怜筝点头,“晟王可先行回宫,我办完了事情自然会回去。” 卫处尹不由得笑了一声,“本王可从未说过要回去。” 怜筝一愣,“晟王难不成还要随我一起去?” “甚好,既然如此,便不推辞木兰大人的盛情相邀。” 卫处尹起身,示意阿立前去备着。 怜筝柳眉轻挑,她何时邀请过? 不过既然他要跟着便跟着罢,左不过是多个跟着的人,也添不了大乱子。 赛神仙一听这话,自然是乐意跟着。 几个人分头行事,怜筝这头便随着卫处尹的安排,去了蓬莱苑。 在杨府耽误的功夫不少,等到了这蓬莱苑,蓬莱苑已经开了门。 门外悬挂着不少的彩灯琉璃盏,与寻常神女院不同的是,阁楼小亭上不会有衣着暴露的姑娘来回招客。 唯有匾额高挂亭阁而已。 进了蓬莱苑,便是数座藤桥架空在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涓涓溪流上,别有小桥流水的韵味。 过了藤桥,进了正门,华玉高阁,玉台上正有数名姑娘表演,或抚琴、或雅舞、或作画、或提字等才艺展示。 “不知姑娘可是来寻俊郎作伴?” 门口迎客的龟公见了怜筝,迎了上来。 卫处尹扬起头来,阿立上前递过名帖。 龟公一见这名帖,恭敬地弯曲下身,“这边请,姑姑已经在二楼厢房候着了。” 阿立在前头开路,怜筝原是应该候着由卫处尹先行,他却忽然用手送了她前去,自己在她的身后护着。 怜筝回头看卫处尹,他只是笑了笑,让她先行。 怜筝没有多心,便跟着带路的人上了楼,赛神仙自顾自地跑去别处快活了。 十三跟着后头,看着卫处尹动作,颇为意外。 他暗暗记下,过后定是要禀报给主子,当然,包括赛神仙的临时跑路。 上了楼,进了房,房内坐着一位女子。 怜筝刚踏进门槛,忽然有一抹白影闪过,她一惊,缩回脚,却绊住了自己的脚。 她一个站不稳,跌进了卫处尹的手间。 卫处尹稳稳地扶住了怜筝的双肩,她蹙眉,忙回身避开。 “多谢晟王。” 卫处尹手中一空,掌心余香尽数散去。 十三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主子交代了,任何与他人的肢体接触务必汇报。 房内的女子转身,那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倒是让怜筝觉得眼熟。 她思索片刻,一时半会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姑姑,贵客迎到。”龟公尊敬地回了话,等几人都进了门,再将门带上。 卫处尹进了门,淡淡一笑:“好香的茶,宫里有的怕是蓬莱苑竟也有。” 被唤作‘姑姑’的女子甜甜一笑,起身行礼。 她行过礼,咯咯一笑:“晟王好灵的鼻子,这是瑾王今日才命人送来的君山银针。” 卫处尹藏着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蓬莱苑自父皇在秀都城中建了御沁园起便有了。 人人都知晓其为烟花柳巷之首,却不知究竟是谁建的蓬莱苑,又受命何人。 从不知不觉间,蓬莱苑的势力范围内就已经扎根在了秀都城,达官贵人无一不差。 这女子正是日常打理蓬莱苑的老鸨,没有什么名字,人人都称作姑姑。 以往也不常见,唯有名贵显赫出现之时,偶能窥其真容。 怜筝可等不及他们要聊什么名茶。 “此时前来有要事想问。”怜筝没那么多闲功夫和过场要走,直接切入主题。 怜筝招手,示意十三将另外一件衣服取出。 她递过前去,问道:“请问这服饰可是蓬莱苑的轿夫所有?” 姑姑看了眼十三那衣物,眼中唯有淡漠,她瞥了一眼,确是不答话。 卫处尹见状,微微侧过脸朝阿立看了一眼。 阿立立刻受意,从怀中掏出钱袋,里面有上千两的银票。 卫处尹接过钱袋,将银票压在桌面上。 姑姑勾唇一笑,这才道:“确实是蓬莱苑抬夫的服饰。” 抬夫? 怜筝略一皱眉。 姑姑见其神色,看了眼银票。 “蓬莱苑大多恩客不会在此处过夜,若是需要蓬莱苑的姑娘们相陪,必须先递上名帖,姑娘们愿意出楼,入了夜会有专门的抬夫送她们前去,翌日也必须得再原路接回。” “敢问这些抬夫中可有失踪的男子?”怜筝问。 姑姑微微一笑,将钱袋里的银票收进怀中,抬眸:“有。” 怜筝有些不悦地蹙眉,“何人?” “不知。” 卫处尹亮声一笑,眸光渐凉,“看来这银票是白花了。” 阿立闻言,从腰上抽出了佩剑。 姑姑抬高下颚,却是不害怕。 “晟王,蓬莱苑事事由我过手,区区一名抬夫,多的是人想要抢着来做,我又如何记得?” “若是记得了,怕是这些恩客们也是要了我的性命呢……” 姑姑半撑住脑袋,呵呵一笑:“若是看我记不记得,怕是要有价值的东西来换。” 卫处尹不动声色地估量着,倒也笑了,“无论何事本王就当没有听见过。” “这可不成,若真要民女记得,我只能偷偷摸摸地说不记得,晟王觉得呢?” 这话说的深。 “不知姑姑何意,不如直来直往?”卫处尹何尝不明白她话里有话的意思。 “晟王能应下自然最好,这些我们私下再商谈……” 姑姑笑着将视线凝向怜筝,道:“失踪的人我确实不清楚,但是我可以找人带你去查清,再让人带你去他日常所住的地方,松子。” 从门外推门而进一名女子,她的模样甚为不同,双唇仿佛被人撕开一般的皮肉黏连在一起,粉粉白白的,可怖吓人。 “带他们去找找有无失踪的抬夫,看其所住何处。” 松子点头,怜筝心下疑惑,见卫处尹并未有动身的意思,便识趣地告辞。 没等松子带他们去找那抬夫,莫冬青便火急火燎地来寻了怜筝。 他连气都没喘匀,急道:“出事了!又死了两个人!” 082 双尸疑凶(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想方设法才劝了十三先留在松子的边上,将那抬夫四周的情况打量清楚,这才自己跟了莫冬青去了出事的地方。 出事的地方就在不远处,正是莫冬青沿着碧草双亲的地址去寻来的。 没想敲了许久的门却是没人开,原以为是没人在家的,却从那破落的门缝里隐约闻见了一股熟悉的腐臭味。 莫冬青当下翻墙进屋,将门打开。 几个人进到院子里,这臭味便更浓郁了。 他这才小心谨慎地迈到门口,将里屋的门推开,地上已是横尸两具。 一路上来找怜筝的莫冬青对着她详细说了案发现场的状况。 出事的那间屋子,隔壁有两家邻居。 因为恶臭的缘故都已经搬走了,所以这段时间没有人进去过。 周围的其他邻居也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往来不多,并不熟识。 怜筝赶到的时候,外面已经被捕快用绳索简单地围了起来。 她进了线绳,外院很整洁,并无打斗的痕迹。 周围的邻居见状,纷纷在线绳外指指点点。 “我就说这阵子总是有股臭味,那味道进了屋好几日都驱不散,连被褥都臭得慌。” “可不是嘛,我等着日头好了还拉出来晒晒,可回来的时候那股味道还散不掉。” “真是晦气啊,不知道是谁死了?” “都说死了好几个人呢,是不是这一家三口全死了?” 怜筝闻言,朝周围的一个小捕快嘱咐了几句。 让他们去多问问邻居,看能否得到什么线索。 小捕快得令,立刻去办。 没过一会儿,外围的人群纷纷躁动。 没等怜筝转身,就听见外面人挤人的,差点冲撞了那线绳。 不知是谁赶来凑热闹,拼了命往里头挤。 “里头是谁出事了?是那一家三口……出事了?” 几个捕快纷纷拖拽住线绳,将外面的人驱散开。 那人却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追问怜筝:“听说死了好几个人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怜筝一头雾水,却冷眼看那老太太。 “擅闯案发现场,怎么,你想见见死人的尸首?” 那老太太一愣:“真……真死了?全死了?” 怜筝见她迅速红了一双眼眶,蹙了蹙眉:“你与这屋子的屋主相识?” 老太太摇头,又气又恼,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此屋乃住了一对夫妻,他们有个女儿,那妻子生不出儿子后继无人,又领养了个儿子,他们一家人,男的好赌,女子体弱,连女儿被他们卖去了杨府当丫鬟……” 卖去杨府? “他们的女儿可是叫碧草?”怜筝偏头去看她。 “那些达官贵人取的名字我一个不识丁的人叫不来,他们欠了我三两银子,可是我半生的积蓄,这下可得去找他们那养子来偿了!” 三两银子确实是穷人家的大钱财了。 老太太已失了耐心,转身就要离开。 怜筝见她知道些东西,连忙让捕快们找个地方先将她安抚下来。 若误打误撞地丢了线索,就糟了。 几个捕快费了些气力才将老太太好言相说,劝去了官衙。 眼看外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怜筝这才进了里屋。 屋子里有打斗的迹象,桌子是歪斜的,椅凳被撞翻。 一具尸首躺在里屋的门槛儿边,另外一具尸首与其位置相反,则是仰面躺在桌子脚边上。 从服饰上来看,伏在门槛上的是女尸,另外一具是男尸。 怜筝蹲下身,细细查看。 女尸的身上并无其余外伤,唯一的一处伤口在后脑,脑后有破口,与门槛上发黑的血迹对的上,地面更是一片浓黑。 怜筝找捕快取来了醋,用米醋兑了水,洒在地面,确认这黑色的斑块都是血迹。 这样大面积的斑块,足以让怜筝初步推断女屋主应该是撞在门槛上失血致死。 男尸的体表上也暂时没发现出血的迹象,也没有任何的破口,加上尸体已经腐烂发黑,体表证据不明,需要送去义庄详验。 十三从另一处查看完,紧紧攥着一样物件儿找急忙慌地找来。 见了怜筝,才将怀里的物件儿递给了她看。 “那抬夫李氏的家中有一两件女子的衣物,那衣物与女尸身上的相同,另外还有一物。” 十三示意怜筝看看这物件儿。 怜筝将掌心的物件翻出来一瞧。 那是一块不怎么值钱的碎玉,玉上简易地刻了两个字。 碧草。 怜筝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有了答案。 城隍庙的两具尸首果然是有关联的。 “城隍庙的两个人可是同一个杀人凶手?”十三与怜筝想到了一处去。 怜筝并未点头,“暂且断定不了,两起案子还有不同之处。” “来的时候遇到了莫捕快,他说此处是碧草的父母?” 怜筝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十三环顾四周:“可有嫌疑人选?” “方才在外面遇到个老太太,她说碧草的父母还有过一个养子,可是家中出了这些事,父母和妹妹都失去联系,却不闻不问不知晓?是不是有些古怪?” 从一具尸首,如今变成了四具,而且全都是与碧草有关的人出了事,难免让人联想到一处去,可怜筝说不上到底何处不对,却又有说不上来的地方。 “好好问问碧草的哥哥,她究竟是从何时失踪的?追查下落。” “好。”十三认真地应下。 不容怜筝多想,她看向十三,道:“十三,先将这两具尸首送回义庄。” 没等十三应下,门外突然长入了几位太监打扮模样的人。 怜筝放下手里的物件儿,这才抬头去看那几位小太监。 太监倒不像电视里演得身姿摇曳,面容也颇为清秀,身上的太监服立齐平整,交叠在身前的尾指微微翘着兰花指。 为首的太监朝怜筝稍稍躬身,微微一笑。 他细声细气道:“木兰提刑使,万岁爷听闻秀都城如今已出了四条命案,掌事公公特意交代了让奴才来请您去一趟,万岁爷要见你。” “敢问公公,皇上可是动怒了?”十三手下一动,朝为首的太监手里送了点东西。 太监嘴角不自觉弯曲,手上一伸,收了十三的银子。 “万岁爷的心思又岂是我等能估量的,大人去了便知。” 十三横眉,这太监倒是好大的本事,收了银子还敢不办事。 “十三,你替我将这些事情处理好。”怜筝道。 十三鼻子紧皱,却不得不点头应下。 “大人请。” 太监们分成两列,先等怜筝出了门,才不紧不慢地追随身后排上前去。 在秀都城耽误了已有数十天,再过上一段时间就满了半月. 到时候天气变冷,皇上也到了该起驾回长京城的时候。 太监们并没有将怜筝带去御沁园,反而在马车上三绕四绕,差点将她绕吐了,才停在了一处农家小院。 普通的砖瓦房,木头栅栏做的门,门外还有一只土狗正咬着骨头警惕地看着她。 怜筝忍着头晕和恶心,跟着太监们进了农院。 她一眼就瞧见了院子中央,那黄袍加身的卫华。 卫华头发已半白,凛冽的眉眼敛了几分肃意。 他坐在那石桌边上,往地面撒着米粒,瞧着一院子里的小鸡仔吃食玩闹。 “民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华连头也未回,将手中的米粒撒尽,低咳道:“朕不是已赐封了你为木兰提刑使吗?” 怜筝这才想起,又改口:“微臣参见……” “免了。”卫华掸了掸手上的灰,扭头笑道:“你倒是比小时候规矩了不少。” “当年朕还记得你以幼童之身来官府,抱着那锣槌摇摇欲坠,非要击鼓鸣冤。” “小小孩童却有如此胆识,硬是将那县衙名下断错案的仵作给罢了。” 怜筝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尽管藏在这小小的孩童身上一点一点的长大,但是总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过依旧调皮捣蛋,一点也没少给阮六杨惹事。 阴差阳错,那时候的卫华因为在朝中被奸佞诬陷,被太上皇打发去南方治水。他途经北县遇见了阮六杨,更是机缘巧合,让年幼就跟在卫华身边的风因遇见了阮怜筝。 当年随驾之人遇危,当衙仵作为免惹人口实,草草验尸,断错了案。 怜筝击鼓,当庭与仵作对峙他验尸之错漏,后来正是因此,验尸官之职才交由阮六杨验的尸,后来阮六杨带着怜筝入府查案,更是让怜筝对卫华有了一些印象。 卫华在朝中的地位不稳,局势动荡,幼时的怜筝仗着童言无忌,将当今的天下一顿批判。 对古代的验尸制度更是骂的体无完肤。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时的太上皇昏庸无道,压榨民脂民膏建摘月楼,更是民怨沸腾。 卫华空有救国之心,却无救国之势。 若非怜筝,今日也许这东苑朝早已在当日便败了,也轮不到他来坐着皇位。 即便他弑兄杀父,谋夺了这皇位,可是这天下,却已握在了他的手中。 “微臣年幼无知,那些话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怜筝摸不准这皇帝为何忽然传召了她来,见状,他并非为了那些案子来寻她。 “朕能夺得这天下江山,自然不会凭了几句幼童之言。” 卫华目光炯炯,抬眸看她。 “以你所见,朕如今这六个儿子,该立谁呢?” 083 双尸疑凶(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当下将主意在心里转了个遍,笑道:“皇上身子健硕何来立子,鼎盛春秋何必早早立了国本,若是当真立了国本,怕是要让这后宫动荡了。” “哦?”卫华静默良久,转头看向怜筝,“此言何理?” “请皇上先行宽恕微臣的死罪,微臣方才敢言。”怜筝半跪在地,双手作揖。 “小安子。”卫华伸手,“拟旨赐予木兰提刑使一枚免死金牌。” 被点名的小太监略一犹豫,“万岁爷,这……” “朕看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是吗?”卫华咳嗽数下,眼眸一冽,太监们纷纷伏地而跪。 “皇上息怒……” 卫华沉声再问:“你现在可敢说了?” 免罪金牌从东苑朝成立之初便有了,可是从未有人动用过,如今这卫华亲赐了一枚免罪金牌,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要让朝堂一片哗然。 “微臣不敢。”怜筝垂首。 “朕看你小时候胆子倒是大得很。” 卫华倏然回眸窥她一目,笑道:“莫不是你以为让瑾王装病离队之事,能瞒得住朕吗?” “微臣不敢。” “罢了,如今秀都城中纷乱,城隍一案你尽早破了去,朕也该启程回长京了。” 怜筝这才抬眸,却一眼瞧见了那农房外用土泥浇筑的猪笼。 她心中一震:“皇上,敢问这猪舍里的猪是谁人所养?” 卫华不知,身旁的太监见状出来解释,道:“此屋只是方便安排随手买下的,那猪不过是市场里任意买来的。” “何事?”卫华颇感意外,他可不认为怜筝会无缘无故对猪感兴趣。 “回禀陛下,此猪与微臣在北县金猪酬神祭祀上的猪相近。” 怜筝一顿,“金猪以人肉喂食,胃有人骨,因为数量不多,所以一直查不到究竟失踪几人,也追查不到这金猪的来源。” “微臣不清楚究竟只是这几头猪还是有人以人肉为饲,任由这些金猪在市面上流通。若当真如此,东苑朝下的百姓怕是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已担了食人之罪。” “大胆!”卫华一怒,连咳数句,“何人胆敢如此猖狂!” “回禀皇上,微臣研究过此类猪种,北县养殖的为白梨猪,其体大匀称肌肉发达,金猪虽外形相近,但杂交的品种尚未分明,若是有多头供微臣研究,查到来源便是最好不过。” “小安子,立刻去秀都城中将这猪的来源查清楚!” “遵旨。”小安子惶惶不安,立刻按照卫华的指令去追查这些猪的来源。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安子已得了消息回来。 “回禀万岁爷,这猪是从秀都城中的养猪大户徐屠户家购来的,如今人已派了府丞将人全部扣押。” 卫华看了一眼怜筝,止了咳声,却是意味深长:“接下来的事便交给你去做。” “微臣遵旨。” “务必尽快将这四起命案和这金猪之事彻底交代清楚,好在朕回长京之前,定一定秀都百姓的民心。”卫华道。 怜筝这才有些明白,今日这皇帝究竟为何唤了她前来。 怕是有试探,也有警告。 她若是在六位皇子之间择木而栖,择错了,头一个容不下她的只怕会是这皇帝。 怜筝一身素色,低头敛绪,跪答:“微臣遵命。” 太监们再带着怜筝上了马车,驶离这农家小院。 怜筝却比来时之心要更沉了些,四尸命案加上金猪之案,若是破不了,怕是她的项上人头也会在皇帝前往长京城前便落了地。 可她算计不清楚,到底是有人在背后算计着,还是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风因才刚回长京城,便闹了这么一出,她想帮他,却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卫处尹谋心算计,她分不明究竟是算风因还是算了她。 怜筝眉头成锁,连马车停了都没回过神。 小安子出声提醒,怜筝下了马车,这才发现他们已将她送来了义庄。 十三已在门外候着了,怜筝朝太监们道过谢,转身去了义庄。 十三没有多问,一切已经备好,怜筝也不想多说,径直开始验尸。 没等她取刀,就听见有人从窄室里轻轻步出。 “听闻筝筝今日红杏出墙?”风因端着一碗小米粥,转眸探了过来。 怜筝一听这话,横眼看向十三。 一天到晚打小报告,跟个监视器似的。 十三连忙抬头看天状,咳了两声,躲开怜筝追究的视线。 他慌张地跑去了别处,顺带查查周围有没有什么人,省的吵了这两人。 “忙了一日,也没看你吃了多少,先喝些粥养养胃,验完尸再去吃些管饱的。” 风因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将小米粥端上前。 怜筝低头瞧了瞧自己已经戴上的手套,准备伸手摘下。 没等她动手,嘴边忽然送来了一勺温热的米粥。 她抬眸,撞进他温软的眼底。 “我今日去了见了你父皇。”怜筝凝眸看他。 风因将米粥喂进怜筝的嘴,浅浅一笑:“所以呢?” 他知道她要说,也藏不了什么,不如干脆摊开来。 “你想当皇帝吗?”怜筝将粥咽下,一双星眸璀璨如光。 风因手中的勺微微一顿,他无奈看她,“你觉得呢?” “若是不想,请旨回关。”眼下,唯有避开这些人的计划,才算是掩了这些算计。 风因将脸凑上前,俊颜在眼前放大数倍,目光却罩住了怜筝。 “筝筝可是担心我了?” 怜筝一恼,险些一巴掌呼在他面上。 她斜侧避开对视,恼道:“我在与你说正事儿!” “我在说正事儿!”风因一本正经,宠溺道:“筝筝的事儿就是头等的正事。” “卫风因!”他怎么就不能与她好好说话。 见她真有几分恼了,风因这才放下手里的粥碗,叹道:“筝筝,莫要担心我。” “你叫我如何不担心!” “无论请不请旨,这圣旨都不会颁下来。”风因的眸渐渐冷了。 怜筝心里咯噔一声,终于还是猜对了几分。 “父皇召我回来,心里就已经拿好了主意。”他的笑渐渐淡了,多了几分凉薄。 风因气息一窒:“你当真以为他会这么轻易放我走吗?” 从卫华传召怜筝前去之时,风因的把柄就已经彻底被拿捏到了实处。 “风因……” “人人都以为我手握兵权,有几分拥兵自重的权势,可这些权势落在了皇帝的眼里,不过是十分之一,想处理干净不过是费了点心思。” “可皇位不是,若想要安安稳稳地拿到皇位,多的是人需要成为垫脚石。” “而我,是父皇算计好的垫脚石之一。” 为了让这块垫脚石踩得更加稳妥,他甚至不惜花费了数年的功夫去打磨。 怜筝瞧着他眼底的痛,心里揪得生疼。 “你可知晓我的母妃?”风因终于愿意开口谈起了她。 怜筝屏息,点头,道:“秦皇贵妃。” “皇贵妃,仅次于皇后的妃子,可那又有何用?” 风因嘲讽一笑,笑意浅凉:“在父皇的权势面前,有何不能舍?” “父皇当年夺位,弑兄杀父,区区一名妃子而已,为了皇位和权势有何不可舍?” 她和他的母妃,从宫中活着的那一日起,就早早被算计成了一枚棋子。 “你问我,可愿当皇帝。”风因抬眸。 “我不愿。”风因的声越发生冷,“我不愿被囚在高位,君不君,夫不夫,子不子。每走一步路,处心积虑;每布一枚棋,费尽心思。” 怜筝咬了咬下唇,垂眸生疼,“我知道了。” 风因瞧见了她眼底的愧疚和歉意,微微一顿:“话说多了,这粥都凉了。” “不碍事。”怜筝忙握了风因想去热粥的手。 怜筝目光紧紧凝住了他:“我都饿了,你快些喂我•。” 风因只觉得好笑,怕是怜筝觉得自己踩了他的痛楚,想安慰他罢了。 还想再逗逗她。 风因起了玩心,眼眸掩了那笑意,故作失落,将碗圈在掌心。 怜筝有些急了,纠结了小片刻,面颊渐红,直至耳根子都粉了起来。 她忽然倾身上前,小啄了他的面颊。 风因眼波盈盈,这才抬眸看她。 怜筝倾城之颜仿佛浇了一面的胭脂,若是贴上了,仿佛就能染了一身红。 她看着他眼底的玩笑,这才发现自己是上了当。 “我要验尸了!不与你说话。”怜筝羞恼,慌忙起身避开他。 风因挑眉,微微停顿,眼下是攻城略地还是徐徐图之? 瞧着她娇嗔羞怒的样子,还是别惹恼了她。 风因眸底笑意溢出,拣了桌面的纸笔,这才出声将十三喊来。 门槛上的女尸后脑有破口,查验过后却无其他外伤,的确是死于后脑的创口。 男尸身上却有不同之处,因为他的体表并无伤口。 怜筝快速下刀,剖开男尸,“死者年约六十,门牙断了半颗,胸部几处肋骨骨折,肺部组织被断裂的肋骨刺入,另外一处肋骨折断向内刺破胸膜,最后导致窒息死亡。” “人这几处肋骨位于人的脊柱处,如果朝内作用,应该是有外力所致,多出骨折加上胸腔的皮下组织来看……” “死者的肌肉组织有多处出血反应,有被反复多次殴打的痕迹。”怜筝道。 “从死者左右手的手肘肌肉组织来看也有生活反应,属于抵抗伤。” 风因一一记下,问道:“所以男子是被打死的,而女子是意外?” 怜筝听见这话,略一沉思。 “也有可能都是意外,从姿势来看,两个死者都在门边,从跌落的姿态来看,仿佛是在试图阻挡人出门,所以凶手可能是在愤怒的时候推开了女死者,再殴打男死者以求脱身。” 十三想了想,“为什么不能是两个死者想要逃跑,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是在门边?” 怜筝欣赏地看了十三一眼,“说的不错,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但是,假设女死者在逃跑的过程中都会出现抵抗或者挣扎,这些会有相对应的抵抗伤,但是尸体上完全没有。” 怜筝忽然想起,问道:“今日来的那个老太太呢?” 十三回道:“莫捕快问清她口中碧草哥哥的住址后,已经将她先送回去了。” “立刻随我去那碧草哥哥家中问一问,定是能问出些话来!” 084 双尸疑凶(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将验尸的大概结果通知府丞,经由府丞简单地草拟了一份公文呈交由皇上审阅。 莫冬青与那老太太聊了一段时间,将碧草的义兄资料都摸个详细。 此人在城郊菜市为贩,没有姓名,仅仅跟了一个姓氏,于是周边邻里就称呼他为陈屠户。 怜筝去的时候正值晚市,市场的人来来往往,一眼就能瞧见在入口处卖肉的陈屠户。 陈屠户的摊子非常简陋,几块遮风的破布,甚至没有任何驱赶苍蝇的举动。 一张陈旧的破木桌上,摆满了红红白白的猪肉,旁边还圈了两头猪。 周边多的是吆喝的摊贩,可陈屠户只管低着头自顾自地杀猪切肉,毫不招揽生意。 陈屠户性子冷淡,卖肉的时候却从不短秤,做生意实在,故此也有不少的老主顾。 怜筝和风因走在前头,将步子停在他的肉摊边上,陈屠户才顿了手里的刀,抬眸揽客。 “怎么,买肉吗?” 陈屠户余光瞧见跟在后头的莫冬青和十三,他们身上还穿着捕快服。 说时迟,那时快。 他一手掀了摊上的木板,扭头撞进后头的门,踉跄着摔了跟头,也不吭气,爬起来便跑。 风因反身将背遮在怜筝身前,拦了那些朝她翻下的血沫肉块。 莫冬青和十三二话不说当下就追了上去。 怜筝伸手反握他的肩:“你可受伤了?” 风因摇了摇头,“没有。” 十三和莫冬青已经去追了,怜筝也不急着自己去追,只是连忙伸手将风因身上的那些肉块拾掇干净。 “只是些肉块,又不是刀枪,何必非要替我挡了,我再娇情也不至于这样。” 风因故作叹气:“为娘子已经脏了一身,定是要娘子亲手替我洗上一洗才能安慰了我。” “贫嘴。”怜筝睨他一眼。 跟随而来的几个捕快已经在周围圈出了一块空地,将他们圈在其中。 怜筝将风因背上的肉沫一点一滴地摘下放在掌心,忽然蹙了眉。 风因重新把打倒的木桌重新搬起来。 怜筝细细揉捏着手上的碎肉,再将那些肉搁置在桌上。 怜筝从地面将那些肉块一一拣起来,反复细看,深吸一口气。 “这肉似乎和酬神时的金猪肉是一样的。” 原本受惊吓跑的几头猪已被捕快们追捕了回来,怜筝忙蹲下身,隔着被踩了几脚有些破碎的笼子看着这几头猪,其中有两头比另外一头的体态格外小上一些。 从花色上来看确与北县的白梨猪相似,但是体型却小了不少。 “这猪是什么品种?”怜筝扭头问向附近的摊贩。 小摊贩被这么大的阵仗吓了一跳,正拾掇摊子准备收工,冷不丁被这么一问。 周围的捕快视线直勾勾地投射过来,他更是惊慌失措。 “秀……乳猪……”摊贩瑟缩往后靠,“大人……这些与……我无关的…….” “莫怕,我只是想问您,您清楚什么样的猪能混出类似白梨猪,但是肉质却比白梨猪更肥腻,且嘴鼻细长,体型小上一些。” 摊贩摇摇头,小声道:“我不知道,但是街尾有一家赵屠户,他许会知道……” “多谢。”怜筝回头朝捕快们吩咐道:“立刻去请。” 没一会儿的功夫,捕快就找来了赵屠户。 捕快们请得急,他手上连血点子都没来得及洗干净就来了。 怜筝将问题重复一遍,那赵屠户便拧眉答:“这猪是秀乳猪,因为秀都城中饲养猪的贩子越来越少,从商之人却变多了,而食猪之客却分毫未减。”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钱买猪肉的,但是秀乳猪可以。” “何理?”怜筝虚心问道。 风因略一思索,皱眉道:“难不成是因为秀都城外的野场吗?” 赵屠户点头,“正是。” 秀都城如今为圣上避暑之地,自然会设一些寻常骑射玩耍之地,可正因为如此,放逐出去的野物并非全都一网打尽。 这秀乳猪正是野外大多数自行繁殖的野猪,由于体型等各种原因,猎人更是易抓取好养活,将它与其他种类的猪杂交出新的品种,容易繁殖也好养活。 “这种秀乳猪以秀都城为首,换做别处的野猪养不出这种秀乳猪来,故而这种猪在秀都城反而吃了香,价格渐渐比其他猪要贵上一些。” 供不应求。 这个道理怜筝懂。 “你们这些猪通常从何处购来?” 赵屠户想了想,粗声粗气道:“秀都城郊有几处猎户家,以王寡妇家的猪最多。” 此时,十三与莫冬青已经捉拿了陈屠户回来。 陈屠户已被五花大绑地捆做一团。 “莫捕快,你带上几个得力的熟识捕快跟着赵屠户去那城郊的养猪人家走上一走,尤其是王寡妇的家,去寻上一寻,看看是否有异样,再来回禀。” 莫冬青才刚抓了陈屠户回来,分不清明这与案子有何关系。 他愣了一阵儿,挠了挠脸,点头去找了几个捕快。 十三便押着陈屠户去了官衙。 怜筝跟进来的时候,陈屠户正被关在审讯牢外,手脚都用绳索困在椅凳上。 陈屠户仿佛困兽一般,依旧在做徒劳无用的挣扎。 怜筝从身后提了一张椅凳,正坐在他面前, 她面沉如水,温婉的眼敛了几分柔色,倏然锐利如鹰,勾住了陈屠户的神儿。 “陈氏,你可知罪!”她厉声一喝。 陈屠户一听,眼神刹那间如血通红,“我何罪有之!” 怜筝轻轻搭在扶手上,淡道:“陈氏,杀人犯法,你见到捕快就逃,不是心中有虚又是为何?” 陈屠户闻言扬长脖子一笑。 “有证据吗?”他抬眸冷冷盯着怜筝。 “十三。”怜筝回头,十三受意,立刻提着一个木箱上前,取了一把木头尺,将陈屠户困起来的手摊开,一指一指的测量。 怜筝靠在椅凳上,单手托在一旁,半撑住脑袋,眼眸含笑。 “你可知人的手和人的脚都有不同的指距和纹路?”怜筝落了眼睑。 “你杀的人身上留下的那些印迹便是最好的证据。” 陈屠户一惊,“不可能!” “有何不可,我凭着这点抓住了北县的数起连环采花案,抓个区区的你而已,又何妨?” 陈屠户挣扎着自己的手指,拼了命地试图不让十三量准他的指。 十三潦草作数,面上的神情却严肃,道:“与死者身上的痕迹吻合。” “你胡说!”陈屠户的脸突然涨红,“李黑子不是我杀的。” 怜筝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哦?我可没说李黑子一案。” 陈屠户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盯着怜筝,“你诈我?” “做贼心虚者我又何须诈你?”怜筝定定地凝了一眼十三。 十三继续将陈屠户的鞋子脱下,他掩了掩鼻子,朝外深呼吸一口,这才回头继续脱了陈屠户的鞋袜,用木尺丈量。 “脚的尺寸与死者陈氏身上的淤青印迹长度相同。”十三得了数,连忙撤开。 这陈屠户的脚,味道也忒大了。 十三没来得及起身,就见怜筝蹙了蹙眉,站在她身后的风因立刻朝十三瞥了过来。 “……”十三暗叹,只得扭头回去将陈屠户的鞋袜粗鲁套上。 “陈氏,我有人证,证明你在上月曾出入过死者陈氏夫妻的家中,自那之后便没有人再见过陈氏夫妻出入。” 莫冬青从邻居那得来的证词,用白纸黑字一一记下,此刻已在怜筝手中。 怜筝将证词一张一张摊开,轻声道:“邻居曾亲耳听见过你在院中与陈氏夫妻有过口舌之争,证明你们曾经有过冲突和打闹,争吵激烈,时日与死者的死亡时间吻合。” 陈屠户眼神霎那发狠。 怜筝再道:“杀人动机、时间全都对上了,再加上你的足长,留在现场的脚印,你还有何借口逃了你的杀人罪名。” “我没有杀人。”陈屠户低下头去,藏了眼底的恨。 “李黑子和陈氏夫妇皆为你一人所杀,所以本官最后再问你一次。” 怜筝微微眯起眼来,“杀害碧草、李黑子、陈氏夫妇共四人的罪名,你可认?” “我不认!”陈屠户猛地抬头,奋力挣扎,撕声咧喊,“你修要治了我的罪!” “十三,将狗牵来。” 十三转身出了牢门,随后将城隍庙矮井中所救的那条狗犬给牵了过来。 那条狗一见到陈屠户,便连连后退,犬吠不断,充满攻击性和戒备心。 十三怕伤了人,又将狗犬给牵了出去。 “狗通常在寻常情况下,只有在保护主人和受到威胁的时候会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根深铭记,此狗在城隍庙矮井里被发现,却在此处仅对你一人如此吠叫……” 陈屠户不屑一笑,“一条狗而已,杀了都不足一锅肉。” 怜筝面露晦色,这陈屠户大有咬死不认罪之嫌。 原是在一旁闲看的风因,忽的将袖口一收,坐在了怜筝不远处的凳面上。 “听闻许久之前有个皇帝将战败的帝国之后纳入后宫为妃,处处宠之爱之,其妃诞下一女,被封为明珠公主。这个皇帝的儿子公孙霖即位后却对这位明珠公主视若珍宝……” 怜筝不知其何意,却按捺不发声,听他继续。 十三将茶盏端上前去,风因轻茗一口,这才继续徐徐说下。 “有一日宠臣向公孙霖赐婚,求赐明珠公主,却引来了天子雷霆之怒,公孙霖不但将其五马分尸,更是诛连了九族。” 085 双尸疑凶(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风因抬眸,冷冷凝住了陈屠户铁青的脸。 “后来,这公孙霖还逼娶明珠公主为妃,为天下人所不齿。明珠公主借兄长朝臣之力逃出宫中,却被这公孙霖处处追捕,最后自尽而亡。” 怜筝柳眉轻蹙,她听这话的意思,难道这陈屠户…… “陈氏,李黑子与碧草已有夫妻之实,你与她不过兄妹之情,却是杀父弑妹,视人命如草芥……” “你胡说!”陈屠户怒目圆睁,“我何来弑妹!” “陈氏,城隍庙一案你还不速速供来。”怜筝深深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屠户皱眉,恍若隔世般思了许久,倏然瞪目。 他哆嗦着双唇,唇已发白,他死死盯住了怜筝,问:“城隍庙里的那具女尸……是谁……” “是碧草。”怜筝一怔,眸色渐凉,“也就是你的妹妹陈姊。” “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陈屠户发狂般撕扯着手上的绳索。 剧烈的争执让椅凳翻倒在地,连带着陈屠户都一并摔在地面。 陈屠户的脸嗑在地面,迅速擦出了血痕,他却仿若未觉,拼了命地疯狂嘶喊。 “我妹妹在哪里?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里?” 十三和莫冬青连忙将椅凳从地面扶起。 怜筝道:“你妹妹的尸首在城隍庙供桌下被发现。”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陈屠户满眼通红。 “那日我见她大着肚子在街上买药,这才知晓她已经怀孕数月,我回家去寻那该死的陈老头,他却拉扯着我,让我别去搅了陈姊的好事。” 陈屠户失声裂笑,笑得满眼含泪:“我跟踪之下才知道,他们以为的好事不过是跟了一个蓬莱苑的下等抬夫而已,算什么好事!” “我与她没有兄妹血缘,为何我不能与她一起!” “可是她也不愿意吧?” 怜筝沉声道:“所以你因爱生恨杀了她,再将李黑子、陈氏夫妇也一同灭了口?” 陈屠户不答话,闭了眼眸,心如死灰。 半响,他轻声道:“我是想杀了她,可我舍不得,我去寻了那李黑子,让他放过我妹妹,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怜筝沉默着未答话,陈屠户却倏然睁眼,眼底酿满着撕皮吞骨的恨意。 “他说是我妹妹求着要嫁给他,若不是瞧着她漂亮,谁愿意捡了一双破鞋!” “我从小到大视若珍宝的妹妹,却任由着别人糟践和践踏,这一切都要怪那该死的陈氏夫妇。要不是养父输尽家财,又何必将我妹妹卖进杨府,又怎么会发生这些!” 陈屠户咬牙忍下,盯着怜筝,早已不管不顾。 “我是杀了陈氏夫妇和李黑子,他们藏着陈姊不让我见她,就连她腹中怀了骨血都不愿让我知晓,若非偶然撞见,她惊慌失措之下失言,我又如何得知!” “我为何恨不得,杀不得!” 风因瞥了一眼陈屠户的脸,眸底沉色。 “陈氏,我只问你一句。”风因眯眼凝视陈屠户。 陈屠户忽然顺着这话,盯着那方才举了公孙霖和明珠公主之例的男人。 “你当真没有杀了你妹妹陈姊?” 牢房里死寂一片,陈屠户眸眼生痛,悲恸阖眼。 “我若是舍得杀她,又如何苟活至今日,为你们所缉拿……” “让我认了杀李黑子和陈氏夫妇之罪不难,但求一事而已……” 缉拿杀害她妹妹的真凶! 陈屠户当日撞见陈姊(碧草)在药铺买坐胎的药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足足三月未见,一见却恍如隔世。 自己深爱的人未婚先孕,嫁的不过是一个神女院的下等抬夫,他又如何能忍? 陈姊(碧草)受惊,慌慌地避开陈屠户,又藏身去了杨府。 他遍寻不得,气恼之下回了陈氏夫妇家中,要求养父和养母将碧草下嫁于他。 陈氏夫妇从陈屠户年幼之时便发现他对亲生女儿念头不对,这才在他成年之后,将他赶出家门,避免荼毒女儿。 可即便如此,陈屠户却日日夜夜都来看她寻她,无奈之下,便半藏半卖将女儿送去杨府。 当日,陈屠户返回陈家,找不到陈姊(碧草),却受到养父的追打,甚至吐露了李黑子即将迎娶碧草之事,惊怒之下,甩开拉扯着他的养母。 养母摔倒,磕在地面,昏厥不醒。 养父见状,更是怒从心起,与陈屠户扭打在了一起,陈屠户一怒之下,下了重手。 他狠狠踹了数脚,踹到养父不在拉扯着他的足腕,这才扭头出了大门。 陈屠户怒气未散,更是在半路撞见了送完客回来的李黑子。 这才一步错步步错…… 审完了陈屠户,他已招供了杀害李黑子和陈氏夫妻的罪名。 可是,杀害碧草的凶手,却依旧没有线索。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碧草身上的那个圆形痕迹。 碧草的后背有一处圆形的痕迹,是被凸出的物体多次且反复摁压、撞击才造成的淤痕。 看着怜筝又是蹙眉,又是叹气,风因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眉心。 他抬眸凝了她,带着劝慰:“莫急,总会找到凶手的。” 揉散了她的眉,他已然含笑,梨白似的俊手将她的柔薏握在掌心。 “我再陪你去上城隍庙寻上一寻,许是有什么线索遗漏了。” 十三还在后头跟着呢,怜筝脸颊渐热,她垂着头,小女儿似的娇羞,扯了扯手指。 风因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十三,你随莫捕快将城郊附近的养殖猪户查上一查。” 十三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没等嘱咐他就已然转身推着莫冬青跑了。 风因牵着怜筝的手上了驴车,车外已是元九驾着。 “筝筝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风因微微一笑,风吹过窗,他的手抚了她的。 怜筝没好气地拍掉他的爪子,这吃豆腐还吃上瘾了! “我做了什么需要解释的事情吗?”怜筝道。 风因回眸,淡道:“今日一早你只吃了一碗米粥,不过一个时辰就随卫处尹去了杨府,期间共饮了五杯茶……” 一字一句,详详细细,甚为清楚。 就差连她如厕,走到厕门的步数都要念清了。 怜筝双眸之间燃起一团小火苗,“十三这个天杀的。” 从小就学着打小报告,真是一点儿都不学好! “听闻某人连路都走不好,撞进旁人的怀里数次,倒也没见何时有美人跌我怀中。” 风因这话听着一股醋溜梅子的味道,酸酸甜甜的。 怜筝忍着笑意,高高抬起下颌,“何时没有,我都记得着呢!” “哦?”风因眼含笑意,配合着她,佯装不知:“何时?” “既然瑾王记性不佳,那我也不提用火烧了我的那个混小子了。”怜筝一本正经道。 风因没好气道:“你说的那个混小子可亲自抱你去了,还日日上药,悉心照料。” “嗯,看来瑾王记性甚佳,这些民女可是半分都没记下。” “你个小白眼儿狼!”风因反而气笑了,伸手去挠了她痒痒。 怜筝怕痒,笑得花枝乱颤,连带着驴车都晃了不少。 元九在外,默默念着佛经。 城隍庙说远不远,玩笑了一会儿的功夫,眨眼也就到了。 元九默默提醒自己莫要乱看,生怕主子盯了自己的一双眼。 怜筝下了驴车,风因也在身边陪着。 捕快们还在外面看守,可是都已经知晓阮怜筝是木兰提刑使的身份,又有谁敢阻拦? 怜筝和风因快步进了城隍庙。 除了几日下来的尘埃让他们捉鬼当日踩下的几个足印淡了些,其余一切如旧。 “根据陈屠户的口供,他将李黑子抛尸入井,城隍庙当时并没有人,所以他也不曾躲藏过,更没必要藏在这供桌下。” 怜筝蹲下身,撩开供桌上的黄布,扇了扇扬起的灰尘。 如果陈屠户没有藏身的打算,那么藏在此处的就是另外一个凶手了。 “如果我杀了人需要藏尸,知道在哪里藏尸,我为什么要冒着被抓的危险,重新返回案发现场呢?”怜筝喃喃自语。 桌下的痕迹并不完全成整体,反而有一道一道弯弧般的痕迹。 她思索着,望向桌子底下,忽然弯身躬进了桌下。 她半跪半趴在地面上,看着变浅的印记,似乎并不是躺在这儿造成的痕迹。 如何能在灰面上造成一绺一绺拖沓扫过的痕迹呢? 头发吗? 怜筝着实想不明白,她并未看过这种痕迹,自然也推断不出是什么物件儿。 风因低下头,撩开挡了眼的黄布,稍稍弯下身,朝她伸出手。 “可是找到些线索了?” 怜筝朝他看,摇头,却见一香囊正挂在他的腰间。 香囊的下方坠着穗子,一绺一绺,顺着身体的动作能够扬起弧度。 “香囊……”怜筝从桌下搭住风因的手爬出。 “杀害怜筝的凶手非富即贵。”怜筝指了指风因腰间的香囊,道:“通常普通人家或者贫苦人家,腰间佩戴的大多是钱袋子,能够镶穗的只有达官贵人的香囊。” “从地面上刮擦的痕迹来看,他应该是在找什么物件儿。” 怜筝二话不说,蹲在地面,四处寻找是否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凶手宁愿冒险也要回来找的东西,必定是重要的物件儿! 风因低头凝四处乱撞的怜筝,瞧着她沾了一手的灰。 她忽然兴奋地转过身,抬眸朝他伸了伸手,那灰扑扑的掌心攥了一枚纽扣。 这枚纽扣与碧草衣裙上的衣纽不同,衣纽中间的花色是以金线缝制的青萝图案。 怜筝轻声道:“终于找到了!” 086 另有凶手(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因为涉及人群不同,怜筝不安心将证据交给他人,于是听凭风因的嘱咐将衣纽交给元九。 由元九替她去各大布庄寻上一寻,查查是否有线索,首当其冲的便是杨府常去的布庄。 眼下四人命案已经解决了三人,可是最初的城隍一案确悬而未决。 怜筝叹了口气,先将注意力放在了北县酬神的猪源上。 根据十三派人传回的消息,他与莫冬青各分两头,其余捕快再分作两队,各自到秀都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城郊搜寻。 十三轻功厉害,查个东边而已,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已经搜完了所有的屠户。 几家屠户,包括那王寡妇家都并无异常。 又过一个时辰左右,莫冬青和其余捕快一律无功而返。 怜筝在府丞大人的官衙里与风因一同等着。 瑾王在此,府丞又岂敢悠哉悠哉地放肆,只敢小心谨慎地坐在一旁伺候着。 所有人无功而返,怜筝也只能打道回府,先回客栈在说。 元九来报了一些消息,风因将她送回客栈,交代入夜再来,便先离开了。 此时已经有些晚了,十三今日跑了一日,怕也劳累,怜筝交代着他在房内好好休息。 十三偏是个愚忠之辈,非守着风因的命令不肯撤了。 怜筝只好强调自己在他房间窗下的摊子上吃些肉汤面就回房休息,他这才勉强坐在了窗台上盯着她。 摊子今日的生意好,于是也没了多少肉汤,只剩下一些馒头。 怜筝累乏了,随意买了馒头和稀饭,就着一碟小酱菜就坐在摊子上吃了。 “客官面生,怕是刚从外地来?” 老板已经打烊,一边洗着碗一边抬头看着怜筝唠嗑。 怜筝喝了两口稀饭,夹一筷子小菜下馒头,点头:“老板,你家的馒头味道清甜,好吃。” “那是。”老板放下手里的抹布,笑道:“这面可都是我亲手和的,可惜你来晚了,不然还有几个肉包子让您尝尝。” 她现在可不敢在这秀都城吃肉包,谁知道里头用的是不是食人的秀乳猪呢? 怜筝这话没说出口,只是笑笑,咬了一口馒头。 “我们秀都城的秀乳猪,那可是物美价廉,你瞧瞧那些酒楼里,各个点了整头的秀乳猪来串烤,那味儿可能绕梁三天,香的很!” 怜筝望着老板,喝了一口粥:“不知秀都城里秀乳猪要去哪儿能买上好的?” 老板将洗好的碗筷放入清水,“你可是想尝上一尝,不如明日再来吃上几个肉包子!” “我从北县来,想买上几头送去酬神。”怜筝停下手上的筷子。 老板略一思索,“酬神的话定是要用些好的,你不如去那田家寡妇那问问,她家的猪又多又肥,只是……” “田家寡妇的相好死得早,她一直没再嫁,养了两个儿子,府丞大人还曾给她立过贞节牌坊,若非相熟的人,她倒是不卖,明日你去找上一找,看看能不能要上几头?” 怜筝意外,将口中的粥和酱菜咽下,“为何不卖?” “她性格孤僻,住在城郊的那片林子里,不常出来。” 老板摇了摇头:“一个寡妇带了两个儿子,这日子理应也难过……” 理应? 怜筝神色微动,将粥喝干净了,追问道:“她为人如何?平日里可是会宰些肉去卖?” “不曾见她来过,具体的样貌我也未曾见过,只是听说过……要我说你不如去市场上那些屠户身边,将那些个秀乳猪买了,更省事儿。” 怜筝问:“难不成买她家的猪还有规矩不成?” 老板哈哈一笑:“还真让你说准了!” “说来也奇怪,除了一些老主顾,寻常男子若是想去,连门儿都进不了,面儿都看不见,就被田寡妇骂走了。” “不过她一个寡妇,大家只当她是为了贞节牌坊,也没跟她计较的。” 怜筝心里有了答案,没有再追问。 明日,必是要去上一趟,听起来着实有些古怪。 不知不觉馒头下肚,已裹了腹,正想解决最后一个剩余的馒头,对面却突然坐下了一人。 “阮大人倒是随性,坐在街头倒是不用本王再费了力上楼寻你。” 怜筝瞧着卫处尹不知何来的兴致,忽然闹了哪一出? “我不过是裹腹而已,让晟王见笑了。” 怜筝声音颇淡,未抬眼,自顾自地取了馒头。 看着她的动作,卫处尹一时有些好笑:“还怕本王抢你馒头不成?” “王爷说笑了,抢馒头的是狗,晟王又岂能和畜类相提并论。” 偏偏这句话不像是夸他的,这话说得也确实在理。 卫处尹静瞅着对面的阮怜筝,问道:“本王何时得罪过你不成?” “下官不敢。”怜筝咬了口馒头,细细咀嚼。 “但说无妨。”这副德行,可一点都不像是不敢的样子。 怜筝不接话,他是没少得罪她,但她可没傻到这样就说了。 卫处尹细细一想,目光微转,“可是御沁园大宴那日……” “晟王,你无事可做吗?”怜筝盯着卫处尹,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 卫处尹被这话问的一愣,摇了摇头。 怜筝柳眉微竖,道:“那为何此刻在此处闲耗功夫?” 阿立站在卫处尹的身后,一听这话,眉头皱得跟老头似的。 偏主子在这,不气不恼,倒是饶有兴趣。 卫处尹着实觉得稀奇,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没眼色的女子? 换做旁人,如此抬举,若是这幅德行,怕是祖先都要气得从坟里诈尸了。 卫处尹倒是没生气,只是觉得这阮怜筝除了于他有用之外,令他充满了探究的兴趣。 “本王倒觉得,与你在一块有趣的紧。” 怜筝一听这话,不去搭茬。 卫处尹抬眼细瞧她的眉眼,眉宇的笑淡了几分。 “听闻你近日与瑾王走得颇近,后日宫中设宴,你可随……” “下官身子有恙,便推脱不去了。” 怜筝可不想凑这些个热闹,省得添了人家的晦气,还自找没趣。 看来卫处尹此番来拉近关系为次要,试探为主。 她就知道他可没安什么好心。 “至于瑾王……”怜筝柳眉紧蹙,落了眼睑,眸底却佯装几分愁色。 怜筝惶惶起身,摸了几文钱放在桌面,咳了两声。 “……无论晟王替他说什么,我已有心上人,做不了他的妾室,替下官谢过瑾王美意,下官先行告退。” 怜筝唯恐避之不及,行礼后,转身便跑,逃之夭夭…… 卫处尹闻言一怔。 这五弟难不成是调戏她了? ★ 十三坐在房间的窗口边上,对着回来的怜筝甚为不满。 “还舍得回来!”十三没好气道,一幅将她捉奸在床的表情。 怜筝不当回事儿,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淡道:“早知道我就该跟晟王回御药司去,省的听你叨叨个没完。” 十三眉宇间怒火更浓,“怎么,我还耽误你的好事不成?” “你才知道?”怜筝将水饮尽,又道:“我怕你再大点声,晟王等会就该来接我了。” “我……”十三简直要将自己活生生气死。 这个女子,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吗? “刚打听点消息回来,你听不听?不听就出去。”怜筝道。 十三:“……” 僵持片刻,十三服软,走过来想倒杯水,一爪子被怜筝拍落。 十三炸毛,起身:“你……” 怜筝挑眉,“不想听了?” “……”我忍,我忍,我忍。 “面摊的老板说城郊林子里住了位田寡妇,家中饲猪繁多,加上为人孤僻,拜访的人并不算多,不是熟主顾,也不肯卖,非常惹人怀疑。” 十三蹙眉问:“东南西北门外都有一片林子,具体是哪一片?没人说过林子里还住人。” “无论是哪一片,现在就去问问那陈屠户,看他知是不知。” 十三看着怜筝,忽然反应过来,问:“为何与我说这事?” 怜筝望着十三眨了眨眼,“本想着明日说让你明日再去,你既听了便现在去一趟。” 所以才特别说了这件事,要他现在往那臭气熏天的死牢跑一趟? 十三气笑,道:“我若是不去呢?” 怜筝并不担心,将杯子放在桌上,眯眼一笑:“随你高兴,不去就不去。” “只是,风因今夜会来上一趟,我这嘴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茬才能不惹他生气。” 她格外在后面五个字上升高了语调。 十三:“……” 败给她了。 元九从外回来,怜筝尚未合衣睡下,一听见动静,便从床榻上起了身,亮了灯。 她朝周边看了看,却没瞧见风因的身影。 元九察觉到怜筝的视线,忽然想着解释一句:“主子正在朝此处赶来。” 怜筝一听这话,却蹙了眉,“你有话要与我说?” “如何得知?”元九颇为意外,望着纱帐中那模糊的面容,不紧不慢。 “你既是风因的护卫,通常不会先于主子太多到达目的地,以防主子在半路遇袭。” 怜筝思索片刻,目光从纱帐中清冷透出。 “你做事处处谨慎,必定也派人顶了你现下的位置,才能不引了他的注意。” 元九望着她,他们自然都清楚这个人是谁,可是谁也没说破。 087 另有凶手(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见他不语,继续道:“你与我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交集,唯一之事,便是今日我委托你去查的那枚衣纽,你如此匆忙,怕是已经有了线索……” “……可你不愿让他知道,那么这话定是他不会对我说的,你为凶手而来?” 一番谈论,句句说到实处。 元九无心隐瞒,望着她点了头。 “你查到了衣纽主人的身份却不愿意告诉我,是与风因挂钩吧?” 凶手绝不会是堂堂的瑾王,莫说月余前他是否出入秀都城,若当真是他,又怎么可能帮她解了围,更何况若是他,元九只怕早早就来杀她灭口了。 “卑职愚钝,有个不情之请,城隍女尸一案但求姑娘莫要追查。” 元九半跪在地,男儿般的脊背如翠竹般挺直。 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却跪了一个与他毫无干系且地位低下的贱籍仵作,还是个女子! 怜筝撩了那纱帐,披着单衣便出了内房。 她走至元九的面前,伸手将他扶起,轻声道:“你且起身,有话细细说来,若是这样跪来跪去,怕是耽误功夫。” 元九起身,瞧那少女孤坐桌边,将灯盏落下,为他斟了一杯水。 夜里烛火分明,照亮她半边侧颜,元九忽然有几分明白,主子为何将她视若珍宝。 这样的气韵,他从未在主子身边任何女子身上瞧见过。 “我若说此人与主子而言不可或缺,你能否放过他?” 元九端握杯身,却是一口未尝,视线紧紧勾了怜筝的面。 怜筝垂眸,目光在幽暗的烛光下瞧不真切。 “是谁?”怜筝利眸轻扫,凝住了元九的脸颊。 秀都城如今局势不明,长京城里更是豺狼虎豹横行无忌。 卫风因必然要在私下里四处建立各大消息站,加上手握兵权,即便无心谋夺皇位,至少这兵权落到了实处,才能得以明哲保身,权势不被动摇。 在北县的时候,卫风因就能有罢黜官员之权,这权必定是皇上放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能够罢黜贪官污吏,而非查无所收,那必定是建立了庞大的关系库。 卫风因身在边关大漠,又何来的资金供应这些关系库,那么他至少需要一个商人。 怜筝听着窗外冷风过街,忽然起身朝外打开了窗户。 “元九,那人是杨云笙吧?” 元九怔了片刻,半响没有出声。 怜筝着实想不到别人,可是碧草在杨府为婢,若是身怀有孕,杨云笙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云笙是秀都城的富商,他若能帮了卫风因,着实省了不少心思。 “你若是查,此人必定不保,他若走漏了风声,主子危机四伏!” “那碧草你该当如何?” 怜筝回身一瞧,元九已经从位置上站起,复杂一笑:“你不肯?” “她不过是区区婢女,即便与那抬夫李黑子生下了杨云笙的孩子,杨云笙也不会让这孩子跟了杨氏的姓,所以不过是个贱籍。” “杨云笙即便是杀人凶手,可他一旦富可敌国,比起区区贱婢更为有用,是吗?” 男尊女卑,等级分明,这才是东苑朝所有人的固定思维模式。 “可是元九,与我而言,人人平等。” 怜筝话音起,眸光冷意渐生。 “她虽是一介婢女,可在我眼里,她与当今皇上的性命等同!” “陈茵茵和欧阳硕的尚可不查,为何不能放过杨云笙?” 怜筝无声抬眸,望向元九:“不是不查,只是未到时机。” 元九向来沉稳的性子,不知为何竟生了几分焦虑。 他草草打断:“碧草已死,若能推到陈屠户身上,苦的不过他一人。你若非要揪住凶手不放,你不但会害了主子,你更是害了无数的人叠成尸海!” 刹那间,房内寂声一片。 元九这话说的不错。 怜筝虽然不清楚风因手下涉及了多少人,但是…… 碧草牵扯出来的人是杨云笙,一旦牵扯了风因,缉拿被查,其余几位对兵权虎视眈眈的王爷是断断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过他,更何况已经处心积虑在试探风因的当今皇上呢? “她只管查便是。” 元九仍站在怜筝身前,一双眼刀倏然落下。 怜筝身后的窗,不知何时,风因已然半落在窗柩之上,面色微沉。 “元九,你去外面候着,让雪刺先回了御药司,回了赛神仙的话。” 元九抬眸看了怜筝一眼,却是再也没多话。 风因看着擦身而过的元九,淡淡道:“下回,你若再擅离职守,军纪处罚。” 元九道:“是。” 等元九离了房间,风因回身,将窗户关上。 那被风儿吹得摇摇晃晃的烛火,终于稳住了一些,照亮了怜筝的眉眼。 方才怜筝说的话,他听得真切。 元九的用心,他自然明白,可这些话,怕是失了她的心。 “筝筝,元九的话你不必当真,若当真是杨云笙,你只管抓便是,无论什么后果,我都能护得住。”风因走过来,怜筝却并不转身。 风因的手伸过来,怜筝肩头一颤,惶惶避开。 “我今日累了,你且回去罢。” 怜筝苍白的脸色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犹豫和彷徨。 她却什么都不想再听,无论是什么话,什么解释,她对着他,只会心乱如麻。 怜筝吹灭了身前的烛台,转身回了纱帐,合衣躺下了,闭上眼,面对床内。 风因沉默着立在纱帐之外,没再解释,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怜筝这才睁了眼,夜色朦胧里只瞧见他一身黑衣,风尘仆仆地又去了。 她何尝不知道他从御沁园赶来要费多少功夫? 她何尝不知道他又在她身上费了多少心思? 可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无法面对他。 怜筝闭了闭眼,心如乱麻,斩不断的情丝和理智纵横交错。 她若是放过了杨云笙,她又如何面对碧草? 可她若是不放过杨云笙,正如元九所说,她害得人又何止风因一个…… 风因已上了回程的车马,元九随之而行。 许久,沉默着的风因忽然在一处幽巷之外翻身下马,元九只得紧跟而下。 “元九,你可知你犯了大错?” 元九随他数十年,已早早是风因的左右手。 元九半跪在地,垂首:“卑职甘愿受罚,今夜自去军工营领罚。” 风因袖手而立,回头看他,眼眸如电光慑人。 “我可说要罚你?” 风因见元九疑惑,从旁看着,道:“我只问你,你为何觉得杨云笙除不得?” “主子……”元九一时无话,不知该答不该答。 “你只管说。”风因淡淡地朝远处看了一眼。 元九见状,这才抬眸回话:“杨云笙与主子在各地设的回音阁有所挂钩,他财大气粗,这些年更是往边关送了不少的供给,此时若是除了,那袁将军的军饷……” “元九,杨云笙是有作用,但是此刻,他是留不得了。” 风因凉薄地收回视线,“如今四哥来了这秀都城,他虽不敢明目张胆,却是借机揽了不少人脉,怕是杨云笙因此案之故已倒戈偏向了晟王。” 元九蹙眉,忍不住出声,惊望抬头,问道:“他若是倒戈,那么边关……” 风因转身看他,眼眸生冷:“所以我说他迟早留不得,你可明白了我的意思?” “属下知道。”元九心里咯噔一声,若当真如此,今晚怕是多此一举了。 “若此刻入牢,即便损失惨重,不过区区白银几十万两,所有的回音阁也能暂时顶上空缺,可他若是入了晟王麾下,一旦他的嘴封不牢,那么……” 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风因的声音颇冷,一双凉眸清冷,已是渐渐染上了血腥。 可若是不如此,他又如何在这龙潭虎穴,努力活下,只愿有一日,今日所作所为,断不要派上用场…… 元九急欲起身,“属下这就去和阮姑娘解释。” “不必了。”风因低头,声音染了几分涩意。 “即便不是你,这样的问题也终究会出现,这是我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风因再没将话说出口,翻身上了马背,疾驰而去。 元九看着风因决然而去的背影,夜风低吹,吹得他心生彷徨。 ★ 翌日一早,十三便打了洗漱水来催促怜筝起身,今日可是府丞大人特意邀了她,虽不清楚是何事,但如此兴师动众,总归要正视一些。 意外的是,平日都早早起了床的怜筝,今日依旧躺在了床榻之上,阖眼休息。 “我今日不去,替我称病,回了府丞大人的好意。” 十三一怔,忙丢下手里的脸盆,紧张道:“何处不适?” 是不是该给主子飞鸽传书? “无不适,只是累乏。” 原是背对着他的怜筝转过身,坐起,道:“去请赛神仙来一趟,总要走个过场,好叫人信服。” 做戏做全套? 十三这才突然看见,怜筝眼下的淤青黑得快成两个用毛笔画下的印子了。 “你昨日难不成学猫捉耗子去了?”十三觉得好笑。 怜筝冷哼一声,“若当真如此便好了,第一个拿下的便是眼前这只多话的耗子。” 十三:“……”这拐着弯骂人的本事真是一日日见长。 “不如直接去趟御药司,住进御药司岂不更名正言顺,反正赛神仙如今就在折腾你这些个药丸子,日日找人给你送来。” 怜筝柳眉轻竖:“我瞧他在御药司中与御医斗嘴倒是上瘾,何必住在那儿给他惹事儿做。” “更何况,我也不想住在那。”怜筝如今,只要一想到这些人这些事,就觉得头疼。 十三有些弄不清楚状况,道:“可是明日的招宴依旧是要……” “不去。”怜筝蹙眉,想起一事来。 “昨日让你去问的陈屠户,如何?可是问出话来了?” 十三忽然想起此事来,摇了摇头:“陈屠户昨日在牢中自尽了。” 088 另有凶手(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一惊,立刻翻身下了床榻,“何时?” “昨日我前去地牢的半个时辰前。” 十三垂手替她拧了帕子:“狱卒们皆说他意志消沉,只是去取个饭的功夫,人便没了。” “人在哪里,即刻去查!”怜筝一双眉锁成绳拧。 十三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道:“昨日连夜就送去了义庄。” “胡闹,我尚未初验过现场,怎可将人直接送去了义庄!” “因为确实是自杀迹象,捕快们没有怀疑,就将人送去了义庄。”十三挠头。 等怜筝洗漱出门赶到义庄的时候,陈屠户的尸首正在门口的木台子上摆着,连尸布都没得及盖上。 一见这尊瘟神又来了,守庄的老大爷颤颤巍巍地退了几步路,道:“大人。” “尸体期间可有人碰触过?”怜筝蹙眉。 “不曾,从昨夜送来至今,除大人外暂无人来问询。” 怜筝点了点头,连身都未回,顾不上燃炭,直接接过从十三手里递来的手套戴上。 十三已然知晓怜筝的意图,一边去燃了炭,一边徐徐道来。 “昨夜到的时候,陈屠户正悬在木梁上,他解了自己腰间的布腰子,穿了那木梁,这才上了吊,死的时候口舌吐露两三分,周围并没有同狱之人。” 怜筝立在尸体身侧,双手探了探死者的头顶,暂无发现,她再看向尸体的五官。 陈屠户双目紧闭,舌尖确如十三所说,露出了两三分。 她细看陈屠户的喉咙,有一条紫红色绳索痕迹,直达左右耳后边的发际线,确实是悬挂勒死的,并非被人从身后勒住。 观其手足,双手双脚都朝下垂直,从尸体上来看,整体确实是上吊自尽的迹象。 “可有发现?”十三见她停下,“有什么怀疑之处?” 怜筝眼眸黑白分明,摇了摇头:“没有。” 如果人是被强制悬挂在梁上,不愿就死的人必定会有挣扎,挣扎之下,喉咙的勒痕等等都会出现不同的迹象,但是陈屠户身上都没有出现过。 难不成陈屠户当真是自杀? 这就奇怪了,若是不知晓杀害碧草的人是谁,陈屠户又怎么会安心就死? “十三,剖尸。”怜筝不死心。 花了数个时辰验尸,体内没有出现药物致死,更没有其余值得怀疑的地方。 “府丞已派来小厮找寻你,眼下已派人前往义庄禀报,说是晟王已在官衙等候。” 怜筝落了眼帘,淡道:“知道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怜筝已然将陈屠户的尸首整理干净。 她忽然想起什么,朝十三的耳边嘱咐了两句,十三脸色便渐渐难看了起来。 ★ 怜筝与十三搭乘驴车慢悠悠地晃至官衙前,却意外地发现官衙外已是停了数辆马车。 既来之则安之。 怜筝进了门,一眼便瞧见了正坐高位之上的卫处尹,身侧之下,正是那杨云笙。 他眉眼带笑,仰着头正与卫处尹说着什么话。 秋姿飒爽,可那一刻,即便身背沐光,站在堂外的她却是浑身发凉。 “木兰大人到了,来人……赐座……”卫处尹瞧着她站在堂外。 清浅的光耀着浅浅的金色,霎那落在眼底,原是素衣淡妆,却是清姿卓色。 怜筝敛了眼底的情绪,不苟言笑地进了门,行了礼,独自冷坐一旁。 府丞大人的招呼被莫名的忽略了,眼下生了几分尴尬,咳嗽两声,只得搭话。 “提刑大人,皇上听闻您已缉拿了真凶,破了数人之案,城隍庙一事已定了百姓之心,皇上深感欣慰,已命人即日将您在长京城的府邸备……” “府丞大人可是要听下官禀告公事?”怜筝淡道。 府丞一愣,没等说话,便被怜筝清浅打断。 “既然如此,那下官便公事公办了,来人将尸首从外头拉进来。” 此话一出,几位堂上之人倏然静默。 卫处尹瞧着怜筝并无半分说笑的意思,噙着笑凝她,倒觉得稀奇的恨。 外头的捕快早已在进门之前就已经打好的招呼,听见这声,便将尸首依次抬了进来。 四具尸首,盖着尸布横在大堂之上,大早上的看得人只觉得晦气。 “木兰提刑使,好端端的日子何必今日选在晟王在时来禀……”府丞的额角冷汗涔涔。 怜筝从椅凳上起身,静静抬眸。 “回禀晟王,正是今日您也在,好听一听下官的断案之能,定是不负皇上的重用。” 卫处尹听这话觉得好笑,却是忍着,缓缓道:“此言有理,大人只管做便是。” 晟王既无反对,堂下官员更是哑巴吃黄连。 不等别人发话,怜筝唰的一下掀开了那盖在尸体上的布。 四具尸首皆已腐烂数月,青黑之臭,其余众人倏然别了眼,胃里一阵翻滚。 卫处尹眯了眯眼,只是瞧着怜筝蹲在地上,对着尸首将发现一一说明。 当说到最后一具残缺不全的女尸时,她忽然停手,站起身,看向大堂中央的那些个官员。 怜筝顿了许久,道:“这具女尸,在城隍庙中捡拾到了其余的线索,故而我推测许是有别的线索错漏了,而女尸腹中怀有肉骨,下官想要圆了这女尸遗愿。” 府丞气恼,作呕声不断,眼前黑黑一片,只觉得恶心的很。 “木兰提刑使,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人已死,又非将死之人,何来圆梦一说!” “莫要胡闹了,赶快将这些尸首都送回义庄去!” 怜筝半跪在地,自是不会瞧上那些官员一眼,她抬眸,凝向卫处尹。 “晟王可知,社稷百姓除仵作之外便以青衣为贱,贱籍女子都望能嫁得郎君,盼子女脱去贱籍,此婢女已死,更是胎死腹中,下官想为其腹中骨肉寻找生父。” 卫处尹放下了手中茶盏,眸光一凝。 这话着实让他意外。 为死人腹中的死胎寻找生父? 卫处尹低头瞧着那跪在地面的怜筝,缓缓一笑:“本王倒是好奇,你又如何查呢?” “下官在城隍庙中查得一物,只是下官人微言轻,不足以有所见识,所以想请晟王一鉴。” 怜筝昨日就想的很清楚,若是她查,只怕朝堂之上,官商勾结的不止是一人,怕是别人也绝不会让她轻而易举地拉了杨云笙下马。 她不能害了风因,断也不可能这样轻易的放过了杨云笙。 怜筝抬眸,凝住了正侧眼望过来的杨云笙! 卫处尹自是不会错过这两人奇怪之处,却也颇不在意。 “哦?”卫处尹似笑非笑地倚在椅凳之上,忽然低头一笑:“呈上来。” 怜筝起身,将袖中之纽放入掌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堂上呈去。 杨云笙自然在位,下意识朝其手中一望,怔住了。 “此物似乎为在下之物?”杨云笙皱眉。 怜筝此刻还没将衣纽交到卫处尹的手中,对着他此番自白颇为意料。 杨云笙似乎并不避讳,当堂一语道破。 这和怜筝原先的设想并不同。 “大人可否让我细细看过,好辨别一二?”杨云笙微微一笑,放下茶盏。 怜筝静默片刻,望向他,神情泠然,“自然。” 杨云笙拿过那衣纽,查看片刻,这才抬头回话:“回禀晟王,此物确为我所有。” 卫处尹命人在官衙的偏厅召来了杨云笙,私下由阮怜筝审问。 杨云笙直言了当,此事为私,若是当堂问话多有不便,卫处尹这才来了偏厅。 卫处尹位坐上座,撂下一堂的官员,非要跟来这偏厅。 于他而言,听她问案,可比外面那些大臣的虚言热络要有趣得多。 “下官敢问杨老板,您的衣纽为何会出现在城隍庙中?” 怜筝往一旁的椅凳一坐,直言了当,双目如刀,眸光慑人。 城隍庙乃杀人藏尸之地,在此地落了此物,没有直言拆穿,而是拐弯抹角的寻那死婴之物,让杨云笙更是心里猜不透这女子。 杨云笙神情含笑,却是圆滑之人。 “大人,此物为我所有,可我并未出现在城隍庙中。”杨云笙道。 他说话时,目光直视怜筝,毫不避忌,更是直言了当此物为他所有. 这话怜筝信了一两分。 “月余前,我在南下的买卖出了问题,故而离开了秀都城一些时日,敢问大人,您可要去查查尸首出事当日,我是否已出了城中,自可证了我的清白。” 怜筝点了点头,“下官自会查明,定是好好还杨老板的清白,只是……” 杨云笙见怜筝并未说出口,微笑道:“大人可是想问,这贱婢腹中骨肉与我有何干系?” 这贱婢之称,让怜筝皱了皱眉。 怜筝虽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但这杨云笙着实通透人心,一字一句将自己的嫌疑撇得干净。 秀都城中的富人家,莫说是区区青衣,哪怕是个破落门户家的小姐,都是上赶着去,何况一个区区的婢女而已,若当真怀有身孕,又何必落得杀人灭口。 昨日是被元九激了几分怒意,这才乱了分寸。 现下细细想来,确有不少破漏之处。 “只因那贱婢使了点伎俩,以为便能落得了我杨家的门户,不过区区贱婢而已,若是当日让我夫人打死了,无非是费些银两,至于这腹中肉骨,大人若是有疑,怕是疑心错了人。” 089 拶刑问话(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杨云笙连声解释道:“我与她虽有床底之私,可翌日我便差人灌了她汤药,又何来怀孕一说,大人若当真不信,自可滴血验骨,我杨某人并不惧此。” “至于那衣纽,我确不知为何出现在城隍庙中,这点就要有劳大人明查。” 杨云笙朝怜筝微微作揖,很快便起了身。 他谋事多年,不过一女子仵作为官而已,做个形式,倒也已是他处事圆滑之故了。 “看来杨老板有备而来,倒是我唐突了。” 怜筝中途一句话未明,可这杨云笙却当着卫处尹的面,将所有话都说了个干净。 她可不信,若他对风因当真有用,此人此刻出现在此地,就已是值得生疑了。 杨云笙微微一笑,对这话并不否认。 “既然如此,下官先行告退。”怜筝起身,向卫处尹告辞。 卫处尹也不拦,便由着她甩袖去了。 他可不觉得能出言留得住她,更何况外面躺着四具尸首,还得由她处理了去。 怜筝离了府丞官衙,上了驴车,这才将话细细想过。 古人皆信滴血认亲或是滴血验骨,实则这在法医学上并不完全苟同。 她虽能用这滴血验骨信了这杨云笙,可实则尸骨骨头上的骨膜未损,这血可未必能验真。 可若不是杨云笙,又是谁将杨云笙的衣纽丢在了城隍庙中? 怜筝左思右想,着实想不明白。 “十三,碧草的验尸单可还在?” 十三应下,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着的验尸单,递入车中。 怜筝将碧草的尸单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自己疏漏了一点。 碧草的背部腰间存在出血痕迹,这痕迹呈弯曲圆点状,且中央有缺口. 这些都说明了碧草的腰部位置在相对规则有中断的地方,被挤压形成的。 怜筝抬头,略有思索。 “十三,花纹你可有拓印下来?” “就在这些尸单下压着。”十三指了指那沓宣纸。 “做得好。” 十三心细,即便她未嘱咐,他就记得将她验过的那些纹路都一一画下了。 怜筝翻了数张,终于找到了一张画着那些纹路的宣纸。 这花纹确实有些奇特,圆弧凸起状,从外至内由浅入深,如圆球一般。 她曾去过城隍庙数次,并未看见过任何半圆弧有凸点的地方。 这样便能推断出,城隍庙只是藏尸之所,并非就是碧草的出事之地。 如果杨云笙所说属实,他的确没有去过城隍庙,是有人将他的衣纽刻意丢在了城隍庙,却也根本说不通。 如果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又何必去寻了那衣纽呢? 若不是为了杨云笙,又是为了谁? 怜筝目光顿沉,朝车外的十三喊道:“十三,原杨府的那两个丫头,绿竹和青萝如今可是在晟王府中?” 十三晃晃悠悠地荡着驴车,道:“晟王翌日便接进府了,虽然只在柴房等地方打打杂,但是总比在那杨林氏身边如伴虎般生活要好得多。” “派人替我向晟王送名牒,我想要问问她们一些事。” 十三顿惊,将驴车停下,撩开帘帐,问道:“你要去晟王府?” 怜筝眉眼轻抬,敛了眸光,淡道:“也许,我遗漏了一些线索。” ★ 晟王还在府丞官衙尚未回府,小厮来报说府中木兰提刑使已达,他这才怔住了。 怜筝被迎入大堂,坐等晟王回府,期间她便交代给了晟王府中的管家,让其将绿竹和青萝两个丫头传唤来大堂。 等人到了,阮怜筝已在大堂等候多时。 怜筝转身,将方才的花纹图纸展开在桌面上,回头问道:“你们可在杨府里见过此物。” 绿竹和青萝瞧上片刻,若有所思。 “圆形物状,均匀分布有规则的半圆弧的东西。”怜筝眸光略急。 绿竹摇了摇头,并不知晓是什么。 青萝意外地退了一步,紧咬住下唇,避开视线,垂首不语。 怜筝和十三都同时看向的青萝,青萝若有所觉,忽然惊慌失措地摇头,双手挥舞,惊慌道:“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青萝,我无需你说些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这花纹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半分都不知情。”青萝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怜筝并未出声紧逼,抬手示意十三端了杯热茶来。 她轻轻用手安抚着青萝的情绪,将热茶送进了青萝的手中,“不急,你可以什么都不说。” 青萝颇为意外,松了已泛出血色的下唇,双眸含泪凝住了怜筝。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怜筝示意十三将绿竹和其余之人全部屏退。 怜筝缓缓坐在她身旁的椅凳上,笑道:“你若是一直站着,难为我也站着,我可是刚从外头赶来,双腿乏得很,此时眼下无人,你坐下可好?” 青萝怯生一望,却摇了摇头。 怜筝看着青萝的神色,只得站起身来,叹道:“那我便随你一同站着。” “大人赎罪,奴才不敢,怎能让大人站着?”青萝惶惶不安,差点跪倒在地。 怜筝蹙眉,忽道:“那你便得陪我坐着,那便无罪。” 青萝犹豫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轻轻沾了两分椅凳之边,左右探了两眼,抱着手里的暖茶杯,眼神闪烁。 “青萝,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没了,只有我一人。”青萝眼眸一黯。 “碧草家中如今已是父母双亡,你可知她去世时腹中还有五月成型的男胎?”怜筝道。 青萝紧闭双唇,十指死死攥紧了杯身,闭口不言。 “胎儿还小,若非腹中脏器还在,只怕那男婴也成了禽兽口中之食。” 青萝不敢抬眸,听着这些话,头颅越垂越低。 “碧草已死,凶手却尚未捉拿……”怜筝声音清浅,眉头渐拧。 “我无需你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这花纹与碧草的死有关……” 青萝的泪滴落在手背,她紧抿着唇,拼命地摇头。 也许,还是太勉强了。 “本王回府便见得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你倒是说说,这木兰大人可是为难你了?” 话音从大堂外传来,卫处尹的御驾已早早停在了门外,眼下已在大堂不足一米之处。 青萝一惊,慌张起身,碎了手中的暖茶杯,浸湿了一身,狼狈地跪倒在地。 “王爷恕罪。” 卫处尹缓缓进门,眸光深沉,徐徐落在了这满地碎片之上。 怜筝脚下的那双布鞋也被溅上了不少水渍。 晟王已走至面前,怜筝只得行礼。 “大胆贱婢!竟沾湿了木兰大人的鞋袜,即刻拖出去杖毙!” 随身进门的管家顺着卫处尹的视线,一眼就瞧见了,厉声呵斥。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青萝拼命磕头叩首。 那暖茶溅了满地,早已冰冷殆尽,可眼下却是比人命还要珍贵。 卫处尹轻抬玉指,身后的管家即刻噤声。 他薄唇轻勾,轻步落座,雍容之姿,丝毫不受影响。 “你若是交代了木兰提刑使需要的东西,本王便可饶了你。” 青萝额头已经破皮出血,闻言轻微一愣,又连磕数头,“王爷饶命……” 卫处尹眸中凝笑,笑意却凉了,“来人,动拶刑。” 堂内目光刷的集中到青萝身上,跟进门的绿竹上前跪倒:“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晟王!”怜筝出声,却被骤然打断。 “本王管教下人,木兰提刑使莫要费心了。”卫处尹深望怜筝一眼。 怜筝眼神渐冷,这是在给她下马威? 管家很快就送来了上刑的工具,手脚利索地给青萝上了刑具。 “本王最后再问一遍,你说是不说?”卫处尹目光落在怜筝紧蹙的眉头之上,生了打量。 青萝浑身发颤,看着手指之间的已染了血色的刑棍,猛然惊醒。 “我……我说…..说……”青萝痛苦地闭眸,泪湿脸颊。 卫处尹半倚在椅凳之上,微微一笑,“太慢了,行刑。” 青萝双眸惊绽,没等回过神,十指仿若被生铁根根碾断般刺疼。 “啊——”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了整片大堂。 “晟王!” 怜筝不忍直视,一脚踹开左右两旁两个行刑的奴仆,颤抖着解开青萝手上的刑具。 卫处尹眸中依旧凉笑浅浅,“木兰大人是怜香惜玉之辈,那本王就多几分耐心,听听看。” 青萝浑身抖若冬日里的落水之猫,跪趴在地,颤颤巍巍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你若再不说,本王这杯茶怕是要凉了……” 卫处尹掌心微翻,一杯茶已覆了那桌面,水渍沿着桌边渐渐滴落。 青萝慌忙磕头,连哭带爬扑倒在晟王不远处,“是杨府管家!他在城郊的私宅里有此物,他的书房内有一物件儿……正如这圆弧状的东西一般……” 卫处尹华袖一拂,直起了身子,“你又如何得知他的私宅在城郊,且有此物呢?” 青萝倏然抬头,又羞愤难当,她浑身颤抖却难以启齿。 卫处尹缓缓道:“若是当真不愿说,阿福将她与那绿竹都用上大刑……” 管家应声,将拶刑用具重拾而上。 顷刻,绿竹便被双手扣押,被怜筝踹开的两人将她强行摁倒在地。 青萝一惊,连忙求饶,见卫处尹伸手示意停下,她方才颤颤悠悠地闭眸流泪。 她心如死灰,闭眼而答。 “奴婢曾被他带去私宅……多次*……而那用具也是因此才知晓的……” 090 拶刑问话(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话审到了,可结果却并非怜筝之意。 卫处尹并未因此放过了青萝,而是淡淡看了一眼绿竹,目光慑人。 “那你们可知这碧草腹中骨肉生父所谓何人?”卫处尹眯起眼来:“是杨府管家?” 怜筝一惊,怒意渐渐从心底冒出。 难不成这卫处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帮那杨云笙,才如此动刑的吗? 还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来审问这两个丫鬟,才继续命人将她们留在了府邸中,做些可有可无的杂货,等着她来自投罗网? 她若与风因挂钩,他怕她不查这杨云笙之案,定要替她揭一揭她也许故意解不开的线索;她若不与风因挂钩,他更是需要她去笼络杨云笙之意,当务之急便是替杨云笙洗脱嫌疑。 因此,无论何种,严刑拷打都是在他算计之下必须要做的。 青萝脸色煞白,“奴婢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想知?”卫处尹冷眼而视,轻手一拂,冷道:“阿福,动拶刑。” “等等!” 怜筝半跪在地,清冷之眸已是染了几分红,“晟王,重刑拷打必有冤狱,下官认为……” “木兰提刑使,本王可并非替你审案。”卫处尹柔唇轻勾。 他抬眸,堂外日光清冷,照得她楚楚动人。 忽惊醒几分,顿下的话语这才缓缓说道:“本王只是在管教下人,望大人莫要再插手。” 再?晟王是在警告她方才踹开那两个小厮的举动吗? 怜筝蹙眉,忙道:“晟王!” “阿福!”卫处尹薄眉轻抬,淡淡望了一眼堂下。 管家阿福忙将两个丫鬟拖出大堂,试图上刑。 青萝连忙与绿竹二人抱做一团,哭诉求饶:“王爷,奴婢们当真不知……” “王爷恕罪……王爷饶命……” 怜筝一口怒气简直堵到了嗓子眼儿,所有脏话都堆在了肚子里,偏是骂不得! “四哥这儿今日可当真热闹!” 堂外,那慵懒轻沉的声儿徐徐传来。 堂内众人更是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只见那堂外,堂阁高匾之下,卫风因缓步而来,一身蟒袍华丽逼人,衣袖滚边金丝镶龙,只见那四爪蟒龙璀璨夺目。 男子眉目清俊,眸藏深海,如携光而来,竟是让人挪不开视线。 晟王并未起身,眉眼敛了几分情绪。 “五弟今日如何有空来我府中闲玩,外头的奴才倒是不懂事,瑾王前来竟也不知通传禀报,赐劓刑。” 风因慢悠悠地进了大堂,懒散道:“四哥这可是要错怪这些奴才了,那便是怪了臣弟。” “哦?”卫处尹悠悠一笑:“何解?” “臣弟不识路,原是让通传的人送臣弟进来了,又何必赐了劓刑?” 原是通传的人战战兢兢地站在大堂门下,匍匐跪倒:“王爷恕罪。” 卫处尹轻扫一眼,“既是如此,那便算了,退下吧。” “多……多谢王爷。”通传的小厮连磕三个响头后,方才退了出去。 “四哥,你这里拿着刑具做什么,跪倒满地的人,这些个儿清姿卓色的丫鬟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意。”卫风因薄唇浅笑,朝怜筝伸了手。 “木兰提刑使也在此处,何事将你也招来了?倒是叫本王难找。” 卫处尹闻言,此刻竟是沉默地看向了堂下。 怜筝倏然抬头,视线撞进风因晦暗不明的眸底,却是分不清他的来意。 可眼下,能帮她且她信任的人,就只有他了。 怜筝并未搭上他的手,而是自顾自地起了身:“不劳王爷挂心。” 眼看怜筝拂了他的好意,风因挑眉,转身拂袖上了这大堂侧座。 “四哥,你府里的丫头倒是个个楚楚可怜,倒比我从那北县接来的女子要强得多。” 卫处尹淡道:“你若是喜欢,送你便是。” “四哥,此话当真?” 卫风因眸露雀意,笑道:“正好来秀都城身边没几个贴身丫鬟打理,那便多谢四哥了。” “只是……你也瞧见了,这两个丫鬟现下身子骨弱,怕是要好生休养,若是身体调适得当后,我再派人给你送去。”卫处尹道。 怜筝怒心已起,而此刻卫处尹却扮起了好人。 他的意思是将绿竹和青萝都送去厢房好生休养,可若如此,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风因也不急,懒懒朝堂下跪着的丫鬟身上瞥了两眼。 他勾唇一笑:“四哥怕是舍不得了吧?你只瞧这两个丫鬟,一个受了伤另一个可好得很!” 卫处尹望向堂下,那绿竹和青萝,确实只有一个丫鬟动了刑具。 “若是要好生休养,不如先将其中一个先送与我,若是腻味了我再将人亲自送回来。” 卫处尹虽不知这卫风因是真风流还是假潇洒,可如此神情完全看不出演戏之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个薄面自然要给。 毕竟卫风因要走的那个丫鬟,并不是他要严审之人。 卫处尹笑了声,道:“五弟若是喜欢,今日便带走一个,受伤的婢女留下即可。” “如此,臣弟怕是没有白来。”风因唇边噙着笑,起身,“人已赐下,那臣弟先行告退。” 这卫风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不完全像是奔着阮怜筝来的。 卫处尹眉宇间喜怒难辨,只见着卫风因让下属将绿竹带走了。 绿竹一走,青萝颓然坐在地面之上,已心如死灰。 “来人,先将这丫鬟关去柴房。” 两名小厮拽住青萝的胳膊和头发,撕扯着将她从堂上如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怜筝心生痛意,闭了眼,不忍直视。 “王爷,下官身子不爽,先行告退。” 怜筝冷然出声,转身欲走。 “等等。” 卫处尹不紧不慢,从椅凳上起身,走至她的面前。 “阿立,将东西取来。” 怜筝蹙眉,不言。 半响,黑衣阿立将一木盘上的物件儿端至怜筝面前。 “官印、官服、官靴。”阿立一一将物件说清楚,送至怜筝手里。 卫处尹神色淡淡,忽然笑道:“明日设宴,你已在名册之上,若是不来,罪可问斩。” 怜筝的手在木盘边上捏着,指端青白,恨不得将这木盘上的物件儿都变成臭鸡蛋,一股脑都倒在这晟王的脑门上。 她硬生生忍了下来,面色微沉,道:“下官明白,谢过王爷。” ★ 怜筝与十三以雷霆之速查抄了杨府管家的私宅,在其中找到了青萝所说之物。 随后,二人即刻回了官衙,带了莫冬青等几名捕快,连着十三一同赶往了杨府。 刚到了杨府大门,正巧撞上那杨府管家吴能。 吴能眼神闪烁不定,瞧着捕快们正跟在怜筝身后朝杨府而来,摩挲着手,笑了两下。 “木兰提刑使今日可是来寻老爷的,老爷目前尚未回府。” 怜筝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地上了台阶,忽然转身,面色沉如深渊,手往吴能背后一推。 吴能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朝那群捕快身上摔了过去。 莫冬青等人已快速将他的左右手拿下。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吴能脑中的弦儿倏地绷断。 “吴能,我已有人证物证,证据都指向你在私宅中杀害碧草,再移尸城隍庙,你可要继续交代,你的同伙是谁!” 吴能惊得双目圆睁,微张的唇舌,竟是说不出半句话。 她……她如何得知? “来人,先将其押回官衙大牢!” 怜筝见吴能眼神闪烁,此刻却不是上好的问话之地。 原是双手双脚都瘫软,被捕快们拖拉着的吴能,突然骤然发力,趁着周围捕快不注意,狠狠推开了身旁的捕快,一个劲儿的朝前逃窜。 怜筝沉声道:“拿下!” 杨府之外还有一条小摊贩铺着的街,吴能虽不会武,但力气却大,翻了不少摊贩的小摊子,试图阻了十三追击的路。 十三原是慢悠悠地跟在捕快们身后跑,偏是吴能朝他们丢了一篮子鸡蛋。 前面的捕快看见都躲开了,独独十三险险避开,可那鞋面上却溅上了鸡蛋清。 十三挑眉怒了,一跃而上,踩人之肩,如雷电之势将逃窜的吴能踹翻在地。 吴能刚一倒下,被追逐赶上的莫冬青等人摁压在地,将手反面扣住,再也动惮不得。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怜筝赶上来,淡道:“冤枉你跑个什么劲儿,押去公堂。” 秀都城当街缉拿嫌犯,已是在秀都城百姓口中炸了天。 听闻陈屠户并非城隍女尸一案的凶手,便是说此案另有嫌疑人。 短短数日,这原不被看好的女提刑使,竟是连破了四尸命案,已在秀都城中打响了名声。 谁说女子不如男,这木兰提刑使可是已名扬了秀都之城。 官衙殿前的那长街之上,百姓人人站在外头,挤得水泄不通。 堂上,竟是生平头一遭瑾王和晟王都位列两侧观案。 长风起,堂上威武,堂下跪着已被缉拿的吴能。 吴能面色青白,穿堂风刮着他的衣袖,即便人声鼎沸,可此时他却是遍体生寒。 怜筝已换上官服,素发高阁,英气凛冽,高坐堂上。 惊堂木一落,堂外已寂声一片。 怜筝甚至没多嘴问上他们一句,直接开门见山,直接审案。 “大胆吴能,今日两位王爷都在此列,你还不速速招来!” 091 对簿公堂(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忽然被怜筝冰冷如剑的目光一望,吴能一惊,浑身发颤,双手趴跪在了地面。 “大人……大人……草民冤……” 死鸭子嘴硬是吧? 怜筝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说辞,道:“来人,将证人证物全部带上!” 十三早已将所有需要的物件都已备齐,莫冬青按照嘱咐一一送上。 堂外百姓看着送进来的证物,更是齐齐愣住了。 “吴能,抬起头来,好好看看,你可记得你身前所属何物?身旁所跪何人!” 吴能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趴在地面,缓缓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咚’的一声,莫冬青和另外一名捕快将那沉重的证物猛然落在了吴能的面前。 吴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面色恍若白纸。 “青萝,你方才所言,听过之人大有晟王可替你作证,你无需再重复多言,你只需告诉本官,你眼前之物是否在吴能家中见到的物件儿。” 青萝久不闻声,半响才点了点头:“回禀大人,确是此物。” 怜筝朝堂下示意,没等吴能开口伸冤,十三已经命人将碧草的尸首送上了大堂。 怜筝一伸手,将画有碧草背后花纹的尸单朝吴能面前一丢。 “吴能,死者碧草后腰的部分与你家中所物产生的花纹一致,你如何解释!” 吴能虚冷地望着距离自己的不远处,被尸布盖着的尸首,他咽了咽口水。 怜筝见状,朝十三轻抬下颌。 十三即刻领会了怜筝的意思,忽然伸手箍住了吴能的左手,将他朝尸首一拖。 吴能吓得连连后退,颤如秋风之落叶,“放开我!放开我!” 十三冷笑一声,“若你冤枉,她绝不会此刻来向你索命,你若杀了她,只怕……” 说时迟那时快,堂前一阵阴风,尸布一扬,掩住了拖至尸首边上的吴能。 “啊——鬼啊,有鬼!” 吴能尖叫一声,肝胆俱裂,连滚带爬,拼了命地从尸布中挣扎开来,裤下已是湿热一片。 “不是我,不是我杀了她,是夫人!夫人指使我杀了她!” 全场哗然,吴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惊吓之余,已说漏了嘴。 他瘫软在地,双腿发软,死死地望着堂上怜筝。 怜筝没耐心等他辩,怒笑道:“来人,即刻传唤杨林氏!” “如此热闹,本王又如何不来凑个热闹,我倒是好奇堂堂贱籍女子如何问审!” 话音刚落,从那水泄不通的人墙之中,窸窸窣窣地挪开了一条通道。 首当其中的竟是董贵妃之子昱王卫高适,其后方是杨云笙正携杨林氏而来,一幅夫妻恩爱的模样。 杨林氏柔声行礼:“大人不必传唤了,民妇就在此。” 昱王手指轻勾,淡道:“赐座。” 府丞即刻起身,派人请来了三张椅凳,除昱王坐在怜筝之侧,其余两张在堂下依次排列。 “府丞大人怕是吩咐错了,昱王仅有一人而已,何至于三张椅凳?” 府丞一怔,下意识看向昱王(卫高适),思索该如何回话。 “木兰提刑使好大的威风!” “官职在身,必是不负皇上圣托,杨林氏既是嫌疑人,堂上疑案哪有就座之理,杨老板身为嫌疑人之夫,更是只得在堂下听审,敢问在座三位王爷,下官所言可有疏漏?” 卫风因忍住眼底的笑意,继续装作闲散无事的样子,啧了一声。 “四哥以为如何,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卫高适(昱王)冷眼一凝,没等开口,晟王抬手淡道:“言之有理,依次行事。” 卫高适狠剐了一眼怜筝,这才落了座。 “杨林氏,当堂为何不跪!若是不跪,拖出去即刻重打二十大板!” 区区下马威,又有何难? 三位王爷皆已落座,府丞将多余的椅凳命人撤下,杨云笙似笑非笑地朝外一站。 此话一出,杨林氏更是青了一张面。犹豫片刻,她才跪了下来。 怜筝压根不管卫高适,深看了一眼杨林氏,惊堂木一落,堂下一片寂静。 “杨林氏,吴能指证他杀害碧草乃你指示,你可认罪!” 杨林氏冷睨了一眼吴能,不屑地掩了掩鼻,“莫须有之事,民妇为何要认?” “好。”怜筝柳眉轻竖,“吴能,你又如何解释?” “你……你……大人,草民冤枉,确是碧草使计,夫人一向善妒,故而对区区一介青衣着实忍无可忍,她不仅鞭笞了碧草,还暗示草民可将碧草骗回家中……家中将其*……” 此话一出,堂下妇女皆露厌恶之色,更是一片唏嘘声。 怜筝连拍两下惊堂木,方才压住了那片嘈杂。 吴能这才颤声继续:“草民……草民一时色心起这才犯下了滔天大错……事后碧草怀孕,夫人前来寻我,追究其是否为老爷骨肉……夫人一时怒火攻心……命我将其带回家中……然后将其杀害……” “胡说八道!”杨林氏脸色微微发白,十指攥紧,抬眸:“一切子虚乌有,民妇冤枉。” “吴能,你说的一切可有物证人证?” 吴能哆哆嗦嗦,摇了摇头,再道:“鞭笞之事……府中小厮皆知……将碧草拖尸至城隍庙时,夫人也在身旁,四周空无一人,并无人证……” “哦?你是说藏尸之时杨林氏与你一同去了这城隍庙?”怜筝看向杨林氏,回问。 吴能颤着肩,点了点头:“……夜色太黑,夜路难行……夫人还踩脏了鞋袜,是从绣娘庄定制的布面儿,说是昂贵难洗……咒骂了几句……” “你可记得何色花纹?”怜筝问。 吴能惊色再显,苦苦思索:“看不太清,似乎是蓝色的鸳鸯戏水图?” 杨林氏冷笑道:“吴管家,素日里你时常跟在我身边处事,莫说是一双鸳鸯布面的鞋,怕是连我有几条绣了花样的衣裙都一清二楚,若是以此来栽赃陷害便能立罪,民妇不服!” “此言有理。”怜筝点头。 “吴能,你栽赃陷害,可是临死还要再拖上一人,你毫无悔改之意,此罪当五马分尸!” “草民不敢……大人草民冤枉那……草民确实遵从夫人吩咐将人*打晕,可草民当真没有杀害碧草,碧草是在城隍庙中醒来,这才被发现的夫人砸破了头死的……” 杨林氏厉声呵斥:“你胡说!” “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杨林氏将碧草杀害呢?” 怜筝缓缓抬头:“毕竟口口声声说出碧草是被砸破头死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草民冤枉,我……我想起来了,我知晓砸死碧草的石台被丢弃在了何处!” 吴能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颤着声儿,道:“在城隍庙不足一里处的杂草里,夫人……夫人出门时惊慌失措,便将那物件儿丢进了草丛!” 怜筝神色淡淡,朝十三示意。 十三走至身旁,听她咬耳了几句,转身下去吩咐。 “立刻带人四下去寻,要快。”十三朝捕快们道。 “大人,你只听他能说出具体之处,民妇却是知都不知,便可知晓他试图栽赃民妇!” 怜筝点了点头,却是心思难猜。 “我只问你,夜色深沉,你又如何知晓那是石台?” “我见夫人手中有物,隐约是长形,庙中约有石台,便如此猜测,草民不敢肯定。” “猜测岂能作数!”怜筝淡道:“杨林氏可安下心来,若当真寻到此物,您也未必有罪。” 杨林氏面露浅笑,低头一鞠:“大人明鉴!” “但是…… 杨林氏,下官有一处不明,且向你请教。” 怜筝冷笑一声,将那衣纽命人呈上,“下官曾去过绣娘纺,才知晓此衣原是杨林氏您亲手为夫君所定,更是一式两件……” “若当真是吴能将人杀害,此衣纽又从何而来,若你当真拿了物件儿杀了人,现身在城隍庙中,倒也解释的通了。” 杨林氏唇角一勾,“我以为大人是何等聪慧呢!吴管家若真想栽赃,只需从我府上偷取一枚,丢在城隍中即可。” 几个捕很快就从外头寻了东西回来。 那木盘之上似乎只有一个烛台、还有七七八八的各种零碎的物件儿。 “回禀大人,杂草附近有些沾了血迹的东西都在此处。” 怜筝将木盘端在膝上,外头的人看得并不真切,她一双柳眉拧得紧蹙。 除了怜筝一人,其他的人都偷偷朝怜筝瞄,想知道木盘之中到底有什么! 怜筝手握惊堂木,惊声一响,从木盘里丢出了一块玉色手帕。 “大胆杨林氏,此物上有你杨府之痕,上头染了血渍,你还敢说你并未有染?” 杨林氏一惊,猛然抬头望去,“不可能的!此物不是民妇的,定是他栽赃陷害!” “事到如今,你定是与吴能一同计划杀了碧草,否则你的物件儿怎可能三番四次出现在案发现场,你以为下官愚蠢如厮吗?” “大人,大人!是吴能用烛台砸死了碧草,与民妇当真无关!你且仔细看看,定是能证民妇的清白啊大人!” 怜筝忽然露了笑意,淡淡从木盘中取了一染血烛台。 她冷眸轻凝:“本官眼下是当真不信了,你又知晓吴能是用烛台杀害碧草了?” 092 对簿公堂(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不可能是烛台的,不可能的……” 杨林氏一蒙,大脑一片空白,半响,惶然道:“民妇只是口误,一时说错……” “吴能说是石台,只有你说了烛台,现场也只找到了烛台,杨林氏你还有何话要解释?” “大人!”杨云笙见状不妙,即刻朝前现身,“其中定有误会。” 怜筝惊堂木一扬,“来人,将杨云笙给我驱出官衙。” 几个捕快上前将杨云笙反手扣住,杨云笙面色几番变化,却只得停了挣扎。 杨林氏惊慌失措,看着杨云笙被控,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吴能。 她眼含恨意,怒道:“大人,吴能当真是栽赃陷害,民妇从未见过什么烛台,分明是吴能用石台杀害了碧草,将凶器藏好,又寻了什么烛台来嫁祸于我!” “现场只有烛台,来人,将杨林氏拿下。”两个捕快上前将杨林氏拿下。 “冤枉,分明是石台!你个狗官,是石台!吴能你个小人,你栽赃陷害!” “等等。”怜筝忽然出声阻拦。 怜筝面色如常,示意捕快们先行停手,她淡淡一问:“杨林氏,当真是石台?” 杨林氏已如疯妇般头发散乱,朝堂前跪拜:“肯定是石台,民妇断没有用过烛台!” “杨林氏……”怜筝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你当真肯定?” “民妇肯定!” 话已出口,杨林氏顿觉不对,她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怜筝。 怜筝出声时,朝堂下百姓和捕快们都扫了一眼。 “杨林氏,本官问你,吴能都不敢肯定此物是否为石台,你又如何这样一口咬定?” 杨林氏咬紧牙关,再难有话出口,她无力的瘫软在地…… 怜筝将木盘都端上桌面,心中冷笑。 “我从未命人去城隍庙中寻了那证物,只派人草草找了几个物件儿洒了点猪血。” “我先用你私下带来的手帕染血,将矛头指向你,再让你见了这烛台,以你之口来堵你之嘴,为了脱罪你不惜推翻自己说词,你还想如何辩解?” 计中计。 众人顿悟,谁也没有想到怜筝如此来一手,将杨林氏的说辞牢牢套在了一处。 怜筝讽刺一笑,“难不成你还想再翻供吗?” 推翻一次可行,接二连三可就不成立了。 杨林氏双唇渐颤,她死咬下唇,竟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吴能都只敢说自己是推测,不敢肯定是石台,你杨林氏脱口而出便是他栽赃陷害,以烛台来作假,一口咬定自己并非用烛台杀死了碧草。” “莫捕快,将证物呈上来。”怜筝面色微沉。 莫冬青将守城隍庙捉鬼之日,后来几个捕快在草丛中捡到的石台放在木盘上,这才是真正的物证,上头还染着几个带血的手指印。 “来人,立刻将他们二人的手用朱砂沾指,染上手印以作比较。” 捕快们即可取了两张宣纸,一左一右,箍住了杨林氏和吴能。吴能并无反抗,杨林氏挣扎未果,还是印下了朱色的手印。 两张纸一同呈上,怜筝将其互相与石台平放,朝三位王爷示意。 三个人这才上前,细细看了两眼。 “王爷们只看,女子之手纤长,加上杨林氏为江南人士,身段匀称,所以手指纤细。吴能身为男人,十指比较之下确实关节粗大且长了不少,且两端纹理不同,一眼之下便能分辨。” “加上杨林氏方才的供词,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怜筝出声时扫了眼堂下,满堂寂静,人人屏息倾听。 “杨林氏乃是杀害死者碧草的真凶!”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杨林氏疯了一般地哭嚎。 “当然,吴能也难逃其咎!” 怜筝将其中一张尸单拍在桌面上,语气更寒。 “死者舌骨没有骨折,但是有严重出血,说明她被人掐住了脖颈而无法挣扎。”怜筝道。 “能够控制死者的同时,还能够弄断死者的甲状软骨,说明掌力非常大,力量有悬殊!” “杨林氏身高五尺一二寸,与死者相近,且身材匀称,绝不可能有此掌力。故而,是你吴能一手掐住了死者,这才让杨林氏举起了石台,砸死了死者。” 吴能脸色难看,已是辩无可辩,他颓然垂首。 怜筝没空看这些个人的脸色,朝着堂下的吴能望去,“此刻你还不速速招供?” “究竟一切是否属实,你还不当堂说清?” “说清?”杨林氏长笑尖锐,刺耳露恨,“如何说的清?” 杨林氏面色不似人色,却忽然恍若疯妇般哭笑起来。 “哈哈哈,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区区一个贱婢,杀了她又何如!” “东苑国法,以命抵命!因杨林氏如今尚不知悔改,本官本无轻饶之意,即判明日午时立刻处斩!” 杨林氏冷笑一声,从堂上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手指阮怜筝,怒骂:“贱人!” “大胆杨林氏!”怜筝蹙眉。 “我!林碧玉可曾怕过何人,我谁都不惧,更不惧你!” 杨林氏疯言疯语,对旁人之话仿若未闻。 “想要杀我,你做梦!” 杨林氏仰天长笑,笑声尖锐刺耳,她有几分凄凉地望向杨云笙。 “相公,来生我还愿嫁你为牛做马!” 没等人反应过来,她突然朝一旁的石柱上疯子一般地冲撞了过去。 众人受惊,慌慌全部如乌鸦般倏然散开。 ‘咚’的清脆一声,石柱上瞬间溅染了血迹。 杨林氏身子一软,太阳穴上额边血流如注。 怜筝一惊,立刻起身:“来人,立刻将其……” 昱王打断怜筝的话,淡道:“不必救,不过是将死之人,看她是否还有脉搏,若是还有就丢进死牢,只等明日行刑,若是断了气,直接由亲人领尸去罢。” “昱王!”怜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他。 “本王累了,府丞立刻让人散了,让本王的马车驶进来。” 府丞一听,忙恭敬起身,低头应下:“是,王爷。” 晟王并未多说什么,低着头,用杯盖去了去水面的沉浮的茶叶。 他轻轻吹了吹尚热的茶水,只淡淡瞥了一眼前头混乱的局面,佯装不见。 怜筝二话不说,从高座之上下了堂,将两手的袖口快速挽起。 “来,帮我!”怜筝看着堂下的十三,直接出手扶住了杨林氏。 昱王几不可查地皱了眉头,堂下百姓纷纷侧目看向怜筝。 十三瞧着这场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在场的人,怕是除了十三不会有人再伸手帮她了。 可他不敢不听,毕竟这主子还在上头坐着,盯着他呢! 十三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身去帮忙。 怜筝在十三的帮助下,让杨林氏仰卧而下,在抬起她的下颌,助她呼吸。 “木兰提刑使这是在做什么?”昱王眼睛一眯,眼底迸出异色。 “王爷既然说她是明日行刑,那今日本官就可替她诊治。” 昱王啪的一声落下手里的茶盏,“怎么,难不成木兰大人还想救了杀人嫌犯不成?” “下官不敢。”怜筝垂手起身。 “敢问王爷,天子脚下是否皆为子民?杨林氏尚有气息,为何不救?恳请昱王收回成命。” “木兰提刑使好大的口气,本王一言既出,你有多大的脸面能让本王收回成命?” 昱王一脸戾气,砸了手上的茶盏,道:“区区……” 没等昱王发怒,忽听一旁的婢女惊呼出声。 “瑾王……瑾王流血了。” 怜筝明眸圆睁,正瞧见高座之旁,他懒倚在椅身里,手背之上不知何时被拉出一条血口,眼下正沿着手指,一滴一滴淌着血。 “三哥火头倒是大,砸了这茶盏,还伤了五弟。” 一直沉声未应的卫处尹终于出了声,面上渐生冷淡。 “来人,即刻去请御药司的御医来,若再耽误一刻,小心你们的脑袋!” 一直跟在风因身后的元九上前半跪在地,立刻听命出了这官衙,请御医去了。 怜筝面色沉沉,只见那伤口血流不止,就不可能是被昱王(卫高适)丢出一米远的茶盏碎伤着了。 难道…… 风因眼神微亮,流转的视线却凝在了她的身上,目光一落,就瞧见了她染血的双手。 怜筝低下头来,心上仿若被他方才的眼眸重重一击,鼓捣得生疼。 到底,还是只有他,总会想着法儿护她。 瑾王在官衙受伤,请御医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昱王在审判结束之后,更是怒而甩袖离堂,至于救不救这杨林氏,他人便也管不着了。 打理好一切,怜筝方才回去休息。 入夜之后,原已准备睡下的怜筝还是因为今日之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未有多久,门外传来响动,随后便有人推开了门。 灯盏未灭,那明晃的烛光之下唯有他一人而已。 “你倒是胆大,也不怕夜里来个登徒子轻薄了你,还敢不栓门。” 怜筝抬头望向他,问道:“这登徒子平日里都从窗儿过,今个儿稀奇,倒是改门了?” “既是来送消息,自然走门为上策。” 怜筝听了这话,深看了他一眼,“何话?” “杨林氏已死,失血过多,御医已是回天乏术。” 观其伤势,到底还是注定的。 怜筝淡淡一想,他特意来送信,怕是担心了她。 她‘嗯’了一声,眸中未有波澜,反而起了身,披了一件外衣,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明日设宴,晟王加了的我名字,不得推辞,故而我晚些与你同行,可好?” 风因眸底悠悠一怔,点头笑答。 “你若是愿意,再好不过。” 093 怜筝遇险(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这几日在背地里命捕快们私下打听,足足费了不少功夫才知晓西郊确有一座荒山。 当日怜筝离开北县后,萧北顾走访了北县、桃林镇等几个周边的县镇,也在慕清河的帮助下,将不少失踪人员的信息都收集成册,寻人快马加鞭送了来。 她看了好几日的册子,怜筝才发现失踪人口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 加上慕清河送来的信件,怜筝这才发现金猪酬神案中,事件似乎远远没有她想的简单。 失踪人在名单上足足有数十人,失踪人皆以独居男性、地位低下却略有钱财的人居多。 大部分都是闲散的货郎或是东走西游的买卖人,没有固定居所。 另外,这些失踪者大部分没有家属,报官的人为数不多,若是没有人查,定是不会发现竟然有这样多的失踪者,一去秀都而不复返。 失踪人的路引一律指向了秀都,却未抵达秀都便没了信息,甚是古怪。 失踪者中少数凡有家属者,也不知失踪人去了哪里。 倒是有几个邻居反映,失踪者一律变卖了手头少有的家产,说是要去寻妻。 唯一一个家中留有兄长的失踪者,没有变卖了房屋,却是一去不复返,再未曾归来。 至于失踪的少数女性,倒是没有出现这些特征。 此事,她先瞒住了十三和风因,除了她,其余人一律不知晓。 仅仅是北县加上周围的小城镇就已经失踪了数十人,若是再查下去呢? 怜筝心底发寒,立刻修书一封,寄回北县,让萧北顾与慕清河拿个主意。 眼下暂且不知情况如何,必是秘密调查才更加保险。 那处未有结果,秀都案子已破,只等此次设宴过后,便可回一趟北县。 这次大宴,听闻六皇子身子已有所好转,加上回长京之日将近,董贵妃向皇上谏言,要好好大摆庆典。 三更天的时候,晟王便派了一行人,将今日的行头送来。 宴会在申时,时辰尚早. 怜筝不喜花费时间梳洗打扮,于是就差遣了十三驾着驴车带她去一处地方。 田家寡妇的名头不弱,可当真寻了那些有名的屠户,个个却都推脱不知住处。 那山就距城隍庙那座小山头的后山不足百米之处。 因为林子茂密,山高路险,时常有野猪出没,还有不少的坟头。 故而除了猎户,渐渐也就没人住在了那处。 十三将驴车停下,怜筝这才下了马车。 山脚下确实立着好几块墓碑,藏在那林子不足十米之处,还有一块看不清名头的石牌,确有几分像一块垮塌了的贞节牌坊。 十三从车上取了两根木棍,棍子的一头用木绳绑了镰刀。 他取了其中一根木棍递给了怜筝。 “若是主子知道我带你来了这样荒郊野壤之处,定是要数落我。” 十三拗不过怜筝的性子,只好听之任之。 “林子里蛇虫鼠蚁多,走路之前先用此棍辟路,也能有些防备。” 十三做事,也是心细,她倒是不曾想到这些。 怜筝也不多说,径直和十三上了山。 此山名为巫山,未经开垦,爬山有些许陡峭,加上山上荒树丛生,杂草交集,极不容易攀爬。 不过其中倒是人为地踩出了一条相对平坦的路,两个人上山也不至于这样费尽。 足足一个时辰,方才走到了山顶。 路上几乎没有住人之处,更别说是房屋,甚至是连人都没有。 从山顶往下看,另一边山石林立,隐约只能见到另一边的山脚下是湖泊。 若是想要从此处下去,却是难上了许多,不得不原路返回。 怜筝蹙了蹙眉,“看来今日是无功而返了。” “倒是难为我白日无端又是驭驴又是爬山的,生怕你被蛇虫鼠蚁给叼走了。” 怜筝闻言一笑,在山顶的树下略作休息。 十三递来水囊,怜筝饮了几口水,挠了挠手背。 手背不知何时已经红了,有数个被蚊虫叮咬的红点。 怜筝抬眸之时,十三已抽出了腰间软剑,站在她的对立面。 没等她说话,十三以左手做噤声之势,微微侧身,示意她看向他的后方。 十三的后头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头猛虎。 与此同时,则距离怜筝脖颈不足一尺之处,正蜷挂着一条橘红黑信条纹的蛇,正幽幽对着怜筝吐着蛇信子。 怜筝余光已经察觉,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十三,以秀都的位置断断不可能存了这种蛇,附近有伏。” 十三皱着眉盯着她脖颈边的蛇,“我知道。” 怜筝将呼吸悠悠减弱,平稳着心率,努力冷静下来看着十三。 “十三,我数一二三,我蹲下就跑,两边都交给你。”怜筝道。 十三如被雷劈,瞪大双眸,“你是开玩笑的吧?” “嗯,开玩笑的。” 怜筝淡淡勾唇,认真了几分,“我数一二三,我抓蛇,你杀虎。” 十三微微摇头,“猛虎不如猛蛇,你若是抓不住就必死无疑,我不能让你冒险。” “十三……” 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处尖锐的哨声。 与此同时,猛虎和那头毒蛇,竟循声发起了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十三将剑成箭,直直射向了树枝上的毒蛇。 他猛然飞身上前,将怜筝推开毒蛇的攻击圈范围,而猛虎则发出嘶吼声,扑向了十三。 十三以手防御,手臂被猛虎狠狠咬在口中。 此虎迅猛,只一口便撕咬下了十三手边的衣物,再追击上前,一口就啃进了十三的手骨。 十三吃疼,挥手揪住了虎口,与之厮打开来。 怜筝摔出半米,正想起身。 可那原是平稳的地面,顷刻间因为她的动作,边缘的地面碎石纷落。 ‘啪’的一声,地面竟成光滑之状断裂开来。 怜筝伸手抓不住攀藤之物,循着碎石朝山底下坠落。 十三一眼瞧见,扑身上前,骤然伸手抓住了半截树根,同时抓住了下坠的怜筝。 头上碎石纷落,黄泥碎落在眼中,刺得人生疼。 此次上山,必是中了埋伏,前有毒蛇,后有猛虎,竟是连地下的东西都动了手脚。 究竟是谁要置他们于死地? 怜筝忽感脸颊有些温热,她摇了摇头,任由山风夹杂着湿润的眼泪,睁开眼,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十三抓住树根的手正被猛虎撕扯着,浓重的血腥味染了他的衣袍,鲜血正沿着他的衣袖滴在她的面颊上。 若是他没有抓住她,以他一人的轻功,区区一头虎而已,逃跑又有何难? “十三,山底下是湖泊,我坠下不会有生命之危。” “闭嘴,我快没劲儿了,你莫要白白耗了我的气力。” 十三咬牙,一张脸已经苍白。 “十三,此次遇伏,再僵持下去,等人赶到都是死,我掉下去二人都有一线生机!” 十三摇头:“主子交代,我必须与你一处,你若是要下,我也定是随你一同下去。” “十三!我可不想死,可你若执意抓住我,我们二人同时坠下,若是无人求救,大有困住之势。此刻,你若是当真想救我,需得你避开猛虎,唤人来寻我!” 她可不想上演什么牺牲自己的戏码,可若是两个人都掉下去了,谁去求救? 怜筝可不觉得自己能爬的上这么高的山,但是至少她会游泳,还不至于溺死。 “啊!”十三的手臂被猛虎撕咬得血肉模糊,若再下去这手便废了。 十三年岁本就小,身子只怕是比怜筝还要轻,以他一人之力,苦苦支撑,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怜筝深呼吸一口气,道:“十三,我不想死,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一定要转达给他!” 十三皱眉,左手已麻木了,他扭过头,盯着抓住自己的怜筝。 “有什么话你不能自己说!” 她眸底浅浅含笑,朝他没好气道:“一会儿我们若都掉下去了,可就来不及了。” “不行……不行……”十三喃喃自语,眼底有些湿润,“不行,我记不住,你自己说。” “十三,我房内的枕头底下有本册子,这册子是从北县慕大人快马送来的。” “我存了手写的备份,就在我房内的花瓶里,切忌交给别人,定要交给风因,只有他能懂我的意思。”怜筝唇无朱色,终于是交代好了。 十三紧咬牙根,眼眸酸涩如血,“我记住了。” “十三,你可信我?”怜筝微微一笑,舒了口气。 “以此处的高度,我若坠下,不过区区重力而已,途中有这样多的树枝,我会落在这些树枝上,也摔不死的,更何况下面还有湖泊,你一定要活着来捡我。” “我会活着,你也不能死!” 十三手上一痛,险些松了手,他咬紧了牙根,五指死死扯住了树藤。 “十三,你可信我,若是你愿意,再唤我一声长姐可好?” 十三眼底一片酸意,“不叫,若我能再见你,我定是服输。” 怜筝见十三块撑不住了,面色沉静,笑道:“十三,那我便等你来了,到时候可记得遵守承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十三余光朝上看了一眼。 他扭头朝瞎看,怜筝眸光沉静,忽然笑开来。 “十三,你记着,一定要来找我。” “别松手!不行……不行!” 怜筝松了手,十三的五指没了气力,她的手便渐渐滑出了他的掌心。 “不!” 094 怜筝遇险(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御沁园外,申时将至,各大官员的轿子已纷纷驻停在外,搭笑喧哗。 比不得上次大宴百官大多未注意到这瑾王已回秀都,此次隆重设宴,名册早已烂熟于心,所有的大臣不仅知瑾王已回秀都,更是有可能重回长京城。 昱王卫高适、晟王卫处尹华轿将至,长街之外两列侍卫、婢女全部跪迎,可见阵仗之大。 “四弟倒是来的早。”卫高适眯了眯眼,脸色便沉了。 卫处尹悠悠一笑,“三哥哪里的话,今日父皇嘱咐了本王要早些来大宴,好查一查是否有错漏之处,倒是三哥来早了,不如臣弟命人先将您钟情的梅花酒送了来。” 卫高适冷哼一声,“早也好,晚也好。总归日出日落,是有转换的时候。” “三哥说的是,这日出而起,日落而下,若是乱了顺序可就不好了。” 卫高适怒目而视:“你!” 没等话说完,远处只听一马蹄声哒哒而行,扬蹄长啸而落。 瑾王卫风因竟是驾马而来,细细一看,那马居然是一匹战马,通体混白,充满灵性。 卫风因乌发高簪,四爪蟒龙长袍加身,一眼之下,气势清寒难挡,宛若仙人。 百官纷纷侧目,他跃马而下,视线轻扫,天色照着少年的眼,清冷慵懒。 这五官,倒当真不落了那弃妃盛颜的名头。 风因敛了那眼底的神色,牵着马朝卫处尹和卫高适而去。 “臣弟可是来迟了?” “不迟,你今日如何想着驾马而来?” 卫处尹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风因身后的骏马。 风因轻轻一笑,拍了拍马身,“好玩而已。” “成何体统,王爷在市井之上驭马而来,倒是让百姓们看了笑话!”卫高适讽刺道。 “若是众人不知,还以为堂堂瑾王不过一介武夫之相。” 风因眼神一深,勾唇而笑:“皇兄此话差矣,武夫如何,文官又如何,若是能为我东苑朝之将才,便是得重用,分不得文武。” “五弟此言深得我心,为兄倒觉得皇弟甚好,当为之一帅才。”卫处尹眼眸明亮。 此话含义不深,在场三人皆能听懂。 风因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反驳。 见状,卫高适拧了眉,“卫处尹,你莫要得寸进尺。” “那就全凭各自本事了。”卫处尹抬眼看向前路,朝身后的百官微微示意。 “本王要迟了先行一步,诸位大臣自行娱乐便是。” “恭送晟王……” 昱王气得够呛,一脸的阴沉,更是没有和风因斗气之嫌,拂袖而去。 风因确实不急,他朝长街一凝,却并未等来约好的阮怜筝。 长街之外,忽有一华轿长入,她踏出轿子,只看了一眼,便向着风因而来。 只见那女子,湛蓝纱裙华贵雍容,精致的玉颜描了浓郁的桃花妆,雪白的肤色点缀着桃花粉,勾显出丝丝妩媚勾魂,那满身的浮华更是灿然绝色。 此人便是当朝项将军之女,项瑜君。 皇上曾经将赐于卫风因的王妃,却因边关战事吃紧而无完婚。后来的风因更是留守边关,从未回过长京城,这婚事便是一拖再拖。 听闻风因从边关回了秀都城,项家小姐更是赶来了秀都参加此次大宴。 “瑾王,小女项瑜君参加王爷。” “项家小姐客气。” 项瑜君刚想多说上几句话,倏然只听见一阵骚乱之声掺杂着马蹄声搅乱了宫外的平静。 风因朝远处一看,正是十三驭着驴车被外头的侍卫长矛阻拦而下。 十三左臂已是鲜血淋漓,正试图闯进这御沁园内。 风因蹙眉,翻身上马,疾风而去。 十三一见风因驭马而来,双目通红,跌跌撞撞摔身下马。 十三半跪在地,跃入少年之眼的竟是那从未有过的清泪。 “主子,十三无能……她……她出事了。” ★ 大宴已起,高座之上,却有两处空位。 卫华眉头深皱,侧首而问,“是谁未来?” 晟王卫处尹起身答话,“回禀父皇,五弟方才御马而来,说是旧伤复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这才又派了人来请辞,择了马车而去。” “如此,那便照常举行,去御药司送了牌子,请个御医过去瞧瞧。”卫华眉眼皆淡。 “是,父皇。儿臣这就去办。” 另一处,十三不肯就医,亲自领路,将风因和元九带上巫山。 山顶之上,一头猛虎已被割下头颅,淌了满地的鲜血。 “阮姑娘就是从此处落了下去,陡峭之边树藤颇多,我眼睁睁看着她……” 十三哽咽。 “好了,剩下的事情元九来处理,你即刻前去养伤!” “不,我要与你们一同去寻她,她说…… 让我一定带人来,我……” “你若再执意留在这儿,只怕若是寻到了人,你也只剩半口气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元九今日倒是难得出声,弯下身,猛地将十三扛在了肩上,任由十三抵抗挣扎,也不吭一声。 风因深望山渊一眼,便能猜到怜筝从何处落下,寻着那断树残枝,也能推断几分。 筝筝,你可不能有事。 …… 不知究竟昏睡了几日。 身上都是痛,四肢百骸全都发出了酸疼入骨,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 刚刚醒来,呼吸了两口,就连喉咙和鼻腔都充满了窒息感。 怜筝的意识缓缓清明,她渐渐想起自己坠入山下之后,似乎落进了湖泊。 背部和胸口都是被树枝撞击过后的麻木,导致落湖之后,无法游泳,一度沉入水中。 意识越是清晰,身上的痛楚就更明显。 怜筝睁开眼,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一处草垛上。 她缓缓动了动身子,胸口和肩膀都疼得无法动弹。 视线徐徐游移到了手腕上,双手被木绳捆绑,口中也被布团塞住,发不出声响。 她身在一个极其狭小的房间,以木板为墙为瓦的屋子,草垛之下摆满了一地的酒酿,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酒窖之处,而头顶隐隐约约传来震动,还有一股难闻的猪粪味。 不知从何处听见了脚步声,有人踩着嘎吱的木板由上及下而来,停在了一处。 只听见‘嘎吱’一声,其中一块木板如门般被推开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端着一木盘进了门,正撞上怜筝的视线。 “哦,你醒了?”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搁在地上,小步走过来,摘掉了怜筝口中的布团。 他忽然‘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怎么是个女子?” “我在哪里?”怜筝蹙眉问:“你们为何将我捆绑在此?” 小男孩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将方才的东西端回她的面前,道:“你吃吧,吃完好上路。” 上路? “这话是什么意思?” 怜筝当即变了脸色,“你要杀我吗?” 没等小男孩答话,就听见了女子的说话声。 “娘亲来了。”小男孩慌张地将木盘往怜筝面前推了几分,“你快吃吧!” “阿正,你到现在还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吗?” 随着女子说话声响,小男孩一惊,手中的木盘都未端稳,失手打翻在地。 伴随着有规则的脚步声,门口缓缓走来一位女子。 她秀眉凤目,玉面樱唇,不过二十几岁的年龄一般,双目艳艳,凛冽如冰。 她扎着素色的头巾,一身红色衣裙,秀美含英,昏暗之下,倒依旧显得肤白透亮,可见其保养之佳,只是那袖口下露出的一双手,纤细却粗糙。 “办点事儿都不利索。” 小男孩瑟瑟缩缩地跪在地面,一双小手将撒倒的稀粥揽到手心,再一点一点装回碗里。 “你是他们口中的田家寡妇?”怜筝拧了眉。 “我是倒是久仰大名呢,阮怜筝。”女子在门前略作停留,倚在门边轻笑。 “你不是一直都在查我吗?不如换我来查查,你是如何从山顶坠下?” 耳边咯噔一声,怜筝的脑海有一根弦骤然绷断。 “据我所知,你想要藏着的是这本东西吧?”田岚从怀中取了一本册子,正是怜筝藏在枕头下的那本。 “你,到底是谁?” 怜筝的反映出乎意料的平静。 “若是你愿意,你大可唤我一声田岚,他们那低俗的叫法我可不太喜欢。” 怜筝敛了情绪,垂眸问道:“你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以田岚这幅样子,怜筝可不觉得她会这样好心好意地放过她。 田岚忽然生了几分趣儿来,继而蹲下身,与躺在草垛上的怜筝平视。 “我原以为你会气急败坏,你倒是如他说的一般好玩的很。” 怜筝只觉得胸口呼吸都疼的很,她静静看着田岚,“连我枕下之物,你既都能所得,又何尝畏惧过我什么,不过是想看看我作何反应。” “阿正,你去将猪喂了。”田岚扬了扬眉,将那叫阿正的男孩使唤了出去。 只等关了门,田岚将册子展平,“阮姑娘,你倒是说说这些人,你怎么看呢?” “他们大多是独居男子,走南闯北的买卖人,如果失了踪迹,不会有怀疑的人,因为他们本就各地闯,去个一年半载都是寻常事,若是再变卖家产,不说清去处,更是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加上没有亲属,更不会有人报官。” 田岚甚为赞同,她鼓了鼓掌,眼底闪着光,笑道:“说的极好。” “可见用心人之险恶,对着这些人下手,莫说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若是将人碎尸后喂给猪吃,毁尸灭迹,更是杀人如无形之间。” 怜筝说的认真,每说一句话,心口便痛上一分,仿佛有把利刃,正对着她心口划拉。 她咳了几声,胸口刺疼如刀剐。 看来是肋骨断了。 “你说的不错,那我只问你,若是有人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又该如何处置呢?” 田岚明眸笑望,撩了撩怜筝的发,“你觉得呢?” 怜筝双眸沉沉:“我不知,我非你焉知你之意。” 095 怜筝遇险(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田岚迎了怜筝的眸,轻哂一笑:“总归会要了你的性命去,你如何想呢?” 怜筝躺在草垛上,身上疼归疼,脑子的思路却逐渐清晰了起来。 田岚既然不在秀都城中下手,寻找的一律都是货郎等不容易被发现失踪的嫌疑者,说明她都尽力避开了官府的察觉,依旧是存了不想被发现的心思。 “你在等他的消息吧?”怜筝轻咳了两声,肋骨一阵刺疼。 怜筝微微抬首,阖眼蹙眉,“如若不然,你又如何从我枕下能拿得到书册?他定是藏在了我身边,替你随时监视了我的一举一动。” 田岚轻声一笑,“你当真如他说的一般,一点即通。不如现在我们来赌上一局?” “你想与我赌什么?”怜筝睁眼,声音低沉暗哑。 “我想与你赌一赌,你究竟能有多厉害?”田岚声音越发兴奋。 怜筝扬眸,胸腔的心脏跳动得越发厉害。 “既然赌了,便有赌注,你想与我赌压什么?” “你现在什么也没有,能与我赌的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田岚从容不迫地从她身上的草垛上拍了拍,寻了一处轻身坐下。 “赌输了,你能放了我?”怜筝凝住田岚的眸,自然是不信的。 “当然不能,若是你赢了,我便将人放了。”田岚轻轻一笑,双手合掌发出响动。 从房间的另一头,‘咕咚’一声,仿佛从哪儿摔下个人来。 一个男人被剥光了衣服,全身被五花大绑着丢在了房外的板车上。 那被叫做‘阿正’的男孩吃力地推着板车,打开门,将人推进屋子。 他怯生生地站了一会儿,瞧着田岚的眼色,再次小心翼翼地关了门。 男人双眸瞪圆,惊恐地望着田岚,哼哼唧唧地唔了几声,扭动着身子,动惮不得。 “怎么赌?不如三个问题,让我猜猜,他是谁如何?” 怜筝压下面上惊色,稳住心神,心里却盘算着胜算。 田岚一听,来了兴趣,“有点意思,不过换个玩法,我问你三个问题,你来答,若是得了我的心意,我便由你一问,若是不得我意……” 怜筝蹙眉,田岚并不愚蠢,她丝毫不给自己问答的机会。 田岚眯眼一笑,“你猜,我会不会杀你。” “你想杀我。”怜筝抬眸望向她,她笑而不答。 田岚轻哼一笑:“你猜,我何时杀你?” “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怜筝闭了闭眼。 她既然能得到册子,自然能清楚外头的动静。 田岚愉悦地鼓了鼓掌,“那我再问你,你觉得我又如何杀你?” 怜筝淡淡地睁眸,望向她,“无论我答不答,结果都是一样的吧?” “说的不错,你再猜,平日里我都是如何对待他们的?”田岚瞧着怜筝满面苍白,心情甚是愉悦。 怜筝不作答,田岚长眸眯紧,笑道:“此次你若是猜对了,我便让他多活一刻,如何?” 田岚起身,垂首望向这男子,一脚踩在了他的肩上,“可是,你若猜错,他便只能死了。” 田岚手中一翻转,亮堂的匕首已落进了掌心。 被捆绑在地的男人眼珠外凸,惊恐得连声儿都不敢吭。 怜筝以手捂住刺疼的胸口,微微半撑起身子,只得皱眉望去。 “怎么,不敢吗?若是不答,那他也只能死了。” 田岚微微一笑,轻道:“阿正。” 阿正从门外窜了头,将门推开,反身再拉扯着一个稍大的木桶进了门。 怜筝掌心出汗,深吸口气,垂了眼睫。 “你在此处养了这样多的猪,第一步必定先是放了人血,将血放尽。” 她不得不按照杀猪的流程来猜。 “说的不错。”田岚抿唇一笑,脚下却是将木桶踢了进来,“只是可惜了,并无何利…….” 没等怜筝反应过来,下一秒,田岚便扯住了男子的发,将他的脖颈对准了木桶上方。 顷刻间,尖锐的匕首瞬间没入了男子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霎那染红了怜筝的眸。 怜筝倏然侧过脸,抿唇闭了眼。 “为何不看,我听闻你从十岁起便能验尸,有何好惧?” 田岚淡淡一笑,将已没了气息的男子丢进桶里。 怜筝冷眼凝她,肃道:“你不守諾。”田岚分明是在作弄她! “我说了……”田岚微微一笑。 “多活一刻!若是没有你,他可等不到现在,昨日在山顶设陷之后,也许该死了。” 怜筝笑不出来,一双眸眼藏了冷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他也问过我。你可知,他原是也该死的,可他跟你一样,见到我的时候不怕不惧,甚至,还能替我杀人……”田岚愉悦地转了个身,“我倒是好奇,你与他究竟同不同?” “不同!”怜筝冷道:“我和他从里到外都不同!” “依我看,你们倒是像得很。”田岚眨眼轻笑,轻巧地伸脚,霍地踩住了怜筝的伤处。 怜筝刹那间疼得面上直冒冷汗,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你看,都是一样的嘴硬。” 田岚松开脚,回身去抓了那男人的头颅,从一旁提过了菜刀。 手上几个翻转,轻易地砍下了男人头颅。 怜筝不忍再看,避开了眼,额间已是冷汗涔涔。 她从未像今日这样,瞧着凶手当面杀人! “听闻你剖尸一绝,不如我们来比上一场?”田岚忽然亮起了眼眸。 怜筝闭了眼,不想听她说话。 田岚目光瞟了一眼,站起身,满手的鲜血掀了怜筝的下颌。 “怎么,不想与我比较?” 怜筝吃痛,被迫睁了眼。 “我手上有两具尸首,我们来比比看,谁剖尸剖的利索!”田岚笑得癫狂,“想想就有趣。” 田岚狠狠拽住了怜筝头顶的青黛,将她从草垛上拖了下来。 怜筝倏然白透了一张脸,疼得仿若被万箭穿心一般。 脖颈霍地一凉,冰冷的匕首已贴近了她。 “不如,你替我将尸首剖了喂猪,也省了我的事儿。” 话音刚落,田岚已是笑开了怀,忽然又松了手。 怜筝跌落在地,撞在了那具无头男尸之上,身下更是染满鲜血。 田岚长笑一声,“阮怜筝,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逃了?” “我逃不逃与你何干?”怜筝垂下眸来,眸底敛了痛意,“是他不准我逃了吧?” 她再度抬手,眼眸沁凉,回视了田岚。 “怎么,他又怕被我捉着了么?” 怜筝轻咳了两声,口中已尝出了血腥味来,她倏然抬眸,眉眼一跳,冷道:“因为又怕被我捉个正着,所以才如此畏了我。” “是你又何妨,是他又何妨,左不过一个死字而已。”怜筝再道。 “你问问他,他想回去吗?”怜筝冷笑一声,“在这样落后的朝代,他怕是死也不想回去吧?在这里杀个人如同杀鸡一般简单,没有电子眼、没有DNA,简直是犯罪天地!” 田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 “你觉得究竟是他不想死,还是我不想死?啊,对了,你听不懂我说的话。” 怜筝暗讽一声,竟是扶着那尸首,微微撑起身子来。 她长眉冷视,讽道:“听不懂吗?看来他该说的东西也没有说个完全,田岚,我奉劝你一句,他可比你危险的多,他说能杀我一次,便想再杀我一次,所以他不愿让你杀我吧?” 田岚眯起眼来,沉声未答。 “你可知他与我究竟有何瓜葛呢?” 田岚一听这话,忽然无声的笑了:“你以为我不知晓?” 怜筝笑着摇头,淡道:“那你可知他并非只喜好同性,你以为对了他的胃口,他便能如了你的意?若当真如此,你可大错特错了,当真是小瞧了他!” “你!”田岚强忍了满腔的怒意。 “想知道吗?”怜筝深呼吸一口,压住胸腔的痛意,眯眼含笑:“他告诉你了吗?” “由得你猖狂!”田岚霍然伸手抓住了怜筝的发,摔在了一旁。 怜筝心头微微一跳,“怎么,恼羞成怒了?” 田岚已是什么气都忍不住了,听了这句话,却又强撑着隐了下来。 “但凡他告诉你了,你也不至于这样毫无安全感,田岚,你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怜筝伸出自己的手,攥住了田岚的手。 “田岚,满手人命换不来男人,我可替你慌得很!” 一句话落,田岚已甩开了怜筝的手臂! “他可让你杀我了?”怜筝冷讽一笑,“怕是他还想留着我吧?” 田岚的冷静已在顷刻间崩塌! “阮怜筝!” 怜筝不畏迎上,挑拨道:“田岚,你可想过,他即是能够这样在此处活下来,事事由你替他担了职责,一旦事发,头一个替罪羔羊便是你!” “你顶了杀人的名头,染满鲜血的人是你,杀人的是你,分尸的是你,他是否毫无错漏之处?你可曾想过,时至今日,为何至始至终你依旧躲藏在这暗无天日的猪圈里?” “他爱我!他爱我!”田岚嘶声吼道。 “别说笑了。”怜筝轻轻含笑,淡道:“你分明知道他不可能爱你。” 话音刚落,满屋寂静。 田岚一脸的苍白,站在原地,她阴冷一笑:“好你个阮怜筝,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既是如此,我有何好避?”怜筝微微勾唇。 “田岚,你好好想想,他能算计别人,为何算计不得你?” “他能杀数十人,为何杀不得你?” 怜筝眯眼挑拨道:“莫要如我当初一般,被他算计了去,后悔药可求不得!” “他敢!”田岚已是动了真怒,恼得捶了门框。 “他敢不敢,你为何不亲口问问他?”怜筝挑眉。 田岚紧紧地顶盯住了怜筝的眸眼。 深思半响,她已深深吸了口气,顾不得怜筝,忙转身离了这屋。 她是该好好问问 怜筝顿时全身瘫软下来,已是痛得浑身发颤,冷汗湿了整身的衣衫。 此刻,田岚暂且退了,怕是等她再来,便拖无可拖了 096 怜筝遇险(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这两日,山脚下已派人去过数次,遍寻不得,仿佛人从山顶上坠下去之后就凭空消失了。 竟是连尸骨都无存。 风因未来得及亲自下山去看,便得元九来报,十三说他有话要交代。 等风因赶去,十三的伤势已经包扎好需养伤,他将怜筝嘱咐的话说清楚,元九去过一趟,却只取回了花瓶中的备份。 枕头下的册子已经被人取走。 所幸花瓶中的备份仍在。 房中此刻仅有元九、十三,加他三人,内容也仅有他三人看过。 风因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心中便有了答案。 “元九,将秀都城中的屠户一律都带至西郊山前五百米处。” 他眉眼凛冽,眸底生了谨意,忽道:“调动城中影卫,不从者,抓。” “另外,去蓬莱苑让倾欢寻个人来……” 元九点头,应下,出去办事。 半个时辰的功夫,所有人已被元九从城内悉数带去。 风因早已在山脚下候着,他骑着骏马,长袍如旗,在风中飒飒,眼刀割得人心底发凉。 “本王寻了你们,唯有几个问题希望你们好好答上一答,可对可错,你们自行拿捏分寸。” 秀都城中屠户不算多也不会少,约二十人。 眼下站在面前,映入他眼底的人,却是他生平头一次觉得扎堆的多。 风因朝元九示意,元九上前,问道:“在秀都城中居住十年以上的出列。” “若是谁撒谎,被举报者证实撒谎,立即就地处死,举报者赏黄金百两。” 元九声如利刃,屠户们面面相觑。 分拨的人窸窸窣窣,很快就分成了前后两拨。 风因双腿夹马,朝两拨人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有的人瑟缩着不敢迈步,看着身后那一排出鞘的刀光,硬着头皮站队。 忽然有人出声举报。 “那个刘屠户,他撒谎!他住在此地比我还久,只看他手中的老茧,就知晓他断不可能没有十年。” 被举报者正是那刘屠户,他惊慌失措,一被揭发,顿时扭头就朝山脚边跑。 只见刀光一闪,被举报者胸口穿了一把刀,他捂胸倒下,流了一地的血。 风因的声冷如冰窖:“赐赏!” 闻言,屠户们身后的人忽然捧了一木盒,从中打开,金光闪闪,正是百两黄金。 他们的眼瞬间放光,窃窃私语。 “欺瞒者,当杀;举报者,当赏。赏罚分明,本王并非刻意为难,只要好好答了,事后出列者一律有赏!” “在秀都城中年入五两者出列!” “在家中曾养过三头猪以上者出列!” …… 几个问题下来,前面只站了两个人。 元九念完风因交代好的话,这才退了下去。 天已将暗,风雨欲来,风因骑在马上,火把光照之下,竟是不如男子眼眸生辉。 “认识田家寡妇者,出列!” 半响,一人出列,一人退后。 风因长声厉呵,一眼凝住了退后的那个人,冷声道:“来人,将他拿下!” “我冤枉,我冤枉!我不认识田家寡妇,何罪有之,为何……捉我?” 被抓之人,身材矮小健硕,身高约五尺,手背有创口,是被热油溅烫过的新旧疤痕。 风因低头望着被拿之人,冷冷一笑:“我只问你,你究竟知是不知!” “我……我不知,我不知!” 被抓的人名叫黄七,原是一名小厨子,后面不知怎么就突然改了行,赚了不少的银两。 黄七扭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眼神闪烁,“王爷为何诬陷于我,我……我不知道田家寡妇。” “你只此一言便是谎话连篇!” 风因抬眸,问道:“听闻田家寡妇者一律举起手臂。” 在场之人无不举了手,黄七浑身发冷,说话磕巴:“只……只此一言又如何说我认识她!” “元九!”风因对此话颇为不屑,元九上前,将一张白纸丢在了黄七不远处。 “你的身家买卖上面都记的一清二楚,你以为你推脱撒谎便无一人可知晓?” 黄七心中彷徨,“草民并未……对这些做过隐瞒,请王爷明察。” “你倒是抖机灵,知晓什么该瞒什么瞒不了,若不是那百两黄金,是怕你一开始便不会出列,可你关乎性命之答却尚有几分理智,百两黄金竟是引不住你。” 风因目光寒凉:“你来答上一答,本王如何放过你?” 黄七脸色苍白如雪,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田家寡妇。 “即便你改口说你认识田家寡妇,本王问你,你从厨师转行屠户,例银竟从一年二两银子到了一年二十两有余,从你未有名头开始,敢问可有人得你之数?” 黄七浑身打颤,“此……此是草民……生意有道,与……与他人何干!” “好,那我再问你,你每隔几日便要途经巫山,来去几何,你可能解释?” “草民来……山中挖些野草野笋闲卖……” “黄七,本王可听闻你每隔月余便要去那蓬莱苑流连忘返,野草野笋?” 风因驭马绕在黄七身边,淡淡瞥了一眼。 “你的老相好可说你夸赞那田家寡妇貌美心狠,像朵带刺的野玫瑰!” “草民并不敢欺瞒,敢问那纸上可有写什么田家寡妇,草民断不认识什么田家寡妇……” 风因淡道:“纸上确实没写。” 黄七愣住了,“那草民……” “你可识字?”风因面冷如霜。 黄七一慌,低头去看,那纸上竟是一张白纸。 不过一使计,黄七便露了狐狸尾巴。 黄七耳边一凉,忽然有股温热之意从面颊边流淌而下。 他伸手一摸,左耳已是没了。 刺痛忽来,他手心已是鲜血淋漓。 “黄七,你若肯带路,白纸之上字字所言,本王皆可烧为灰烬,断不追究责任。” “可你若再不说,等事发之日,便是你断命之时!”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黄七跪在地上,痛得浑身发颤。 风因翻身下马,身手敏捷,刹那便已伸手捏住了他的面颊。 清俊的手上染了血,确是衬得更加梨白如玉。 “怕死,你不必怕,本王自是不会让你死了……” “她若是活不下来,本王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话犹如地狱之言,在周围的熊熊火把之中,凉如冰窖,拂耳而过,彷如穿心之言。 “王爷饶命,草民确实认识田家寡妇,草民愿意带路,求王爷饶命!” 风因一听这话,却是笑了。 那笑声沉沉,掺杂在风中,阴冷发凉。 “杀。”他眉眼淡淡,笑如鬼魅,如冰如霜。 元九神色不变,剑出鞘,刀光一闪,黄七已人头落地,血染黄土。 “卢裘。”风因低头清浅一笑。 元九冷眼上前,一把扯住方才出列的屠户,将他拖了出来。 卢裘已被黄七之死吓得瘫软在地,听这话只惊得险些要一头栽在地上。 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王爷饶命,我……我知道田岚不在这山脚下,她……她在湖泊对岸的山脚下……我……我能带路,求王爷饶命……” 卢裘忍不住朝风因看上一眼,只一眼便惊得他眼睛发直,双腿发软。 他傻子一般地忘记挪开视线,直勾勾地对上风因,以及不远处黄七颅身分离的尸首。 正所谓杀鸡儆猴,怕是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他! ★ “贱人,你敢骗我!”田岚从外头夺门而进,将房中的碗盏‘啪’的一声全数撂在地下。 溅裂的瓷碎洒了一地,迸射四散,刺了怜筝的面颊,刮出几道血痕来。 田岚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手中带来的药碗朝怜筝口中灌下。 她挣扎着避开,湿了衣襟,她偏头吐出被田岚灌入口中的混浊之水,朝地下呸了数口。 头发依旧死死扯在了田岚手中,脖颈被她用细长的手指大力箍住。 田岚盯着怜筝瞧了会儿,忽然从袖口划出一把刀,朝她的手腕切了一刀。 鲜血顿如泉涌,草垛刹那片鲜红。 “既然此处已是瞒不住了,我定要找个替死鬼来替我,正如他说的,你来的恰到好处。” 怜筝声音发颤,喉咙刺疼,她皱眉:“你想让我替你死?” 田岚阴冷一笑,“在睡梦中流血而亡,总好过烈火焚烧炙热难忍,我对你已是手下留情!” 门外,小男孩垂首小心地挪步进门,低着头颤巍巍道:“火已点好了。” “将她从密道拖进去,剩下的事情你就和阿青自己看着办。” 田岚敷衍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里头有两串糖葫芦。 “一会儿和阿青在里屋,把糖葫芦吃干净了就呆在里头,不许出来。” 阿正怯生生地点了头,帮着田岚将草垛上的怜筝捆好再推下,丢进了木板车。 阿正抓住木板车的把手,吃力地朝外拖。 四个木咕噜嘎吱嘎吱地滑动,发出刺耳的响声。 怜筝脑中一片混沌,田岚却已经关上了大门,从她的眼底消失了。 头顶上还满是猪粪的臭味,身上的酸疼让她动弹不得。 要活着,要活下来! 怜筝咬牙,费尽全力翻了身,只等那木板车一停,她便滚了下去。 小男孩不去理她,只管自己朝密道的出口爬上去。他探了两眼,忽然抱住了地面上另一个男孩的小小身躯,小心翼翼道:“阿青……阿青……有糖葫芦吃了……” 浓浓的烟味窜着缝隙漫进地道,呛得人喘不上气。 怜筝咬了咬舌尖,疼得浑身发颤,她吃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撞在梯子上,忍着眩晕朝上蹬了两步,没等上去,头上的板子猛地一摔。 “阿正!阿正!让我上去!”她用力朝上撞了撞木板,却是无人应答。 怜筝皱眉,只得跌下,晃晃悠悠地朝反向跑,跑回方才的入口处,撞开大门,一头栽进不知名的水缸中,她顾不上臭味,大脑倏然清醒了几分。 她环顾四壁,门从外锁死,除了来时路,竟是没有出口! 097 尸骸百骨(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即将到达之时,隔着湖对岸正冒着火光,一眼就指明了方向。 “元九!”风因皱眉细瞧,“前方可是卢裘说的地方?” 元九将哆嗦不止的卢裘从后面拖出。 卢裘手指冒火之处,仰头难言,“正是那处。” 风因面色顿沉,“影卫听令,全部潜入,务必将火立刻浇灭。” 河岸边,数不尽的人影顷刻朝火光处飞身而去,那通体浑白的骏马,在火把照耀下如电光般疾驰而去,一跃而上。 屋栏之外,圈养了大片的秀乳猪,房屋却唯有几座,火已经将门都烧成了炭。 风因翻身下马,已是杀机顿生。 “主子,生还的可能性怕是……” 废墟里有人从一处房屋下找到了几具尸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找到了。” 风因忽怔,看着几个人将那几具焦黑的尸首抬出。 一大两小。 风因不瞧那尸首,他站在那儿,低头惨笑,喉口一甜,已是落了血色。 元九大惊,忙上前扶住了踉跄的风因,“主子!” “去……将卢裘带来。”风因手抚胸口,唇角鲜红刺目。 元九眉头一皱,应声让影卫将卢裘押来。 卢裘看见那尸首,已是吓得肝胆俱裂,连连磕头:“王爷饶命啊,王爷……” “我只问你,田岚家中共几口人!”风因手指焦尸,“你可辩上一辩。” “田……有……三口……一个寡妇……两个孩子。”卢裘磕头磕出血来,“王爷饶……” 话未说尽,卢裘已经人头落地。 风因声弱气浮,合了眼不想再看。 “主子,那尸首不一定是……” 元九忽然噤了声。 若不是阮姑娘的话,这火是谁纵的呢? 若是阮姑娘的话,这火就能解释的通是谁纵的了。 “元九……” 风因未睁眼,闭目沉声,他忽然皱了眉,“命人将所有的牲畜一律杀净。” 风因动了怒,影卫只管听令,刀光剑影,不过断断数秒,已将百头猪杀光殆尽。 呜呜的风声从空旷的地面呼啸而过,唯有那几不可闻的求救声从猪圈底下,一点一滴地沿着风,渗进了他的耳中。 风因面色泛冷,却是一时怔在了原地。 那隐隐气息娇微弱声,若有若无,当真让人如生幻觉,不敢相信。 风因黑瞳悠然,凝眸浅浅扫向了血流如注的屠场,“所有人屏息!” 所有影卫一律停止动作,除了将死之发出凄惨的哼啼声,他们连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声。 风因眉目如画,眉宇紧锁,却是忽然睁了眼,眸光摄人。 他不怕污秽之物,跨进了那肮脏不堪的猪圈,踩着满地的血色,一处一处寻着那轻微的响动,垂眸找到了一处可疑之处。 风因顾不上元九递来的工具,徒手将那淤泥掰扯着推开,这才瞧见了一扇木板门。 风因眉头皱得死紧,猛然用力将门从外拉开来,一条清晰的过道映入眼帘。 他快速下了过道,只走上数步,便瞧见了一张从外头锁着的门。 那玉色般清俊的手却在开门的刹那僵住了片刻。 他从外捡起石头,砸了那把锁。 那张清瘦白皙的玉颜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怜筝脸色煞白,面颊有伤,双手被捆,手腕下的血色更是殷红夺目。 风因清浅地喊了一声筝筝,如梦境中人一般,幽幽婉转, 怜筝一怔,眼前却骤然一黑,彻底失了意识。 她身子朝前一跪,风因将瘫软在他怀中的怜筝打横抱起,仿若怀中珍宝失而复得,他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回平地之上。 赛神仙早已被风因早早唤过来一路跟着,眼下正是派上了大用场。 “阮姑娘,醒醒?”赛神仙拍了拍怜筝的面,瞧其双目。 怜筝气息沉沉,手腕的割伤不浅,她用了不少的杂草将手腕围成一团,试图以此来止血。 她身上的衣裙衣布被撕得碎条状般,用以包扎伤口,在手腕扎了数圈。 “情况不佳,她失血过多,身上怕是还有其他伤口,需要让雪刺替她一一看过。” 风因立刻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先止了她的血。 “立刻送她回客栈!” ★ 怜筝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她回到了幼年的时候,阮六杨带她初次验尸的场景。 小小的身体顶着她的灵魂,初次验尸,那是一具满是尸虫的腐蚀。 萧北顾尚十岁,比她略年长,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捂唇去了门外吐了一地。 阮怜筝双手叉腰,不仅帮忙验了尸,更是有模有样,一板一眼地让人刮目相看。 可入夜却是发起了高烧,高烧不退,将阮六杨在外寻大夫开门,更是折腾了一宿。 翌日一大早,高烧不退的怜筝烧得人都开始说了糊话,眼看就要不行了,不知从何处忽然来了个道士。 他分文不取,只取了一符咒烧了化在水里,将水碗灌进了怜筝口中。 道士说的话,怜筝记不得。 她只记得事后醒来,阮六杨正拧干一条手中的帕子敷在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 “怜筝,你是跟了你娘的命。” 她挣扎着起身,那小小的身体却发软无力,怎么都起不来。 阮六杨将她挣开的被子再为她掖好,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他笑得有几分苦涩。 “这烧到底是退了……日后莫要再生病了,孩子,你可要好好的活。” 好好的活…… 怜筝的耳边一遍遍地循着这句话,声音振聋发聩,刺得她难受。 要好好的活,她是替阮怜筝活下来的,要活着,要活着。 怜筝忽然脆生生地张嘴喊了他一声,“爹。” 阮六杨那一瞬怔在了那里,忽然双眸通红,半响,连连点头应下。 他哽着声,含笑答:“好孩子。” “爹,我难受,我头疼……” 她彷如孩童般撒起娇,心疼这个年纪轻轻却丧妻又丧女的男人。 阮六杨笑着别过头,用手背拭去眼底的泪,从怀里变花似地取出一包蜜饯,摘了一颗送进她嘴中,笑道:“怪你非要跟着我去,染了风寒,要好几日都躺着,还得喝药呢!” 他的手布满老茧,揉捏着她的小手小脚,力道适中,将她当成掌中宝。 怜筝头晕的很,闭了眼,心里直发酸。 她何曾有过家人,又何曾有过父母? “爹!”怜筝含着蜜饯,有些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 阮六杨一怔,道:“诶!” “爹!爹!爹……”她越叫越顺口,越叫越清晰。 阮六杨一声一声地应了,这一日叫的次数远比前面数年加起来要多得多。 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应下…… 屋子里很静,她不知叫了多久,阮六杨再没答声。 “爹……” 她想睁开眼,看一看阮六杨还在不在身边,可是怎么挣扎,眼都睁不开,便昏沉沉地继续睡着。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将她扶起,她全身都疼,渐渐有股清凉之意涂抹在身上,四肢百骸渐渐起了暖意,将那疼浅浅地驱散开。 有药香在鼻尖萦绕,头疼便慢慢地舒缓开。 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等睁开眼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的是雪刺。 雪刺憔悴了许多,病怏的肤色透着几分黄气,唇角有些发青,脸色不佳。 “醒了?”雪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可还有疼处?” 怜筝摇了摇头,想说话,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连着睡了数日,需要缓上一阵,一会儿喝了熬好的药,不到一刻钟就能出声了。” 雪刺顿了顿,忽然斜睨她一眼,“这样都能活下来,你倒是命大。” 怜筝蹙眉。 她何时招惹过雪刺不成,怎么说话老夹枪带棒的? “她若死了,可不就称了你的心,如了玉倾欢的意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赛神仙,一纸药方拍了雪刺一脸。 雪刺气恼,“师父!” “去,给我抓药去!”赛神仙压根不理她,揪了她的耳就朝外撵。 雪刺被揪着耳朵不得不跟着,连跑带跳地被拽到了门口。 只听见赛神仙说道:“你的心肝儿醒了,还不快去瞧瞧。” “师父!”雪刺吃痛,又‘啊’了一声。 只听门嘎吱一下,就撞上了,可房内却意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怜筝身上又疼又痒,手上更是酥麻难忍。 可她听着动静,心如擂鼓,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那梨白似的玉手端了一碗汤药,他不似往日般轻漫,褪了一身的闲散慵懒,高绾冷束,藏在帘帐之外,只一眼便能瞧清那如画眉眼,如梦如幻,矜贵风华。 她柳眉轻蹙,一下子从床榻边坐起身来,却忘记了自己受的伤,胸口仿佛被人刺了一刀般钻心的疼。 怜筝疼得蜷缩成团,捂住了肋骨处,疼得冷汗涔涔。 “嗯,看来没伤到脑子,鲁莽倒是一点没改。” 风因脚下生风,进帐子倒快,只是这话却有些染了几分怒意。 这几日,雪刺不是上药就是换衣,风因都进不了帐子,没能好好看看她。 眼下看得是仔细,巴掌大的小脸,额头染着淤青,面颊带着各种细小的刮擦,面无血色。 怜筝小心看他,“你救我出来的?” 若不是他,只怕她在底下活活饿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风因气得发笑,却又心疼的不行。 他端着汤药,坐到一边,将已经放温的药汁舀了一勺,吹了吹,递过去:“先把药喝了。” 怜筝尝了一口,苦得眉头皱成一团,差点没吐出来。 风因在心里叹了口气,从怀里取了事先备好的蜜饯搁在一边,似孩子般哄道:“喝干净我就将它给你。” 怜筝苦着一张脸,硬着头皮将口中的药吞下。 她想伸手去取蜜饯,手还没伸出去,肋骨钻心地刺了她一下。 她吃痛,连带着口中苦味都顾不上的哀嚎了一声。 “不如你将我打晕,再把药灌入我口中可好?” 098 尸骸百骨(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风因差点让她气笑了,用手指勾了勾她微耸的鼻尖。 “天冷,药凉的快。”风因轻抿了一口,递过去,道:“要快些喝干净。” 怜筝一张脸差点皱成一团。 这中药确实比胶囊和药粒要难吞咽许多,她偏还是个怕苦的主儿。 怜筝硬着头皮朝风因伸手,“我要一碗饮下去,若是一口一口的尝,这对我的舌尖是千刀万剐,我可愿意来个痛快。” 风因用手指轻揪了她的面颊,有几分无奈,“说的是什么话!” “啊。”怜筝假意呼痛,风因的手倒是松得快。 怜筝伸手取过他端着的药碗,深呼吸一口,这才将碗里的药一口闷下。 她皱着眉喝下一碗汤药,张嘴要吐出来的时候,冷不丁被他塞了一口蜜饯。 嘴里是满腔的苦药,舌尖上却传来淡淡的甜枣味,染了几分清甜。 怜筝等药味散尽,忽然想起一事来。 “田岚如何了?” 风因缓缓收拢了掌心的纸包,面色阴沉了下来。 他徐徐将纸包收好,左手抚上她的玉腕,撩了她的衣袖。 怜筝这才瞧见自己的手腕上裹了厚厚的一层纱棉。 “你可知自己身上受了多少伤?”风因抬眸,语音渐寒。 怜筝低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反正有那么点。” 怕是风因没少为她瞒着的这些事情奔波,眼下怕是动怒了。 “额角破损、面颊刮擦、胸骨有骨折和裂痕……” 他一处处说与她听,仿佛因为这些话,听得她浑身各处都莫名的发痛。 “我是否交代过凡事不能涉险,你是当真不要这条小命了?” 风因笑容微凉,说了这话,盯着怜筝的目光幽幽藏意。 他是有怒意,可更多的则是担心、懊悔和心疼。 没等怜筝辩驳,风因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怜筝瞪着,手上却不敢胡乱挣扎。 “我在地下之时,还见过两个孩童,一个叫阿正,另一个叫阿青,可是还在?” 怜筝一心挂着那里的事,倒是将风因的情绪破坏个干净。 风因气得笑出声,将手松开,撞上她小心翼翼的眼眸。 他暗叹一口气,将赛神仙备下的药膏从袖口取出,再倒入掌心,淡淡道:“死了。” 怜筝愣了一瞬,风因瞧在眼里,不多话,用手指揩了药膏,涂抹在怜筝裸露的伤处。 “屋里有一个孩子抱着另一个,两个人死在一处,身上都烧融了,不好分开。” “你又如何知晓他们就是我说的呢?”怜筝静下一会,又道。 风因凝着她,“他们身上都各自佩戴着玉石,刻着如你说的名儿一样的字。” 他知晓她心里会难受,无论到底发生过什么,若是提了,便是挂心了。 怜筝沉默了,她藏了眼底的酸涩,不让他瞧。 身上却任由风因替她擦拭药膏,她都不肯去接话。 半响,风因将药膏擦向她面颊的伤口。 他的指腹温热,揉捏的伤处*发麻,擦了药膏后清凉舒适,倒是止了几分痒。 “我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风因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 怜筝睁眸,对上他凉薄之眼,心里一惊,声儿骤然低弱,“就是想去看看……” 风因淡淡应了一声,“还嫌命不够硬?想去沾点晦气。” “嗯。”怜筝低声点头。 风因原是生气的,她非要拖着这样一幅病体去瞧那忙院子的狼藉,不说沾了晦气,也得惦量几分自己的身子骨吃不吃得消。 可是转眼儿,他的气又消了。 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即便不同意,也是绞尽脑汁地瞒着他出去,诳着他使计。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看着管着,还能安心着点。 “那便去。”他神色未变,上药的动作继续,只是声儿却柔了几分。 怜筝一怔,抬头瞧他,“当真?” “当真。”他如她一般的轻声应下,眼底却含了几分宠意。 她诧色更深,仿佛因为他的回答而觉得不可思议。 那诧异落在风因眼里,惹得他更是好笑。 风因扳正了脸,一脸肃色,冷道:“若是没听清便算了,省得你日日夜夜心系外头,惹得我没一日有个安稳觉。” “我听见了,不能不作数的。”怜筝露了笑意,唇边的伤口刺了一下。 她‘啊’的一声吃痛,却又忍不住勾唇,狼狈又可爱,逗得他一阵好笑。 风因的笑颜,仿佛白雪皑皑的清地之上绽了朵朵红梅,夺目且嫣红满地的妖。 灯烛绰绰,他的笑在光影里亮着,清俊矜华,当真是一副好相貌。 怕是天下女子都忍不住为之动心。 她想起年幼无知时的好玩,忽然倾身,轻点绛唇,印了他的皂角香。 她的耳根子透出几抹晶莹的粉色,等回过神,便知羞了。 怜筝低咳了一声,想着该说什么样的借口。 风因眸眼一亮,沉若深渊,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俯身下去,扣了她的后脑,吻了她柔软的唇。 淡淡的药味夹杂着蜜饯的清甜,就连这清冽的吻都如她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思绪渐渐乱了,他闻见她身上清苦的熏香,这才清醒了几分。 他松开她的身子,深嗅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旁。 “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去。” “嗯。”怜筝面颊滚红,听不进什么话去。 门外传来响声,元九已叩门禀报:“主子,长京城中出事了,圣上急召几位王爷入宫,包括您在内。” 风因淡淡应了一声,回身过来,抚了抚怜筝的发,再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出了门。 宫中事情复杂,步步为营,筹谋为上,怕是要忙上小半日。 所幸怜筝也是自得其乐,一心只惦记着其他事,倒也顾不上别的。 风因前脚刚走,后脚晟王便到了。 卫处尹进不得帐子,隔着一层纱帐瞧着怜筝躺在榻上。 他问候了几句,费不了多少功夫,这才离开。 怜筝觉得稀奇,这晟王府离御药司并不算近。 不过若是进宫,倒是顺路了。 “主子,为何绕了这样一圈赶来,却不与阮姑娘说一声?” 怜筝不清楚的是卫处尹却并非从晟王府中赶来。 卫处尹声音颇淡,敛了神色,道:“阿立,莫要多嘴了,安排进宫。” 主子嫌自己多话了。 阿立收了声,心里替主子抱不平,他日日都赶来御药司问话,也没见阮姑娘道上一句谢。 倒是这瑾王(卫风因)也日日来御药司,听闻那日是他将阮姑娘快马送来。 市井外头还谣传这阮怜筝怕是已经被瑾王瞧上了。 主子听见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夜里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日便赶去了御药司看阮姑娘,却被赛神仙三推四阻地挡在外头。 好不容易见了一面,阮姑娘也没说上几句好听的话。 阿立真是替自家的主子觉得不值当。 等卫处尹和阿立走远了,赛神仙便也放下心地将藏在桌下的酒坛拎上桌。 雪刺一恼,冷不丁劈手夺去,恼道:“喝哪门子的酒?” “丫头,还不将酒还来,这可是我的百宝药酒。” 雪刺一笑,将酒坛塞子一打,这屋子顷刻便染了一股子女儿红的清香。 赛神仙打哈哈一笑,伸*过。 “嘿,你这丫头,这可是那臭小子给的好酒,莫要浪费了。” “这样好的女儿红,也唯有倾欢能酿的出,偏浪费了一坛子的心意,白白喂了负心人。” “这丫头,怎么说话的!”赛神仙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又被雪刺夺了酒坛倒了一地。 赛神仙慌张伸手去抢,酒坛已被倒了大半。 雪刺见状,再不去抢,扭头就跑了。 “诶,可惜了,这样的好酒啊,你这丫头……你站住……” 赛神仙管不了她,只得自己又抱着小半坛女儿红回了屋子。 怜筝还未睡下,记着风因交代了她明日要外出。 赛神仙只觉得脑瓜子仁疼得慌,怎么一个个的没一个人省心的。 他饮了一口酒,热了热身子,扭头去看纱帐里的怜筝。 “我说丫头,你好端端的不去当个大家闺秀,偏要做个验尸的仵作,倒是很对老夫子我的胃口,我赛乾浪迹江湖这么多年,倒当真没见过手能抚尸的女子。” 怜筝知其话中有话,心下按捺不动,道:“前辈谬赞了。” “风因这小子,一张脸倒能祸害了不少女子,你认识姜女吧?”赛神仙静了片刻,忽道。 “那丫头为人不错,倒是和老头子我有说有笑的,学了不少东西,她说想见你一面。” 怜筝双眸大睁,倏然从床榻上起身,肋骨处疼得险些窒息。 她咬牙忍下,急道:“姜女如今身子可好,心情如何?” “身子恢复尚可,只是状态不好,见不了生人。” “她可有何想对我说的,眼下她在何处?”怜筝捂住痛处,沉声追问。 赛神仙凝看她半响,喝了两口酒,笑道:“她呀,在瑾王的藏院里养着身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养了个妾室,徒留话柄,眼下看来倒是姑娘的意思。” 怜筝一愣,她只求了风因照顾了她,却没成想给他惹些麻烦。 “我说丫头,凡热心未必是好事,有时候徒惹是非,倒成多事。” 赛神仙眯了眼,寡淡一笑。 “验尸证是非不错,若多管了闲事,断错了案、牵错了线,便如同验错了尸能酿成大错。” 怜筝不清楚赛神仙究竟想说些什么,但他确实是在提点她。 “尸验错可复验,案断错可翻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晚辈恳请赛神仙指点小女错在何处。” 赛神仙将塞子装回酒坛,淡淡一笑:“此时倒是老朽多话了,阮姑娘明辨是非,一点即透,即便不明白老朽的用意,日后也未必有失。” 他一拍大腿,起身,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那臭小子让我照看的人太多,一时片刻忘记药备下没,老夫这就先行离开。” 099 尸骸百骨(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翌日一早,风因安排了元九和赛神仙找借口将怜筝从御药司扶了出来。 因为怜筝身上的伤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这疼也止不住,经不住马的颠簸,只能换了平稳的老驴车,车内还垫了不少的鸭绒来减缓。 原是一个时辰的路,生生走了将近三个时辰。 赛神仙跟了一路,坐在外头更是瞌睡连连。 风因坐在驴车内护着她,免得她粗心大意,再磕了哪里。 “十三的伤势如何?” 怜筝一早便只看见了元九,倒是没能见着十三。 “伤势不佳,若不是元九拦着,怕是拼了命爬着也要来见你。” 赛神仙撩了帘帐,嘿的一笑,“十三那小子倒是个硬骨头,半手的肉都只剩骨头了,上药的时候哼都不哼一声,也亏得他前天夜里还想翻窗子跑了……” 赛神仙拍了拍元九的肩,哈哈一笑,“偏让这小子抓个正着。” 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儿,让赛神仙说的倒是好玩得很。 “十三的手……”怜筝勉强勾了勾唇,有些担心。 如今想来,那时候当真是为难了他。 小小年纪,硬是让她逼到了那份上。 “好好调养能复原。” 风因瞧得见她的自责和担忧,温亮如暖玉般的玉掌忽然握住了她的。 怜筝低头看向那梨花般清俊的手,她抬眸看他。 风因正坐在窗边,一手抵了窗柩,眼眸含笑,一时之间她直愣愣地出了神。 怜筝眼底的犹豫和彷徨都落在他的眸间,分毫不差。 就在风因以为她要将手抽回之时,她竟意外地回握住了他的玉指。 那温香软玉般的手握住了他的三根手指,略微有些冰凉。 她面无表情,却透了几分紧张,装作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倒是好笑的紧。 在风因的热情注视下,她的耳根子逐渐粉嫩,慢慢生了些羞恼,“喂!” “筝筝,等事情处理好,怕是要即刻赶回长京城了。” 风因望着怜筝,将昨日之事都一一交代了。 这几日的事情,晟王卫处尹已抢在他之前向父皇呈上,功过相抵,功大于过。 如今,她的事迹在长京城里都是茶余饭后的话本子。 木兰提刑使的位置,怕是也只有她一人能做得,也唯有她能坐得稳。 风因定是要处心积虑护着她,晟王既将她推向了上位,必然有他要用的道理,卫处尹也定不能纵了这枚棋,他断没有白费功夫的理由,所以卫处尹与风因暂时算一条线上的蚂蚱。 卫高适已是处处想要将怜筝处之而后快,怕是留不得,也不能再心慈手软。 唯一最让人忌惮的是,低调处事、韬光养晦的二皇子晋王卫宗纪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问了好几句,都没见风因回答。 怜筝在他眼前晃悠了两下,他勾了唇浅笑,“筝筝。” “想什么这样出神?”怜筝见他英眉深蹙,怕是有烦恼事扰心了。 “依我看是想那边关的蛇窟妲己、异域之美吧,哈哈哈哈哈……” 赛神仙忽然从外头豪声大笑,元九闻言一惊,驴车险些被石子震得一晃。 怜筝蹙眉。 风因分不清是伤口痛了,还是听了这话不顺心了。 他拣了个东西朝外一砸,眉峰沉着,没好气道:“好好驾你的车!” “哟,这年头还捡着银子扔,瑾王真是出手阔绰,请老朽我喝酒呢!” 怜筝抿唇笑了,忽扭头看他:“钱多的烧兜?” 这赛神仙,这张嘴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风因无奈挑眉,点头应下。 “那日后都存进钱庄,别白白惯坏了一张嘴。”怜筝一本正经道。 风因目光微转,“好。”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总归钱庄里他也各处都有存着。 驴车外忽然噤了声,只听见赛神仙噗嗤一下笑出声。 “老朽以为堂堂瑾王依旧是那叱咤战场的大好儿郎,最后还是栽在了小娘子手里……” 元九一听这话,额头直冒冷汗,他忙掩了赛神仙的嘴。 主子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样调侃。 赛神仙被捂着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片刻,驴车里却幽幽传来风因直言之声。 “能为筝筝效犬马之力,我生世不悔。” 马车外折腾的二人一时惊诧,顷刻便静了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藏了笑意。 这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求死的瑾王吗? 所幸,他当真是重新活过来了。 ★ 一路颠簸,到了一夜之间顷刻覆灭的农家院落。 隔了几里地都能闻见那股极臭的腐尸味和焦味, 一下驴车,眼前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猪尸遍地。 怜筝一下子惊着了,回头无声望向风因。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风因低咳了一声,元九立刻撂下手上的缰绳,看了两眼。 “主子当日为了救你,一气之下屠杀了所有的猪,故而……” “嗯,我知道了,人的尸首在哪儿?” 怜筝撩了袖子,这才想起手上有伤,又惶惶放下。 风因眉眼不动声色,朝元九示意。 元九极快地领会了意思,带路朝前边走。 这几日下过雨,地上都带着湿意,元九走到一处,掀开尸布。 “尸身都未动,就是在这几处发现的。” 怜筝神色微变,那两具孩童的尸首都已经炭化,且位置…… 她反复回忆着但是自己跌跌撞撞逃跑的位置,试图蹲下身,她捂住痛处,屏住呼吸,试图将一处的木头搬开。 元九忙伸手去帮忙,“阮姑娘,你且让开,我来即可。” 怜筝一愣,微微含笑:“多谢。” 元九上手利索,三两下便除个干净,他从焦黑的地下刨出一个手把,从上头打开,正是当日怜筝被困的密道出口。 风因让元九下去查探,而怜筝则去研究墙角的女尸去了。 “女尸的身高、身材看似与田岚相近,可田岚不可能死在此处。” 怜筝柳眉轻皱,“当日她从我所在的房间让阿正将我拖去这里,结果我逃回来,她人却不在了,我路上并没有撞见她,她又如何藏身在这里?一个可以逃脱的人,如此死在此处?” 赛神仙就在一旁瞧着,看着怜筝比划的去向也甚为认同。 “若是没有猜错,那么密道里定然还藏着一条。” 赛神仙指了指两处中央,回头看着那具焦尸,“若当真如此,那此处这尸首又是谁呢?” 只此一语便是大问题。 房内除了被烧死的阿正和阿青,若这尸首并非田岚,又会是谁? 怜筝忽然沉默了。 如果烧死的人当真是田岚,那么要杀了她的那个人又是谁? “先将尸首抬出去,送去义庄。” 元九从密道一跃而出,他神色寒凉,半跪在地:“主子,密道之下有些东西,怕是……” 风因淡淡蹙眉,朝怜筝看了一眼,问道:“何物?” “怕是已死之人的遗物。”元九的神情严肃,怕是没这么简单。 风因和怜筝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几个人下了密道,一路来了元九看到的地方。 怜筝当时太过慌张,压根没注意密道的两边各有房门。其中一处眼下已经被封死打不开,而另一处却是一座锅炉焚烧之地,房内约莫能容纳数十人,而门边的一方凹槽里却放了无数的衣物。 衣物染了血,有亵衣、鞋袜、草鞋、亵裤等等,堆积成一团高高的小山。 仅仅只是鞋便有几十双。 不知是谁低咳了一声,方才惊了众人。 等所有人从密道中出来,风因声凉薄,道:“吩咐下去,将所有的猪尸都焚了,将猪圈下头的淤泥一律铲开。” 此事尚未向朝廷禀报,影卫们得了令,只得手脚利索地做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猪圈下压着的混臭淤泥便让人掘开了。 院外风寒,萧萧风声刮得人遍体生寒,一点一点露出的白色骨头,让人脚下直生冷意。 “将所有的骨头都捡拾到一边,用湖水洗净。” 所有影卫有条不紊按照吩咐做事。 一弯清湖被搅乱,一桶一桶的骨头逐渐累积。 等从猪圈里整理出最后一根骨头后,湖泊边已摆了数十桶。 若说此处是猪圈,倒不如说此处是尸地。 烈烈寒风下,太阳照不暖人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这样将人杀害、分尸,再当做饲料喂了猪。 睡在这样幽幽的猪圈旁,夜半也不怕他们冤魂索命! 望着一地满桶尸骨,迎面而来的风藏着腐尸交缠的臭味,怜筝的头脑一片空白。 人心不易暖,寒心遍体寒。 地下藏着数不尽的死人衣物,地上埋了数不尽的死人骨头。 看着这样的场景,一时间让人遍体生寒。 这里曾是怎样的地狱? 如阎罗一般地让人失去了性命。 怜筝低下头,不知是被扎了眼,还是刺了心,眼下难受的胸口只堵得慌。 “将所有尸首送由我带走,我会努力将所有死者的骨头拼好,复原,找回身份。” 也许要花上数年的时间,也许还远远不够。 在信息落后的古代,眼下,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当然,她绝不相信田岚已死。 田岚一定与他有关,穿越过来的绝对不止她甄筝一人,他也来了! 她与他不死不休。 100 长京之乱(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闹市之上,几个小摊贩正说着热闹。 “你们可听闻那木兰女官进京了?”猪贩子将手中的刀撂在菜板上。 菜贩子嗤笑一声,用烂菜叶子砸了他一头。 “什么木兰女官,是木兰提刑使!听说原来是个仵作,如今得了万岁爷的赏,当官了。” “仵作也能当官啊?还是个女子之身,笑掉大牙了,日后谁敢娶这么个母夜叉?” “你懂什么?听说这木兰大人不但破了秀都的数条命案,还破了件天大的案子……” 菜贩子话还没说尽,被鱼贩子一口打断,“金猪酬神案,轰动东苑朝了,这阵子怕是没人敢吃秀乳猪。” “我说呢,这猪怎么了,还吃不得是咋的?” “你还不知道?有人拿人肉喂猪,就在秀都,正是秀乳猪……” …… “上回说到提刑遇险,接上回说最终话……” 集市上热闹的不行,人人都在聊着怜筝破获的案子,隔了不远处的酒楼之上,当事者正在雅间里喝着茶,磕着瓜子儿,听着说戏的聊到‘断案如神’。 十三无从楼下跑回来,将桌上的茶一口饮尽,“我说,你究竟要听到什么时候?” 怜筝抬头瞧了一眼日晷,“不急,再等一刻钟,今天的话本子就完了。” 十三忍不住瞥了怜筝一眼,想起那几日她养着伤,赶了一路吐得直不起身子,这些天倒是好雅兴,日日穿着他的衣衫,跑了酒楼听话本。 怜筝听完了戏本子,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瓜子撂在桌面,“你们主子是闲得?” 十三眼神发直,弄不清这话的意思,一头雾水。 “将我的事儿弄成戏本子能赚多少银子?”还写的这么夸张,她都快成神了。 十三不明,“如今你得了圣上的重用,不仅改制了官服,接连升官,大有将提刑司交于你一手打理之势,还命你可多添些人手,这些难不成都是我们主子用银子砸出来的?” 怜筝叹了口气,“升官之事可不是你们主子愿意见到的,这事儿不是他做的。” 升官的事情怕是晟王卫处尹在背后一手安排的。 既然是一枚棋子,必然没有无用则弃的道理。 晟王的野心,怕是远比她想的要深的多。 此人处心积虑,卫华必然能懂,可他既然懂,却纵了卫处尹,她反倒也有些不懂了。 所幸,这些人手还是她自己挑选的,别人插不了手,她已想好了人选。 走神片刻,她忽然想起昨日风因命十三送来的药膏。 “最近住在晟王府,出入不便,不知你家主子近日可忙?” 怜筝受封,不得不跟着圣上前往长京城受封入职,自是回不去北县。 木兰提刑使又是新官上任,自然没有什么府邸可居住,晟王卫处尹便主动邀了她,推脱客栈的不便之处,三推四阻都让他顶了回来,怜筝就只得受命住了他的外宅。 那是晟王名下的一处宅子,四周都有守卫,风因潜入多有不便,只得时常约在了外头。 “主子近日连连进宫,府里不常呆,姜姑娘和塞老头如今都在府里,若是你去了,定是还要乱成一锅粥。” 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她去就乱成一锅粥了? “姜女最近身子可好?” “赛老头说调理的差不多了,伤口都好了,心情也欢快了不少。” 怜筝安心一笑,想来应该是好上不少了。 十三从怀里取出刚炸好的酥油饼递来,以手扶额,甚为头疼。 “你可别再找借口支开我。”十三顿了顿,声儿淡了,“省的再出事。” 距离上回的事情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十三伤好后,见到怜筝一句都未曾提起过,不知想了何事,却是不愿意提。 他不愿,怜筝也未多嘴过,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去触及。 只是他今日是怎么了? 怜筝嗑了一口瓜子,笑道:“既已遵守承诺,我也好好在此,能出什么事儿?” 她朝外头正下起的雪花扬了扬下巴,“难不成我还能踩雪滑一跤还是从楼上摔下去?” “呸,说这话也不忌讳,让主子听见,合着我还得受罚。”十三没好气道。 “事情查的如何?”怜筝想起一事,皱眉看他,“田岚可是有下落了?” “主子已吩咐下去了,但是官道也好,黑道也好,都没人见过她,加上见过她的人不多,对她知之甚少,不易捉拿。” 怜筝皱了皱眉,十三这话没有说错。 “主子今日进宫了,要晚些回来,姜姑娘今日向主子求了想见你一面,主子已经安排好了,你可是要前去一起进晚膳?” 十三出去一趟,倒是顺手带回来件莲蓬衣,他取过,递给了怜筝。 “主子吩咐过的,只是你早上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给你,主子进宫前让人送了来。” 怜筝摸了摸莲蓬衣上的风毛,倒是顺滑保暖。 她微微一笑,瞧了片刻,便围在了身上。 “去瑾王府。” ★ 今日天气晴好,冬日里阳光照的身子骨暖洋洋的,不过这几日倒是越来越冷了。 怜筝捧着十三备好的汤婆子,正朝外头走着,她伸手朝路过的一个人拦下,给了些银钱。 “我有几句话,你替我送去晟王府,传给晟王。” 怜筝和声和气地说了几句话,听着路人背诵了一遍,方才安了心。 那人听着话,拿着银子,只得应下,眼睁睁看着怜筝上了车,走远了。 十三忍着笑,驾着驴车走远。 “你怎么偏要指这么个人?” 怜筝开了车窗,撩了车窗外的帐子,被冷风吹得头直疼,又放下,关了窗。 “谁让他今日跟了我一路,既然要跟不如多跑两趟,练练腿脚。” 那声音淡淡如和风细雨,说的话确实一点都不含糊,刀刀利索。 说着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瑾王府门口。 瑾王数十年未有人住过,里头原是还剩下管家打理着,眼下倒是比原来要热闹了许多。 怜筝刚踩稳脚,险些被人撞得一个趔趄。 伤口才养了一个月,被这样一撞,说不疼是假的。 十三气恼,连忙伸手扶住了差点跌跤的怜筝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娇俏声破口大骂。 “瞎了眼是怎么了,挡了我们马车不说,还敢撞了我们家的小姐。” 怜筝蹙眉,抬眸一瞧,这姑娘倒是有几分眼熟。 “看什么看,我家小姐乃是当朝项将军之女,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从哪儿冒出来的?” 怜筝一听,细细打量了几眼。 她家小姐观其姿色倒是不俗,谁成想手底下的丫头说话倒是不客气。 十三见怜筝皱了眉头,还以为她是认出了这人是谁,连忙悄声解释,“这项小姐是皇上赐的婚,并非是主子愿意的。” 怜筝这才想起,这项家小姐原来是风因名义上那尚未过门的王妃。 “在看谁家的狗没有管好,到处乱吠惹人心烦。”怜筝道。 “你……你骂谁,你敢骂我们家小姐……”那丫头气急败坏,上来就想与怜筝撕扯。 怜筝冷睨一眼,“我骂的是狗,不是你家小姐。” 项瑜君是有个眼力见的人,这莲蓬衣的风毛、布匹和样式,瞧上一眼便不是普通的衣物,能以这种打扮出现在瑾王府门口的人,绝非泛泛之人。 先不说十三在面前拦着,项瑜君厉声呵住了丫鬟,这才朝怜筝歉意一礼。 “是我对下人管教无方,请姑娘莫要生气。” “小……姐?”丫鬟瑟缩了一声,冷不丁愣住了。 “阿兰,还不向姑娘谢罪!”项瑜君面色一寒,动怒般看着丫鬟阿兰。 阿兰一惊,忙鞠了躬福身,朝怜筝道歉。 怜筝淡淡应下,并未有其余的意思,反倒是这项瑜君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怜筝神色倏然一淡,原想转身就走了,可她还想着姜女还尚在府中候着她,又不好离开。 就凭阿兰的舌头,进了府,一会儿将姜女给骂了,再给她添了堵。 思来想去,还是避不开,怜筝只得抬步朝府里走。 瑾王府外守着的家奴并非普通的奴才,都是风因让元九带来的亲兵,向来只认了风因的令牌和为数不多的几人。 独独上回影卫们都印象深刻地记住了一位姑娘的脸。 那个被主子抱在怀里的姑娘。 怜筝进门的时候,侍卫们拦都没拦。 项家小姐项瑜君想跟进去的时候,却被人伸手拦住了。 “为何她能进去,我家小姐进不得,你可知她是谁!”阿兰沉声怒喝。 门口的侍卫不卑不亢,“姑娘是谁,卑职不清楚,可王爷只嘱咐了,今日唯有阮姑娘能进,除了她,任何人未经允许的人进去了,军棍一百杖。” “大胆!什么叫未经允许的人?”阿兰气急败坏地去理论。 项瑜君拉住了阿兰,一双入鬓长眉微微蹙起,“阮姑娘?” 另一头的阮怜筝什么也没管,径直跟着十三进了瑾王府。 听闻这瑾王府在风因年仅十九岁的时候就赐下了,虽说没能住上几回,好歹也是座在长京城能容身的大宅子。 十三也是头回来瑾王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地琢磨半天,找不到路。 没等十三找到路,正巧撞上从门口赶路过来的管家。 管家一见着怜筝和十三,连拍了几下大腿,“阮姑娘。” 怜筝停下步子,回身问候。 管家从门口急急忙忙反身回来,道:“外头晟王命人来通知,说是御药司那边出了命案,劳您过去一趟。” 怜筝一听这话,连忙朝管家点头,交代道:“那有劳您跟姜姑娘说一声,我今日怕是去不了,白费了她一番心意,我改日再来。” “何必改日,我今日和你一同去不正好?” 身后,姜女的声儿雀跃着响了起来。 101 长京之乱(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足足月余未曾见过姜女,姜女一直由风因替她照顾着,眼下看来,确实是休养好了许多。 秀发尚未遮掩了她的容颜,额间乌发略略掩了几分淡粉色的疤口,脖颈处围着一条细细的长巾正藏在衣领,一身水蓝色的毛绒丝裙罩着小褂子,披着素色的莲蓬衣,倒是清丽动人。 怜筝敛了眼底的深笑,反身往回走了走。 姜女从莲蓬衣里伸出了白玉般的柔薏,握住了怜筝的手。 怜筝反手握住她的,将方才十三拿来的汤婆子送进她的掌心,“这样冷的天,偏还出来迎了我,难不成还想拖着这样的身子跟我去跑堂不成?” 姜女柔柔一笑,“许久不曾见你,能多见你一刻又何妨,冷或不冷,左不过都只是拖了这样一幅令人嫌弃的身子。” “呸呸呸,这话听着寒心!”怜筝被这话扎了心,她轻舒一口气。 “你在府里好好养着,等我将手头的事儿处理了,入夜我就来。” 姜女低头敛眉,微微一笑,那雪白的面颊生了几分涩意。 半响,她点头应下:“好,你一定要来。” “好。”怜筝迎着姜女的眸光,转身离了瑾王府。 怜筝刚离开瑾王府,都没等出了大门,晟王卫处尹的御驾就已停在了瑾王的门口。 见怜筝出来,那清俊的手撩了马车的帘帐。 怜筝一怔,卫处尹那遮了半边的容颜沉沉,眼眸晦暗不明猜不透情绪。 “进来。”仿佛一句话在喉咙中藏了许久,一句话,思半响。 卫处尹为何声势浩荡地来了瑾王府先不做解释,他近日的举动似乎有些异常。 怜筝不得不按捺不动,先跟着上了马车。 车队很快便起驾行离了一段距离,轿撵未走远的项家小姐自然将这些都瞧在了心底。 “阿兰,立刻派人去打听,圣上从秀都带回来的女官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小姐。” 方才挨了骂的阿兰对着走远的怜筝恨恨地咬了咬牙。 ★ 马车之上,卫处尹与怜筝互相面对面坐着,怜筝晕马车,卫处尹上回已是见识过了。 怜筝尴尬了一小会儿才发现,马车上垫了不少名贵的驼毯。 脚下踩着都是软和的,就跟踩了棉花糖似的。 马车里更是放了一小盆上好的火炭,未有烟熏灼烧的难闻气味,烘得车内很暖和。 卫处尹将方才让阿立备下的汤婆子取出来,搁在了怜筝的掌心。 外头的风大,只怕她上了卫处尹的马车,十三眼下就是热锅上的蚂蚁,要急得团团转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视线飘忽不定地朝马车外头看。 “今年的雪来得晚。” 这话题来得突然,怜筝一愣,随口答道:“是吗?” 卫处尹神色淡淡,视线却未离过她,“往年年时之前都早早来了,今年除夕怕是猜不透了,来得早晚,都不如来得早,让人早做好准备,省得措手不及。” 乍一听似乎确实在聊雪,可怜筝思来想去,这话大有不对,仿佛针对了风因似的。 “暴风雨前都是平静的,也许下雪也是一个理儿。”怜筝平静道。 “早晚都是老天爷做的决定,天的决定!谁也干涉不了。” 卫处尹闻言竟然也不气,眸底闪了几分笑意。 “古语有言,人定胜天,瞧着你说话的意思,倒不像了你的个性。” “晟王与我接触不多,不能了解了下官的秉性也是应该,我为人苛刻挑剔,不懂为官之道,望王爷恕罪。” “动不动就恕罪,倒显得本王严苛。” 卫处尹的笑意淡了几分,凌厉的眉眼柔了几分。 “晟王的拶刑下官不敢忘,还是恪守本分的好。” 怜筝紧了紧手上的汤婆子,掌心冒了汗。 “主子,到了。”阿立刚一出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怜筝二话不说,忙掀开下了马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马车里藏了一头猛虎。 她可刚下马车站稳了脚跟,卫处尹紧跟着也下了马车。 下马之处正是一府邸大门口。 “微臣参见晟王。”户部左侍郎郭贺跪迎。 “郭大人请起。”卫处尹微微侧身,抬眸看向怜筝,“这位便是木兰提刑使阮怜筝。” 怜筝虽然不清楚状况,却也先行了礼。 “长话短说,不如先进府详谈。” 简单寒暄了几句,走了个过场,一行人先进了户部侍郎的府邸。 户部侍郎为户部的副部,更是有左右两名,主要掌管全国的户籍赋税等工作。 郭贺正是户部左侍郎,他虽只是三品,可这郭贺在朝堂之上却是能说上不少话的人。 听闻这郭贺是状元出身,原是有婚配的,可惜三年前原妻命薄,享不了福气,刚进门便病死了。 后来未有多久,户部尚书就将嫡女嫁给了郭贺续弦,郭贺自此更是青云直上,从六品官爬到了如今的正三品,继承户部尚书之位更是指日可待。 怜筝原是也不清楚长京城里的局势,所幸茶馆去得多,听得也就多了。 长京城的茶馆里处处都是这些个儿官员家府中的话柄,也难怪那些个豪门大户出了事总是藏着掖着,生怕被写成了话本子,成了这些碎嘴们口头上的戏段子。 怜筝四下打量,这郭贺怕也不是个清官,只瞧这些府邸里的摆设,心里便有数。 “此事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惊动了岳父大人,又怕去了提刑司难免一顿查问,这四下打听,倒是昱王荐了木兰提刑使,下官这才差人去请。” 说来说去,倒是让人糊涂。 如何又牵扯进来了昱王卫高适? 怜筝对他可真是半分好感也无。 郭贺又说了几句,非要将话说清过程,等解释清楚,怜筝已喝下了半盏茶。 “郭大人,阮某愚钝,不如您直言直语,怜筝好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莫要耽误了功夫。” 怜筝斜眼瞧了一下卫处尹,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杯盖撇着水中沉浮的绿芽儿。 他压根也没在听郭贺的废话,偏偏要让她出声打断。 郭贺眸眼生了几分不悦,看了一眼卫处尹,见他抬眸望来,连忙敛了情绪。 “不瞒木兰大人,算上今日,我家夫人已失踪了两日。” 郭贺的夫人正是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嫡女于文鸢,当年也是名扬长京城的才女。 只是这于文鸢太有来头,户部尚书的女儿,虽是续弦,但平妻已死,她便就是正室。 可这于文鸢多年无所出,本该是由她为夫君纳妾,但于文鸢善妒,竟不准他纳妾不说,更是连贴身丫鬟都不能有。 于世镜怕惹人闲话,不久前方才将其中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出女儿送过去为暖房丫头,希望为郭家后续香火,可没几日就被这于文鸢给逼得投井死了,弄得是满城风雨。 当年的才女之名,如今却落了个恶妻之首。 谁会想得到,这于文鸢竟好端端的失踪了? “确实是失踪?并未去何处?” 怜筝手中饮茶的动作一顿,将茶盏放了下来。 “确认,我已派人私下查找,并无线索。”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卫处尹,他看着她,眼底藏笑,却是不说话, “郭大人,请将详细失踪的过程告知与我。”他既然不说,那便由着她自己来吧。 郭贺看得出卫处尹的态度,只见他一句话都未插过嘴,就知晓他没有插话的打算。 他招手,将手底下的丫鬟叫来。 那丫鬟十六七岁的年纪,跪在堂下,怯生生地低着头:“老爷。” “小菱,你且将那日的过程详细说来。” 小菱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忽听怜筝问道:“当日你家夫人为何出门?” “夫人近日心情一直不佳,那日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忽然想回一趟娘家,说是想去找太夫人谈心,于是夫人便差遣奴婢去传来了车夫……”小菱惶惶不安地看了一眼怜筝。 “马车那日不知怎么半路的时候又坏了轱辘,折腾了一路都没能去成,等回来后夫人就闷闷不乐地呆在了房里,我在门外就打了瞌睡,夫人原是在房里的,可等我醒来的时候,夫人就不在了。” 怜筝蹙眉,“周围除了你没有别人了?你中途一直未曾醒过?” “不是的,奴婢中途还曾经醒过,醒来的时候夫人的房内还有说话的响动,奴婢还去问了话,可夫人却没回答奴婢,所以奴婢就在门外守着,何况奴婢睡得并不久……” “哦?”怜筝挑眉,问道:“你如何知道你睡得不久?” “奴婢睡着的时候辰时已过大半,恰巧听见送菜来的菜贩子说今日有要事要在辰时之后去城东,我醒来的时候他刚搬完东西出来,奴婢便问了时间,不过一刻钟都未到。” “那门口的小厮可见着你家夫人了?”怜筝问。 小菱摇了摇头:“都说不曾见过。” “所以在你睡着的时间里,你家夫人从硕大的府邸里无一人见过的消失了?” 小菱着急了,她拼命地跪身上前,“奴婢没有撒谎,我真的不知道为何那日会那样困倦,坐在门外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可我真的没看见夫人从屋里出去了。” 看她急切的模样,确实非常的惊慌。 想要从户部左侍郎的府邸里将一个大活人带走,还无任何人看见了,这难度确实有点大。 外头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进门行了礼,这才急忙附耳在郭贺身边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别人尚且不知。 郭贺脸色大变,表情顷刻凝住,“你………你说什么?” “怎么了?”卫处尹眉头微蹙。 “岳……岳母大人死了。”郭贺回过神,连忙说道。 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夫人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殁了? 102 长京之乱(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得到消息后,他们一路赶往了户部尚书的府邸。 于世镜的家中已是乱作一团. 等怜筝赶到的时候,于世镜身着官服,似乎刚从外头回来。 一个婢女昏死在地上,大腿根处染满了血色,应该是被杖责过后拖到了门口。 于世镜的夫人胡莞已躺倒在床,眼口紧闭,嘴唇紫绀。 她肤色正常,单手扶在胸前,身上正盖着锦被。 “……夫人的心疼病突然就犯了,我们来不及去请御医,就听见夫人房间里有动静,赶到的时候……夫人躺在床上指着外头的药瓶子。” 说话的人正是管家手底下的奴才阿房,他哆哆嗦嗦地跪在门槛边上解释。 “……没等到药瓶子里的药含进口中,夫人就……就……” “混账东西!平日里要你们这些狗奴才何用,连夫人都看不好。”于世镜眉头皱得跟麻绳般紧,面颊已气得通红,“将这些大夫人房里的奴才丫鬟统统拉出去杖毙。” “慢着。”不知是谁出声打断了于世镜。 于世镜面色一怒,回身,也是一怔,赶忙跪了下来。 “下官不知晟王来此,未曾迎…..” “免了。”卫处尹双手扶起于世镜,“本王恰好在郭大人府中,故而听闻噩耗,特来告慰。” “多谢王爷,内子怕是平日体弱,犯了心疼病……”于世镜连叹数声。 怜筝正站在尸首边上,沉声道:“我看不像。” 于世镜愣在原地片刻,才发现这说话的人,似乎跟刚才出声打断他的是一人。 怜筝不知何时进了房间,来回看了数圈。 她伸手掀了胡莞身上的锦被,低头详看着胡莞的尸体。 “大胆!你……”管家上前呵斥,忙伸手准备捉住怜筝握着胡莞掌心的手。 阿立极快地反手扣住了管家,冷道:“大胆,来人可是木兰提刑使,你有几个脑袋敢在此处撒野!” 于世镜一听这话,生了几分疑惑,这才望过去,疑道:“木兰提刑使?” 原来这就是那一月请病未上过朝,却得了皇上重用的女官。 “眼下已近正午,日头高晒,正准备用午膳的时间,夫人就准备歇息了?是身子不适?” “她衣着凌乱,躺在床上又如何合衣躺下?她平日就有这样歇息的习惯?” “另外,心疼病的人通常会将药物都贴身带着,这药瓶难不成平日就被随手搁在桌上?” “夫人的发髻散乱,若是休息如何不拆发髻和朱钗,如此躺下岂不刺挠?” 怜筝一问数语,房内竟无一人作答。 等于世镜回过神来,他细细思索着怜筝的问话,心下也有了疑影。 “夫人的药瓶子,确实该贴身带着。从前夫人夜里犯过病,所以她若是入眠,这药定是藏在枕下,应该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管家也想不通了,“夫人平日极少在白日休息,大多时候会在小花园里散散步,即便身子不适,也甚少在白日时卧榻而憩。夫人因为担心老爷不知何时回来,说是多有不便。” “那此处便说不通了。”怜筝直起腰,指了指桌面。 “药瓶搁在桌面,可她人却在床榻上,距离过远,这是其一。” “平日不歇息的人,今日却合衣卧床,朱钗未除,这是其二。” “其三,她双手手腕有握痕,指甲似有皮屑血污,推断死前应该和人有过争执。” 于世镜一听怜筝如妙语连珠般条条是道,愣道:“汝意为……我的夫人并非心疼病发?” 怜筝淡道:“是否因心疼病发,尚不清楚,但她的死因绝非如此简单,还需详细验过。” “验尸?”于世镜脸色骤黑。 他可没少听说这木兰提刑使剖尸的传闻。 “对,若是要看是否因为正常的心疼病死因而致……” 于世镜皱眉:“如何看?” 怜筝思索片刻,道:“通常心疼病不正常发作就几种情况:一是剧烈运动导致心跳过速;二是作息不规律导致心脏功能紊乱;三是过度惊吓导致的心疼病复发,还有药物作用也有可能导致心疼病发作。” 怜筝看向外头的下人,问道:“夫人进房之前可有什么大的动作吗?” 下人们纷纷摇头,管家说道:“夫人喜静,最多就是平日里散步,并无其余喜好。” 怜筝用手背探了探胡莞的尸温。 刚死不久,余温尚在,并未有异常体温,确无什么额外的剧烈运动。 通常有心疼病的人,也不可能无端做些威胁自己生命的事情来。 怜筝又看向胡菀的面部,她肤质姣好,水润有光泽,也不像是作息不规律的。 那么就剩下了最后两种:一、惊吓;二、药物。 想要确认这两种,都需要剖尸来验验看。 “于大人,若夫人并非是正常的心疼病猝死,定是剖尸将夫人的心…….” “绝不可剖尸!”于世镜厉声而断,连看都不想再看怜筝一眼。 “请木兰提刑使断了这样的念头,否则老夫便只得上折子请皇上做主了。” 怜筝微微扬眉,沉默不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儿戏!我家夫人乃当今丞相的义女,而非什么草野村妇,若剖尸过后亦无发现,敢问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于世镜脸色铁青,可见被怜筝气得不清。 确实,她在北县之时,大多尸首都是无人认领,剖了就剖了。 可在这长京城,这些达官显贵又如何能接受得了。 若是不剖…… 怜筝没有再多加劝说的念头,省得给自己添堵。 “正常仵作验尸,于大人想必不会阻拦了吧?”怜筝淡眉轻扫。 于世镜冷哼一声,他自然清楚新晋的女官是下等贱籍的出身,仵作乃本职。 怜筝听得出这声音的态度,不想与他多话,省的贴了人家的冷脸。 “出去。”她蹙眉将床帐两边的纱先放了下来。 于世镜远远看着,却是不肯离开。 怜筝冷道:“于大人放心,我绝不会在未经您同意的情况下,尚自取了刀自做了主张,于大人若不放心,便留下。” 卫处尹是见过她雷厉风行的办事态度,便率先朝外走了。 于世镜原是想留下的,见晟王离了屋内,只得犹豫着皱眉跟上。 “劳烦晟王将我的验尸官带来,我需要有人替我做详细记录。” 为了方便办事,怜筝早早便让风因将十三安插在了她的身边,验尸官之职最合适不过。 卫处尹笑意浅浅,藏在眼底,让阿立着手去办。 于世镜倒是看得意外,这女官竟敢指使了晟王? 怜筝先将房门关好,这才小心翼翼的继续验了胡莞的身子。 胡莞的服饰虽然凌乱,但是领口有被人拖拽过的痕迹,褶皱仍在。 怜筝在房内随手取过一支朱钗,用尖锐之处将胡菀指甲中的一处血污抠出。 怜筝微微揉搓,发现血污中隐约掺夹了些皮屑类的东西。 可她仔细看过后,倒也不完全是,一时半会儿让人分辨不出是何物件。 胡菀右手的指腹处还沾了朱红色的印迹,初步推断为是抓向某物的时候,一并揩上的。 怜筝将衣物的边角都谨慎审视过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解了胡莞的衣衫,。 袖口有茶渍和尘埃,说明她曾经摔过何处。 另外,胡莞的四肢、腹背处都未见什么明显的伤口。 其次,胡莞的腋下微微发红,有生活反应。 推断应该有人架住过胡莞的胳膊,将她拖去了床榻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 怜筝低头,一眼就搜到了床脚下那双摆放整齐的鞋子。 她忙捡起,瞅了眼鞋后跟。 果然,有磨损! 最后,怜筝将胡莞的服饰一一再穿好,开始详看房内。 袖口有茶,说明她曾经应该在桌边逗留,不知因何原因打翻了茶杯,很可能摔倒在地。 后窗是开着的,化妆台上整齐并无凌乱。 桌面的茶还剩半壶,桌面留有一个空杯,桌布和地面都未有水渍。 难不成被人收拾过了? 胡莞之所以在床榻之上,很有可能是后来才被人拖过去的,但是线索之间明显存有矛盾。 “来人。”怜筝出声,将外头的人唤进屋。 于世镜闻言,正想推门进来。 等刚推开门,才张嘴问了一声:“查的如何?” 话都还未出口,怜筝就快步擦过他的肩,跨出了房门。 她站在门口,丝毫不管身后的于世镜,只朝外探了两眼:“方才回话的下人在哪里?” 阿房还在门外候着,听了这话,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回话,“奴才在这。” “你们进屋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夫人那时候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吗?” 阿房低头不敢看她,低声颔首:“回大人的话,门是关着的,夫人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地上有什么物件儿,后窗开着吗?”怜筝追问。 阿房怯懦地抬眸瞧了一眼于世镜。 “奴……奴才……进门的时候地上没什么物件儿……后窗奴才没注意……” “混账!要你何用!”于世镜连耳根子都气红了,一脚踹向阿房。 “老爷恕罪,奴才确实是什么也没看到…….” 后窗若是开着的,也许歹人从后面出去也说不准。 “于大人,胡夫人的死因确有几分蹊跷,不像是寻常病死,尸首暂不可下葬,只等本官定案之后,方可下葬。” “木兰大人这话说得轻巧,好端端的人,还是我夫人,若是不得安葬,难不成你还要将她送去义庄不成!”于世镜气极反笑,眉眼皆狰。 怜筝淡淡点头:“正是。” “我看谁敢!”于世镜气得面色一变,袖口一甩,“鄙人的夫人,谁敢强夺?” 103 断指认尸(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不惧,迎面而上,仿若火上浇油一般,正色道:“我敢。” 她不慌不忙,都没瞧于世镜的脸色,便道:“根据我东苑朝之历法九十六条,凡验尸有疑者,皆不可下葬,需以石灰封棺,待案件解决,方可由亲人领尸下葬,违者,杖责五十棍。” 于世镜狠狠皱眉,此法他确有耳闻,可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怜筝望向于世镜:“于大人若是担心我擅作主张,您大可相信我不会再有剖尸念头。” “根据东苑朝历法九十一条,未经死者的亲人同意,擅作主张伤及死者发肤,一经发现同杖责五十棍,严重者一百棍。实话说,下官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定不会鲁莽行事。” 于世镜面色渐舒,倒是缓和了几分。 “相信于大人也希望胡夫人并非枉死,若胡夫人当真不明不白就死了,也定是要还她个清白。”怜筝此话一出,卫处尹扬眉朝怜筝扫了一眼。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否则也难为了于大人三番四次阻挠,怕是徒惹是非口舌。” 卫处尹的眉头一僵,目光呼啦啦地别开来,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她说话,哪有那样客气。 于世镜脸色顿白,瞪大双目,恨不得将怜筝一口就生吞活剥了。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笑话,难不成还怀疑他是杀害他夫人的凶手吗! 没等于世镜再说出互相要吵嘴的话,卫处尹立刻出声打断。 “木兰大人此言有理,故此户部尚书不妨稍作迁就,本王定是派了上等棺木将胡夫人请去义庄,必然不会有丝毫损伤。”他笑着出来打了圆场。 台阶也给了,于世镜的态度也得收敛几分。他对着卫处尹,口气已是软了许多。 “下官听凭王爷做主。” 吵嘴的这一会儿功夫,阿立已将十三带来。 十三背了平日里怜筝用的工具箱,不紧不慢地跟着阿立到了怜筝身旁,再跟进胡莞的房。 胡菀的房内并未有任何打翻东西的迹象,唯一可疑的就是桌面的一个空杯。 梳妆台上,香粉等物品都整齐摆放在桌面,一眼便可看出胡菀凡事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怜筝在房内仔细又搜找了一遍,依旧没发现其余线索。 “咦?” 不知是谁忽然出声,这一声诧异,引了屋内外人的所有视线。 怜筝蹙眉侧目,却发现是于世镜。 于世镜尴咳了两声,面色有些不自然。 他疏淡地剐了一眼怜筝,朝梳妆台上指了指。 “有个我夫人平日里最喜爱的脂粉盒不见了。” 怜筝不明其意,走到梳妆台前,问道:“何种样式?” “沉香锦盒,外头镶了金丝线,是鸢儿去年大寿时赠给我家夫人的贺礼。她向来喜欢,摆在梳妆台上未曾动过位置,今日却是不在原位了。” 鸢儿是于文鸢的小名,正是于世镜的女儿,也就是郭贺的夫人。 怜筝上下翻找了一遍,并无发现。 “在这里。” 十三出声,从床榻边上挪出个空处,伸手指了指胡菀枕下。 胡菀枕边正藏着半个沉香锦盒,盒子露在外头,细瞧花样与于世镜描绘的非常相似。 “于大人,盒中所放何物?” 于世镜立在门廊外,负手而立,一听这话,淡道:“鸢儿专门派人打造的金饰。” 怜筝戴了手套,将沉香锦盒伸手拿过,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看之下,柳眉已渐渐皱起。 锦盒之内并非什么金饰,相反,是一根白皙纤细的断指。 白森森的人骨裹在泛白的皮肉之中,切口处还有已经干涸的红色固渍。 于世镜抬首望去,便能察觉了怜筝神色的不对。 他皱着眉头,想着瞧上一眼便想拂袖而去。 可只有这一眼,他却倏然瞪大了双眸。 于世镜大步跨入房中,眯眼盯着锦盒中的断指看了半响,忽的转身走回门口,将门外的郭贺一把抓过,怒道:“我家鸢儿现在何处?” 一直避在门外廊下的郭贺是伸着脖子瞧着里头的,见着这个架势,像是忽然慌了几分神。 郭贺不清楚于世镜究竟看到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提起了于文鸢。 “夫人今日身子不佳,在府中休息……” 郭贺勉强露了笑意,“岳丈大人莫要担心。” 于世镜松开手,将他狠狠一推,“你立刻去派人将她给我请来,即便是身子不适,抬也给我抬来!” 郭贺的额头直冒冷汗,“这……这…….” 于世镜一把扯过郭贺的领子,死死攥在手里。 “不如我现在即刻前往你府中,我倒要看看鸢儿究竟是怎么了!你若敢撒谎欺瞒我,我明日就上书朝廷,奏你一本,我只瞧着你的大好前程和我家鸢儿究竟熟轻熟重!” “岳父大人,岳父……鸢儿……鸢儿不在府上……” 院子里的人都瞧着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吵嘴的画面,却是无人敢插嘴阻拦。 “怎么,于大人,难不成这盒中的断指乃是你女儿的?” 断指? 听了半响,怜筝没了耐心,她取着沉香锦盒中的断指,快步迈出了门房。 门外的人只瞧这她握着一根断指就出来了,就连阿立都被她举着从面前过的断指,下意识惊了一跳,蹙眉退了一步。 院子里的呼吸声迭起,下人们纷纷脸色苍白,倒退了几步,纷纷避开。 十三险些没笑出声来,没想到堂堂晟王的守卫也能这般。 怜筝可不管这些人,她走到郭贺和于世镜二人的旁边,语气并不好。 “你二人若想吵嘴,不如改日挑个好时辰换地儿吵去,眼下究竟能不能确定是谁的?” 郭贺的嘴差点没气歪了。 脖颈上的领子还被于世镜掐在手里挣不开不说! 好端端的没来个拦架的,倒来个火上浇油的! 郭贺气恼,却一眼看到了怜筝手中的断指。 他脸色一白,身子软倒,一下子松开了想拽回领口的手。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瘫软下身子的郭贺。 于世镜脸色铁黑,将郭贺朝地上一抛。 “你只说说,这断指如何解释!” 说来说去,这两个人还真是没有一个说到正题的! 郭贺浑身发冷,软倒在地,不可置信道:“那是……那是我夫人的断指……” “何以见得?”怜筝沉声问。 “此断指上有颗细小的黑痣,这位置与我家夫人右手拇指上的一模一样。” 于世镜脸色铁青,“在大拇指节弯曲正中央处,那原不是颗痣,只是个起了包后不疼不痒的小疮口,不知怎么就成了黑痣,所以位置独特,印象深刻。” 怜筝闻言,低头看了看,位置也确实如于世镜所说。 好端端的人,从户部侍郎的府邸中凭空消失了不说,这断指竟然送来了户部尚书府? 若是并未猜错,胡菀应该是看到了这枚断指,这才受惊,复发了这心疼病。 两者关联处,都在这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之间,并无额外针对他人。 “敢问郭大人和于大人,近日可有招惹过什么人,也许与两位夫人都有与谁起过争执口角,或者是平日里有无何人往来不睦?”怜筝问道。 “我夫人为人和善,从未有过什么不睦,更别说是起过争执。” 于世镜面沉如铁,不知是气的还是惧的,浑身发颤。 郭贺被下人从地上扶起,面色苍白,微微张嘴,却是欲口难言。 怜筝见状,先将锦盒用工具箱里的布好好包起,藏进了袖口。 众人皆汗颜,这姑娘还真是胆子够大,竟然还敢将一截死人的断指如此放在身上。 怜筝转身朝下人交代了几句,再由十三安排剩下的事端。 随后,嘱咐了人要将胡菀的尸首小心送去义庄。 “郭大人,方才在您府中所商议之事未完,不如再另做打算?” 郭贺听声,视线看向怜筝,她似乎还有话要与他说,便点头应下了。 卫处尹陪着怜筝出了户部尚书府,阿立牵来马车,一行人又重回了郭贺的府中。 郭贺一进门,便沉沉瘫在椅座里,半响都缓不过神。 “郭大人莫要太过伤心了,于夫人也许尚未毙命,尚还有希望。” 怜筝拧着眉头,将郭贺从神游之状惊呵回来。 她再道:“更何况王爷尚还在此,郭大人莫要失了礼。” “下官失仪。”郭贺一愣,起身朝卫处尹连连作揖,见他摆手,这才扭头看向怜筝。 “不知木兰大人方才所说的话何意?”郭贺追问。 卫处尹来回一趟,早有些乏了,坐在位置上轻饮清茶,听着他这话,不由得抬眸望过去。 他也着实好奇,断指已在,人又尚未找到在何处,她又如何说于文鸢可能还活着? “人活着和人死了切下来的断指切口是不同的。” 怜筝从袖口里取出方才用布包着的锦盒,打开重新将断指露了出来。 她指着手指的切口,详细解释道:“切口并不圆滑利索,说明并非是一次斩断的,切口有断层,很可能一次没有切断,数次用力才能造成这种伤口。” “人若是活着的时候被切下,手指的细胞还有活性,所以会有愈合的状况出现;人若是死的时候被切下,人不会出现愈合的情况。” “只看这手指周围有愈合的情况,鲜血有凝固的痕迹,所以于夫人在被切下手指之前,尚且活着,并非是死后才被人切断。” 怜筝脸色不见缓和,再道:“当然,这不能说明她一定还活着,至少还有活着的希望。” 郭贺的脸色一黯。 “敢问郭大人可否让人带我前去夫人失踪的地方查看一二?” 104 断指认尸(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郭贺进府门便先去更衣了,于是差遣了下人送怜筝去了于文鸢失踪之处。 卫处尹刚好找到个由头能免了这些可有可无的官僚之礼,跟着怜筝四处转悠。 怜筝嫌卫处尹跟着碍事,却碍于地位不便开口说。 十三倒也机灵,直接将事情交给了阿立,自己脱了身跟在了怜筝的身边。 眼下就唯有十三和卫处尹还在怜筝身旁候着。 于文鸢失踪房间的位置倒是有些蹊跷。 堂堂户部尚书之女竟不在正妻的中堂大屋里略作休息,偏偏挑了一个僻静之所休憩? 中堂大屋通常就在屋主的书房近处,而她休憩的厢房不但距离书房较远,更是反而偏僻了一些,贴近市井墙边,是一处通常由下人住的房间,这点倒是稀奇的很。 “你们夫人嫁入门府的时候便住在此处吗?”怜筝忍不住开口询问。 带路的下人正是那时候回话的小菱。 小菱是于文鸢从府里带来的贴身丫鬟,情况最是清楚。 小菱听怜筝问话,不由得面露紧张,小心翼翼道:“夫人夜里睡在中堂暖馨阁,不住在此处,但是平日里小憩的时候,会喜欢来这里绣花作画。” “为何要来这里?”怜筝问。 小菱摇了摇头,“夫人说此处离门近些,平日在此处,方便老爷一进门便能迎得上。” 一个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户部侍郎的正妻,再娇纵跋扈怕也免不了要讨夫君欢心。 “你先带我一路看看。” 小菱按照怜筝的吩咐领路,先是将夫人住着的地方都瞧了一遍,再回到了失踪的住处。 怜筝眸光晦暗不明,问道:“我见另外一处还有一个空屋,是别人住过的吗?” 小菱绞了绞手指,犹豫道:“那是五小姐住的房间。” “五小姐?” “五小姐是派来继后香火的……可不知怎么就惹了脏病,后来……就死了。” 怜筝看了一眼小菱,“如何死的?” 小菱目光闪烁,低声道:“投井了……” “夫人原进门的时候喜欢暖馨阁,可是老爷一旦不在身边就会发梦魇,所以老爷若未回府,夫人也会直接睡在了雅沁阁。” 这点必有古怪。 宁可睡在雅沁阁,也不睡在暖馨阁? 雅沁阁里外怜筝都细瞧了好几圈,窗纸未曾有破漏,不像是用过蒙汗药之类的药物。 怜筝让十三去前后门查看审问,再让小菱去将那日守门的人都传唤来。 卫处尹原来跟着她有些距离,眼下却是走过来,在离她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可知这郭贺近日颇得父皇赞许,与公孙家走得近,大有升官之势,区区户部尚书实则也很快就动他不得。”卫处尹道。 怜筝淡道:“升不升官与我何干?” “他从六品爬到如今的三品,其原配夫人原就住在暖馨阁。如今的于夫人善妒名头远扬,替他耽误了不少与各大豪门富族扯上关系的机会。” 怜筝蹙了蹙眉,卫处尹忽然与她说这些,是为了让她怀疑郭贺吗? “于文鸢的母亲胡莞也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简单,深宫富门里养出来的子女个个若是不争不夺便只能任人拿捏,其母女二人也绝非善类,若能将一条线都摸透了才更好拿捏。” 这话里似乎藏了别的意思。 “这些都与我毫无干系,我只在乎杀人凶手是谁。”怜筝淡道,对他说的话没了兴趣。 “阮怜筝,你只当以为你做好你的官,便能在朝堂里站稳脚跟了吗?你可知本王今日为何带你来了这郭府?”卫处尹瞧着她,眸底沉沉。 怜筝一旦完成了郭贺的初衷,他必然要授予人情,而人情是卫处尹得来的,无论对她有任何好处,卫处尹都绝对不会无利可图。 “王爷费心,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怜筝兀自装作不懂,转身去看了周边的东西,佯装找寻线索。 卫处尹看着她这般模样,只觉得自己气得牙痒痒,真是枉费自己一片心意。 为了让她站在他的阵营里,保她安危,他可是费尽了心思,而她却丝毫不在乎。 真是一头白眼儿狼。 十三火急火燎地忙完跑回来,做贼般地窥了两眼。 晟王就坐在怜筝不远处,瞧着一幅柔情蜜意的模样。 怜筝仿佛压根没看见他一般自顾自地瞎忙活。 十三松了口气,好在没发生啥难向主子交代的事情。 他径直进门,将前后查问而来的话都重复给怜筝听,并无发现。 怜筝有些头疼,思来想去,笃定道:“一个人绝不可能无端从府里消失了。” “若是武林高手,便能将人从府里偷偷将人带走。”十三眯眼道。 “武林高手若是想杀她,如蝼蚁般简单,又何必费力将人带走再动手?” 怜筝摇头深思,“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她现在依旧在这府邸里,或是藏在了一处我们不知晓的地方。” 从走廊边上正带人回来的小菱,刚一走近,一听这话,忽然‘呀’了一声,脸色顿白。 三人回过头来,她身后正跟着两个侍卫。 “你可是想起了什么?”等小菱走近些,怜筝问。 “府里确实只有一处别人都不能进出,唯有老爷和夫人有钥匙的地方。” 小菱一时恍惚着,等回过神却是怯怯地避开了旁人的视线,支支吾吾着不敢说。 卫处尹坐在一边,眸底暗流汹涌:“难不成还要本王严刑逼供,断你一双腿方才肯说吗?” “王爷饶命,奴婢不敢。”小菱吓得跪倒在地,连忙磕头。 “奴婢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在夫人进门之前,原来的那位住着的地方。” 话一说完,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下去。 “地方在哪?”怜筝转头,瞧了一眼卫处尹。 “从暖馨阁后面一个锁着的小门里进去,里头隐约看着有个不小的院子,老爷偶尔会进去,夫人回回都只站着远远看上一眼,便不会看了。” “派人去取钥匙来。”怜筝这话是对着卫处尹说的。 卫处尹笑得意味不明,“你将本王身边的人都指使走了,还要指使本王不成?” “劳烦王爷下令,自然会有人替王爷去办事。”怜筝可不傻,这点当也上不得。 卫处尹一笑,笑得深沉,有几分狐狸般狡猾的姿态。 “你可知承了本王的情,可是要还的?” “我只知王爷既然想利用了我,不如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怜筝不闪不避,平静地与他对视。 一听这话,卫处尹的笑意顷刻间淡了。 “你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肯了?” 怜筝不想扯谎,沉默着回望。 卫处尹悠悠起了身,朝她走过来,站定,眸光清幽。 “阮怜筝,你可知这是本王给你最后的机会。” 不等怜筝开口,他忽然后退了一步,浅笑轻勾。 “事儿本王替你办了,话便等你三思而后行,莫要叫本王等久了。” 话说完,卫处尹回身,从阁楼长廊间扬长而去。 “十三,他今日可会回府?”怜筝微微偏头,侧身在十三耳边低语。 十三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谨慎地点点头,“我会派了人去通知元九。” 怜筝松了口气,这才重新看向小菱,淡道:“立刻带路,我们去那处地方看看。” 小菱惶恐地点头,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膝盖的泥灰,却不急着走在前头。 等几人都刚到了暖馨阁,外头便有人受了晟王的命令送来了钥匙。 门锁有些陈旧,所幸钥匙还能轻松打开。 大门刚开,里头就窜出了一股灰尘,染了满院子的霉味。 怜筝连忙让人都守在外头,先和十三进了这院子探上一探。 院子的陈设摆放极其简单。 唯有一棵黄败了的枯树、一口干涸了的水井、一张落了雪的木桌。 怜筝走到桌旁,随手用手指揩了揩桌面的雪,她下意识瞧上一眼,却发现指腹并无灰尘。 她一怔,柳眉缓缓蹙起。 这院子灰尘这样重,今年的雪又是刚来的。 这桌子在室外,怎么可能半点灰尘也无? 她俯身,将桌上的雪除干净,再低头仔细查看桌面的痕迹。 桌角处有几个凹槽,仿佛是被匕首等这样的工具刺砍过后,留下的刀痕。 “十三,找人将附近的雪扫了,再去取点米醋来。” 十三连忙从身上背着的工具箱里取出米醋和碗,按照怜筝教的比例兑了适当水。 等人将雪扫干净后,十三才小心将调配好的米醋倾洒在桌面和附近地面。 片刻功夫,桌面有刀痕的位置和桌下的地面冒出了细小的白色泡沫。 有血迹反应。 这里应该发生过什么。 怜筝朝一旁的水井里看了一眼,意外的是,这口干井已填上了一半,上头还有余雪堆积。 她低头瞧了一会儿,从井边上拨开点点积雪,捡了起散落的泥土,用指腹微微揉搓。 这土有八成新,不像是很早以前就填的井。 “十三,去找根棍子来。”怜筝察觉不对,认真地思忖着下一步。 十三一怔,眉头拧成麻花。 这一天天的,不是找火炭就是找锯子,现在还要带棍子。 他不敢埋怨,只得挠了挠头,转身跑出了院子。 半响,不知从哪折了根树枝或是刨了根竹棍,敲敲打打地递了过来。 怜筝二话不说,夺过棍子就探进井底。 她轻轻寻了一处,将雪拨了拨开,等下头露出几分土色,再小心翼翼地将棍子伸进土里头,对着下头轻轻搅了搅。 天冷,这土也冻了几分,搅动得特费力。 倏然,竹棍似乎杵到了点东西,微微发硬,她稍微挑了挑,勾出了点东西来。 东西埋在土里,颜色相近,从上头瞧得不真切。 怜筝不得不伸头进去,看了片刻,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居然是人手。 四根手指并排插在黄土里,指甲上的丹蔻已花,指尖微微倾斜,仿佛要破土而出一般。 那是断了根大拇指的右手! 105 井底女尸(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醉仙坊外。 醉仙坊的坊主从长廊小桥上袅袅前行,上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此马车非富即贵,旁人不敢打听也不敢瞧。 生怕瞧了一眼便可能被剐了眼。 谁也未曾注意,这马车前后头又分别来了一辆马车。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没了影子,两辆马车同时一左一右朝外行驶。 监视着醉仙坊的探子即刻分头跟着两方马车追了出去。 元九确认引出来的尾巴都已经走远,这才与一人快步进了醉仙坊。 上了二楼厢房,在一处的房中开启机关,从床榻之下进了密道。 方才上了马车的醉仙坊坊主,竟如分身术般依旧尚在密道口等候,并无离开。 三人通过密道进了一处房间,房间摆设与外头宛如天壤之别。 “主子,昱王已经在四下打听你的军机辛秘,就连将长京城里的那些晟王的细作都要搜罗出来下手,只怕这样,连我们的探子也未必能幸免。” 坊主摘下面具来,此人正是玉倾欢。 她不过是换了一张人面,举手投足间依旧魅惑入骨,就连眼神都带着妩媚。 玉倾欢看向已进了门的元九以及身后的人,半跪在地。 “如今昱王已加强了府中的防守,对客栈、醉仙坊等处都进行了监视,杨云笙虽已灭口,但不知他究竟说了多少,主子此刻若依旧不争,怕是也藏不住多久了。” 玉倾欢身前跪着的男子并不是别人,正是卫风因。 为了不引人瞩目,他身上穿着士族般公子哥的打扮,眼下一瞧,倒是英俊的很。 如今局势紧张,董贵妃借着朝堂的势力对父皇施压,试图剥夺风因的兵权。 朝堂之上昱王借文官之势又压了风因一头,朝堂之下更是对晟王、晋王百般防备。 卫华也并非没有预料到,他正是担忧了眼下的局面,才早早便将项瑜君赐给了风因,让武将之势替他挡了一时的危机,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如今长京城局势错综复杂,昱王卫高适及其母妃董贵妃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各处笼络朝臣,怕是卫华也留不得他了。 卫华处心积虑,弑父杀兄换来的皇位,又怎会如此轻易拱手让人? 此刻,越是想争,越是要低调。 如同晋王卫宗纪和晟王卫处尹一般,低敛行事方是上上之策。 卫高适处事高调,必然适得其反、 加上晋王卫宗纪尚未出手,风因此刻若是扳倒了昱王卫高适,怕是站在了风口浪尖,给了别人由头,罢了他的兵权。 此时,一旦兵权离手,他便是彻底站不稳脚跟了。 所幸边关如今尚有战事,还有依仗风因的地方,一时半会儿,父皇也不敢收了他的兵权。 风因与娘亲用命换来的平安符,他若是强行取了,怕也烫手的很。 “按兵不动,将原来的所有棋目撤回,入夜后会派元九送来新的。” 春眸凉了几分,玉倾欢垂首:“主子,近日有密探送信,席贵妃想要见您一面。” 风因轻轻垂下眼帘,“不见。” “近日,市井之上有谣言渐起,似乎有人想将主子与旱灾捆绑在一起,以天时地利来污了主子的名讳。”玉倾欢忽想起一事来。 进京不过尔尔之月,这些人便是等不及了。 风因深眸晦涩,“且看罢。” “她在何处?”风因朝倾欢一望,那隐隐的烛光染了几分柔色,“可与姜女用上晚膳了?” 玉倾欢心中一痛,低了眼,藏了情绪,淡道:“晟王差人将她指走了。” 风因笑意浅淡,嗯了一声,转身朝外离去。 “主子。”玉倾欢忽然抬起头来。 元九眸色一顿,倏然掩了倾欢投射的视线。 “晟王有意栽培阮怜筝,主子……定要设防。” 风因眉眉眼淡淡,沉默着转身从密道原路回去。 元九跟着风因一路出了醉仙坊。 “主子,倾欢只是担心……”元九沉声道。 “我知道。”风因并非是担心怜筝会有反叛之意,他是担心,她替他惹了个情敌。 这一月都与晟王住在一处府邸,虽然是住在别院,可朝堂之上的人都以为怜筝已成了晟王府的禁腐,怕是以为这一手培养的女官是晟王的势力。 风因上了深巷边布好的马车,倚在窗边,撑住额角,淡道:“她在何处,去看看。” 元九微微点头,跟着上了马车,驭车离去。 ★ 郭府。 另一处,怜筝已发现了井底的尸首。 她微微皱眉,指着井里的手,肃道:“找人把尸体从井底小心挖出来。” 不知从何时出现的卫处尹,正负手而立,站在院子外的长廊边。 他望着不远处的怜筝,眸底晦暗不明。 卫处尹辨不清楚,眼下自己究竟是何种感情? 他看着她,只觉得她认真之时的眉眼竟比那些千金郡主要令人为之动容的多。 那一颦一笑,竟不知从何时开始牵动了他的情绪。 “主子。”阿立办完了事,已紧跟回了户部左侍郎府。 “她忙活了一日,外头风寒,回府吩咐厨房煮些温热暖胃之物。” 卫处尹远远望着她,眼底冷意渐散,缓缓酿了暖意。 阿立眸含异色,却是应下,回头办事去了。 另一头,卫处尹已派了人去帮她的忙。 数人从井底将那具尸首谨慎地启了出来。 郭贺赶来之时,尸首恰好被抬出,平放在了地面。 周围是卫处尹派来的人手,四人以布为顶,各执一角,掩遮住尸首上方飘落的雪色。 挖出来的尸首面颊被刀子划了数刀,看不清五官,且四肢、衣衫全都是黄泥沙。 尸体尚未腐烂,死了约莫一日的左右。 郭贺一怔,脸色一变,却是强作镇定,并未退怯。 他站立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 郭贺徐徐靠近,低头觑了一眼,“面容已毁,瞧不清,可我夫人颈上有一处朱色胎记。” 按其所说,怜筝去查看尸首的脖颈,确有胎记。 这具尸首是户部尚书之女于文鸢? 怜筝忽然生了几分的怀疑。 尸首的身上穿着素布麻衣,其余首饰全无,头上的朱钗尽数除去,只剩了一双锦鞋。 这丝毫不像是堂堂户部左侍郎的夫人应有的打扮。 小菱原是跟在了郭贺身后进了院子的,她只低头瞅了一眼,便是惊慌失措地瘫软在地。 她面无人色般指着于文鸢的尸首,顿时结巴:“鬼……鬼……” 怜筝也不是不信鬼,毕竟她自己也算半个鬼。 上回城隍庙就捉了个假鬼,即便是真鬼,难不成还能在青天白日下现了身? “胡说八道什么!”郭贺厉声一喝,眼神凶狠地凝住了小菱。 “……她……回来索命了……索了夫人的命……” 小菱吓得差点连眼白都翻过去了,双腿直蹬,慌张地翻过身子,跌跌撞撞地朝外头爬去。 十三一手提起了这丫头的领子,揪住了小菱的臂弯,让她逃也逃不得。 “十三,让人先将小菱送去提刑司,无我的手令,任何人不许接近。” 十三点了头,亲自去寻人将小菱关押。 “木兰大人,这小菱是我府上的人……”郭贺皱眉。 “既是王爷派我来寻人,人已寻到,虽死却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有劳郭大人体谅了。” 怜筝断不会将人放回,朝十三做了个手势,他便快手扯了人出去。 不管如何,总要等小菱缓过神,才能细细查问,决不能让郭贺横插了一手。 目前看来这郭贺还是瞒了些不该瞒的话。 人总会撒谎,说话避重就轻,远不如尸首给的证据来的痛快。 怜筝有几分气恼,没了审话的心思,远远瞥了一眼郭贺,不去理会。 郭贺站了片刻,不知如何想法,竟是靠了过来,低声问她:“我夫人可是被活埋致死?” 郭贺这话问的稀奇,寻常人若是见到此情此景,定是悲伤或是惊怒。 他不悲不怒,平静异常,倒像是知道几分的样子,徒惹了人怀疑。 他若不是凶手,这夫妻二人面和心不和,也不至于冷漠至厮。 “怎么说?”怜筝不答反问。 郭贺怔住,犹豫道:“我见夫人口唇头发内都有黄泥沙,所以……” 怜筝淡淡颔首:“郭大人所言不虚,尸体呈痉挛状,手呈爪状,面颊头发皆布满大量的黄泥沙,确有几分像是被活埋窒息致死,但是……” 怜筝蹲下身,翻了翻死者的眼皮,随后又掰开尸首的牙关。 “死者面部虽有黄泥沙,但是死者的口唇、鼻腔,耳门深处都相对干净。” “你见她双手手指的指甲间充满沙子,但是你且看……”怜筝将那断指之处举起。 “人在死前将手指切下,伤口会有愈合状,若是活着被推下,根据愈合的时间来看,死者应该还处于大量出血的情况,周围的血迹会黏连不少泥沙,可伤口周边尚未过度沾染,可见死者也有可能是死后才被埋入了这井中。” 郭贺只瞧这姑娘一身莲蓬衣在风中微微飞扬,眉目温婉,却没想过她仅仅这样的年龄,竟敢对着尸首这般详细查看。 郭贺听了这话,眼眸似有震惊,“故而你的意思是她不是被活埋的?” “想要确认真正的死因,将人剖开验尸方能更加仔细。郭大人若当真希望知晓夫人的死因,大可派人来通知我,若是不愿,我也可以仅从尸体表面来推断,并不强求。” 郭贺有些惊愣。 剖尸? 怜筝再不去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朝院子外头一看。 一群下人围着院子不敢进来,偷偷摸摸地伸长脖子踮着脚地偷看。 怜筝朝外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两个下人,被指着的下人愣神地指了指自己,见怜筝淡淡点了头,两个人才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十三,设网。”十三点头。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十三拿了不知从哪里的渔网,朝井下一撒,上头勾绑在了一旁的树上。 “你二人谁能想办法将对方从井上推下去,有赏。”怜筝淡道。 两个下人面面相觑,却犹豫着没能动手。 “谁若能推下,本王赏百两黄金。” 此话一出,两个下人仅怔了片刻,下一秒两人倏然眼红了起来。 106 局势动荡(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黄金百两。 足以让贱籍之身赎了身且过完下半辈子,即便是性命也可以抵上一搏。 不再等怜筝多说什么,两个下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怜筝朝卫处尹所站的长廊望去,只一眼就沉了面。 她脸色并不好看。 两个下人手下都不遗余力,脸上纷纷都挂了彩,优劣势渐分。 眼瞧着一人将被推进井中,怜筝却突然喊了停,让人将两人分开。 怜筝皱着眉,静静走上前,瞧着两个下人眼红脖子粗的,随即瞥开了眼。 她反身走至郭贺面前,轻声道:“你只瞧两个身形相似的人互相缠打,若是要将人先丢入井中都要扭打片刻,如此身上必然会有伤口。” 怜筝悄然走至尸体前方,缓缓蹲下身,用十三递来的丝帕将于文鸢面上的黄土稍作擦拭。 “夫人面颊四肢都无打斗过的伤痕,另外……”她顺手将十指轻轻擦了擦。 怜筝将于文鸢擦净的手指朝向阳处举起。 “人在活着的情况下堕井,若是清醒的状态就必然会挣扎,一旦挣扎指甲间存有泥沙不可避免;人若昏厥,无意识下窒息,指甲间并不会沾染太多,相对干净,只此一处便能分明。” “夫人堕井有两种可能性:一、死后抛尸堕井;二、被打晕后抛入。” “无论是哪种,若能详细验尸,得出具体的结果,才能更好的抓住凶徒。”怜筝起身。 “郭大人若是如于大人一般,拒绝剖尸,下官也绝不勉强,一切都由您自行抉择。” 怜筝神色平淡,仿佛对郭贺能够接受剖尸这点并不抱有希望。 眼下天色将暗,雪也下的越来越大,此刻若草草验尸怕也有所疏漏。 加上,姜女还在瑾王府里等着她。 怜筝转身朝卫处尹派来的手下嘱咐几句。 命人将现场封好,再把尸首打点好抬送去义庄,只等明日再行验尸。 十三跟在怜筝身后,两个人一路出了院子。 至于后头的那些事儿,卫处尹会替她处理好的。 他既然都算计到这份上了,也不会让她白白糟蹋了。 怜筝和十三出了大门,门口已停好了马车。 她朝十三望了一眼,十三略作摇头,转身径直去将他们的驴车驶来。 阿立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临风而立,将手中按照吩咐备好的汤婆子递来。 阿立缓缓垂首,恭敬道:“晟王已备好晚膳,迎木兰大人回府。” 怜筝朝身后瞥了一眼,卫处尹早已行在了后头,眼下已驻足在门槛之内。 “今日我与旧友有约,怕是不能前去用晚膳了,劳烦阿立替我谢过王爷的美意。” 怜筝不等阿立回话,将莲蓬衣拢了拢,侧身朝马车后头那缓缓停下的驴车小跑过去。 卫处尹留在门内,瞧着她一身脚下的雪色如花团般绽开,背影染了几分应有的卓姿。 “主子……” 卫处尹人不动,微微抬了抬手,眯了眯眼:“派人跟着,莫出了事。” 阿立听了这话,沉沉点头,退了下去。 ★ 怜筝撩开帐子,正低头进驴车。 刚一抬首,冷不丁被车上坐着的人惊了一跳。 不请自来的人此刻正斜卧在车榻边上,恰好避开了帐子外透进来的眼线。 怜筝连忙放下帐子,将车门关好,意外一笑:“你不是进宫了,怎么在此处?” 他懒懒地坐直,促狭地盯着她笑:“筝筝今日莲蓬衣倒是好看的紧,可为你避了风雪?” 驴车缓缓行驶,速度极慢,怜筝倒是不担心,驴车外头看着小,里头大着呢。 她找了一处舒服的地儿坐下,位置靠近风因燃好的火盆边,烫手暖身正合适。 手刚伸了出去,手背便被他清隽玉色的手掌圈进了掌心。 马车里染着的火炭烧的人直发热。 银狐袖口的边毛擦了怜筝的腕子,弄得她略微有些发痒。 风因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挪到她身边的位置,肩头一沉,他已倚在了她身上。 “我要是再不来,只怕这月余的时间,筝筝都要成别人的禁腐了。” 这词用的稀罕。 怜筝笑了声,侧脸朝他面上一瞥,眼神毫无慌张,“怎么,又听哪个人嚼舌根子了?” 窗关着,话却还是能听得清。 正在冷风瑟瑟中驾着驴车的十三忽然脖颈间一凉,仿佛怜筝正手提着刀,横拉在他的脖颈之上,他下意识地缩了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车内。 “回长京后,筝筝时常不在身边,我知之甚少,甚为心慌。” 风因一声轻叹,眉头略松,不经意间凝了她一眼。 怜筝端坐着,将莲蓬衣拉了拉:“没觉着你心慌。” 风因笑了声,不见轻薄之色,将她暖着的手拉至胸前,面不红心不热:“筝筝再探上一探,定是猜错了,我瞧着倒是心慌得很。” 怜筝将玉手摘回,轻嗔,“没个正经话。” “筝筝,你的府邸工部已赶了出来,明日便可住了,你何时从晟王的别院搬出?” “不急。”怜筝端坐着,眉宇间笑意盈盈,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风因皱了皱眉,忽然端坐起身子来,哼了一声,“筝筝!” “至少要等我吃完了姜女的这顿饭,回去后再跟晟王提起。”怜筝忍不住笑出来。 风因闻言,无声笑了:“看来回头还要向姜女道声谢。” 怜筝挑眉盯他,看他怎么继续说下去。 风因慵懒伸手,将软枕从一旁取来,枕在她腰间。 他这才抬眸,悠闲笑道:“多谢她替我守了娘子的真心。” “此话差矣。”怜筝敛了几分笑,“我可未曾答应要下嫁与你。” 下嫁? 卫风因斜卧在她肩上,一听这话,连忙伸手捉住她的柔薏,捏了捏她的手心。 “何意,筝筝不肯嫁我?”风因抬眸凝她。 他深吸口气,故作忧伤,叹道:“筝筝的心怕是不在我这儿了。” 怜筝心下一跳,不说话。 贱籍之身在这个朝代怕是难以为妃,以他如今的局势和地位,若是要嫁,怕是难上加难。 风因转眸来瞧她,见她不说话,缓缓松了她的手,眼比海深,叹道:“我不难为你。” 怜筝瞟了眼卫风因寡淡的笑,想将他的手重新牵回。 手指微动,却又生生止住。 风因歪着头,虽难掩失落,却依旧傲然扬眉一笑。 “无妨,我等着。”等着你愿意的时候。 怜筝倚在软枕上,莲蓬衣松拢,听得此语,愣了一瞬。 风因长眉微扬,伸手替她紧了紧衣衫领口。 清颜玉肌,淡淡生香,也难怪迷得住卫处尹。 怜筝见他停了动作,没说话,以为风因是自顾自地生了闷气。 她小心翼翼地敛了神色,定定地望着他,问道:“生气了?” 看着她有几分出神的风因这才瞧见了她眼底的小心,那抹谨慎让他心里莫名一揪。 他悠然探指,将她眉宇间的小褶皱揉开,指腹捏了捏她清瘦面颊。 “你不必对我这样小心,我没有生气,只是…….” 他语气一沉,哑了声儿:“……怕我护不住你,也留不下你。” 正如母妃一般,费尽心思,用尽手段不过是求得夫子平安。 可即便如此,抛弃所有荣宠,甘愿被打入冷宫,却依旧丢了性命。 母妃死前,那是怎样的殚精竭虑,才换了他的苟活。 他又如何不怕,护不住她,也留不下她。 怜筝瞧着他的困落,不由得生了几分无措。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神色,卸下以往那清俊矜贵的躯壳后,他竟是这般惹人心疼。 “不会等太久的。”怜筝犹豫着触了他的手。 风因定定地望着她,眸底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这话下渐渐化作温柔和期待。 “筝筝。”他反手捉住她的小手,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便好好等着了。” 怜筝不出声,红着脸,视线觑向别处,“等着罢,总归不会是别人。” 风因顿时露笑,她这是拐着弯向他表白心意吗? 儿女情长的事情,她总如缩头乌龟一般避着,所幸,有这句话也够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靠的近了,炭火一烤,怜筝这才闻到了一股清苦的药石味儿。 她扭过头来,盯着风因瞧了一阵,“你受伤了?” 风因抵在她耳畔,闻言笑了笑,张开双手,“筝筝不如脱了我的衣,好好瞧瞧?” 怜筝定定地看了他半响,伸手过去,见他并无要躲的姿态,又将手徐徐收回。 “你身上怎么染了一股药味?”怜筝问。 风因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眼帘,叹道:“难得你对我上了心,这味许是在宫里染来的,父皇染了风寒,病势汹涌,故而味道重了。” 刚回长京城便染病了?可当日,怜筝见到卫华,他的身子似乎还并无差到这种程度…… 似乎察觉到怜筝的不解,风因捏了捏她的手心。 “父皇年岁渐高,对朝堂之事拿捏得又紧,历年肆求丹药之法,这些年各种丹药也没少用,故而身子骨内里已经虚耗了不少。” 丹药,以前那些史书里想求长生的皇帝最后也没一个得了长生之法。 如果卫华的身子骨已经虚透了,那么六子夺位的局势只会越来越紧张。 怜筝坐着没动,任由他拿捏着她的手,轻道:“莫要被沾染了。” “好。”风因眸生宠溺,温柔如水。 他着实忍不住,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怜筝并未躲开,微微轻颤,耳根子都要烫熟了。 驴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十三偷偷摸摸红着脸听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两个人静下来的时候。 可他一人在外头纠结了半响,生怕扰了二人的好事。 十三不得不在元九戏谑的眼神下,硬着头皮出了声,“主子,到了。” 驴车里传出响动,怜筝撩开帐子出来,下了车,转过身,车上的另一人却没有出来。 风因并未出来,毕竟后头还有尾巴跟着,从驴车里明目张胆地冒出个瑾王,又徒惹风波。 十三一挥鞭,驴车晃晃悠悠地朝瑾王府后门驶去。 怜筝很快就明白了,便自顾自地进了瑾王府。 107 局势动荡(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驴车到之前,元九早已将信儿传回来了. 姜女早早就开始忙活,将菜肴都在锅子里热了一遍,眼下回来得正好。 人未进到大堂就能闻见了那股子香味,奔波了一日,怜筝早已腹中空空。 “怜筝!”姜女的手里正端着一盘红烧肘子。 她冷不丁喊了一声,声儿大了些,却不像过去一样羞红了脸。 姜女瞧见怜筝心下可是欢喜的很,端着肘子小步疾走过来。 怜筝四下里一瞧,府里除了管家和守门的侍卫,周围倒是没什么男子。 赛神仙在后头咬着个鸡腿骨头就进了门。 “赛神仙?”怜筝朝赛神仙颔首。 赛神仙朝怜筝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寻了一处椅凳瘫坐,“不必管我,那混小子只让我看了人,我可没等你们的心思,填饱肚子是头等要事,再给老夫一坛好酒就成。” “怜筝。”姜女抱了怜筝的手臂,悄声道:“这前辈可是怪得很,日日抱着酒坛子不撒手,可为人倒是不错。” “嘿嘿嘿,老夫耳力不错,莫要嚼舌根子叫我听见了。” 赛神仙假意咳嗽了两声。 姜女浅浅一笑,朝怜筝递了个眼神。 两个人进了烧暖的里屋,屋里头满桌子的菜肴正热气腾腾地冒着味儿。 下人上前取了怜筝的莲蓬衣,露了里头十三的衣服,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像个假小子。 跟进来的赛神仙瞧得哈哈大笑,“有点意思,好端端的丫头怎么日日穿了男人的衣物,我瞧着你倒真有几分胆识,敢验尸破案,倒不知你是否有跟老朽学医的心思?” 怜筝眉头一跳,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风因这小子将我当庸医使了,又是你又是姜姑娘,自己的身子倒不好好调养,我今夜也要出城一趟,你替我将药替他上了。” 元九低头重重咳了两声,朝赛神仙递了个眼神。 “你咳个什么劲儿,我可不替你瞧,自个儿找大夫去!” 赛神仙大大咧咧地喊了两嗓子,随手从怀里掏了药瓶,丢进怜筝的手里。 元九彻底蒙圈了,冷着脸站在门口。 这下场子要怎么圆? “王爷受伤了?”姜女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话音刚落,风因撩开里屋的帐子,掸了掸大氅上的积雪,朝里头走。 姜女下意识放下手里的菜盘,朝风因快走了几步,伸手去接衣衫。 风因神色淡淡,避开了姜女,将解下的大氅递入婢女怀中,这才笑着朝怜筝望去。 “今日倒是热闹。” 姜女的手生生僵在半空。 她这才忽然醒了几分,有些惊慌地朝怜筝望去。 怜筝自然是瞧见的,在北县的时候姜女就对风因有意。 当时的怜筝对风因无意,为了撇清关系,甚至还做了姜女的半个红娘。 怜筝忙躲开视线,婢女恰好过来摆了碗筷,她连忙低头启了筷子,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口。 风因走到怜筝身旁,入了座,瞧着她夹了块生姜正要往嘴里送,忙伸手拦了她的筷子。 怜筝蹙眉,视线凝过来。 他不由得心中叹了口气,他如何不清楚她那点小心思? 只是她本就三餐不准时,肠胃原就不好,夜食姜对身子可是大伤之物。 风因转手将筷子里的姜片送进了自己的口中,神色未变,淡道:“不错。” 姜女回过神,眸中隐有失落,遮掩着情绪去执了婢女送来的酒壶,坐在了怜筝的另一边。 “北县的桃花醉,可是要尝尝?思乡也好,还能暖暖身子。” 姜女执着酒壶满了怜筝的杯。 “我无妨。”怜筝握了握姜女的手,“倒是你身子骨弱,长京比北县干冷,你可习惯?” 姜女笑了笑,缓缓往自己杯中斟了酒。 “挺好,总能有人陪着,如何不好?” 怜筝一怔,瞧着她的笑倒是生了苦涩。 姜女的病本就是隐疾,创伤后遗症极易容易患上抑郁症,多让人陪着她,主要也是她的意思,可眼下瞧着,姜女反倒是不痛快了。 怜筝接过姜女递来的酒盏,略作犹豫,轻抿了一口。 桃花醉入口甘甜清醇,酒意浓郁却不辛烈,让人唇齿留香。 风因简单吃了些膳食,便找个由头将下人都差遣开了,连着自己也没留下。 两个小女儿家,总有些话该自己藏着听。 仿佛心中藏了事,姜女一杯接一杯,大半壶的酒都添了她的杯里去。 半响,姜女依在怜筝一旁,她还想添酒时,怜筝不得不伸手去拦了她的。 “莫要喝多了,醉了伤身子。”手指玉润,却不及姜女眼角的水珠儿清亮。 姜女眸中隐见水色,对着怜筝苦笑道:“还能如何伤,不过是个破败身子。” “姜女……”怜筝被这话刺得一疼。 “不碍事,我清楚我配不上瑾王,只要能留在这府里,也是好的。” 姜女低头含了手中的杯沿儿,“我什么都不会与你争……” “说的什么胡话?”怜筝蹙眉,“你于我、于谢娇娘而言都是无价之宝。” 她何尝不知晓姜女失踪之时曾发生过什么,正是因为知晓,才特意将她带离了北县休养。 “怜筝,我不求名分,亦可什么都不要,你可能许我留在他身边?” 两人脚下烘着火盆儿,满桌的菜肴香气扑鼻,可姜女眼里的泪儿却还是浇凉了怜筝满心的欢喜。 她逃避不了,姜女当初遭遇的这一切,怜筝总觉得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姜女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风因,她如何开口回绝,又有何资格开口? 她自己在这个朝代也不过是个贱籍出身的女子,甚至还比不上姜女。 “你若想留下养病自是该求了瑾王,我如何能做主?” 怜筝低眼,只得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怜筝起身,将姜女扶进怀中,朝外唤来下人。 暖阁里的炭火极热,姜女的脸颊不知是醉的还是烤的,红彤彤仿若胭脂醉。 “怜筝,你可记得小时候六叔做的那个木偶?那时候阿爹刚娶了谢娇娘,我哭着离家误打误撞迷路,来义庄遇见了你,你见我啼哭不止,便将六叔做的木偶塞进了我怀里……” 怜筝还记得,那时候的她总觉得自己还能穿越回现代。 她绞尽脑汁地想回去,自然没想着留下什么东西。 见姜女啼哭,木偶不过是随手送了哄孩子用的。 “木偶做的那样好,你却舍得将它送给了我,从那时起至今我们都未曾分开或是吵闹。” 眼前的水汽模糊了怜筝姣好的面容,姜女泪中含笑,浅笑盈盈。 “我变了,却不希望你变了,可你如今……还能跟以前一样对我吗?” 怜筝一愣,脚下生热的炭盆却是怎么都热不进她的心窝去。 她如何听不懂姜女的意思,又如何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寒冬的夜里,即便炭火这样热,桌上的菜肴也总归有彻底凉透的时候。 外头的婢女听见了里头的喊声,很快就进了屋。 婢女们将醉倒的姜女搀扶起身,缓缓扶着她走向外屋。 “姜女……”怜筝的声轻,唯有姜女听见,回了头。 屋内,静得只能听见柴火噼里啪啦地膨胀声,还有屋外的风声猎猎作响。 “他不是木偶,我不是你。” 她的声儿极轻,却生平头一回这样的坚决果断,毫无犹疑。 姜女有些晃神,热气氤氲间,她瞧着怜筝与那背衬着墙上的美人画卷,仿若一致。 她们到底还是没能避开…… 姜女闭了眼,眼底有泪徐徐滑落。 ★ 屋子里头聊了什么,风因并不知,也不想知。 他进门的时候,怜筝兴致寡淡地坐在一旁,桌上的菜已经冷透了。 风因唤来元九,将桌上的菜肴撤下,备人去煮了醒酒汤和热粥来。 “若是有话说,便直言了当,莫要躲躲藏藏的。” 风因叹了口气,将怜筝手中的酒盏压下,“我说过,于我你不必小心谨慎。” 怜筝皱眉,手中落下手中的酒杯。 只停了下来,她方觉头晕。 她难受地闭了闭眼,不想说话,敷衍道:“嗯。” 看来想说的话,还是没到万不得已该说的程度。 对于情爱之事,怜筝本就是能避则避、能拖则拖、能躲便躲。 风因不急,她总有避不开、拖不了、躲不住的时候,等那时候,她还是要开口的。 十三从外头敲门进来,抬头瞧了怜筝一眼,低头回话。 “主子,晟王已派了人来传话说是要将她接回宅子,差人送了信给您。” 风因眼眸晦暗不明,瞧不清情绪。 他接过十三手中盖着晟王名玺的信件,停了一会,才缓缓拆开查阅。 信阅完,他面无表情地伸手丢进了炭盆,顷刻燃成了灰烬。 “备车,我送她回去。”他的声儿生冷如冰。 怜筝有些难受地捏了捏眉角,偏头看向他。 暖阁里烛光忽生了暗色,藏在他半边面颊上,她看不真切。 风因让人将醒酒汤装进汤盅里放进驴车,再扶着怜筝上了车。 一路上,他非要将她揽在怀中,说是一路来回颠簸,由他抱着至少也不能磕了哪儿。 怜筝虽有醉意,但也不至于信了这借口。 她倒是不避,由着他抱。 桃花醉的清香悠悠在鼻尖晕开,风因心中荡起涟漪,偏又不得开了窗,只得瞧着她青丝绾绾,醉态清浅。 由着车微微晃荡,半响,风因想着信里卫处尹说的内容,生了几分醋意。 他由着性子将她的身子正过来,凝住了她,声带诱哄。 “筝筝,今夜这桃花醉闻着甚是上乘。” 怜筝不知何意,眼眸微醺,“你不是尝过了?” “未能细细品尝,故而不如筝筝再让我好好尝上一尝……” 怜筝忽愣,眉梢微扬,刚挑了眉,他的唇却覆了下来…… 108 局势动荡(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风因身上带着清幽的药石熏香,清浅入鼻。 低懒的呼吸如暖风般拂面而过,挠人痒痒。 她的声儿温软如水,软侬春娇,他忍不住手中的力道大了些,越加深入。 怜筝虽喝多了几杯,神志却清醒着,断断续续的声音支离破碎。 “风因……” 她声如春风,暖软在耳,他懊恼一叹,连忙松了手。 窗外的风雪声藏了车里的喘息,她有面粉夹春色,因为喘不上气有些头晕。 “怕是醉了……”风因低低一叹,那点子定力被这么个小小女子全数击溃。 怜筝声音软喃,闭着眼,嗔怪般浅哼一声。 “筝筝的桃花醉入口香甜,酒意刚柔……” 怜筝羞恼地睁了眼,“休得贫嘴。” 风因低笑两声,偏爱戏耍她,逗笑道:“嗯,我怕是醉了。” “卫风因!”怜筝气笑了,本就醉了几分,眼下粉面像极了秋日里的红枫叶。 风因长手一揽,将她拥在胸前,深深入怀,“筝筝,你莫要让我等太久了。” 怜筝面颊酡红,忙开了窗散了些暖意,凉凉的风灌进来。 风因蹙眉,随手又关上,“偷凉当心风寒。” “热。”怜筝回了嘴。 “那就将里头十三的衣服脱了,改天我让人将我年幼时的衣衫送来。” 这话听得怜筝一怔,下意识反驳,“不要,占地方。” 风因深深望着她,眸光生了凉意,莫名地闪了危险的光泽,连带着外头驾车的十三都听得直冒冷汗。 她莫不是想要拉他当个垫背的吧…… “搬来搬去费事。”怜筝忽然又补了一句。 也是,今夜过后,她必然要从卫处尹的宅子里搬出来,此时差人送衣服来做什么。 风因眼底笑意渐生,“筝筝此言有理,倒是我未设想周全,等你新宅入住,我再让十三给你送礼,一柜子的衣物,好让筝筝日日换新,如何?” 怜筝没好气道:“小孩子心性。” 两个人辩嘴了一会儿,风因瞧着她,慢慢拢了拢她的衣袖,生怕透了风。 “我今日去了郭贺和于世镜的府中。”怜筝想起一事来,“这两人是卫处尹的麾下?” 风因淡淡一笑,“为何如此问?” “随口一问。”怜筝见他神情浅淡,倒不像是愿意提的样子。 “如今朝堂上有四个站派的老臣,除了依旧忠于父皇的那些之外,大多是立嫡之说,大皇子被废,渔翁得利的便是(二皇子)晋王卫宗纪,其次便是昱王之阵,剩下为中立之派,以丞相顾季章和户部尚书于世镜为首。” “于世镜的夫人乃当今丞相之义女,以这层关系来说,于世镜与顾季章为中立大臣的领头,今日他带你去了,一则为了让你破案站稳脚跟,二则……”风因顿了顿,没继续说。 “于你而言,利弊几何?”怜筝安静地低了头,轻声问他。 风因轻愣片刻,唇角扬笑,低头靠在她的肩上,“与我而言,无妨利弊,你若想做什么,便自顾自地去做,不必避忌我,我无妨。” 他记得她当日在地牢之下替他验了欧阳硕的尸,虽不问不多话,心里终究藏了疑影。 元九自作主张替他拦了怜筝细查碧草,惹她疑心动怒,她却依旧忍了。 “筝筝,若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若我的手中有朝一日染满鲜血,你……可会怕我?” 怜筝抬起头来,“上战场杀敌卫国,如何不双手染血?” 风因说这话的意思并非如此,但是她这样一说,倒让他一时片刻舒心了几分。 “无论你是否染满鲜血,初心始终,亦无妨。” 怜筝说完话,抬眸瞧他。 他眸沉如海,不见眼底,倒映着她的眉眼。 怜筝避了他灼热的视线,转移话题,道:“卫处尹想要笼络这帮老臣?” 风因将她抱紧了些,将如今朝堂的局势一一向她说上几分。 “卫处尹的母妃乃妃位高氏,比起昱王卫高适的母妃董贵妃来说,其家世不够显赫,后宫未处之高位,即便父皇如今扶持,想要登上皇位,却没那么容易。” “六皇子卫朝楠如今尚未封爵,可他颇受父皇喜爱,其母妃席贵妃之族在朝堂上便能因父皇的恩宠占了一席之地。” 怜筝看了他一眼,听了便问道。 “听来听去,独独漏了一人的名字。” 风因的笑意凉了几分,望着怜筝,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的笑渐渐寡淡。 “我无足轻重,可立可废,有何好说?”寥寥数字,道清了他的局势。 风因甚少提及他的母妃,怜筝辨不出他的情绪,便没再追问。 车很快便停下了,风因捏了捏她的掌心,怜筝抽回,“我到了。” 怜筝不太喜欢别人触她的手,总下意识想收回来。 他不知从何时偏爱玩了她一双手,捏过来捏过去,捏个没完。 久而久之,她也渐渐习惯了。 怜筝将莲蓬衣整理好,揽了帐子准备下车。 “筝筝。”车内的他忽然出声。 怜筝回头,瞧着他眸中温凉,仿佛一个眼神便是那永无宁日的黑夜。 “万事小心,莫要随便离了十三。”话毕,风因含笑撂下了帐子。 入夜后雪下得大了,她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进了晟王别院的宅子里。 风因这才收了心,命元九替了马车又重新回了瑾王府。 怜筝凡事要紧喜欢藏了掩了不说,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可如今的局势,她知道的越多便越不安全。 与其如此,不如等他羽翼渐丰,护得了她之时,她便可安枕无忧了。 母妃死后,风因曾丧失了一切活下去的欲望,即便母妃为他争来了边关的兵权,由着父皇将他弃置远处,可那又如何? 生不如死,夜夜噩梦袭来,他生不得,死不得,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一时。 父皇断不可能遵守着一世的承诺,眼看着将他养成野狼,又如何放心留得下他,威胁着他规划好的一切? 此次长京城,便是父皇为他设好的葬身之处。 无论为谁,他都活不得。 可如今,他要为她活着。 ★ 怜筝回了宅子,已嘱咐好了十三把需要的东西收拾利整了,至于她自己也就几身的衣衫和工具箱,没什么可收拾的,唯一麻烦的就是那几大箱的人骨,怕是要劳烦风因帮忙。 刚进了大厅,门外守着一人,不掌灯,闷声藏在门边,惊了怜筝一跳。 怜筝瞧着阿立,有些恼,“你怎么藏在此处,也不亮个灯?” “主子命人将晚膳送来了,正在外厅候着。”阿立语气不佳,冷声冷气。 怜筝直皱眉,这样的雪天,怎么在外厅候着? 她快走几步,进了厅子,厅子里头正摆了几个火炭盆,暖和不到哪儿去。 卫处尹半依在椅凳里,侧眸去瞧外头的雪花,声音有些凉,“回来了?” “晟王如何在此,倒是下官待客不周,让晟王久等了。” 她今晚会见友人,出于礼貌也事先跟晟王交代过了,他怎么还是来了? 怜筝瞥了一眼桌上的摆盘,基本都冷透了,怕是硬邦邦的也下不去口。 卫处尹将视线收回来,声携了几分烦闷,却是不冷不热。 他走过来,坐在膳桌前,道:“让下人将撤去内堂,再热上一热。” 话音刚落,外头的烛火已顷刻亮起。 阿立将外头的婢女唤了进来,快速将菜肴重新端走,再一一换了。 “王爷,下官在外头已用过膳食,眼下并不饿。”怜筝还站在一边,未有动作。 “本王吃,你瞧着。”卫处尹冷道。 怜筝只好随着他去了内堂,婢女极为快速地递了杯暖茶来,烫了她的手,甚为舒坦。 卫处尹缓缓侧眸,静静瞧了她片刻,“在瑾王府喝酒了?” 怜筝十指紧了紧,握住杯身,微微一笑:“是。” “我让你想的你可想好了?” 卫处尹徐徐为自己添了酒,眸底的浪涛藏得仔细。 她微微蹙眉,“不曾想过,也不必去想,王爷自会明白答案。” “不是说了莫要让本王等久了吗,眼下倒是白等了。”卫处尹将酒一饮而尽。 这酒未曾暖过,一杯下去,冷得刺挠。 酒杯落桌,倏然碎盏。 大厅里已经静谧成片,一时间,二人竟无人开口说话。 怜筝坐在卫处尹的对面,他眸光沉如深渊,肃然凝住她,问道:“你可有心上人了?” 这话问的突然。 怜筝一怔,不知其何意。 她没有答话,神情认真严肃,思索片刻,点头:“有了。” 卫处尹愣住,见她不躲不避,秀姿容颜之上凝满了娇柔。 他似乎从未仔细地瞧过她的眉眼。 雪色衬不过她的肤白,饭菜的热气模糊了她的容颜,瞧进眼底却是无比的清晰。 验尸一绝,断案神速,都由着他从欣赏之色渐渐融了几分私心。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想要将她彻底成为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那一颦一笑,宜喜宜嗔,仿佛都在不知不觉间入了他的眼,深了他的心。 唯有这一刻,卫处尹心中钝疼,像是被一把生锈的匕首一点一点地刺穿了心窝。 怜筝慢慢起身,“王爷,明日下官还要前去提刑司验尸,先行告退歇息。” “嗯。”卫处尹藏了眼底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席。 等怜筝彻底消失了,卫处尹皱眉起身,冷道:“阿立,回府。” 满满一桌子的菜肴,已没了那些存在的必要了。 “主子,那您备好的……” “不用了,走吧。” 卫处尹面色阴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109 局势动荡(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翌日一早,晟王背窗而坐,眼前那碗白玉似的豆花盯了半响却未曾动过。 直到阿立从府外快步走到桌旁,卫处尹这才晃了神。 他轻轻取了一勺,送进口中,淡道:“如何?” “她已经命人收拾行李,正朝皇上特赐的府邸里去了。” 阿立大清早便受令去别院监视着,已得到消息便立刻来回了信儿。 “嗯。”卫处尹将手中的勺子撂下,彻底失了胃口。 另一端,十三一早就背着两个小包袱,上了驴车,其余木箱让马车运去提刑府,一路还算轻松地就搬换了处宅子。 这宅子是圣上赐下的,虽地处城中僻静之所,但距离提刑司不过百步,倒是方便。 “事儿可办了?”怜筝咬了一口十三买来的菜包,静静瞅着外头。 “办了,萧捕头和莫捕快都已经取了公文去提刑司入了名册,好几日前就已经忙活起来了,也就你偷着病称假,日日不上朝不说,三天两头泡茶馆听戏,都未去提刑司看上一眼。” 怜筝认可地听着,点了头,道:“那先不去府里了,去提刑司,将尸首验了。” 车轱辘忽然停了下来,十三撩开帐子,道:“不如先去府里将包袱放下,换身衣服再去。” “没什么包袱,丢车里便是,那官服尚未改制,穿了可有可无,先去提刑司,验尸要紧。” 怜筝放了他的帐子,连连催促。 十三一句话哽到嘴边,又只能咽了下去。 若是让主子知道自己多嘴了,怕是又要挨眼刀子了。 ★ 车停在了提刑司外头,十三出示了公文,二人这才进了提刑司。 东苑朝如今并设三司六部六堂,御药司、提刑司、清廉司,再设六部。三司六部互相监察,分工明确,倒是为东苑朝的谋才行政之能提高了效率,而六堂则为宫内膳食衣物等为主。 御药司除了在长京城与秀都城为主部,在其余一级县城内也会分设疫点,一旦出现天花、时疫等灾害,便能由中央快速将药剂分发至御药司的分设点,对时疫病人快速隔离。 清廉司独立于所有部门,类似于内阁一般,直接受令与皇上,主要负责对三司六部六堂贪污腐败的监察,除主要管辖范围之外的所有事务,一律不得干涉,一旦经由六部发现往来,违者立斩无赦。 提刑司主要处理东苑朝内的大小诉讼事务,一旦分设官衙、府衙、县衙断案不公,百姓皆可上京送了提刑司,由提刑使翻案重审,一旦案件有误,为官衙役一律重惩。 三司从当今圣上卫华当政时逐渐设立,不但减免了百姓们的赋税,更是减少了冤案、错案,清了不少贪腐之流。 这时,怜筝才头一回认真瞧了这提刑司。 十二个侍卫端守在正红色的朱漆大门外,高门上悬着一块黑色镶金丝的上好楠木匾额。 匾额之上,更是当今圣上亲笔题字‘提刑司’。 御药司坐北朝南,占地百亩,内设大堂、二堂、案台、地牢等共百间房。 怜筝刚进了门,正穿过大堂一侧的长廊,却不知是谁轻咳了两声,引了她的视线。 她蹙眉,斜看过去,距离不远处的亭子里正坐着一位姑娘。 “阮姑娘慢行。” 项瑜君正坐在亭子里,瞧着望过来的人,侧眸示意阿兰去将她请来。 怜筝微微一怔,没等反应过来的功夫,这阿兰已经走到了前头,道:“我家小姐有请。” 这项瑜君一大早的来了提刑司,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着她,总不可能是来喝茶的。 十三心里直犯嘀咕,却见怜筝回头朝他说道:“去拐角处等我片刻。” 怜筝脚下倒快,不顾了那丫头,径直朝亭子里走去。 项瑜君今日的打扮倒是娇俏,比平日看着更珠光宝气,连带着那些个衣裙怕也都是清一色专门为了她一人做的。 项瑜君心下暗暗打量着怜筝。 怜筝穿的简单,一个女子穿的一身素色,连头饰都不曾有过。 可这样的女子,却偏偏与晟王、瑾王都有了关系。 “阮姑娘,我家小姐乃将军之女项瑜君。” 阿兰皱着眉追上,却瞧着她没半分打算行礼的样子。 怜筝赶着查验尸,不想多说废话。 “项小姐有何要事?” 项瑜君一愣。 她乃皇上亲赐给瑾王卫风因的王妃,这阮怜筝…… 项瑜君眉头皱了皱,面上的表情却依旧带着微笑:“阮姑娘,我是皇上亲赐给瑾王的王妃,如今府中的无论是谁,若想要入府为妾……” “项小姐怕是误会了什么。” 怜筝草草打断,眉眼皆淡,“我并无半分为妾之意。” 这阮怜筝难不成还想做侧妃? 项瑜君一惊,眉头紧锁,“皇上虽重用女官,但侧妃……” 她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几句话下来,怜筝已经摸清楚了项瑜君前来的意图,大概是想来个正妃风范压一压她。 “项小姐,正妃也好,侧妃也罢,此事都不干我事。我既为官,便有为官者之任。若无事,下官赶着验尸,就不叨扰项小姐了。”怜筝淡道。 话毕,怜筝行了礼,转身便走了。 阿兰气急,想追上去理论,被项瑜君草草叫住。 “小姐,这人好无礼,亏得您还宽宏大量地愿意让她入府,她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项瑜君脸色微微苍白,讷讷盯着怜筝远去的身影。 “阿兰,阮姑娘的心性怕是我们来的多余了。” 阮怜筝话里话外之意,都并无半分要争的意思,可偏偏却让她心乱如麻。 项瑜君从八岁被赐婚,等到如今,已年芳十八。 那日,她原是赶去秀都,想见上一见那传闻中的男子,若是不合心意便请爹爹退婚。 她却没成想见了瑾王的矜贵清俊,她对这等了数年的赐婚竟是愿意的。 当日,卫风因弃席而去,与他在马背之上共同离去的少年,不正是方才跟在阮怜筝身旁的人吗? 阮怜筝争又如何,不争又如何? 左不过,她才是皇上赐婚的王妃,区区贱籍而已,如何能争? 那温婉如水的眼眸终究染了几分心慌。 “阿兰,回府,请爹爹向皇上递折子。” ★ 十三藏在长廊外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听雪刺说过,两个女子若为了抢一个男子,别说是大打出手,连杀了对方的心都会有。 一会儿该不会打起来吧? 这可是将军之女,若是让怜筝伤了,得惹多少麻烦。 “你蹲在这儿作甚?”怜筝皱了皱眉,低头瞧着拐角处的十三。 十三窜头朝亭子里一瞧,诧异道:“这样快?” “说两句话的功夫还要多久,带路,我要去验尸。”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不想去管,也不想去费心想。 十三瞧着怜筝脸色不悦,再没多嘴,一路朝提刑司后头的验尸堂带去。 刚到了验尸之处,怜筝一眼就瞧见了萧北顾和林秋茴。 “卑职参见木兰提刑使。”萧北顾眼中含笑。 秋茴跟在萧北顾的身后,只是那冷艳之色里终于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 这两人,怕是好是临近了。 怜筝终于露了笑意,没等说上话,莫冬青正端着炭盆从后头冒出来。 “莫捕快。”莫冬青抬头,正对上怜筝,他憨憨一笑,回道:“阮姑娘。” 怜筝所认识的人不多,若是要找自己人,数来数去也不过就这几人。 林捕头家眷都在桃林镇,慕清河又是北县最清廉的父母官,想来想去也就他三人最合适。 “尸首如何?”叙旧的话不多说,当务之急还是验尸。 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夫人胡莞不能剖尸,便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来入手。 萧北顾与莫冬青两人合力将棺木打开,拉着底下的尸布,将胡莞的尸首抬了出来。 怜筝将手套带好,从头开始详细检验胡莞的尸首。 她将手指插入胡莞的头部,从发梢的每一寸都细细抚摸而过,并无发现。 当日,她曾经详细查验过,胡莞的服饰有被拖拽过领口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去除衣物后,也仅仅是重复验过的手腕握痕、腋下反应、指甲的血污和指腹的朱色印迹。 “十三,给我帕子和镊子。” 怜筝忽然有了发现,接过十三递来的镊子,从胡莞的鼻腔和口腔里分别沾了一些黄土。 “胡莞的口鼻面部很可能被人清理过,但是没有详细清理。” 莫冬青却看不明白了,“死者的口鼻为何会有泥沙?” “难不成死者生前是被活埋致死的?” 怜筝看了眼死者的眼球,检查其余部分后,缓缓摇头。 “活埋的人通常尸体容易呈现痉挛状,双眼球会有点状出血,面容痛苦,头发口鼻唇牙龈都会留存大量泥沙,而死者的口鼻腔里沾染的不多,头发非常整洁,不像活埋窒息而亡。” 她小心端住胡莞的手腕,仔细看着,倏然蹙了眉。 不过一日而已,手上的紫色握痕便比昨天刚死的时候要清晰了许多。 “死者腕骨上的抓痕是一个断指之人,断的是一根大拇指。” 萧北顾神情古怪道:“你是说一个断了大拇指的人?” “对。”怜筝点头。 萧北顾转身,让莫冬青一起合力开了另一副棺,指了指死者的右手。 怜筝这才忽然想起,胡莞的女儿于文鸢也恰恰是被人切断了一根大拇指。 于文鸢恰恰好是被活埋在井中! 怜筝眸底一沉,快步走到于文鸢的身边,取了她身上的泥沙与胡莞口唇中的泥沙做对比。 外观上完全相似。 这一切太巧合了,巧合的完全不可能是巧合! 110 凶手是鬼(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由萧北顾和莫冬青将于文鸢的尸首启了出来。 于文鸢的死倒是比胡莞要更加的蹊跷。 身上的服饰无一像是她本该用的、穿的,倒像是市井里寻常农妇的衣物。 脱下衣物的时候,奇怪之处就更多了。 秋茴帮着怜筝将于文鸢的衣物脱下,稀稀疏疏掉落的泥沙都沾上了她的鞋面。 “怎么里头也有沙子?”秋茴冷眉轻蹙。 “我看看。”怜筝放下手中的外衣,抬眸去瞧秋茴手中的衣物。 秋茴脱的大多是于文鸢的私密之物,鞋袜、亵裤和肚兜。 “通常鞋袜、亵裤和肚兜都是贴身之物,沾染到的泥沙不会这样多。” 秋茴觉得有道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怜筝瞧着他们都沉默着,做了几个动作,她将亵裤端正,指了几个位置。 “假设被活埋了,衣物从经由外衣的袖口落入内衬里头,但是因为穿的层数多,亵裤的这个位置会被人的大腿两侧紧贴,一般是不会出现泥沙的。” 几个动作下来,一眼就明白了。 十三停下手中的笔,道:“所以这衣服中有泥沙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换过了?” “非常有可能。”怜筝点头,“而且衣物里外污垢甚多,初步推断,死者是被人刻意换了一件沾染过泥沙的衣物。” 萧北顾双手抱胸,不解道:“那凶手为什么多此一举要为死者换上?” “通常多余的举动会跟过度杀戮是一个道理,它必然有它存在的意义!” 怜筝顿了顿,道:“对凶手来说不多余而必然要做的道理。” 先放下死者的衣物,怜筝去对于文鸢的尸首详细查验。 胡莞的面颊、脖颈等处都不曾有过伤口,符合胡莞有心疼病史,惊吓致死。 于文鸢却大有不同,她并无心疼病,胸口确有三处刀口,另外除了右手有被切断的伤口,手腕的握痕,以及其他一些高坠伤,最严重的便是一张被刀划花的脸蛋。 奇怪的是,于文鸢的尸斑呈现的是樱红色的。 通常因为煤气或者*中毒尸斑才能呈现这种颜色。 除了尸斑呈现樱红,就连于文鸢的心口处的刀伤,都是不一样的黑红色边缘痕迹。 怜筝想了片刻,道:“十三,将那根断指取来。” 十三将当日那锦盒送上,怜筝对着那根断指细瞧片刻。 怜筝仔细看断指被切割处衔接的皮肉,皮肉的边缘也呈现的是红黑色。 她沉声道:“取银针来。” “再找只老鼠来。” 随着怜筝的话,十三动作越加利索,这找老鼠着实难为了他一阵。 “我去吧,我昨个儿去地牢里逛了逛,有不少老鼠,我去捉。” 莫冬青哈哈一笑,爽快地跑了出去。 十三松了口气,他堂堂一个验尸官,私底下不过是一个跑堂的。 等莫冬青抓回来一只老鼠,怜筝已用银针探过于文鸢的身子,再缓缓扎入老鼠的身子。 半响,原来还奋力挣扎的老鼠渐渐就停止了动作,死了。 “中毒?”十三看向那根银针,银针并无发黑。 怜筝点头,“尸斑呈现樱红色,确实是中毒,此毒名‘见血封喉’,通常出现在东苑朝外极热的异域之区所有。此毒从毒箭木上所存,外形为白色汁液,一旦沾之必死无疑。” “如何分辨得知此毒?” “此毒不含硫化物,银针探不出来,但是中了毒箭木的毒,沾染汁液的伤口会出现红黑色的痕迹,中毒者会出现心脏麻痹,窒息而亡。” 十三一听,脸色忽然有些不对。 怜筝察觉到了,却并未当着众人的面问。 “此毒无解药?”萧北顾生平第一回听说这样的毒药。 “有解药,唯一的解药名为红背竹竿草,极为难寻和分辨。” 怜筝剖不了于文鸢和胡莞的尸,却能将这老鼠的尸首给验了。 “老鼠有急性窒息和心脏麻痹的症状,确是中毒无误。”怜筝道。 “既然如此,为何死者面部的伤口却并无呈现颜色?”十三问道。 “人在还活着的时候,损伤的伤口和创面会有生活反应,比如出血、充血等等。人在死后的皮肉色泽不会有变化,伤口和血液不会出现凝结。”怜筝将老鼠的尸首好好缝上。 秋茴气息一屏,“所以,于文鸢是在死后被人划花了脸?” 死后一刀一刀划破了死人的脸,心怀怨恨者必是深仇大恨了。 怜筝点了头,侧脸看向萧北顾,“你去查查近日于文鸢在府中是否有传唤过御药司的御医或者是有无任何出入府邸中的可疑人物。” “莫捕快,你去查查胡莞和于文鸢是否有过得罪之人,并且能够熟知异域用药的人。” “十三……” 她又想将他指使哪儿去! 十三一口打断,没好气道:“除了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怜筝挑眉,“真的哪也不去?” “不去。” “好,那你留在这儿查查哪儿能接触到这种毒药。” 怜筝没有为难,笑道:“那我只好一人去户部左侍郎的府上听戏本子了。” 十三:“……” 户部左侍郎的府上也得先有说戏的人,才能有戏本子啊! ★ 怜筝并非去什么户部左侍郎府,而是回了自己的提刑府。 刚进了门,由风因安排的下人便出来将主子迎了进去,里头打点的干干净净,甚为妥帖。 她一个女子,倒是有不少不够细心之处,难为风因这样上了心。 不仅替她安排好了人手,而且上上下下都已打点妥当,不必再操了心。 “可舍得回了?”懒散的熟悉声儿从大堂里传来。 怜筝抬眸一瞧,可不是卫风因正倚在她的堂子里喝茶看书。 “十三,传膳。” 十三终于松了口气,一溜烟儿跑了。 天知道,主子可吩咐了一大早就要将她带来的,偏这会儿都日到中午了。 怜筝心下忍不住一笑,“听着这话倒是生了气。” “一大早赶来这宅子,没成想宅子的主人不早早来迎接倒也罢了,还撂了所有事务由得我一人全干了,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心这样大。” 怜筝听着好笑,“是是是,辛苦了,我陪着你共进午膳可好?” 这哄孩子般的语气,他反倒笑了,“怕是有话求了我,不然也不会想了我,早早便回了。” 怜筝会心一笑,“你倒是懂我。” 午膳传上来,两碗晶莹剔透的米饭和几个配菜,闻着香味,她倒是有点真饿了。 怜筝洗了手,进了屋,挑了个暖和的位置坐下,没等拿起筷子,眼前那白玉似的手便端着两碗米饭,一抬头,风因在她的身旁落了座。 他搁下饭碗,取了帕子将筷子上的水珠儿擦干,又沿着桌递了过来。 风因舀了一碗汤,取了汤匙放入,这才暖声道:“外头凉,喝口汤,先热了胃再吃。” “好。”怜筝望着风因,徐徐一笑。 等用过午膳,他放下筷子,由婢女取来杨柳枝,用香汤清洗,吐了痰盂,簌了口。 “若想知道什么,日后不必风尘仆仆寻我,让十三去醉仙坊得了消息便给你送过去。” 怜筝喝了口汤,这汤清甜,喝得身子暖暖的。 “倒是稀奇,凡是这些风尘之处,难不成都是你开的不成?”她放下汤碗,看向他。 风因含笑坐在她身旁,半撑着脸,听她这话,眸含韬光。 怜筝避开视线,忽的又伸手取了汤匙,随口问道:“再来一碗?” “都是。” 寥寥两字,简单、沉重。 筷子在半空骤然一停,怜筝的笑意渐淡。 “为何不继续问下去?”风因的声有些懒,眸里的笑意却分毫不减。 他从未想瞒她,只要她想知道的,无论多机密,他都愿意谈。 怜筝放下手里的汤匙,皱眉,抬头看向他:“你若愿意说,便说,不愿意也可以不说。” “筝筝,只要你问了,我便愿意说。” 风因浅浅一笑,声有些淡,“可我若问了,你可愿意答?” 他以真心待她,自然也希望她能同等待她。 怜筝却沉默了。 许多话,她答不了,她若答了,怕也只能被人当做疯子。 “筝筝,你可知我的母妃是谁?” 风因的声儿今日格外的柔,仿佛一根羽毛,轻飘飘的。 怜筝静静坐着,抬眸看他,“秦皇贵妃。” 世人皆知,瑾王年幼送军,母毙后翌年封爵。 可世人皆不知,秦皇贵妃之死与瑾王堂堂王爷赐地封爵又有何干系。 “我母亲名为秦嬛,是当年秦家唯一一位嫡女,而秦家更是东苑朝上的大姓士族,秦家曾与卫家皇帝并肩打下的江山,若非卫家,秦家便成皇了,故而秦家乃东苑朝的开国元勋。” “秦家党羽在朝堂多成祸患,嫁女不过是卫家安抚秦家之法,只因秦家早有篡位之心,父皇为了安抚秦家,便允诺一旦母妃生下男婴,便立之为太子,如此卫家和秦家都能并存。” “可秦家内乱,我舅舅秦黍狼子野心,对这点并不满足,他大有想将我杀之,再嫁祸给父皇之箱,更是想倾尽秦家之力,圆了他的皇位之梦,而母妃便是一眼就识破了他的妄想。” 门外雪色明亮,却照不明他眼底的灰暗。 “为保父皇的皇位,她不得不亲手设陷,先是绝了父皇的恩宠,更是多次涉险插手朝政,揽了妖妃之名头,让天下人将矛头对准了秦家,如此下来,大有断了秦家根基之意,最后母妃帮着父皇扳倒了秦家,可父皇却又不得不顺朝臣之意将母妃打入了冷宫。” 话说到这儿,风因眸光渐冷,似有杀人意。 “母妃对父皇情深意重,为其皇位不惜断了自己的前尘,谁能料想,费尽心机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布局,一场本就是虚情假意的对弈。” 111 凶手是鬼(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厅里安静许久,怜筝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怕是秦家的意图卫华早早就心知肚明,他既然找不到办法除了秦家,便只能借着秦家嫡女的手,用秦家之势扳倒了秦家,用了秦嬛的心术和筹谋,借力打力。 卫华不但不费吹灰之力,而且更是将秦家的根基毁的彻底。 卫华唯一负的不过是一颗女人的心。 无论是卫家还是秦家,都不曾有让风因活下来的打算,唯一拼了命救下他的,唯有秦嬛。 皇家心术和筹谋本就是以算为计,以命搏命的生存之地。 这也就是为何,风因不但不愿意返回长京,对夺位之争更是避之又避。 风因朝手边取了杨柳枝递给了怜筝,淡道:“我并未有什么可怜的,皇家生存之道,年幼之时就该明白了。” “嗯。”怜筝接过柳枝,略作洗漱。 风因倒是替了婢女,又是递上香汤、帕子和痰盂,服侍着她洗漱。 “你今日不是为了于世镜和郭贺的事情来找我吗?” 见怜筝半天都没提及正事,向来是听着母妃的事情让她费神了。 风因起身,拉着她坐去一旁的椅凳上,心下叹道:“早知道就不说了。” “为何不说?”怜筝皱了皱眉。 “说了,筝筝的心便是归不得你自己的了。” 风因懒散一笑,伸手勾了她的下巴,轻轻吻上。 这吻来得突然,怜筝忽怔的功夫,风因已离了她的唇。 “偷得余香,便将这戏文之债互相扯平了罢。” 怜筝羞恼,想去伸手掐了他的腰,没等触及他的衣衫,便被他反手握在掌心。 风因朗笑一声,瞧着她通红满脸的样子,笑意更浓。 “不公平!”怜筝面粉唇红,娇媚一瞪。 “何来不公?”风因笑着,眸眼如春风般暖腻,“不如也由得你偷我的香,我必然不躲。” 怜筝:“……” 见她真生了几分恼色,风因终于正了正身,轻咳道:“你不是好奇于世镜的夫人胡菀与于文鸢二人曾经得罪过谁吗?” “你又知道?”怜筝没好气道。 “听闻郭贺进京中状元之时,其娇妻更是陪了他入京赶考,后来却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于文鸢这才名正言顺嫁为正妻,满京之人皆唏嘘其妻福薄如纸,又如何不知?” “若如我所知晓,这些年瑾王更是从未回过长京,长京之事倒是信手拈来。” 怜筝转过头看他,风因并不退避,反倒是含笑凝了她。 怜筝问他的话向来就不多,可是对他的事情却还是上了心,只是藏了掩了不说。 “秦家根基虽毁,但大有人在,屠族之恨,总能让人生了异心。”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藏了多少人的血恨。 怜筝半低下头,忽然生了几分愧歉,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揭了他的伤疤? 她并不继续说这话题,转了话,“后来如何了?” 风因清楚她的想法,自然而然地接了话。 “听闻其妻病死,郭贺为表哀思,用的是上等棺木,亲自出殡哭丧,长街皆可闻。” 怜筝皱眉,“若当真如此恩爱,怎么没有遍寻名医之说,突然就暴毙了?” 风因懒懒一笑,“确实是一夜暴毙,其妻葬后不足一月,便迎娶了于文鸢,官升五品。” 死了不到一个月就娶了户部尚书的女儿,连带还升了官,确实有点猫腻。 “其妻何人?”怜筝回身,手肘意外地撞在他的侧腰。 只一瞬,他的眉眼就快速藏了痛意,额间却刹那冒了薄汗。 怜筝忽生紧张,“风因?” 她这才忽然想起,昨日赛神仙曾说让她上了药,偏那时候三人生了尴尬。 怜筝满脑子只想了要避开这些事,却将他受伤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你何处受伤了?”怜筝立即起身。 风因衣襟半敞,见她起身,忙揽了她的手,“不碍事。” “你若不让我瞧,日后这府里你半步也不许进!” 怜筝声重,面上动了怒,生了恼意。 眼看怜筝是真的怒了,就连门外的元九和十三都听清了这话。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怜筝从屋内冷不丁地喊了十三的名儿。 十三硬着头皮进了里屋,眼前的一幕却不知是看还是不看。 主子正在椅座上倚着,衣衫半解,手上的衣带还在怜筝手中,仿佛她将主子硬摁在座位里,扒了主子的衣衫。 主子的内里还剩下一件亵衣,胸前梨白似的肤色露了大半,肩若圆弧如天上月色。 这幅的美人图般的主子,还是那战场上的杀神吗? 风因瞧着十三的样子,轻轻叹道:“眼睛不想要了?” “咳咳。”十三红了耳根子,咳了两声,忙低了头。 “将昨日衣衫口袋里的东西给我。”怜筝声音清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风因。 东西都是十三平日里收拾了去的,若当真是药瓶子,十三定是仔细收好了。 十三闻言,从胸前掏出了那个小玉瓶,递给了怜筝。 接着,他便扭头朝天看,省得再看到眼里。 看是看不到了,听却是能听得见。 “把衣服给我脱了。” 十三差点一个更头栽倒在地。 真是生平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奇女子。 不羞不躁,还非要摁着个男子扒了人家的衣衫。 风因的伤口在胸前、后背和腰腹部两处,腰腹部下是从阑尾以上往大腿根处的,半道子的刀口沿到大腿下,伤口已经结痂,但位置总易在行走时撕扯伤口,故而好的慢。 伤口藏在裤下,露了一小节,看不到样子。 胸前的是被匕首刺入的伤口,附有溃烂和烫伤,发过炎,伤势不轻。 后背的伤势入骨,所幸已经结痂,痂口的痕已经深了几分。 他身上还有不少轻轻浅浅的刀痂,新旧叠加,看得让人心慌。 “这药可以不用涂了。”风因想为自己解释一下。 先前的药效果并不甚好,赛神仙这才重新给他开了药。 用了几日,伤势好转,这药他早早便不用了,省得让人抓住了把柄。 她沉默着给他胸前和后背涂好药膏,看向腰腹部的伤口,道:“脱了。” “筝筝。”风因拉扯着她的手,无奈道:“你可要我连件亵裤都不剩吗?” “不看怎么知道出没出问题?”怜筝冷道:“讳疾忌医并非好事。” “这不是讳疾忌医……” 怜筝手执药瓶,仿佛拿了圣旨一般,“你又不是没看我看过。” 风因气得一笑,她是见过没错,那些个尸体上的,她确实也半分都没少瞧。 “我知道长什么样子。”怜筝懒得争,闭了眼,道:“我不瞧,行了吧?” “你不瞧又如何上药?” 若是不看,涂错了位置,怕是更糟。 怜筝沉默,睁了眼,抿着唇,他这话说的也在理。 她终于松了口,淡问:“你何时受的伤,因何受的伤,为何不说?” “无妨,不至于伤及性命。”风因伸手去拿她的药瓶。 没等风因触及药瓶,怜筝的眼睛瞪得跟刀子似的快,“不说就脱裤!” 风因忽然笑了一声,“孩子心性,担心了?” “不担心!”怜筝气得起身,再不看他。 “此刻你若重伤,边关战事起,你负伤上阵也好,推诿递交兵权也好,坐收渔翁之利的不过是晋王(二皇子卫宗纪)和昱王(三皇子卫高适)。” 风因看了眼怜筝,见她气得脸都红了,不由得道:“这些你都不必管,也莫要替我去想。” 这些个龌龊事,他连半分都不愿让她知晓。 “卫朝楠年幼受宠,皇上不会让他出兵!卫处尹在朝堂之上正得势招揽,更不可能担了你的名头!朝中武将多为老将,任何一方替了你的兵权都会势大压君,卫高适在朝堂得势,眼下顾不上你,罪魁祸首便是那晋王!我说的对或不对!” 她字字珠玑,一字一句都说到了实处。 风因眸光渐淡,她说的半分也无误。 晋王低敛,办事从暗道过,到底还是对他出手了。 “晋王此刻出手,再将势头撇到三皇子卫高适的身上,二者必得其一。” 怜筝望了眼沉默的风因,见他眼深如海,终于也不再继续逼问。 许久,风因苦涩一笑,心里那点不舒坦的小伤口到底还是被她勾了出来。 “年幼时,他对我最好。” 他在知晓幕后主使是卫宗纪时,又何尝不曾心寒。 “此次,只当是还了债。” 风因见怜筝退去一旁,不抬头不说话不瞧他,自顾自地恼着。 不知道是恼了旁人,还是恼了他,或是恼了自己。 他不由得叹了声:“筝筝莫要动怒,未必会有下次。” 不知过了多久,怜筝终于伸来玉手,摊开掌心,将药瓶递了来。 “入夜便来,后背处我替你上药,你若不来便永远不要来了。” 明知她说的是气话,听在心里还是倏然一跳。 “筝筝。”风因唤她一声,伸手过去揪了她的小手。 怜筝恼着挣扎了两下,忽然想起他有伤,又减小了力道。 风因心里只觉得好笑,手上却不松开,将她拉到身前,揽了她的腰,抬眸瞧她。 “不生气了好不好……”怜筝看了眼风因,眸眼沉沉,到底还是心软了。 “午后若是无事就休息着,碗大的伤口来回走动什么!” 风因松了口气,容颜半抬,瞧着她着急的样子,眉眼含笑。 “得筝筝如此甚慰。” 没等二人你侬我侬多久,只听十三硬着头皮又敲了门。 风因轻叹一口:“何事?” “主子,提刑司派人来报,城郊大宅里出现一具女尸。” 112 凶手是鬼(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后来,十三回了话以后,屋里没了声音。 没过多久,怜筝便从屋子里出来了,她面粉唇红,瞧着便是主子欺负了她。 十三心里偷笑着,却不敢笑出声让人瞪了眼珠子。 怜筝得了风因说的话,便与十三先回了提刑司。 原来是想先去户部左侍郎郭贺的府邸一趟,眼下看来还是要去瞧瞧这女尸是何事。 提刑司外,萧北顾和莫冬青正等着怜筝,等人到齐,便一同再赶去那城郊大宅。 等人到了城郊大宅。 这宅子倒也蹊跷,宅子里还算热闹着,周边都荒凉如漠,竟也有人住。 门外已经围了数位捕快,捕快们都想先看一看这东苑朝头一位女提刑使究竟长的如何。 有人压了东施之丑,有人压了中庸之貌,独独二人压了西施之姿。 等人一来,一群捕快禁不住纷纷一声哀嚎。 莫冬青和十三笑着伸手,将那为数不多的银钱在手上掂了掂,相视一笑,互相拆装成两份塞进了钱袋子。 银子虽然不多,但是赌赢的滋味还是爽的。 “胡闹。”怜筝出声,却是笑了笑,“下不为例。” 捕快们面面相视,笑着互捶了胸膛。 怜筝正色道:“是谁发现的尸首?” 为首的提刑司副使蒋氏上前,朝怜筝作揖。 “在下蒋鸿,发现尸首之人乃看管府邸的管家梁氏。” “蒋副使,听闻您在提刑司从职几十年,萧捕头和莫捕快还有许多要向您求教之处,若是有何错漏之处,您必是奖惩分明,不必看在我的面上多做忍让。” 蒋副使眸中深沉,态度倒是更尊敬了许多,“木兰提刑过誉,我当仁不让,理应如此。” 怜筝朝蒋捕头微微颔首,再跟着他去见梁氏。 梁氏年近花甲,已是满头白发。 “你何时何处发现了尸首,死者为谁?”怜筝问话梁氏。 梁氏盯了怜筝半响,道:“回禀大人,我乃此宅看门的管家,小住在此,今日去整理宅子,发现几盆花盆的位置摆得歪扭,而且臭气扑鼻,就以为是有死老鼠在里头。小的怕被云娘责骂,便先去搬动,就瞧见花坛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坟包,下边露了一只手。” “这几日你都不曾进去过?”怜筝蹙眉问。 梁氏心有余悸地看着怜筝问话,摇了摇头。 “云娘平日不喜私房里有人,除了平日打理的下人,谁都不得近了卧房和书房,小的也只是三四日方打扫一回内院。” 怜筝侧首吩咐,“去查查云娘是何人。” 没等萧北顾应下,蒋副使上前答了话:“这云娘莫不是那醉仙坊的艺伎?听闻被赎了身,之后便失了消息。” 醉仙坊? 怜筝下意识回头瞧了一眼十三,十三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醉仙坊的艺伎怕是也不会这样简单的就死在了这无名的宅子。 此时问十三不甚方便,怜筝摁捺下疑惑,继续问道:“这宅子只有她一人居住?” 梁氏望着怜筝,双手微微摩挲,紧张道:“是的。” 怜筝不出声,这梁氏略有古怪。 怜筝朝萧北顾看了一眼,“萧捕头,寻一处厢房让他休息着。” 萧北顾应下,着手去办事了。 “去看看尸首。” 怜筝跟着蒋副使一路进了这宅子。 宅子豪门大院,丝毫不像寻常人家能住的陈设。 行了几条长廊,弯弯绕绕,进了一处较为隐蔽的院子。 院子里种着花草,过了一座小桥才能进了院落。 院落的花草后头堆了一座小小的土包,若是不朝那处里头看,还真是注意不到。 土包的附近有几处脚印较为凌乱。 “有一道脚印的痕迹我们推测是管家的足迹,一路延伸进了屋,此旁两处是我们的人。” 怜筝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看来日后保护现场的事情还是要由萧北顾去打理。 眼下她是有怀疑,不过还是先不说。 不远处藏在院子里的小土包,朝里头的一向垮了半边,露出了一只泛青的手。 怜筝只瞧了一眼,蹙眉紧紧蹙起,她朝十三看了一眼,微微启唇,却并未说上什么。 她看了一圈,土是新的,附近也并未有什么价值的线索。 怜筝命人将土包掘开,将尸首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 尸首刚一出来,附近的几个捕快纷纷惊吓到避开了眼。 这尸首,真是难看,而且夹了臭气,难闻的很。 从服饰上和身形上来分辨,确是女尸无误。 只是这人的面容却是分辨不了,整张脸被划得支离破碎。 蒋副使蹲下身,眉头紧锁,动了动死者的下颌,道:“死者全身僵硬,尸僵已出,应该昨日便遇害了……” “说的不准确!” 怜筝摇头,眉目皆淡道:“冬日尸僵出现的晚并不稀奇,怎可潦草断定,加之死者身上穿着单薄,尸僵持续72小时完全可能,如此推断死亡时间太过草率!” 此话一出,几个小捕快面面相觑。 蒋副使虽然不是仵作,也不是验尸官,但是他在提刑司任职多年,也懂得一些。 这还是生平头一回有人驳了他的话。 蒋副使皱眉,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语气难免就有了几分生硬。 他忍着不快,道:“卑职愚钝,若以大人之见该当何时?” “先将尸体用担架子送去提刑司等着我验,莫要触了死者的手脚,以布为板抬上去。” 怜筝顿了顿,望向蒋鸿,淡道:“到时候蒋副使一同来瞧着我验。” 蒋鸿摁捺下心里的不悦,先点头,招呼着手下的捕快将尸首撤下。 怜筝眼下并不着急当场验尸。 一是外头有雪,尸首沾了雪水,怕影响了尸首上的线索,二来现场的环境也不适宜脱了死者的衣物验尸;三则是蒋副使对她并不完全信服,还需要给个下马威。 怜筝既决定了先不验尸,便要先看有无其他线索,她进了这院子的正房,细细看了几处。 入口之处,便能瞧见一女子的画像,江南风姿,花容月貌,想来是这宅子的女主人了。 进了房间,桌面上方搁着半杯茶水,衣挂略微歪斜,床帐的帘子一边垂落在地,床上的褥子都尚未收拾,一双小鞋还放在床下。 她略一弯身,从桌下捡了个物件儿,却放进了口袋。 “死者应该是在睡梦中的时候被人挟持下床的。”怜筝道。 跟着怜筝的蒋副使出声质疑:“单凭床褥如何得知,不能是凶手蓄意伪造现场吗?” “当然可以。”怜筝并不反驳。 “如果死者并非在睡梦中被人挟持,无论是房内何处,她脚上的鞋子都应该穿在足上。” 怜筝继续道:“尸首裸足且床榻下的小鞋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如果是被入屋行凶的凶手踩得,外头的泥泞和污渍都该留在鞋表,但是鞋面干净,推测是被从床榻下来的死者踩的。” 话音刚落,怜筝上前指了指床榻下那双白色的布面小鞋。 鞋跟和鞋底都有黄泥印,鞋面略有凹陷,鞋表却并无污迹。 不过有一点却让怜筝非常想不通。 云娘若是醉仙坊的人,入夜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怜筝检查过门窗,都没有用过*等物的迹象,难不成是疏忽了? 衣柜里只挂着一半云娘的衣物,脸盆架子上却挂着两条帕子。 “暂且莫要让人接触了屋子里头,在外头好好守着。” 怜筝将事情交代清楚,转身朝外准备离开。 蒋鸿眉关紧锁,“木兰大人,你要去何处?” “先去趟郭大人府上,你去了提刑司等我回来验尸便可。”怜筝淡淡道。 话毕,再不多说,她立刻与十三赶去了户部左侍郎府。 到的时候,郭贺正在府上,眼看怜筝来了,立刻起身来迎。 “木兰大人怎么此刻来了我府上?” 怜筝凝着他,“怎么,来不得?” 郭贺神情一僵,缓和地笑了笑:“我听闻城郊大宅出了事,大人为何来此?” “郭大人早早便下了朝,可却在我来之前依旧未换下一身官服,就连脚上的官靴都沾染了和那城郊大宅里一模一样的黄泥渍,敢问郭大人可有话要与下官说?” 怜筝不急不慌,徐徐坐在一处,柳眉轻挑,看着她一探之下,倒是来了个瓮中捉鳖。 “木兰大人说笑,不过是回来的晚些,木兰大人误会了。” “误会是否我不清楚,您身上的纽扣还有一个尚未扣好,纽扣却不在衣领上了,此刻这东西正在下官口袋中。”怜筝从口袋里取出一纽扣。 “下官猜测郭大人怕是准备脱了衣喝茶,无茶可添,寻不着云娘,却寻见了她的尸首!惊吓之余,留了一串官靴的足印在地,连衣衫都顾不上穿好了,要么郭大人可敢脱了鞋让我验上一验?” “若是不敢也无妨,城郊大宅外路过那砂砾之地,再瞧上一瞧您回来的车轱辘?” 怜筝见郭贺紧抿着唇,依旧不肯认。 “十三,命人将郭大人刚回来的马车搜上一搜,那宅子里取回的物件儿定是还在里头!” 他不过与她前后脚刚到,那样多的物件儿,一时半会儿又怎么烧得掉! 眼下藏又来不及,定是堆在那马车上,瞅不着又寻不到,上佳之策。 “慢着!”郭贺终于铁青着脸出了声。 他不得不松了口,叹气道:“木兰大人,你究竟要下官如何做?” “你分明知晓凶手最有可能是谁,却知情不报,你该当何罪!” 怜筝厉声而斥,一掌落桌,惊了满堂众人! 郭贺连忙招手,让下人纷纷退下,仅留了怜筝和她身旁的十三在侧。 他脸色铁青,强压着不知因怒还是惊惧而颤抖的手,端起茶盏,饮了半杯,方好了许多。 “郭大人,过去如何,我不在乎,可人是冲着您来的,命要不要,全看您自己个儿。” 怜筝忽的起了身,大有告辞的意味。 “慢着!”郭贺怒声阻拦,道:“你究竟要如何!” 胡菀和于文鸢的尸首既然剖不得,这云娘的总归能好好验上一验了。 怜筝慢慢转过身,勾唇一笑。 “许我剖尸!允我开棺!” 113 剖尸开棺(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回到提刑司的时候,萧北顾已经将事情都办妥了。 提刑司的验尸台旁,蒋鸿等得都快没了耐性,眼看她回来了,急忙跟着萧北顾出来了。 “大人,可是能验尸了?”蒋鸿十成的耐性,至多只剩了两成。 他倒是想看看,怜筝究竟还有何种办法! “不急,先去一处地方。”怜筝马上吩咐十三去备下。 于是乎,蒋鸿便被十三先支走了,连带着莫冬青都去忙活了。 等一切都备下,不过是人手拿了一把铁锹,十几个捕快浩浩荡荡出了提刑司。 长京城的百姓皆不知其所以然,还以为何来这样大的阵仗。 怜筝低头上了驴车,跟在捕快们的身后一路去了长京城外的屋祖山。 屋祖山是长京城一块上佳的风水宝地,郭贺将其妻葬在了此处。 到了屋祖山郭贺说的那一处地方的时候,太阳正要落山,怜筝立刻下了车。 凶手其实并非定是此人,但是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首当其冲的便是郭贺的妻子。 先将最大的嫌疑人的疑影清除,方能清了人心的鬼神之说。 或早或晚,迟早要来,不如快快将杂草除尽好办事。 逼问之时,就连郭贺都忍不住心存怀疑,又何止是怜筝一人所想。 一个已死之人,是否真能复仇? 怜筝并未问郭贺究竟发生过什么,只让他许了准她开棺验尸,其他的,自能真相大白。 时间不多,若是彻底黑了天,事儿便难办了许多。 说时迟那时快,怜筝让捕快们包围了那一座坟头,她一身少年衣袖,长发飞扬。 跟着怜筝来的郭贺藏在了那山腰后头,站在半山腰上静静看着。 十三和萧北顾其余备好的仪式快速在坟头前燃了元宝香烛,将请来的主持方丈在坟前进行了祭奠仪式。 满地的纸钱,随着清冷的山风簌簌落了一地,刮擦着刺骨的惊悚声。 等仪式礼毕,只听蒋鸿冷声淡道。 “开坟!” 捕快们纷纷拎起手上的锄头开始刨坟。 天色将暗,天冷地冻,人多办事快,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刨出了棺材。 待棺材面儿被清理干净,捕快们纷纷窃语。 棺材不过三年的功夫,棺盖中央已经破了洞口,周旁还有老鼠正围着洞口转悠。 坟地边上被打了个老鼠洞,这棺材里有老鼠也不稀奇。 棺盖两旁的铆钉并未松垮多少,看似又不像已腐败的样子。 怜筝举过一旁的火把,朝棺材上的洞口照了照,乌压压地看不清内处。 “起钉!”蒋鸿沉声道。 捕快们听令,纷纷将棺材两边的钉子抽掉。 古怪的是,棺材两旁的钉竟是也没剩下多少,不过五六根的功夫就抽完了。 一前一后两个捕快将棺木抬起,一窝老鼠竟是受了惊,从棺材里乌压压轰跑了出来。 这好端端的棺材,竟是成了老鼠窝子。 实在是晦气的很。 等捕快们将老鼠都赶跑了,以为瞧见的不过是那些个被啃光了的骨架子。 意外的是,棺材里除了老鼠屎、老鼠尿的臭气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压根就没有骨头。 准确来说,这棺材里根本就没有尸体! 在场的捕快们一片静默。 整座山里头可不止这么一个坟,可偏偏挖了具没有尸体的坟,空空的,看得人更慎得慌。 怜筝大步走到棺材边上,蹲下身,仔细瞧了瞧棺材盖上的破口。 有些边缘确实有被老鼠们啃咬的痕迹,但是大部分断口有平滑的和粗糙不平的砍戳痕。 还有些发黑的颜色,辨不分明是什么。 “回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算无功而返。 捕快们扛着铁楸,互相看了看,却又不敢说什么。 怜筝的驴车在山下等着,怜筝就晃悠在最后头。 捕快们都从前头绕过去了,她这才停在了一处杂草甸子旁边。 她朝远处喊道:“人未死,也不知道郭大人究竟是喜是悲?” 怜筝不想听他再说些什么,走到山下,上了车,关了窗,放下帐子。 十三驾着驴车跟在捕快们后头,又晃晃悠悠地回了提刑司。 驴车里头,怜筝的声音说得清脆。 “将所有捕快都带到验尸台来,既然官儿我都当了,这不得剖尸的规矩也该改上一改了,我今夜就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十三冷不丁替这群捕快捏了把冷汗。 无事献殷勤,十三可不觉得怜筝有这样好的耐心。 不过,只要不是他受罪,别人受罪,他都是乐意的。 怜筝不急着验尸,让十三吩咐下去,等所有捕快都用了晚膳后再来。 蒋鸿和怜筝需要先在提刑司将手续和公文都交接好。 怜筝便吩咐了十三去替她买垫肚之物。 捕快们都不敢喝酒,聚在面摊上一同吃上几碗阳春面。 十三就顺路在面摊旁买了两个热乎的素包和肉包。 肉包归她,素包归他。 捕快里有个阿城,为人心直口快,正吃了两口面,瞧着十三只顾买包子,喊道:“诶,我说你买什么包子,这样小的身板,不多吃些,以后娶着媳妇儿腿都直打摆子!” 话音刚落,捕快们轰的一声全笑了。 十三冷不丁地瞥了他一眼,“嗯,一会儿你们离我远点,我今日没带换洗衣服。” 正打算吃面来的萧北顾一听这话,忽然有了几分感觉。 萧北顾默默让伙计不用煮了他的面,转身去隔壁买了两个素烧饼。 等所有人都吃完饭的时候,怜筝和蒋鸿也正好忙完。 “蒋副使,义庄内可有无人认领即将焚化的尸首?”怜筝问道。 蒋鸿一愣,“有是有……” “萧捕头,劳烦您和十三一起去一趟。” 见怜筝并无犹豫之意,萧北顾在心中暗叹,好在方才是买了烧饼。 捕快们摸不清头脑,只得跟在怜筝身后进了验尸台。 怜筝还需改动验尸台的陈设,正好命了这些捕快。 她下令将一处主石台搬到了房内中央,中央用青石板再垫衬高一些。 最后把原来台子上的尸首都放回棺木,还有一具今日抬回并要验的尸首先用白布盖着搁到一边的台子上。 捕快们站在台子下方,站成两排,前排由矮人站,后排高个子站。 “莫捕快,麻烦您去再燃两盆炭来。”怜筝微微一笑。 这笑却让人看得莫名的心慌。 等怜筝都部署好了,十三和萧北顾已从义庄搬了一具尸首回来。 没等尸首进门,一股腐臭味先从门外飘来了。 萧北顾和十三手上都学着怜筝戴着素布手套,十三还戴着白布蒙面。 鸡贼的是,萧北顾和十三的口中都含了生姜。 虽然事先已经将炭盆的祛味丸都熏了,但是这味道依旧还有上一些。 “赌场里的一个赌徒,还不起债务被其中一个债主连捅了数刀,凶手并未伏法,但是尸首放了数日却无人认领,再等几日便被火葬了。” 这样的尸首通常是没有亲属者或是外来者,焚化后将骨灰留存,以便日后有人来领。 验尸室的前后两处都是通风的,以便排除臭气。 冷风呼啸而过,吹得台下的捕快手脚都凉了下来,心里渐渐发毛。 “若有不敢看的,眼下可掉头就走,若是看了的,要吐搁外头吐。” 淡淡的一句话,激了满堂的捕快们竟无一人出声要走。 十三心里一阵汗颜,果然还是不要惹她的好。 撩开尸布,死者的衣服还穿着秋日的服饰,衣衫已被血渍冻成硬块,裤腰裤裆都染了血。 “脱了。”她这话说的干脆,办事倒也干净利落。 十三却伸手,硬是揪住了那条亵裤不撒手。 平日主子在也就算了,眼下是要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盯着男人那档子瞧吗? 怜筝瞥了十三一眼,两人静默着,屋内也悄无声息。 僵持片刻,十三依旧不肯松手,捕快们更是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蒋鸿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尸首,“尸首一看便是被人用刀捅死,木兰大人何必再验?” “凶手抓到了?” “凶器找到了?” “哪一刀是致命伤?” “一问三不知,竟还敢焚了尸首,你居然还问我何必再验?” 怜筝清冷之眸朝下一扫。 “抓不住凶手,其罪之一!分不清关键,其罪之二!置之不问,其罪之三!” 怜筝伸手抓过一旁的解剖刀,一刀划开了死者的亵裤,丢在一旁。 十三脸色铁青,气恼地丢了手里的半片亵裤布子。 没等十三走上两步,怜筝一刀划开死者的胸腹部,快速地分离着死者的胸部肌肉组织。她下刀极快,将死者的胸部一点一点打开。 “十三,你和萧北顾将死者头颅锯开!省时。” 等嘱咐完那边,怜筝自顾自地继续解剖。 当腹膜被打开的时候,涨了气的肠子哗得一下涌出来,白花花的一片。 几个震惊到口唇皆张的捕快,一下子没忍住,连忙捂唇冲出了验尸地,吐倒在外。 蒋鸿强忍着恶心,将视线悄悄挪开。 他几十年间看过那样多的尸首,却是生平头一回,看见了剖尸的,也是一阵作恶。 “死者身上有多处划伤,但共被刺入九处,致命一处在左胸前,刀上有卷刃,且从窄到宽,初步判断是一把约长三寸的匕首。” 蒋鸿不可思议道:“如何判断刀有卷刃?” 怜筝指了指刀伤的位置,用手稍微掰开些,看得人头皮发麻。 “捅了死者九处,刀有卷刃一点也不稀奇,但是你看这里,每一处伤口的皮肉有裂开的皮瓣,每处都有,说明这匕首是死者贴身用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有不少细小的崩口,并非因为捅了死者才开刃的。” “加上匕首的窄度和宽度磨损程度一般,凶器应该是凶手经常用的。” 114 剖尸开棺(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下堂有一个捕快正吐完,趴在门槛上歇息,举起手,弱弱地喊了一声。 “死者与一个杀猪的屠户有过口角,他确实随身携带着一柄割肉的小匕首,我瞧见了。” 怜筝抬眸,对着说话的捕快道:“当时为何不捉他?” “并无人证物证凶器,他说当日在酒馆喝酒,掌柜的亲眼见他走的。” 怜筝蹙了蹙眉,先不说看法,转手去瞧十三打开的颅骨,并无异常。 切开颈部,她仔细看了看:“舌骨没有骨折,甲状软骨有出血,被人掐住过脖子,另外下腹腔表面皮肉有生活反应,推测有人是骑在了死者的身上,朝下刺去……等等……” “凶手是左撇子。”怜筝抬头问方才的捕快,“那屠户是左撇子?” 蒋鸿瞥了一眼尸首,眉关紧锁,“是!” “批下公文立刻去抓,证据有了。”怜筝指了指刀口的切面。 “伤口从左上朝右下刺,若是反手刺通常会积在左侧,右侧不会出现这种伤口,所以凶手必定是左撇子。” 将起案子的尸首验的差不多了,怜筝让十三去把外头的捕快再喊回来。 捕快们的脸色都煞白得如同刷了漆一般,怜筝头也没抬,道:“注意细节,便是当捕快的好手,你们都该好好看看,以后仵作若是不够用,好歹也能多学点,应个急。” 捕快们一看怜筝手上拿着的脏器,脸色变得铁青,七倒八歪地扭头又吐去了。 十三怜悯地看着满堂的捕快吐的吐,跑的跑,装瞎的装瞎。 折腾的差不多了,怜筝便将脏器放回了死者的腹腔。 怜筝低头自顾自将尸首缝上,“明日派人将嫌疑人捉回,匕首的窄宽都还算能用,重新打一把至少要花上一钱,即便丢了,看你们没抓住他,也可能回去捡了。” 蒋鸿张了张嘴,“他还拿着杀人的刀去杀猪?” “有何不可?” 怜筝回头看他,笑了笑:“我还见过杀了人喂猪,将吃了人肉的猪卖给人吃的呢!” 蒋鸿眉头猛地一跳,她说的就是酒馆里那些说书人说的…… 他忽然一阵反胃,连忙闭了眸,连连朝后退了两步。 “想去捉拿凶手的人先回去,还有谁想留下来再看,大可自便。” 愿意留下来的捕快最后只剩了萧北顾、莫冬青和十三,提刑司的仵作也告辞了,只剩下蒋鸿忍着恶心,愿意留下来。 他想要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 怜筝将验完的尸首缝好,之后由看庄的人处理了。 怜筝来到云娘的尸首的旁,掀了云娘的尸布,露出了脏得不成样子的泥黄色尸体。 “打桶水来。” 莫冬青脚程倒快,上赶着就提了水。 “莫捕快和萧捕头先去外头将秽物清理干净,留下十三帮我填验尸单。” 蒋鸿朝前走了一步,“请木兰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互相学习罢了。” 等萧北顾和莫冬青出了门,十三将门关好,重新再燃了祛味丸熏了熏屋子。 “我记得蒋副使是从尸僵的程度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可对?” 怜筝朝蒋鸿示意,“你现在再看看尸僵的程度,来做判断。” 蒋鸿闻言,低头去查看云娘的身子。 他用手轻轻捏了捏关节和牙关,皱眉道:“咦?”怎么和上午有区别? “尸体的僵硬程度通常会因为衣物、室温或者药物等等都有可能影响到尸僵的程度,不能第一眼就因为尸僵而断定死亡时间,而是多做复验,反复确认。” 怜筝淡道:“比如,角膜。” 她伸手翻开云娘的眼皮,“死者的角膜已经混浊,完全模糊,说明已经死了十二时辰了。” 怜筝朝十三示意,十三立刻明白,帮怜筝脱下了云娘亵衣和亵裤,小心翼翼得打湿的抹布,再翻过身,轻轻擦拭了死者的后背。 云娘的后背呈现大片的尸斑,成片的紫红色,一目了然。 蒋副使看了一眼,道:“死者是躺着死的。” 怜筝点头,这点倒是没有说错。 “通常死者的尸斑是我们用来确认死亡位置的,尸斑会在死后一两个时辰内出现,六到七个时辰发展到高度,十八个时辰固定不再转移,持续到尸体腐败。” 蒋副使瞧了两眼,犹豫道:“可若是有打斗斗殴的轻淤,偶尔也会与尸斑甚为相似。” “此话不错,可若是验伤,我们用手指按在青红处,伤坚硬,松手指仍然青红是伤淤。” 怜筝用手摁了摁死者背部的尸斑,道:“尸斑在启指后即是白色,这样便能仔细分辨。” “可还有一种尸斑若呈现鲜红色,便是中毒。”怜筝道。 蒋鸿看着怜筝,不甚明白,皱了眉,未答上话。 “人死后的尸斑通常呈现紫红色,可尸体若是因为燃炭或是中毒,尸斑便会呈现鲜红色,若是烧死前吸入过烟灰,死后留存的皮肤会呈现樱红色,死后暗紫红便能转为绿色。” 蒋鸿听得清楚,心里竟是怔了片刻。 区区女子,竟是对尸斑的颜色都这样分明。 “十三,将于文鸢的尸布掀开,作为比较。”怜筝侧眸看向十三。 十三得令,伸手将于文鸢的尸布一同撩开,脱了死者的衣物,让蒋鸿瞧着。 “云娘腹有胀气,却还未有绿斑,有初步腐烂的迹象,她身上有多处刀伤,其中一处在大腿处,伤口从上至下,靠近腿背,推断凶手应该是从身后刺向了死者的大腿,一刀让死者失去逃生能力,干脆利索。” 怜筝将死者的尸首再重新翻回来,用手拨了拨身子上的泥沙。 “死者的面部有多处刀伤,但是口鼻腔内部相对干净,并非死于活埋。”怜筝皱了皱眉。 “根据尸僵、尸斑和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死者死得比于文鸢要早上两日。” 蒋鸿眼下已全然信了,“卑职受教。” 十三看着云娘的面部,起了疑心,“云娘的脸并不是死后才划伤的,伤口与于文鸢的不同,有凝结的痂口,像是死之前划的。” 怜筝顺着十三的视线看去,“确实。” 如此说来,云娘已经死了三日了。 这就稀奇了。 原来以为根据发现的时间,她该死在于文鸢之后,却万万没想到,云娘竟是死在了于文鸢之前! 作案的手法也不尽同,杀死云娘的凶手,似乎与杀死于文鸢和胡莞的人并非一人。 杀死云娘的人带着极度的愤恨,虽然也同样刮花了于文鸢的面颊,但是却并未用毒。 凶手先杀死了于文鸢,再用于文鸢的手指去刺激胡莞的心疼病,显然是对两人有所了解的,这才会让人怀疑到了已死之人的身上。 可若是先杀了云娘,却改变了作案形式,便有点说不通了。 云娘与那已死之人并无恩怨,为何会遭受这样大的愤恨? “今日先验到这里,蒋副使辛苦,明日再来。” 此刻已经入夜,幽幽凉凉的风夹杂着一股腐臭和酸味,确实也不太好闻。 蒋鸿听得出怜筝的言外之意,简单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他如今对阮怜筝已是心服口服,此提刑使,她当得! 蒋鸿前脚刚走,后脚郭贺只身前来。 他穿着黑色的大氅,从头到脚遮的严实。 “郭大人来得正好。”怜筝看着郭贺,道:“十三,脱衣。” 郭贺面上阴沉,却说不得什么,只能看着十三和怜筝将云娘的衣衫都脱尽了。 怜筝和十三用抹布沾水,一点一点地将那些黄泥擦干净。 净白的胴体,身材匀称,凹凸有致,生前也算是肤白细滑的美人胚子,谁也不曾想过落得这个下场。 郭贺眼眸渐渐深了,忽的垂首,别过了视线。 怜筝都瞧着他的情绪,偏不说什么,就是让他看着。 等收拾干净了,怜筝重新从头开始复验。 “死者年约二十五六,死亡时间约为三天,身上共有十三刀。面部七刀,胸口三刀,腹部一刀,大腿一刀。” 郭贺站在验尸台前方,听着这话转过脸来,却只瞧了一眼,便移了视线。 他这等反应,与当日瞧见于文鸢的尸首完全不同。 当日看着于文鸢的死,他更多是冷漠,而云娘的死,反而是心伤。 对妻子不闻不问,对情人却这样上心? 怜筝看在眼里,却并未说破。 已经入夜了,怜筝手上的动作快了起来。 她一刀剖开云娘的尸首,道:“云娘的致命伤是胸口的一刀,从上至下刺入了心脏。” “死者颈部、腕部的深层肌肉有出血,说明手腕和颈部有受过力,约束伤应该曾经被人禁锢住双手,压迫过颈部,且膝下皮肤有损伤,可能在地上跪下过。” 郭贺闻言,转过的脸颊上出现了震惊的悲恸。 短短数秒,却是深深地藏进了眼底。 “木兰大人,下官今日身子不适,明日再前来拜访。” 郭贺草草道别,转身拂袖而去。 “十三,将所有尸首都整理好,咱们回府还有一事要做。” 十三看着眼前三具的尸首,忍不住在心里一声长嚎。 下回他当真要和元九换上一换,元九的差事只要杀人就是了,哪儿像他日日要看尸首如何被杀。 十三摇了摇头,无奈一叹:“还有何事要做?” 怜筝面色冷淡,柳眉暗蹙。 “夜审菱子,再好好捉一捉这鬼。” 115 夜审菱子(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收拾完回府的时候,已是戌时。 车停了下来,她下了车,门外有守门的侍卫,瞧着里头的大堂倒是灯火通明。 没等怜筝进了府,门口就迎来了一位管家,候在门边,恭立一旁,见了怜筝便行礼。 “恭迎大人回府。” 怜筝皱了皱眉,“我不兴这些,十三,这些可有可无地全都给我撤了。” 管家一脸茫然,瞧着怜筝面上不悦,转身拂袖进了府内。 怜筝撩开暖帐,推了门就朝大厅里进,正想找风因算账的她,倏的怔在了原地。 大堂里冷不丁地坐着三个人,卫风因、卫处尹和一位不曾见过的男子。 只见他面色冷淡,眉峰暗压,一副喜怒难测的神情。 “木兰大人回来的巧,还是二哥赶得及时。” 风因正懒在椅凳里,支着下颌,悠悠用茶盖拨了拨刚沏好的茶面。 二哥?二皇子?晋王卫宗纪? 好端端的,晋王怎么会突然屈尊来了她这儿? “本王倒看这提刑府的茶叶并非多上口,皇弟们倒是爱喝得很。” 卫宗纪轻抿一口茶,将茶盖轻巧地落回了茶杯。 卫处尹面上沉静着,淡淡抬眸道:“木兰大人自是由父皇照料,更为我东苑朝的栋梁之才,茶叶更是由父皇亲手御赐,这样的茶旁人怕也喝不上,皇兄倒是说笑了。” “四弟的口才真是一年如一日的好。”卫宗纪含笑不语,正撞上怜筝打量的视线。 若说卫处尹心思深沉,可卫宗纪的眼眸彷如毒蛇一般,看得人心里直发凉。 “下官叩见各位王爷,不知王爷们深夜来此有何指教?” 她可不相信全都赶来这儿吃个晚饭。 “下官连便服都不曾换过,一身尸臭,怕污了王爷们的眼,不如改日再来。” 说归说,客气归客气,赶人赶得倒也挺实在的。 没等她再说上几句话,风因忽然发现十三已经不留痕迹地朝前头站了站。 一股腐臭味沿着炭火炙烤,那股子尸臭味朝前头悠悠飘了过来……. 风因和卫处尹自是闻得清楚这股味儿,倒是卫宗纪只抬头望了一眼,看似并未有异。 “今儿人本王是见着了,至于旁的,本王改日再来与木兰大人好好讨教。” 卫宗纪不动声色地凝了一眼怜筝,这才缓缓起身。 怜筝淡道:“下官平庸之辈,不敢当。” 卫宗纪眯了眯眼,再没多说什么,等着怜筝福身一礼,这才垂袖而去。 风因和卫处尹紧跟其后,大厅的热闹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怜筝微微扬眉目送三人离开后,不由得想起自己身上还有臭味,先安排洗漱再用膳。 等香汤沐浴后,怜筝换下了十三的衣服。 她打开柜子,只瞧了一眼,便发现了异状。 柜子里的衣物被分做了三拨,贴身之物一拨,女装一拨,另一拨…… 是谁将她的衣物稳稳当当地理好了? 想法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怜筝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 ★ 等怜筝换了衣物出来,大厅依旧是灯火通明。她蹙眉,刚跨出门,便闻见了一阵饭菜香。 怜筝朝大堂里望去,只瞧见一黑衣少年正朝桌上摆着碗筷。 见他去而复返,怜筝怔道:“你没回去?” 风因转过身,手上的碗筷还未放下,眼神便深了几分。 她倒是难得穿了一身女衫。 虽是在屋子里,她却没有披上那件莲蓬衣,单薄的素白衣裙美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亭亭玉立在大堂中央,尚未干透的青丝披散两侧,水珠儿湿了几分肩膀。 “怎么穿成这样便出来了?”风因搁了手里的碗筷,轻叹一声,取来一旁的大氅。 将大氅披在她肩上,摸着那未干透的发丝,经不住有几分着急。 “元九,取条干帕子来。” 元九很快从外头送来了帕子,他递到风因掌中,垂首退了出去。 风因用帕子绞住她的发尾,蜷了几圈,来回擦拭,将青丝的水珠儿拧干了几成。 怜筝伸手拦了拦他,语气轻柔:“烘一会儿就干了。” “仔细日后头疼。” 怜筝敷衍道:“不碍事。” “碍事的很!” 怜筝抬眸,瞧着风因眉宇倒生了几分怒,无辜道:“何来碍事?” “碍我的事。” 风因拉着她坐在饭桌边上,盛了饭端到面前,将筷子递给她,“你先吃着,别饿坏了。” 说罢,他拿着帕子又鼓捣她的头发去了。 怜筝是真饿了,捧着碗就开始吞饭,他时不时还给她夹上几口小菜。 等她吃完了饭,头发也基本绞干了。 怜筝坐在火盆边上,想起一事来,她侧眸看他,问道:“云娘可是醉仙坊的人?” “嗯。”风因坐在她边上,顺着她的发凝到面上去。 “云娘不会武功?” 风因沉默片刻,“会。” “那她如何会死?”怜筝想不通。 “死的不是云娘。”风因微微收起笑意,顿了顿,“那只是云娘的替子,云娘还在醉仙坊。” 怜筝皱起眉来,思忖上一会儿的功夫就想明白了。 “你可得了什么?”怜筝抬眼看他。 风因意外挑眉,“为何这样问?” “这样好的棋子为何不用?”她反问。 风因觉得有理,并无反驳:“于世镜并非中立之派,郭贺也并未于世镜之流。” 短短一句话,道清了局势的复杂。 “你已决断好了?” 风因淡淡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怜筝,深吸口气,“嗯。” “我有何能帮你?” 风因一怔,抬眸瞧她。她眼波流转,只一眼便让他生了暖意。 他只身一人,区区兵权随时可被褫夺,想要在长京城站稳脚跟,已是极为不易。 “你不必替我操心。”风因浅浅一笑,伸去握了怜筝的手。 风因瞧着怜筝的清姿卓色,笑道:“你不是有话赶着问我?” “你不是知道我想问为什么?”怜筝学着他的模样挑着眉。 风因好气又好笑,抬头道:“郭贺的夫人名为紫衣,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听闻与郭贺私奔,与家中断绝了关系,两人才结成了夫妻。” “我有一事不明。”怜筝静静朝他仰头。 “杀害云娘的人似乎不止一人,可云娘被郭贺藏在城郊的宅子,那样隐秘,谁会知道?” “你既来问了我,你便知了,又何须再问?”风因笑道:“你所想的便是答案。” “十三告诉你了?”怜筝没好气道:“我还真是带了个顺风耳在身旁,日日要交代你也不嫌自己事儿多。” “筝筝的事就是头等要事。”风因亲昵地勾了勾怜筝的鼻,“不嫌多。” 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元九敲了门。 “婢女小菱带到了。” 险些忘了正事。 风因的手挪开,朝桌上斟了一杯茶递进了怜筝手中暖着,这才淡道:“进来。” 元九和十三带着当日于文鸢身旁的丫头小菱进了大堂。 小菱怯生生地跪在面上,不敢抬头看。 “小菱,我只问你,夫人失踪前究竟去过何处?”怜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面。 茶盏落在桌上,‘啪’的一声,吓得小菱浑身一颤。 小菱瞬间趴倒在地,全身颤抖,“不关奴婢的事情,我什么也没做,都是夫人一手安排的,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没做!” “你可知,尸首已经被发现了,你若还是不说,其罪当诛!”怜筝冷声而斥。 风因淡淡一笑,笑得凉薄,“你若敢撒谎,当心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大人饶命,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陪夫人坐着马车转悠了几圈,等夫人回来的时候便弄脏了衣服,我只是遵了夫人的命令洗了衣服,才离开的房间,大人饶命…….” 小菱连连磕头,头叩在地面嘭嘭响。 当日小菱撒谎自己困乏得很,只是睡着了,怕也是得了责罚,不敢说实话。 “路过何处,见过何人你可还记得?” 小菱略作犹豫,脖颈之上忽的被元九架了一柄刀刃。 “大人饶命,奴婢跟平日坐的一样的马车,只是陪着夫人在城郊逛了一圈,但是……但是……奴婢在马车上看见了……见了……鬼……” 话音刚落,小菱脸色煞白如雪,双唇惊颤,“就是见了那人之后,夫人后来……后来就不见了,再然后就死了……” 见了鬼? “是她……她回来了……她回来索了夫人的命……” 怜筝蹙眉,正诧异着,却见小菱的神情不像有假。 “你看见的可是紫衣?” 小菱紧咬下唇,唇皮都要咬破的时候,才哆哆嗦嗦道:“好像是又不是……” “十三。”怜筝朝十三伸手。 十三将那副画卷取了出来,展开来,“你看到是画中人?” 小菱抬眸,只看了一眼,双眸惊恐大睁,“……是,是她…..” 看来,着紫衣与云娘似乎有点瓜葛,难不成…… 怜筝正蹙眉,没等心里拿个主意,小菱古怪地又拼命摇了头,“不是……不可能是她……” “何意?”怜筝有些不明,“究竟是不是她?” “紫衣……自已不可能是这副相貌……”小菱强压着心下的慌乱,六神无主道:“她的脸,她的脸绝不可能是这样……” “为何不能?” “紫衣的脸……被夫人……被夫人用刀毁了容貌…..”小菱双眸惊惧,仿佛那画面还在眼前留着,“夫人用刀划了一下又一下,紫衣……紫衣满脸都是血……” 于文鸢竟是这样毁了郭贺夫人的容貌? “那紫衣又是如何死的?” 小菱还跪在地上,听着这话慌了神一般死死咬住了唇。 “若是不说,便将你丢进那院子,好见一见你说的鬼。”风因轻嘲,朝元九看了一眼。 元九立刻拎住了小菱的衣领,试图将她拖拽出去。 小菱拼了命地挣扎,哭着求饶:“我不去,我不去!” 任凭小菱挣扎,又如何逃得过元九的手。 眼看被拖出了大堂,小菱哭喊道:“我说!我说!紫衣是被夫人活活钉进棺材的!” 116 夜审菱子(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小菱双眸惊惧,怕得浑身发颤,哆哆嗦嗦抖着唇。 怜筝仿佛一时间没有听清,怔在原地,寻思了半响,才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 活活钉进棺材? 没等怜筝出声,小菱忽然抬起两手,狠狠朝自己扇了几个嘴巴子。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被猪油蒙了心,说出这样的法子来害了紫衣……” 随后,小菱哭着上前抱住了怜筝的腿,“大人,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怜筝与风因对望一眼,低首瞧她,“我如何救你?杀人偿命,其罪当诛。” “紫衣,紫衣的冤魂索命来了,她……她真的是鬼,真的是鬼!” 小菱已经被吓疯一般,哭着喊着死死抱住了怜筝的腿。 “元九。”风因黑瞳幽深,转身朝元九瞧了一眼。 元九连忙从一旁抓了小菱的衣领,将她从大堂拖了下去。 凄厉的哭喊声由大变小,随后便成了听不清的呜咽。 元九将小菱堵上了嘴儿,随后关进了一处房间,寻了人去看管着。 大堂顷刻便静了下来,久不闻人声。 风因知晓她定是在想事儿,也不出声去扰了她。 半响,怜筝忽然朝外头轻喊了十三的名儿,十三听见声儿,连忙进屋来。 “你可记着咱们起棺之后,那棺材可是抬回来了?”怜筝从椅凳里起身。 十三没头没脑一笑,“没呢,我安排将棺材拉回来了,就搁在提刑司验尸堂后头。” “做得好。”怜筝露了笑意,看得十三直发毛。 她要是哪天夸了他,那定是有事儿又要他做了。 “你即刻带两个人去提刑司,将棺材给我拉回来。”怜筝笑眯眯地凝着他。 十三瞪大了双目,仿佛没听清似得看向了风因。 他不由得委屈道:“主子……” 他刚洗干净了那尸臭味儿,想喝口粥水,这就又要去抬棺材? 风因背倚着桌沿,勾唇一笑,微微颔首,“早去早回。” “等等。”怜筝思忖半响,出声拦了拦。 十三满怀希冀地瞧她,忽然想放过他了? “除了原来那副,再多抬一副新的。”怜筝点头,确认道:“两副棺材,再无其他了。” 十三轻叹一口气,“嗻。” 随即,他扭头跑出了大堂,跃了屋檐,消失在了夜色中。 十三前脚刚走,后脚元九便从门外来报。 姜女已在门外候着了。 怜筝怔住,连身上的大氅都顾不上掀了。 她径直撩开暖帐,直奔门口亲自迎了姜女进门。 姜女似乎在门外站了一刻钟了,手上都已经冷透了。 姜女瞧着怜筝一身大氅,她只看了一眼,便已愣住了。 怜筝见姜女没有出声,沿着她的视线,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风因的大氅。 她忙急着解下,姜女回神,伸手捂了她的手,忙跺脚恼道:“怎么,你要在这大冷天儿里卸了一身衣服冻病了,再让我伺候你不成?” 怜筝的手被她揪得紧紧的,姜女似轻叹似看开,松了口气般对她温婉一笑。 “昨个儿的话便当我没有说过,我也断不奢求,我只愿你我二人,一如既往,可好?” 怜筝反手握住了她的,眼底暖了笑意,“好。” “谢娇娘时常送信来,说是想来瞧瞧你,先前见你却忘记提起,如今想起,她已是修书十余份了,想来是当真着急,明日我便回信,请了她来。” 姜女轻轻浅浅一笑,“六叔想来欣慰,你如今已是六品官员,日后还得仰仗你。” 怜筝不知如何接话,沉默着立在那儿。 “我如今居住在瑾王府上,听闻王爷已有了王妃,我住在那处始终是于理不合,筝筝,不如我搬来与你一同住着,正如小时候那般,只要你不让我睡棺材,睡哪儿都成。” “说的什么话,我能让你睡棺材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互相牵着手,进了屋子。 姜女进了屋,左右看了一眼,疑惑望向怜筝,“王爷不在?” 闻言,怜筝抬眸,风因不知何时离了里屋,确实已不在方才的座位上了。 “主子吩咐了,特意命人将瑾王府上姜姑娘的物件儿送来,姑娘不必再受累跑一趟,王爷已先行回府了。” 元九从后头现身,上前回了话。 姜女的神情未变,眸底又霎那说不清的情绪从眼底掠过。 “也好。” 姜女抬眸,凝着怜筝柔声一笑:“若非我梦魇,我今日倒真想和你睡一屋。” 梦魇? 怜筝闻言并未出声。 想来姜女的病依旧还是心理上的伤害未除,这才有了梦魇之症。 “我说,日头上不搬,赶在半夜非让我个老头子来回跑,这混小子……” 赛神仙骂骂咧咧地从外头进了屋,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一手提个大木头箱子。 “赛神仙。”怜筝没想到,风因倒是速度,一眨眼地功夫就让赛神仙也移住了过来。 “我说怜筝,你改天要好好说说那小子,老头子我一把年纪,老让他呼来喝去算怎么回事儿!”赛神仙对今夜之事颇为不满。 赛神仙身上还藏着酒气,脸颊通红,应该是刚被人从哪屋的酒缸子里头捞出来的。 怜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好,我定是让他赔了您一壶上等的女儿红。” 赛神仙眼眸一亮,“嘿哟,还是你懂我的心意,嘿嘿嘿,老头子我住哪儿,不挨着你住就成,省得那小子日日轰了我!” “赛神仙!”怜筝下意识觑了一眼姜女。 姜女神色未变,盈盈一笑:“今夜好生热闹,想来我定是要选一处……” 元九开了口,不紧不慢地朝后院引路。 “主子已为二位选好了屋,都安顿好了,属下这就带你们前去。” 怜筝眉头微微上挑。 她怎么忽然觉得,她的府邸,倒是成了别人的安排之所,她倒是像个住客? “好小子,若屋里无酒,我明日定是要找他算一笔账。”赛神仙带着那两件大木头箱子,率先撩了帐子进了后院。 姜女缓了一会儿,轻轻抬眸凝她,歆羡一笑,“筝儿,他对你可真好。” 这笑里藏着多少羡多少妒,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笑有多苦。 话说完,她轻呼一口气,“挺好的。” 随即,跟在赛神仙身后进了后院。 元九等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这才跟上。 怜筝站在大堂外,仿佛明白了几分风因的安排,又好像不甚明白。 她僵站片刻,十三就已经从外头回来了。 十三正招呼着外头的四人,将两副棺材大大咧咧地从提刑司抬来了提刑使的府邸,外头当值的捕快们都被吸引了来。 大半夜的,这女官竟敢还将棺材抬进了圣上钦赐的府邸! 还不是一副,一抬抬了两副?这又是何意? 第二日怕是又要被写成各种话本子送到了茶馆说书人的手里。 跟来提刑府的捕快不是别人,正是萧北顾和莫冬青。 还有另外两个捕快,分别叫胡布得和钱步寿。 一听这名儿,险些绷不住怜筝的脸,差点将肚皮给笑破了。 这两个人可千万别打麻将。 一个胡不得,一个钱不守。 得,都是赢不了钱的主儿。 林秋茴也跟着来了,原是要给萧北顾送了晚膳来,没成想恰好有事儿,便也跟着来了。 人来的多也不碍事,不是验尸,只是核个棺材。 两副棺材被送来这大院里,平行停放在大院中央。 乌沉沉的棺木在灯火通明的堂外,仿佛不受影响般吸了光,黑漆漆地透着阴冷。 “将棺盖都打开。” 十三听令,萧北顾和莫冬青分别将棺材盖朝外头推了推,都露出半个棺身。 怜筝缓缓走到新的棺材边上,双手抓住沿边儿,一脚蹬在下面的横板上,一抬脚,跨了上去。她的动作迅速且熟练,下一秒,直接迈进了棺材里,随即抓住棺材板,躺了下去。 众人一惊,已是目瞪口呆。 十三眼皮一跳,忙跑过去,朝棺材里怒目一视。 那幅样子仿佛在说:“你是让我给你抬了副棺材来睡的吗?” 棺材里的那些个儿老鼠早就被赶跑了,里头的老鼠屎尿方才也被打理的干净,但是那股子味道却依旧留了一些,尚未完全祛除。 怜筝微微皱了皱眉,朝十三回望一眼,“给我一把匕首。” 十三不明所以,只好照做,从怀里取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递过。 “将棺材板盖上。”怜筝接过十三的匕首,闭了眼,淡道:“燃一柱香,烧尽后方能打开,期间无论任何动静,不许开棺!” 十三瞪了瞪怜筝,见她丝毫没有睁眼的意思,不像是开玩笑。 “我冷,做事儿利索点儿!”怜筝皱眉,“早做完早收工!” 十三气得黑了一张脸,朝萧北顾冷道:“盖棺!” 外堂的几个捕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萧北顾和莫冬青相视一眼,径直照做。 十三立刻去燃了一炷香。 棺材里安静了许久,大堂里鸦雀无声。 片刻过后,那盖着棺材板的棺材里传出了一股刺挠的响动,稀稀疏疏的,声响越来越大。 棺材里微微发出‘砰砰砰’的震颤,时不时发出细小的如指甲从桌面厉声刮擦的刺耳声。 怜筝在里头用拳头捶了一下又一下,踹了一脚又一脚。 在外头,丝毫听不到巨大的响动, 一副棺材空洞洞的,里头还压着个活人,窸窸窣窣的响动直听得堂外的人浑身发毛…… 117 心悦卿兮(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一炷香过后,十三立刻与萧北顾抬开了棺盖。 怜筝倏然从棺材里坐起了身,额间已出了豆大的汗珠。 她微微有些气喘,抓着棺材的边沿儿起了身,“将两副棺材的棺材盖翻过来!” 捕快们按吩咐照做,两副棺材盖平行摊在地面上。 “亮灯!燃火把!”怜筝看不真切,命人再点亮光来。 下人照做,光亮之时,只见两副棺材盖的背面,一新一旧,一目了然。 方才怜筝躺的那副棺材盖上相对比之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十道划痕,而那副旧的棺材盖上,洞口之下的边缘上还能瞧见那密密麻麻地刀痕,刀刀深沁棺盖。 刀痕之上还有那干涸了的黑色固渍,一条一条,一道一道,仿佛是那十指指心拼了命地抠着那缺口,想要将这板掏出个洞来。 被老鼠啃咬过的那洞口,同样染了那黑色的液体,渗入木中,褪之不去。 堂外看热闹的人都能看个大概却不清楚由头。 堂内的几人却是看懂了,寂静着未有出声。 “十三,兑醋,去配,要快。”怜筝忽然回身,将手中从棺材上刮下的木屑丢掷在外。 十三点头,迅速去办,很快便送来了醋,在旧的棺材盖上均匀地洒了下去。 黑色固渍迅速起了反应,是血迹! 萧北顾等人纷纷沉默。 怜筝不吭声,重新躺回棺材,闭了眼,细细摸寻方才自己挣扎时候留下的印子。 黑暗中被钉死在棺材之中,活活窒息而死,便如同被生生活埋。 怜筝尚还知道自己能出去,心里的那般恐惧自然比不上紫衣。 紫衣被钉死在里头,那些惊慌、绝望,更多的是否是对夫君的求救呢? 相公……相公……救救我…… 怜筝复又起身,淡道:“十三,将棺材里我留下的痕迹与那副棺材的作比较,看看能对上几处。” 十三点头,去接下怜筝递来的匕首,扶着她从棺材里跳下。 “棺材上所有的棺钉当时只剩下了四枚,足以从上面的棺材口子或是洞口将人或是尸首从中间拉拽出来。”怜筝靠近了那棺材,蹲在地面,盯着棺材直看。 她思忖许久,方才抬首,愣道:“棺材留在此处即可,你们可回去了。” 棺材当真要留在这儿? 几个捕快齐刷刷地朝大堂看了一眼,两副棺材正放在入口处,怕是再好的大屋,日后再也招不来贼人了,谁还敢往这里头窜? 十三将捕快们都一一送走,怜筝还坐在棺材边上想着。 元九将后头安顿好出了来,一瞧就见着了怜筝在外头冻着,忙冷瞥了一眼十三。 “命不要了?”元九紧盯十三一眼,十三不明所以地斜他一眼。 “你有九条命不成,主子暖了她的身,你让她在外头挨冻?还不赶快将棺材挪了位置!” 十三倏地抬头看了一个方向,顿时冷汗涔涔,“完了完了,刚才忙活忘记了。” 怜筝正低着头想着事儿,冷不丁两旁的棺材忽然自顾自地朝前挪了。 她怔了片刻,才发现十三和元九竟是安排了人将棺材抬去了大堂的暖阁。 也好,外头确实冻得慌。 怜筝紧跟着进了屋,只见姜女正换了身衣衫出来,对着大堂的两具棺材出了神。 姜女盯了片刻,忽然对着怜筝笑出了声儿。 “也难怪,我看我们家筝儿是没了棺材睡不好觉,来两副棺材正好,镇镇家宅。” 怜筝挑眉,“还敢笑话我,忘记是谁小时候看着棺材吓得直尿裤。” 姜女面上一红,娇嗔道:“怜筝,你又胡说!” “忙活好了?如今夜里头凉,快回去休息吧,若是饿了,让小厨房给您煮些夜宵来。” 怜筝攥紧了姜女的手,“这样清瘦,可要多食些。” 姜女不由得笑看她一眼,“还说我,由得你说得了别人了?” 两个人在大堂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互相回了房间。 姜女和赛神仙的房距离怜筝不算远,却也算不得近。 怜筝回了房,特意让十三去打了热水来洗漱。 她进了屋,留了门给十三,自己走到内堂,便瞧着一人已亮了她的烛台。 怜筝并不意外,走上前去,坐在他身旁,淡道:“还以为堂堂王爷逃跑了。” 风因看了眼怜筝那若有若无的笑。 “筝筝在这儿,我可舍不得逃了。” 他深深凝了她一眼,坏笑着俯身上前,额头撑在她肩头。 他还记着以前怜筝为了撇清关系,能够将他和姜女凑到一处去。 眼下,她又不肯嫁,也从未与他许诺过一生一世。 向来只有女子担心夫君变心,他倒好,偏日日忧心她转了心去。 怜筝歪了头,瞧着他一脸不乐意的样子,“怎么了?” “筝筝。”他声音暗哑,倏然抬起头来。 怜筝并未躲开,微微垂首,容颜半低,柔柔地凝着他。 烛台的光微微晃动,他朝上一扬,如雀儿般朝上轻点了点她的唇。 十三进了屋,将热水送来,一时看傻了,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得。 风因叹了一声,微微起开身子:“将水先搁下,出去带了门。” 十三一张脸窘得通红,幸亏屋里灯光昏暗,瞧不清他的脸。 他将水盆搁在架子上,低了头转身出去。 只听见‘咚’的一声,十三这小子,虎头虎脑地撞在了门框上。 十三吃痛,捂着脑袋窜了出去,半天又钻进来,他低了头,着急忙慌地将药瓶送进来,扭头就跑,‘啪’的一下又关上了门。 怜筝原是羞涩的,却被十三这么一鼓捣,愣是笑出了声。 她起身去将药瓶拣回手里,把架子推了过来,巾帕打湿,抬眸瞧他,“脱衣。” 风因没说话,长眉清扬,“当真要脱?” “脱。”怜筝心下一跳,忙调整了呼吸。 不过是男人的胸膛而已,验尸的时候,身材好的烂的,自己不都瞧过? 风因悠然一笑,不再去逗弄她,按着吩咐宽衣解带。 眼见他衣衫半敞,玉色的肌理似豆腐般白嫩,可若用手指杵上一杵,却比想象中要硬实了许多,活脱脱像是一块被室外冻过的硬豆腐。 她拧干了帕子,先搁到一旁,伸手去将他身后的绷带揭开。 “疼吗?”怜筝解开绷带,先用帕子一一擦拭干净。 怜筝并未多嘴问他,卫宗纪究竟用了何种手段伤了他,风因若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又何必白费他一番心意。 寻常的伎俩,也不能让他受了伤。 风因气息平缓,低头覆了她的手,声音哑了几分,“莫要多嘴问,若不想再被我欺负了去,最好是快点上完药。” 他生平头一回觉得这几处的伤,上药像是上刑,甚至比上刑还要难熬。 天人交战之际,怜筝已快速上好了药,重新将绷带给他缠了回去。 “夜里你光忙着给我绞发,倒是没见你吃上几口,方才又离席的快,让十三再去给你煮点吃食来?”怜筝把他搁在一旁的衣服叠好送上。 风因不说话,望着她,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不了,我得赶回去。” 这样的夜色,若是还有事要做,怕是要紧的事儿。 “快走吧。”她转身就将帕子丢回了木盆。 怜筝也不多嘴问,更不留他。 她将木盆里的水从外头倒出去,让十三重新打了水供她洗漱。 风因又懒了好一会儿,捉着她逗了几句,方才与元九离开了提刑府。 翌日一大早,怜筝和十三赶去了提刑司忙活了一上午。 等从提刑司拟好了公文,用过午膳后,才再次登门拜访了户部左侍郎郭贺。 意外的是,在郭贺的府中,偏又遇见了晟王。 卫处尹见她进门,神色不露,坐在大堂之上,撇了撇茶盏中的茶叶。 “恭贺木兰大人新府入住之喜。”郭贺命下人立刻沏了杯茶送来。 怜筝微微点头一笑:“王爷今日也在,还是王爷有耳福。” 卫处尹原是不想来的,但是他昨夜听闻她命人从提刑司送了两副棺材去,更是进了门便没有再送出来过,这才推测她定是有了什么线索,第二日许是会来了郭贺府上。 卫处尹搁了手中的茶盏,问:“此话怎讲?” “下官今日正是来问上一问,郭大人是如何将紫衣活活钉入棺材的?” 怜筝徐徐接过下人送来的茶盏,掀了茶盖,轻轻一闻。 郭贺眸底一痛,手上微微一颤,可短短数秒,他抬眸,面上露了惊诧之色。 “木兰大人,你方才说……说我夫人是被活活……” 从问话的时候,怜筝便留神了郭贺的表情,可如此变化,她着实是有几分看不懂了。 “郭大人,尸首是你开了棺取走的。”怜筝目光沉如深渊,肯定为并非疑问。 郭贺位列上座,沉默着半响,淡道:“我不知晓木兰大人这话何意!” “郭大人,知不知都不要紧,棺材我已经看过了,尸体也已经验了。” 怜筝将茶盏撂在桌面,冷道:“我已派人去将你夫人平日里乘坐的马车和车夫都搜罗了来,云娘应该是被于文鸢杀了,正如她当年杀紫衣一般,亲自动了手。” 话音刚落,郭贺扶在椅凳把手上的五指已骤然蜷握,指尖透着玫红,手背青筋毕露。 “到底你还是什么都没护住,那恕我无理,眼下要彻查便是从郭府查起!” 怜筝起身,大有离席之意。 “慢着!”郭贺指尖渐渐透白,他脸色煞白,缓缓起身。 “你如何知晓是我,将尸首从棺材里启了出来?” 118 心悦卿兮(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止了步伐,停在了门口,转过身来。 “听闻于文鸢放着好好的中堂大屋不住,寻了一处下人房日日等着你回来,这般委曲求全的三品诰命夫人,我猜是原先的紫衣夫人求了你娶进了府中的吧?” 若这郭贺当真为了升官发财,与于文鸢合谋将自已活钉在棺中,又何必等一切都圆满了以后,还是这副模样。 怜筝淡淡扫了一眼,见郭贺不争辩,继续道:“我今早去了状元楼,听闻你曾住过的那间屋子如今都还空着,被人长期以高昂之金租住了下来,这人还是当年的头等文状元。” “店小二说一年足有六个月你都睡在了那里,屋里的摆设一律和当年一样,分毫未动。” 卫处尹闻言,已是明白了怜筝的意思。 放着好好的户部侍郎府邸不住,甚至连外头藏娇的宅子都不睡,偏偏一人时不时的回到了当日所住之处,若不是为了什么,又何必日日特意保留了原样。 郭贺是痴情之人,为念妻之忆,而苦苦留存。 “从你娶了于文鸢的那日起,你便将那处租了下来。” 怜筝从袖口取了客栈掌柜抄录的账本清单,送到了郭贺的面前。 “明人不说暗话,郭大人不如快人快语。” 郭贺大略看了一眼那张清单,终于不再掩了眼眸里的情绪。 他微微一叹:“木兰大人好本事。” “想来于文鸢若是无意,也必定不能如此非嫁了一个六品状元,郭贺你并非蠢苯之人,更是早早就已经知道了,对吧?。”怜筝问。 以于世镜当日对郭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来看,风因说的那些话必定是极有道理。 于世镜虽给了郭贺提携之机,可在朝堂之上,郭贺也并非事事都顺了于世镜,反而两人大有不和之势。 郭贺依旧为中立之派,而于世镜反倒偏向了如今董贵妃的台面。 醉仙坊从郭贺府中得不了不少的书信往来,郭贺早早便将于世镜的罪证都一一搜罗了出来,只要将那些罪证放出,于世镜必然遭受圣上的雷霆之怒。 无论于文鸢和胡莞死或是不死,于家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郭贺之所以对于家斩草除根,必定是心存恨意。 唯一的解释,便是郭贺知晓了紫衣之死。 “你并非从于文鸢的口中知晓了紫衣之死,而是从胡莞那里得来的。” 怜筝静静地凝着郭贺的表情,语出惊人。 郭贺一听这话,并不意外,反而轻松一笑,问道:“这又如何推断?” “于文鸢日日在你身边,必然清楚你失去紫衣之痛,又怎么会不处处防着,生怕你知晓真相来日怪了她。” 怜筝摇了摇头,瞥了眼卫处尹,“可胡莞不同,她是丞相的义女,对你更多是斥责,为的是她怜女之心,若于文鸢受了委屈,头一份便是朝她娘亲哭诉。” “说的不错。”郭贺点头。 “你日日让她独守空闺,胡莞又怎么会放过你?” 郭贺一愣,愣得难以开口。 她又是如何猜到了他让于文鸢日日独守空闺? 怜筝似有所悟,抬眸答道:“她失踪之处,被褥整齐,房内日用物俱在,衣柜里的衣衫比中堂大屋挂着的那几件还要多得多,反倒是那大屋是你日日命人打扫。” “我是知晓了,可我知道的时候,已过了半年。” 郭贺微微一叹,眸底生痛,忙闭了眼,扭过头去。 “棺材是我启的,尸首也是我搬的。”郭贺并不否认。 “你若说尸首是你搬的,那么眼下便去将那尸首抬来。” 怜筝瞥了眼郭贺,没有丝毫要怜悯的意思,“我要验尸。” 郭贺皱眉,“我已为爱妻寻了新的墓地即将下葬,她已是白骨一具,你又如何验?” “怎么验是我的事,若是不验,我断不能肯定这棺中之尸便是紫衣!” 眼下,紫衣是杀害于文鸢和胡莞的首要嫌疑人。 郭贺惊愣数秒,竟是结巴了。 “你是说……说……说棺材里……不是紫衣?” 怜筝摇头,“我只是不能确定那副棺材里躺着的一定是紫衣。” 郭贺一听,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两句话有何区别? 大堂里沉默了许久,终于听得郭贺冷声回话。 “好,我这就带你去。” 郭贺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只身一人出了屋,摒弃了下人,安排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 晟王的安排,自然不必担心有人跟了来。 阿立驾了一炷香左右,带着三人来了一处城郊的农家小院。 院子里远远竖着一方墓碑,墓碑之上,短短几行小字,字迹清隽。 几行小字,字里行间浓情蜜意,酿满哀思。 这竟是郭贺亲手提了一首诗为碑文。 末尾的一句‘年年化作同心祭’,竟是一刹那酸了旁人的心。 郭贺下了马车,丝毫不管旁人。 他独自进了农家小院,蹲在墓碑之旁,仿佛那墓碑正是紫衣。 郭贺的手缓缓抚上墓碑,眸中满是爱恋。 “我曾与她说过,若是中不了状元,便买了一处农园,我耕作她织布,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若是中了状元,便是高屋大宅,让她重新过上富家小姐的日子……” 郭贺红了眼眶,如哽在喉,“到底,还是我失了信。” 怜筝与卫处尹静静候在一旁,并未出声。 许久,郭贺起了身,红眸沉沉望了一眼怜筝,这才背过身去,出了小院。 怜筝朝卫处尹看了一眼。 卫处尹唤了阿立前来。 阿立带着事先准备好的铁锹,将这座墓碑小心翼翼地掘了开来。 这座墓碑下的棺材藏的并不深,不足一米便挖了出来。 将棺钉再一枚一枚地撬开,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阿立帮着怜筝打开了棺材板,棺材里确实只剩下了一副白骨和几件衣衫。 只看了一眼,怜筝便狠狠皱起了眉头。 “这骨头不对。”怜筝此话一出,原是在院子外头的郭贺立刻进了门来。 郭贺朝棺材俯身而去,瞧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何处不对?” 郭贺是在看不出一副骨头而已,如何分辨? “你确认这棺材里的尸骨是你亲手从那副棺材里取出来的?” 怜筝盯住了郭贺,生怕是他撒了谎,隐瞒了什么。 郭贺寒着脸,“难不成我还寻了一具旁人的搁进去,日日拜了别人的尸首为妻?” “那你还真是找了副别人的。” 怜筝懒得看他的怒色,径直从棺材里摸了一根骨头来。 怜筝淡淡看了一眼,起身道:“……而且,还是个男人。” 卫处尹还记着当日在北县,曾听过怜筝分辨共人骨与鸡骨,倒是未曾听过如何从骨头来辨男女。 郭贺眉宇紧锁,“如何见得?骨头也能辨的出男女?” “通常成人骨头有206块,头骨29块,躯干骨51块,四肢骨126块,通常男性的骨架会比女性的骨架要更加粗长。” 怜筝从棺材里摸出了尸体的颅骨,耐着性子解释道:“只瞧此处,通常女性颅骨较小,骨壁薄,头骨上肌嵴先发育弱,额部徒直,枕外隆突不发达。 “男性的颅骨大,骨壁较为厚重,肌线发育强烈,你只瞧他的眉弓和枕外隆突发达,额部向后上倾斜,且面颊较狭长,颧骨较高,下颌骨高且宽,角度小,接近直角。” 怜筝一步一步点了颅骨的部分来做说明。 随即,怜筝又从棺材里摸出骨盆来,“骨盆便更好区分了,坐骨大窄而深,夹角小,闭孔接近卵圆形,通常可以确定为男性。” 见卫处尹、阿立和郭贺都沉默着站在一段,不接话茬,怜筝也不管他们究竟听懂了多少。 怜筝柳眉略显深沉,将手上的骨头放了下来。 “不信?” 怜筝凉凉地撇了一眼三人,淡道:“先找个麻袋将尸骨全部装进去,跟我去一趟提刑司。” 郭贺眉头一跳,面色沉沉,眸中染了几分阴骘,却并无开口阻止。 “敢问木兰大人,若此骨为我夫人所有,你若如此,一旦验错可敢担责!”郭贺冷问。 怜筝冷冷盯住了郭贺,忽道:“我若验错,恳请大人请皇上罢了我这官衔,区区男女都辨不出,恐污了天下人的耳,不过是个笑话。” 话音刚落,怜筝转身拂袖,扭头再不去看他。 两人不欢而散,卫处尹并不插话,也不做和事老。 阿立找不到麻袋,只好从屋子里头找了张床单,帮着怜筝将骨头从棺材里捡拾出来,再扎成包袱,放上了马车。 等忙好这些,怜筝看着阿立摇了摇头,轻叹道:“还是十三好用。” 若换了十三,莫说是麻袋,怕是箱子都能给她事先搁在马车上头。 阿立不傻,一听这话便沉了一张脸。 忽觉得卫处尹倏地扫了一眼,阿立心头一凉,忙低头讪讪做事。 难不成主子是怪他手脚慢了?日后,阮姑娘还是莫要得罪的好…… 一行人回了提刑司,十三已从郭府事先得了怜筝命人送来的通知,去义庄找了一副已枯成白骨的女尸安排带去提刑司。 一到目的,阿立即刻跃下了马车,伸手撩了帐子,将麻袋利索地接过。 怜筝见阿立做事勤快,便能猜得到几分,笑着道了谢。 “十三,将麻袋里的尸骨都排列好。” 等一男一女的尸骨分别摆在两副台子上,怜筝再将方才所说之话,按照差异之处做了比较,便是一目了然了。 郭贺朝后连退两步,跌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更是愣在了原地。 他皱眉抬眸,凝住了怜筝,微微屏息,问道:“你言下之意……是想推断紫衣尚且活着。” “她活没活着,我断定不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她,若想找到她,那便得先问问这尸骨。” 郭贺闻言,怔住,顺着少女玉白之指,望向了那具男人的白骨。 119 人面复原(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十三驾着驴车,晃晃悠悠地摇着小腿儿,朝前面瞅了又瞅。 “这去了大半上午,去哪儿了?” 十三的眼睛恨不得在前头的马车里戳个洞出来。 他抬头瞧上一眼:“这晟王怎么好端端地非要跟你回了提刑府?” 这话若换旁人怕是问都不敢问,哪像十三是个小尾巴大嘴狼,凡事都要跟风因仔细汇报,偏怜筝又奈何不了他。 “验尸。”怜筝心里想着尸骨的事情,心不在焉,自然不想多话。 十三麻利儿地回嘴:“验具白骨要这样久?” 怜筝没好气道:“再问就割了你的舌头。” 十三着了急,这小半会儿可是两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四人去的地方,偏偏被晟王的手下引错了方向,没跟着,若是让主子知道了…… 十三忽的将腿儿搁下来,由得小毛驴自顾自地走,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重重咳了两声。 “天底下,有谁家小弟还不能多嘴问了?” 怜筝柳眉一挑,回了神,伸手开了车窗,“那你叫一句我听听。” 十三大囧,俩耳根子都红了。 憋了半响,飞快地揪了毛驴儿的尾巴,轻声道:“长姐。” 怜筝忍住笑,挑了挑眉,“你属蚊子的?” 十三恨不得在脚底下挖个洞钻进去。 从上次出事后,十三总是时时刻刻想要呆在她身边儿,总是不放心了她一人,可是这些话却总是藏着掩着也不说,憋在心里,怜筝总是担心了他。 小小年纪,既没了父母,同她一般,总是要多了人上心。 “长姐!”那声儿大了不少。 怜筝终于露了笑意,‘诶’了一声,“乖。” 十三暗自舒了一口气,追问道:“你这下该告诉我了。” 怜筝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说了,验尸而已。” 随即,她复又关上了车窗,取了一本书打开覆在面上,倚在软枕处闭眼休息。 十三气恼,将驴车儿驾得左摇右摆,又冷不丁地被怜筝丢出来的书砸了脑袋,只得消停了一会儿。 驴车刚一停下,前头已从马车上下来的晟王正候在了府外。 阿立听候吩咐将踩脚凳挪了来,十三一跃而下,冷瞥了一眼,似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搬了自己个儿的来。 怜筝低头出了驴车,左右两边都各摆了一张。 一瞧十三那小眼神儿,便知他小孩子心性。 怜筝径直跳下了驴车,压根不顾两人的比较,淡道:“驴车一抬腿儿就下来了,用不着。” 她将话都吩咐给了十三,让十三先办事去,阿立留在门外,再与卫处尹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摆设风因都按照她的喜好替她整理好了。 除了平日阅书之处,风因将从田岚那所有捡来的尸骨统统都替她运来了长京。 卫处尹刚进了书房,抬眼便是一愣。 眼前的满面墙,除了书桌后头摆放的是书籍,其余架子上整齐摆放着的尽数是人头。 准确来说,是一面骷髅头装饰的墙架。 头颅骨骼下是一具尸首的其余骨骼,满屋子的人骨,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怜筝自顾自地进了书房,将方才抱回来的麻袋拖进屋,捡了头颅骨搁在桌上。 十三进了屋,看了眼怜筝,道:“都备下了。” 怜筝点头,随即出了门,卫处尹紧跟其后,一路来了厨房。 只见十三已燃好了柴火,洗好了锅。 灶台边上摆了几个碗,分别是面粉、盐、米醋、油、水、金盏桂和明矾。 “要这些来做什么?”卫处尹不禁也起了好奇,这些东西和寻人又有何干系? 怜筝上前将锅搬到了灶台上:“王爷瞧着便是。” 十三按照怜筝的吩咐,伸手去取了那金盏桂的花瓣和明矾,放入捣杵中慢慢捣成花泥。 卫处尹便仔细在一旁瞧着,就连阿立都忍不住从外头偷觑着。 怜筝先将锅底烧热,随后倒了三碗水,再将面粉、盐、米醋、油都按照她下手的比例纷纷在锅中搅成一个面团,然后灭了火。 她将十三捣好的丹蔻之色先掺了一些拇指量的白水,再将花瓣一遍一遍地过筛子,足足有五六遍,才出滤了小部分的金黄色汁液。 怜筝小心翼翼地将汁液倒进了十三递来的玉瓶里,随后再滴了几滴进了面团。 和了好几圈的面团,才使得颜色均匀了不少。 怜筝再伸手用手背的肤色略作比较,再适当调匀,最后将面团取出,分割成了十余份,捏成圆形状,纷纷摆进盘子里,最后端着盘子回了书房。 卫处尹也不急着问,只好好跟在了她的后头。 怜筝取了一小木桌,再端了板凳,将棺材里取来的头颅哥搁在了身前的木桌上。 阿立从外头沏了壶茶送进来,卫处尹品着茗,欣赏着她的举动。 只见怜筝伸手取了方才做好的面团子,糊在了头颅上。 足足用了五六个面团,才裹住了整个头颅。 梨白似的细长手指来回翻动拿捏,几个面团渐渐便匀称了许多,缓缓凝成了一个人面状。 “为何不用黄泥?”卫处尹见她指尖轻柔拿捏,指尖微微发红,忍不住问道。 若是用黄泥,又如何这样麻烦? 怜筝连头也未抬,“橡皮泥塑造性更强,而且久置不变质,室温下不会蒸发干燥,稳定性好,不沾刀更不沾手,不脏也不臭。” “橡皮泥?”卫处尹声儿如夜风,眉角染了沉沉的笑意。 他还是生平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词儿。 怜筝缓缓停了手上的动作,思索片刻,“我自己鼓捣出来弄着玩儿的,跟街头边儿上捏泥面人的师傅学了几手。” 捏面人? “好玩吗?”卫处尹坐在椅凳上,笑得愉悦,瞧着她倒是欣赏。 他自幼便在宫中长大,母妃高氏从他年幼之时便教他防身之策,更是耗费心思地一心试图拢络父皇的心。 可区区皇宫,父皇连盛宠之下的秦皇贵妃都可在冷宫赐死,又何况是她呢? 尚未成人,他头一遭该学的就是如何在宫墙之下不被人算计。 “就这样罢,说不上好不好玩,你要是想玩,我做些送你便是。” 怜筝随口一答,将手上的面团掰成两团,捏来塞进去做了骷髅的眼珠子。 “说话算话?” 怜筝‘嗯’了一声,“驷马难追。” 卫处尹低头瞧着少女弯着腰,挽着袖,用指尖和筷子小心翼翼地捏着人面,悠悠一笑,眼底渐生情愫。 “阮怜筝。” 他忽然喊了她的名儿。 “嗯?”怜筝一怔,停了动作抬眸望去。 ‘噹’的一声,十三突然仓惶地推了门进来。 “长姐,你可是饿了要用晚膳?” 怜筝不清楚十三弄什么幺蛾子,一头雾水。 可她面上却是格外平淡,道:“备下吧,晟王可是要在府上一同用了?” 卫处尹神色淡淡,稍稍探究地看了一眼十三,“好。” 十三禁不住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怜筝是低头捏得专心,他可是躲在房顶上看得甚为心慌,若是再迟上一刻,怕是主子非要将他剁了做肉馅不可。 卫处尹目光又深了些,沉默了片刻,缓缓靠在椅凳上,将凉透了的茶盏又扶回手中,徐徐问道:“你不是家中独女?” “是又如何?不是又何如?。”怜筝模棱两可地回他。 “若是,那方才的人若是再我府上轻则杖责,重则……若不是,那便算了。” 话毕,卫处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撂在了桌面。 怜筝将手上的面团放下,神色认真:“我是家中独女,但方才之人乃我义弟,生死之交,即便毫无血缘,依旧等同我命。王爷若动不动就刑罚,重刑之下也并非我东苑朝仁政之选!” 她说话口气并不怒,可寥寥一语却听得他不甚舒坦。 “阮怜筝。”卫处尹试着问她,“本王是否得罪过你?” “王爷要听实话?”怜筝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卫处尹笑吟吟地点头:“自然。” “下官怕王爷动怒,说不得实话,若是说着一玩的谎话,王爷愿意听,我便说了。” 怜筝手上的动作利索,几个动作将一小块面团捏好压下去,栩栩如生的鼻梁便成型了。 “说。”卫处尹微笑看她。 “没有。”果然,他还是得罪了她。 “本王何处得罪过你?”卫处尹话一出口,忽然想了起来,“丫鬟之案那时?” 怜筝闻言不语,他虽有自知之明,却不知道他得罪她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小女子之心,如何宽容大度,她可是小肚鸡肠的很! 怜筝缓缓说道:“我可并未说过王爷得罪了我。” “你不是说听一谎话来回本王,这不便答了本王的问题?”卫处尹道。 怜筝沉吟了会儿,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我可说了我说的哪句话是谎话?王爷可有实证?若无,那便是真的。王爷并未得罪过我,也不必在此处纠缠着。” 怜筝手上匕首一凛,刮了那多余的面团来,扭头不去理他。 卫处尹看她这神态,垂眸又端来那茶,暗恼地抿了口已冷的茶,不甚好喝,又皱起眉来。 “若是本王并未得罪过你,怕是也不甚得木兰大人的欢心。” 这话说的古怪。 怜筝偏头,细细将面团捏了死者的耳朵来,顿了顿,道:“王爷既无以我为妻妾之心,讨得我欢心做甚,难不成还等着日后让下官替王爷死后好验上一验?” 卫处尹:“……” 这话若换了旁人,怕是拖出去打死都不为过,偏她说的面不红心不跳的。 “好了。” 沉默了半响,大概的骨骼框架基本成型,五官虽还是有些不甚清楚,但是至少五官的大概出来了。 “再给我三五日的功夫,我将五官都好好雕刻详做,便能出了这张人脸!” 120 人面复原(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卫处尹抬眸望过去,那葱白似的玉指正小心翼翼地揉搓着人面。 随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娴熟,橡皮泥儿贴在那骨骼上仿佛活络起来似的,跟人的肤色竟是如此相似。 她用着手上不知从何来的尺子在皮肤上略作测量,再按照测量的数据将面部的颧骨、下颌、眉弓徐徐捏制成她需要的高度。 等整张脸捏好,她这才取了鞋锥和牙签细细将从眼眶开始一点点雕刻,颇有耐心。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才刚刚将一颗眼珠子上的眼皮划好,瞧着倒有几分活灵活现的。 “晚膳备好了”十三从外头敲了门,这才惊了怜筝一跳。 不知不觉入了神,压根忘记时间了。 抬首撞上卫处尹深邃的眸,见她望来,卫处尹却是一笑,眉宇间难掩悦色。 “肚子饿了?”他勾唇一笑:“一同用膳吧,本王也饿了。” “下官不饿,王爷您先去用膳,过后回去即可,恕下官不远送了。” 怜筝低头,将面团捏做两个细短的长条,接作死者的唇瓣。 她的手刚从死者的面部撤了下来,冷不丁手腕一紧,被人拽起了身子。 “先去用膳。”卫处尹握了她的腕子,二话不说,顺势拉着她出了书房。 拉着走到了门口,怜筝微微蹙眉,倒是没生出怒意来。 她停下脚步,卫处尹转过身,望着她。 怜筝淡道:“下官知晓了,陪王爷去用膳便是,下官自己可以走。” 卫处尹淡淡一笑,这才缓缓松了她的手。 掌心那一抹温热尚在,卫处尹忙压下了心头的私念,转身快步去了大堂。 怜筝将身上的围裙解了下来,好好整理好搁在了一旁,这才跟了上去。 怜筝一心记挂着重塑人面的事情,吃饭也吃的不安心,潦草地吃了两口,送走了卫处尹,又急急忙忙地回了书房。 望着阮怜筝头也不回的背影,阿立不由得多了一句嘴:“主子,你为何不陪着阮姑娘?” “不急。”卫处尹眸光清凉,在夜色里灼灼其芒。 “她总归一心记挂着别的事情,即便本王陪着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让她专心做事去。” “回府罢,这两日我瞧着昱王倒不是很安分。”卫处尹唇边含笑,可那笑却倏地变冷。 “此事关键,一旦错失时机,便再没了机会,另外,盯住了晋王(二皇子卫宗纪)。” 阿立不再多嘴,低头道:“是。” 另一处,怜筝呆在书房里,一心研究着重塑面部。 用着牙签和鞋锥,一点一滴地雕塑着面部的细节,光是眼皮就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她时不时坐在地上,将那副骨骼拼回原形,用浆糊和窗纸小心糊好,再把身子骨用洗脸的木盆架子撑好,用绳索固定了。 随后,对着这身子一顿琢磨,三盏油灯生生不够用,足足点了六盏,熏得她都要流泪了。 等琢磨出死者的年龄等其余方面,她再将人的面部微微进行改动。 循环往复,入夜已深,她却依旧废寝忘食地呆坐在原地,一阵琢磨。 “冬日地上寒气重,也不怕再着了凉。” 一阵长叹,怜筝的手心的那颗‘人头’忽然腾空飞走,抬眸就迎上了风因清俊的面容。 怜筝着急,伸手勾了勾,没够着,恼道:“将东西给我,都做好大半了。”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风因并未将东西放下来,好看的眉眼染了几分责备。 怜筝这才瞧见,他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披了件大氅便来了。 怕是来的匆忙,穿得甚为单薄。 “子时。”怜筝扭头看了一眼日晷,蹙眉抬头,“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听闻筝筝今日和旁人呆了一日,我若再不来,怕是连骨头都瞧不上了。” 怜筝一愣,朝门口那人影瞥了一眼,“你说我日后要不要拔了十三的舌根子,省得大半夜的非惊动了你来。” 十三一惊,忙缩头蹲坐在地。 完了完了完了……彻底得罪她了…… 元九低头,同情地看了一眼十三。 “那我瞧着你不如拔了我的,我下的令,苦果总要自己尝。”风因笑出了声。 怜筝没好气道:“将人头给我,再一点五官就基本都做好了。” 风因瞧了眼手上的人头,扬了扬眉,“你做的倒是挺像,可你又如何确保这颅骨会是这副相貌?” 风因将人头对着烛光谨慎地递了过去。 怜筝小心接过,将人头安放在桌面。 她又重新从架子上任意取了两副颅骨来,“这叫颅骨复原技术,以前可以用电脑直接来做图要简单的多,若非爹爹年幼时捏了泥面人来教过我玩,怕是我也不会做的这样好。” 说道阮六杨的时候,怜筝的心里总是生了痛意。 风因有些疑惑,“电脑?” “就是……一种手艺,堪比我们人的脑子。” 怜筝解释不清楚,干脆指了颅骨开始解说。 “颅骨复原是根据人体头面部的五官形态特征,东苑朝的人通常颅形椭圆平滑,发际偏低,颧弓上缘、下颌升支和下颌角都比较有特点,你再瞧这副。” 怜筝将两副颅骨摆在一起,“通常男性的颅骨较大较重,骨面会凹凸不平,而女性相反,骨面较平滑,颅脏的容积也比男性的要小。” 她将两副骨骼的额骨、面部额骨、下颌体、角区等一一指出,风因很快就懂得了如何分辨不同之处。 “所以男女的头骨不同,重塑人面便能够区分出死者的五官面部特征?”风因眸光乍亮。 这倒是有点意思。 怜筝点头,“对。” 风因来了兴趣,拉了椅凳,坐下细问:“五官处又如何详细分辨?” 怜筝随之在风因的身边坐下,指着骷髅的黑洞之处开始解说。 “你瞧,从眉弓、眉间突度、鼻根点、眼眶都能分辨。”怜筝手口并用,拉了风因的手将区别之处一一摸索过,以加深他的印象。 “男性的眉弓通常明显到中等,眉间突度显著,会突出于鼻根上方,且鼻根点凹陷较深。” “女性的眉弓微显到中等,眉间突度平直,鼻根点凹陷较浅,眼眶近似圆形,相对较大。” 怜筝说完,将颅骨微微推开了一些,道:“不过通常不同人种、年龄会造成五官的组织厚度出现区别,但是我尚未接触过东元朝以外的异族人,若是有异族人的骨头,我定是要好好珍藏了来看。” 风因挑了挑眉:“寻常女子喜欢金银首饰,原以为你特别,喜欢验尸,眼下倒是更特别了一些……” 怜筝起身,将那捏好的人头骨再放回木凳上。 风因跟着拉了张凳子,随手搁在一处,坐在她边儿上,笑道:“……喜欢藏尸。” “还有更特别的。”怜筝笑眯眯地扭过头来,举了举手里的鞋锥子,“喜欢剖尸!” 风因故作害怕,看向怜筝,笑道:“筝筝放过我罢…….” 瞧着他这副表情,怜筝忍不住笑出声,将手里的鞋锥子挪了位置。 “主子。”门口传来元九的敲门声。 风因道:“进来。” 元九这才端了两碗馄炖,放在了桌上,这又转身出了门,将门关好。 怜筝只瞥了一眼,就能看见十三跟缩头乌龟似地躲在了门后头。 鼻尖闻见了淡淡的酸味儿,倒是真有些饿了。 “晚饭跟囫囵吞枣儿似的,能不饿?”风因瞧着她投过来的视线,伸手去拉了她。 怜筝并未躲,由着他拉着她的手,牵到了桌边儿。 “两碗?”怜筝努了努嘴。 “我刚从宫里回来,总不能筝筝小气的一碗都不分了我。” 怜筝诧异地看向风因,“你刚从宫里回来?” “嗯。”风因落了座,将她拉到身边,将手头吹凉的馄饨推了过去。 怜筝接过他用巾帕擦干的汤匙,舀了一口馄炖送进口中。 没成想这样烫,她烫着了舌头,忙在嘴里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没人跟你抢,下回烫着了不许咽!吐出来,仔细再伤了肠胃。” 风因恼了自己一般,伸手又将那碗馄炖取回来,用汤匙轻轻搅,再吹了吹。 “我没这么娇贵。”怜筝好半天才将舌头捋凉了,伸手要去抢。 风因拍了她的爪子,挑眉道:“寻常女子都吃不得酸辣,你倒好,喜欢酸辣不说,吃的还比别人要凉些,怕烫还偏爱吃辣子。” “无辣不欢,你若是跟我学,我还能教会你许多。” 风因笑了笑,“那你倒是说说。” “你可知晓川蜀,那处的辣子美食数不胜数……” 怜筝说起菜名,却丝毫未想过这些菜名都是东苑朝不曾有过的。 她说得开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风因已经将馄炖吹凉了。 他送了一口递到她的唇边,“尝尝,可是还烫着?” 怜筝张嘴,尝了一口,“不烫,正好了。” “是吗?”风因将碗推过去,又将勺子塞进了她手里,“那我尝尝?” 怜筝一怔,还以为他是想要自己个儿喂,“吃你自己那碗。” “不,我尝尝你的烫不烫。” 怜筝未回过神,只觉得这话不对,可风因已伸手勾了她的脖颈,俯身下来。 半响,风因放开了怜筝,她面颊红润,气息紊乱,水眸微润,唇色粉嫩。 “无辣不欢?”风因见她睁了眼,戏谑道。 若是她这样的小辣椒,那么,他倒是愿意。 他也愿意尝尝‘嗜辣如命’是什么滋味。 121 人面复原(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一大早,姜女就起床去了小厨房鼓捣早餐。 厨房里的蔡大娘也刚从外头点了今日送进府的供给,恰好撞上了姜女。 “哟,姜姑娘,起的这样早?”蔡大娘抱着怀里头的一筐大白菜搁在了厨房外头。 姜女温婉一笑,“怕筝儿出门早,想给她做些北县小吃来当早膳。” “听闻姜姑娘跟木兰大人是一个地方的,那北县还真是个好地方。” 蔡大娘摘了白菜帮子,搁在一旁取来的木盆里头。 “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姜女的动作顿了顿,声儿弱了下来。 小厨房的灶头李师傅扛了一筐子柴火进了门,喊道:“蔡大娘,你今日又来得这样早?” “你快出去出去,姜姑娘在这儿!” 蔡大娘顾不上手头的水渍,连忙朝李师傅使了眼色。 李师傅愣了片刻,这才撞上了姜女的视线。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出去…..”李师傅心里一紧,忙撂了柴火。 这府里的人从姜女入住的那一日便被管家打点过了。 除了必要留下的几个男丁和门口的侍卫,其余的男子一律被辞退,只留下了女子。 管家私下说,这姜姑娘心里头有病,怕是见不得陌生男人。 管家说完话不过一个时辰,就被打发出了提刑府,真假便不好分辨了,终归谨慎不会错。 如今这提刑府,除了几个苦力、门口的侍卫和那个赛神仙,还真就没几个男人。 “李师傅,您不必走,我在这儿可是碍着您事儿了吗?” 姜女惊惶地出来,小心地觑了他一眼。 李师傅摩挲着手,直摆,摇头道:“没事儿没事儿……” “李师傅,这灶底的火儿我点不着,不如您帮帮我?”姜女柔柔一笑。 李师傅心里头一阵迷糊,这也不像是怕人的样子啊。 他心里头直犯嘀咕。 “老李头,愣什么,还不快点帮下。”蔡大娘看得直着急。 李师傅脸色顿黑,“嘿,还不是你让我走的,行,姜姑娘,我替你备上。” “那就多谢李师傅了。”姜女甜甜一笑,转身回去将发好的面团拿来切好。 “谁要是娶了姜姑娘,倒是好福气,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懂事乖巧。” 蔡大娘笑得乐开了花,一边直惋惜。 “蔡大娘,您又打趣我。”姜女轻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可惜这姜女不是寻常人家,住在提刑府上,怕是跟大人要好,平庸之辈怕是娶不得她。 若是能嫁给自己做儿媳妇,多好。 蔡大娘突然朝老李头递了个眼色,“我说老李头,你前两天不还喊着说没人替你搬柴火,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吗?为何不再招个人进来,我儿子身强力壮的,倒是顶了你去正好。” 李师傅一愣:“管家走了,我怎么跟大人开这个口,我就是一伙房烧灶头的……” 姜女一听,抬头笑了笑,“就这点小事儿,我替你们去跟怜筝说。” “诶,那便先谢过姜姑娘了。”蔡大娘咧嘴一笑,笑得眉目皆开。 “要我说,姜姑娘这几日倒是打点的好,比我们原来的管家都要上心。” 蔡大娘将菜帮子摘好,“若等我那儿子来了,你定是要好好教教他,在提刑府做事莫要做错了。” 姜女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能帮到姜女自会去做。” 李师傅皱了皱眉,道:“姜姑娘,你莫要管她,水烧开了,煮好了可是要我替你端去?” “不必了,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姜女笑着摇头。 蔡大娘瞥了一眼李师傅,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大人昨夜宿在了书房,你若是送去了,就看门口那两个守卫门神似的,你就进不去!” 姜女煮面的筷子一顿,抬首望向蔡大娘,“两个守卫?” 蔡大娘连头也没抬,“上回见过跟在瑾王边上的侍卫,还有一个听闻是大人身边的验尸官,个头小小的,看着像个毛孩子。” 元九和十三? 李师傅瞅了一眼锅里的面条,忙道:“姜姑娘,再煮……面就捞不起来了。” 姜女回过神,快手将面条打捞了起来,过了凉水。 等炒好了肉酱汁,浇在了面上,随手撒了一些葱花。 姜女略一思索,忽然分成了两碗。 蔡大娘瞧的仔细,被李师傅瞪了一眼,却是没多嘴说什么。 姜女便端着煮好的面条离开了小厨房。 蔡大娘推了推身边路过的李师傅,“我说老李头,你说这姜姑娘会不会替咱说说好话?” “姜姑娘人好,你莫要把你那点子小心思动上,就你家儿子那德行,莫说要高攀人家姜姑娘,让大人知道了,小心你的脑袋!”李师傅撇开蔡大娘的手,没好气道。 “嘿!我儿子怎么了,怎么说话呢你!” 蔡大娘皱了眉头,狠狠呸了一口,这才转身继续洗她的白菜。 ★ 忙活了一夜,怜筝足足一宿未眠,用着签子将整张人面都赶了出来。 风因清楚她的性子,便也没拦,坐在一旁,陪了她一宿,直至鸡鸣才离开。 十三正打了洗脸的水送进屋来,紧跟着的便是端着早膳的姜女 “姜女,你怎么来了?”怜筝搁下手里的东西,忙站起身,先将自己洗漱干净。 姜女刚一踏进书房,四下一望,倒是被眼前的画面给惊着了。 “怜筝,你这是……做什么?” 满书房的骷髅头,手上还捧了个人头,换做正常的旁人,怕是要吓得尿了裤子。 怜筝拍了拍手上的泥屑,忙摆手,“这不是真的人头,是我捏的人面。” “你捏的?”姜女缓过神,徐徐走到桌边,将面碗搁在桌上。 “嗯。”怜筝坐过来,随手端了一碗,“如何想着来给我煮了北臊面?” 姜女笑着勾了勾怜筝的鼻尖儿,“就数你鼻子灵。”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葱花儿吗?”怜筝尝了两口,忽然瞧了一眼姜女的碗 姜女一愣,用筷子挑了挑,“不碍事儿,刚撒顺手了。” “你今夜回来一同与我吃晚膳吗?我……”她搅了搅面条,垂着头,不经意道。 怜筝快速将早膳吃完,瞧了一眼捏好的人头,“不一定。” 姜女掩了失落,浅浅一笑:“不碍事,原是想做锅子给你吃,热热身子。” “不必了,你若是有何想做的,便放心去做便是。”怜筝道。 姜女想起一事来,“厨房的李师傅说最近缺了人手,若是你……” 怜筝放下手头的筷子,笑道:“府里的事情你皆可做主,莫要累着,我让十三再去请个管家来。” “怜筝,我这日日无事呆在府里也是闲得很,不如我直接当了你的管家,凡事我都替你一一过目处理,也可替你做些事,可好?”姜女抬眸微微一笑。 怜筝点头,笑着起身,复又将那捏好的人头抱在怀里,接过十三递来的莲蓬衣披上。 她回头,道:“一切听你的,有事再吩咐十三去做,自己个儿莫要累着了。” 姜女顺势望过去,只见衣架上头还挂着一件大氅,与那日她接过的是同一件。 姜女落了眼睑,唇角微扬,添了几分落寞:“知道了,你去忙罢,莫要挂心我。” 怜筝着急去提刑司,简单说了几句,便出了门。 ★ 怜筝让十三去寻了块布将人头小心包起,这才跟他赶去提刑司,至于元九,便由着他去。 萧北顾和莫冬青都在提刑司里候着。 古怪的是,一大早的,晟王竟也来了提刑司。 蒋鸿尚还算会做事,刚沏好一壶茶的功夫,怜筝二人便到了。 她手上提着个包袱,一手就搁在了桌上。 十三伸手去打开,一个人头赫然就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卫处尹搁了手里的茶盏,那一身的松墨锦袍勾着一个名贵玉坠子,贵气颇重。 “这是你按照那棺材的捡拾回来的人头骨做的人面?”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竟是按照人的头骨做的? “嗯,我的手艺不精,估计只能有五六分相似。”怜筝皱了皱眉,有些遗憾。 十三将自己带来的麻袋小心捡了骨头倒在桌面上,按照怜筝平日里教的那些,小心翼翼地将人骨在一副空的验尸台上整齐摆放。 萧北顾和捕快们纷纷围过来看着,莫冬青不由得道:“这就是空棺里原来的骨头架子?” 十三点头,将骨头拼好,再去将那人头取了来,放在最顶上。 只见那人脑袋略微尖尖的,颧骨颇高,略显扁平的鼻子,唇边两条锁钩极深,眉宇间活灵活现地皱这纹路,就连那招风耳都是逼真至极。 “立刻按照这人面像去画上几张,将告示纷纷张贴出去,务必要找到这人。另外……”怜筝将十三递来的画卷打开。 这画卷正是当日在云娘府邸中挂在院子里的那副美人图。 “将画卷上的女子也一并画在告示里,两人同时进行搜寻,举报者重金悬赏!” 此话一出,蒋鸿微微皱眉。 “不知大人,悬赏多少?” 怜筝扫了眼卫处尹们走上前,微微一笑,“以王爷之见,该悬赏多少?” 卫处尹一瞧这副架势,便知没什么好事。 “木兰大人自行做主即可。”他用茶盖轻轻撇了撇茶叶。 “微臣愚昧,若是王爷之见,重金悬赏该以如何之数处置方显妥当?” 卫处尹看了怜筝一眼,淡道:“平日里本王见皇朝榜文皆以百两起数。” 怜筝微微一笑:“蒋副使,听王爷之见,便写上,举报者由晟王悬赏百两。” 众人:“……” 十三:“……” 卫处尹:“……” 感情这是骗银子来了。 他不留痕迹地藏了笑意。 无妨,若是能养个她,他倒是……也并无不乐意。 122 进宫面圣(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外头突然有侍卫进门来报,蒋鸿听了外头送来的信,快步走到怜筝的身边。 “大人,宫里的御前公公安海来了。” 蒋鸿煞有其事地肃了一张脸,安海的来头怕是不小。 只见门口忽然一列长队顺门而入,几个小太监分列成两旁,低着头立在两边。 御前公公安海沿着路,手握净鞭进了门。 怜筝一愣,这不是那时候来请过她的那位掌事公公‘小安子’吗? “洒家倒不知晟王在此,老奴倒是失了礼仪,参见晟王。”安海微微躬了躬身子。 “安公公免礼,不知此时奉了父皇何命来了提刑司?”卫处尹淡淡看了一眼怜筝。 “这位怕是木兰提刑使,头回见面洒家便是奉命而来了,皇上听闻宫中大臣家有变故,户部尚书更是一纸奏折参了大人一本,大人又是称病尚未上朝,故而这奏折已连压了数日。” 怜筝柳眉一挑,这于世镜竟然在背后参了她一本。 “故而皇上便特命老奴来请了大人,有劳大人随洒家走上一趟。”安海笑得和蔼。 蒋鸿瞧的一愣一愣的,以前这安海也来过提刑司,那时候对提刑使可并未这样客气过。 听闻这安海是皇上身边的头等御前太监曹桧的徒弟,向来是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的。 “公公客气,我这就回了提刑府将便服换下。” 不等怜筝说完,安海招了招手,命了身后的小太监们将东西送了上来。 “皇上已命人将您的官袍重新改制,已经定下了,正热乎着呢,祖制上头一份的荣耀,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安海这话似乎是话里有话,怜筝不知如何说,只能行了大礼接下。 “大人先去找一处厢房将官袍换上,即刻随洒家走上一趟。”安海将衣襟小心递过、 “下官遵旨。”怜筝小心翼翼地接过,忙转身让十三去寻了一处厢房,由她换衣。 “父皇今日身子可是好上一些了?” 卫处尹微微一笑,淡淡地看了一眼安海。 安海只身立在一处,皮笑肉不笑道:“有劳晟王挂心,万岁爷的身子已能起了。” “即使如此,本王也去看望父皇。” 卫处尹面上含笑,那笑意却透不进眼底。 “王爷一心为陛下操心国事,若此刻去了,固然是好,但万岁爷怕是忍不住要操心几句,以老奴看,今日于大人也在,王爷若是去了,免不了惹了闲话,还是改日再去为上佳之策。” 安海不急不缓,并不着急退拒,却也并不回绝。 若是于世镜在,他既然参奏了阮怜筝,必是要有一番唇枪舌剑。 此时,卫处尹若去了,自然不能站在怜筝那一头,可若是帮不了她,反而被于世镜拉着入了阵营,目的是达到了,怕是这丫头又得记恨了他…… 卫处尹笑了笑,起身。 “安公公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先回府去了,稍晚些还有事儿要办。” “恭送晟王。”安海躬身福礼,目送卫处尹离开了提刑司。 一炷香的功夫,怜筝便换好了官袍。 一看之下,便是惊艳了众人。 这官袍原是提刑使的服饰进行了改动,但提刑使尚不算是女官之职,便与女官的服饰又要有不同,便交给了宫内的六局进行改制。 一身石青色长袍,袍长不过膝,身后有摆,下身系裙。 平袖过肘,同色对襟,圆领白底,正衣堂口的正方形补子缀饰飞禽,两肩背部饰胸皆有圆补。 再以金线绣花,补子皆绣孔雀为图,袖口花边均绣成双对。 满头青黛从上耳际处整齐梳理,上半部变成了发辫,以皮筋扎好,高扎马尾,并不以女官发饰为主,只与寻常官员略作区分。 马尾高束,清丽之姿亦无所藏。 虽未有妆容,但其既有英气,亦留了女子的清姿卓色,当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大人好相貌。”安海笑了笑,倒不吝啬于夸奖。 怜筝有些不习惯,“过誉了。” “那边跟洒家走上一遭,咱也好早去早回。”安海直接朝外头比了比净鞭。 怜筝受意,朝外做出请的动作,与安海并肩而行,这才出了提刑司。 “安公公,既然是进宫,下官能否坐了自己家的驴车?” 怜筝看了一眼身后焦虑不安的十三。 安海略作犹豫,“这……” “不瞒安公公,下官晕车晕马,在驴车上也备了寻常之物来防止作呕,望公公体谅。” 上一回不能让寻常人见着,这一回进宫总归瞒不了别人了。 安海乐呵呵一笑,“大人做主便是。” “那便多谢安公公了。” 怜筝坐上由十三驾驭的驴车跟在安海带来的车队后头。 安海的马车快,即便刻意放缓的步伐,却依旧拉开了一截儿的距离。 怜筝悄摸着拉开车门,问道:“十三,宫里如今是什么情况,你简单与我说说。” 皇宫不似外头,一旦失了礼,轻则减俸丢官,重则人头落地。 她倒不担忧自己个儿,只怕是有心人要拿她做了棋局。 “如今宫里除了皇后被惩面壁封宫三个月,便是董贵妃、席贵妃、杨淑妃和高妃,听闻近日加封了一位万妃,如今董贵妃执掌六宫事宜,席贵妃从旁协助。” 怜筝无语摇头,“皇帝的妃子果然是三宫六院,光是这几个我便记不住了。” “董贵妃是昱王卫高适的母妃,杨淑妃是晋王卫宗纪的母妃,席贵妃是六皇子卫朝楠的母妃,高妃是晟王卫处尹的母妃。”十三看着怜筝眉眼皆挑,都忍不住替她担心起来。 “晟王如今打理朝政,生母只是普通妃位?”怜筝目光微顿。 卫处尹绝对有成王之心,只凭了他处处以她为饵,拉拢朝臣的手段,他便不会甘居人下。 可他的出身便争不过昱王这样的母妃,若能提升母妃的妃位。 东苑朝自成立之初,除中宫皇后之外,当朝皇贵妃便无二手之数,贵妃二位之多,妃位四部,嫔妾不计。 如果董贵妃和席贵妃无人能升上皇贵妃,那么当务之急,必然要除掉一位贵妃,如此便可升上一位了。 六皇子卫朝楠的母妃席贵妃如今正受宠,董贵妃虽不受宠但有先帝指令之势。 晟王的局势怕是也不比风因乐观上多少…… 怜筝眸光微动,“那你可见过秦皇贵妃?” 十三摇了摇头,“主子来边关之前秦皇贵妃早早便殁了,只怕她还在世的时间我才刚出生,哪儿还能见得上?” 十三见怜筝一声轻叹,又忍不住道:“主子来边关的时候,日日醉酒军营,甚至在战事上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日日受了伤也撑着不肯治,赛神仙几次都以为主子活不下来。” “怎么说?”怜筝皱眉。 “他思母心切,入夜便将以入眠,即便睡着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从噩梦中惊喜。” 十三甩了甩手上的小辫子,道:“赛神仙总是开了安眠之方,强迫他睡上了几日。” 怜筝一愣,难怪昨日他陪她熬了一宿,她困得连连打瞌睡,他却丝毫没有困倦之态。 难怪他总是日日入夜便来…… 难怪,为何这些她竟是到了今日,才从十三的嘴里知晓? 怜筝柳眉微蹙,“你可知他时常做的噩梦是什么?” 十三挠了挠头,“问我不如问问赛神仙,我还真没见过主子发梦魇。” “你总有见过的时候!难不成在我来之前,你还日日伺候着别的姑娘?” 怜筝冷瞥一眼, 十三背后一凉,忽然冒出冷汗了。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认真想了想。 “不甚清楚,主子从庄子将我救下后,我也时常发梦魇,入夜总是主子陪我,足足两年才好了下来,我未曾见过主子入梦唤过什么,但他一旦惊醒,便是一整的湿衣衫。” 十三忽然认真地扭过头来,盯着怜筝。 “阮姑娘,我认真唤你一声长姐,我日后也可天天如此唤你。主子的梦魇你可能治?” 怜筝一愣,“我如何治?” “我不知晓,但你若不能,便无人能了。”十三眼神亮如白昼。 怜筝沉默不语,随手关了车门。 十三垂头丧气地扭过脸,叹了口气。 半响,车里头淡淡传来了怜筝的话。 “我……尽力而为。” 十三眼神一喜,随风露了笑意。 等到了皇宫,怜筝身为臣子的驴车进不得皇城,只能在城门外下了车。 可怜筝刚一下车,头一个见着的不是安海,竟是卫处尹? 十三和怜筝顿时停住脚步,齐齐看向卫处尹。 安海客客气气地带了笑意站在一旁,却并未多嘴说上什么。 “木兰大人,本王要前去勤政偏殿将未打理好的事务办完,你距离父皇的寝殿还有上一段,本王不便去探望父皇,却可以将你送到那处,如何?” 卫处尹赶了一路的马车前来,他生平头一回如此的鲁莽,偏要顶在风口浪尖的功夫上,拂了安海的好意,执意进了宫,迎了她来。 见安海并未有劝阻之意,怜筝微微颔首,“那便先谢过王爷了。” 走之前,怜筝特意瞧了一眼十三,十三点头,守在外头等着她出来。 怜筝随着卫处尹,低头上了他的马车。 123 进宫面圣(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上了马车,车不急着走,反而等着安海的马车走了一截儿,阿立才缓缓抽鞭驾了车。 “王爷有话要与我说?”怜筝靠在车内的一处,低敛眉眼。 卫处尹闻言,淡淡一笑:“你若猜准了,本王便告诉你。” “王爷,您说不说下官逗只能听着。”怜筝抬眸,避无可避。 二人静默片刻,卫处尹这才抬首去望了她。 车里的光线并不好,怜筝坐的离他远些,侧脸瞧不清她的神情。 “阮怜筝,你此行除了于世镜之外,如无意外,还能撞得上董贵妃或是当今宰相顾季章。” 卫处尹眉头微微皱紧,“于世镜参奏你滥用职权,剖尸盗尸并罪齐发,大有断你生路之意,你若想要反将起一军,便拿了这去。” 话说完,卫处尹从袖口小心谨慎地取出了一密信,朝怜筝递了过去。 怜筝面色一愣,半响,伸手接了过来。 她打开密信,对着窗外的光线看清了内容,眉头意外一挑:“于世镜在外头养了小妾?” “他不仅养了妾室,更是诞下了男丁,如今将近三月,如无意外,怕是不久后,这小妾便能母凭子贵进了门。”卫处尹悠悠一笑。 怜筝不甚明白,这件事如何反将他一军? 卫处尹淡淡道:“于世镜能够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攀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家臣,更多的是与宰相顾季章的交情,他明面儿为中立之派,私底下却是在拉拢中立倒戈。” “你只想想,宰相如今与董贵妃一派,于世镜若与顾季章生了嫌隙……” 中立之派,于世镜若在其中暗动手脚,很快便会被真正的中立者辟除,一旦辟除过后,他未有立足之地,那么只会成为群臣的笑柄,更甚者,也是只能成为别人上位的垫脚石。 怜筝手指微动,将密信沿着折痕变回原样,重新递还给卫处尹。 卫处尹眸底黯了下来,“何意?” “下官谢过王爷的好意,只是……” 怜筝顿了顿,微微一笑:“我不觉得我何处做错了。” 卫处尹闻言,面色有些古怪,他蹙眉道:“本王并未觉得你做错了,只是……” “王爷,您可知北县一年有多少具尸首和案件要处理?您可清楚长京城一年又要烧毁多少具无人认领且破不了案的尸首,以及冤案或错案?” 车中静了片刻,卫处尹目光灼灼,却答不上话,最后徐徐摇头。 怜筝打开了窗子,让外头的凉风灌了进来,车内的光线也明朗了许多。 她轻声道:“我知道。” “北县一年有二百余件案子,平均一年命案不足五十,过手的尸首有上百人,我和爹爹解剖过手的尸体六成有余,可这六成的案子基本如数解决。” 怜筝冷眼回眸,“长京城远超过北县之大,每年全国各地送来的便有八百余件案子,命案一年有上百起,尸首更是达北县三倍之数,真正解决的案子不过四成都不如。” “固执己见!如何不该破旧迎新?我相信,真正上位者,定能如数解决百姓之苦,忧百姓之忧,若是不能,这官不当也罢。” 怜筝淡淡垂眸,朝窗外扫了一眼。 “我若破不得那冤假错案,那我宁可成为那贱籍仵作,至少为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能捉得住杀害他们的凶手,以平其命之枉死!” 她话音徐徐,一字一句,重如垂摆。 卫处尹面色一沉,怜筝却不等他说了什么。 她伸手撩了帐子,马车恰好停了下来,她推开车门,一跃而下。 怜筝回头,朝着车内的卫处尹低了低头,淡淡一笑。 “下官依旧要多谢王爷好意,请恕下官无礼,只能领了王爷的心意。” 话毕,她瞧了不远处安海将停的马车,抬步走了过去。 “主子,事情已备妥。”阿立回禀。 卫处尹最后瞧了一眼怜筝的背影,敛了眉眼,放下了帐子。 “如此,便走吧。” ★ 怜筝随着安海一路到了皇上的寝殿之外,安海先进了门,怜筝等候通传。 一路上隐约可见宫殿之华美,守卫之森严,就连那走廊两旁都有御林卫来回巡守,长矛遁甲,宫墙下低头走着的宫人,更是无一敢抬头四下观望。 过了一会儿,安海从大门里出来,迎了怜筝进门。 “劳烦大人久等,请随洒家进去。” 怜筝微微躬身,跟在安海的身后进了恭长殿。 大殿之上,除了皇上身倚高位,下头左边正站立着两位官员。 除了于世镜之外,另一人便是那顾丞相顾季章! 果然让卫处尹说对了。 怜筝不动声色,进了门,行叩拜大礼,“下官阮怜筝拜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卫华应了声,眼染倦怠,眸光轻暗。 “此番,于大人朝朕参奏一事,奏你颠倒黑白,不顾亲人之愿强行剖尸,更是将提刑司里无人认领的尸首擅自取了来剖尸验骨,可有此事?” 眼前是华殿高阔,人在此处并不寒冷,更是通体生热,可是这人心的温度却在这地方渐生冷意。 怜筝起身,神色淡淡,“确有此事,可下官并未不顾于大人之意,剖了胡莞的尸首。” “胡莞与于文鸢的尸首尚还健全,于大人此番属诬告,下官不服,恳请陛下派人查明。” 卫华半倚在桌面,低头咳了两声,意外地抬眸望来。 “哦,尸体未剖尚还完好?于世镜你作何解释……” “回禀皇上,尸体虽完好无损,但是下官听闻,木兰大人竟取了一具义庄里即将焚化的尸首来剖尸,在众男子眼下,将尸体赤条条地剖了,有伤风化不说,更是不经死者亲人之愿,擅自剖尸!”于世镜义正言辞,丝毫无自己过错之意。 怜筝听得清楚明白,听完后不由得问道:“敢问于大人,你可知死者是谁,家住何处,户有几口,田有几亩?” 于世镜嗤笑一声,“死者乃赌徒,欠债为债主所杀,家中有一盲母,家中无田。” “那下官再问,大人可知尸体停放了多久?”怜筝问。 于世镜回答:“三月有余。” “大人当真是说的详细,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怜筝顿了顿,抬眸:“那么,下官敢问大人,在我剖尸之前,凶手可抓到了?” 于世镜顿时作哑,一嗓子的话噎在喉咙里吞不下,说不得。 “若是没说错,整个提刑司竟是无一人捉到了凶手,但是……仅在我剖尸后的第二日,下官便将凶手缉拿归案了。时隔数月,凶手早已放下了戒心,为何呢?” 怜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数日过后,他丝毫不再担心官府会将他缉拿归案,因为尸首大多三个月不到就要被焚化了!若非这几月义庄的事务较多,这尸首又如何能耽搁这样久,竟是搁了三个月有余。” 于世镜脸色铁青,恼道:“捉住了凶手,并不代表他便能被任意剖尸!” “是!”怜筝点头,笑了笑:“于大人能在为了拿住人把柄的时候,将受害者的背景翻查清楚,可我敢问大人,在他躺在长京城义庄中数月,为何无人知晓他家有盲母?” 于世镜双唇微张,却是哑口无言。 怜筝长袍一撩,跪倒在地:“皇上,微臣剖尸未经同盲母之愿,是因为其路引已失,捕快查无此人,并非故意!敢问,当真是一具皮囊而已,不如再问问起盲母,究竟是恨了微臣替其子捉拿了凶案,还是恨了微臣剖了其子的尸首!” “你!你!”于世镜气倒,却是无话反驳。 “不如再问问天下百姓,究竟是愿意被微臣死后剖尸捉凶,还是愿意死后深埋黄土,或是弃置义庄腐烂数月被焚,导致杀害自己的凶徒逍遥法外!” 怜筝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若死者的盲母愿追究微臣之责,下官定毫无怨言!”怜筝抬眸直视卫华,毫不怯弱。 “本相听闻皇上重用女官,这木兰大人与寻常官员却无太大不同,若换做朝堂之职,这样厉害的嘴,倒是丝毫不弱了那些文官。”顾季章的声音忽然传来。 怜筝微微皱眉,冷眸轻凝,“丞相大人此话差异。” “何来之差?”顾季章朝旁边走了两步,低头瞟她。 “要换下官来说,这张嘴倒是比于大人要弱了许多,我可说不出死者家中还尚有盲母。” 这话里有话的讽刺,活生生让于世镜气得一张脸通红。 顾季章皱眉,眉头却极快地松缓,“回禀皇上,此事定是要三思而后行,若让东苑朝的百姓得知,自己死后,尸体任由官府的人宰割……” “宰相大人,我东苑朝有明文历法规定,下官恪守条例,若有亲属者,定是愿意征询死者亲属之愿,可若是那些无家可归或无亲属者……” 顾季章潦草打断,“那谁又给了木兰大人这样大的权利,擅自剖尸呢?” 大殿之上传来几声沉入肺腑的高咳,:“若朕允了呢?” 话音刚落,堂下三人纷纷愣在一旁。 这回,于世镜和顾季章倒是彻底沉默了。 卫华从龙台之上,取了一处的折子,朝下丢去,落在了于世镜和顾季章的身前。 “今日之前,瑾王递了一份折子,悉数递交了这两年长京城提刑司的缉拿凶徒数,更是与北县城中的历年人选做了对比,谏言朝廷理应如晟王推举女官一般,破格纳谏贤才广士!” 卫华声色渐厉,“莫以为朕如今身子陈乏,便成了你们这些臣子另立新王的借口!” “微臣不敢!”于世镜和顾季章即刻跪倒叩首。 “阮怜筝!你审查死者背景不严,其罪难免,罚俸三月!以此为戒,至于剖尸之事,朕自会广纳百姓之见,朕乏了,都退下!”卫华脸色不佳,不耐地摆了摆手。 于世镜狠狠剐了一眼怜筝,与顾季章起身,拂袖离开。 124 进宫面圣(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不敢抬头多看,却已是注意到了,卫华的身子远比在秀都城中那会儿还要差上了许多。 如今的他耳鬓斑白,神色枯槁,连连止不住的咳嗽,只怕是大限将至。 “阮怜筝,你过来。”卫华声音淡然,不似往日那般沉稳。 怜筝起身,抬眸走过去。 卫华朝一旁桌上一指,那处正放着一叠小太监的衣物和一张人皮面具。 “朕信不过他人,但朕独独信你。朕清楚自己的身子到底出了什么样的问题,绝非是正常缘故,你替朕在寝宫寻上一寻,无论饮食也好,衣衫也罢,替朕寻出问题之处!” 卫华话说完,喘着气又咳了两声,脸色已经泛白。 “皇上……”怜筝抬头便能瞧见卫华口唇泛青,状态不佳。 “朕,信不得别人,唯有你,此次,你若还能再救得了朕一次,朕便放过他。” 卫华已是孤注一掷。 “今日你入宫太过匆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你的身上,下一回,你务必要做了准备。” 怜筝脚步一顿,不等她说什么,外头传来了曹桧的通传声。 “贵妃娘娘,皇上正在里头召见阮大人,只等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曹公公了。” 听声儿的功夫,脚步已由远及近的迈了过来。 怜筝有些惊怔,不等门外的响动,立即伸手将那人皮塞进了怀中,将衣物成卷,撩开官袍下布衣,将太监服藏在了衣袍下端。 说时迟那时快,曹桧敲了敲门,推了大门便入了。 “万岁爷,回禀您的命令,席贵妃娘娘到了。” 卫华眉眼淡然,应了一声,“让她在外头侯上片刻。” “嗻。”曹桧将净鞭甩到手肘间,半跪在地,点头退下。 “你果真与阮六杨说的别无二致。”卫华看着她,眼眸灰暗,仿佛将已油尽灯枯。 怜筝心中惊诧,“我爹爹?” “你以为当年你一人之力,便能在官府横行霸道了?”卫华如今想来,忍不住摇了摇头. “幼时太毛躁,如今虽然好些,但依旧心府不深,你的软肋便能一击即中。” 怜筝沉默着不答话,显然卫华也试探了她。 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心思难猜,却扳倒了风因的母家。 “如此的你,怕是难办。今日你先回去,日后朕另有打算。” 怜筝将身上藏着的东西再一一放回原处,沉默着踏出了大殿。 门外正站着如今的宠妃六皇子卫朝楠的母妃——席贵妃。 她笑意盈盈地立在门外,一席绛色的华袍宫装,领口以金线绣了金色的祥云之图,更有宝石点缀,奢华无比。 她肌肤如雪如玉,低头浅浅吟笑间说不出的明丽娇媚,发髻间那一抹凤鸟含玉的钗子更是明黄夺目,就连那钗下的流苏都藏不住其玉颈修长妩媚。 极美的长相,柳叶眉、丹凤眼,衬着清丽淡雅的妆容,仿若天上仙娥般,即便是怜筝,瞧了一眼,便忍不住觉得她美的不可方物。 “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怜筝半跪在地,行礼叩首。 不等她跪下,席贵妃长裙点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腕,“阮大人有礼了。” 席贵妃握住怜筝的手腕,微微一紧,却又缓缓松开。 那一双水眸盈盈望着她,眉眼带着看不透地笑意,道:“终于见到了阮大人了,若是改日有机会,定是要好好与阮大人会上一会,好知晓如今宫外头的好玩事儿。” 怜筝闻言,听得不甚明白,微微含笑,并无接话。 席贵妃缓缓由手边的婢女扶了她的手肘,一步一步朝大殿里进去了。 “阮大人。”席贵妃将至门口,忽然转身,轻喊了一声。 怜筝转过身,颔首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今天的雪色,若是收集上一些,来年泡那雪顶含翠,定是上好的滋味。” 席贵妃话毕,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大人定要好好试上一试。” “多谢娘娘。”怜筝双手抱拳,转身告辞。 ★ “皇上,您如今正病着,怎么不好好在床榻上休憩着,又跑来殿里见大臣。” 卫华浅浅一笑,笑中含冷:“无妨,总要见一见大臣,他们才知道心中还该有个朕!” 席贵妃眉目娇嗔:“皇上!太医说您心火旺盛,莫要动怒。” “如今太子被贬黜,一个一个都将心思用到了何处去!”卫华颤着手将茶盏摔下。 曹桧一惊,连忙跪倒:“万岁爷息怒…… ” “你们都先退下吧。”席贵妃淡淡一笑。 席贵妃屏退了扶着她进门的婢女和太监,走到桌边,瞧了一眼被卫华打翻的茶盏。 “皇上,太医嘱咐了您的身子要少喝些生凉的,这茶都凉了您怎么……” 席贵妃眼见卫华气得手都颤了,眉眼轻敛,抬步走近了些。 “可是又为董姐姐的事儿怒了?” “后宫不得干政,她便任由了她的母家在朝堂之上兴风作浪,你可知晟王前几日递来的那些个奏折,处处说了昱王之事,一个两个恨不得将她和她儿子的脸都贴到朕面前来!” 董贵妃近日确实风头过大,导致事倍功半,反而惹了卫华的盛怒,罚了她闭宫自省。 “皇上,董姐姐不过是记挂了三皇子,为了亲娘,此乃常理又何须动怒?” 席贵妃将打翻的茶盏端了起来,用了手头的帕子将桌子上的茶水一一擦拭。 “可朕从未听过你对朕念叨过半分!”卫华握了席贵妃的手。 席贵妃婉婉一笑:“朝楠还小,比不得皇兄们文韬武略、骁勇善战,臣妾只希望他能好好长大,莫要像上次那样病了,诳吓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到底还是朕做的不好,让那些儿脏东西进了楠儿的吃食里……”卫华皱眉,连咳数声。 “皇上莫要动了怒,臣妾不怪,只怪臣妾未涉了防。” 席贵妃眸眼染湿,“皇上不必为臣妾愧疚,臣妾不怪皇上。” “舒乐……到底是你一心记挂了朕。”卫华轻轻一叹,“罢了罢了,这些个儿龌龊心思也由不得你听,不知楠儿近日身子可好些了,扶着朕回去,剩下的事情差人让晟王来一遭。” “曹桧!”席贵妃将曹桧唤进大殿。 卫华低头沉声朝外吩咐:“曹桧,吩咐下去,让晟王即刻来一趟。” “嗻。” ★ 出了大殿,安海见着了阮怜筝,再领了这门差事,重新将她送到了皇宫城门之外,安海这才重新回了大殿。 十三的车还在外头候着,他躺在车外头,头险些就磕在了驴屁股上。 怜筝原是压抑的心情,忽然明媚了几分。 她拍了拍驴面儿,驴晃晃悠悠带着十三都晃倒了。 十三这才揉了揉眼,“出来了?” “怎么不进车里头休息着,在外头天寒地冻的,再仔细着了凉。”怜筝道。 十三摇了摇脑袋,笑道:“非也非也,马车里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怜筝一听这话,猛地抬头,开了车门,撩开那帐子。 车里头确实还有人在等着她。 那凌风肃然的厉眉在顷刻间化作了绕指柔。 “筝筝若再是不来,十三困倒便罢了,倒难为我天刚亮便一道折子一道折子地呈上去。” 风因眉头挑的老高,举了举右手,略微蹙眉摇头。 怜筝觉得好笑,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上了车。 “你若是一日不与我贫嘴,是不是闲得慌?” 风因伸手拉着她,小心坐到了炭火儿边上,“炭刚换,凉了些。” “等了多久?” 怜筝想了想,去掉路上的时辰不说,与那于世镜和顾季章争执的时间便有一炷香的功夫,至少等了半个时辰有余。 宫里头路繁琐,去掉马车的时间,算上步行,七七八八足有一个半时辰了。 “我倒是不急,萧捕头怕是急得团团转。” 风因懒懒一笑。 怜筝忙皱眉:“萧北顾可是找到那泥人面的尸骨是谁了?” 风因点了点头,“榜文刚一贴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揭了榜文,说是认识此人。” “这样快?”怜筝还以为至少要十天半个月呢! “十三,立刻去提刑司!”怜筝朝外喊了一声。 风因叹了口气,忙摁捺下她的肩膀,淡道:“你就乖乖在车里头呆着,也不必去了那提刑司,我直接带你去见这人便是。” “你还知道了些什么,不如一次倒个干净,何必来吊我胃口。”怜筝挑眉。 “我若不这样,你能乖乖坐在我边上?” 风因头也没回,将手上的那副暖手雪貂做的皮套子戴在了怜筝的手上。 怜筝也不说话,默默地瞧着他为她戴好。 “我们一日里回回见不到一炷香,一个月加起来的时辰也不过七日。你可是与晟王同住了一个月。”这话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儿了? 怜筝怔了怔,张口反驳:“我又没有和他住在一处……” 风因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面颊。 “你可见过他用早膳?” “见过。” “与他一起备过晚膳?” “备过。” “同他一起共乘马车?” “乘过。” 怜筝一眼横了横车外的十三,这臭小子还真是一件事儿都没落下的……. 风因眉眼发凉,不由得生了满缸子的醋意。 怜筝颔首道:“这样听来,我确实该合计着是不是该将你从我府里挪出去,省得日后天天见了你,你还要日日这样念给我听。” 风因:“……” 还带这样的? 125 你是凶手(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的车停在了长京城城郊一处偏远的茅草房外。 萧北顾和蒋鸿事先得了通知,正在院子外候着。 眼看着十三的车驾了过来,萧北顾和蒋鸿连忙迎到了门口。 “审的如何?”怜筝下了车,张口便问了那事儿。 萧北顾点了点头,笑道:“说的八九不离十。” “萧捕头。”原以为风因会在车里头不出来。 怜筝却冷不丁听见有人喊了声,萧北顾一愣,瞧向了怜筝身后。 萧北顾一愣,连忙半跪在地:“卑职参见瑾王。” “起身罢,动不动就贵,合着本王还不如在北县做个验尸官来的自在。” 萧北顾起身,笑道:“王爷说笑,那几日卑职可没有往日自在。” 此话不虚。 蒋鸿一惊,连忙跟着萧北顾跪下行礼。 想不到这萧捕头竟是和瑾王有点渊源。 “免了免了,一个两个都跪,本王免礼免得麻烦,若是再跪,跪门口那颗树去。” 蒋鸿倒是没想到这瑾王不似谣传那样轻浪,这样亲民反倒是不甚自在。 “先将事情说与我听,查案要紧。” 怜筝瞪了一眼风因,像是恼了他下来添乱。 风因无辜地眨了眨眼,躲在她身后不吭气。 萧北顾连忙将怜筝迎进了屋里,“这是江奶奶,她的儿子是个猎户,上午揭了榜文,说是见过榜文的画中人,眼下上山打猎去了,傍晚便回。” “江奶奶,那您可见过这画中的人呢?”怜筝指了指摊在桌面的榜文。 “这就是那林子二百米处的徐大膀,因为他膀子大,所以我们这块的人都这么喊他。” 江奶奶颤颤巍巍问道:“官爷,他犯什么事儿了?” “他死……”蒋鸿不等说完话,连忙被怜筝挡住。 怜筝眼波流转,淡道:“他在赌坊赌输了钱,被人状告了,正押在官府。” “哦,徐大膀怎么会赌钱?他平日实诚,每日最多打了几猎便不肯多打了,有时候还时常种了点菜叶子吃,还送了些分给邻里。” 江奶奶‘哎哟’一声,一拍大腿儿。 “瞧我这记性,我还以为是他讨了媳妇儿才不来了,难不成是为了媳妇儿才去赌了钱?” 怜筝眼眸一亮,问道:“他有媳妇儿?” “我见到过一两回,她遮着面纱,瞧着身段倒是不错,不过没多久就没见过了。” 江奶奶摆了摆手,“从见过她起,我便再没见上大膀。” “奶奶,您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能不能说具体些儿,比如穿着或是眼睛?”怜筝追问。 江奶奶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突然瞥见了萧北顾手上半开着的画卷。 她忽然‘诶哟’一声,指了指那画卷上的女子画像,“这眼睛就和这姑娘像了七八分。” 怜筝抬眸,与萧北顾对视一眼,“奶奶,这几日您儿子揭了榜文,晟王有悬赏钱百两,不如您随捕快一同去一趟官府。” 若江奶奶当真见过,那便成了人证,需好好多加保护。 其余剩下的事儿都交给萧北顾去处理。 怜筝和蒋鸿立刻赶去了江奶奶所说的徐大膀在林子里的茅草屋。 茅草屋非常简陋,若是一把火定是能烧个干净。 屋外头的杂草长得比栅栏都要高了,屋里头却意外的整齐和干净,只是那桌面的积尘较高,确实有一长段时间未有人住过了。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陋,甚至连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衫都是缝了又补的丁布。 确实是一个独居男人住的地方,丝毫没有任何女子的衣物。 搜罗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怜筝又回到了起点。 丝毫没有进展。 怜筝重新回了提刑府,坐在大堂里,盯着两副棺材,面朝大门坐着。 风因吩咐着蒋鸿先回提刑司,替她善后的事儿后做完以后再回了提刑府。 大堂内风因已命了十三烘烤了了炭盆,至少她想着事儿的时候不能冻着。 忙活儿了一阵的功夫,这才赶去了提刑府。 “主子,她横去棺材里头了,怎么问话也不吭气儿。” 刚进了门,十三便着急忙慌地朝外头迎了来。 这阮怜筝呆在大堂,看着棺材发呆,不说话不吃喝的,瞧着倒是吓人。 晚膳的时辰都过了,大堂上的菜都凉了,她也不动,就那么对着两副棺材瞧了好一会儿。 眼下忽然又开始鼓捣姿势,改躺棺材里头瞧了。 “知道了。”风因的声线低沉微冷,朝十三道,“莫急,她是在想办法。” “主子,您没想出什么帮一帮她……”十三皱了眉,挠了挠头脑勺。 风因侧眸,朝身后的元九瞧了一眼。 十三这才看清风因身后的元九正抱着厚厚的一摞宣纸。 元九走上前,径直将手里拿着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十三的怀中。 十三一怔,低头一瞧,这怀里的不正是怜筝这几日写下的尸单吗? 十三一抬头,哭丧着地脸撞上了元九的视线。 元九摇了摇头,一副‘咱家主子还用的着你说?’的表情。 屋子里头,突然传来了响动,‘笃笃笃’的异常整齐。 风因看了十三一眼,又想看十三,“看来她想出办法了。” 十三愣头愣脑地伸手接过风因的大氅,跟着风因进了大堂。 只见怜筝正躺在那半盖着的新棺材里头,嘎吱嘎吱的刮擦声正从里面透进来。 像是尸首在里头挣扎着用指甲划拉棺材的响动,听得人毛骨悚然。 十三将头窜在那半开的棺材里瞥了一眼,只要再伸过去一点就差点就被剐了眼珠子。 怜筝手里举着开刃的匕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脸上和头发上都沾满了棺材的木屑。 风因用左手撩了自己的衣袖,伸手去摘了她头顶的那些脏物。 “郭贺撒谎了。” 怜筝反身指了指棺材,“十三,命人将板子翻过来!” 十三险险地咽了一口气,尽管一头雾水,却忍着没问,照做不误。 怜筝将手中的匕首举起,略作解释:“即便带了匕首,棺材里的人都不可能用这样区区一个匕首在棺材里头开出一个大洞。” 等棺材盖的板翻过来,用刀划过的地方,再深都没有超过2毫,她划了十几刀,刀子就已经开刃了,这样的匕首又何谈在棺材上挖出一个逃生的孔洞?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从外头将棺材凿开。 “十三,去取斧子来!”怜筝将手上卷刃的匕首搁在一边。 十三听令,去后厨取来了砍柴用的斧子。 怜筝伸手接过,没等在手上掂量两下,转眼就到了风因的掌心。 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斧头,不等怜筝反映,二话不说,朝棺材板生生劈了过去。 ‘咔擦’一声,棺材板没劈开一个洞,倒是应声裂开。 怜筝脸色顿沉,指了指棺材板,劈手将斧头夺回来,恼道:“谁让你给我劈裂了……” 风因无辜地被抢了斧子,眉头挑的老高,“谁让它不经劈……” 怜筝横了他一眼,连忙上前,细细察看被他劈开的痕迹,与旁边那副棺材做对比。 斧子没有砍着的地方,断裂口粗糙不平,但是斧子砍下的地方有整齐的断口,断口边缘折断的痕迹几乎一致。 怜筝将劈裂开的木碎捡起,内里头都是新整的。 她再看向那破旧的棺材,让十三递过匕首从破口处剐了两三下,露出干净的部分。 新的棺材因为没有经过土,所以没有霉点。 原来那副棺材的砍痕看起来有些陈旧,外部的木头因为被砍而破坏里里面。 因为曾经放过尸首,板面儿都已经生了霉点,但是棺材被砍出的破口痕迹都没有出现霉点,说明这砍痕并非是数年前的,时间比较靠前。 “你们瞧,被斧子砍到的部分几乎和我们挖出来的这副棺材是一样的。” 怜筝蹙眉,“当初开棺的时候就觉得古怪,棺材甚少会出现只有五六根棺钉,只瞧这几处棺钉的位置,便是轻而易举可以将棺木打开,即便再腐烂成了这样,都不太可能。” “你的意思是,着棺材里的尸首被人换了?” 十三冷不丁地被递了一柄斧子,他攥在手里,疑惑地瞧了一眼。 “这棺材的尸首不早就被郭贺取走了吗?” “是,但是他给我看得并不是紫衣的尸首,而是徐大膀的!紫衣真正的尸骸,他应该另外藏在别处。”怜筝眉头紧蹙,摇头道。 “如果这样,挪尸的时候为什么要从外头砍开,直接起钉将棺材打开不就好了吗?” 十三看着那副旧棺,有些想不太通。 不等怜筝开口,风因走到了一旁的椅凳坐下,淡道:“没人说棺钉还在,就是没开过。” 闻言,怜筝和十三愣了愣。 “郭贺故意带了你去见尸骸,也许并不知道你竟然能查出尸骸并非女子。” 风因望向她二人。 屋里的气氛静着,他顿了顿,沉声道:“徐大膀的死我估计跟郭贺也脱不了干系。” 怜筝脸色微沉,却是点了点头。 他说的并非没有可能。 若是这样的话…… 怜筝和十三都去瞧了瞧那副棺材起棺钉的位置。 果然,棺钉的缺口远超过了原来下棺钉的数量! 这便能说明,这棺钉是后面为了掩人耳目重新再钉上的! 风因低眸沉思,忽的看向十三,道:“十三,将小菱和那看门的管家都带来。” 怜筝眼眸一亮,欢喜道:“对,立刻来审,我定是审漏了东西。” 上回问话,审的都是和于文鸢有关的。 偏偏当时以为紫衣并没有死,没有怀疑到郭贺的身上。 如今想来,云娘、胡莞、于文鸢、徐大膀都和郭贺有了联系,郭贺可以自由出入所有的犯罪现场,更是找到了郭贺的尸骸,如此一来,他自然是头等嫌疑人! 126 你是凶手(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十三将下人泡好的茶盏送了来,递到风因的手边。 怜筝依旧是柳眉紧蹙,心下还有些怀疑,却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郭贺为何取了紫衣的尸骸,杀妻害岳母,杀人动机是为了紫衣?可为了紫衣,如何又将云娘和徐大膀拖下了水?” 这杀人动机如何解释? 风因神色颇淡,不急不缓,清品了一口茶,拉着怜筝让她坐下。 “十三,去将晚膳重新热上一热。”风因道。 十三笑了笑,点头道:“诶!好嘞!” 怜筝瞧着他攥着自己的手不撒开,将自己的茶盏递进她手中。 他眸光如墨,柔声道:“手凉,用杯身暖一暖。” 她怔了片刻,这才接过茶盏,瞧着十三方才搁在桌面的那摞宣纸。 怜筝看了一眼,问道:“替我审过了?” “你不是不清楚他为何要这样做吗?”风因接过下人重新沏来的茶,用茶盖撇了撇茶尖儿,饮了一口,这才道:“我命人将紫衣的父母请来了。” 紫衣的父母? 怜筝当真是没有想到这点。 如此一来,自是能知道不少消息。 怜筝一听这话,略一思索,不等她说上话,元九已从外头将紫衣的父母请进了里屋。 大堂里是略显狼藉,两副棺材摆在大堂里,甚至一副的棺材板都裂了一地。 紫衣的父母有些局促,站在门口,小心谨慎地往里瞧。 风因只得重新安排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二老安心坐下,这才方便了怜筝问话。 紫衣的父母原是临沭县一处商豪。 当年郭贺不过是个乡下的穷秀才,为了糊口做了教书先生。 这样的人,他们定然是瞧不上,可独女紫衣偏是固执,相信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她甚至不惜于家中决裂,为了郭贺私奔,一路来了长京城赶考。 这些年来,紫衣不但连书信都断了消息,更是从未再回过家门。 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三年后,二人自是思念女儿,女儿的眼光也并未看走眼,于是两老终究是放下了芥蒂,亲自来了长京城。 “来到长京城后,您二老可是见着了郭贺?”怜筝问。 紫衣的母亲不敢多言,只用着帕子偷偷拭泪。 一听这话,紫衣的父亲方恒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见了,只是并未在府上见的,我们前去时,不但进不了郭府,甚至还遇见了他的夫人,若是没有记错,应该是姓于。” “于文鸢?”怜筝见方恒点头,再问:“那你们何时见了,又说了些什么?” “我们被这于夫人赶出了长街,只能先回了客栈,可是回途上就遇见了郭贺的轿子,他唤住了我们,我们就与他一同去了隋玉楼。” 方恒想到此处,忽然长叹一口气。 “若当年我不曾阻拦紫衣……”这女婿也不至于分成了旁人的。 下人送来了热茶,弯腰递送上,怜筝也不曾多嘴,没有打断了他。 “所幸郭贺他不但不计前嫌,更是赠了我们一百两黄金,说是聊表心意。” 方恒摇了摇头,满面的羞愧,“大约是紫衣不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故而不得不另立她人为平妻。” 怜筝一时间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平妻?” 方恒一愣,点头,“对,郭贺说那于夫人是与紫衣平起平坐的,说来到底是紫衣自己没福分。” 怜筝正想如何解释,风因忽然将暖茶递进了她的掌心,眼眸微暖,摇了摇头。 不要说。 若是不知晓女儿是被人杀害,那便先不说了。 若是知道了,也许眼下说的话会诸多猜忌,反而失了可信度。 “那你们可有何处觉得甚为不对劲,比如有何话让郭贺脸色大变?” 风因将茶盏搁在桌上,衣袖轻轻一拂,抬眸去看那一直不曾多话的方林氏(紫衣的母亲)。 方林氏若有所思,忽的放下帕子,眉头紧蹙,点头,“确有一处。” 她如今细细想来,当初她以为是戳痛了郭贺的伤心处,如今倒真有几分古怪。 “我进了长京城就和老爷打听过,可听说郭贺如今家有悍妻,生不下孩子,还纳了妾,临走前我便多嘴问了他一句……” 话说到这里,方林氏忽然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方恒。 方恒瞪了瞪眼睛,方林氏又犹豫了片刻。 “本王虽分不清真话假话,可若是想杀个扯谎的人,也不必明辨真假。” 风因用茶盖清脆地发出了响动,只一眼,便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方恒。 方林氏一惊,连忙低头回答。 “……紫衣当年身怀有孕不敢告诉老爷,可我是知晓的。她偷偷回过家中,被老爷关在了家里,后来她虽然逃出去了,但是老爷也未曾继续为难过她。民妇就寻思是不是小产了?我便多嘴问了他,说是紫衣可能伤了身子骨,小月了,这才怀不上第二胎,需要好好打理……” 就这样一句话,郭贺便大变了神色? 难不成,郭贺压根不清楚紫衣已经怀有身孕了? 可这又说不通,若是不知晓,又怎么会如此? “郭贺脸色不太好,匆匆告辞便回府了。翌日派人送来了黄金百两,又派人赠了一份骨灰龛,说是那孩子的骨灰,让我们带回了家乡祭拜。” 怜筝正往方林氏那看,一听这话,顿愣:“骨灰?你们何时进的长京城?” 方恒眉头紧皱,不知这两人请来他们的原意。 如果郭贺也身在官场,莫非是要抓什么把柄? 方恒突然起了防备的心思。 他忽然起了身,恭敬道:“王爷,请恕草民与内子年岁已大,对这些事不甚了解……” 风因垂首,茗了口茶,淡道:“你莫不是以为不说本王便不知晓?” 他挑眉,眉宇沉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两个月前你在生财钱庄去了五十两黄金,以这两月的开销来看怕是将债务都还清了。以这笔金额进账的日子来算,你在长京城已足足住了三个月。” 方恒皱眉看着那传闻中的瑾王,那少年面上吟笑,却如笑面虎一般,猜不透用意。 他身在长京城,早就知道六子夺位有多复杂。 此刻若是说错了话,耽误了郭贺,便是影响了自己的女儿。 这点事情,孰轻孰重,无需多虑。 方恒态度的忽然转变,怕是连怜筝都能猜得到。 她冷哼一声,“若是不说便罢了。” “我们确实是在三月前来了长京城。”方林氏轻声道。 风因懒散地支起下颌,微微一笑,“不仅如此,还将骨灰未送回家乡,而是搁在了驿站?” 话音刚落,元九已从外头取来了主子命人去取来的骨灰龛。 方恒和方林氏一见那骨灰,面色一沉。 方恒顿恼:“不知王爷目的为何,可如此派人取他人之物,是否过于强权!” 怜筝一听这话,长眉轻蹙,“本官乃提刑司提刑使,凡是与被害者相关之物,皆可查验,若是不服,大可前去提刑司告上一告!” 眼前这人是提刑使? 风因面上清霜浅化,听得她护着他,唇角含笑:“也可去告个御状,说瑾王强抢了百姓的骨灰龛。” “这……”夫妻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其目的几何。 怜筝冷着一张脸,走过来,顺着元九打开的骨灰龛里瞧上一眼。 那些灰白之色倒是看不出异样。 “取出一些来,化开,再找只老鼠来。” 元九一听,愣了愣,“老鼠?” “对,老鼠!”怜筝望着元九,道:“若是不知晓何处抓,便去问问十三。” 元九:“……” 他转了身,干脆地出去找老鼠去了,剩下的事儿都交给主子去办。 方恒一张脸铁青,气得从座位上起了身。 “敢问,为何取了骨灰去喂了牲畜!莫非这长京城能如此一手遮天,胆大包天吗!” 方林氏忽然跪在地上,一双泪眼朦胧,“这是要遭报应的!求大人收回成命!” 怜筝眸底不忍,沉默半响。 可不等她说话,风因已走过来,从骨灰龛里沾了点粉末,重新盖上了。 他走去桌边,眉眼皆淡。 “可若不如此,如何查得出你们女儿究竟因何而死,又鹿死谁手?” 此话一出,方恒和方林氏两人惊愣当场。 “这……这是我女儿的骨灰?”方恒死死盯住那骨灰龛,摇头:“郭贺说这乃那孩子……” “听你内人一言,我怀疑郭贺压根就不知晓紫衣死前已怀有身孕,这尸骨我们推测便是郭贺命人凿开了紫衣的棺材偷走的,若是他送了来的,那便更值得怀疑了。” 方林氏一脸惊怔,身子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元九与十三一同回了来,风因将化开的水碗轻手递过。 怜筝命十三取来银针,沾了些在针尖,针尖并无变黑,看似无毒。 元九将捉了老鼠的竹篓递了过来,怜筝伸手接过,用老鼠做了试验。 老鼠接触银针后,被针扎过的地方并无明显出血,可并未有多久,它便渐渐不动弹了,最后死在了竹篓里。 怜筝将老鼠用解剖刀验过,从伤口和脏器都能断出,与于文鸢所中之相同。 见血封喉。 如今唯一欠缺的便是证据! 郭贺出入郭府和于世镜府邸杀害于文鸢和胡菀的证据! 郭贺做是谨慎小心,即便掌握了杀人动机,却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直接指正郭贺。 见怜筝柳眉紧蹙,风因勾唇一笑:“这自然好办。” “如何做?”怜筝美眸微动。 风因眉宇间懒散褪尽,道:“引蛇出洞!” 127 心中有鬼(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翌日一早,长京城中便闹得沸沸扬扬。 听闻昨日夜里,当今瑾王带着提刑司众人将领县逃犯捉回,连带着还扣押了另外两名嫌犯,关押在了提刑司地牢之中。 更巧合的是,于世镜得了消息的时候,郭贺正好在府中,两人更是立刻赶去了提刑司。 进了这提刑司的大门,地牢却怎么都进不去。 木兰提刑使已请了晟王的亲兵多加严守,无晟王的手令更是进不去这地牢。 蒋鸿就在提刑司大牢外守着,一见于世镜和郭贺便立刻行了礼。 “你们提刑大人在何处?” 郭贺目光闪烁,不等于世镜问话,便先问了一嘴。 蒋鸿点了点头,答:“大人已命人将两名嫌犯暂压在了提刑司,但是杀人之徒……” “杀我妻女者在何处!”于世镜只瞪了一眼郭贺,目光如刀般锐利。 于世镜见蒋鸿不答,推开蒋鸿,冲向大牢之口硬是要强闯。 郭贺连忙帮着蒋鸿将于世镜拉住。 蒋鸿略怒,却不敢惹了这户部尚书,只得朝手下使眼色,纷纷拽了他。 “于大人,莫要让这些小的们难做,这些都是晟王的亲兵,若是真出了问题,怕是您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话音落下,地牢之外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就连于世镜都闻声而望。 只见阮怜筝一身官袍英气妩媚,与晟王并肩正朝地牢而行。 郭贺忙松了手,跪拜行礼。 于世镜也不得不跟着朝卫处尹行了大礼。 “如今地牢里关押着朝廷重犯,于大人方才之举莫不是要劫囚?” 卫处尹神色淡淡,只扫了一眼,那些亲兵便站回了原地。 他侧头望了一眼怜筝,只见她目不斜视,倒是无反应。 昨夜便派人连夜来报要求他一事,也不知道究竟是行还是不行。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瞧瞧,到底是何人杀了老夫的妻女,望大人和王爷明鉴。” 于世镜目光一定,跪倒在地,朝卫处尹磕头。 丧女之痛,丧妻之疼,中年之龄,又如何能忍? 卫处尹轻叹一声,上前伸手扶住了于世镜的臂弯,淡道:“爱卿不必如此大礼,本王允你一探便是。” “晟王!如今证据关键,若是让旁人进去,吐露了线索,怕是……” 怜筝反应冷淡,皱了皱眉,“请王爷收回成命。” “阮怜筝!”于世镜气得脸色发白,“我究竟何时得罪过你!” “于大人记性不佳,您得罪我的时日可不是一日半日了。”怜筝淡淡一瞥。 于世镜这才想起自己进宫不仅参奏了一本她的折子,还向圣上状告了她。 “你……”于世镜直扶心口,险些一口老血吐一地。 “此话倒是在理……”卫处尹一脸坦然之态,仿佛方才之话不曾说过。 于世镜一怔,忙咬牙忍下,他跪在卫处尹身前,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若王爷今日让老夫得以一见,沉妻女之冤,下官必定日后以王爷马首是瞻!” 怜筝眉眼皆淡,仿佛早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招。 风因与她说的,果然步步皆准。 郭贺眉头一皱,“岳父大人!” “你闭嘴!”于世镜一声厉呵,郭贺已是沉声。 卫处尹可不相信这一副坚信之姿,他的目光渐凉,“于大人前几日还在宫中与丞相大人这般有来有往,怕是此话若让三哥听了去,本王也担不得。” “王爷,下官此言句句属实……” “不必多言,你这话一说,本王倒是不敢再放了你进去,剩下的便由了木兰大人做主。” 卫处尹冷了目光,拂袖进了大堂。 “莫说是人,就算是苍蝇和蚊子都不许放进去半只。”怜筝淡淡扫了一眼。 蒋鸿忙应下,于世镜已是气白了一张脸。 “于大人若不想被我参了一本,便回府歇息去,你想问的那人也不在这地牢之中。” 怜筝目光淡凉,竟是停在了郭贺身上,“郭大人,请随我来一趟。” 郭贺点头,这才撇下了于世镜进了大堂。 怜筝也不拖泥带水,径直开口问道:“郭大人,请即刻随我入府一趟,我有一人需你认上一认,您且瞧瞧她究竟是不是紫衣!” 郭贺一怔,脸色刹那间苍白。他薄唇微动,却是半响都不曾说出话来。 见他如此异状,怜筝却是不急不缓,从一边倒了杯热茶送来。 “你莫要如此这般,我们尚且不能确认那人是否是紫衣,这才请了你来看。” 郭贺心里缓缓静下,眼眸里是看不透的情绪,他随即看向卫处尹,见他神色无异,这才回话:“下官自是求之不得,望木兰大人即刻带路。” 话不多说,三人即刻出发前往提刑府。 于世镜的马车在后头紧跟不止,怜筝也不管不顾,先是由着他去。 提刑府外,已经重兵把守,于世镜更是进不来,只能在外头。 路过之时,也不曾见到那传闻里大堂的两具棺材,倒是陈设简单利索。 三人一路来了后院的一处院子,院子里飘着浓厚的药石熏香。 郭贺沉默了一路,等进了院子,院子外头恰好出来了一位御药司里请来的御医。 怜筝领着御医一路进了房内,撩开帐子,这才瞧清了那帐中人的模样。 只见那一张脸,被刀划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呼吸平缓,仿若在睡梦中一般。 “郭大人,由于外貌被毁,我们已是分辨不了从城郊捉回的凶徒是否为紫衣,你可有能分辨之法?”怜筝看了郭贺一眼。 郭贺神情僵愣,略一抬手,又慌慌缩回。 他转过身,呼吸几个来回,方才颤颤巍巍地问道:“敢问木兰大人从何处将紫衣寻来?” 怜筝不徐不缓,浅笑道:“当日你不是将徐大膀的尸首给我了吗?我找到了徐大膀的尸首,这才发现,徐大膀的家中并非那样简单,墙壁的夹层里留了一件血裙,就藏在了隔层砖瓦间,于是便借此寻到了那居住在陵墓不远处的江氏,在江氏家中凑巧发现了她。” “江氏母子已被我派人拿下严审,定是会查出此悬案之凶,只是……” “只是?”郭贺一听这话又高高皱起眉来。 怜筝还未来得及说上话,只听外头十三来报。 “大人,门外安海公公已带了圣上口谕而来,不过百米马车便到了。” 怜筝一声轻叹,“还是到了,郭大人,此事已被晟王参进了宫中,皇上已得知凶徒落网,以为是这紫衣为凶手,若是今夜我再捉拿不到凶手,怕是这人……” 郭贺犹豫不决,疑道:“怎可如此儿戏?” “郭大人不知,此案已惊动了宫内,皇上说此事皆因紫衣而起,无论是否有罪,便以她为先,定是要安一安长京城百姓之心,故此我便先请了你来,瞧瞧这究竟是不是紫衣!” 郭贺闻言,更是沉声不语, 怜筝定一定心神,再道:“郭大人,你当日允我开棺,你可知那棺材已是被人开过了的?” 郭贺面色渐冷,摇头,“我如何得知,就连里头的尸骨都是被人换了的!” “郭大人此话不虚,这尸首确被人换过,这棺材的棺钉有一枚竟是不同,可见有人先后打开过棺材,再做了异状。徐大膀家中还留有女子衣物,墙间隔层竟有血衣,如此种种都免不了让人将其做了联系,郭大人以为如何?” 郭贺微微垂首,竟是深沉而思。 半响,他微微抬步走到床榻边,俯视那床榻上的毁容女子。 手微微发颤,五指微蜷,略作犹豫,他伸手撩开女子侧颈,露出一小片玉色。 玉色之上仿若有黑玛瑙为缀。 一眼之下便惊愣了郭贺。 他颤着手退开,似有不信,又重新再上前,掀了那被褥,执手去翻那女子的掌心。 只见她掌心一道陈疤。 不等郭贺再做动作,怜筝横身进来,撩了那女子的腰侧,微微露出一小片肤色。 “郭大人,我只有一惑,此女子腹有妊娠纹,怕是有过孩子,分娩过。你可曾与紫衣有过孩子?江氏母子家中我们不曾寻到过婴孩,怕是在之前已诞下了孩子。” 郭贺脸色煞白,怔怔出神,连退了两步,跌坐在一旁的椅凳之上。 “紫衣……紫衣生下了孩子……吗?” “可这孩子去了何处,先将人假死,再如此的动机是为何,此处我却不甚明白!” 怜筝一问再问,将郭贺搅得心乱如麻。 十三从门外再报,长声入屋。 “大人,安公公已和于世镜大人一同进了府门,特送来圣旨,请大人出门跪迎圣旨!” 怜筝见状,不由得冷叹。 “见郭大人此状,怕是无误,只可惜下官怕是保不住紫衣了。我虽并未找到她乃凶徒的线索,但是此事直指她为凶,圣上的圣旨怕是要即刻下令我将之处死。”怜筝道。 郭贺僵住身子,立刻怒道:“你既无线索,凭何杀她!” “我并未杀她,只是她如今已经与死人毫无两样,一旦被打入牢底,只会香消玉殒!” 怜筝皱眉,淡道:“加上于世镜大人对我的参奏,皇上对我已是极为不满,此案将会另寻他人来理,我又如何插手。你可知于大人似乎与昱王交好,此事怕是会交给昱王手下之人来断,你可知昱王曾在杨云笙一案中,命我不得救将死之人!” 郭贺脸色铁青,怜筝此话不虚。 于世镜明面上是中立之派,可私底下已成了昱王之流。 不等怜筝再说,门外的人已长驱直入,所立之兵瞬间将屋内挤满了。 安海皱眉而入,于世镜更是紧跟其后。 “来人,奉万岁爷之意,将凶徒立刻给洒家捉回死牢,再做处理!” “慢着!” 周围的目光放入芒刺在背,可那郭贺竟是缓缓挺身而立,拦了那侍卫的去路。 128 心中有鬼(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安海幽幽地看向郭贺,“大胆,何人也胆敢阻了万岁爷的旨意,给我绑了。” 郭贺立在大堂中央,面上竟是掩不住那毫无惧意的神情。 “此案与榻上之人毫无干系,杀人者……绝不可能是她!” “那怪洒家看着眼熟,原来是郭大人。郭大人此话可由不得您说的算了,亲属不得为证,来人那,将人都给我绑了,立刻回了皇命。” 安海丝毫不留情面,几个来回便将床榻上的紫衣和郭贺都一并绑了。 只等紫衣被人带走了,这才给郭贺松了绑。 郭贺被松了绑后,压根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地赶离了提刑司。 他前脚刚走,后脚十三便紧跟了出去。 “他今夜当真能中计?”怜筝立在大堂,忍不住皱着眉去瞧那藏在一边的风因。 风因撩了帘帐,却也没解释说辞,只道:“你觉得于世镜可厉害?” 怜筝略一犹豫,扭头看他,“为何这样问?” “于世镜怕是有些看穿了,不然又为何不说破安海的这点子伎俩?”风因淡淡道。 怜筝怔了怔,“你将于世镜也算进去了?” “算不算,左不过他们两人心中都有猜忌,若是早就有了嫌隙,算不算都迟早有这么一日,不过是能不能成了捉拿凶案的线索罢了。” 风因从一旁牵了怜筝的手,淡道:“你只管看着他们,总能露出狐狸尾巴来。” 怜筝沉默不语,这些她想得必定没有他周全。 “你与卫处尹做了何种交易?”怜筝略一思索,还是问出了嘴。 她可不认为卫处尹会这般简单地就答应帮了他们。 风因闻言,勾唇一笑:“怎么,担心我了?” “想得美!”怜筝娇嗔地瞥了他一眼,扭头往回走。 “筝筝如今是越发骄纵了,如今都已是对我不闻不问了,你说说那一书房的尸骨,你要将面人捏到何时去,哪年哪日才能忙的完……” 风因无奈地跟着她,一路回了书房,瞧着她又重新捏起书房的人像来。 怜筝撩起袖口,连头也不抬:“我不信田岚已死,必定要将这些被害者的身份都一一寻回,好借一借他们之间的关联,若是能因此找到些线索,再捉住田岚,我定是能如愿。” 怜筝对此事的态度,远比他料想得要固执。 哪怕不吃不喝不睡,却抱了定是要将田岚捉回的心思。 风因半倚在门边,略一凝视,忽问:“筝筝,你可有事瞒我?” 怜筝动作微顿,落了眼睑,“不曾。” “那你躲什么?”风因幽幽一叹,“罢了,等你愿意说时再说,我不勉强你。” 不等怜筝再说些什么,他忽然走上前来,双手握住了怜筝正在捏着泥面人的手。 “筝筝,不如你来教了我,一人做不如两人快,如何?” 耳边暖意呼面,梨白似的手捏住了她的,两双手纠缠在一块儿,一大一小。 “松开。”怜筝的耳根渐粉。 他的唇触了触她的耳垂,噙笑轻道:“不松。” 那尚未关好的门外,风因忽然瞧见了一双鞋头尚在那门后。 他忽然淡了神色,缓缓松开,走到桌边坐下,添了一杯茶,“等用完晚膳后,十三派人送了消息来,到时候再赶过去,来得及。” 怜筝一愣,不由得转身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那门外的动静。 姜女? 怜筝瞧着风因端着茶盏,静静地低头喝着。 没静下几分钟的功夫,姜女便笑着从外头端着一盘茶点进了门。 “怜筝,这是我今日做的雪花酥,冬日里做了零嘴正好你尝尝。” 姜女不敢抬眸瞧了那双冷眸的探究,匆匆抛下了那雪花酥,搁在桌边,转身看着怜筝。 “怜筝,不知道是不是扰了你,下回我不来了。” 话毕,姜女匆匆忙忙地就要朝书房外头跑。 怜筝忙伸手拉了她的,怪道:“姜女,你莫要多心了,我让你在府里是好好养着身子,好现了年幼时的诺言,你可是允了我爹要好好照顾我,陪我便是,不必做这些来。” “可我日日闲着无事,总是要做些事来打发。”姜女说着便红了眼眶。 “好好好,是我不对,来日我差人去寻些你喜欢的书来,可好?” 姜女点了点头,笑着拭泪,“怎么,你还将我当成小妹妹不成?” “小妹妹可不成。”怜筝勾了勾姜女的鼻尖,“小娃娃还差不多!” “怜筝!”姜女娇嗔一句,下意识勾了一眼风因。 他依旧不为所动,耐着性子品着茶,倒是丝毫不瞧这边。 姜女心里一阵失落,再说了几句,便离开了书房。 怜筝和风因再书房中研究这那些个儿人面,一晃眼儿,下午的时间便过去了。 等十三来报的时候,怜筝正将一张泥面人捏好,一听消息,起了身便要走。 风因忙拽了她,将莲蓬衣都给她穿好,热好了汤婆子,这才差人去将那暖好的驴车驶来,二人缓缓赶往了户部尚书于世镜的府中。 ★ 于府。 于世镜来回踱步,桌上的茶盏早已冰凉。 管家匆匆从门外付命而来,急道:“老爷,郭大人不在府上。” “立刻派人去给我将他寻来!无论在何处,都要立刻给我带过来!带不过来就绑过来” “不知何时,岳父大人如此急着要来寻我?” 此话一出,堂内的于世镜一眼就瞧见了门外正徐徐进门的郭贺。 郭贺一身黑色大氅,眉眼温顺,却再不如他当年那般看着好拿捏。 于世镜示意了一眼,管家即刻从大堂里退了出去。 郭贺进了门,抖落大氅上的雪色,淡道:“今夜倒是好端端地下了雪,怕是这天都觉得寒了心,非要拉个半死之人来顶了杀人的名头。” 于世镜闻言,脸色大变,“是你?” “是我。”郭贺微微一笑,笑着看他,竟是避都不避。 “当如唯有你出入了我府邸之上,以小女的名义接近了我的夫人!”于世镜动怒,上前狠狠揪住了郭贺的衣领。 只见那黑色的大氅下,郭贺伸出手用力拂过,将于世镜推倒在地。 “岳父大人,究竟是我接近了你们,还是你们处心积虑地算计了我和我的夫人!” 郭贺面目狰狞,竟是狠狠地揪起了于世镜衣领,一手掐住了他的下颌。 “是你!是你处心积虑要算计我谋了你的位置,算了我的紫衣,让我不得不娶了于文鸢这样的悍妇!悍妇也罢,为何……为何要算了我的夫人,我的孩子,我的全部!” 于世镜面色一白,“你胡说什么,我于你有提携之恩!你……” “你未有儿子,我便以你为父;妻子未有身孕,我不离不弃,我何来对不住你们于家!即便是堂堂驸马,皇恩在上,也不至于像我这样过的生不如死!” 郭贺一脚蹬开于世镜,仰天一笑:“你断我子孙,杀我妻子,此仇不共戴天!” 于世镜胸口隐隐作疼,却是顾不上了。 他挣扎爬起,捂住心口,“郭……郭贺!你胡说什么!” “如何你还要瞒我?我已随车队之后,一切都已知晓,我已无可畏惧,杀了你又何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于世镜眼圆怒睁。 “是你,一心算计了我,今日之事,不过是你们于家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郭贺脸色铁青,阴冷一笑。 “我既然来了,便没有活着走出这儿的念头!于世镜,你怨不得别人!” 郭贺袖中白光一闪,匕首已然抵住了于世镜的胸膛。 “郭贺!你不要命了,你敢杀朝廷命官!”于世镜身子一僵。 “他敢杀。” 话音从屋顶而来,一少年从屋顶翩然而落。 “他连杀数人,又何况一个你。” 怜筝与风因从大堂外的长廊徐徐走过,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早已落入了他人眼中。 郭贺一把揪住于世镜的衣领,将其挟持在怀,匕首已死死抵住他的胸膛。 “郭贺,我们已经查明,于文鸢和胡菀之死,甚至连那徐大膀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怜筝一语,声寒如冰。 郭贺面沉一瞬,低垂着的眼眉突然含笑抬头,“堂堂提刑使你可有证据?” 怜筝笑了笑:“我原来确实是苦无证据,可如今这证据不就在你手中吗?” “你诈我?”郭贺一愣,皱了皱眉:“那人是假的?” “是。”怜筝不避,点了头。 郭贺忽怔几分,踉跄了几步,冷笑着将匕首死死顶住了于世镜的胸口,一个使力划破了他的衣衫,衣衫已染出了几分血色。 糟了。 “十三,夺下!”怜筝到底是不忍心。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十三争夺,那匕首的尖头已彻底没入了于世镜的胸口。 十三抽出软剑,疾风般擦过郭贺的掌心,迫使其吃痛,松了手。 于世镜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胸口血流如注。 “立刻召御药司来!”怜筝厉声朝外喊,连忙蹲下身,从怀中掏出药粉。 “此刻不能拔刀,刀口一拔,此刻出血,便是一时半会儿的止不住了。先让人抬到御药司去,烧好水,准备好止血圣药,命人拔刀,不会伤及性命!” “拔刀何用,刀上淬毒。” 怜筝连头也没回,冷淡道:“这不是你带来的那把,你且仔细瞧些!” 郭贺闻言,目光猛地一变。 他低头一瞧,匕首把手上的那处豁口确实不见了! “你若是再用力些,这刀后面也是捅不进去会碎成几节,这刀只有尖处是真的。” 怜筝将手上的药粉撒好,捂了帕子,这才起身,望向郭贺。 “郭贺,你收手吧……” 129 心中有鬼(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这刀方才分明是…… 郭贺神色一惊,忽然侧首看向十三,扬天长笑,笑得眼中泛出了泪花。 “好,好,好。”一连三声,终究是绝望如斯。 “郭贺,莫要再杀人了,即便你杀了于世镜又如何,三条人命!紫衣已是回不来了!” 郭贺低头一扫那地面的鲜红,于世镜已是哀嚎如斯。 “疼吗?紫衣也这样疼过,于文鸢竟是用刀一刀一刀划花了她的脸,竟还敢再重蹈覆辙,花了云娘的脸…..” 郭贺双手抱头,眼角已止不住泪意。 他又何尝想杀人,紫衣死后唯有云娘,只有云娘了。 得知紫衣并非病死,更是腹中怀有肉骨,他大受打击,回府质问了于文鸢,却又因此被她发现了云娘的踪迹。 到底是他,是他害了她们。 是他…… “这与于世镜何干,与胡莞又何干,你为何不寻了证据去提刑司……” 怜筝话未说完,便被草草打断。 郭贺摇头,竟是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一手指向地上躺着的于世镜,质问道:“堂堂户部尚书只手遮天,竟是连堂堂仵作都验不出是活人还是死人就下了棺!” 怜筝柳眉轻蹙,侧眸望向了那地面的于世镜。 “一纸尸单,我竟是信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被他三人草草穿上了寿衣,亲手将娘子送入了棺中,活活钉死,下葬,活埋……” 话到最后,郭贺泣不成声。 怜筝无语凝噎。 她看不见郭贺彷徨,也未曾瞧见过郭贺与紫衣的夫妻恩爱。 “紫衣死后,于文鸢便设计了我,以身孕为价,胁了我娶她为妻,胡莞一心纵了她的女儿!竟是将假孕之事以假乱真,若非我知晓,我至今都不会知道!当年……那不甚寻常产下的死婴,竟是报应……她何其残忍!紫衣又何其无辜!” 怜筝反身,冷眸怒视于世镜:“说,当年究竟如何杀害了紫衣!” 于世镜心口如被千剐般刺疼难忍,他额头直冒冷汗,脸色煞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话一出,郭贺圆眸大睁,忍着那满腔怒火,死死盯住了于世镜。 “下官不知!” 于世镜忍着疼,瞧着那恨不得要冲过来的郭贺,原是看着要阻拦的十三,竟是顺着怜筝的意思缓缓退开了来。 “此刻若不说,我可不插手这混事。一命一偿,你若是不说清,这命就只能父替女偿。” 怜筝眼眸淡淡,随即徐徐退了几步,腾出些空间来。 于世镜一眼便瞧见了郭贺妄图拼了命地扑过来,连忙白了一张脸。 “是……是夫人,她见我苦于没有办法将他拢入麾下,于是想了如此一招,先下药打了那女人腹中肉骨,再我借机趁他进府,让夫人和小女将她邀了去……” 郭贺浑身发颤,连话都咬着牙,恨不得将于世镜生生撕开。 “是那夜里……正是那夜我偏偏只饮了一杯酒便醉倒在府上,又恰好是那夜里紫衣便染了疾病而毙……” “郭贺,事已查明。”怜筝微微把脸一侧,瞧向郭贺,“你为何滥杀无辜,杀了徐大膀?” 郭贺看着,竟是沉沉笑了。 “杀了又如何,我取我妻之尸骸,百般阻挠,杀了与之陪葬又何难?” 郭贺缓缓抬眼,心如死灰:“若非不能,我宁可杀尽天下人与之陪葬!” “难又如何,不难又如何,哪怕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 话音落,杀机起。 “小心!” 十三脸色一变,软剑刺出,郭贺竟是避都不避,胳膊生生挨了一剑,始终朝前冲去。 顷刻间,郭贺从桌边抓过茶杯砸碎在柱边,携着茶碎飞身而来。 他扑向怜筝,目光生凉,杀机沉隐。 怜筝下意识右手遮面,试图抵挡郭贺突如其来的动作。 只听见空气里闷声一响。 ‘噗嗤’一声。 怜筝低头,瞧见身上的官袍竟是染了满身的血点。 她缓缓放下手,郭贺身子徐徐软下,似躬了腰,却是强撑着没有跪倒在地。 他已被利剑刺穿了胸膛,握剑者却是不知从何时站在了后堂的卫处尹。 郭贺的腹部反向刺入了剑矢,执剑之人正是风因,他却留了手,并未刺及要害之处。 双眸缓缓被人遮掩,不知是谁的掌心,藏了她眼前的这一幕。 她知道,只有他。 “若是我死了,你又如何配活着?” 郭贺眸光幽深,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怜筝却瞧不见了。 郭贺拼了命般的嘶喊:“王爷救我!救我!救我!” 她听见那软剑刺入身体的沉闷声,那鲜血在空气中缓缓流动,这三声竟是一声比一声弱了下去…… 于世镜的呼吸竟也缓缓地停了。 怜筝瞧不见,却又像是在心里仿佛一早就猜到了结局。 郭贺认罪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横竖都不过是一死。 她救了于世镜又如何,不救又如何? 死了这样多的人,郭贺应该偿命,可于世镜难道就是无罪的吗? “我带你回去。” 耳边的话语低喃,沉沉入耳,仿佛如风般轻拂,却又仿若无物。 风因遮掩着她的眼眸,淡然地凝视着身前的卫处尹。 他们之间,即是做好了约定,却也迟早要偿,如若不是今日,改日也逃脱不开。 于她,谁也放不了手。 “十三,走。” 卫处尹不曾拔剑,他低头,看了眼地上已死的于世镜和郭贺。 郭贺竟是拼了命地拔了风因的剑,用胸口的这把剑,生生以身为柄,与于世镜同归于尽。 一地的鲜血,染红的却不知是谁的眸。 于世镜死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和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便腾了出来。 正如卫风因答应的那样。 若他想要得到皇位,就不得不站稳脚跟,除掉了于世镜,等于断了丞相一臂。 一旦无人知晓于世镜乃昱王之流,他便染指不到中立之派。 那么眼下,唯一该除掉的便是昱王了。 可他还不急,他要忍,唯有忍到藏在黑暗里的人动了手,他才能明目张胆地除了昱王! ★ “十三,去烧水,要快。” 风因一路带着怜筝回了提刑府,一路上,怜筝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她沉默着进了大堂,坐在堂上,望着身上的血衣出神。 风因也不说话,先让十三去打了水让她将衣服换下来。 怜筝不是不知晓,她验了这样多的尸首,每一具都是冷冰冰的。 她也曾看过无数凄惨的案例,可眼下却依旧是有些难受。 “即便不是你,他也出不了那府门。” 风因将下人送来的暖茶送进她的掌心,揉了揉她的发,“莫要多想了。” “我知道。”怜筝缓缓点了头,垂下眼帘,轻捧茶杯,抿了一口。 “我只是在想,云娘定是与紫衣像极了。” 风因听这话,瞧了她一眼,“你想见云娘?” “若是可以,将郭贺的尸首交给我吧,我将他好生化了,与云娘和紫衣葬在一处。” 即便生不能同活,死后也能同眠,也算是替他做了一事。 风因笑了笑,“你就是想这件事儿想了一路?” 怜筝抬眸瞧他,“不然你以为我一路上寻思什么?” 没等风因说话,十三慌慌忙忙跑进屋,手里指着烧火棍:“主子,水烧好了。” “火急火燎忙个什么劲儿。”风因漫不经心道:“水送去房里。” “可是……可是……”十三挠了挠头,憋了半天道:“这官服只有一身,换了穿什么?” 怜筝无奈一笑:“难不成我还日日穿着不成,且等着,给我寻处他的衣衫来换了。” 门外忽然有侍卫回禀,进了大堂,磕头跪首。 “回禀木兰大人,门外宫里人来报。” 怜筝皱了皱眉,“何人?” “董贵妃身旁的安公公来了。” 风因冷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侍卫,“来人可是安禄?” 侍卫抬头,将手上的腰牌呈了上来,确实是安禄! 好端端的,宫里头怎么会无端来了个妃嫔身旁的太监? 侍卫顿了片刻,犹豫道:“来人似乎是冲着王爷来的……” 怜筝眉头一挑,“来我的府上寻瑾王?” 侍卫是风因手底下的人,听着怜筝问话,不由得紧张几分。 “回禀大人,确实是冲着王爷来的,先是问了小的王爷在不在府上,若是不在再命人来回禀了大人,所以……” “嗯?”风因声音虽淡,但一听这话不由得也皱了眉。 怜筝将目光收回来,淡声道:“先让人进屋迎客,将人带进来。” 侍卫点头,连忙出了屋子去回话。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这人便如风一般的进了屋子。 安禄似乎和安海的派头不同,安海看着和乐,做事一举一动都不至于让人生了不舒坦,可这安禄倒是摆着架子,方才拦了他一遭,倒是惹了他似得板着脸。 “木兰提刑使好大的架子,竟是连洒家都要呈了腰牌方能进了这府邸!” 安禄瞥了一眼怜筝,她一身官袍尚未换下,满身血色,倒是惊了这安禄。 安禄脸色一白,惶惶退了两步,指着怜筝身上的衣服,“你……你这是做什么劳什子?” 怜筝无辜地搁了手里的茶盏,“方才杀鸡被溅了一身血,污了公公的眼,倒是不知公公来此有何指教?” 安禄这才松了口气,朝上座落下,道:“董贵妃娘娘特命洒家来请大人走上一遭。” 130 危机暗藏(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一回生二回熟。 怜筝此次进宫,倒当真是不慌不忙,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洗漱过后方随了这安禄进的宫。 因为面见的是贵妃娘娘,着装不得失了礼,赶制的换洗官袍还未送进府,后宫内院又岂可让她一身男装进了门,这又不得不寻了一身姑娘家的衣服换了。 一路赶进宫中,这大殿之内竟是还有丝竹管弦声。 难不成今夜董贵妃的殿中皇上也在此? 怜筝垂首跟着安禄进了含春宫,宫内正是一群歌姬正在排舞。 可不等怜筝回过神,只听见瓷器炸裂,那碎片溅至门槛,惊了众人一跳! “娘娘息怒……”安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董贵妃一掌扇了眼前的歌姬,歌姬跌落在地,嘴角含血,眼眸含泪,楚楚可怜。 “娘娘饶命……娘娘……奴婢身不由己,当真是无辜的…….” “你无辜?” 董贵妃眯眼一笑,手上的义甲抵住了美姬白嫩的面颊。 “你以为席贵妃那是捧了你的?愚蠢!她不过是借着你来踩了我!” “娘娘,娘娘!可动不得她这张脸,若是刮花了……皇上定是以为……以为您……” 董贵妃却听得笑了,慢悠悠地回头,冷视安禄。 “区区一个贵妃,竟是连个歌姬都动不得?”董贵妃笑意渐凉。 安禄不敢抬头看,慌慌垂首:“奴才不敢,奴才该死,奴才说错话……” 大殿之上,彷如死一般的安静着。 宫人一地僵跪在地,怜筝蹙眉,忽见身前的宫毯之上,华裙迤逦,董贵妃缓缓蹲下身,扑面而来的暖意触上了怜筝的面。 “你是阮怜筝?” 这话问的古怪 怜筝抬眸,“回禀贵妃娘娘,正是。” “来人,此婢女以下犯上,拖出去赏一顿竹板子。”董贵妃起身,瞧都不曾瞧上一眼。 安禄点头应下。连忙起身,和几个小太监将歌姬拖了出去 这歌姬面色煞白,确实死死咬住了下唇不敢吭声。 等外头架上了板子,怜筝都能听见那耳朵里木板一下一下砸在肉骨上的闷声。 可外头的人竟是一个人都不曾出声,甚至连挨了打的歌姬都不曾哼过。 怜筝入了座,注意力却全都在外头。 一切恢复原样,丝竹管弦声照常悦耳歌舞。 董贵妃见怜筝走神,看了一眼怜筝身旁的宫人,搁了手里的茶盏,淡道:“大人可是好奇为何这门外竟是安静如斯?” 怜筝垂下眼帘,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握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宫中刑法有定,被惩罚的婢子一顿板子也不过是十几下,可她若是忍住了便也没什么,养个五六天就好了,若是出了声,不但要打死,死后尸首要被六分两段以做惩戒。” 董贵妃连头也不回,徐徐上了贵妃榻,垂眸将护甲套戴紧了些。 “若是宫中的妃嫔,责罚还多着呢,杖刑、笞刑、拶刑……皇上更是一言便能要人性命。” 董贵妃眼里厉色渐深,眯眼垂视下头稳然坐着的阮怜筝。 “区区一个仵作出身的女子,竟也敢在这长京城中动了本宫的人?” 怜筝垂眸品茗,不发一言。 大殿之内,皆无人敢出声。 董贵妃忽然无声冷笑,“阮怜筝,你就不怕你进了这宫殿,本宫也让你出不去?” 怜筝缓缓抬眼,勾唇一笑。 “娘娘若当真想杀我,不必这样明目张胆的请了我来。”怜筝眸光淡笑,不避不闪。 “娘娘先是追问是否有王爷在府上,是生怕我与哪位王爷有了瓜葛,可是又不敢笃定究竟下官是哪门那派,下官料想娘娘今日请我来,是为了于世镜一案?” 董贵妃媚眼一抬,微微朝外头侧了脸,瞥了眼安禄。 安禄立刻意会,躬身将所有的宫人屏退,唯有他一人留了下来。 “阮怜筝,你比我想得要更蠢笨些。”董贵妃缓缓抬眼凝着她。 怜筝手上将茶盏暂搁在一边,微微一笑:“娘娘已身在贵妃之位,任何把戏自然都逃不过娘娘的法眼,微臣又何必多此一举遮遮掩掩呢?” 阮怜筝此话倒是不虚,她从进门到现在的确没有任何要闪避或是试探之意。 董贵妃比了比手上的护甲套,忽然起身从榻上坐直身子,漫不经心道:“前几日皇上将你召了去,你不但让宰相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更是毫发无损地出了金殿……” 怜筝略一蹙眉,“并非毫发无损。” “哦?”董贵妃颇为意外,侧目盯了一眼安禄。 安禄慌张道:“你分明是毫发无损出了金殿……” 怜筝不急,摇了摇头,认真道:“罚俸三月了。” 三个月的银子都没了呢,她这才刚任职就没了薪水,连仵作的那几两银子都没了。 董贵妃和安禄各自一愣,瞧着她一脸认真,倒当真是觉得一件天大的事儿来。 这是戏耍她玩呢? 入鬓长眉微皱,董贵妃冰霜似的美人面上染了几分不悦,摘了手上的护甲套,淡扫了一眼怜筝。 “不见棺材不掉泪。” “卑职乃仵作之身,棺材日日皆可见,若日日落泪,当真要哭瞎一双眼来。”怜筝淡道。 安禄厉声而呵:“大胆!” “娘娘,外头有急事要速速回禀。” 门外忽然有婢女进门叩首通传,安禄这才疾步出了门去听了信儿来。 半响,安禄脸色一变,即刻转身朝董贵妃快步而来。 “娘娘,席贵妃来了……” 董贵妃的手指一顿,忽然从榻上起身,“她来做什么!” “姐姐说笑了,妹妹此刻来不正是听闻了,如今长京城赫赫有名的木兰大人眼下正在含春宫,若是不来,可就见不上这木兰大人了。” 话音刚落,席贵妃携婢女兴师动众而来。 这样大的阵仗,怕是半个后宫都要惊动了。 怜筝抬眸望去,席贵妃似乎与这宫中的其他女子不同,她并未满头步摇,甚至连纤纤玉指上的丹蔻都没有一点半毫。 一张白净的脸,五官长得极美,又是少数的江南少女的芳华精致,甜美婉约,只一眼便妩媚动人,如那心尖儿上的一抹亮色,令人无比着迷。 简单的妆容和服饰,天然去雕饰,衬得人在这姹紫嫣红之中清丽动人,这美便如那靡靡之音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听闻这木兰大人可是连破了数案,女中豪杰之命可扬遍了长京和秀都城。” 立在席贵妃之侧的人正是妃位高氏,她蛾眉淡扫了一眼座位之下的怜筝。 “听闻近日倒是缉拿了杀害户部尚书于家妻女之徒,正是其婿郭氏,已即刻伏法了。” 席贵妃美眸圆睁,盈盈一笑。 “这消息可热乎着呢,莫不是晟王又进宫孝敬了妹妹你来?” “姐姐又打趣妹妹。”高氏温婉一笑。 高氏虽不如席贵妃美艳绝伦,却也是恪守本分,只瞧着那玲珑有致的身子在宫装下都藏不住的婉转妖娆。 怜筝看着高妃的妆容和服饰,都丝毫不艳丽,更是素雅淡漠,便知道这高氏定是个小心谨慎,不擅出挑的人。 董贵妃盯住屋外说笑一前一后进了屋来,满腔的火气竟是生生压下。 “不知什么风儿将两位妹妹都迎了来?” “姐姐说什么玩笑呢,好端端请了木兰大人进宫,倒是不邀了众姐妹们一同热闹,小心让妹妹们都嚼了舌根去。”席贵妃的笑靥明媚动人。 席贵妃这一声一声的姐姐,落在董贵妃的耳朵里听得像是针扎般难受。 她向来最讨厌的便是这席舒乐,偏一日日的就是与她作对! 董贵妃声音淡然:“谁敢在背后嚼了舌根,本宫定拔了她的舌头。” “好大的威风,本宫竟不晓得妹妹如今倒不如当年陛下说的那样温婉谦逊了。” 此话一落,宫殿之外,太监掌灯高喝。 “皇后娘娘驾到……” 怜筝的目光不动,心下却是泛了几分嘀咕。 董贵妃将她请来,却是把这么几尊大佛全都给请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都几个了,在宫里练就一身心计的女人们,可最是难打交道。 “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卑职叩见皇后娘娘。” 一众人行过礼,皇后这才免了礼。 怜筝从地上起身,抬眸,这才瞧清了眼前这皇后的模样。 皇后不及这几位妃子的年轻,鬓边甚至都有了白发。 她香腮如雪,丰腕如玉,金色的发饰更是国色天香,尽显皇后之姿,头顶百鸟朝凰髻,气势高蛾,眉眼藏着几分凌厉和气度,是她们所远远都不能及的。 皇后都来了,董贵妃自然不能还立在榻旁,她垂首将上座置出,狠狠剐了一眼席贵妃。 “听闻娘娘今日在宫中受罚,如今竟是皇上解禁了?” “听说宫里进了位女官,指给本宫看看。”皇后神色不恼,只管入了座。 皇后入座后,妃子方可坐下。 怜筝这才上前,跪在宫殿的华毯之上,叩首回话。 “回禀皇后娘娘,正是臣女。” 皇后眼里不见意外之色,低头一瞧,淡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怜筝抬头,视线丝毫无闪躲,正对上皇后打量之意。 华殿之上,少女素颜淡裙,簪花未饰,脂粉未涂,眉眼丝毫未有惧色。 美则美矣,区区女子能验尸破案,可见其胆色过人。 如此胆色具佳之人,可若非自己阵营,只能徒惹祸患! 此女,两面皆刃。 “报!” 安禄惶惶从门外仓惶而进,踉跄跪倒在地。 皇后皱了皱眉,董贵妃瞧见了,怒眸冷斥:“何事如此匆忙,惊了皇后娘娘,该当何罪!” 安禄慌张抬头。 “禀娘娘,莲清池里挖出了尸首,臭味熏天,*惊动了万岁爷,奴才特来回禀皇后。” 131 危机暗藏(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董贵妃目光诧异,皱眉:“好你个混账奴才,此事当真?若是虚话,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娘娘,此刻尸首已从莲清池抬到河岸边了,因为太臭吐晕了几个侍卫,眼下……眼下已是惊动了万岁爷,万岁爷命人出宫去请木兰大人,奴才得了信儿,这才来回了话。” 皇上命人去请阮怜筝? 这话一出,所有人纷纷朝地上跪着的阮怜筝看来。 皇后缓缓抬眼,看来今晚是动不得她了。 “皇上着急寻木兰大人,姐妹们看来是不是时候,不如我们一同去瞧瞧?” 席贵妃从座位上起身,笑了笑:“今晚倒是热闹,看来也不止是咱们想瞧一瞧,那些个鬼东西也是坐不住了。” 这一语双关,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自然也照样不懂。 怕是这大殿上的人无一人不懂,也只能装作听不懂。 “去便去,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莫不是淹死个宫人,也这样大惊小怪的惊动了皇上。一个一个的,这样的小事也处理不干净,小心本宫要了你们的狗命!” 董贵妃目光藏怒,一掌落下,惊声摔了茶盏。 皇后挑了挑眉,眼底敛了几分不屑,“董贵妃,你这点小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妹妹没有姐姐这样的气度,放着冷宫数年不敢入,还当真是做不到。”董贵妃暗讽。 皇后一怒,“你!” “皇上怕是着急,不如先随木兰大人去瞧瞧,别耽误了事儿。” 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氏忽然开了口,随即起身站到了席贵妃的一旁。 皇后微微沉了沉脸,起身,道:“摆驾莲清池。” 董贵妃微微侧了脸,怒扫一眼安禄。 “还不快带路!” ★ 莲清池就在距离含春宫不算太远,约莫在中宫和含春宫之间,接近御花园之畔。 这些娘娘脚下踩得小鞋,走得便慢些,足足花了一炷香多的时间方才到了。 怜筝跟在太监身后,比她们走得要快些。 莲清池周围已被几个侍卫重重把守,池塘之外黑漆漆地正躺着一团东西。 “命人烧两三盆炭来,再去多燃些火把送来,要快。” 怜筝扭头吩咐安禄,安禄不敢多话,只敢招办。 “不必了,这些我都已命人备好。” 怜筝闻言,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卫处尹竟是站在了入口之处等着她。 “尸首再池子下三百米处挖出,今日有一宫女无意落水,不想侍卫施救的时候,竟是发现了这么具尸首,当真是不好闻。” 卫处尹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是没有掩鼻。 他忽然想起一事来,朝一旁的方向指了指,淡道:“你的验尸官我也命人接进宫来了。” 怜筝顺着他的手望去,十三正端着炭盆一深一浅地朝尸首挪了过去。 她眼底露了几分笑意,侧眸望向卫处尹,笑道:“多谢。” 倒是替她省了不少功夫。 怜筝转身朝十三走过去,道:“十三,东西可都带来了?” 十三听声回头,笑哈哈地拍了拍身上背着的木箱。 “我若不带,你可不得轰了我回去,我此刻若回去了,怕是要让主子将我屁股开了花。” “东西倒全,那便不说了,先看看情况。”怜筝点头,接过十三背来的木箱。 天色暗沉,侍卫们都纷纷燃上了火把,来照亮岸边。 今年的雪来的晚,比往年来说今年算不上寒冷,就连这池子都尚未来得及结冰。 池子边上的脚印踩得乱七八糟,基本上已经是分不出谁是谁的了。 怜筝微微蹙眉,暗叹了一声。 十三顺势望过去,摇了摇头,也无能为力。 河岸边的人纷纷捂住鼻子不敢顺着火光去仔细瞧,那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不仅臭气熏天,更是面目可怖。 尸体已经呈现出巨人观的模样,只瞧上一眼,便能吓坏旁人。 莲清池一旁全都被侍卫围住,就连董贵妃和皇后等人都靠在外围向听些什么。 怜筝皱起了眉头,顿了顿,朝十三道:“先安排人将尸首送去宫内停尸处,找个台子将尸首验了,此处人多嘴杂,不便验尸。” 围观的人太多,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更能好好验。 十三点了头,戴上手套,蒙了面准备招呼两个侍卫跟他去抬尸首。 怜筝原是朝外走的,忽然回头,提醒道:“多戴几层,再仔细些,小心滑手。” 十三一听这话,连忙停下脚步,又蒙了两层。 可哪怕将自己都捂成肉粽子了,这臭味都能闻得见,让人直恶心,干呕不止。 几个侍卫一靠近便忍不住扭头跑一旁吐了去。 十三死死皱着眉,正寻思着自己一人上,身后忽然一人径直朝前走去。 他定睛一瞧,不是别人,正是阮怜筝。 她已经戴好了口罩和手套,扭头,扯下十三脸上的帕子,塞了一颗东西进了他的嘴。 十三一愣,“嗯?” “苏和香丸。”怜筝头也未回,道:“很贵,要给银子。” 十三:“……” “不想连夜跑茅厕就别嚼,只许含着。” 十三差点就咽下去的时候,怜筝淡淡地斜了他一眼。 十三一脸阴郁,这话不得早点说吗? 他愣愣地含了片刻,再蒙上帕子,确实淡了不少的尸气,足以忍受了。 怜筝和十三两人合力将尸首抬至木板上,这才能够将尸首抬离了岸边交给了旁人。 尸体原是用白尸布盖着的,不知怎么,从出口抬出去的时候,突然飘来了一阵迎风,生生将尸布吹开了一截儿。 皇后、董贵妃等人虽已用巾帕蒙面掩鼻,却也实打实地瞧了个正着,生生吓得尖叫出声。 巨人观的尸体本就是非常可怖的,皮肤呈现黑绿色的油光,再加上腐败的气体充斥在尸体各处,眼下看着就像是尸体里头被塞了几头的皮筏,膨胀了不少。 死者身上穿着的服饰像是婢女的宫装,宫装的外面沾满了黑色的河底淤泥,就连手指和面部都处都沾染了不少淤泥,即便不是如此,也基本已经无法分辨面容了。 尸体的眼球鼓出眼眶,仿佛只要再抖动几下便能掉在地下。 舌头伸长露在口腔外,口唇的皮肉似乎是被河里的鱼给啃食干净了,露出一排森森的牙齿,瞧着凶神恶煞。 黑绿发亮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更外阴森恐怖,只一眼便能让人吓得魂不守舍,连发梦魇。 侍卫们被这迎风一吹,吓得险些将手头的尸首给抛了。 倏地,一只嫩玉般的皓腕伸过,小心将尸布重新遮上。 怜筝微微垂首,“头顶上的脑袋都不要了吗?还不速速抬走,若是惊扰了各位娘娘……” 侍卫们一惊,连忙死死抓紧了手上的木架,快步将尸架子朝外送。 这样冷的天,尸首的臭味竟是也惹来了少许蝇子。 怜筝和十三一左一右跟在尸首的木架子边上朝外头走。 宫里头有专门停放尸首的地方,主要是为了搁置一些生老病死的宫人,或是被妃嫔等上位者责罚而死的宫人,最后运出宫焚化。 若搁以前,早早就是丢在山里头喂了畜生。 卫处尹让阿立替他们寻了除通风的地方,专门架了木台。 这样的尸首若是搁在屋里头,怕是要将人活活憋屈死了。 尸体的条件太差,浑身沾满淤泥,恶臭扑鼻。 若非十三含了怜筝给的苏和香丸,怕是早早就扛不住一边干呕去了。 几个人硬着头皮站在门外瞧了一会儿,都纷纷忍不住跑远点吐去了。 “十三,你若是难受,你也出去。”怜筝沉默了一下,淡道。 她常年与尸体陪伴,从小到大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尸首。 虽然难闻,但是她也已经习惯了几分,自然不会作呕连连。 不过巨人观的气味也着实难闻,甚至还可能含了有毒气体,对身体的伤害自是有上几分的,古代又没有防毒面具,只能用什么来顶了一顶。 十三皱了皱眉,摇头:“不用,来吧。” 见十三并不退怯,怜筝便也不啰嗦。 热水、帕子等物都已经备好在旁,怜筝嘱咐十三与她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尸首体表外的淤泥清理干净。 尸体已经呈现高度腐败,尸体的表皮非常容易脱落,手上的力度要极其小心,有时候哪怕是稍擦一下,就能蹭掉尸体的表皮。 擦拭的时间耗费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将这巨人观的尸体给稍稍清理干净。 所幸十三的力道拿捏到位,虽然并没有剐蹭多少表皮,但是尸体部分有几处颜色的改变,但是因为尸体的高度腐败原因无法判断是否是损伤。 看来,只能剖尸了。 眼下,尸体是谁暂不清楚,如果得知她究竟是否有家属,若是家属不同意,又如何来验? 倒真当是遇见了个难题。 “咦?” 正当怜筝犯难的时候,十三忽然意外地指了指死者的脖颈和左手臂。 怜筝从另一边走过来,这才瞧见了十三看见的地方。 死者的脖颈和左手臂上都一颗豆大的朱红痣,仿佛被烙印在皮肤上,格外鲜明。 左手臂因为膨胀,仿佛被什么东西勒在了手腕处,隐约像是一圈红色的线绳。 “十三,将这痣的位置画下,再交给晟王,让他在宫内查查,是否有人知晓谁在宫中无端消失了,更是身上有这痣的位置,若是对了,一律带来。” 十三听这话有些不太乐意,为什么非得找晟王,他也能做! 怜筝见十三不说话,瞧着他的表情,忽然明白了几分。 她淡道:“你若是不想在这儿呆着,愿意满皇宫跑,我也不拦你。” 十三:“……我这就去回禀晟王。” 132 池底女尸(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看来验尸是不大可能了。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门外有个侍卫硬着头皮进门回禀。 说是安禄奉命来传,让怜筝去一趟朝凤宫。 朝凤宫是中宫皇后所居之地。 怜筝略一思索,回道:“劳烦公公先替我回了话,允卑职先去一趟莲清池,再去中宫回禀,此事耽误不得,有劳公公了。” 侍卫连忙跑出去将话传到,没一会儿的功夫,安禄青着一张脸进了门。 尸布已经撩开,膨胀了数倍的黑绿色腐尸横在眼前,扑面而来的恶臭刹那间引得安禄一阵作呕。 “安公公,何必劳您大驾进来一趟?” 怜筝微微把脸一侧,藏了眼底的笑意。 安禄身后正是卫处尹,他倒是不慌不忙地倚在一旁,眸光幽深,直盯着她瞧。 安禄捂着嘴,斜着眼远远瞥了一眼,忙又别开眼。 “娘娘们差你去一趟,你便去!”安禄若是请不到怜筝,怕是要让董贵妃丢了面子。 怜筝不着急,摇了摇头,直接挪开位置,将自己遮挡住尸体的部分显露在外。 “公公您得看一眼,您只瞧瞧这尸首的样子,微臣若是验不了尸,又如何去中宫回话,定是要处理得当,下官方才有脸去得了。” 安禄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说,只好沉着脸再回过头。 看了一眼身前的尸首,这回倒好,躲是没躲,整张脸都绿得铁青。 “公公若是不信,那下官还能再仔细验一验外头给您瞧瞧。” 怜筝似乎故意挑衅这安禄的忍耐极限,她朝十三递了个眼神。 十三极快的领会了怜筝的意思,立刻帮着怜筝做了几个动作。 “不必了……不必了,老奴这就去回禀各位娘娘……” 安禄忍着作呕的一张脸,转身僵直着手脚连滚带爬地挪远了。 怜筝险些笑出声来。 她忍着笑意,朝卫处尹看了看,抬起下巴,远远朝他问道:“有线索了?” 卫处尹也不靠近,阴着眉,却勾了唇,清浅地点了点头。 怜筝明白他的意思,朝门口快步过去。 十三正想跟上,卫处尹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淡道:“你一人来。” 怜筝挑眉,只好丢了十三,自己个儿跟去。 卫处尹出了验尸的厅堂,沉默不语地朝前走。 她跟着卫处尹,一路上并未遇见多少人。 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轻声寡淡:“突然进宫来为何不与我说。” 卫处尹忽然顿了脚步,怜筝抬眸才发现自己跟着他进了一处院子。 这话问得突然,不像是他说的话,怜筝愣了一会儿,讷讷道:“进宫匆忙……” “下回,记得派人来寻我或是……本王……让阿立去你身旁候着。” 卫处尹看着院子里的八角楼阁,却是连头也没回,仿佛闹别扭一般地进了屋。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总觉得似乎跟往日聊天时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怜筝一头雾水,只得先跟着他进了门。 她一路跟着卫处尹上了八角楼阁,而阿立早早就候在了楼阁二楼。 阿立将屋子都暖热了,一桌的糕点和暖和的热茶,一眼就知道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卫处尹进了屋,落了座,倒了两杯热茶,将茶盏移去怜筝面前。 他沉默片刻,敛了视线,似不经意问道:“听闻方才你去了董贵妃的宫里?” 怜筝‘嗯’了一声,不好搁那一直站着,先寻了一处两个隔了张椅凳的位置坐下。 “只见了董贵妃?”卫处尹瞟了一眼。 怜筝抬头望向卫处尹,他低头饮茶,眉眼未抬,却像是在猜测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直直地看着他,笃定道:“王爷不是知道吗?” “不能问?”卫处尹徐徐抬眸,傲然一扫。 “王爷自便。” 你爱问不问,知道了还非要问,闲得! 怜筝转开脸,朝阁楼外的窗口望了出去。 “妃位高氏是我的母妃。”卫处尹望着怜筝,生了几分暗恼。 怜筝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她不是不知道高妃是卫处尹的生母,这点风因早早便说过,但是她意外的是,卫处尹为何突然要告诉她这些? “母妃在宫中的出境并不乐观,即便本王如今替父皇处理政事,也并不为她得来多少。” 卫处尹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瞧向窗外,避开了怜筝探究的视线。 “怜筝。”卫处尹头一回这样唤了她的名字。 怜筝听着他唤她,凝了他一眼,眸中疑惑渐生。 卫处尹心里有些烦闷,话竟是越说越轻:“你的意中人……” “所有人都在这候着,等候木兰提刑使的问话!” 清晰的喊声骤然从窗外打断了屋内的谈话,方才卫处尹要说的话已经被生生截断。 怜筝一惊,立刻起身走到窗子边上,下头乌压压的一些人正背对着楼阁站。 卫处尹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一凛,眼底渐生凉意。 楼阁下的人却并不知晓楼阁上正坐着卫处尹和阮怜筝。 等守卫的人出去交接了,这些人才开始窃窃私语,唯有两个人说的话引起了怜筝的注意。 “方才那尸首当真是吓死个人了,你们听说了吗?那尸体的脖颈和手上都有痣,说是手上还有什么线绳,林易,你说死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小昭?” “嘘,这话说不得,若是让人听了去,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话音忽然低了几分,再接着便听不真切了。 卫处尹微微偏头朝阿立示意,阿立立刻点头下了阁楼。 未有多久,阿立便从外面带了两个小太监进了门。 这两个小太监行了礼,互道了姓名,怜筝才反应过来,怕是这两个正是楼下说话的两个。 两个小太监年龄瞧着比十三还要小上不少。 一个叫李邕,另一个叫林易。 两个人是刚净了身送进来的,时间不过大半年,算起来开始办事儿也就三个月的功夫。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瞧着座上的人。 “你们可有法子确认死的人是你们口中说的‘小昭’?” 卫处尹低头将桌上的云片绿豆糕送进怜筝的碟盘。 怜筝并未注意到其他,目光停在了两个小太监的脸上。 小太监惶惶不安,对着卫处尹的问话竟是不敢开口答,面儿上都是恐惧。 “你们此刻在此处所说的任何话,除了屋子里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是谁说的。” 怜筝一说这话,两个小太监忽然对视了一眼,眼眸里似信非信。 卫处尹低咳一声,“若是不说,你们也出不了这间屋门。” 怜筝皱了皱眉,她到底是不喜欢这种方式来逼问。 两个小太监已是骑虎难下,不说活不了,说了也许还能再拼上一拼。 林易鼓足了勇气,深吸一口气,道:“禀王爷,那死的人许是……许是武昭……” “你们如何断定?”怜筝低头望去,见两个人的眼眸笃定,应是无误。 “武昭随我们一同入的宫,她的脖颈和手臂上都有红痣,位置就在脖颈左侧,手臂上的不曾见过。”李邕小声道。 林易想了想道:“她说她奶奶觉得女子长痣容易坏容貌,庆幸只长在了身上。” “她有奶奶?”怜筝问道。 李邕摇头:“她奶奶在她进宫后不久突然暴毙了,小昭不到出宫之龄,出不得宫,哭了好几日,说是送不了奶奶的葬,更是想求死……” 李邕忽然噤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 怜筝略一思索,再问:“那她可还有别的亲人?” “她说她年幼家中发了洪水,唯剩了奶奶和她,再没有了亲属。” 虽然痣的位置说的不错,却还是不能断定这一定就是武昭。 林易想起一事来,他犹豫道:“小昭的手腕上有根红线绳,说是她的奶奶从庙里给她求来的护身符,平日里她开玩笑说是连洗澡都舍不得取下来,生怕弄丢了。” 方才十三与她一同看见的红色线绳,是那护身符? 若是这样一来,倒是有几分能确认是武昭了。 卫处尹和怜筝都没有再问话,两个小太监也跪在地上不敢吭气。 怜筝正思索着,卫处尹低头问她:“方才本王问你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不能完全确认是武昭,不过有多处相似。”怜筝回道。 卫处尹皱眉:“我问的不是这事儿。” 怜筝一怔,反应不过来。 卫处尹只得再道:“阿立日后可以跟在你身边,替你办事儿,你没回答……” “我有十三,不必。”怜筝回绝得干净利落。 阿立一张脸黑得似黑炭,主子当真要将他送了这尊女阎王不成? “不必便丢了。”卫处尹仿佛突然生了怒意,赌气般落了手上的茶盏。 阿立不敢多话,垂首站在一旁。 “这人又不是物件儿怎么丢?”怜筝诧异地看了一眼卫处尹。 好端端的,这卫处尹难不成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塞个细作来监视她? 卫处尹再不接这话茬,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怜筝紧跟着起了身,却是不懂如何得罪了他,他却已经自顾自地气恼走远了。 “主子在此处安排了人来,你且候着便是。”阿立开口道。 怜筝一听这话,才复又重新坐回原位。 她取过碟上不知什么时候摆放上的绿豆糕,轻含一口。 “我何时惹了你们主子?” 怜筝奇怪地看了一眼阿立,“不过是不要你而已,至于如此动怒吗?” 阿立:“……” 你惹主子的事儿还少不成? 送礼也不要,马车也不乘,对你好也不行,说话又不听。 凡事还跟瑾王靠的近,真是半点都油盐不进。 “看来你跟你家主子也很像,问个话都不说清楚。”怜筝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摇头。 真想拿把解剖刀将他们的脑子都打开看一看,脑回路都怎么拐的? 133 池底女尸(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阿立差点气得要将剑拔出来,这女子还真是有将人活活气死的本事。 难怪主子都让她气跑了。 怜筝自顾自地吃着糕点,阿立只能瞪着眼前的两个小太监。 小太监们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表情。 “你们最后一日见到武昭,是何时何地?”怜筝朝地上的两个小太监问道。 林易这才敢稍稍抬头回话。 “约莫两个月前,小昭……她……她……” 林易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眼更是闪烁不定地看着李邕。 怜筝端过桌上的茶盏,淡道:“我喝茶的时候有一处毛病,就是别人说得话容易记不得当做没听过,可这茶只剩了半盏,说不说便全在你们自己个儿,想不想说?” 话音落,怜筝便干脆,作出了喝茶的姿势。 林易和李邕面面相觑,只犹豫了片刻。 李邕朝前连磕三个头。 “小昭想要出宫给外头的奶奶做白事,至少找个好地儿埋了去,可是她出不了宫,便拿了些银子塞给了城门的守卫,再……再给了好处出宫去了……” 怜筝一愣,放下茶盏,皱眉道:“如此出宫如何回来?” “前一日夜半时分,到第二日换班同个侍卫的交班的时候再回来。” 李邕连连磕头,额头都红了,却是不敢不说。 “如此出宫可是不要命了!”阿立皱眉。 怜筝侧眸望他,“此话怎解?” “宫女一旦在宫中任职,除了满龄能出宫之时,其余时候是断不可能出宫的,一经发现,扰乱宫规宫纪,罪当处死。” 少女之龄,却生生耗了一段大好青春在宫墙之中,连给亲属送丧都出不去,当真是悲哀。 林易和李邕满面惊恐,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怜筝面上倒无其他神情,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动。 “方才你们可说话了?”怜筝回头问道:“阿立,你听见了?” 阿立低头,望着她盯着他如毒蛇般的视线,心里一阵叹息。 “没听见……” “那日过后你们便再没见过她?”怜筝复又接着问。 李邕低着头小心回话:“是,那日后便没见她回来,我们都以为她是逃出宫去了。” “我们一直担心着上头会有人来问话追责,可却是无人来问过,便再没提起……” “你们不说是怕她已经逃出宫,没有人发现,若是说了,死的人一旦不是武昭,那么武昭也是逃不走了,必死无疑,对吧?” 怜筝看两个小太监点了头,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门外的侍卫敲了门,送来了锦盒。 阿立将锦盒接过,搁在桌面上,“主子命人送来的。” 怜筝伸手打开锦盒,锦盒上搁着武昭进宫的身契。 皇宫千人,在千人之中这样快得寻来了一张进宫的身契? 怜筝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明白了卫处尹的意思。 宫女已经没有了亲属,进宫的身契在他的手中,决定权便能由皇上做了决定,他既是替皇上打理了政务,这样简单的小事便由着他做主送来了。 怜筝合上锦盒,露了笑意。 可以剖尸了。 “武昭身上除了那护身符和痣,可还有什么受过伤的地方,你们知道吗?” 怜筝思来想去,还是需要再问问仔细。 林易和李邕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柱香,林易才勉强想起一事来。 “武昭有一回被罚……受了伤,手上伤了好几日,留了疤。” 怜筝摇头,“尸体已经腐烂太厉害,体表的疤痕已看不出来了。” “啊!武昭说她幼时曾经摔断过右腿。”李邕一拍脑袋想起这事儿来。 林易一听这话,连连点头,“对对对,她说那时摔得厉害,手都伤了。” 怜筝微微一笑:“我记下了。” “若是还有其他事儿我再来问你们,别人不会知道我是为了这些来问你们的。” 怜筝扭头朝阿立望了一眼,淡道:“他们办事儿挺利索,打赏。” 阿立:“……”打赏为何要看他,他又没银子! 阿立最后还是不得不自掏了腰包打赏了赏钱。 怜筝这才交代让阿立将林易和李邕两个小太监安抚好,自己出了这八角楼阁,抱着武昭进宫的身契一路小跑,跑回方才验尸的大堂。 这事都已经惊动了宫里的妃嫔,怕是影响不小,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尸首弄清楚。 十三都快等急了,大堂里来回踱步的功夫,就瞧着怜筝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怜筝将锦盒搁在桌边,戴上手套,蒙上了白帕子。 “十三,剖尸!” 十三配合着怜筝,两个人快速地将尸首验了,因为气味实在太过难闻,怜筝下意识便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她一刀剖开死者隆起的胸腹腔,只听见‘噗嗤’一声,涨起的尸首仿佛被扎破了的皮筏一般,刹那泄了气,尸首一下子瘪了下去,塌成一片。 腐败的静脉网密密麻麻地贴在骨骼上,手足部仿佛手套和袜状一样呈现脱落状态,尸体内部的皮肉似被生物咬空了,身子仿佛只剩下了一副腐败人皮,着实将人恶心坏了。 尸首内部基本是一具只剩器官的半具空壳了,一些皮肉组织像是被水中鱼儿吃光了。 十三皱着眉,突然撇过头,忍不住干呕起来。 怜筝也皱了眉,这气味确实太过难闻了。 难为十三忍了这样久。 尸体腐败的这样厉害,算上时间来看,死者已经死了将近三个月了。 怜筝皱着眉验了死者的气管,气管已经高度腐败成深红色,看不出是否溺死了。 所幸,死者的甲状软骨有骨折,应该被人掐过脖颈。 她再详细验过死者的肺部,溺死的人大多数需要判断死者的肺部是否含有溺液,意外的是,死者的肺部已经高度腐败,全部充满气泡,已无法分辨了。 十三瞧着怜筝眉头紧锁,便知晓情况不妙,他没来得及问,就见着怜筝用手捧出了死者的胃,一刀再划开了胃部。 原来已经停止干呕的十三,忽然又有点恶心了。 “死者的胃里没有胃内容物也没有溺液?”怜筝这下眉头却皱的更深了。 十三想了想,“没有溺液不是足以说明她不是溺死,而是被人杀害后丢到水里的吗?”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怜筝摇了摇头,“如今正值冬日,冬日天气寒冷,此时若是跳水溺亡,很容易出现一种情况,叫做干性溺亡。” 十三疑惑道:“干性溺亡?” “人在寒冷的情况下跳入水中,冷水会刺激喉咙,导致身体出现痉挛,这样会在水中窒息,导致溺亡。” 怜筝再道:“以前在北县的时候,我经手过一桩案子,凶手在冬日将被害的女子赶入浅水中,拍打着不让她上岸,活活将她在水中冻死最后溺亡,极少数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如何证明她究竟是被害还是自尽?” 尸体腐败的太过厉害,剖尸验了竟然都不能下了决断。 怜筝犹豫片刻,笃定道:“十三,验骨,再找一口石锅来。” 石锅?十三古里古怪地探了一眼怜筝,这要去哪儿寻来? 怜筝随口道:“能放下一副骨骸的长度即可。” 十三一阵沉默,这他倒是知道,但是谁好端端的做一个锅来放人骨? 门外的侍卫们听得冷汗满面,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验尸取锅放人来做什么?将人熬成人肉汤不成? 怜筝不管他们,自顾自地下手解剖。 她手上的刀极快,几个来回便将尸体脱落的表皮一一清理干净,从胸腹腔开始,将人剖开。所幸尸体也腐烂的厉害,她轻易地取了尸体的骨头,再按序列仔细地摆好。 十三去外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头一回空着手跑了回来。 宫里无所不有,但是这样的锅还真是寻不到…… 十三硬着头皮跑了回来,只得讷道:“寻不到石锅,可有替代之物……” 怜筝一怔,想了想,再道:“那就去找几个人,在院子里挖一个长5尺、宽3尺,深2尺的地窖,在里面堆上四壁的柴火。” 十三听后照做,寻了几个手快的侍卫帮着,几个人很快就在院子里挖出了一方地窖。 只等十三堆好了柴火,他又朝怜筝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怜筝并不着急命人直接在里头生了火,而是低头思索片刻。 她正站在那尸首边上,不急不缓,徐徐道:“去,抱只公鸡来。” 十三一头雾水,“要鸡做什么?” “抱来就抱来,问这么多做什么?” 怜筝举了举手上的解剖刀,明晃晃地惹人一惊。 十三只得去认命般从厨房抱了只公鸡,偏还不能搁在院子里,怕鸡夜里太冷会冻死。 怜筝还命十三抱着,与鸡一同熏着臭味,生生熬了一夜。 所有的人不明所以,只看着堂上一人一尸一土槽,满堂子的人都心怀畏惧地候着。 臭气扑鼻的大堂,所有人一夜未眠,耳边是那少女举着刀剥皮剔骨之声。 若是入了梦,这样恶臭的尸腐味,伴随着摩擦的剔肉声,仿佛阎罗都能在美梦中生生坏了好的景致。 一夜下来,除了一直在鼓捣尸骨的阮怜筝,守门的侍卫们皆疲惫不堪,更是无人敢入眠。 鸡鸣刚起,忍不住打哈欠的侍卫们冷不丁地听着堂上传来动静,吓得一激灵。 “燃炭,立刻烧柴!要快!” 134 池底女尸(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一句令下,昏沉沉的数人刹那间清醒过来,地窖边看守的侍卫们忙得不可开交。 知道的人以为是验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趁着天光亮,好毁尸灭迹…… “将地窖四壁都烧热用来蒸骨,十三,你再去备上二升酒和五升醋。” 蒸骨? 所有人诧异而望,却无人敢出声询问。 十三这才放下抱了一夜的公鸡,跑了一趟小厨房,找来了她要的酒和醋。 怜筝将昨日夜里一根一根的分离干净的尸骨,用帕子小心擦干净,递给十三。 她细声叮嘱:“去寻竹席铺在地窖里头,另外再寻跟细麻绳来捆尸骨,还需些槁荐,一会儿要用在上头。” 十三点头,火急火燎的让侍卫们去寻了来。 他将怜筝清理干净的尸骨按吩咐用细麻绳串好,按怜筝教过的次序依次摆放在地窖内。 等所有尸骨在竹席上摆放完毕,十三又添了柴火,将地窖四壁烧得红彤彤,直冒火光。 等火候差不多了,怜筝方才取了十三取来的醋和酒,混在一起,一下子朝地窖浇了下去。 地窖的火光顷刻熄灭,冒出刺耳的滋滋声,浓浓的白烟氤氲而出。 “将槁荐全部盖在尸骨上头,等热气上来,将尸骨蒸透,1-2个时辰左右,取出尸骨,让人去寻一把红油伞来,可以看出死者生前有没有受过伤。” 十三连忙将槁荐纷纷掩盖在尸骨的上方,这才取了先前就拿来的红油伞。 “如何从骨头上能看出人是否受伤?” 忽然有人从外头进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提刑司副使蒋鸿。 “蒋副使?”怜筝有些意外,这样早的天,他怎的突然进了宫? “昨日便得了宫里的通知,只是当时宫门下钥了,便进不来,今日一早,宫门一开,晟王便派人立刻将卑职遣进了宫。” 蒋鸿静静站了一会儿,尽管已经忍着扑鼻的恶臭,却依旧皱了皱眉。 这味道着实有些呛人。 蒋鸿身后还跟着阿立,阿立也不吭声,见着人便自顾自地站去了一边。 怜筝望着阿立自己立在廊下,也不与他人多做交流,便由着他去了。 她瞧了瞧十三,再看看阿立,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能教出什么样的手下。 蒋鸿面色沉重,看着那已被剔骨的腐尸肉块,心里也是忍不住一阵恶心。 “方才卑职听见木兰大人说是能验骨,从骨上断人生前是否受伤?” 蒋鸿双手合十,朝怜筝求教:“请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我不过也是从前辈那处学来,算是互相指教。” 怜筝接过十三递来的红油伞,眸有血丝,却丝毫未有倦意。 “古有一官宋氏,写了一本著名的洗冤集录,录中记载了蒸骨验伤之法,以此法行之,若骨上有被打处,有红色路微荫,骨断处且接续两头各有血晕色,再以有痕骨照日看,红活乃是身前被打,骨上若无血荫,踪有损折乃死后痕。” “故而,死者生前的死因能够在红油伞下显现而出,便是著名的蒸骨验伤之法。” 蒋鸿心里咯噔一声,他还真是生平头一遭听闻了如此验骨之法。 东苑朝之初直至如今,从未有人说过验尸验骨,以骨验伤。 如此验骨之法,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者皆面面相觑。 “此法是否唯独天晴可用?若天阴,并无日阳,又该如何?”蒋鸿忽然想到这可能性。 怜筝赞赏地瞧了一眼蒋鸿。 “此话不错,此法唯天晴之时方能使用,一旦天阴断不可能用了此法。”怜筝道。 “若遇阴雨,此法不得用,难以见伤口,如此,不得已下便只能煮骨。” 怜筝微微蹙眉,转身朝蒋鸿看去:“煮骨虽不如蒸骨,却也能验。” 蒋鸿暗自记下,详细再问:“如何验?” “以瓮一口用锅煮物,用炭火煮醋,加入盐和白眉如同煎骨,等候千百滚后取出水洗,再等日照一出,便可见其痕迹,血皆在骨损之处,会呈现赤色和青黑色。” 怜筝有心将验尸之法教授他人,所说之话一律并未有所保留。 “煮骨不得见锡,用者骨多黯。再者,若有人用药物置于锅中,骨伤处反白不见。” 怜筝又道:“还有其他办法,可用浓墨涂在清理好的骨头上,等骨头上的墨迹干涸,既洗掉墨迹,若骨头有损处则墨必定浸入,不损则墨不进。” “凡事皆有可行之法,可避可辨,都需仔细辨别真伪。” 蒋鸿听后,连连点头,他着实是受教了。 这木兰提刑使,此女子确实当得!更是别无二者! 等怜筝说完了话,十三忽然从一边儿靠了过来,神秘兮兮地朝怜筝指了指一处屋子。 “昨个儿安禄被董贵妃罚这儿来了,说是今个儿请不到你便不许回去。莫说昨夜咱熬了一宿,怕是他自己个儿也没睡着。” 怜筝挑眉,“看来你昨夜抱了一宿的鸡也没闲着。” 十三:“……” “那些莫要闲管,拆了一夜的骨,十三我问你,如何从骨分男女之别?” 怜筝忽然扫了眼大堂,这话听得堂上的人皆是一愣。 十三一听就懂了,她这话哪是问他,分明是说给别人听得。 她前脚刚被人参奏了一本拆骨剖尸,后脚就在宫里明目张胆地剔肉蒸骨。 若是让有心人蓄意拿捏了把柄,找了借口,怕是更麻烦。 “男子的左右肋骨是各十二条,八长四短,女子则是十四根。” “对。”看来十三很是上心,平日里她说过的话也暗自记下了。 怜筝点头,表示十三说的不错。 “人的骨骸通常都有固定的数目,若是想要作假基本不可能,上头也动不得什么心思。” 阿立倚在长廊下,堂上的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怜筝取了宣纸和纸笔拍在桌上,朝十三淡淡看了一眼。 十三连忙走过来,差点将这事儿忘了。 “死者牙有二十四,身长骨龄发育,约为豆蔻之龄,尸体已呈现高度腐败的巨人观,已呈现出白骨化的状态,死了有三个月。” 怜筝走向那拆下的人皮边上,闭着眼细细回想。 “死者胸前骨三条,新骨一片,项与脊骨各十二节,左右肋骨各十四条,腰间有一骨大如手掌,有八孔,手脚股各两端,左右手腕及左右小腿胫骨皆无捭骨,缀脊处平直,周布六窍,*和*也受压脱出,确为女子无误。” 蒋鸿来得晚,没见到死者未解剖之前的全尸,故而只能站在剔骨后的剩下的尸首边上。 “咦?”蒋鸿皱眉,指了指怜筝小心摆放着的那手臂的皮肉一处,“没有守宫砂?” 怜筝一怔,“守宫砂?” “凡在宫中的婢女,若非年幼便有,进宫之前必得入了守宫砂方能进宫门。” 蒋鸿伸手径直去翻了那手臂的腐肉,两端全部都未有。 “在宫中,一旦宫女的守宫砂不见了,轻则入劳役,重则杖毙。” 为了确保宫女不得秽乱宫闱,守宫砂几乎等同于宫女的命。 如此重要的标识,死者的手臂上确实没有。 “尸首如此腐烂,守宫砂是否能留存?” 怜筝朝蒋鸿求教,毕竟此类她先前并未接触过,尚不甚清楚。 蒋鸿点头,“我曾见过数月腐烂的宫女尸首,即便面目全非,守宫砂却能如她脖颈和朱痣一般,一目了然,鲜明易认。” 怜筝看向正在蒸骨的地窖之上,目光微凉。 若当真如此,那么死者必定已非清白之身。 “宫中婢女除皇上之外,理应完璧未经生育。” 怜筝思来想去复又摇头:“何人胆敢在宫中让宫女失了清白,内宫除皇上、侍卫和太监,寻常人不能多逗留。” 蒋鸿皱眉,“若非死者被侵犯,没了守宫砂,这才投湖自尽了?”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没了守宫砂,一经发现,只会被立刻杖毙。 如果是皇上,宫女们自然不会寻死…… 蒋鸿疑惑道:“若非这宫女是与侍卫苟且或是……” “凡事未经验证,不可尚做推测,这会影响判断。” 怜筝转身朝地窖处看,对这话不作探讨。 随着天色将亮,晨起鸡鸣,暖阳日升,怜筝徐徐撑开那把红油伞。 十三将槁荐全部拨开至一旁,露出整副完整的骸骨。 怜筝跳下地窖,小心蹲在尸骸之上,接过红油伞下的红光,细细察看着尸骸上的迹象。 “死者生前受过杖责,你们且看,死者的两肋处、后腰、小腹、双侧手臂都有血荫痕,右腿小腿骨头有血晕,应该有骨折过,这点倒是和武昭受伤处一致了。” 这点倒是更加诡异了。 一个宫女被人这样凌虐后竟是无一人知晓? 怜筝蹙眉,想来她还是有些话需要再问问林易和李邕。 在宫里除非皇上临幸,或者是宫女和侍卫自行苟且,否则是不可能无端失了清白之身。 怜筝突然想起一事来。 她从地窖里一跃而上,从腐尸肉块里拣出了死者的*和*。 因为巨人观之故,*和*被挤压出了尸体,怜筝剔肉捡骨,便是没有再查验。 若非完璧之身,大有可能身怀有孕,还需验上一验,好作验证。 怜筝手握解剖刀小心切开*,侍卫们纷纷捂住口鼻一阵恶心,忍不住地扭头就吐了。 十三定睛一瞧,怜筝从*里用手捧出了一团约莫一寸长的腐肉胎。 怜筝淡道:“看来死者身怀有孕,约莫两月的胎儿大小,一同胎死腹中。” 135 死者身份(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死者的身份已经有了线索,尸骨皆已验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确认死者的身份。 根据林易和李邕的说辞,死者是宫女武昭。 凡是宫中的女子,即便是宫女,三司六审入宫前都必定要描画,查验入宫者身份,故而定是留有画像。 此事晟王已命人着手去办了,林易和李邕的证词还需多加验证。 一夜未眠,晟王命人就近在宫内寻了一处厢房,安排了怜筝先行休憩。 一时半会儿,那画卷也并非如此好寻。 十三被安排在离她不远处的厢房休息,怜筝便自顾自地进了自己的房。 只是阿立原是要跟进来的,偏十三和他对上了,最后阿立便只守在了门外。 怜筝原是不管这些的,便由着十三胡闹去了。 刚一推开门,怜筝下意识地顿了半步,随即进了门。 卫风因轻轻挑眉,道:“如今筝筝见着我,倒是丝毫没了惊喜。” “现在倒是理解十三为何胡闹了。”怜筝转身将门关上,怕白费了十三一番阻挠。 风因笑道:“这怎么算胡闹,难不成你还将别的男人身旁的贴身护卫再守着不成?” “既已有一,二又何妨?”怜筝努了努嘴。 她身边不早就有个说风就是雨,连点小事儿都要朝上禀报的大细作了吗? 风因听了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瞧着你是同意了,那我再将元九也排了来,好放心。” 怜筝柳眉一挑,将手上拿回来的布包搁在桌面。 风因瞧着她的神情便觉得好笑,“怎的,还不乐意了?” “不乐意。”怜筝没好气道:“一天天四处派人监视我,换你乐意?” 他本就是一直被人监视着的,何谈乐不乐意? 这话风因并未说出口,而是伸手去接了怜筝手上放下的布包,随口问道:“何物?” “我从死者的牙齿上钩下来的一条丝线,因为卡在牙缝里了,所以并未被水流冲刷走。” 怜筝将布包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一小段海青色的丝线。 风因望着那段丝线,却道:“这丝线不像是寻常之物,虽算不上格外名贵,却也是宫中的用制,算不上普通。” 怜筝看了片刻,并未得出其他结果,再将巾帕小心包好,谨慎地放置在一处。 “我该就寝了。”怜筝静得半响,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开口。 风因瞧着她的模样,故意藏了几分笑意,道:“去便是,我并无阻拦你之意。” 怜筝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要我拿着扫帚轰你出去不成?” “筝筝试试如何?这样我好装作被你打伤好留下。”风因笑了笑,那神态分明是戏弄她。 怜筝正想起身,忽然想起一事来。 “昨日,席贵妃是你请来的?” 风因的笑意顷刻淡了几分,虽不明显,却能察觉到。 风因避了视线,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怜筝答得小心,“感觉,她来得太过巧合,连带着高氏、皇后等人都来便不算巧合了。” 太过巧合的巧合便只能是人为的安排。 “筝筝的魅力太大,我不甚心安。”风因浅淡一笑。 这话和方才的话似乎不是一个话题吧? 怜筝微微皱眉,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一般。 “高氏是晟王的母妃,如今与皇后两派两立,必不可能一处。” 想来卫处尹也是动了心思,竟是连母妃也惊动了来。 风因眸底晦暗不明,怜筝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忽然低叹,伸手过来。 不等怜筝起身,他忽的两手就揽住了怜筝的腰,将她圈进怀中,面对面地垂首,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儿上,侧首一抬,贴住了她的面颊。 他藏在她的耳边,低喃。 “筝筝,你可愿嫁我为妻?” 不是为妃,而是一生一世的妻。 怜筝的身子忽的一僵,僵在了他怀中。 她如何能成为他的妻,他的身份是王爷! 她的结局,她的来去,她的以后。她不知晓自己何时会走,就像她突如其来的来,若是猝不及防地回了,她又如何处理?这一切就连她自己的都不清楚,又如何谈嫁? 更何况,他还在这。 那个,在现代世界杀了她的凶手,也在这个世界。 他在暗,她在明。 这一切,她却如何也说不得…… 风因问得快,偏头就能见了她的神情。 她并非不甚欢喜,可她的眼底更多的是顾虑和恐惧。 她藏得事情太多,总是不说,风因向来不逼了她说。 “你若是不愿,我便等了你愿意再来问。” 风因将手伸来,用指腹揉散了她眉宇的皱团,“你不必这样忧心,我从不勉强了你。” 怜筝低头,眸藏浅意,却是什么也没说。 “你休息了去,我走了。”风因心中一叹,眉宇掩不住几分落寞。 见怜筝依旧不吭声,眸底渐生了失望,只得松了手准备起身。 不等他离开,怜筝倏然望向他,“风因。” 不等他回神,她倏然起身撞进了他怀中。 她的双手一伸,揪住他的衣角,便环住了他的腰,她这才将面颊埋进了他的胸口。 她闷声模糊道:“我不是那意思。”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他不能掺杂在夺位的风波里。 风因怔住,这是怎么了? 怜筝不抬头不说话,只管将自己藏了掩了,什么也不肯说。 风因无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怜筝这才忽然抬头,将自己推开他的身子。 冷不丁的一个动作,怜筝倒没推开风因,反将自己倒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风因险险拉住了她的手,拽回怀中,无奈一笑:“你到底在作甚?” 怜筝面颊上惹了几分小女儿的羞色,生了尴尬,道:“我刚验完尸……” 她还没洗澡,验得还是巨人观,足足一宿,身上怕是臭气熏天…… 风因早早便闻见了,只是不放在心上,能见她一面,哪还在乎的上这些? 他含笑将她更抱紧了些,戏谑一笑:“那你闻闻,我身上这股味儿是不是你方才抱我的时候沾来的?” 怜筝柳眉倒竖,“方才分明是你先抱的我!” “成,我抱的。”风因笑叹一声,“筝筝,难不成你是欲擒故纵?” 怜筝一愣,“何意?” “为夫瞧着你甚是欢喜。”风因笑得意味深长。 怜筝:“……” 风因这才松了手,走到房门外头。他开了门,元九竟是在外头候着。 他嘱咐元九去准备沐浴之物,这才从元九手上接过了木案。 木案上是风因让元九准备的一些吃食。 小米粥、包子、豆浆和几样小菜。 怜筝平日里总是不好好准点用膳,即便十三总是追在她身后让她吃些东西,风因依旧是将她的身子和用食都记挂在了心上。 他将东西在桌上布好,将筷子上的水珠用巾帕擦拭干净,这才递了过来。 “昨夜我吃了些填肚了。”怜筝忽然想起昨日那云片绿豆糕来。 风因看了她一眼,道:“云片绿豆糕可好吃?” “味道尚可。”怜筝一愣,忽然有些诧异,皱眉问他:“你如何知晓?” 昨日那时候十三可不曾在身边跟着…… “那改日我便再寻那厨子给你做了来,眼下你吃的也是他做的。” 风因知道她想问,便也模棱两可地答了。 汤匙放入粥碗,他忽的叹了口气,将粥碗推了过来,不知怎么又中途搁了下来。 怜筝疑惑地瞧着他,“怎么了?” 风因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拢了拢,微微侧颜。 他低敛眉眼,眼底是望不透波澜,只一眼,仿佛便要将她溺入海底。 “筝筝,你可闻见酸味儿了?”风因静静凝着她。 怜筝怔了怔,摇头,“不曾闻见……” 风因眼底含笑,忽的近了她的面颊。 “屋里有醋坛子打翻了。” 他敛眉抬眸望来,突然伸手捧住了她的面颊,轻点了点她的唇,“是我的。” 屋里极静,唯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怜筝面颊粉嫩,娇色若花,心似被他眼底的海浪阵阵拍打。 见她难得似女子般露了羞赧,风因心情大好,满心满眼的愉悦,一扫方才的醋意。 见风因笑得欢快,怜筝更加羞恼了。 她推了推他的身,起身就要朝屋外走,“元九怎么还没回来!” 风因只觉得好笑。 “他怕是不急着回来。”元九这点眼力见比起十三来还是要有的。 怜筝固执地伸手去拉了屋门,只见元九早早就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见屋里拉了门,元九已愣,忽的生了几分尴尬,道:“咳咳……我,我刚回来……主子吩咐的沐浴之物和衣物都已备下,阮姑娘可是要现在就……” “送进来。”怜筝红着面儿,佯装淡定。 元九硬着头皮在风因和怜筝视线下将东西一一搬进房内,只等做完了,扭头便出了屋子。 “等等。”怜筝开口唤住了元九,道:“还有个忘了带走。” 元九两手里提着空水桶刚出了房门,听见这话回了头,朝屋内扫了一眼,并无其他了。 怜筝柔柔一笑,甚是阴凉:“腾不出手我帮你。” 她倏地转身,走回屋内,拽住正在喝茶的某人,一把将他推出了屋外。 只听‘啪’的一声,怜筝用力地关了门。 136 死者身份(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等怜筝休息好,便是得去中宫复命去了。 如今卫华的身子越加疲弱,也不必打理这样的小事了,于是便全权委托给了皇后。 卫处尹的手下办事倒也快,画卷已经命人送了来,已经呈入中宫,到了皇后的手上。 怜筝与十三赶至朝凤宫,大殿之上已经妃位高座。 就连那董贵妃也早早便已经在中宫里候着了。 如今宫中和朝堂的局势都格外复杂,中宫能够处理六宫事宜的除皇后之外便是三位贵妃。 董贵妃向来跋扈,更不可能让皇后一人审了这事情。 “卑职叩见皇后和各位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连忙起了身,将正在行礼的怜筝从地上扶起,她笑道:“免礼平身。” 怜筝大略抬眸看了一眼,皇后这一扶,倒是让在座的妃子都纷纷侧目而来。 谁不清楚大皇子如今被贬黜,最为受宠的便是席贵妃的六皇子卫朝楠,而接替大皇子处理朝廷政务的是高妃的四皇子卫处尹,最得势的却是董贵妃的三皇子卫高适。 “姐姐当真是仁慈心善,若非木兰提刑使是个女仵作,只怕这木兰大人已是人头落地!” 董贵妃就是瞧不上皇后一副假模假样的仁慈,斜眼一睨,出口嘲讽。 皇后实际并未将手扶到实处,只勾了下衣袖挡了怜筝下跪的动作。 只听着董贵妃这话,皇后沉声不语,却也并未示弱。 “董姐姐又说的哪里话?皇后娘娘贵为中宫,自是大体一向心善,又哪似董姐姐这般珠圆玉润,嫌这嫌那的呢?”席贵妃捂唇一笑。 董贵妃气得脸色煞白,“席舒乐!” “若换我说,这木兰提刑使昨日由得姐姐百般相邀都不来,偏是今日皇后请了就来了,这架子倒也不小。”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淑妃。 怜筝不接话,这样的场合她可插不上嘴。 “量她再大的架子,不还是先进了含春宫吗?” 董贵妃冷笑一声,睨了一眼怜筝。 “进了又如何,不还是大摇大摆地出来了?”杨淑妃娇笑道。 “杨妹妹有这份闲功夫碎嘴不如好好收拾自己和晋王的手脚,伸的太长小心断了根!” 董贵妃一听,高眉一挑,讽道:“不过怕是再怎么收拾也抢不过一个废妃出身的皇子!” “若要说起这点,怕是不用姐姐操心,要我说席姐姐便是又有喜了,我怕董姐姐倒是夜里翻来覆去都要睡不着了!”杨淑妃话音一转,眯眼笑着看了看席贵妃。 席贵妃手上动作一顿,冷眼看来,一时半会儿却是不说话。 董贵妃一听,脸色更加不好,“我看不是我睡不好,是妹妹睡得*稳,好一手将自己手上的底牌都搅和了。” “臣妾搅和这些做什么,妹妹可比不过姐姐,再操心三皇子依旧得不上皇上的心意。” “你!”董贵妃气恼,手指刹那抓紧了掌心的巾帕,绞成一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没有插话。 “好了。”终究还是只有皇后能开得了这个口。 两个人相互作罢,旁人却听得仔细,就连怜筝都听懂了几分。 怕是为了夺位,谁也没少掺和。 皇后落了座,命怜筝将昨日之事回禀。 怜筝微微抬首,徐徐道:“卑职在莲清池验的那具女尸,死了约莫三个月,身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因为尸首已经高度腐败且出现白骨化,基本只剩下了一具空皮囊,故而卑职便用了蒸骨之法。” 大殿之上静悄悄的,没人想接话问这样晦气的话题。 皇后四周环视了两眼,这才沉声问道:“所验如何?” “尸体初步推测是一位宫女武昭的尸骸,生前遭受别人的掐脖和暴力鞭打,但是无法断定她是自杀或是他杀。”怜筝道。 “死者的气管和肺部已经腐烂,胃部干燥,极有可能是干性溺死。故而推断不出究竟是自尽而亡还是被人杀害,但是卑职今日一早有了其他的论断推翻了此定论。” 昨夜天冷事儿又多,竟是一时恍惚,遗漏了这样重要的线索。 皇后身坐高位之上,俯视而问:“何种论断?” “死者并不是自杀,极有可能是他杀。”怜筝抬头看了眼皇后。 “原以为胃部干燥在天冷之时极有可能是干性溺亡,故而胃部没有内容物和溺液,但是死者死了三个月,那时长京城的天并不算严寒,不至于出现干性溺亡。所以死者极有可能是被人殴打致死,最后沉尸入池。” 皇后皱眉,“若断作他杀之案,单凭说辞可不够,你可有证据?” 怜筝点头,又道:“卑职连夜以蒸骨之法,将尸骸上曾在身前被殴打的痕迹都详细验出,确认死者的骨骸,双臂、双腿、胸腹部甚至头骨都有被棍棒等物打过的裂痕,确为实证。” “那你又如何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董贵妃冷眼一瞥,“一具连面貌都看不清的尸首,只一夜便说了是宫女武昭,一面之词,如何可信?” “此话不错,故而卑职将证据且一一呈上,各位娘娘若依旧不信,卑职可做人面复原。” 怜筝此话一出,堂上瞬间哗然。 “人面复原?” 怜筝语出惊人,堂上的人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你所复原的人面是否属实,何人得知?” 说话的妃子怜筝并不认识,从服饰来看似乎比席贵妃等人要略低上一些。 此人其实正是皇上的嫔位莫氏。 “若是你胡乱捏了人面出来,难不成也要人当了真?”莫嫔捂唇一笑。 “当不当真尚且一说,近日宫外的户部侍郎杀妻一案,倒还真是由木兰提刑使区区捏的人面找到了尸骸的真正主人,进而破了此案。” 这声音……怜筝忽怔,倏地回了头。 朝凤宫外,他一身长袍银甲,雪冠高发,落了一身血色,虚晃了人眼。 她从未见他穿过军中银甲,向来儒雅书生般的装扮,转眼眉宇冷冽如霜,眸中漠色,却是无论如何都让她认不出了。 “瑾……瑾王?”莫嫔一怔,惊得用巾帕掩住了红唇。 “听闻瑾王今日进宫见皇上,想来是给皇太后请安去了。”皇后并不惊讶,眉眼含笑,仿佛丝毫都不见方才的冷色。 “赐座。” 风因那两袖如梨白似的玉手合十,朝上头的皇后恭敬地行了礼。 他微微挑眉,朝怜筝不经意似地含笑瞟了一眼。 怜筝不由得紧张了几分,耳根子渐渐粉了起来。 风因这般矜贵风华是旁人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潋滟灼灼。 “儿臣不过是入宫来请安,请安后便离宫去了。进门前便听见了这木兰提刑使的话,忍不住插嘴了一句,如此,那儿臣先行告退。” 风因瞧着她,只怕再呆下去,又该惹上麻烦。 皇后的目光幽幽滑过面前的其余妃嫔,殿中一片肃静。 怕是谁也没有料想,短短数年,当初那心如死灰般被赶出宫的弃子,如今竟是这般风华绝代地回了宫。 谁也未曾想过,他这般眉眼竟是像极了那冠宠后宫的秦皇贵妃。 “退下吧。”皇后看够了众人的神情,这才缓缓应了风因的话。 风因缓缓起身,转身,随即与她四目相对,只一眼,便知晓了对方的心意。 董贵妃忽然咬了咬唇,抬眼望去。 风因已离了宫殿,不知是谁开口打破了僵局,道:“瑾王终究是回来了。” 他身披武家之甲入宫,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究是开场了。 接下来没有人再对怜筝的验尸之骤有过多的不满和怀疑,怕是她们眼下已顾不上这点压根就关不着她们的闲事儿了。 怜筝原是打算花上两日连夜将人骨的面貌做出与肖像画做对比,却不曾想竟是如此容易便将画卷从皇后手里取了来。 怜筝先回去寻了阿立和十三来,由阿立带路,去见林易和李邕。 阿立一边带路,一边道:“武昭原是年仅十二时进宫选秀,由于殿前失仪被打发去做了秀女,原是二十八岁便可出宫去了,曾是御前秀女,后来被董贵妃打发去了席贵妃的宫里。” “既是席贵妃宫里的,又怎么会消失了数月竟是无人察觉?”怜筝蹙眉。 阿立平静道:“深宫秀院之中,若非自己打点来的人,必是不受重用且百般苛刻,席贵妃即便不至苛刻,在下人眼中,这武昭怕也不过是别人安插来的细作,必定是做些脏活累活,上不得正门面的。” 怜筝一语不发,只听阿立这样说,便可猜测的到,武昭曾经的处境。 这样一个不受重用,像被踢皮球一样来回踢的下人,竟是在宫中死了数月也无人知晓。 着实是让人心寒。 “既然如此,那便先去一趟武昭所住之所。”怜筝道。 阿立点头应下,“武昭在席贵妃的紫虚宫。” 十三忽然弯了腰,‘哎哟’一声直喊肚子疼,说是先去趟茅房。 怜筝柳眉轻挑,凝着他演戏演得逼真的样子,也不说破。 阿立更是一语不发,两个人由着他装模作样地扭头跑了。 怜筝一声轻叹,“不管他,我们先去。” 阿立点头,走在前头,给怜筝带路。 只等着两人走了,十三这才从草丛里窜出半个脑袋,朝屋檐上道:“我演得如何?” 元九冷着脸,摇了摇头。 “你怎的还在这儿,她去了紫虚宫,还不快去回了主子!” 元九冷眸一扫,脚尖一点,朝远处没了踪迹。 十三连忙朝另一条小路,轻功去了。 137 死者身份(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紫虚宫。 怜筝跟着阿立先进了宫门,要查验宫女身份之事,席贵妃早早便已经知晓,这才候在了大殿门外,只等着迎了怜筝来。 要知道,她来了,他便躲不了。 怜筝刚一进宫门,席贵妃便迎了出来。她一身华裙迤逦,瞧着怜筝甚为叹服。 “木兰大人,宫外风大,不如先进了宫中喝杯暖茶,好让本宫略尽地主之意。” 席贵妃不等怜筝拒绝,意外地伸手握了怜筝的皓腕。 怜筝微微蹙眉,她的手虽然并未触及肢体,但是隔了一层衣物也令人十分不自在。 分明知晓怜筝是仵作出身,却依旧做了不合常理的举动? 阿立屏退在后,暗自看着。 一切正如主子预料的那样,那他便是不作声色,盯着便是了。 “本宫与木兰大人一见如故,你们在外头候着。”席贵妃笑着屏退了下人,只命人送了暖身之物,便拉着怜筝进了内殿。 “贵妃娘娘。”怜筝行过礼,恪守本分地坐在桌边。 “若是本宫没记错,你便是阮怜筝,可对?”席贵妃见怜筝点头,话音陡然一转。 “阮怜筝,你可知很久之前本宫便见过你。” 怜筝有印象起见着的第一面,便是皇上召她入宫时。 若是再此之前,她还当真是未有半点印象了。 怜筝摇头,席贵妃眉眼一落,笑着上前坐在她身侧,用手扶住了怜筝的手。 席贵妃倾身附耳过来,声音几不可闻道:“当年你帮着瑾王落了队,逃了马车,我便是后来才进马车里的那个小姑娘。” 怜筝心下一愣,只扬眉想了想,印象却并不深刻。 席贵妃仿佛瞧了一眼怜筝的神情,见着这反应很是愉悦,“不记得便作罢,本宫命人去寻了人来,再带你去武昭的房里。” “多谢娘娘。”怜筝小心地放下手里正在喝的暖茶。 席贵妃这番话绝非无意,必定是存了心试探了什么。 “娘娘,若当真是您宫里的宫女失踪了数月,您竟是半点不知吗?” 怜筝略作犹豫,依旧小心问出了口。 席贵妃抬眸,瞧着怜筝的眉眼,扬眉一笑。 “你与我不同,你若换做是我,必定也会半点不知情。” 怜筝垂下眼帘,“既是不同,便也无什么换不换之说了。” “本宫宫里的下人连自己个儿都不知道有多少,贴己的也就这么两三个,木兰大人定是要好好严查,瞧着是谁将本宫宫里的人给除了,手脚都敢伸进了紫虚宫,本宫也自然忍不得。” 席贵妃凝着怜筝的眼睛,清澈透明,仿佛无半点虚假之言。 怜筝垂首,心下不由得一个翻涌。 这案子似乎并不像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一具尸首,让案子牵扯进了后宫,后宫紧连着前朝。 怜筝似乎已经是脱不了干系,被拖进了这趟浑水。 怜筝的手略有些僵硬,只能道:“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查清真相。” “这便是最好,不然白白枉了一条性命,若不好好查,便是白费了。”席贵妃垂眸一笑。 这笑却看得怜筝心里百般不舒坦。 席贵妃这话说完,便是盈盈一笑,忽的朝前面拿了空杯,朝里头添了茶水。 茶壶拎的高,溅出的水渍溅在了桌面。 “若是想添一杯茶,端得稳便没了阻碍,可若是手不稳,只要能添满这杯茶,谁会在乎你究竟是稳还是不稳?”席贵妃话里有话,淡淡一笑。 一个死去的宫女别人并不在乎,在乎的是能不能用上这条命。 “若是溅出的水多了,添不满这杯茶呢?”怜筝淡道。 席贵妃倒笑了。 “一切都为了添满这茶,自然要阻着那些让它添不满。”席贵妃利眸一扫,凝住了怜筝。 “茶一样,人也一样,若是满心满眼地圆好了路,路上的垫脚石若踩不了,便只能除了。” 两个人相互对视,怜筝心里渐渐凉沉,这话怕是针对了她来的。 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下人回禀。 “娘娘,御药司命人请平安脉来了。” 席贵妃落了眼睑,笑意寡淡,抬眸扫了一眼怜筝,“到底还是因为你。” 怜筝一语不发,并不答话。 “让他们在门外候着。”席贵妃淡淡一笑,转过头来,指尖儿握紧了茶壶的把手。 “你可知道本宫办事儿向来有头有尾,有人是交代了让本宫护了你的安全,那也要拿了东西来换,本宫对你不感兴趣,他总归才有本宫要的。” 怜筝静静抬眸,朝窗外望了望,席贵妃宫中的红梅开得正是灿烂。 “花开而落,盛极必衰。若如玉树般固守己见常年不开又能如何呢?又何必逼得这些花儿在寒冬腊月里绽放,又不得不极致衰败后凋零呢?” 席贵妃微微勾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宫中的花儿哪有不开的道理,长在了宫中,若是不开,也只能拔根去种,一样留不得。” 怜筝不动声色,道,“若是拔了根落在了别处也许便能好好开了。” “妹妹说笑了,宫中不要了的东西又岂可让他人染指。” 席贵妃笑着,伸手来攥了怜筝的腕子,轻轻拍了拍,玩笑一般道:“这些个奴才自然只能烧了,方能做肥沃之土,浇了那愿意开花的树去……” 怜筝的心骤然一沉,脸色已是白了。 不等席贵妃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通禀。 席贵妃听声,这才凝了怜筝一眼,只这一眼便亮的摄人。 她知道,怜筝是个聪明人,这话必定听得明白。 席贵妃不慌不忙地松了手,收回目光,朝外头扬声一笑:“进来吧。” 十三不知何时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正窜着脑袋朝屋里悄摸地探了两眼。 “来人,寻个机灵点的丫头送木兰大人去武昭的屋子。” 席贵妃抬眸,眸光静静扫过屋外的十三和阿立,便淡淡垂下眼帘,朝怜筝笑。 “你瞧,左不过两个随从,多了也是累赘。在宫里头总要选个合适的,若是选错了,这奴才用的不得力,做错了事受了责罚,便是另一个都保不住了。” 席贵妃淡淡一笑,用手拍了拍怜筝的手,又压低声音道:“别耽误了不该耽误的。” 怜筝面色一白,却是强撑着捏住了自己袖中的手。 “卑职多谢娘娘教诲,卑职告退。” 十三瞧着怜筝神情自若地出了屋子,只是那面颊却比平日还要白上了许多。 他心里直犯嘀咕,到底是赶上还是没赶上? “十三,肚子可还疼了?”怜筝走在前头,忽然转身凝住了十三的眼。 十三冷不丁被点了名,“啊……不疼了。” “若是还疼你便先回去,这里有阿立候着,出不了什么事儿。”说罢,怜筝垂眸朝前走。 “不……不疼了。”十三忙摇着头,跟上。 席贵妃站在宫殿门内,四周旁无一人。 她望着那遥遥远去的背影,高立在门口,满意地抿了抿唇角。 “他可是来了?” 那原是御药司命人来请脉的小厮不是别人,正是元九。 元九垂手回话:“主子已在那处候着您了。” “他倒是难得心急,为了个贱籍才肯见了本宫一面。”席贵妃心满意足地舒口气。 “元九,莫要以为本宫人在深宫出不得屋,过不了墙,便是拿捏不得他,杀母之仇,灭族之恨,他如何避得?即便是死,驾着尸首!他也得给我活着坐上皇位!” ★ 武昭住的地方在紫虚宫的一个偏院,屋里头还有另外三个宫女。 床榻上已是堆上了别人的物件儿,那三个宫女之说得出武昭三个月前便没回来了,只以为是上头将武昭又给指了别人,衣服又是武昭自己个儿收拾走的,便也没人上了心。 东西都拾掇走了,人也是忽然就没得,总归会有最后见她一眼的人吧? 若当真是出了宫,怎么会死在宫里头? 要么是武昭出了宫又回来了,要么就是武昭压根就没来得及出了宫! 再审问了这几个宫女,她们只记得武昭那日干活干得晚,连晚饭都没吃上,不知是何时回来收拾了衣衫,第二日便不见了踪迹。 管事公公也是寻了几日,后来又说是被人指派去了别的宫里头,于是就也没人再去追问这些事儿。 怜筝这才又招来了掌事公公问话,追责究竟是何来指去了别的宫里? 掌事公公说是尚闱司的赵公公交代的。 怜筝这才又赶去了. 宫闱司里的大公公赵祎赵公公是个有身份的,正是董贵妃董家的后台子。 他在宫中也并非善类,可为人处世却也圆滑,并不依仗背景怠慢了各宫,倒是个识趣儿的主。 怜筝说明来意,赵祎略微迟疑了一下,乐呵呵地笑道:“大人的来意洒家是清楚,武昭确实被指给了别宫,洒家这才命她第二日便复职去。” “敢问公公,武昭被指去了何处?” “含春宫。”赵祎认真从记档里翻出了一页,递了过去,“但是并未去复命。” 怎么又是含春宫? 若是未去复命,便是被指去的当日就不曾去了。 这边的宫里人以为她走了,而那边的宫里又以为她没来。 如此,竟是无一人知晓她究竟在何处,更是无人问津。 太巧了。 巧合的像是恰好被人安排了。 138 互相隐瞒(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武昭一案到这里便没了线索,究竟武昭联系的何人,从哪个宫门出的,与谁人熟络,竟是无人知晓。 林易和李邕从分开过后,也只略微知晓一些,其余便一概不知了。 只是林易和李邕说,武昭有个交好的小宫女,名叫金琳。 怜筝让阿立先去查上一查,等查到后才继续去寻金琳的线索。 金琳是妃位高氏宫里的宫女,虽不算掌事宫女,但比武昭却要好上许多。 怜筝表明来意,意外的是,高妃却是邀她进了里屋。 高妃的和苑宫不比紫虚宫和朝凤宫,比起那高屋大院,高妃的宫殿里还架了一座戏台子。 瞧着像已经不用了,上头已经枯萎的花盆上还摆了一些红梅花枝,含苞待放,煞是好看。 宫里头的小宫女和小太监正坐在戏台子地下和门外守着门。 和苑宫虽是不华丽的,但却多了些……味道。 怜筝进了屋,屋里头用炭火烤的暖和着,一下子就将她身上的那点子寒意都驱散了。 高妃命下人送来了暖茶,这才微微笑着,迎过目光来。 “一路怕是走的辛苦,莫要着急,本宫已让人去寻了金琳过来。” “多谢娘娘体恤。”怜筝低头将暖茶捂进掌心,将凉透的十指微微并拢。 “并未本宫体恤,本宫位份不高,也就尹儿为本宫挣来了妃位。”高妃抬眸望住怜筝,“瞧着你的相貌长得极好,你娘亲也定是个美人胚子。” 怜筝淡淡垂下眼帘,“我不曾见过我娘亲。” “哦,那也不碍事,都说瞧着子女便能看得出父母的样貌。相由心生,尹儿不会看错人。” 高妃倒是忽然一笑,这话里话外对怜筝半点敌意也无,反倒是喜欢的很。 高妃与董贵妃、皇后等给人的感觉大为不同,反倒是像邻家婶婶般贴己。 “昨日尹儿特意求了本宫去,这才见了你一面。倒是不意外,如此好的才识胆色和样貌,真真是为女儿家争气,你父母也定是极为感慨。” 怜筝一愣,心里头一暖。 阮六杨从小就对她宠着,验尸也更是做对了便夸,验错了便罚,一点一滴,将江湖里有些土方,管用不管用的也一并学了。 弃之糟粕,取之精华。 可终究阮六杨还是没有这福分,等到她升官有府,能许他颐养天年,再不操心了,他却不在了。 她是争气了,可是子欲养却亲不在,又是何等悲哀。 “女儿家在外比不得在家,这暖茶本宫让人搁了红枣枸杞和红糖,对身子极好,改日若是有空,也时常来本宫宫里头坐坐,本宫这儿比不得别人热闹,却也清净。” 高妃伸手拍了拍怜筝的手。 怜筝点了点头,藏了眼底的酸涩,低头去瞧那暖茶,轻轻抿了一口。 “高妃娘娘,您与我实则并不熟稔,所以您为何如此待我……” “本宫做事自然有本宫的来意,若本宫说,为尹儿而待你,你会如何?”高妃含笑道。 怜筝忽的一愣,“晟王……” “本宫位分低,出身也不高,宫墙远隔又何谈心上。尹儿志气高,为了护本宫方练就如今的倔脾气,他宫里头的那些细眼儿终归是不能要,你既帮过尹儿,本宫便得谢你。” “娘娘客气,若要仔细说来……” 不等怜筝说完话,外头的宫女已敲了门来通禀。 “娘娘,宫里头找不到金琳了。” 高妃挑眸朝外头将回话的宫女唤进屋来,蹙眉问道:“如何会找不到?好端端的大活人还能没了?” 宫女隔着外头的布帘跪在地上,“娘娘,已经让掌事姑姑多寻人手去找了,她不曾出过宫门,应该还在这宫里头。” 高妃长眉一拧,“派人立刻去寻。” 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几个小太监慌慌忙忙地甩着袖子跑到了正殿门口。 几个小太监扑通扑通就跪倒在身前,手指着后院,“金琳……金琳找着了……” “慌慌忙忙做个什么劲儿,将气儿喘匀了说!” 怜筝心下骤然一跳,这感觉实在太过不好。 她立刻起了身,问道:“人在哪里?” 当首的小太监慌道:“死……死在井里了。” “什么?”高妃眸光如火,倏然起身,一掌拍在桌面,洒了茶盏。 “立刻带我去看!”怜筝蹙眉,松了手里的暖茶,急忙就出了屋子。 屋子外头发现尸首的人已经乱做了一团。 几个小太监原本是在房间里头寻人的,偏偏赶巧有个宫女来事儿将衣衫弄脏了换洗,可这回打水,轮了两圈都没打上来。 小宫女窜头朝井下黑摸地探了半天头,忽然瞧见了一只手,吓得跌坐在地。 几个小太监这才发现,井底下有尸体。 沉在水里的那人面,不正是遍寻不得的金琳吗? “将人捞上来。”怜筝不得不叹了口气,看来凶手比她来得早。 几个小太监胆子生,最后还是十三和阿立将尸首从井底打捞了出来。 金琳浑身都在滴水,全身苍白,身上已冻僵了。 她瞪着双眼,口唇微张,视线直勾勾地对着天空,死不瞑目。 怜筝用手探了探尸体的僵硬程度,尸体虽然在水里冻僵了,但是尸僵还不曾到高度。 她又用手试了试死者的下颌关节和上肢,尸僵已经初步形成了。 再撩开了死者的手部、颈部等几处的衣衫,细细观察了体表是否出现了尸斑。 怜筝微微蹙眉:“死者的尸僵已初步形成,尸斑尚不明显。” 她伸手去探了探死者的眼球,再道:“眼角膜已出现白色的小点,初步预估金琳死的时间不超过3个时辰。” 十三让下人去取来了纸和笔,将她说的话一一详细记下。 怜筝重新再看回死者的颈部,发现死者的颈部有一处比较特别的淤痕。 淤痕正压在死者的脖颈喉咙,2寸半长,不足一寸宽的方形淤痕。 这淤痕倒是奇特,不像是勒过的伸缩,又不像是蜷出褶的巾帕。 她小心掰开死者的握拳的十指,死者的指甲中并无皮屑血污,但是手背有脱皮和轻微出血的擦痕。 再撩开死者的双手等部分,便没了其他的线索和发现。 “验的如何?”高妃一直在不远处候着,不敢近身看,只能耐着性子等。 怜筝已让十三和阿立将尸首送去了昨夜验尸的地方,这才跟在尸首后头出来。 “高妃娘娘,敢问金琳家中是否有亲眷?” 高妃看着那盖了尸布的尸首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摇头。 “不曾清楚,本宫自会命人去宫闱司让赵公公查上一查,再寻人回了你。” “那边有劳高妃娘娘了。”怜筝简单说了几句,最后便告辞了。 当务之急还是验尸。 武昭的死已经是太过巧合了,可金琳已是能了解武昭的最后一条线索了。 偏偏前脚他们刚知晓,后脚金琳就死在了井中? 这一切绝非是巧合,凶手必然就在他们不远处,拿捏着他们一举一动。 “想了什么,眉头拧得这样紧?” 怜筝低头走着路,冷不丁眉宇间被人杵了一指头。 她忽怔,抬眸映了那清俊的颜。 怜筝垂下眼帘,眸光渐渐移向一旁,“验尸的事儿。” “今夜怕是又要留在宫里头了?”风因眼眸一沉,唇角却依旧淡淡含笑。 “嗯。”怜筝有些乱,眼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明知道席贵妃说的那些并不是他所想,可是这一刻,她却忽然有些不甚清明了。 “那先跟上,入夜我去寻你。”风因目光淡淡地瞟过前面的似乎察觉到什么的阿立。 “不必了,今夜我需早些歇息。” 怜筝一怔,急忙随口寻了一个借口,慌慌地逃离了原地。 风因静静地站在那儿,却再没出声挽留他。 元九从林子里半跪在地,“主子。” “你今夜留在宫里,让人在外头盯紧些,那些肮脏的东西,必一点都不能近了她的。” 风因眸中生痛,却垂首暗暗压下。 她到底是知道了。 她终究还是会知道的。 他能瞒多久? 若是不瞒,他便是将她的性命搁在了悬崖边上。 总归,瞒不了多久,她……应该不会怪他的。 “田岚的行踪暂不要走露了风声,将提刑司的人手从宫外调进来供她差使。” 元九点头,立刻去办。 怜筝小跑跟上了前头的队伍,这才回身朝后看了一眼。 那一身银甲威风凛凛,只一眼便能辨的分明。 他站在原地,一步未离,凝眸沉沉地望着她。 这样短的距离,却好似这样长。 明明不过几十步路,却像是因为席贵妃一番话在怜筝心中划了一道鸿沟。 风因只说过他不想争,也不愿争。 可若是他不得不争呢? 怜筝从未想过,若是他不得不争,生和死必然只有其一。 若是死了又如何? 若是活着又如何? 她验了二十多的年尸首,破了那么多年的案子,却从未有一件事如这般让她头疼。 绞尽脑汁,却又遍寻不得答案。 怜筝总以为自己将穿越而来的事情隐瞒了下来,一是怕他不信,二是并无必要。 可如今,她却恍惚觉得,不是只有她瞒了他。 他是否因为她不曾知晓,未曾问出口,而恰恰瞒了她呢? 怜筝抬眸,两人对视,一眼探不到彼此的眼底。 她缓缓垂首,转身离去…… 139 互相隐瞒(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金琳的尸首被抬至大堂,怜筝命人将无关人士屏退左右,这才让十三去燃炭祛味,两个人联手破坏了部分尸僵,这才继续将验过的衣物脱下。 宫装普通,只是这袖口内用丝线缝制了一个图案,怜筝命十三将图案画下存根。 尸体的衣物穿着完好,但是鞋跟和鞋底都有磨损,鞋跟的磨损程度比鞋底要厉害一些。 衣衫的背部有些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剐蹭过一般。 只是因为过了水,衣物上的东西怕是什么证据也留不下了。 怜筝用手细细探入金琳的发梢,一寸一寸抚过,倏地皱眉。 “死者头部有伤口。”怜筝用手将伤处附近的发丝撩拨开,垂首去看。 死者的左后颅部有骨裂缺口。 怜筝低头,将死者的面部和手指谨慎望过,道:“死者衣着整齐,指甲发白,口鼻腔内有水渍,但是鼻腔内部和指甲中没有沾染到井壁的植物或是泥沙。” “不太像是清醒着被投入井中的,加上颅骨的损伤较为严重,脖颈和手臂背处有浅淤,伤淤并未完全显现出来,但是手臂处的淡痕像是抵抗伤,初步推断是被人殴打,反抗遭受了致命一击,最后投入井中。” 十三想了想,道:“若是这样,地上为何会没有大片血迹呢?” “难不成凑巧摔进井里了?”阿立皱眉。 “以人体的出血量来说,水中应该会呈现红色,但是水中并无半点鲜红。” 怜筝闻言,沉思道,“死者的第一现场应该并未在井边。” 她扬了扬眉,手指着死者的大腿背部渐渐显出的几道淤痕,道:“死者应该被人殴打过大小腿,防止被人逃跑,死者在逃跑的过程中产生的抵抗伤。” “死者脖颈的淤痕与身上被殴打的淤痕长宽相近,初步推断应该是一致的某种棍棒类的凶器。”怜筝皱眉,“并不排除金琳和武昭身上所被殴打的凶器是否不一致。” 外头的侍卫来通传回禀了怜筝,说是宫闱司命人来回了话。 金琳宫外有亲眷,已命人去查问了。 怜筝略作思索,“十三,你与我一同出宫一趟。” 十三疑惑:“不验尸了?” “验总归是要验,寻常人家怕是接受不了我将尸首剖了,我去劝上一劝,好些。” 有些伤口若是不剖尸,瞧着便不真切,一旦遗漏了重要的线索,怕是要耽误。 十三连忙点了头,“好。” 再一思索,十三忽问:“那可是要出宫?” “自然要出宫,寻常人又怎么进宫?”怜筝道。 十三这就微微皱了眉头,这样出宫一趟路途远了些,倒是够折腾。 “不如我去就好。”十三想了想。 怜筝没说话,倒是阿立想了想。“问话要紧,还是亲自去一趟上佳。” “说的有道理。”怜筝垂下眼帘,“那便去一趟。” 十三忍不住横了阿立一眼,要他多嘴! 出宫一趟费时辰,若是过了宫门下了钥,怕是今夜她来回就赶不回宫里头了。 阿立咳了咳,装作看不见,朝天上一瞥,扭头道:“我也去。” 十三淡淡瞟了一眼阿立,“长姐有我就够了。” “随便。” 怜筝一心只想验尸破案,对这些糟心事半点都不想去想,扭头就朝外走。 阿立便不管了十三,越过他的手,侧身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非要跟了来?”十三吹胡子瞪眼地瞥了一眼阿立。 “不关你事。”阿立不去理他,抬步继续朝前走。 十三不过少年出头的年纪,阿立自然是没心思跟他置气。 这人的脾气,怎么比元木疙瘩还不招人喜欢? 十三皱着眉,脚下也没闲着,连忙跟在后头追了上去。 ★ 出了宫门,按照宫闱司的赵公公给的地址,她们一路寻去了城郊的一处土房。 土房破漏,几处空洞冬日怕是要漏风。 屋外头还搁着一对的稻草和大石头,想来是用作修补用。 怜筝进了这土瓦房,房里一屋一桌一凳,基本没有其余的陈设。 “你们是谁?”从外头忽入一人。 怜筝转身,正对上这人进屋的视线。 来人颇有敌意,一身破布衣衫打满了补丁。 因为天冷的缘故,双手捂在袖子里,一双眼珠子正滴溜溜地在他们身上转悠。 “此乃提刑司木兰提刑使,奉宫中查案之令而来。”阿立挑眉先将话头说了。 这人思忖片刻,突然打了哈哈笑了。 “各位官爷,我这小屋子简陋,不知是何事惊扰了各位官爷来此?”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太顺耳,怜筝柳眉轻蹙,却说不上何处不对。 “宫女金琳是你何人?”怜筝问道。 那男人将手从袖口拉出,搬来了旁边的椅凳,“是我家小妹。” “因何进的宫?” 男人听这话只觉得好笑,朝四周比了比,“家室简陋,进宫略作贴补。” 怜筝却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问他:“你是金盛?” 男人立刻点头,一口咬定:“是。” 金盛是金琳的哥哥,县志上记录金盛从工,做过摊贩好包工头,偶尔做些寻常的小买卖。 见怜筝没问话,金盛主动开了口。 “我家小妹年仅十一便入宫了,我略年长十八。父母已双亡,年幼便是我带大了她,等她年过二十五出了宫,以后便让她寻个好人家再嫁了。” “听闻你在宫外头做些小买卖?” 金盛点头应下,“是,我做了些小买卖,好养活自己。” “做的都是哪些小买卖呢?”怜筝嘴角含笑,不温不火。 金盛一愣,摩挲着双手,“就是寻常小买卖。” 这下连十三和阿立都察觉到了怜筝的不对。 怜筝不急不缓,徐徐问道:“那你可知金琳身上的胎记?” 金盛皱着眉,道:“不知官爷们知晓我妹妹身上的胎记做什么?” 不等怜筝在说,金盛脱口便道:“我家小妹可是出事了?” “出什么事儿?”怜筝反问。 这话一说,金盛倒是噎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盯着金盛瞧了好一会儿,怜筝方才缓缓说道:“金琳在宫中出了人命,特送来贴补。” “金琳死了?”金盛眸中诧异数秒,忽然发出一声长嚎 金盛双手捂眼,一拍大腿,忽的挤出两滴浊泪。 “金琳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好端端的为何就寻了死……” 怜筝瞥了眼金盛,淡道:“我从未说过金琳是寻死。” 金盛哭得不尴不尬,脸色颇为好看,“那……那官爷的意思是……” “下官要验尸必得先征了亲属的意愿……” “不许验尸!”金盛匆忙打断怜筝的话,抬头哭嚎,“我家小妹已是死了,如何在她身上验尸,不得留给她一具全尸。” 金盛坐在地上嚎哭了片刻,怜筝沉声道:“别演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金盛瞧了怜筝一眼,又抹了抹眼角的泪。 “金盛即便再贫穷,也不至于一身的破补丁衣衫,可露出里衣瞧着倒是好了不少,而这满屋都没有几样东西,难不成连几身衣物都舍不得摆上一摆?” 怜筝朝十三示意了一眼,十三去将屋里头那半开着的衣柜打开,确实空无一物。 金盛一时间哑口无言,却是硬着头皮辩解:“我并未有闲钱购置衣衫。” “那就有银子买了木材?这衣柜可是新制的,不添置衣衫却去做了衣柜?”怜筝反问。 怜筝在屋里走了一圈,“我来之前先回了趟提刑司,提刑司有记录文案,金盛在数月前已取了路引出了长京城,我已命人去查了金盛的行踪。” “我前月坐得小船回的长京,尚未过城门。” 金盛一惊,再道:“故而怕是没能登记在册。” 确实,由于官府人手等问题,有些路引并非大小地点都录进去了。 “嗯,如此说来也是。”怜筝不反驳,再道:“先不说旁的,你既然是金琳的哥哥,敢问金琳身上的胎记何处你可知晓?” 一问这话,金盛松了口气,“知晓,脖颈和后腰皆有两处胎记。” “你说漏了一处。”怜筝敛眉,看了一眼金盛,“她的左大腿根还有一处。” “啊,毕竟我家小妹是女子,故而有些不便看了,也不便说。” 金盛将手握成拳头藏进了袖中,避开了怜筝探究的视线。 怜筝微扬唇角:“哦?我怎么记得这不是左边的,而是在右边呢?” 金盛一惊,忽觉得自己说错了一般,额头冒出冷汗来,“是是是,是草民记错,是在右边,不是左边。” “哦?”怜筝眉峰一挑,眸光刹利,“实则金琳的大腿根上压根什么胎记也没有!” 怜筝微微淡道:“将人给我扣下来!” 话音刚落,十三和阿立即可上前,不等金盛做出反抗,便被阿立用佩剑压跪在地。 “冤……冤枉。”金盛脸色已青,抬头望怜筝,面白如纸,“草民……草民记不清了。” “还有,我说过你一身破衣,内里头的穿得却是不差,即便你一身破衣衫,却是穿了一双崭新的新靴。” 怜筝倏地看向金盛。 “你可知人死之后,根据东苑朝的历法,尸体必将由仵作验尸。我不曾说过剖尸,仅仅只说了验尸,你脱口而出便是不允。” 怜筝缓缓走上前,俯视半跪在地的金盛。 “十三,搜身。” 140 互相隐瞒(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阿立将金盛控制住,此时十三搜身再方便不过。 十三很快就从金盛挣扎着的衣袖里掏出一袋金叶子来。 他在掌心垫了垫,重量不轻,颇有分量。 “这几根金叶子足够普通人过上小半辈子了。” 金盛仰着头,看着那半袋的金叶子,晃得他眼睛生疼。 “一个依仗妹妹在宫里头的俸银来讨生活的摊贩,先不说摊货囤在何处,若是有这样多的金叶子,也不至于困在了这样破落的屋子里头。” 十三取了其中一枚金叶子,手指头捻了两圈,看了过去。 “这金叶子做工精致,怕不是市井上流通着的那些,九成九的成色,可是上佳。” 听十三这么一说,怜筝这才取了一枚细细看了两眼。 确实,提纯的程度很高,的确像是宫里头流出来的。 她到长京城如今不超过三个月,名声已扬在长京城头上。 莫说是宫墙外头,就连宫墙里头的妃嫔都有耳闻,其他的人更不可能不知晓。 凶手既已知晓她在查武昭,必然会寻到金琳,这才赶在了她之前,先处理了金琳。 可如今,竟是又赶在了她前头,买通了人来做伪证。 若非这装扮之人实在到处都是马脚,难免今日也会出了纰漏。 “说,你到底是谁?”怜筝蹙眉,冷声而斥。 假金盛瞧着那金叶子还未能晃过神,刚张嘴,脖颈一凉,已是抵住了利刃。 阿立的刀架在这假金盛的脖颈之上,冷道:“说。” “我说,我说,官爷……就是有人来寻我,我确实是金盛……有人给我一袋金叶子说是让我阻止舍妹剖尸……”假金盛满脑子的汗,浑身发颤。 “你还要撒谎?”怜筝没了耐性,朝阿立摆手。 金盛一见怜筝摆手便转了身,立刻懵住,眼前的利刃直晃了他的眼。 下一秒,这刀便贴近了脖颈,忽的一疼,假金盛一摸脖子。 满手的血色,惊得他瞬间瘫软在地,双手举起。 “洒……我说,说还不成吗?别杀我……” 十三原是站在怜筝身边的,拧着眉瞧见了他的兰花指。 没等十三动作,阿立一伸手拎住了假金盛的衣领,“你是太监?” 怜筝回过身,柳眉一蹙,“太监?” “阮姑娘,你先避一避,好让我们略作验证。”阿立皱着眉,略作思索,道。 怜筝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淡道:“为何要避,又不是不曾见过。” 十三和阿立同时被噎住,一语不发。 你见过的都是死的,这可是摆了个活的。 要是让你瞧了这活儿,怎么跟主子交代? 十三和阿立脸色各异,就连那假金盛的脸色都跟走马灯似的好看。 “你们把他裤子脱了。” 怜筝决意坚定,朝阿立和十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做。 阿立和十三不敢做,生怕自己要真做了,到了夜里头便不好交代了。 怜筝瞧着这两人墨迹,便自己上前走,道:“我自己来。” “别!”三个人异口同声,就连这假金盛都出声阻止。 十三忽然想了个法子,附耳在假金盛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假金盛已是腿脚瘫软,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煞白,冷汗阵阵。 “我……我是太监。”假金盛颤声而道:“我叫李德,刚进宫不久,有个人给了我这金叶子来办事儿,说若是办成了,定是有重赏……” 怜筝走上前,瞥了眼十三,道:“是谁?” “不……不知道,面生的很。”李德脸色惨白,“说是上头交代的,知晓我住在何处,若是明日入夜便来寻我,能……能放过我吗?” 十三笑着高挑眉头,笑道:“瞧着不错,那便暂且押了。” 怜筝看向十三,有时候这臭小子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方法来,不过好在能用。 李德惊色未退,脖颈这才觉着疼,这才想起满手的血色,忽然痛得开始哀嚎。 阿立似未听见般收回自己的剑,一手提起李德的衣领,丢在了大门口。 “眼下,这人如何处置?” “先押去提刑司,明日引蛇出洞。”怜筝又想了会儿,才道:“凶手在宫中应该极为熟稔,能够花的了这些金叶子,说明地位定是不低。” 这话说的不错,寻常的人何来出手便是一袋金叶子? 十三想起方才的事,忽然问道:“你如何认出他是太监?” 李德瞧着已经是二十几岁了,喉咙的喉结尚在,声音也并非尖锐,应该是成年后净的身,故而若是有心装着,寻常也发现不了。 阿立神色淡然,心思难辨,斜睨了一眼十三,“感觉。” 怜筝顾不上这两人的明争暗斗,朝李德再问:“面生的那人可也是太监?” 李德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正是,听着声音比我尖锐些,可年纪却是不小了。” “他除了说那些话,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德低着头,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忽道:“他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有点一瘸一拐的,然后身上有上一股子臭味。” “一瘸一拐的?”怜筝问:“是腿脚不便?” 李德点头,“对,确实是腿脚不便。” “臭味是什么样的臭味?”怜筝想了想,“难不成是腐尸的臭味?” “说不上来,但是并不甚好闻。”李德摇头,这点他确实无心隐瞒,却是说不出。 怜筝见他着实说了实话,并没有遮掩。 她忽然想起一人来。 能够清楚她第一时间进了宫,查的武昭的案子,验的武昭的尸首,更是清楚自己查到了武昭身上的哪些线索,这人必定是宫中的人。 能够清楚知道她出了宫,需要寻的人,为何寻,这人便必定在宫闱司。 那么,最大的嫌疑人,不正是赵祎赵公公吗? 赵祎是宫闱司里的大公公,背景又是董贵妃,莫说是一袋金叶子,便是十袋也能拿得出手。 更何况身在宫闱司,这样武昭先被调出席贵妃的宫,再入了别的宫,若是赵祎有心隐瞒,别人更是难以察觉。 况且,当初说将武昭调出含春宫的人,的的确确也是宫闱司的令儿。 这样的令必定是要从赵祎的手中过。 如此想来,赵祎的嫌疑便更大了。 但是,赵祎的腿脚并无李德说的不便,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臭味。 “十三,我们先回提刑司,将赵祎这人查上一查。”怜筝拧眉道。 见怜筝神情严肃,十三便很快瞧得清怜筝的情绪。 怜筝怕是已经想到了什么,有了想法。 一行人押着李德先回了提刑司。 李德该说的基本都审得七七八八了,并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 等审完这些,时间已是酉时正点,宫门已下了钥,压根进不去了。 怜筝便吩咐先回提刑府。 十三照例跟着,阿立便也不声不响地上了驴车,与十三并排坐着。 十三皱了眉,“你又跟来做什么?” 阿立神色平淡,只当做没瞧见十三那表情,赶在他之前牵了驴车的绳,驾了这驴车。 十三气恼,双手抱怀,朝驴车里瞧了一眼。 怜筝自顾自地关了车门,也没再说上什么。 十三能够察觉的到,从紫虚宫出来以后,怜筝似乎就不愿说话。 阿立更是不可能不清楚。 十三虽然气恼,但是怜筝并未说什么,他也不能再指手画脚。 两个人在驴车外暗藏形式,明明恨不得打上一架,却偏偏一点儿声儿都没出。 一路便驶回了提刑府。 怜筝回到府门口,瞧着那满门的守卫,柳眉蹙了蹙,叹道:“十三,将人给我撤了。” 阿立将驴车停去后院,十三便下了车。 刚听见这话,十三为难地僵在门外:“这……” 这都是主子安排的,他如何撤的了? 怜筝微微低头,淡道:“罢了,我自己与他说。” 说完话,怜筝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门口的侍卫更是大气不敢喘,面面相觑。 难不成他们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要被打发走了? 姜女正在前厅里候着,望见怜筝进了屋,正笑吟吟地前去,可一瞧十三和怜筝的神情便知晓不对劲了。 怜筝见到姜女,微怔,“姜女,大冷天儿的怎么不在屋里呆,而在这儿坐着?” 姜女起身,走到怜筝边上,拉了她的手。 “你我相识多年,你这副表情我能瞧不出来?” 怜筝一愣,一语不发。 “寻常人藏了心事儿,无论好坏左不过忧心忡忡,你倒好,有了心事凡事想要与人疏离些,好别让人吵了你。” 姜女拉着她坐下,将热好的汤婆子递入怜筝的掌心,“六叔可交代了,你若是有心事,莫要让人吵你,你自己好好想通便是了。” 怜筝这才淡淡笑了笑,往日里她若是心里有烦心事,最喜欢一个人呆着。 “到底还是你好。” “既然如此,书房里的那位我便先替你将他请走,你只管回房歇息着,如何?” 书房的那位? 怜筝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眉头微皱,这又徐徐地落了眼帘。 风因说了入夜会去找她,她才从宫里头躲了出来,她寻思着宫门下钥了,他便也不容易出来,偏偏他还是来了这儿等她?难不成这点心思都让他猜到了? 怜筝低着眸,姜女望着怜筝的神情,心里生痛。 “你若是不想见,我便替你打发,王爷而已,总不能强人所难……” “不必了。”怜筝伸手摁捺下姜女的手背。 怜筝微微抬眸,“见一面而已,何妨,我有些饿了,让人给我煮碗粥来。” 她想了想,再道:“等熬好的温上一些,再让人给我送进来。” “好。”姜女忽怔,极快地明白了过来,点了头。 141 他逃不了(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这人在书房等着,站在门外,屋里头似乎只亮了一盏灯,昏昏暗暗。 只能模糊地瞧见一个人影在窗上晃动。 怜筝立在门廊外头,脚下竟是忽的怎么都动弹不了。 席贵妃说的那些话,她不是听不懂,至少也听懂了她说的那句话。 宫中的花儿长在了宫中,若是不开,也只能拔根去种,一样留不得 风因即便再不愿意争夺皇位,他迟早有一日不得不争,不为他争,也必然会有人逼得他必须要争,若是不争,他也活不下来。 可风因若是争了,但凡唯有两个结果。 继位或者败任。 生或死。 若是他争得了皇位,坐得了天下,又如何会罢黜后宫。 后宫乃天子掌控前朝将领的主要之地,凡事不过是纳妃便可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情…… 趁着现在,还未深,若是断了,便要断的干脆。 怜筝僵站在那儿,明知晓自己在烦扰什么,可是却怎么都挪不动脚下的步子。 ‘嘎吱’一声,屋门开了。 怜筝生生止住底下想要扭头逃跑的脚步,昏暗的门廊里头,踩着步子踏出房门的人,背衬着烛光,却能瞧得清那五官的轮廓。 这人不是卫风因,而是卫处尹。 “你要在外头站多久?”卫处尹在屋里听着她的脚步声一路来,却站在门口便再没动过。 等了半天,不由得只能自己出来迎了她。 阿立飞鸽传信,信上独独只禀了四个字,而就是这四个字便让他火急火燎地赶在宫门下钥前,搁了手头的事情忙出了宫。 心中烦闷。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正当卫处尹想要走近些的时候,怜筝忽然抬步走了过来。 “你如何来了?”怜筝步伐忽如风般进了书房,倏地又回身,“我以为晟王应当在宫中好好替皇上处理政务。” 卫处尹一时语塞,顿了顿,道:“确实。” “王爷也有旁的事情,若是没有……” 知道不是风因,怜筝一时间说不上是失落还是轻松,便想快些打发了卫处尹,好回屋仔细想想脑子里的问题。 “有。”卫处尹话没说完,也不能说完。 卫处尹看着怜筝一脸的疲倦,反倒是不操心了。 他清楚今日怜筝究竟做了些什么,大抵也总能猜出一些。 “你中意瑾王?”卫处尹忽然伸手将门关了,转过身,一双眸静静凝住了怜筝。 怜筝蹙眉回身,瞧着他关了门,还顺手将门栓窜上了。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你可知,瑾王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你若是依附他,为何不选了本王?” 怜筝今日没有这样的闲心再与他争辩这些。 她转身,淡道:“王爷若是要跟卑职争论这些,卑职今日疲累……” 手腕一紧,忽然被人一拽,撞进了卫处尹的怀。 怜筝一个激灵,猛然反映了过来。 “王爷你在做什么?”她并未挣扎,冷面抬眸凝了他,“王爷如此,便是过分了。” 卫处尹低头瞧她,因为生气,那清冷的神态添了些怒意,平日里温温婉婉的样子,眼下倒是多了些人间的生气。 她向来不会对旁人多了些情绪,即便是上回他对那宫女行了拶刑,她即便动了怒,却已经是隐忍着不肯跟他多说上一句话。 就算他费尽心思赶进宫,试图帮上她的忙,避她受人算计,想要护了她。 她却从来都不肯收了他的好。 退了他的礼,回了他的好,断了他的意。 她与他从来都是克己守礼,绝不逾越半步。 唯有一回,他见她的眼底有了其他的神色,那是她在朝凤宫看向卫风因的眼神。 温柔婉转,眸中含笑,水波盈盈,竟是让那清冽之色刹那化作了柔水。 怒也好,喜也罢,终归,她还是对他不能保持了那陌生去。 “瑾王的母妃是秦皇贵妃,他是秦家的孩子!” 怜筝一听这话,伸手推了推他,冷道:“这些与我何干?” “他看似在朝堂之上站不稳脚跟,可即便秦家被废,他能够手握朝廷的兵权,头一份爵位封赏,在封底更是子民无数,吃穿用度皆不用愁。” 卫处尹狠狠握住她的手腕,阻她逃离了他的怀,“你以为他当真在朝堂上站不稳脚跟?” 怜筝闭了眼,睫毛在灯影下微微发颤,口唇微张,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昱王和董贵妃在朝堂一派若是早早针对了他,又怎么可能拖到了现在?所谓中立之派,门派之争,又如何次次让他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一个离了长京城数年的人,对长京城却熟悉到连巷口店面都无一不识,这样的人,心机之沉,心计之深,即便是本王都讳莫如深!你,又如何看不清?” “即便他得了皇位,也绝不可能纳你为妃,你又是何苦!” 怜筝一语不发,可这话却似一刀刀薄刃,一下一下地刺了她的心。 风因是未瞒过她,只要她问的,他都照实说了。 可是,她不曾问的呢?他也从未主动说过。 风因是不想争,可若是不得不争呢? 若非你死便是我亡,那又如何不争? 他在长京城里能够熟知任何官员之间的辛秘,处处拿捏到位。 若是用了这些,又何愁在朝堂之上站不稳脚跟? 怜筝从来都不是不知晓,可她却从未朝深处去想了。 “阮怜筝,秦家被除,可这数年来,朝廷官员一波一波的换,秦家的手脚早已经伸进了朝堂,在长京城里扎根了。六子夺位,长京城已是龙潭虎穴,他来便已经是争了。” 卫处尹见她一言不发,语气若嘲,“看似在朝堂上站不稳的瑾王,实则却比我还更有实权,这皇位即便是他想让,那也要看秦家人能不能允他让了。” “为何不能,难不成还绑了他不成?”怜筝睁了眼,眸光渐冷。 卫处尹看着怜筝,道:“那你觉得他为何让人处处守了你?” “到底是谁要伤你,又到底是谁要杀你,又到底是谁要监视了你?” 一连三问,句句刺耳。 难不成是秦家人吗? 怜筝立在原地,依旧静默。 卫处尹望着她,她眉眼静若沉檀,眼底却生了几分倔强。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站了他那儿吗?”他看着怜筝,等她答话。 怜筝试图挣开卫处尹的手,他却又用力的拧住了她的。 怜筝负气一般,反复挣扎,那雪白的皓腕渐红,如胭脂般一团一团酝开。 卫处尹握着这手腕,因她从屋外来,手腕竟是如此寒凉。 “阮怜筝!”他今日已是第二次喊了她的名儿。 卫处尹怒极反笑:“卫风因绝对逃不了,这皇位他不得不争!你若是想要妃位……” “够了。”她冷冷地凝住了他。 怜筝使劲地挣脱开,力道之大,竟是连他都心疼起她了。 卫处尹眸光幽深,她的手腕已起了些青紫。 门外忽然传来了姜女的敲门声。 “筝筝,你吩咐的粥已替你备好,眼下我送来了,给我开开门可好?” 卫处尹握住她的手腕,一时之间却是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怜筝停下挣扎,冷冷地盯住了他。 半响,卫处尹到底是拗不过她,徐徐松了手。 怜筝头也不回地开了门,让姜女进了屋。 “民女参见王爷。”姜女行了礼,便也察觉的到这屋子里的不对劲。 姜女微微站了片刻,将粥碗端入桌上,笑道:“筝筝平日里胃便不好,劳烦王爷定是要让筝筝先将粥吃下,不然怕她入夜后仔细胃疼,便是麻烦了。” 怜筝和卫处尹都僵在门口,一听这话,卫处尹将眼中的厉色散了些。 “先将粥吃了。”卫处尹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 “姜女,我今日身子不适,吃了些粥便休息了,替我送一送王爷。”怜筝冷道。 姜女一愣,明白了怜筝的意思,刚有些为难地走了两步。 卫处尹便招了招手,“不必,本王今日要留宿提刑府,替本王收拾间客房。” “提刑府房间少,住满了,容不下王爷!” 怜筝语气冷淡,低头坐下,自顾自地喝了口粥,“若要住,回府住去。” 大抵是真动了怒,这会儿说话都不甚好听。 “那便将木兰大人的闺房收拾出来!”卫处尹偏是和她犟上了。 怜筝将手上的碗往桌上一搁,扭头盯住卫处尹,道:“那今夜我出去住!” 卫处尹目光一凉,跟她对上了。 半响,卫处尹还是心软了,到底是败下阵来。 “罢了,本王明日再来。”卫处尹退了一步,瞧着她气得面颊都红了。 到底还是自己心急了。 怜筝起身,倔强道:“别来,明日府中无人招待。” 卫处尹正打算走,一听这话,忍不住气笑:“本王若是偏要来呢?” 怜筝不去看她,反朝姜女望去,“明日起在府中养条狗。” 卫处尹:“……” 这拐弯抹角地骂人,她还真是…… 卫处尹不再和怜筝气争执,忍着那话便拂袖而去。 眼看卫处尹走了,怜筝忽然泄了气儿,坐在那椅凳上,再度阖了眸。 “我有些困了,便先去歇息了。让十三将赵祎查清楚,再送了来。” 姜女将粥推了推,“先吃上一些在休息,总不能饿坏了。” 怜筝微微一叹,勉强吃了两口,这才回了房间休息。 临关门时,她僵在门口,犹豫许久,插上了门栓。 眼下,她谁也不想见。 即便是他。 142 他逃不了(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皇宫。 只见紫虚宫外挂着的灯笼灯火通明,几个小太监得了命令,搬来了梯子,将灯笼缓缓摘了下来,殿外缓缓黯了几分。 屋内,尚未就寝的席贵妃已摘下了头上的那些个儿珠簪。 “灯笼可撤下了?”柳眉微微皱了紧,她回身换了一件外袍。 另一名宫女从她身后退下,半跪在地,低头回话:“已命人摘下了。” “嗯,从密道过,来个小厮提灯照路。”席贵妃脸色微寒,扫了一眼宫女。 “娘娘,此刻太后正命娘娘陪在皇上身边侍疾,若是皇后传召时……” “聒噪,怕什么,眼下本宫既然为有孕之身,入了夜,谁敢来叨扰?”席贵妃将手中的簪花落在梳妆台的架上,淡道:“若是哪个不开眼的人来了,说本宫身子不适歇息了。” “是,娘娘。”宫女回身退出了内殿。 “将衣袍给本宫取来。”席贵妃起身,正在伺候换衣的两个贴身丫鬟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黑色的长袍为她穿上。 “娘娘,人已候着了。”等将衣袍整理得当,丫鬟们这才叩首回话。 “嗯。”席贵妃瞧着倒不是很高兴,“这会子倒是快。” 往日是怎么三请四请都不肯来的,今日倒是已候了快半个时辰了。 席贵妃将行头收拾立整了,这才进了寝殿,宫女们都在外头候着。 不知行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打开的石门。 穿过石门,这才进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宫殿。 抬头朝宫殿之外看去,那依旧是城墙高砌,荒无人烟。 这里,是冷宫。 宫殿之外,负手而立站着的那人便是卫风因。 席贵妃缓缓从花厅而出,心里便是痛了。 她看了一眼风因,见他立在夜色之中,铠甲胜雪,不染分毫冷宫的灰败。 “听闻木兰大人并未回宫。”席贵妃边走边道:“你让雪刺来的晚了些。” “你与她说了什么?”风因转过身,眸光摄人。 席贵妃仿佛听见了笑话,花枝乱颤般笑出声,“如何?哥哥可是怕了?” 风因不笑不言,只淡淡站在原地,瞧着她的模样。 “哥哥,你年幼时便胆怯,独独与她时却那般大胆,竟敢从父皇的车队里溜走。你入军也是一样,这么多年,秦家的部署你从未提过一句,如今一回来便是再不听之任之了。” 席贵妃徐徐停下笑,眸眼渐生冷意。 “哥哥,你当真以为你那些兵能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吗?” 她高眉轻挑,冷道:“秦家想要捏死区区一个女子,怕是易如反掌。” “那便试试。”风因闻言朝席贵妃身后的宫殿深深一望。 “哥哥!你可要记着,你身上有一半留着的是秦家的血!”席贵妃怒目圆睁。 “本王知道。”风因声淡意懒,“母妃便死在了这冷宫里头,你们又何苦非要让本王一同困在这四面高墙的宫苑里,即便没有卫风因,秦家依旧是秦家。” “可唯有你是秦皇贵妃的孩子!”席贵妃烦躁地将头上遮面的帽子掀开。 她伸手揪住了风因的衣袖,“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弃了秦家数年的心血吗?” “秦家数年的心血与本王何干?”风因一把甩开席贵妃的手,冷声道。 “想登得帝位的秦家人比比皆是,又并非只剩了本王一人!” “可唯有你身上流着秦皇贵妃和卫家的血统!”席贵妃青了一张脸。 她伸手抓住了风因的手,朝冷宫里一拽,“你父皇为了坐得帝位,算计了你的母亲,你为何宁可眼睁睁看着他安坐朝堂之上,都不肯为秦家灭族之恨付出半点努力?” “本王如何没有?”风因眸中生痛,“边关数年,若非如此,本王早早自刎求死便是,可这皇位本王坐不得,也不想坐!” “你必须坐!”席贵妃忽的冷笑两声,“你若不争,未必会死,但阮怜筝必死。” “那便试试。”风因低敛眉眼,淡道:“若是如此,本王也无妨。” 席贵妃微微眯眼,瞧着风因的神色,道:“那就只能试试了。” 说罢,席贵妃伸出梨白似的玉腕,将遮帽戴上,转身便走。 身后,倏的传来两声脚步。 “别无他法吗?” 席贵妃连头也未回,指着不远处的蜘蛛网,“你可看见这冷宫的衰败了吗?秦家若是无这些年的苦苦支撑,早早便连这冷宫都藏不得。” 席贵妃冷着脸转过身,“楠儿身上留着的血便是我们秦家人祭奠先祖的时候的供奉。” “乐儿!”风因面色顿寒,“你竟是连亲生骨肉都可不要吗?” “亲生骨肉?”席贵妃眉头微微动了动,转过身:“秦家与卫家早已是水火不容,本宫如何允许自己生下卫家的肉骨?” 席贵妃淡淡抬眸看了风因一眼,“秦家与你而言,都可对你如此,与本宫,你又如何觉得他们会让本宫踏上秦皇贵妃的后路?” 风因一语不言,却已是听懂了这话的意思。 当年母妃便是因为自己,抛却了秦家后人只为留他一条性命。如今已改姓的秦乐(席贵妃)已是位列贵妃,秦家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秦皇贵妃重蹈当年的覆辙。 如此,席贵妃就绝不可能有卫家的孩子,此计最为保险。 “这些年你父皇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为何独独唯有本宫‘生’下了六皇子卫朝楠,你不曾想过吗?” 席贵妃朝风因看了一眼,又望向了这无尽的冷宫深院。 “本宫手上的人命早已不计其数了,而你即便不肯坐上皇位。秦家人都会替你铺出一条血路来,你若是不愿,所有你不愿的阻碍都会成为你脚下的垫脚石,故而你即便是求死,也要死在那帝位之上。” 席贵妃收回眸光,回身去,走了几步,忽顿。 “景王早早便不争气了,不必费了心算计,此次昱王必输,朝堂之上便只剩下了你与晟王、晋王的争夺,晟王母妃高氏区区妃位不用操心算计,至于晋王,他不过是在自寻死路。” “你若还不肯,秦家会先杀阮怜筝。” 话音随着冷风缓缓飘散在半空,化作无痕。 元九守在冷宫宫墙之外,这话却也一句一句都飘进了耳朵。 席贵妃已从原来的密道回宫去了,而风因依旧站在那宫墙之内,寸步不离。 许久,冷宫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仿佛是疲倦了许久,风因眉头深锁,淡道:“她在何处?” 元九垂首而答:“阮姑娘出宫去了。” “出宫?”风因眸光晦暗不明,立在宫门之外,面容冷峻。 半响,他轻叹一口气,“十三可回禀了?” “回了,她并无打算重新进宫。”元九微微低了头,将怀中的信卷递给风因。 风因淡扫一眼,问道:“宫门下钥了?” 元九点头应下,“下了,阮姑娘已回了提刑府,且……” 话说到此处,元九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风因看信的速度极快,几眼便瞧了个干净,更是看到了十三最后说的那句话。 阿立若是跟着,晟王卫处尹怕是也跟在了怜筝后头。 风因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妮子闹脾气不说,还偏惹了个祸患。 “去提刑府。”风因到底是搁不下她。 元九一怔,“可是宫门已下钥出不去……” “去寻两身夜行衣来,翻墙。” ★ 怜筝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知道是做梦,因为梦里还有阮六杨。 她梦见自己回了北县的那个小义庄,推开门,阮六杨正坐在大堂里给那副楠木棺材上漆。 “你说说你,这楠木可是唯有上等人方可用的,好端端地寻了块楠木来给我做棺材,不白白可惜了,到头来再给我惹上麻烦,朝廷若是追究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阮六杨一边念叨,一边手上却还是上着漆,并没有回头。 怜筝眼眸一热,道:“爹爹,这楠木可好着呢,不过是在这东苑朝唯有那上等人可用,这木材是我自己个儿寻来的,您若是怕惹事,咱上了漆便瞧不真切了,寻常人不会起疑的。” 阮六杨背着怜筝,摇了摇头,叹道:“你什么时候能让爹省心?” “爹爹,等着筝儿领了这个月的月钱便去给您买些好酒好菜。” 阮六杨顿下动作,“这些银钱你好好攒着,日后爹的也给你攒了当嫁妆。” “爹,我不嫁。”怜筝倏地回过神来,抬眸道:“爹,你为什么不留我?你瞧,女儿不必嫁人也能好好的” “筝儿,爹爹老了,身子不好,你定是要找个安稳人家过日子,爹才能放心的下。” “爹。”怜筝忽然朝大堂跑去。 一阵阴风吹过,眼里进了沙子,再等睁开,眼前便是连棺材都没了。 “爹!”怜筝焦急地看向四周,却什么都没有了。 “爹……” …… 怜筝从黑暗中倏然睁眼,眼前一片茫然,眼底酸涩,她伸手摸了摸,眼眸竟是生了泪意。 门外传来几声响动,隐约能听见旁人的说话声。 怜筝清醒了几分,似乎有人推了推门,门栓串着,打不开。 随后,便安静了下来。 窗户她也全都记得关好了,故而也不能从旁的路口进来。 只听见‘吧嗒’一声,门栓突然落在了地上。 不等怜筝反应,其中一扇窗忽然打开,那熟悉的人影攀着窗口闯了进来。 143 环环相扣(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从床榻上披上了外衣,严严实实地穿好,这才下了床榻,半气半恼。 “你就不能有一日不飞檐走壁的!” 半面月光照进清冷的窗口,借着月色,她瞧见了风因手臂上的鲜血淋漓。 怜筝一怔,忽的速步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似乎是被利箭擦伤,衣衫已经破了,里头的伤口还尚未清理,并未止血。 “怎么弄的?”怜筝柳眉紧蹙,连忙让风因坐了下来。 她回身去将桌上的灯盏点燃,想将屋内弄得亮堂些。 风因安心坐下,看了怜筝一会儿,笑了笑:“不碍事。” 怜筝抬眸凝着他,又沉默了半响,淡道:“若是不说,我便让人请你出去了。” “筝筝你又使这招,你莫不是每日都要接着这由头赶我不成?” “管用就成。”怜筝不管他,自顾自用火折子燃了灯芯。 风因挑眉,并未直接招供,怜筝再盯着他看了片刻,他方才无奈点头。 “夜里强行闯宫,被人当做刺客了。”风因顿了顿,“从宫里逃出来。” 怜筝手上的动作已顿,柳眉轻蹙,愠怒道:“出不得便出不得!好端端闯什么!” “我答应了你今日来寻你,必是守诺。” 风因眸底一柔,伸手想牵了她的,怜筝侧身避开,两个人僵在原地。 风因眸中的晦暗化作一团夜色,藏在那灯影下,让人瞧不清道不明。 怜筝知道今夜是自己鲁莽了,说出宫便出宫,原是想要避开他,不成想没有避开,倒是给他惹了麻烦,还受了伤。 怜筝不说话,转身朝门口走去,将门栓打开,朝外头道:“送药箱和热水来。” 十三就在门口候着,听见这话,终于松了口气:“立刻去备。” “阮……大人……”阿立在门口顿住脚步,皱眉朝里头看上一眼。 “我府内的事情若阿立你要插手,便从我府里出去。”怜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即便你事事要回禀了主子,但是你别忘了,我现在才是你名义上的主子,如若不然,赶个人而已,一句话的功夫。其余的事我不管,可是谁也不能干涉了我。” “药箱备好了。”十三正从外头接过元九急忙备下的药箱,火急火燎地递了过去。 怜筝伸手接过扭头回屋,十三将热水送进门,出来的时候二话不说地关紧了。 风因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心中甚是欢愉,却是藏在了眼底并未显露。 怜筝快步走过,从药箱取出剪子,将风因受伤的左手衣袖径直剪开。将帕子沾热水拧干,再将伤口一点一滴地清理干净,最后将药粉撒在上头。 怜筝沉默着,一语不发,风因也只是留意怜筝的神色,并未多说什么。 等伤口包扎好,怜筝将东西收拾利索,起身淡道,“你走吧。” “你有话为何不问我?”风因的眸光晃得人不敢抬眼去瞧。 怜筝身子一颤,避开他的视线,“我无话可说。” “你为何不问我席贵妃究竟是不是秦家人?为何不问秦家党羽究竟分布了多少?为何不问我无端为何突然来寻了你?为何不问我究竟夺不夺……” 怜筝倏地伸手过来,挡了他的话,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阿立就在门外,这些话他本就不该在这儿说。 “这些,我不想问。王爷身份尊贵,不该由着我。” 怜筝说完这话,忽然朝屋里去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取来了一物件儿,落在桌上。 那是在北县之时,风因给她挽发时的素簪。 风因阴沉地抬眸看向怜筝,“何意?” “我,受不起。”怜筝抬眸看他,毫无遮掩,眼底的情绪一览无余。 两人对视片刻,风因叹了口气,苦笑道:“筝筝你可是不信我了?” 他费尽心思,最后却依旧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信。”怜筝道。 风因半点儿都不意外,她并非想要与他断交,却做此步,却是舍情了。 “此刻你若不要,便丢了罢。”风因的眸中幽色不减,面色更冷。 “那便丢了。”怜筝伸手取过,二话不说,朝着那扇开进门的窗户一抛。 只听那外头叮铃作响,怕是摔坏了。 风因见状,面色一沉,声音沉而凉,“筝筝,你当真要与我如此?” “我不知道。”怜筝垂首,不敢去瞧他眼底的眸光。 她从未认真喜欢过一人,更别谈是在古代,凡事只能避了又避。 “伤口只简单地包扎了,还望王爷请赛神仙再略作查看,我不过区区仵作出身,怕是名义上过不去,再获了罪,烦请王爷移驾。”怜筝顿了顿,再道。 “别说了。”风因面色顿寒,神色一冷起了身。 他今晚这伤势本就说不得看不得,更不用说能有多少人知道。 她压根不会因此获罪,他更不可能让她为这事负了责! 可今夜,她却忽然如此与他划清了界限。 到底,还是开始不信任他了。 “筝筝,你当真容不得我争夺帝位吗?” 风因声音凉沉,眸中生痛,那浅凉的话语落在她心上,冰冷刺骨。 他当真是不得不争,争必然要争,秦家要他做的,他必须去做。 “争夺帝位生死未定,即便秦……十拿九稳,坐稳了帝位,这天下江山便都是那高座之上独一份的,包括那帝后。”怜筝神色淡淡。 “帝位都可拿捏,那帝后又岂容她人盘坐?” 怜筝见风因立在她对面,眉眼皆黯,烛光耀耀下,模糊了容颜。 “你派人处处跟着我,是想让我免遭秦家之手吧?”她问。 卫处尹说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进去,只是不想听,也不想懂,更不想问。 风因答应了不会骗她,她既问了,风因便点头答了。 “可你答应了争夺帝位,之后便会为了旁的再受人挟持。” 怜筝静默了一会儿,低头一笑:“可你弃我便如同收了软肋,再无威胁,这才是上佳之策。”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成为他的拖油瓶,她才能不成为他受人挟持的把柄。 “风因,日后别再来了。”话且说完,怜筝眸中便酸了。 他静默着,抬首望着她,“我若不允呢?” “你能不夺帝位吗?”怜筝轻声道。 她不能不自私。 秦家若当真能掌控的了他去争夺皇位,那风因日后又该如何把控朝政? 风因必是不能任人任意拿捏,秦家若再有谋反之心,那风因的皇位也必是坐得不安稳。 再假设并无其他,风因即位,卫家必将重蹈秦家当年的覆辙,来日便是卫家的复仇之路。 若是要断了卫家的根基,又要杀多少的人,谋多少条命? 此处不说,六子夺位,必是你死我亡,能活下来的便是当今皇上。 皇上有六宫佳丽三千,即便甚为皇后又能如何? 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多,爱与不爱又能如何? 历史上又有何人废除后宫,真正独宠了一人?后宫与前朝挂钩,风因若是真登上了帝位,要想摆脱秦家的掌控,后宫便是舍不得! 她,接受不了。 无论是哪点,她都接受不了。 哪怕,他和她亡命天涯,朝不保夕,她都愿意。 但是,独独接受不了,他选择争夺帝位。 帝位之争,一旦争上了,这路便再也停不下了,永无安宁的未来,她不肯去赌。 “我若不夺,你当如何?”风因看着怜筝的侧脸,静静凝视着她。 怜筝不敢抬头看,眼底直发酸:“你为何不问,你若夺,我又将如何?” 他看着她,静默了下来。 她答或者不答,答案他都清楚。 “她说的你若是都听了,为何还有此一问。”风因目光一暗。 “因为我依旧希望你正如你我相遇初次说的那样。”怜筝眸眼一黯,“你说必不争帝位。” 此一时彼一时,他若不争,秦家也会替他争。 他若不争,秦家也会夺了这帝位让他坐。 他若不争,秦家只会用尽了各种方法让他不得不争。 “我若不争,此刻,除元九、十三,再加个晟王的手下,如何护得住你?” 风因目光凝向窗外,眸底仿佛深渊里透着冷光。 “我若不愿,即便数十万大军,都踏不进这长京城,护不住你一命!” “那便试试。” 怜筝固执地抬头,“我若是死了,便没人能拘束了你,你更不用去夺这帝位,一生困在那华座之上!” “你清楚……”风因先一步打断了她,眸底的明光忽暗,沉不见底,“我不可能让你死。” 这个选择,他从来都不考虑。 话已如此,便再无话可说了。 “我只求了你一件事,无论如何,莫争帝位。” 风因紧盯着怜筝,面色沉静如水,眸色幽暗难辨,“如若不然呢?” “那我们便再无瓜葛。”怜筝别过脸,不肯再看他。 这话说出口,心里便揪心地疼。 她敛眸避了视线,“我,今夜便先恭送王爷。” 风因立在那儿,无比严肃地看着她,还想说什么,怜筝却低下头,垂手走到衣柜一旁,取了件他存在这儿的外衫递了过去,这才走到门边,等着他穿好。 怜筝的性子本就犟,自己不肯说不肯问的,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答案和结果。 “十三。”见风因缓缓穿好外衫,怜筝这才拉开了门,朝门外唤来了十三。 十三只身进门来,怜筝淡道:“将你家主子请去赛神仙那儿叙叙旧。” 叙旧? 大半夜的? 风因深深望了一眼怜筝,并未多话,只得抬步离去…… 144 环环相扣(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折腾了一晚上,怜筝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翌日一早,怜筝便是顶着眼下的乌黑出了提刑府。 姜女备好了早餐,怜筝匆匆食了两口,便立刻赶去了提刑司。 刚进了提刑司的门,便瞧着卫处尹淡然自若地坐在了堂上,一旁已斟好了一杯暖茶候着。 他又知道她出了门? 怜筝回头,斜睨了一眼阿立,阿立被这眼刀子看得直发凉,却是不避不闪。 “你想查赵祎?”卫处尹望着怜筝眼下的乌黑,淡扫一眼,却是只字未提。 怜筝走过去,搁在一边坐下,端起暖茶抿了一口,“嗯。” “这赵祎怕是你动不得。”卫处尹已等了片刻,茶已过半杯,他搁了手上的茶盏。 “你只管说便是。”怜筝道。 管他动得动不得,她只管查案,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 眼下唯有这事情可做,那她便一门心思地钻进去做了便是。 “赵祎身后是董贵妃,董贵妃是董家的嫡女,更是当年太上皇钦赐给父皇的妃位,若非皇后姓氏更为尊贵,是太上皇后的母家,那么如今坐在皇后之位的便大有可能是董贵妃。” “大皇子不是已遭贬,被断了皇位的心思吗?”怜筝想了会儿,坦然道。 “你倒是清楚,大皇子虽被废黜,但皇后依旧是嫡母,无论是谁继位,皇后不除,便依旧是尊贵无比的母上皇太后。”卫处尹薄唇淡启,道:“故而,你难就难在你没有证据。” “先不说你手上如今有多少证据,杀人动机、杀人过程,这些你半分线索也无。” 卫处尹默默看她面上的疲倦,再道:“最重要的是,你这些证据如何让董家人信服?” 这话当真是说到了点子上。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赵祎和武昭、金琳到底是什么关系?” “嗯,知道了。”怜筝点头应下。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 怜筝的袖口宽大,一眼便能瞧得见手腕上的青淤,怕是昨日他的确过分了。 他分明是想好好与她说,可瞧着她那坚信不疑,对瑾王一心一意的神情,却让他动了怒。 为何偏偏是卫风因? 为何偏偏是那笑面虎? 为何偏偏是他想要的却都是卫风因得到了? 他费尽心思,百般隐忍,却为何都是卫风因得了? 卫处尹沉默了半响,心下一叹,神色却肃然:“昨日……” “晟王若是无话可说,卑职便先去看一看那李德是否还有话要说,卑职告退。” 怜筝将暖茶放下,茶水已尽,他找不到由头留下她。 怜筝二话不说了,起身,朝提刑司的地牢走去。 出了门槛,抬眸便瞧见外头正稀稀疏疏地下起了雪,雪缓缓落在地面,堆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絮,怜筝一时间有些出神。 初次下雪的时候,她还记得风因藏在了她的驴车里头候着她,那笑、那赖皮劲儿,几日前都依旧历历在目。 如今,大抵再也没了那份心境。 “备好马车,准备进宫。”怜筝微微侧眸,朝阿立吩咐。 阿立点下头,十三愣了愣,“驴车已在外头备好了。” “不必了,驴车太慢,这几日落雪,用马车快些。”怜筝伸出手,接了天上的落雪,忽淡:“这样驴也少些折磨,人也少些折腾。” 十三闻言却道:“马车上尚未热好炭火和……” “无妨,阿立你看着办吧。” 怜筝瞧着手心融化的雪色,回头看向十三,“十三,你与我去审问李德。” 十三没能干涉马车之事,驴车里的物件自然不能全盘迁到马车中,十三更是插不了手了。 怜筝却再不想多说些什么,转身就朝地牢里去了。 ★ 地牢本就阴冷,冬日的地牢更是冷如冰窖。 李德瑟缩着窝在角落里,冻得脸都清白了,他哆哆嗦嗦地抬头望来,立刻从杂草堆里扑了出来,抓住了牢门。 “大人,冤枉啊大人,大人……” “冤枉什么你就喊冤枉?”十三下了地牢,取了钥匙,将门打开。 李德脖子上还架着木牢,他踉跄几步,跪倒在地,“我都招了,都招了。” “你不是什么其他的都不知道吗?”怜筝疲倦得捏了捏额角。 “我记得昨日你说你瞧见那小太监面生的很,今夜会来寻你,你可知我们为何捉了你?” 李德一愣,犹豫道:“莫不是为了宫里出事的那具女尸?” “一具女尸?”怜筝摇了摇头,淡道:“已是两具了。” “两……两…….”李德拼命磕头,“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大人饶命……饶命……” “杀人者能以便有二,让你隐瞒了金琳死因的人,必是与杀人凶手脱不了干系。” 怜筝凝视着地牢里已经沾了湿气软趴趴的干草,回神,敛了几分情绪,淡道:“你说,若是我将消息放出去,你今夜回宫,必是命人守着你,你出不了宫,他是杀你不杀?” 李德在黑沉的地牢地下跪的膝盖发冷。 李德虽然这事儿办的愚蠢,但是脑子并不是不灵光。 他只想了想,便知晓了怜筝的用途。 他连忙磕了两个响头,抬头跪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确实瞧着那小太监面生并不认识,但是……但是他的腿儿一瘸一拐的,身上有股味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命人去查了,宫中太监瘸腿的并不是没有,但是嫌疑却并无这样大。” 宫中除了几个年迈太监瘸腿早早被打发出宫了,还有一个瘸腿的太监在宫里担了个不大不小的闲差,可事发这两日他正在宫外进购宫内外所需之物,如今都尚未回宫,又何谈嫌疑? 倒是他这一证言,让赵祎白白脱了嫌疑。 赵祎走路姿态并无任何一瘸一拐的痕迹,丝毫看不出来,周身更别说有味道。 怜筝低声道:“看来你还是藏着掖着不肯说,那便罢了,十三,将他的枷锁去了,送进宫里头去,嘱咐侍卫们今晚必是不能放人出了宫,若是发现了他的尸首,那倒要第一时间来通知了我。” “我好替他快些看一看,究竟和前面的人死得一不一样。”怜筝的面上冷得不近人情。 “我说我说,他……他虽然一瘸一拐,但是……但是他身上露出了牌子。” 怜筝一听这话,心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但是依旧面不改色。 十三却是接话问道:“哪宫的牌子?” 每个宫的太监和宫女身上都必定要戴着一块牌子,无论是哪宫的牌子,一旦经寻宫的侍卫查问,若身上忘了带腰牌,皆可送到慎刑司服役去。 若是知道了牌子,那么这身份便缩小了不少的范围。 “是……是……紫虚宫里头的牌子。”李德的脸上略作犹豫,却瞧见了怜筝面色冰寒的样子,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怜筝微微蹙眉:“你如何确认是紫虚宫?紫虚宫可是席贵妃所在的宫,依我所知,你似乎与紫虚宫并无干系。” “小的虽然不在后宫各位娘娘手上做事,但是小的也必须熟识六宫的主人,办得差事如果出了差错,那便是项上人头不保了,奴才如何不上心?” 李德膝下发颤,颤颤巍巍地顿了顿,再道:“奴才定是不会识错,那牌子虽然是旧了,但是那木色和字样,定是不会有错的。” “你再详细说来。”怜筝并不甚明白,这牌子难不成还有新旧之分? 十三将元九以前嘱咐的话想了想,这才想起宫里的规矩,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宫中的宫女和太监每三年会换一拨,除了一直留在各宫妃嫔的大太监和掌事姑姑,其余的下人有被打发的和新入宫的,所以下人身上的腰牌并非用了好的材质做的,损耗较多,内务府便用了寻常的次木来做,故而平均每五年会换上一批。” 怜筝闻言看向十三,“距离上一回换腰牌是何时?” 李德磕头回话,“禀大人,奴才进宫的今年便是刚换的,到现在不过一年,可那牌子确确实实是旧牌子,至少也是三两年的了。” 怜筝看了眼李德,李德恰好抬起头来,见怜筝瞧他,连忙低头求饶。 怜筝忽的沉默下来,十三便也不去插嘴。 整个地牢里独独剩下李德趴在地上冻得发颤的呼吸声。 “你身上的腰牌呢?”怜筝低头沉声问。 李德战战兢兢道:“奴才出宫并未带在身上。” “若是出宫未带,那你进宫又从何处过了,查不到腰牌,旁人又如何不打发了你?” “这……”李德听到这里,眼神闪烁不定。 “瞧着你既然还有隐瞒,那方才说的话便不作数了。”怜筝淡道:“十三,将人带走。” “大人!大人!”李德跪地朝前拼了命地挪动两步,“我说!” “长京城九道城门的门司,东……东城门的城门校尉林霄可以将人放出宫,只要给足够的银子,就……就可以放你走了,奴才……奴才已经错过了昨夜回城的时间,怕是……” 若是昨夜的城门时间已经过了,那么宫里头的人怕是已经猜到了。 “这城门校尉林霄是什么来头?”怜筝问十三。 十三思索片刻,这才道:“是董家的后生……” 地牢外,萧北顾命莫冬青来传话,金琳的兄长金盛已经找到了。 145 环环相扣(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一切都比预计的要顺利和简单,金盛一听怜筝说明来意,虽然有犹豫,但是为了抓住凶手,还是同意了怜筝剖尸,只是怜筝必得答应一事。 一定要抓住凶手,替死者沉冤。 既得了剖尸的允许,怜筝第一时间便赶去了宫中。所幸阿立办事也快,马车备的得当。 只是上车的时候,卫处尹却是已经坐在了马车中。 怜筝还未上车,盯住了阿立。 阿立不由得拍了拍马背上的雪,解释道:“天冷了,已经暖和的马车……” “本王让他备下的,上来便是。” 马车里的炭火烧得极热,炭火的光映了他的眉心,却化不开那抹肃冷。 “看来做事还是十三好用,旁人的都不行。” 怜筝说这话的功夫,却挑眉看了那马车里的卫处尹。 卫处尹心里差点气笑了,这丫头指桑骂槐的功夫倒是一点没减。 “阿立,木兰大人若是不坐便罢了,走。” 卫处尹伸手取了马车里原是给她备好的橘子,自顾自地拿了一片剥好的橘瓣送入口中。 此刻若不坐,便只能坐了风因的驴车。 怜筝眸眼一黯,仿佛只要想到他,心里就像是梗了一根鱼刺,食不下咽,咽之生痛。 怜筝这才抬眼看向卫处尹,“那就有劳王爷了。” 她抬手阻了一旁取凳的下人,轻巧地上了马车。 见好就收。 这招倒是用得干脆利落。 “昨日他去了。”卫处尹眸光冷硬,视线锁住了她清冷的面颊。 怜筝并不回他那话,反而凝眸看来,问他:“晟王可婚娶?” 卫处尹被问的一怔,确是认真道:“已有侧妃。”她难不成是介意这些了? “王府里仅有一位?”怜筝面无表情,再问,“可有妾室或者暖床丫头等等。” 卫处尹微微皱眉,不知其何意,却答:“不知。” 这些平日里他向来不管。 “怎会,下官猜猜,王府里定是美姬无数。”怜筝顿了顿,看了一眼卫处尹,“不然王爷又如何学了女子的小心眼,处处盯了人来看。” 卫处尹一听这话就知道后面准没好话。 “若依你所说,瑾王在提刑司附近布了各色的眼线又该如何?” “阿立,还有多久?”怜筝不去答这话,打开车门径直朝门外问。 “不足半个时辰。”阿立不知车内的情况,老老实实答了。 怜筝回手关了门,将那寒风从车内阻了去,用身前的炭火烤手。 她不是不答,就是不想答。 昨日她和风因也辩了嘴,吵得那样厉害。 皇位。 无论是卫处尹还是卫风因,总归牵涉之人怕是都要撞个头破血流。 她见不得这些肮脏龌蹉,更见不得他们算计人命。 她却不曾想,日后,她与风因又会如何?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 卫处尹察觉了怜筝的神情变化,忽然伸了手,攥了她的。 怜筝一惊,下意识缩了缩,却并未挣开。 “晟王,几次三番,难不成你还想多掐几个印子不成?”怜筝冷声道。 卫处尹手上一顿,低头便看见了那手腕上昨日握出的淡色淤青。 “你知道本王……” 怜筝趁着他发愣,用了力,挣开了自己的手。 “王爷是有侧妃和妾室的人,下官不过仵作出身,这手不干净,莫要玷……” “别说了。”卫处尹面色一沉,“你可是要说本王碰了你便是被你玷污了不成?” “是。”怜筝面无表情,点头。 “阮怜筝!”她当真是要与他过不去。 若换做别的女子,看上了说是感恩戴德也不为过,可偏偏这小小女子,就像是悬在心尖儿上的羽毛,偏是求而不得,惹人心痒。 “王爷,你中意我吗?”话锋一转,生生止了他的怒意。 怜筝抬眸,凝住卫处尹的眸,再问:“你想要那把皇椅。” 卫处尹缓缓收回了手,眸渐渐敛了些情绪。 怜筝说的话太过直接,倒叫人一心生疑。 卫处尹的神情,她自然都瞧得见,也看得清。 怜筝微微一笑:“王爷怕是此刻要怀疑下官居心不良了。” “这话绝不止问了一人,可反映却大不相同。”怜筝寡淡敛眉。 怜筝盯着卫处尹,一字一句说的详细,“你想要那把皇椅,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 两个人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可此时的卫处尹眸如夜色,倒像是顷刻拉远了距离。 “他与你不同,他不想要。无论争或不争,他并不想争,即便我问了,他若是要争,也会直接开口说了来争。”怜筝道。 “他与你不同,你对我留了防备,他对我毫无防备。”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的炭火烧得哒哒地响。 他忽然开口,轻声问她,“你又如何分辨是真是假?” “真亦假,假亦真。我若信便是真,反之则是假,他于我而言,就是真,无需分辨。” 话音刚落,马车戛然而止,马车外传来阿立的敲门声。 “主子,到了。” 怜筝忽然扭头看他:“就像这话,主子不可能叫的我,便唯有王爷而已。” “阿立跟在我身边怕是屈才,下官用着也不甚舒坦,有劳王爷今日便带回,若是不肯,便随手赐了宫里人也好,我身边一人足矣。” 怜筝说完话,打开马车,下了车。 刚踩下地走了两步路,怜筝回头看向身后的阿立,“你家主子让你回去了,不必跟着我。” 阿立忽怔,扭头去看车内的卫处尹。 “十三,走。”怜筝淡淡回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嘞。”十三笑意如风,从地上团了两个雪球抛向一边,连忙跑着跟上了。 阿立这才走到马车边上,低头道:“主子,这如何处置?” 卫处尹坐在窗边,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将昨夜你瞧见的那些都告诉我。” “是,昨夜瑾王……” ★ 怜筝和十三赶回了宫内的验尸处,侍卫们依旧在门口守着,离开后并无一人进入过。 尸体搁了两日,金琳身上的淤痕已经非常明显了,一眼便能瞧得仔细和清楚。 死者有时候会因为刚死不久,身上的痕迹尚未完全显露,可搁了几日,所有的伤口都能辨别的格外仔细。 金琳原本苍白的面颊这几日干瘪了下来,两颊便多出了些浅淤痕,淤痕为五个指印。 由于金琳的尸首就搁在台上,这几日天冷,尸体有些发冻,倒尚未出现腐烂的迹象。 “死者金琳,女,年约十六岁。” 怜筝走到尸体旁边,从上至下开始详细复验体表的证据。 “除了当日的发现之外,死者的面部淤痕已经很明显了,凶手试图捂压死者口鼻,导致两颊留下的印记。”怜筝环顾两侧,察觉了不对劲。 “因为死者的左右面颊都出现了指印,但是,死者的脸上的手印似乎有点不太正常。” 怜筝皱眉,俯身去看,用伸出自己的右手贴近了死者的面部。 十三一听,连忙低头去看,“如果是右手,应该是左边大拇指,右边四个指印。” “对,你说的没错。”怜筝用手稍稍将死者的右脸转过来,道:“大拇指头在的位置很明显多了一个圆点,所以左边两个指印,右边三个指印” 十三见怜筝并未继续说下去,便问道:“难道凶手用手的方法跟我们不一样?” “很有可能,并不否认这种情况。”怜筝再侧过死者的另一边的脸颊,用手去做比对。 “但是,你再看,人的手指骨节、指距都是由一定的长度,如果这边两个指印是大拇指和食指,那食指和中指又如何呈现垂直的角度?” 十三低头去看,确实如此,他用自己的手试了试,却怎么都做不到那样的程度。 “如此便是说不通了?”十三抬头问。 “说得通。”怜筝淡道:“如果不是凶手的手指格外灵活天赋异禀,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 “凶手很可能是六根手指。” 十三一听,愣了,“可这分明是五个手指印。” 怜筝点头,伸手去比较,她忽然翘起了一根兰花指,她问:“我下手的话会是几个指印?” “四……所以凶手不但可能是六根手指,而且很可能是个女子?” 十三答完话,再愣,“或者,是个太监?” “对。”怜筝将手收回,指了指十三手上的宣纸,“别忘了填进尸单。” 十三想得出神,忽然想起手下并未动笔,连忙将方才说的可能都抄写下来。 “死者身上有多处条状淤青,分布在手肘两侧、大腿、小腿和背部,抵抗伤,这淤青和脖颈的勒痕像是,初步判断是同一种凶器。” 怜筝总觉得似乎感觉在哪里看过。 她忽然道:“这些淤痕像不像我们在武昭身上看到的那些暴力鞭打的痕迹?” 十三转身去尸单中翻找从武昭身上摘录下的伤痕画像,与金琳身上的作比较。 金琳挨打的程度比武昭要轻上不少,但是依旧有七处吻合。 怜筝略作比较,将尸单放下,再朝死者的下身检查。 她皱了眉:“十三,来看。” 上回验尸被人宫里头的人盯着规矩,怜筝不得不先去查了死者的家属,得了允许才来验尸,导致上回验得太过匆忙,竟是遗漏了重要的线索。 “尸体的双侧膝关节有轻微的出血痕迹,应该是硬物挤压摩擦造成的,表皮没有擦伤,去将她衣服拿来,瞧瞧膝盖的位置有没有磨损。” 146 杀人动机(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十三连忙取来了金琳死时身上的宫装,翻到死者的双膝位置。 虽然在水中失去了不少的证据,但是死者衣物的膝盖部分确实有擦破衣服的表面纤维。 “死者死前应该跪过别人。” 十三摇头,“这并不稀奇,宫女在宫中本就是动不动就要下跪的。” “你且仔细想,死者在紫虚宫里并未出过宫门,席贵妃又不曾见过她,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地位比较高的掌事姑姑,通常是行礼福身便可,何须下跪?” “难不成金琳做错过事?”十三答着话,再道:“这点我后面会再去查。” 怜筝点头,这才让十三把衣服放回去,这点确实是可以入手的地方。 尸体的体表应该确认没有其他遗漏之处了,怜筝便打算开始剖尸。 她朝十三伸手,“推子,上回验尸死者的头颅有骨裂,先将头发剃干净,从头部入手。” 十三从木箱里又递过一双手套,等怜筝戴好,这才递上推子。 怜筝将死者的头发小心剔除,再将剔下来的头发仔细整理好,收拾进面巾,确认不会被漏洒后,这才搁在了一旁。 死者头部后方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比先前看得更一目了然。 怜筝和十三费了些力气,打开了死者的颅骨。 “死者的头部主要创伤没有凹陷和粉碎,后脑部头皮和颅骨有损伤,而且是对冲伤,也就是说死者曾经后脑着地,摔倒过在地上。” “加上死者的右侧颅骨有打击伤,初步推断是颅骨骨折,而且脑部出血量太大,没有多久便即时死亡。” 怜筝在那红红白白的*中兀自低头查看,恨不得将一张脸都钻进去,看得十三直发毛。 她顾不上这些,“从两处的伤口来看,死者主要是死于头部的打击伤,骨折比后脑着地摔得要严重些,但是即便没有,后脑的伤口出血发现不及时,不久后脑压升高也会导致死亡。” 怜筝再将逐一看回死者的额部,为做验证还查看了死者的手肘。 “死者的身上有后脑遭打击后的二次损伤,所以初步推断死者应该先是和凶手起了冲突,冲突间跌倒撞伤了后脑,可能后来争执激烈便奋力逃跑,凶手怕死者逃走,这才用了作案工具,打击了死者的后脑,死者倒地,加速死亡。” 守门的侍卫总是忍不住一边听一边斜眼瞧看两眼。 可一眼就能瞧清那打开的人脑壳子,一个没忍住,又出去吐了。 掌宫太监无奈地又换了一拨侍卫,这宫里头的侍卫,如今都当这儿的差事是苦差,一个个打点了银子不肯来。 这倒不好说里面那尊究竟是瘟神还是财神了。 没等怜筝将尸首继续朝下验,掌事宫人便迎着一位太监进了门。 以前有皇上身边的安海,上回来得是董贵妃宫里的安禄,这回来得又是谁? “他是席贵妃身边的公公,名叫姜福,是唯一一位宫里头并未赐姓的掌事公公。” “席贵妃请木兰大人去朝凤宫一叙。”姜公公略一福身,淡淡地看了一眼怜筝。 席贵妃请她,为何请她去皇后宫里说话? “下官正在验尸,此刻去怕多有不便,望公公先回禀了娘娘,等验完尸沐浴过后,下官必定尽快赶上。”怜筝立在尸首边上,朝姜公公示意。 姜福这才注意到怜筝手下,那被开了脑壳子的尸体。 姜福倒是没吐,脸色一白,低下头,挪开了眼,“如此,洒家便只能在此处候着大人,将大人迎去朝凤宫,洒家方能回了话。” 怜筝低眼继续验尸,别人怕得罪了席贵妃,她如今正验着尸,离不得,由着他候。 “那有劳公公久等。”怜筝淡声回道。 姜福忽怔,抬头,冷不丁又瞧着怜筝动刀子,慌张又低下头,险些掉了头上的冠帽。 怜筝一刀划开金琳的脖颈,取出死者的气管,“死者的舌骨没有骨折,颈部中段的位置组织有轻微出血,十三,分离死者的甲状软骨。” “我?”十三愣住,“为何让我来?” “你跟在我身边学了这样久,总该学一些了,分离死者的甲状软骨我做了好几次你都在身边瞧着,现在上手我看看。”怜筝微笑着递过了她右手的解剖刀。 十三的武功底子极好,她可还记着在桃林镇十三手上的那功夫也不见得比他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十三便也不再推脱。 只是以往都是对活人动刀,现在对死人下刀还是头一回。 十三去工具箱里取了手套戴上,接过怜筝的刀,上手后动作也利索,虽然比起怜筝稍微慢了一些,但是基本都不错。 怜筝有心将自己会的都教给十三,多教些人,总能多破些案子。 她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甲状软骨上角有骨折。”十三淡定地说出自己的发现,挪开位置。 怜筝便上前接过十三递来的刀,继续解剖。 “死者舌骨并未骨折,但是甲状软骨有轻微骨折,说明死者很有可能在前期暴力虐打跌倒过后,被死者从地上制服,再用凶器勒住了脖颈,将死者固定在身边,但是死者挣扎得太厉害,逃走了,所以凶手顺势从后方用凶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部,导致死者加速死亡。” “死者的胸腹部腔都没有什么发现,但是从会阴处来看,死者也并非清白之身。” 怜筝想起那日的守宫砂之说,重新再看,死者的身上确实并未有守宫砂。 姜福原是背着身不去看的,一听这话,又转过了身。 他皱眉捂住口鼻,问道:“没有守宫砂?” “对。”怜筝问道:“发现的两个死者身上都没有守宫砂,死在莲清池的宫女甚至还怀有身孕。” “此事,大人必定需回禀皇后娘娘,将宫内的宫女都大肆彻查。”姜福道。 “如此,卑职必会一字不漏地告诉皇后娘娘。” 怜筝和十三大概上下再验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将尸首都缝好,命人送了棺材,以石灰入棺,封存在这验尸处。 怜筝在十三的安排下,回了昨日的寝殿沐浴更衣,稍后再去朝凤宫。 新做的几身换洗官服,风因已命人送了来。 十三就在浴桶边上留了一身,其他的便命人送出宫,去了提刑府。 姜福着急让怜筝去朝凤宫,命人早早就备好了水,简单洗漱后,怜筝便换好了衣衫。 穿衣的时候,却察觉到了衣袖内的变化,她藏进了眼底,收拾整齐,不做犹豫,出了门。 一路上,怜筝都小心地用手握在那衣袖边上出神。 十三瞧着怜筝的动作,心里直发笑。 等到了朝凤宫,怜筝方才回过神来,席贵妃和皇后方才等得有些久了,眼下正打发时间去了御花园赏花,让怜筝在此处稍等片刻。 朝凤宫的匾额虽然华丽,但是宫里头的摆设倒是有些太过简单了,桌上的茶点和水果,瞧着倒好像还不如紫虚宫里头的。 “我瞧着妹妹这几日倒是有些憔悴,怕是照顾皇上辛苦了妹妹,不如……” “皇后娘娘说着哪里的话,娘娘管理六宫更是辛苦,妹妹自然是比不上的,我只希望朝楠日后封爵封地,得了皇兄们的照顾,那些荣华富贵,妹妹也要不得。” 席贵妃和皇后说着话,拉着手便进了门。 不知是两个人的戏太真还是太过入神,若非清楚,竟是怜筝都分辨不出这两个人究竟是敌是友? “木兰大人来了。”席贵妃盈盈一笑,两个人这才看向怜筝。 “下官叩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席贵妃一手扶起了怜筝,微微一笑,“木兰大人倒是好生客气。” 怜筝起身,收回手,淡道:“不知贵妃娘娘命下官来此,可是有事要吩咐。” 席贵妃不动声色地收了手,转身扶了皇后相互入座,席贵妃这才抬眼望来。 “本宫宫中的宫女出了事,必定要来回了皇后娘娘,下令将此事彻查,不曾想董姐姐已是来过了,正巧本宫又来了,这才让皇后娘娘一起寻了你来问问。” 席贵妃那日分明不在乎金琳的死活,眼下却又忽然关心起这事来。 这案子看似毫无关系,背地里她却还是被宫里的人左右了动向。 不知道是谁要借着这案子扳倒谁,又是谁被人利用不成被扳倒了? 怜筝淡道:“皇后娘娘,已死的宫女都不曾有守宫砂,加上下官寻了宫中人,有人说是城门校尉林霄私收贿赂,让宫女和太监可从此城门随意进出……” “但是,林霄校尉位高权重,故而这话下官便有些不信…….” 皇后动怒,一掌落桌,“大胆!竟是如此,天子脚下,宫内规矩森严,竟是有人在皇上的眼皮底下私相授受,查!必须严查!木兰大人!” 怜筝上前跪下回话,“下官在此。” “取来本宫的凤印,立刻将此人给本宫拿下彻查!” “皇后娘娘,虽然有此信,但是下官还尚未查到足够的证据……” 皇后厉色已起,道:“差人将他们先拿下,立刻将人送进慎刑司,严刑拷打!” 147 杀人动机(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仅仅去了一趟朝凤宫,后宫便出了一件大事。 凡是与城门校尉林霄有关之人统统拿下,宫内宫女一律验身明查守宫砂。 若是如此还惊动不了前朝,震惊的是,皇宫内宫女百人,竟是查出数十名宫女身上守宫砂未留,被关入水牢待处死。 此事轰动前朝后宫,更是连长京城的百姓都知晓了。 这事一出,怜筝便去求了皇后,先让其查验宫女之事,莫要匆忙将人都纷纷处死。 这几日,怜筝更是在宫里宫外来回游走,将所有的线索都查证了一遍。 今日,怜筝刚从皇后的朝凤宫出来,便撞上了席贵妃。 席贵妃微微朝后示意,屏退了宫人,走近了些。 “木兰大人这是要赶着去了何处?”席贵妃稍稍蹙眉,“听闻今日宫外案子频发,木兰大人却连宫中之案连日未破,怕是要惹得龙颜大怒呢……” “多谢贵妃娘娘教诲,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三日能必能破案。” “三日?”席贵妃不留痕迹般勾唇一笑,“怕是……” “三日便都慢了。”怜筝道。 席贵妃不做声,微微一笑,看不清意思。 怜筝抬眸凝视,视线不避不躲。 席贵妃朝前走了几步,朝四周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 “阮怜筝,你可知道,若是一个人有了软肋这盔甲便是防不住了,你可知如何才能让这盔甲重赋当年的风采呢?” 席贵妃走得极近,轻声耳语,便唯有其二人可闻。 怜筝不答,无心接话。 “人无完人,何来无软肋。” “此话说得在理,破损的盔甲便是不能用了的,必得弃之。” 席贵妃退了两步,拉开些距离,盈盈一笑:“他若不肯弃,就只能除掉那软肋,重制盔甲方为上佳之策。” 怜筝淡淡抬眸望向席贵妃的眼眸,毫不退怯。 “若能重制还算无虞,怕只怕,盔甲尚未完好,便已茅盾皆弃,守不住了。” 席贵妃的笑意盈盈,眼底却冰凉如雪,“本宫不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 “贵妃娘娘本事,下官才疏学浅,怕是没有这样的本领,眼下急着要去地牢,微臣告退。” 怜筝朝席贵妃行礼,礼毕,退去一旁,头也不回地朝地牢去了。 十三跟在后头,垂首跟上。 席贵妃盯着怜筝的背影,声音温软却冰凉。 “阮怜筝……” “咳咳……”十三跟在怜筝身后,自然分辨得清楚。 这几日,不管是卫风因也好,卫处尹也好,提刑府一律谢绝见客。 入夜,门窗也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怜筝更是谁也不愿意见。 “先去水牢,将宫女的情况问清楚,再去查查那城门校尉。”怜筝道。 十三跟在身后走,问道:“三日内便要破案,急了?” “不急,三日长了。”怜筝脚下匆匆,走得并不慢。 怜筝向来不急不缓,眼下倒是真有了几分着急。 “已经线索确定凶手了?”十三问道。 “不,很快会有人将凶手推出来,只有这样,才能继续他们下一步计划。” 怜筝嘴上说着话,脚下丝毫没有减缓。 怜筝想起方才席贵妃说的那番话来。 “这几日宫外出了何事?为何无人来报?” 十三闻言,说道:“你近日来回宫中,长京城有家富商惨招灭门,上头便先让蒋副使去处理了,可未有多久,又说是出了一起碎尸案,萧捕头和莫捕快都去帮忙了。” “这样的大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怜筝蹙眉,“罢了,怪我未能尽快将宫里的案子解决。” 她似乎已经被牵扯进这宫里的浑水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从浑水里脱身? 怜筝忽然顿下脚步,转身问道:“卫风因在哪儿?” 十三一愣,抬头,差点撞上。 “主子……主子……在……” “我今夜要见他。”怜筝说完话,便转过身,径直朝前走了。 反正这个打小报告的十三总能将话传到。 ★ 去水牢有上一段距离,步行了小半会儿的功夫,怜筝手持提刑司的御牌进了水牢。 地牢之下便是水牢,水牢就是在地底之下挖出的凹槽,四周再砌青砖石,里头是个蓄水池,边上有三层阶梯,阶梯之下便是囚犯们的所在地。 每日每隔2个时辰,水位会从人的腰部高至脖颈,不会直接溺死。 囚犯一旦疲倦困乏或是坐下,就会莫过人的口鼻,失去脚下的重心便会溺毙。 水牢实则是一种酷刑,关在水牢中的人无法休息睡觉,只因一旦困倦倒入水中便会溺毙。 其过程漫长且残酷。 东苑朝封建死板,宫女本就审核严格,多少宫女从官女子做起可升成贵妃,说是皇上的女人也不为过。可未经皇帝宠幸就没了守宫砂,宫女便成了阶下之囚丝毫都不让人意外。 怜筝进了地牢,过了长长的阶梯进了地下的水牢,幽幽长阶传来底下凄凉的啜泣声和水花翻动的声响。 进了水牢,两排牢房,眼前只有四间是关了宫女的。 水牢中并无单独的厕位,故而水中本就是又脏又臭的,里头的味道更是熏人。 十三从身后上前回禀:“天气寒冷,昨日一夜已经死了数个宫女,有淹死的也有冻死的。” 怜筝看了眼守门的侍卫,淡道:“将剩下的人都放出来。” 看管牢门的侍卫看了眼怜筝,皱眉跪地:“回大人的话,这命令是皇后娘娘下的,若是……翻出来了,卑职担不起这责任。” “我担,放出来,我要审案,你若不放,难不成还要我下入水牢去审不成?” 怜筝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侍卫必是要阻挠她。 “即便是大人愿意担责任,无皇后手令,一律不得放人。” 侍卫不紧不慢地抬头去回了怜筝的话,并无交出牢门钥匙之意。 “十三。”怜筝淡淡地低头扫了一眼,“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十三一愣,“我……我做错何事了?” “为何不告诉我有皇后手令这事?”怜筝话虽这样说,脚下却并未退半步。 “皇后并未说过有手令一事。”十三朝前头去了,立在那侍卫面前,“抬起头来,说说,皇后何时吩咐过这样的话。” “这……上头就是这么吩咐的……大人们莫要为难小的,卑职就是守门的……” “他这话没说错。” 话音刚落,水牢的阶梯之上徐徐传来脚步声。 怜筝抬眸望去,不是别人,竟是雪刺! 雪刺身上换了宫女的宫装,为掩人耳目朝怜筝行了礼,怜筝免了她的礼,她这才起身。 “你如何来了此处?”上回见到雪刺,雪刺是以御药司的名义进的宫。 “听闻你要来审案,此案不破后宫人心惶惶,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必是要来。” 雪刺低头冷扫了一眼侍卫,“开门。” “这……不知姑姑是皇后身边哪位,卑职为何不曾见过……”侍卫道。 “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瞧仔细了,你有几个脑袋敢拦朝凤宫的人?” 雪刺从怀中掏出腰牌,丢在那侍卫的头上,砸得他一惊,连忙低下了头。 “还不赶快给我将门打开,若我没能将人带去朝凤宫,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嗻。”侍卫连忙握着钥匙起身,前去牢里开了门,将几个活下来的宫女拖了出来。 关了一夜,宫女的下半身基本都冷木了。 几个人跌跌撞撞的被侍卫半拽半拖地凑在一起,这才将活下的宫女都拉了出来。 “大人饶命,饶命啊……” “派些人来,将这些宫女都抬到上头的审讯室。” 怜筝瞧着宫女的腿都已经发白肿胀,皮皱青紫,有那么两三个躺在那儿只剩出气了。 “十三,先备上热水热茶热毛巾等送来,她们要先暖暖身子再审。”怜筝道。 说完话,怜筝便将十三给她备好的随手暖着的汤婆子送进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宫女手里。 宫女原是冻迷糊了,闭着眼的,唇色青紫,可手心一热,便迷糊地睁了眼。 这才瞧见怜筝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盖在了她身上。 一听这话,侍卫怔了怔,试图阻拦,“大人,这……” “你有几个脑袋敢不听木兰大人的话?”十三一脚踹向侍卫的膝盖,反手将他扣下。 怜筝淡淡睨了一眼,“这人先扣下待审,眼下将这些个儿宫女护好,再将人带走。” “慢着!” 一声厉呵,怜筝侧眸望去,面色顿寒。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董贵妃!她的身后正跟着赵祎! 眼下这个节骨眼儿来,最大的嫌疑人竟也出现在此,这出戏怕是好看了。 “木兰大人倒是好大的架子,来了便要带人走?” 赵祎在一旁扶住董贵妃的手下了台阶,冷看了两眼地面。 “这些个贱婢竟也敢不起身朝娘娘行礼,罪当问斩。” 话音刚落,宫女们惶恐挣扎着跪地叩首,就连那盖着怜筝衣衫,身下动弹不得的宫女都试图翻过身,朝董贵妃行礼。 “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董贵妃望向怜筝,面色清寒,“木兰大人,不知你在此处审这些宫女作甚!” 这话问得蹊跷,必然是为了审案而来,董贵妃为何来兴师问罪? 怜筝心有疑惑,跪地抬头而问:“敢问贵妃娘娘此行而来可是要听微臣问案?” 董贵妃面色一变,极快地看了一眼赵祎,这才回头来问:“何案?” 怜筝瞧着董贵妃的神情,眉头微蹙,“宫女被杀案!” 148 杀人动机(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话说出口,董贵妃反而舒了口气,倒是赵祎眼神闪烁,紧张了几分。 “不知贵妃娘娘为何来此?”怜筝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出声问。 赵祎上前,忽然递来一条帕子,董贵妃接过,掩了掩鼻尖,对水牢的味道很是难以忍受。 “这些宫女有些是本宫宫里头的。” 难怪董贵妃会这样紧张,怕是以为怜筝奉了皇后的命令,来捏了董贵妃的把柄。 此时若是再有人散播了谣言,将城门校尉林霄的事一并都推在了董贵妃身上,两件事牵扯在一起,可大可小,若被有心人拿捏了去,怕是要大祸临头。 “贵妃娘娘,里头紫虚宫的宫女也不少。”赵祎像是讨好般说道。 “娘娘,此处不便审案,微臣要将人都先挪出水牢,娘娘请先出水牢。” 怜筝伸手将地上躺着的宫女扶了起来,一身水蓝的宫装已是黄黑一片,染了不少的秽物。 董贵妃长眉一蹙,虽是厌恶,但也并未说什么,盯了片刻,道:“本宫来听审。” “微臣领命。”怜筝点头应下,董贵妃这才让人帮着手,将这些个宫女都先送出了水牢。 水牢之外,董贵妃很快就命人简单整理出了一处空屋用作审讯。 “你们之中,可有人是自愿?” 怜筝瞧着上座的董贵妃,朝下方的宫女开始问审。 意外的是,宫女们竟是个个都跪坐在地,不摇头不点头,个个低头不敢出声。 “你们全都是自愿?” 依旧寂静一片,无人愿答。 怜筝侧眸看了眼十三,“十三,去取布帘来,将此处都围起来。” 董贵妃抬头淡道:“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取布帘?” “贵妃娘娘,宫女们身上的秽物实在怕污了娘娘的耳目,下人已取来了新的宫装。” 董贵妃淡淡地扫了一眼怜筝,这才作罢,摆手让她去做了。 等布帘已围上,上头的董贵妃和赵祎已完全看不见里头宫女的脸了。 雪刺从外头将备好的衣物送进了帘帐。 一炷香后。 怜筝站在外头,静静候了片刻,忽然撩开帘帐,进了帐子。 只听帐子里,怜筝问道:“现下外面的人已是瞧不见里头了,无论你说的何话,都不会有人分辨的出你是谁,你现在抬头来回了我的话,你可是自愿的?” 静默了一会儿,帐子里传来宫女极轻的答声。 “奴婢不愿,奴婢是被强迫的。” “那你们呢?”怜筝问。 宫女们摇了头,异口同声道:“不愿。” “那这轻薄了你们的贼子究竟是何人!” 帘帐里还能瞧见那怜筝的身影,这声儿更是刹那让整个屋子静了下来。 “回禀大人,玷污婢子的乃是赵祎赵公公!” “胡说!胡说!大胆!” 外头的赵祎连忙朝下走了两步,试图撩了那帐子,十三用剑身挡了赵祎的手。 “大胆!你……你……你这是何意?” 赵祎没能进的去帐子,倒是先将怜筝唤了出来。 怜筝冷眸一扫,“赵公公,不知你是何意?微臣正在问案。” “贵妃娘娘……她……她……哪有如此审案的?” 董贵妃脸色已白,面色森寒地盯住了那下头的赵祎。 方才,赵祎说是阮怜筝为了拿捏住她的把柄朝水牢去了,这才说动了她来。 眼下,又将这杀人案与他扯到一身去了。 这奴才好大的胆子! “赵祎!你还不给本宫将事情解释清楚!” 赵祎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跪倒在地:“娘娘,奴才冤枉……奴才是太监……她……她怎可如此草率问案,娘娘明鉴……” “如何问案,倒让本宫也来瞧上一瞧!” 屋外长门打开,皇后、席贵妃以及高妃竟是全都来了。 董贵妃惊得站起身,双手死死抓住了身下座椅的扶手,险些将义甲掐断。 竟是全都来了。 “这倒是新鲜,木兰大人,你问案为何将所有的宫女全都围了?” 侍卫们立刻从外头取来了座椅。 皇后位列上座,入了座,朝下头望了望,问道:“难不成是为了护着她们不成?” “皇后娘娘聪慧,正是。”怜筝看了眼上座,“原是方便换衣,但是后来倒觉着这样能不让人觉得是针对了各位某一位娘娘而来的,能让这些证人实话实说。” “哦?”席贵妃微微一笑,“听着有趣,说详细些。” “这些宫女牵涉各宫妃嫔,但是有多有少,一旦谁说了话让人记恨了去,怕是也活不下命来。假设是席贵妃宫里头的人说的话,反倒让人朝贵妃娘娘那儿想去了,容易辨错方向。” “这法儿倒值得一用,但是,若不知晓是谁,又如何知道这人是不是作数呢?” 高妃一语中的,眸含厉色,扫了一眼。 怜筝并未躲开,道:“下官会在帐子里头问话,确认这些宫女绝非作假,一旦作假,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来做担保!” “好。木兰大人若敢如此,本宫倒还敢信上一信。”皇后眸眼一亮,笑道。 席贵妃一眼扫到了董贵妃,淡笑道:“对了,方才董姐姐又审到了何处?” “姐姐倒是心急,自顾自地来了,也不知晓唤上我们。”高妃接过宫女手上的茶盏,道。 “不过是来看个热闹,倒不知道诸位妹妹如何变得这样爱凑热闹了。” 董贵妃微微低头,压下面上的惊色,立刻冷静下来。 “本宫倒觉得不如呆在寝宫里好研究研究,何必个个都上赶着凑热闹,这样冷的天,不如在被窝里多捂两个汤婆子,还让人省心。” “妹妹这话说笑了。”皇后摇头一笑:“平日里妹妹为了昱王可没少热闹。” 怜筝微微低头,“回禀娘娘,方才正说到赵祎乃此案的真凶。” “娘娘,奴才冤枉……冤枉啊……”赵祎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眼泪聚下,“娘娘,奴才伺候了诸位娘娘这么多年,奴才……奴才就是个太监……如何…….如何……” 怜筝朝十三看了一眼,沉声道:“十三,去将李德带来。” 十三点头,去办事了。 “回禀诸位娘娘,两具尸首微臣都已验了,武昭曾身怀有孕,且身上被暴力虐打过,在死者金琳的身上,也找到了类似的痕迹,伤口有多处吻合,但微臣还尚未发现这作案凶器。” 怜筝再道:“凶器是长条状棍状物,原是不曾想到的,不过眼下倒是找到了。” 话说到此处,赵祎脸色忽然一白。 董贵妃长眉一挑,望向赵祎,仿佛刹那就明白了怜筝说的话。 “人已带到。”十三从门外将人带到。 怜筝转身,朝十三道:“十三,再去将一人带来。” 李德进屋,跪倒在地,瑟瑟缩缩不敢抬头看。 怜筝望向李德,声如清风,“李德,你抬头来看,这人当日见的人是否相似?” 李德箭头微微发颤,小心谨慎地扭过头,窥了一眼一旁跪着的赵祎。 只看了一眼,便撞上了赵祎的视线。 李德心下一慌,连忙朝前扑倒,连磕两个响头。 “回禀大人,当日奴才不曾看清脸,只知道那人是个……是个瘸子,身上有股味道……” 赵祎眼神闪烁,倏然抬头看向他人,站起身来,跳了两圈:“奴才不是瘸子…….” “赵公公,劳烦您将鞋脱了。”怜筝盯了赵祎片刻,淡声道。 若非赵祎起身跳了两下,怜筝还真是没发现他那双鞋有点问题。 两脚同时落地,但是靴边的痕迹却又一高一低,就像是现代的内增高鞋一样,其中一只鞋里必有古怪。 赵祎浑身一颤,沉默了半响,衣袖倏的扯紧,“木兰大人,你又是要老奴脱鞋,又是让老奴脱衣,大人怕已认定了是老奴做的。” 这话一说出口,董贵妃的脸色越发难堪,她十指捏得发白,冷冷地凝住了怜筝。 “是!”怜筝毫不避讳,她垂首,道:“回禀皇后娘娘,两起案子事发之后,牵扯之处多与宫闱司有关,下官确实怀疑是赵公公。” 皇后轻扫了一眼脸色不佳的董贵妃,云淡风轻道:“如何有关,说来听听。” “武昭一案,武昭去向不明,两宫竟是无一人所知,都以为是被宫闱司调去了别处,便无人问津,而金琳一案,唯有宫闱司曾在当日命人送去过紫虚宫,送了过年所用之物,为首者更是赵公公,更是有人能赶在下官前去查问金盛之前,冒充金琳的兄长阻挠下官验尸。” “冤枉!老奴冤枉!”赵祎一声长嚎。 “老奴对各位娘娘忠心耿耿,又如何杀害宫女们?” “下官原先也想不明白,赵公公身在宫闱司,已是身居高位,为何要杀人?” 怜筝算了算时辰,人应该已经到了。 “回禀皇后娘娘,这几日,下官在宫中问了不少的宫女,大部分的宫女都清楚城门校尉林霄林校尉处是条出宫之路,即便不敢逃宫,却也能够从此处递了银子出宫赡养家人。” 说到此处,怜筝抬头望向赵祎,“加上从城门处的口供和案册,古怪的是,能够出宫的人却并非这样多,而被皇后娘娘捉下的这些宫女都在名册之上!” “这样一来,便全都能说通了。” “从死者身上的淤痕印记来看,凶器便是赵公公手上的净鞭,赵公公不仅并非太监,而且他还在宫中大行秽乱之事,染指宫女,擅改宫规,更是杀人抛尸!罪无可恕!” 149 杀人动机(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赵祎脸色一白,望着怜筝怒目圆睁:“你胡说!” “大胆!本官乃三品正官,容你放肆!”怜筝厉声一斥,竟是刹那惊了满堂。 赵祎倏的回神,连忙跪倒在地,“老奴……老奴是冤枉的……气昏了头……” “那微臣就继续说回,赵公公为何要杀害宫女武昭和金琳。”怜筝不紧不慢,转过身,“将门外的林霄押进来!” 林霄关了数日,私下已被用了大刑,卫处尹审讯的手段极狠,身上已布满了伤口。 怜筝虽是不赞同,但卫处尹的确从林霄的口中挖了不少的供词。 十三将林霄押来,连带着阿立也一同跟了来。 阿立将审出的供词递给了怜筝,这才退去了一旁。 怜筝简单将供词浏览了一遍,心里隐约已有了个框架。 这案究竟是审还是不审? 若是审了,后宫里怕是要拉人下马。 若是不审或是审错,这人她怕是也保不住。 她早就已经牵涉在这案子之中,此刻怕是早就不能明哲保身了。 怜筝抬眸,正巧撞上席贵妃轻柔望来的一眼。 那眼神,分明早就已经知晓了。 秦家,怕是早就布好了这局。 “皇后娘娘,请准许微臣在帐中审。”怜筝已有了主意,左右都要审,不如审个干脆。 皇后看了一眼董贵妃,点了头,“审。” “皇后娘娘,只木兰大人一人审问,如何公平?”董贵妃冷冷剐了一眼怜筝。 席贵妃低头婉婉一笑,“董姐姐这话说的有趣,皇上封赏的女官,可是东苑朝头一份女提刑使,这等殊荣为何要怀疑其公平,难不成姐姐……” “妹妹,皇上选的人你还有何不放心的?”皇后不待董贵妃开口便出声道:“本宫准了。” 怜筝往上看了一眼,见董贵妃已是有口难言,她扫了一眼赵祎跪伏的脊背,转身朝帐里去了。 白色的帐里唯能瞧见人影绰绰,看不清人脸。 “方才是何人回了我的话,你再来答,你如何证明是赵祎赵公公强迫了你?” 回话的人实则是方才怜筝脱下外衫罩着的那名宫女。 “回大人,奴婢平日唯独做些打扫宫外的杂货,有一日恰好撞上赵公公,他…..他处处对奴婢不检点,被掌事姑姑瞧见了,当日奴婢便受了杖责。”话到此处,竟是传出了啜泣声。 “没过几日,奴婢身上的伤养好了,刚下了地走路,他便不知如何又进了奴婢的房里,胁迫奴婢若是不从,定是让掌事姑姑将我活活打死,奴婢这才……” 不知是谁又说道:“奴婢也是,主子命奴婢去宫闱司传句话,赵公公寻不到人,便寻了小太监指了去处,却被赵公公拉去了房里,不知怎么喝了杯茶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后……” “胡说!”赵祎直起腰来,朝董贵妃处爬了两步,磕了头。 “奴才冤枉,方才说话的那两名宫女都是席贵妃宫里头的,曾被奴才罚跪在长街,定是生恨污蔑了奴才!” “哦?赵公公倒是好记性。”里头人影一晃,怜筝已出了帐子。 “这些宫女都藏在了帐子里,赵公公脱口而出便能记得住那些宫女的声音,记性若非上佳,怕是对她们都熟稔的很。” 赵祎眼底生出恨意,恨不得用眼刀将怜筝千刀万剐。 “奴才不过是个太监,做不了那档子事儿,必是这些宫女跟侍卫们厮混了,还非要赖在了老奴身上,当真是笑掉了人的大牙!” “公公这话在理,不如公公脱了衣衫,让人带去隔壁的房里一验,如何?” 怜筝朝门外一指,雪刺便是在门外候着,她一听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阮怜筝这是让她替太监验身吗? “老奴年幼便遭狗犬撕咬,那档子虽然还在,却是不能用了。”赵祎说着话,竟是抬头看来,“验便验,老奴问心无愧!” “好,那便有劳公公先去一趟。”怜筝道:“十三,你去跟着。” 等赵祎去了隔壁的房间验身的功夫,怜筝将方才守门的侍卫传唤了进来。 “林霄,方才赵公公说这些宫女若是能厮混,定是与侍卫混得厉害。且不说这些宫女皆从你看管的城门放出了宫,你玩忽职守,收受贿赂,罪当问斩!” 林霄头皮散乱,身上的血痕让人不忍直视。 他眼神涣散,伏倒在地:“臣,认罪。” “林霄,供词上记录你贪赃枉法,出宫者每人二十两便可出了?” 林霄不认识怜筝,只瞧见一女人问话,便皱了眉没答。 “你可知她们出宫做了何事?” 林霄朝上一看,在皇后等人面前,却是不得不答了,他摇头,回道:“不知。” “那我再问你,你可与她们有过情爱之事?” 怜筝说这话说得委婉,林霄却突然皱了眉,染了怒意看来。 “卑职何需沦落如此,即便有也去那温香软玉之处,何必再犯一条宫规!卑职不过一时贪财,微臣之罪责已认了,愿打愿罚愿杀。” 林霄受了一夜的刑,供词上也仅仅是认了贪财一条。 卫处尹查了林霄的背景,他父亲好赌,欠了不少的银子,闹得满城风雨,林霄不得已才出次下策,却不曾想,填了一次的洞,父亲竟是不肯收手,越欠越多,倒像是个无底洞一般,怎么都停不下来。 林霄虽是贪了财,但也是孝子,罪不至死,如此看来确无与赵祎有过其他勾结。 审到此处,十三和雪刺已是进了门。 十三朝怜筝摇了摇头。 雪刺如此冒昧,这赵祎竟是没有反应? “老奴清白已证,望娘娘们明察。”赵祎一进屋,便是哭嚎着跪倒在地。 雪刺忽然从门外进来,贴在了怜筝的耳边,私下龃龉了两句。 怜筝蹙了眉,这……也行? “赵公公,这事先搁一旁,还有一处没有验。”怜筝压下唇角的笑意,再道:“将鞋脱下。” 赵祎眼中含泪,恨恨地看向怜筝:“老奴曾摔伤过腿,是为了救贵妃娘娘而伤的,故而腿上有些痛痒,所以略有跛处,但……老奴已证了清白之身,已无嫌疑了!” “皇后娘娘,微臣曾命人去查了赵祎公公,他每月的俸银虽不足百两,但其手下进贡而上的,加上各位主子赏赐的,他月余俸银足达两百两有余。”怜筝道。 “这……这与老奴杀人有何干系!”赵祎脸色阴晴不定。 “赵祎的俸银足以让宫女们出宫,至于出宫做什么,这就要问问那些帐子里的宫女了。” 怜筝转身,朝帐子里喊话。 “你们如今都已是戴罪之身,此话审完,以宫规都已是活不下了。此刻,若不说,害你们身死的凶手,便再无机会捉拿了。” 赵祎脸色一白,“你……你这是要要挟她们……你……” “你们若当真想逃出宫,为何出了宫还要再回来!”怜筝不顾赵祎的打断,再道:“二十两银子,足以让你们在宫外开个小摊子养活家里人,宫里头只丢个小宫女也不会翻起多大的浪花,为何不逃!逃!尚有一线生机!不逃!便是今日的境地!” 全堂皆静。 逃了,尚有一线生机! 不逃,反而落到今日的下场! 是啊,为何不逃?偏要留在这宫中? 所有人都明白怜筝这番话的意思,这些宫女既然都出了宫,为何又偏偏全都回来了? 帐子里的宫女更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徐徐开口。 “寻常人定是不会翻起多大的浪,谁能清楚是宫女逃出了宫?” “可我们若是逃了,赵祎清楚。我们逃不了……武昭便是最好的例子。” 此言一出,赵祎的脸彻底青了。 “武昭的奶奶在宫外出了事,武昭千方百计地求了出去。回来后,奶奶死了,她在宫外便没了留恋,此刻发现身有身孕,再留便是死。” “武昭打算逃了,金琳与我们都说了,我们都凑足了银子,却在那晚,武昭没能出宫。” “定是他!赵祎定是发现了!武昭身怀有孕,一旦被人发现他个假太监更是必死无疑!” “胡说!胡说!胡说!” 一连三语,赵祎浑身发颤,腮帮子咬得死紧。 “娘娘们明鉴!老奴已验过身,那档子不能用了!” “赵公公,微臣可并未说过,验过身那档子便用不了了。”怜筝神色不露,转身看来。 “虽然已验过,但微臣请教了御药司的御医,若用过银针封了大穴,这等事确实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不过……” 怜筝顿了顿,“……方才微臣命人动了点手脚,换做常人是正常,换做太监便不正常了。” “你……”赵祎一听这话,突然反应了过来。 赵祎脸颊渐红,他不可思议地侧头看向十三和雪刺,“你们……让老奴喝下的是何物?”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怜筝。 怜筝不急不缓,从雪刺手上接过她递来的玉瓶,道:“方才微臣命人在赵公公饮下的水中撒了药物,无论是否是太监都会有反应,但是太监唯有一处不会有反应。” 这话说的直接,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杀人动机,地点和凶器都已吻合,唯有一点,便能证了赵公公究竟是否是凶手?” 怜筝回身,冷冷地凝住了赵祎,“所以,微臣在赵公公身上下的是*。” 150 动荡皇殇(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话音落,众人将视线纷纷都凝到了一处。 赵祎此刻,脸色阴晴不定,脖颈到脸颊已是通红一片。 “赵公公,此刻,请您再随他们去一趟,验上一验。” 怜筝面不改色,将脸转到一边,此刻见他的表情,自然便能得断了。 赵祎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眼睁睁看着怜筝跪倒在地。 怜筝磕头行礼,高声道:“皇后娘娘明鉴,此案已断。” 只听见‘啪’的一声,赵祎被十三一脚踹倒。 赵祎被踹的猝不及防,一头摔了个大马趴,更是跌下了一只靴。 赵祎一惊,立刻想要去将那靴子捡拾起来,十三连忙抢在了前头,将那靴子拣了起来。 十三忍着臭,从这靴里掏出了用来垫脚的木头片。 赵祎已是忍无可忍,连忙伸手去遮挡了,如此一来,那下身的反映,旁的人明眼儿都能瞧得仔细,便是无需再多问和验证了。 皇后已然盛怒,柳眉更是染了惊色。 这样的人放在后宫,竟是无人知晓,当真是皇家的耻辱! “大胆!来人,立刻将赵祎拿下,拖出去五马分尸。”皇后冷声道。 赵炜身下一湿,尿骚味便染了满屋,他哆嗦地爬了爬,哭着喊着朝皇后磕头求饶。 “冤……枉……老奴……老奴……求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 “此刻还冤?便已无可信之处了。”一听这话,怜筝却皱了眉头。 席贵妃巾帕掩了掩口鼻,淡道:“除非你身后还有什么幕后主使,指了你让你这样做。” 赵祎抬眸看了一眼董贵妃,惊颤着低下头来:“没有…….没有人指使……” 可是这一眼,却是落在了所有人的眼里,无论是谁,这会子都能瞧得仔仔细细! “若是无人指使,那便是你自己一手做的!” 董贵妃抢了席贵妃的话头,她颤着手起身,“来人,听不到皇后说立刻拉出去五马分尸吗?” “慢着!” 众人看向上座,席贵妃扫了一眼董贵妃,笑道:“姐姐紧张什么?原不是姐姐先来的,此事已关系宫闱之乱,如何轻而易举地杀了,草草交代?皇后觉得呢?” 皇后原是没想到这层,冷不丁与席贵妃对了一眼,忽然就明白了她特意来请的用意。 “来人,将赵祎押下,严审查办,此事交给沈嬷嬷去办。” “沈嬷嬷?”赵祎脸色从涨红忽然变白,颓然躺倒在地。 “皇后,此事事关重大,不如交给本宫来跟进,本宫定是查明仔细,禀了皇上。” 席贵妃微微躬身,皇后忙扶住了她的手。 “妹妹凡事上心,只是妹妹如今有了身子,这事怕是……” 皇后说到此处,忽然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高妃,“既然如此,不如由高妃代行。” 高妃一怔,连忙起身半跪,“妹妹向来对六宫事宜都不曾接触,此事……” “不曾接触才更该试试,都位列妃位同是姐妹多年,你进宫比席贵妃都要早些,这协理六宫之权也本该给你。” 皇后说着倒像是有些愧疚和委屈,实则眸光并无半分可惜。 她略作叹气,顿了半响,这才叹道:“如此来看,这事还是交给高妃来处理最是适当。” “本宫瞧着这事也确实该给高妃,皇后娘娘此主意甚好。” 董贵妃原是想反驳,不知怎么,话锋一转,竟是笑了。 此时,她若是不服气,揽了这茬,随后一旦出了问题,便定会牵扯到她的身上。 她若是不揽,赵祎本就是她势下之人,想推脱怕是也避无可避。 她原是想争,可若是真争了,便跳了不知是谁给她挖的陷里去了。 此事,皇后和席贵妃定要从赵祎的嘴里挖出点东西,若是什么都问不出,耽误了时间,怕是要再给她戴上一顶同流合污、幕后主使的罪名。 若是这样,不如不争,反而给自己争出了时间。 高妃瞧着这三人,柳眉紧蹙,竟是不曾想,无处可推了。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安禄和姜福同时从门口进了来。 安禄朝董贵妃去了,不等他说话,姜福已然跪倒在地。 他望向席贵妃,哀恸跪地,许久,颤着眼角的泪,沉沉道:“娘娘,六皇子…….殁了。” 众人一听这话,皆是齐齐愣住。 席贵妃一怔,“姜福,好端端的你浑说的是什么话?” “大胆!姜福!你有几个脑袋敢说出这样的话?”皇后动怒,低声喝斥。 姜海已是老泪纵横,伏地摇头:“回娘娘的话……六皇子……已经……殡天了…….” “你胡说!胡说!”席贵妃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即刻站起了身。 可不等她站稳,却是头晕目眩。她连忙伸手扶住额头,却依旧头晕眼花,跌坐在地。 “娘娘……娘娘……” 一时之间,已是大乱。 “皇上都已经赶去了,娘娘们还是尽早前去瞧瞧吧。” ★ 皇后、席贵妃、董贵妃等人都匆忙赶去了六皇子所在的青华宫。 宫里宫外所有的下人伏地而跪,已穿白衣戴孝。 青华宫距离紫虚宫并不远,席贵妃打翻茶盏原是要回宫换衣的,更何况席贵妃跌坐在地,身子更是重要。可眼下席贵妃却什么都顾不上了,连紫虚宫宫门都不进,一路赶来了青华宫。 刚入青华宫们,瞧着那跪了一地的宫人,席贵妃大怒。 向来温婉谦卑的席贵妃竟是推倒了周遭的宫人,怒声而斥。 “谁准许你们在青华宫披麻戴孝,本宫定是要将你们这些……” “娘娘……娘娘……节哀……”姜福试图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席贵妃 “住嘴!都给本宫闭嘴!”席贵妃呵斥回去,一掌落在了姜福脸上。 怜筝原是不想跟着的,但是此事太过突然,怕是她也需要替六皇子做尸检,故而也来了。 席贵妃强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进了青华宫。 “皇上,楠儿呢?” 卫华冷着脸,悲恸地叹了口气,这才颤着手缓缓朝内殿一指。 席贵妃依旧不肯信了眼前的事实,抓住一旁纱帐的穗子,强撑着一口气一路进了内殿。 榻上的华帐一撩,六皇子的尸首便已躺在了床榻之上。 席贵妃顿时全身瘫软,从脚踏上跌坐地下,脸色一白,清泪已止不住两颊通流。 “楠儿……本宫的楠儿……楠儿……” “你们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给本宫滚!我的楠儿……” 席贵妃难过,将里头的丫鬟打出了内殿,只身一人跌坐床边,掩面哭泣。 “楠儿……我的楠儿……你快起来……楠儿……” 啜泣声从内殿一点一点传出大堂,听得人闻之玉碎。 皇上正在上位坐着,脸色清白,眼眸发冷,口唇带有乌青,听着哭声,脸色并不好看。 卫处尹、卫风因和卫高适人已在宫中,就连那少见的卫宗纪都候在了一旁。 “听闻六皇子从那日你救后,虽是没了病症,但是好端端精神头像是没有以前那样好了,近些日总是身子不适,所以一直在青华宫里休养身子。”十三从身后对怜筝悄声解释。 半响,卫处尹隔着帐子,朝里屋垂首道:“六弟已逝,请席贵妃节哀。” 席贵妃强掩了难过,撑着身子由方才的宫婢扶着从内殿走出。 她哭上了好一会儿,这才出来先见了皇上,眼下也才冷静了几分。 如今谁都分不清楚状况,好端端的六皇子怎么就突然暴毙了? “皇上,皇上,本宫的楠儿……楠儿……妾身怎么办……妾身要随楠儿一并去了……” 话说完,那强撑着的坚持却怎么都撑不住了。 席贵妃软倒在地,泪流满面。 皇后随后赶到,连忙命人将跌倒在地的席贵妃扶起。 “皇上,究竟发生了何时,六皇子好端端的养着病怎么就……当值的宫人呢?” “回禀皇后娘娘,六皇子今日心情不佳,在房内总是易怒,御医通常开了些安神之物,六皇子今日说是头疼,躺在床上便起不来身了,等奴婢们再进来,皇子已是殁了。” “混账!为何没有人去请御医,头疼起不来身,竟是无人去请吗?”皇后动怒。 “请了,奴婢已去请了董太医。” 董韦庄也在房中,一听皇后问罪,连忙跪倒在地。 “皇后娘娘,微臣赶到的时候,六皇子已是殁了。” “妾身不信,妾身不信!”席贵妃此刻泪如泉涌,头发撒乱,已如疯妇一般。 她跌跌撞撞地朝前来,扶跪在皇上的脚边。 “妾身求皇上明察,楠儿定是为人所害,皇上……妾身唯有楠儿相依宫中……妾身…….” 席贵妃啜泣低头,抓住了皇上腿边的衣袍,哭得声嘶力竭。 “朝楠……我的楠儿……” 席贵妃哭昏过去,众人这才发现,席贵妃身下的衣裙已染满鲜血。 皇后愣了一瞬,连忙反应过来:“皇上,席贵妃如今怀有身孕……” 皇上一惊,连忙躬身试图将席贵妃抱入怀里,可如今的他,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董韦庄!来人,速速将席贵妃扶起,传太医,将整个御药司的太医都给朕传来!” “舒乐……舒乐……”卫华拍了拍席贵妃的面颊,将她揽在怀里,“来人,来人!” 已经见了血,席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也保不住了。一时之间,席贵妃已失了两个孩子。 无论是谁,长夜漫漫,不知是谁安了心,谁又彻夜难眠了? 席贵妃被安排去了隔壁厢房,此处也稍安了些。 皇上回来的时候,只身疲倦地倚在上座,淡淡扫了眼前方,这才看见了怜筝。 此刻的他,不似数月前年轻,已存了老态龙钟之状。 他双眸无神,朝怜筝望了一眼,淡道:“木兰大人倒是也来了,既是如此,你便去瞧瞧,朕的皇儿究竟因何而死?给朕查!查个清楚!” “微臣遵旨。”怜筝行了礼,便着手吩咐十三去准备了。 除了高妃去了隔壁的宫房替席贵妃侍疾,皇后和董贵妃尚在此处。 皇后行礼福身,便徐徐将方才的事情及过程详细说尽。 “皇上,宫婢被杀一案已破,嫌疑人已被拿下,正是宫闱司的……” 偶有不清楚之处,皇后都让怜筝再仔细说明。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掐头去尾,说了个大概。 “皇后做主便是,先将人撤下,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杀一儆百。” 只皇上说此一语,董贵妃便已无法犹豫,她跪倒在地,朝皇上求情。 “皇上,宫闱司的赵祎是臣妾荐入宫中的,臣妾该死,竟是不清楚他是这样的人。” 151 动荡皇殇(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皇上竟未动怒,他缓缓阖了眼,像是想着什么。 许久,方才道:“既是你荐入宫中,闹了这样大的事端,自然是要处置了你。晟王,你上前来。” 卫处尹从其身后躬身上前,半跪在地,礼道:“父皇,儿臣在此,有何吩咐?” “替朕拟旨,董玉书废贵妃之位,降为妃位,封号不改,以此为鉴。加之,近日,朝中立位之说,昱王与朝臣来往密切,居心不轨,拟旨封宫,在府里自行闭门思过三月。” 董贵妃惊颤,抬眸望来。 她紧咬下唇,隐忍心碎,轻声颤道:“皇上……皇上息怒……皇上这一切都不干适儿的错,是臣妾的错,望皇上收回成命……皇上……皇上求您收回成命。” “你!即已求饶,又何来息怒一说。”皇上淡眸微眯,“何况朕乃天子!朕的旨意又岂是尔等可以干政的!” 董贵妃一惊,身子颓然落倒。 “晟王,还不立刻拟旨,去传。”皇上动气,沉声怒道。 只此一语,皇上竟是连咳了数声,止不住地喘气,身旁的宫婢连忙递来痰盂。 卫华望着自己口吐的痰中血丝,忽然侧眸望向一旁的卫风因。 风因只身立着,不言不语,淡如风华,却是忽而抬头,轻轻与卫华对视了一眼。 只这一眼,卫华的眼神便是越加复杂难辨,晦暗不明。 “木兰大人,你先去查,此事,可径直来朕的玉榻前回禀,不必朝他人过手。” 怜筝不敢抬眸看风因,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有数,便是点头应下。 “父皇,此事不如交予儿臣,儿臣比木兰大人更加熟识,此事儿臣定尽心竭力。” 怜筝听见那声音,忽然一愣,不由得抬头,对上了风因淡泊如水的眸。 周遭静默如无人之地,更是一片死寂。 半响,卫华忍不住再连咳数声。 风因不徐不疾,淡道:“父皇身子不佳,必是不能费心,此事便由儿臣代劳了。” 怜筝撞上他一眼,连忙低了头,隐约只听风因说完了这话,脚步声便朝她这儿来了。 不等怜筝反应,影已近了她的身。 “木兰大人,有劳前去带路。” 风因声浅,却听得怜筝心头倏地一颤。 短短几日,两人不曾见过,却好像被闪电从中间生生劈开了一条鸿沟去。 怜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她这才抬头,却没去看他,转身径直朝房里去了。 风因也不说上什么话,只是在她身后静静地跟着。 脚步声在身后,如风一般轻,却又让怜筝无法忽略,如羽毛在心头上来回撩拨。 屋子里头,伺候的宫婢正跪守两旁,她二人浑身颤抖,心下充满恐惧,如何都不敢抬头。 六皇子殁了,通常宫里的下人是都要陪葬的。 出事的时候,她们二人就候在皇子的身边。 此刻,既没有被杖责致死,更没有受什么其他的责罚,好端端地还活着,已是极为难得。 眼下还活着,就连她们自己都讶异,也难怪她们会这样害怕。 谁知道下一个进来的是不是索命的阎王爷呢? 怜筝仔细看了看四周,桌上唯有简单的茶杯,杯中还盈着半杯的水。香炉里还点着熏香,屋里的陈设简单,并没有什么让怜筝觉得古怪的地方。 “六皇子生前食过的最后一样是何物?”怜筝小心蹲下身,朝她们二人问话。 宫婢怯生生地抬头望来,小心指了指桌上的茶具,轻声道:“皇子用那茶杯漱了口。” 怜筝略微不解,问:“好端端的,为何要漱口?” “六皇子今日头疼的厉害,故而不久前服用过太医送来的汤药,六皇子向来怕苦,得病后已是喝不得羊奶了,加上之前膳食出过问题,娘娘总是小心谨慎,许多东西都是验过后方能吃的。因为皇子怕麻烦,就简单用清水漱了口中的苦涩,并未让御膳房传些甜食。” 怜筝还未起身,风因已走至桌边,将那茶碗端起查看,茶碗里还剩下一些水渍。 他将碗端近,闻了闻,“确实是水,没有茶味。” 说完,风因走至一旁,将这水倒入了盆栽之中。 怜筝不急,沿着房间来回走动,再看看是否有何怀疑之处。 “这是什么香?”风因坐在桌旁,伸手揭了桌上的香炉。 “是席贵妃特意送来的藏香,六皇子今日头疼,总是无法入眠,席贵妃便染了这香,偶尔会就这香,哄六皇子入睡。” 风因那原是揭开的手,微微一顿。 半响,他提了桌上的茶壶,浇灭了这香。 怜筝只朝他看了一眼,眼看风因要转过脸来,她忙又转身回去,朝帐子里去验那尸首。 卫朝楠的面颊苍白,口唇呈现乌青。 十指并未有任何皮屑血污,一眼看上去与医院里那些心脏病发而猝死的人非常的相似。 怜筝朝外头将十三唤来,“去隔壁唤来个御医,将六皇子往日的所有药档给我,顺便再问问,六皇子是否患有心疼病?” 十三点头,连忙朝外头去了。 未有多久,董韦庄竟是亲自来了。 六皇子往日的脉案一律由他亲自查记,自然也是由他送来并解释,最为妥当。 董韦庄将脉案搁在桌上,望里头看了一眼六皇子,连叹数口气。 “我已是用尽了毕生所学,六皇子年幼确有心疼病,可除此之外并未诊出六皇子身上有加重迹象,所有的不适之症,竟是无了出路,木兰大人,你若是查出问题,定是要告知于我。” 怜筝收下董韦庄的脉案,他这才又叹着气出去了。 想来董韦庄定是竭尽全力医治,可六皇子骤然暴毙,其罪责首当其冲,难怪他这般苦恼。 所有人都希望六皇子并非遇害,若是当真遇害,天子之怒,株连九族,更是罪无可恕。 怜筝走近床褥,将榻上的帘帐束在两边,用手去探了尸体表面的温度。 六皇子的手无力地垂在被外,他双眸圆睁,仿佛正凝着身前的怜筝,死不瞑目。 六皇子卫朝楠还算年幼,小小的身子藏在被褥下,纤细的手腕上还有点淤青。 “尸体表面已冷,尸僵和尸斑都尚未形成,眼角膜也尚未出现斑块状混浊,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约莫三炷香左右。” 怜筝转过身,望向地上跪着的宫婢,略一思索。 “六皇子死前可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具体何处不适?你们好好想想,再详细说来。” “六皇子先是席贵妃陪着用了早膳,随后再饮了御药司送来的汤药,之后便什么都不曾做了,紧接着,皇子说身子不适,想要歇息,奴婢们便伺候六皇子歇下了。” 说话的人正是宫婢木兰,而另一个更是陪着六皇子从小长大的贴身丫头慕灵。 木兰比慕灵年长不少,是用来当暖床的丫头的,只是六皇子尚未长大,自然还没到那份上。若是从年龄来说,怜筝怕是都要叫木兰一声嬷嬷。 慕灵低着头,默默擦拭眼泪。 “奴婢在床边上伺候着,皇子醒过来,忽然说是要如厕。奴婢就出门去与木兰给皇子在东阁准备恭桶和熏香,可敢没走几步,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声音。” “奴婢吓了一跳,扭头跑回去,六皇子跌在地上,奴婢连忙将他搀扶到榻上,皇子却怎么都喘不上气,一只手紧紧地揪住了奴婢的衣衫……木兰……木兰也看见了……皇子他……” 怜筝连忙追问:“如何?” 慕灵泣不成声,木兰擦净眼角的泪,这才接了慕灵的话。 “小皇子他……落泪了。” “奴婢打小就跟着六皇子长大,他年幼起就爱笑,从未见过他何时哭过。” 慕灵每每想到此处,心里像是针扎一般,竟是忍不住直接掩面而泣。 木兰并未哭得厉害,眼眶却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奴婢想,皇子那时怕是真难受,看得奴婢揪心的疼。” 两个宫女都是陪着六皇子自年幼养大的,眼下看着确是难过的不能自己。 “除此之外,六皇子发病的特征与我说详细了。” 木兰跪在宫地上,眉头紧皱,像是在回想方才的事情。 “小皇子喘着粗气,感觉好像是喘不过气儿,奴婢们就以为是心疼病犯了。” 怜筝听着话,小心伸手掀了六皇子身上的被褥,轻轻摁压了下六皇子的腹部。 “六皇子腹部胀实,四肢并无伤痕。” 她将手指插入头丝间,“头部没有摸到具体的伤口或是铁钉,暂无可疑发现。” “取银针来。” 虽然银针验毒有弊端,但是好歹也要试上一试。 怜筝小心接过木兰递来的银针,扎了扎六皇子的手指头。 “银针并未发黑,血色正常,暂时并无发现中毒迹象。” 从外观上来看,六皇子的确像是心疼病发作,导致猝死,并无怀疑的死因。 怜筝查无所获,只能先和风因出了内堂。 所有人的视线悉数落在怜筝身上。 皇后和董贵妃已从隔壁屋进门来,此刻正站在皇上的两边。 “回禀皇上,微臣暂未发现六皇子身上有何中毒的迹象,也并未有任何与人争执搏斗等伤痕,加上六皇子有心疼病的脉案,这些日子反复心悸,脉案也记载六皇子夜不能寐,心思忧重。” “身边宫婢的供词也皆是六皇子死前心悸、呼吸困难,出现过病发倒地的情况,加上周围的茶杯、茶碗以及汤药,微臣都会命人去查,若是所查之物都不曾有疑……” 怜筝顿了顿,道:“……那么,微臣初步得出的验尸结果是心疼病发,猝死。” 阖眼休息着的皇上,微微轻叹,干枯的十指用力地攥牢了椅凳的扶手。 “好端端,六皇子怎么会心疼病发了?” 皇后抬眸看了一眼皇上,转过头来,凝眉一哼:“董韦庄!” “微臣在。”董韦庄惊慌地跪倒在地,“回禀皇后娘娘,近日六皇子心情欠佳,日日郁郁寡欢,心思郁结难解,入夜便无法就寝,微臣已开了安神汤药,却并无疗效……” “食不下咽、寝不能眠,长期下来六皇子的身子渐渐虚耗,可微臣的的确确寻不出有何病症,微臣该死……皇上恕罪,娘娘恕罪……” “既无疗效,你做什么御医之首?”皇后动怒,纤细的玉指立点了董韦庄的方向。 “来人,将董韦庄拖出去……” 话还未说完,皇后肩上顿时一沉,她怔住。 不等她反映过来,周围的人已然混乱成了一团。 皇后这才侧过头看,躺倒在身上的卫华已然口鼻出血,倒在了她肩上,失去了意识。 “皇上?皇上!来人……快来人!” 152 动荡皇殇(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六皇子殡天了,皇上也因此彻底的病倒了。 宫里头已是混乱成一片,皇上的楠木棺也不得不提前备下了。 加上六皇子卫朝楠的丧事,六宫上下一律穿白戴孝。 私底下,甚至都已经传出了要替皇上一同办了丧事的流言。 皇后为了制止谣言,更是下令严查,一旦发现谣言散播者,立刻拖出去处死,以作惩戒。 一夜之间,六宫里人心惶惶。 过了两日,皇后将赵公公的供词悉数提交,再将尸单上缴,宫婢的案子才算是解决了。 因为皇上亲自下令让董贵妃降位,昱王卫高适一时之间犹如丧家犬一般,朝堂之上竟是再无人提起他的立位之事,倒也让人唏嘘。 如今,皇上已彻底病倒,再无力管朝堂之事,虽是晟王在处理政务,可晟王的母妃不过区区妃位,真正能争夺的唯有杨淑妃之子卫宗纪和卫风因,朝堂上难免又要有人议论。 风因的母妃虽已是废妃,但是堂堂秦皇贵妃之子的名头,又有何人不知? 子凭母贵,即便秦家被罢族,可当年秦家的盛世,又有谁能小觑? 宫里头倒是一片乌烟瘴气的,偏是宫外头的事情也乱作了一拨,没个消停。 等怜筝出宫的时候,还在提刑司值夜的萧北顾恰好撞上刚出了宫的怜筝。 “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看着蒋鸿都要睡在棺材里头了!” 萧北顾舒了口气,与莫冬青笑着互望了一眼。 也不是说蒋鸿就破不了这案子,实在是死的人有些多,这案子太重,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蒋鸿越是着急上火,就越是查不到什么线索,这人就越加的烦躁了起来。 怜筝回来了,总归心里还算是轻松了些。 “说人话。”怜筝大步进了前厅,往椅凳上一坐,略作休憩。 “长京城外不远处近郊有座富商的宅子,一夜之间被人屠尽满门,家中人无人生还。” 怜筝稍稍捏了捏额角,闭了闭眼,问道:“何时发现,如今验的如何?” “死者死了约莫都有两三日了,因几日不曾去店铺,管家进了宅子才发现五个人竟都死了,这才报了官。” 萧北顾顿了顿,再道:“另外,除了被杀的五个人,还有一件事有些古怪。” “何来古怪?”怜筝睁开眼,望向萧北顾。 “在宅子的不远处,兄弟们凑巧下山去追查线索,竟是误打误撞在山脚下又发现了些尸块,尸块跟这宅子的距离却并不算远,故而倒又不像是巧合。” 怜筝皱眉,望向萧北顾:“尸块?说具体些。” “一些碎尸的肉块,被人装在麻袋里,并不多,只有两袋子。”萧北顾大概比划了一下。 两袋子叫不多,这是怎么描述的? 莫冬青挑眉,却并未说什么。 “两起案子?”怜筝眼皮一跳,问道:“同时发现的?” 萧北顾点了点头,道:“这就是我觉得这案子的古怪之处。” 怜筝一下子就明白了萧北顾究竟说他怪在了何处。 萧北顾就算不验尸,可是从捕数十年,他总归有那么点历练。 若说这两起案子有关,但是瞧着作案方式却完全不同;若说这两起案子无光,从地点和时间上来看,似乎又太过巧合。 只是怜筝回来得有些晚了,眼下早已是夜半三更,这会子折腾怕是折腾不起来了。 “蒋鸿验的如何了?”怜筝心下微微一叹,看向萧北顾。 萧北顾皱了皱眉,认真道:“两具碎尸已拼凑成形了,但是尸源还尚未找到,而那五具尸首经验证都是被人用刀杀了,其他的情杀还是仇杀也暂无线索。” “仅此而已?”怜筝有些疲倦,仍然坐在椅凳里,并未有起身的意思。 “对。”萧北顾瞧得出她眉眼的疲惫,略作犹豫,道:“明日再验也可,并不急于此时。” 怜筝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在提刑司里给我寻出一间屋子,我今夜就住这儿。” “提刑府不远,何必给你寻?”萧北顾并未多想,看了一眼身旁的林秋茴,直接便回了。 他倒是不怎么想让自己的妻子在这个时候忙来忙去的。 “我知道。”怜筝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他,“我想住在这,不行?” 原是陪着萧北顾值夜的林秋茴连忙拽了萧北顾的袖子,打断了萧北顾原先要说的话。 “大人已累了,走几步都费力气,不如住在提刑司,明日也方便,我这就去收拾。” 林秋茴如今已嫁做萧北顾的妻,这些日子都在提刑府里陪着,有哪些空房是专门留用的,她也清楚,便着手去办了。 萧北顾无奈,也只能让她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怜筝是故意想留下,这丫头打小就是倔脾气,出什么事想什么事从来都不说,闷在心里。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她身边也就姜女时不时能说上几句体己话。 眼下连提刑府都不回了,怕是心里也藏了事。 萧北顾看着跟在怜筝后头欲言又止的十三,三下两除二,就能猜了几分。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床褥子,也没多少东西,住便住了,她开心就由着她去吧。 萧北顾摇了摇头,不去凑活,转身又跟着林秋茴去整理厢房。 “莫捕快,今夜我来的匆忙,扰了你们清净。” 怜筝朝前厅看了看,两个酒杯子正搁在桌上。 莫冬青笑了笑,“还望大人原谅才是,值夜本是不该喝酒的,只是天气太冷,喝些白干好暖暖身子,我们掌握着分量,心里有数,不会影响了值夜。” “这是自然,你们白干都掺了水,我还能说什么,无妨大雅。”怜筝微微一笑。 “如何瞧得出我们掺水了?”莫冬青一愣,忙问。 “酒香淡了。”怜筝胡乱一绉,总不能告诉他,萧北顾打小就这么诳过她吧? “好厉害的鼻子。”莫冬青哈哈一笑,顺势端过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凝住怜筝,这又敛了神色,道:“如此,我便先去门口值夜去了。” 怜筝点头,便看着莫冬青转身出了前厅的门。 看着旁人都走了,十三这才开口道:“你莫不是以为不去提刑府,主子便不来这儿了?” 怜筝沉默半响,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主子这几日,日日都被你阻在门外,不过说上一句话,你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的……” 怜筝淡淡起身,“我无话可说,故而不见最是不必上心了。” “长姐,我从未见过主子对人如此用心,我……” “你若真将我当做了长姐,就该好好了解我的性子,我不愿见,便就是不愿见。” 怜筝转过身,对上十三的眸,痛道:“他日日夜里来寻我又能如何?眼下皇上的身子怕是不行了,皇上最为疼爱的六皇子殡天了,大皇子被废黜,三皇子被压制,如今就只剩下卫宗纪、卫处尹和他而已。” “卫处尹的母妃地位不算上乘,他在朝中的势力微弱,那么能争夺的就算是卫宗纪和他两虎相争,秦家算不会让皇位落到了当年算计过秦家的杨淑妃身上!如此,这皇位便已是不得不争……不,是稳坐了吧?” 怜筝说话的声音极轻,可十三的耳朵却能听得仔仔细细。 厅里刹那一片死寂,两个人面对着面,半响,都不曾做声。 十三一时语塞,怜筝看似对朝堂丝毫不关心,不问不在意,心里却都将这些利弊,画上了条条框框,暗自琢磨。 “主子他……他已尽力了,元九……” 十三还想辩解些什么,有的话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元九每日每夜都与他在外头守着,主子手下的精兵强将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她,处处要护了她的安危,甚至主子自己遇刺,都比不过她的安危。 玉倾欢倒戈,与雪刺反目,短短一月,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好像隔了看不见的鸿沟。 “十三,今夜他若是自己寻来便罢了,若是你再处处将我的消息告诉他,明日起,你便不用在我身边留了,否则不过是留了个别人的细作,日日更看管犯人似地盯住了我!” 怜筝忽然朝厅外走,恰好撞上已整理好厢房来请的林秋茴。 林秋茴前面的话都没听真切,唯听见了那最后一句。 “这是怎么了?”林秋茴愣了愣,看向厅里,十三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没有追上来。 怜筝略略敛住眉眼,淡道:“走吧,我有些困乏了。” 十三立在那儿,只深深朝怜筝看了一眼,依旧并未跟上她的步伐。 怜筝也并未回头,由着十三落在后面。 十三着实是想不明白,主子让他凡事以怜筝为先。 风因是主子,她是她,这从不矛盾,可如今的怜筝于十三而言,也早早就成了恩师一般的存在,可若是为了怜筝背叛了风因,这又不可能。 若是让他违背了主子的命令,这他也做不到! 这个选择,风因做不了,怜筝也做不了。 他们又何苦让他来做? 十三没有跟上,怜筝到底还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的相处,十三的为难,怜筝看得见。 其实即便十三说了,怜筝也并非会下得了狠心,她是在逼自己。 她逼了旁人,逼得自己将话都说到了嘴边,自己便不得不做了。 她明知道风因夺位,并非自愿,不得不争,却又将争的后果让风因自己坐实了。 不是他愿意,却成了他愿意。她自私,她知道,而且并不反驳。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这些日子,她又何尝不知道他在门外徘徊。 怜筝不是从未想过,如果不是在东苑朝,如果卫风因不是瑾王,如果他没有秦家,那么……他们之间的路会不会要容易的多呢? 从穿越而来的时候,她也想过要回去的那一日,可如今,她努力想着,若自己真觉得要回的时候,她竟怎么都舍不下了他。 她固执、倔强,一心想着不愿见、不肯见,说到底,心里却还是想见。 今日一见,他早已不是初遇时吊儿郎当、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了。 在这虎狼相争、以命相搏的战场上,他早已换上了一身铠甲,将那些柔软都早早藏好了。 两人独处之时,他才敢将那点温软从眼底流露而出。 她知道,他也知道,秦家就不可避免会知道。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不好走。 她想避,却没能避开。 他想躲,却没能躲开。 不避不躲,两个人却依旧走到了这一步。 今日门外,没有十三坐在门口值夜,却照例还是传来了脚步声。 两个人的。 她知道。 一个是元九。 一个是他。 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门内。他知道她未睡,她知道他会来。 十三不说又能怎样,她在何处,从来都瞒不了他。 153 离奇灭门(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翌日一早,怜筝起床洗漱,十三还跟往日一样打水送来,好似昨日她说的那些话如一场梦一般。 他若是装作没发生过,她便也不会去揭穿。 出了门,蒋鸿已是早早就候在了门口。 “大人……”蒋鸿双手抱拳,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萧北顾正在身后,上前示意道:“蒋副使,我昨日已将大体情况都告诉大人了。” “如此,甚好,多谢。”蒋鸿仿佛松了口气,这才爽朗一笑。 “话虽是说了,但是情况却并不简单,还是先带我去看看,瞧上一瞧。” 怜筝一边说,一边已走到了蒋鸿的身边。 不等他二人跨出门,不速之客竟是来了。 “今日倒是人多,本王便也去凑个热闹。” 怜筝身子一僵,并未转过身,倒是十三愣愣地站在那里,听着这声,连忙看了眼怜筝。 十三昨夜没有跟上,故而也的的确确是没有多嘴告诉风因。 如此,那就等于风因是不请自来了。 怜筝微微侧过身子,简单作揖行礼,却并未抬眸去看他:“微臣参加瑾王。” 风因微微挑眉,却也没显出什么不悦来。 “免了,都免了。”风因不急不缓地走到她身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蒋鸿,带路,稍晚些指不定还要进宫,莫要耽误了时辰。” 蒋鸿等人都朝风因简单地行了礼,冷不丁被这么一催,当下也是一头雾水。 怜筝匆忙朝前走了两步,避开了跟他接近的距离,径直快走了几步走在前头。 旁人自然是不清楚,可这些,十三和萧北顾怕是都看得清楚。 蒋鸿略一犹豫,见风因并无什么动作,连忙颔首,朝前带了路。 这些日子,怜筝基本都在宫里头来回忙活,提刑司的验尸堂回来的少。 眼下刚一进门,便是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冷不丁闻见这么重的气味,怜筝也是皱了皱眉。 五个石台子上都放着一具尸首,还有两个石台子摆在屋里头最高的石阶上面。 怜筝朝上一望,石台子上都用白布掩着,想来应该是那两具碎尸了。 来的人并不少,一下子屋里头倒显得拥挤了不少。 七具尸首,莫要说蒋鸿头大了,一时片刻的,就算是怜筝在一日之内怕是也验不完。 “先从灭门案来验,将五个人的尸布撩开。” 怜筝朝十三轻扫了一眼,淡道:“十三,去帮我将工具箱取来。” 不等这话说完,清俊的手从身后递来了一双手套和掩面的帕子。 怜筝一怔,侧首,倒是没瞧见十三,反而撞上了风因含笑的眸。 十三和元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后头跟着了,就连萧北顾和莫冬青都没进了门。 整个厅堂里只剩下了蒋鸿、卫风因和她。 蒋鸿是个没眼色儿的,到这儿都没明白过来,自顾自地上前撩了尸布。 “先从这沈家的家主来入手。” 怜筝静静地接过风因递来的手套戴上,狠狠朝外头的那群祸害剐了一眼。 这些个儿家伙,真是该好好收拾了! 怜筝不去管他,努力忽略了风因的存在,若无其事地跟上蒋鸿从第一具尸首开始验起。 “这尸首从左到右是在宅子里头发现,分别是富商沈万友、其妻沈琼,其妾于冰,两个女儿,分别是嫡女沈娴和次女沈幼卿。” “妻妾无所出?”怜筝顺口问了一句,通常重男轻女的时代,很少有富商会没有儿子。 蒋鸿摇了摇头,“城志上人口记录中,沈万友有两个儿子,可根据城门口的通关文牒记录来看,沈万友的两个人出城从商进货去了。” “两个儿子?”怜筝听到这儿,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缓缓抬头,指了指上面两个石台,忍不住联想到了一块儿去。 蒋鸿怔住,“大人的意思是,那两具尸首是沈万友的两个儿子?” “眼下不能确定,但是这可能性也未必没有,先将尸首验了。” 怜筝微微蹙眉,摁捺下情绪,冷静道:“将尸首发现的具体的位置和情况详细说来。” “进门的时候,发现沈万友的次女沈幼卿死在大厅,其妾于冰被刺死在椅凳上,沿着路进门,沈万友和沈琼死在大屋,嫡女死在自己的房中。” 怜筝听得直皱眉头,“蒋鸿,你让人画张沈府的地图来,标注出死者的位置,稍晚些再带我去一趟,谁看的现场,到时候将详细具体位置也告知于我,最好寻个画师,画给我看!” 蒋鸿惊得目瞪口呆,挠了挠后脑,问道:“这……这如何画?” “将尸首的大概位置,姿势,大抵能相近几分即可。”怜筝想了想。 “样貌等等这等不必较真,我不过是需要知晓死状的情况,最好找看过现场的人去描述给画师听,可是画的位置、姿态若是错了,就重头再画。若是这样还画不好,将画师在牢里关上几日,如此一来必然着急出来,这才会百倍用心地作画。” 蒋鸿微微一顿,噎得说不出话来。 怜筝回头看他,“最后一句,我开玩笑的。” 蒋鸿:“……”哪里好笑? 风因在一旁觑着,瞧着她努力装作看不到他的模样,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所幸,他原来便也做过验尸官的活儿,打打下手什么的也能放得下架子,只是中间老隔了个人,让风因深感不悦。 风因走到一旁,好不容易抢在蒋鸿之前接过了纸和笔,瞧这架势,大有写尸单的打算。 蒋鸿瞧着这副架势,才缓缓反应过来,似乎瑾王已经冷眼盯了他半响? 怜筝自然也是看见了,她别过脸去,轻轻垂下眼帘,依旧不去理他,装作看不见。 她先从沈万友的尸首上开始入手验。 眼前的尸首让人惨不忍睹,面貌上基本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黑乎乎的面孔上完全看不清五官,五官的各处也被砍刺的七零八落,下手毫不留情。 左右两边的眼球都鼓了出来,漏出了眼眶。鼻子被削掉一半,就连牙齿露在嘴皮子外头。 头颅下方更是大片大片黑黢黢的血迹黏在脖颈上,瞧着极其惨烈。 脖颈的位置也被凶手连划了数刀,气管白森森地露在外面,创口的连接处敞开着,还能看得见里头的小蛆虫已经在蠕动了。 “如今是冬天,尸体已经腐败生蛆,夏天时蛆虫大概要20天才能长半寸,冬天更慢些。” 怜筝挑出一只尸体颈部里爬出来的尸虫,放在手指上揉搓了两下。 “尸体在验尸堂呆了几日了?”她扭头问蒋鸿。 蒋鸿的视线直勾勾地停在怜筝手指头上,愣道:“三……三日。” 这几日他基本都这儿验尸,所以并未每次都覆了石灰,导致尸体有稍微加重了腐败。 想到这里,蒋鸿略一犹豫,没等他说出口,怜筝便直接问他。 “如果从现在来看,死者身上现在尸虫长度,再去掉在提刑司的时间,死者被发现之前应该就已经死了七日,不过时间通常受其他因素的影响会有变化。” 怜筝转头看向蒋鸿,问道:“死者被发现的时候身处何处?身上可穿衣衫了?” “穿着亵衣,不曾穿厚衣衫,人在屋子里头。”蒋鸿想了想。 “屋子的角落里头还有炭盆吗?上面的炭可有多少份量?”怜筝问。 “我们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并不算暖和,只是挡了风雪,里头的灰约莫烧个一日左右。” “穿了衣衫,却只穿了亵衣,屋子里,温度会比外头还要暖上一些,加上死者身上出血量多,尸体的颈部、面部比其他组织要腐败的快一些,结合其他来看,死者应该是死了六日。” “何以见得?”如此判断就缩减了一日? 蒋鸿将视线从蛆虫上收回,张嘴便求问。 怜筝耐着性子详细解释道:“你看,沈万友的头部、面部、颈部软组织几乎都被完全划开了,大量失血,背部、颈部的血印都非常明显,通常浸泡在血里的位置都会腐败的比其他位置要快,所以要结合正常部位的尸斑、尸僵来推算。” 蒋鸿顺着视线望向怜筝说的几处,顿时恍然大悟。 怜筝这才继续问道:“当时,所有人身上都穿着亵衣吗?” 蒋鸿摇头,“只有沈万友和沈琼身上穿了亵衣,其余三人都穿着棉服。” 怜筝看了看沈万友的颈部和面部,将那小蛆虫搁到一边,再去看沈琼的尸首。 沈琼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剥掉了,怜筝便问:“沈琼当时身上穿着的衣物是什么样子的?” 蒋鸿略一思索,一一回想。 “沈琼也倒在里屋,但是身上亵衣开襟并未系好,但是亵裤还在,我检查过,会阴有行过房事的痕迹”蒋鸿说的仔细。 怜筝点了点头,“亵裤完好,不代表凶手不曾对沈琼动手,但是沈万友恰好也只身只着了亵衣亵裤,便不能不以为二人是夫妻刚行完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蒋鸿脸上忽然生了几分尴尬,怜筝却不以为然。 “沈琼身上也同样是刀刺,胸口和腹部各数刀,腹部刺入多刀,胸口的其中一刀刺入心脏。”怜筝再去详细看了看于冰和沈幼卿,却意外地挑了眉。 “沈幼卿、沈娴和于冰三人身上的伤口,分别是脖颈一刀致命,干脆利落。” 怜筝顿了动作,眉头一挑:“为什么凶手杀她们三人这样干脆?杀沈万友和沈琼却是连划数刀,这种带了私人情绪愤恨在里面,凶手应该是针对了沈万友和沈琼来的。” “我们曾经查过沈万友附近所有做过生意往来的人,沈万友从商数年,多从善事,得罪的人甚少,沈琼几乎没有出过府,和其他人接触也不太多,故而没有查到线索。” 蒋鸿着实想不明白,“我们查问下来,所有人对沈家的印象都颇好。” “没有得罪的人?”怜筝摇头:“不,私下再去查些辛密,一定会有猫腻。” 能这样带着强烈恨意的下杀手的人,必定是恨极了沈万友和沈琼。 “沈幼卿、沈娴和于冰三人的面颊上都有被捂嘴的淤痕,从姿势上来看,凶手都是从背后捂住了死者的嘴,一刀划破了她们的喉咙。” 怜筝朝蒋鸿伸手示意,想在蒋鸿身上做示范。 手刚伸出去,倏地被人一拽,拉进了风因的怀里。 她的背抵了他的怀,他的手捂了她的脸颊。 她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开。 蒋鸿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背过脸去,这才瞧见了外头一直在给他打手势的萧北顾。 一行人挤在屋子外头,恰好背对着怜筝和风因,使劲给蒋鸿比动作。 蒋鸿刚踏了一步,怜筝冷眼横了过来。 她想张嘴说话,偏偏被风因捂着,哼哼不出声。 “蒋副使,你先出去。”风因轻轻瞥了一眼。 蒋鸿心里一慌,连忙低了头不敢去看,扭头就朝门外头跑了。 听见‘啪’的一声,不知是谁,还顺手将门给关了。 风因这才松了手,怜筝气恼,回头就捶了他一拳。 “你到底要干什么!还关门,不嫌屋子里头臭……” 话还没说完,那抹温香软玉,已尽然被他藏在了口齿之间。 他揽了她的腰,竟是怎么都松不开手了。 154 离奇灭门(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挣扎了半响,她越紧张,他越是用力。 怜筝不得不卸了力,服了软,让他得寸进尺,直至她浑身酥软,他才松开了手。 她坚定地抬眸看他,眼波含秋水:“在这儿做什么劳什子的事儿,讨打不成?” “筝筝若是舍得打了,我定是受着。”风因的眼黑白分明,勾了坏笑。 他,总是对着她一人,露了这坏劲儿。 怜筝不说话了,抽不出手,狠心将脸别过去不去看他。 “怎么,还跟我置气?” 风因长眉一拧,掰过她的脸来,“都冷了我半个月了,还忍心?” 怜筝忍着恼意,怒道:“松开。” “不松。”风因挑眉,挑衅般道:“如何?” “松开!”不知道是他的表情太过坚定,还是她到底心软了。 风因长眸微眯,凝住怜筝,两人僵持了半响,怜筝语气软了几分,微微回过脸。 “先让我验尸,别耽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风因还是没松手。 怜筝面上渐渐红了起来,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她羞恼了两分,抬脚就要去踩他。 风因这才险险松了手,避了她一脚,却反手又将她牵扯进怀,反着搂进怀里。 “卫风因!”怜筝气急了,娇耳粉嫩。 他一低头,轻轻将它含在口中。 怜筝的脑子里如遭雷击一般,‘轰’的一下,竟是从头到脚都滚烫了起来。 周围都是尸首,却偏偏这么一遭,让怜筝觉得身上仿佛像没穿衣服一般被人瞧了个干净。 “日后还敢不敢动不动就不见我了?”风因像是惩罚她一般,贴在了她脸颊边上。 怜筝低着头不说话,风因只觉得好笑,硬是忍着笑,又咬了她一口。 怜筝吃痛,皱着眉又挣扎起来,风因将她牢牢地抱住了,“不说?” “不见就不见!”怜筝还就较上劲儿了。 怜筝用足了劲儿,使劲掰扯风因的手,非要挣脱不可。 风因忽然轻叹一口气,将她松开了。 “筝筝,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她脾气这样倔,他当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了。 风因将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敛了,手已牵紧了怜筝的手,“筝筝,我……” 怜筝没有避开他的手,淡道:“先将尸首验完,再来说这些事儿。” 风因到底还是松了手,这才去取了宣纸和笔。 怜筝心下一个呼吸,略作调整,这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尸首上。 “去,将门打开。”怜筝皱了皱眉,指使着堂堂瑾王。 尸体本就在腐败了,里头的气味本就不甚好闻,好在通风环境不错,也不至于。偏这群人还在这处将门关了,活生生要将这儿弄成毒气房,将他俩毒死是怎么着? 风因无辜地去伸手开了门,冷眼瞥了两眼外头,外头的人自然也不敢进屋来。 怜筝也不想去顾那些个人了,径直去掀开那两具碎尸,尸体的血液基本都已经流尽,所以尸台上的尸块基本也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血迹。 尸块腐烂的程度比较厉害,台子上白花花的一片蛆虫,看得人直反胃。 “蒋鸿,你进来。”怜筝将人唤进来,指了指验尸台上的尸块。 “尸体在发现之前便是如此?腐烂的程度比那两起尸首要厉害的多。” 蒋鸿按捺不住地跑进屋,认真道:“碎尸是在屋子不远处向阳的山脚下发现的,附近有个湖泊,那处的水尚未结冰,碎尸散落在岸边,故而尸首腐败的就比较厉害了。” “如此环境的确有可能会加快腐烂的程度,从尸块的腐烂程度来看,死者应该死了有半个月了,时间比那五人要早。”怜筝道。 蒋鸿忽怔,结合方才怜筝说的那话,想起一件事来。 “沈府的两位少爷似乎就是在一月前离的家……” 怜筝明白了蒋鸿的意思,道:“命人去查查,这两位少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多问些人来,譬如曾经摔断过手脚或是得过何病。” 蒋鸿点头应下,连忙出去办事儿去了。 怜筝便继续验尸。 也难怪这样的尸首蒋鸿会没有头绪,碎尸案在现代也向来是极为棘手的,尤其是尸源的确认,最为麻烦。 蒋鸿做事细心,碎尸已经拼凑在了一起,基本能看出一个人的形状,唯一就是两具尸体都没有头颅。 “尸体腐烂的厉害,五官和体表基本已经看不出来了,眼下只能验骨了。”怜筝道。 如今连人都不知道是谁,又如何处理,唯一的选择只能验骨。 十三在门外听着这话儿,麻溜的去准备了验骨的步骤。 等一切就绪,剐肉剔骨,一边验着,一边剔骨。 这些个骨头便渐渐拼凑出了一副副人骨架子。 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天都暗了下来,怜筝又命人掌了灯,详细查看骨关节。 她先前剥开死者的耻骨联合的软组织,观察耻骨联合的状态。 “从骨骼上来看,死者为男性。根据之前的耻骨联合可以估计死者在二十岁左右。” “凶手将死者的头颅割下,在第三和第四颈椎之间,凶手下刀在走关节和椎间盘?” 怜筝说的这里,忽然将手上的动作停了,灯盏落在地上,险些就烧了怜筝的裤腿。 她突然就白了一张脸,仿佛猛地被人朝腹部狠狠打了一拳,连额头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来。 风因注意到怜筝的不对劲,连忙踢开灯盏,“伤着了?” 怜筝缓过神,连忙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声道:“没有。” 只是脸色依旧不甚好看,苍白得吓人。 “休要瞒着我,到底怎么了?”风因长眉轻蹙,已是担心地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 怜筝微微低首,似犹豫,半响,深吸一口气,道:“我若说,我见过这样杀人的人,而且这凶手我可能认识,你可信我?” 这话说得稀奇,这人她不但认识,甚至还这样问他? “具体说说。”风因不急着回答,只想问个明白。 怜筝这才重新捡了灯盏燃上,指了指方才瞧得地方,“你看,凶手下刀的时候,走的是关节和椎间盘,这说明凶手如同庖丁解牛一般,杀人分尸继位熟练,方能这样行云流水。”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屠户?”风因皱眉道。 “屠户杀人,通常多用菜刀,将人用畜生的方式分尸即可,但是,这种方式说明凶手是个大夫。” 怜筝说到这,脸色如同刷了那冬日的雪色般煞白,浑身更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大夫把脉抓药,如何做的比屠户更佳?”风因依旧没能明白仔细,却眯眼凝住怜筝。 他虽然没能明白,但是风因瞧得出,她在害怕。 他也能分辨的出,她害怕的是这个凶手。 因为她方才说,她可能认识。 “这话先搁一旁,晚些我再与你详说。” 怜筝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轻轻垂首,再去仔细看器官上的线索。 所幸死者被分尸的比较干脆,器官什么的也都被找了回来。 怜筝用刀剖开胃部,胃里没有任何胃内容物,肠子里的粪便比较少,有被清肠过的迹象。 “死者直肠和肛门有破裂。” 怜筝顿了顿道:“死者被男性……强行*过,且周围并无其他物体的残留痕迹,故而初步推测凶手应该有龙阳之癖。” 怜筝心里咯噔一声,就连这点也吻合了。 风因瞧得见她的反应,手中记录并未停下,只微微略一停顿,却依旧记了下去。 怜筝再将另外一具尸首也验了,基本情况差得不太多,两具尸体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 等尸体都验完,怜筝这才将动作停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两个死者的头颅。” “如果凶手将尸块都集中在了一处,却偏偏没有找到两具尸首的头颅,这说明凶手应该是将头颅带走了。”风因目光微凉,扫了一眼脸色不佳的怜筝。 怜筝微微仰首,抬眸看他:“不止如此,凶手有龙阳之癖,喜好与男人欢好,将男人玩弄在鼓掌之间,玩够了再杀人分尸,却要将头颅当做珍品一般的收藏。” 听着怜筝说道这里,风因皱了皱眉。 “结合前面来看,这屠杀满门的五人凶手为一人,而这两起碎尸案是一人,但是碎尸案的凶手……若以我认识的那人来说……” 怜筝并未停下,她一字一句道:“他不但不会停下作案,而且会不停的寻找新的作案目标,不停的出现被害者。” “若凶手害怕被发现大可以将尸块用麻袋装好,再沉尸在那湖泊底下,如此不但不会有人寻到,许是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可是他没有。” “他并不害怕被人找到,而是随意地从山上往山底下抛了,随意丢弃,头颅却当做收藏。” 怜筝说着话,脸色竟越来越差,她强撑着一股气,连忙将东西整理好,拉了风因去了昨日休息的房间,关起门来说话。 刚一进屋,方才冒出的冷汗,竟是让她眼下浑身发冷,止不住地打冷颤。 她还记得那时候在北县,田岚在那处说的那些话。 他在这儿,他果然也在这。他们两人不止相识,怕是也都呆在了一处。 不是只有她穿越过来了,杀害她的凶手也一并穿越了过来。 不仅如此,这凶手知道了她的存在,一路追着她来了。 更严重些,也许他就在她的附近,她也未必知道! 想到这里,怜筝紧咬下唇,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怜筝面上已是白得不似人色,一双眼眸黑漆漆地盯住了外头。 “他在做给我看,他知道我会验到这尸首的,他是针对我来的。” 怜筝的神情竟是越来越糟。 风因的眉眼倏然一冷,眼底已是暴风骤雨忽至。 他压了那些凉意,极尽平静地问她:“这是何意,他为何针对了你?” 怜筝手心的指甲狠狠掐入肉里去,她深呼吸,抬眸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曾经杀了我!” 155 离奇灭门(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话一出口,风因已是勃然变色。 风因缓了半响,才回过神来,皱眉道:“曾经?” 曾经是何意? 怜筝坐在椅凳上,他伸手握了她的手,已是凉如冰块。 风因蹙眉,连忙让十三烧了一壶暖茶送进屋来。 他取了汤婆子捂了她的手,又倒了暖茶让她喝下。 足足缓了好一会儿,她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些,身子也热了起来。 怜筝垂首,沉思许久,风因也不急,缓缓地候在一边。 半响,等怜筝思索清楚刚如何开口了,她方才缓缓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也许会不信,可你信不信都无妨。” 风因抬眸凝住她,并未出声打断。 许久,怜筝才抬眸,抿了一口暖茶,将茶杯紧攥在掌心。 “我并非是东苑朝的人,原名也不叫阮怜筝。我来自未来的21世纪,怕是与此处相差上百上千年。我原本叫甄珍,原先便有二十六岁了,算上如今的年岁,也算是奔天命之龄了。” “我们那里男女平等,已没有了皇帝、王爷的等级之分,若非要算有,就是上司和下属的区分,那时候的我们的国家只能一夫一妻制,不能三妻四妾。” “我原来只是一个小小法医,刚入职准备实习,说起来经验还不够,连师父都没见上几面就穿越来了这里,而我穿越过来的原因是我被人杀了。” “杀我的凶手,也是一起连环碎尸案的凶手,作案特征跟这起案子极为相像,误打误撞的我去了案发现场,恰好撞上了凶手,他便将我杀了……” 怜筝沉默了半响,缓缓抬头。 “你知道脖颈被刀子划破的感觉吗?” 怜筝死死攥紧了杯身,掌心仿佛要被滚烫的茶杯烫出水泡来。 “脖颈一疼,身子一下就变得很冷,仿佛所有的温度都沿着脖颈的血喷涌而出……” “筝筝,不要再说了。”风因伸手将她手上的茶杯夺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好像身体的热度瞬间就被风给卷走了。” 她浑身发颤,方才的温热已在刹那间化为乌有。 风因什么也不说,抱了她很久,怜筝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怜筝倚在他的肩上,忽然问他:“你信我?” “我不知道,我应该是不信的,可因为是你,尽管觉得不信,可我却还是信了。” 风因淡淡一笑:“若说信,又没办全信;若说不信,你说的很多话的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又不得不信。” 怜筝眼眸一黯,“我本就没打算让你信,这话即便换了我,我也不信。” 风因眸光落在怜筝面上,问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是否当真冲着你来了?” 怜筝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她像是确认,又像是不确认,她无法断定,这起案子究竟是不是一同穿越来的凶手做的,只是太过相似,让她猛然就与他挂上了钩。 “其余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这几日,你何处都不要去,这话谁也不用说。” 良久,怜筝都倚在他怀中,不曾说过一句话。 风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般抱紧了她。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何执意让你莫争夺皇位?”她轻声问道。 风因淡道:“不想问。” 他既然不问,怜筝也不用继续答了。 他不想问,她便不用答,她不用再追究,也许这答案、这分离便能远上一些。 两个人互相依偎着,谁也未再多嘴一句。 就这么静静地在一起,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便足够了。 ★ 翌日一早,宫里派人通报,出事了。 怜筝立刻与十三乘车进了宫,宫门似乎不像往日那样千般阻拦,一瞧是怜筝和十三,便放进了宫。 原以为宫里头都乱作一团了,因为如今皇上的身子已然连床榻都起不来的缘故。 皇上不能上朝,晟王只能简单处理部分政务,却不能代为上朝,不能对所有的奏折进行批阅,朝政处的政务渐渐就堆积了起来。 所幸,宫里头还不至于乱作一团,看着里头还是有条不紊的。 怜筝就不曾对门口守卫的上了心。 进了宫,六皇子卫朝楠的灵堂就摆在了他的寝宫,皇上病倒,一事全权由皇后和董贵妃代为办理。 怜筝不清楚宫中究竟出了何事,只知道是这六皇子的丧事出了问题。 奇怪的是这问题为何又命人来请了她去? 怜筝刚进了青华宫,就遇见了姜福姜公公,连忙上前多问了两句。 姜福神情还算自然,听着怜筝好声好气地问,便也耐了性子说。 “娘娘这些日子小产,没了六皇子,又丢了七皇子,伤身又伤心。” 姜福说道这里,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六皇子的丧礼一开始,贵妃娘娘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六皇子的尸身痛哭。” “说来也奇怪,偏是娘娘的眼泪滴在了六皇子的脸上,就好像突然融开一个骷髅洞似的,黑漆漆的,娘娘哭得越发伤心,伸手去擦,这才发现皇子的脸上,竟是跟抹了好几层面粉似的,越擦越花,到了后头,娘娘哀恸晕过去了……至于六皇子的尸首,大人还是亲自去瞧吧……” 说道这里,姜福似有不忍,手中的净鞭甩到手肘边,朝里头指了个方向。 怜筝颔首谢过,领着十三进了里屋。 皇后和董贵妃就在屋子外头身着素色孝服,面色微白,神情并不佳。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怜筝下跪行礼。 皇后疲倦地朝怜筝示意让她起身,董贵妃横了一眼怜筝,简单地行礼向皇后告辞。 怜筝被董贵妃横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 只见皇后身旁的掌事宫女千秋姑姑,微微看了眼怜筝,淡道:“大人,如今这位是董妃娘娘,若下回再错,皇后娘娘便不得不罚了您不敬之罪了。” 怜筝忽怔,这才反应过来,上回的事情皇上让董贵妃降了位分。 “微臣知错,愿娘娘恕罪。”怜筝道。 难怪方才态度这样冷漠,换了旁人定要以为她是故意的? 上回怜筝对付赵公公,间接连累了董贵妃母子,横插一脚,让他们如今在朝堂之下瞬间就失去了炙手可热的地位。 如今正是时机,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利用了机会,失了势。 董贵妃一听千秋姑姑的话,冷哼一声,“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女,还真是个顶个的嘴快。” “能为娘娘效力是奴才的福分。”千秋不冷不热,恭恭敬敬地守在了一旁。 “在这宫里头咱们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谁算计了谁,老天都瞧的仔细呢!” 董贵妃冷冷地凝在了皇后面上,皇后听这话,不气反而笑了,她抬眸对上董贵妃的眼。 “妹妹这话说的在理,老天确实都看着呢!” 两个人静静看了一会儿,董贵妃率先败下阵来,拂袖而去。 怜筝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垂首等着。 皇后这才抬眼看来,淡道:“木兰大人,你可知罪?” 怜筝想想便也明白,连忙半跪在地,“微臣知罪。”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皇后淡淡一笑,眼眸却透过了中间的屏风朝里头看去。 “六皇子验尸当日你说你验不出错处,可如今却出了这样大的差错!” “微臣该死,愿重新验过,愿娘娘再给微臣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后不急,缓缓将视线移回来,朝门外看去,“席妹妹来了。” 怜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席贵妃正一身洁白孝服,朝正殿而来。 短短数日,席贵妃竟是瘦不如人色,双眸胀红,如核桃一般。 方才惊厥过去了,现在应该是醒来了。 席贵妃一进门,便冲上前拉住了怜筝的手,泪珠儿倏然沿着眼角滑落。 “木兰大人,我儿定是被人害死了,本宫求你,你定是要替他寻出凶手来。” 怜筝微微扬了扬眉,心下一时有些意外。 她屏住心神,垂首回话:“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面儿上的东西耽误了一会儿,怜筝才能进了屋子里头。 内殿里只是摆了一些殓葬用品和一副棺材,棺材尚未合棺,故而尸体的腐烂味还能闻得见,俯身过去瞧,一眼就能看见尸首。 怜筝谨慎探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尸体的意外之状。 当日验尸,尸首的面色虽白,却并无异状。 古怪的是,如今那尸体的脸上确确实实有一层像是脂粉一样的白膏糊在脸上,被水一融,擦拭掉了一些,而已经遮盖这白色脂粉的地方,也瞧不出是些什么东西,竟能遮盖了脸上的淤痕,甚至压根分辨不出是后头加上去的颜色。 脸上已经被擦拭的部分,仔细看就能分辨的出尸体本身的颜色,皮肤微微有些发黑。 怜筝伸手取了一台灯盏,让十三帮着打开六皇子的嘴。 她将手扣住两边的牙关,从舌头到喉咙深处,都仔细看了一遍,并无发黑的迹象。 六皇子已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但是毒并未从口入。 当日,怜筝已试过银针,为防止是银针并未能验出的毒物,风因还将那茶水泼在了植被上,后来命人看守着,植被也确实好端端的活着。 六皇子的身份于平民不同,席贵妃一口否决剖尸完全在情理之内。 可眼下,六皇子必定是中毒身亡,而且凶手为了掩藏真相,可能一早就笃定席贵妃不会让她剖尸,进而在尸体表面涂抹了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来避过她验尸的一些手段。 查出六皇子如何中的毒,中的什么毒,都只能靠一直跟在六皇子身边的宫女了。 怜筝立刻出了内殿,回到了青华宫事发当日,六皇子所住的寝殿。 寝殿的陈设都丝毫未动,桌面的茶杯和茶壶都还按照原来动过的迹象搁在原位。 若是茶水原先无毒,毒下在了茶杯和茶壶里,那么泼出去的水也应该是有毒的。 毒并非从口入,那么这毒能下在哪里? 怜筝身后还跟着十三,十三自然跟怜筝想的是一处。 两个人同时望向桌面,瞧见了一样东西。 香炉。 156 自相残杀(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现下还记着,那日风因将香炉浇灭的动作,举手投足之间,她心里已生疑。 十三伸手去将香炉打开,里头的灰烬还在。 怜筝取来干净的帕子,将灰烬倒出来,再让宫女去取水来,将灰烬融在水里。 十三去外头捉了只活物来,再将这水倒进了活物的嘴里。 药效生的不会这样快,于是怜筝继续在房间里寻找其他的线索和证据。 怜筝指着两边沿柱下的黑色印迹,问道:“此处原来放着何物?” 这时候,被怜筝唤来问话的慕灵和木兰正巧进了屋。 木兰瞧着怜筝指着的位置,微微蹙眉一想,“那儿原来装着的是炭盆。” 慕灵顺势望过去,水眸汪汪,点了点头。 “是的。皇子殡天后,屋子里便再无染过炭盆,炭盆便叫人移走了。怕屋子里热乎着,娘娘总是来这屋里抱着皇子的衣衫哭,皇后娘娘说是怕贵妃看着伤心就命人撤了。” 皇后让人移走了? “六皇子这些日,身子究竟有何处不舒适,你们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一些觉得理所当然却又有点古怪的地方?” 如今寻不到中毒的方式,总有病症来指出中的是哪种毒来。 “六皇子自从秀都城回来后,心情一直不太好,精神头也不佳,皇上生病后来的少,六皇子虽然去看过,但是每次回来心情都郁郁寡欢……而且……” 慕灵小心翼翼地说着话,觑了一眼怜筝。 怜筝自然是察觉到了,她们两个人怕是的确有些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没有说出口。 怜筝冷眉一扬,“你们但说无妨,下官只为死人言,若非凶手,定不针对。” 木兰和慕灵对视一眼,木兰这才跪在地上,抬头道:“前一阵子,六皇子时常去贵妃娘娘的寝宫,尽管次次回来精神头都不太好,但是奴婢倒觉得……觉得瞧着贵妃娘娘这些时日精神倒更像是有些癫狂,故而六皇子倒显得正常了……” 怜筝一听这话,终于知道慕灵和木兰到底在忌讳了什么? 莫不说现在已经死了两个皇子,若是连席贵妃都不对了,一连三条人命,她们如何敢说? 往深处去想,这样短的时间里,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最受宠爱的妃子和皇子都处理干净了,凶手必定是藏在了这宫里头的。 怜筝细细想来,确实是,席贵妃前不久与她说话的态度,与现在相比,的确让人生疑。 “十三,命人去请脉,说是席贵妃今日用完膳食过后身子不适,让御药司去请御医来……不,你想点办法,派人去将雪刺或是赛神仙请来。” 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席贵妃的饮食里或者何处动了手脚,御医到如今都察觉不出来,谁又能猜想得到,这御医会不会有问题? 十三点头,连忙按吩咐去了。 “木兰,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将席贵妃身边的姜福公公请来,说是我有话要问。” 怜筝吩咐完木兰,朝慕灵道:“立刻去烧盆火炭来,越热越好。” 慕灵一愣,犹豫了一瞬,“大人,这……” “慕灵,你去请姜福公公,这火炭我去烧。” 木兰抿住唇,认真地凝了一眼怜筝,微微福身,“求大人,务必查明六皇子的死因。” 木兰说完这话,心下已然拿定好了主意,她低头却是红着眼出了寝殿。 慕灵瞧着木兰的样子,自己的眼眶也是一红,连忙擦了擦眼角,扭头出去办事儿了。 没有多久,慕灵就将姜福请了过来。 怜筝正坐在椅凳上,迎着姜福诧异的视线,微微一笑:“姜福公公,下官请您来,是有话要问您。” 姜福淡淡扫了一眼,净鞭一甩,搁在手肘边,“大人问便是。” “姜福公公,贵妃娘娘这些日子见过何人、用过何物、可有怪异之处?” “你可知在宫闱里私下探听娘娘消息,可是要受杖责的?”姜福冷声道。 六宫斗争向来厉害,行踪更是能成为旁人下手的时机,自己宫里的人必定是要守口如瓶,不能让人拿捏了把柄去的。 “下官是提刑使,你若不说,便是害了席贵妃。” 怜筝悠悠一笑:“席贵妃如今的症状倒是与六皇子先前的症状有些相似,你若不说,是不是蓄意等着席贵妃出了事?这样的罪责,敢问公公要如何担当得起?” 姜福的神情略顿了顿,既不慌也不忙,却也不担心。 怜筝猜不透他眉眼里的情绪,只得屏息盯着他,生怕错过了什么。 “大人的意思是,娘娘现下也中毒了?” 这话一说,怜筝不由得扬眉一问:“姜福公公如何清楚是中毒了?” “老奴陪着娘娘哭的丧,瞧过六皇子的脸,在宫里头呆了这么多年,这点把戏都看不出来,早就没命了。”姜福并未露出半点惊慌。 木兰已从外头将火炭盆抬了进来,命人搁在了方才怜筝指过的炭盆印上。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姜福冷冷地扫了一眼,“难不成还想对老奴用大刑不成?” “下官岂敢,只是下官在六皇子的寝宫里找不到下毒的线索,只有这两个炭盆被端走了,好端端的将炭盆除掉了,下官心里找不到什么线索,故而就想不出什么来。” 怜筝不急不缓,徐徐走到火盆边上,“不知公公可有思路?” 姜福抬眸,听着这话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头。 他静静地盯住了那火炭盆,像是想着什么,可是突然脸色就变了。 怜筝将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再道:“六皇子的确是中毒了,可是毒不是从口入,身子也并未有任何的针孔或是伤口,下官确实想不明白有什么能让人无形无色就中毒了的?” 怜筝道:“六皇子的血下官也查验过,并不是在室内放火炭盆中的火毒。” “……但是有一点却很奇怪,寝殿里的东西独独是炭盆被挪走了,反倒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些时日,娘娘也有心烦事,每当心烦的时候,娘娘就会前往圣经阁,抄上一卷佛经。”姜福皱着眉道。 怜筝并未打断他,瞧着他的脸色却是渐渐沉了下来。 “圣经阁距离娘娘的寝宫并不太近,也算不上远,但是娘娘有身孕之后便时常在宫里头自行抄了经书,再请了一尊菩萨来贡,久而久之便不去那圣经阁了。” 木兰听到这里,也确实点头,这回事她们都清楚。 “不久前,杨淑妃曾经命人送来了一摞经书,派人赠给了娘娘,娘娘与杨淑妃实则并不交好,所以那经书也并未搁在佛堂上,随手搁在了库房,只是……” 姜福顿了顿,道:“杨淑妃却每隔一段时日便命人送了各佛寺的经书来,娘娘每日抄录,手卷多了为不占地儿,便烧给了佛祖,故而……” 怜筝看着姜福忽然停下了正说着的话,极快的领回了姜福的意思。 看来,这经书是烧了。 “娘娘抄录经书的墨可是平日里用着的墨?”怜筝大概和姜福想到一处去了。 “平日里都是娘娘自己磨墨,自己抄录,向来不让我们过手,但是这砚台……” 姜福再三犹豫,眼神却是不敢说什么,半响,他才沉声道:“砚台是皇上钦赐的!” 说到这里,众人皆静了下来。 十三从门外匆匆而来,朝怜筝点头:“人已来了。” 怜筝立刻随十三,赶去了席贵妃的寝宫。 雪刺正在为席贵妃请脉,连带着席贵妃先前请脉的脉案也一并送了来。 怜筝赶到的时候,雪刺已让席贵妃喝下了安神汤。 等席贵妃沉沉睡去,雪刺方才从厢房里出来了。 “如何?”怜筝上前问道。 雪刺眉眼淡淡,仿佛与往日神情不同。 她朝怜筝轻扫一眼,“不佳。” 只这一眼,怜筝便觉得雪刺陌生的很,雪刺往日虽然与她也生了嫌隙,但是却也不至于这般冷淡。这神情倒像是在旁的人身上见到过,可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起来是谁? “可瞧仔细了。”雪刺伸手拈了一枚银针,上前就握了怜筝的手,刺入手中一穴。 不等怜筝挣扎,这针便已经扎了下去。 “若换作正常人,此针入穴,会有刺疼之感。” 雪刺冷漠地缓缓拔出银针,“若是换作中了此毒迹象的人,便丝毫不会有疼痛感。” 怜筝忍住隐痛,“所以,贵妃娘娘究竟中的何毒?” 雪刺幽深望来,凝了她片刻,徐徐转开脸,淡道:“宫中就有的,是丹砂。” 此话一出,姜福已是大惊。 慕灵先前已按照怜筝的吩咐去取了砚台来,可不等怜筝验,雪刺便将脉案搁在了桌上。 雪刺冷眼瞧了一眼怜筝,“不止是席贵妃,六皇子的也让人动了手脚,你可看过脉案了?” 怜筝的确是看过六皇子的脉案,其中用药并未看出有何问题。 雪刺让下人将御药司送来了席贵妃和六皇子的存档,尤其是药渣需得留上一份。 雪刺不急着去检查那药渣,而是命人又送来了席贵妃药罐下的灰烬。 “席贵妃近日与六皇子一样心绪不宁,因为身孕的缘故,在冬日里难免懒散,席贵妃有孕,对饮食汤药都格外注意,将朱砂下入饮食,必定难成。” 怜筝心头呼啦一亮,忽然反应了过来。 “不是砚台,是佛祠!” 怜筝皱了眉,“佛祠里有用来抄写符咒用的黄纸,可用以祈福、驱鬼和祭拜先祖,上头的笔墨,通常配合用朱砂笔,一来二往,用量细微,不易察觉。” “朱砂焚烧后入鼻,丹砂必定能吸入五脏六腑,显示心悸易惊,失眠多梦……一旦出此症状,改了方子,那么,就好入手了。” 姜福连连点头,脸色苍白道:“娘娘的确是在自己宫里拜祭后,开始感觉身子不爽,只是那时候以为是怀孕的缘故,故而回回命御医来看,都只是改了方子,却没有疗效。” “席贵妃中毒,这丹砂之毒并非出在药方的问题里,而是那炭、那罐!” 雪刺眯了眯眼,将那灰烬捏了捏,“用了不少心思,到叫人一时半会儿察觉不出什么来。” “丹砂入火,烈毒能杀人。”怜筝出声轻念 众人忍不住替席贵妃捏了一把冷汗,没成想,不光是佛祠里下了杀手,生怕不周全,竟然还留了一手。 “六皇子不同。”怜筝揉了揉眉心,“六皇子从秀都城病未愈而归,御医自然是要保养皇子的圣体,一直在吃药,下丹砂便简单了不少,只需掺在原先的药粒里就可以了。” “六皇子寤寐不安,发梦惊悸,需得安神宁气,清心解毒,故而药方中安神补心丸,也确实是合理,但是安神补心丸中却有一味丹砂在里头,所以怕是有人蓄意加重了丹砂的分量,这样不但不易察觉,更是杀人于无形。” “丹砂既能妙用为主药,一旦用之过久,成分稍加重些,六皇子便是早晚一死。” 怜筝隐隐看着雪刺那眉眼的笑意,总是有些说不出的陌生和熟悉。 正说着话的功夫,皇后娘娘和董贵妃竟是赶了过来。 雪刺再将话解释了一遍,两个人的面上却是看不出情绪。 丹砂这样寻常,竟是一连害死了六皇子和尚未出身的七皇子,险些连席贵妃都保不住了。 “来人,立刻将席贵妃的御医和六皇子的御医,也就是那董韦庄,立刻拿下!” 董贵妃眉眼一变,立刻道:“皇后娘娘,这两月,席贵妃说董韦庄医术不尽人意,已是撤换了别人,实则这月余董韦庄一直是为臣妾诊脉的。” 皇后一听这话,皱了眉。 “那这事儿究竟牵扯了谁去?” 157 自相残杀(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景翊宫。 宫外头突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位宫女,过门槛儿的时候没跨出一步子,跌在了门槛上。 “慌什么,如此样子,成何体统?”身着华服的杨淑妃手上接过下人递来的汤婆子。 跌跤的宫女名叫珮儿,她连忙爬起身来,垂首道:“娘娘,席贵妃那出事儿了。” “能出什么事儿?”杨淑妃低头扫了一眼,朝天空望去。 “席贵妃已接连没了两个皇子,她手上已经没有了筹码了,还有何好忌讳的?皇上的身子已经不行了,难不成她还能生的出来?如今只要宗纪稳住如今的地位,难不成还能让那废妃的儿子登上皇位不成?慌什么……” “娘娘,今早木兰大人进了宫,查出六皇子并非病死,而是遭人陷害被毒杀的,牵着这条线,皇后娘娘和董贵妃都赶去了紫虚宫,查出席贵妃也中了同一种毒……” “席贵妃那样谨慎的人?竟是也中毒了?” 杨淑妃多嘴了一句,可刚一抬头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搁下手里的汤婆子,连忙将朝珮儿近了几步,追问道:“你方才说她中毒了,可是查出何毒来了?” 珮儿眼泪盈盈,跪倒在地:“查出来了,如今说是丹砂,原是负责的董韦庄偏巧那一日被人换了杨玉义,如今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将杨玉义拿下了!” 杨玉义正是董韦庄的徒弟,也是杨家如今拔尖的那一拨人才里头最为出众的。 不过年约三十,便隐隐有超过董韦庄之势。 杨淑妃那柔眉倏然一横,竟是横生冷冽之意,她一掌落在桌面,生生将手镯给摔断了。 “本宫就说这席舒乐好端端的非要换了董韦庄做什么!原是要害到本宫的头上来!” “娘娘,不止这些,御药司里查出有人近日并未喝御药司煮好送来的汤药,而是擅自取回宫里自行熬煮的,还有何人取了丹砂……” “这与本宫有何干系?” 杨淑妃话还未说完,突然身子就颓然落座。她闭了眼,这才想起那事来。 “珮儿!”杨淑妃猛然睁眼,盯住了珮儿,一字一句道:“是谁出卖了本宫?” 珮儿垂首,泪珠儿已沿着眼角落了下来:“回禀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带着人审过了杨玉义,他已是俯首认罪,董贵妃已带着人来景翊宫了!” “妹妹宫里头的人得信儿倒是挺快。” “来的到快……”杨淑妃幽幽抬眸,恰好对上已来了景翊宫的董贵妃。 董贵妃在宫里这么些年,除了席贵妃受宠处处压制,剩下的便是这杨淑妃。 杨淑妃的儿子便是那二皇子卫宗纪。 “姐姐来得到快,小妹还以为会是皇后娘娘亲自来了。”杨淑妃勾着唇角。 “杨正义已是招了,你的确命人去取过丹砂,你杨家怕是要败了。”董贵妃响亮一笑,眼眸露了一丝恨意,“正如你用人在朝堂上上书参奏了本宫的儿子,如今便是你的下场了。” “这样便想将本宫数十年的杨家连根拔起,杨家又岂是这样轻易被你们捉弄垮的?姐姐是否太过可笑了?” 杨淑妃强撑着一口气,隐住那发颤的十指。 董贵妃一眯眼,沿着门口站定,“看来妹妹是不见黄河心不死,那姐姐就好好告诉你。” “皇后娘娘已命人亲自去查了皇上的脉案,竟是在皇上的饮食、药用中一并查出了丹砂,眼下并非皇后不来,而是妹妹你……已昨日黄花了,如此,妹妹可还觉得杨家能不被牵连?” “眼下莫说是你,你杨家都自身难保了,皇上已得知了消息,倒是要告诉妹妹个好消息,株连九族的旨意是皇上亲口下的旨,命晟王已受,如今已经领了宫中的御林军,去将妹妹你那儿子拿下了……。” 董贵妃勾唇一笑:“不仅是他,整个杨家如今都要被连根拔起了!” 杨淑妃缓缓抬起眸子来,目光已染了不少血丝,“本宫不信!” “皇上亲口下令,即便不信,本宫也有圣旨为证,妹妹便请吧。” ★ 皇后和董贵妃得了信儿,便以雷霆之速将御药司查了个遍。 没等怜筝再验上些什么,十三便得了宫外送来的信儿,说是提刑府有人送来了一物件儿。 怜筝淡淡问了一句何物,十三已是沉着脸回了话:“是人头。” 人头? “那日验尸的时候,那两具碎尸的头找到了?”怜筝皱眉问。 十三摇头:“是一小乞丐端来的,送来提刑府的时候进不去,便搁在外头等你了。” “小乞丐?”怜筝脑海里想起一张脏兮兮的人脸来,“狗蛋?” 那时候,怜筝还在北县里当仵作,曾经因为姜女失踪一事,在街上遇见过一个小乞丐。 那个小乞丐便是狗蛋。 一听这儿名儿,十三也来了印象。 “先不说是不是狗蛋,他进不去提刑府,只坐在外头等着,其中一个侍卫瞧着那盘子下头慢慢渗出血来,便伸手掀了那东西,不想却是一颗人头,着实吓了一跳。” 十三叫着狗蛋实在是别扭,又改口回来。 “那小乞丐已经被府里的侍卫拘起来了,眼下可是要出宫?” 怜筝略一思索,犹豫道:“先让蒋鸿看着,眼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席贵妃的膳食中的确有丹砂,六皇子的那灰烬里也掺了丹砂,长期以往是会丹砂中毒不错。” 怜筝柳眉微蹙:“我只是奇怪,究竟是何人往六皇子的脸上抹了这些儿东西?是用来故意隐瞒了我的?” 十三想起六皇子面上那涂抹的白色胭脂粉一样的膏药,道:“那东西又是些什么?” “席贵妃即便再招人恨,连杀两个皇子,还要夺了她的性命,不免要详细筹谋,但是若当真这样厉害,丹砂的灰烬理应处理的更干净,又怎么会一同都被查了出来?” 总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怜筝总觉得这事儿并没有这样简单。 皇上的寝宫也查出了丹砂,御药司已命人送了除丹砂的解药去,皇上和席贵妃便能复原。 可是不对,这事儿太巧了。 怜筝却怎么都阻止不了皇后娘娘,沿着御药司的线一路查下去,竟是会查到皇上身边去。 “十三,你主子可在宫里头?”怜筝想到这茬,不得不扭头问了十三。 十三被这么一问,下意识地点了头,可点完了头竟是支支吾吾了起来。 怜筝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厉声一喝:“十三,到底在不在?” “在。”十三惊得直冒汗,却不敢不回了怜筝的话,“主子这会儿怕是在皇上的寝宫候着。” 这会在皇上的寝宫做什么? 皇后去了寝宫将一切回禀了皇上,而皇上亲口下令处置了杨淑妃和卫宗纪,更是让晟王带了御林军出宫将卫宗纪捉拿回来。 那眼下,岂不是…… 怜筝慌得心口直跳,冷眼看向十三:“你主子在哪里,立刻带我去!” “长姐。”十三定定地凝住怜筝,“主子命我,除了出宫,眼下你哪儿都去不得。” “十三,你知道是不是?”怜筝咬住下唇,那心已然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主子眼下是为了你好,秦家已是倾巢而出,只等了今日这一刻,你此刻若是想去阻止,秦家会不顾一切将你杀了。”十三原是小孩子心性,眼下竟从未这般严肃过。 “他到底还是争了皇位。”怜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如死灰。 她就觉得稀奇,好端端的,六皇子毙了,最受宠的席贵妃竟是连带着未出世的七皇子都一并倒下了,这事儿又牵扯进了杨淑妃,竟是将风因脚边的那些个儿障碍全都扫除了。 风因瞒了她,到底还是瞒住了她。 她不问,他不说。 她表明立场,他却依旧没说。 心里那么疼,却还是忍不住要替他操心。 卫处尹领了兵出宫又如何,总归皇上丹砂的毒能解…… 怜筝的脸色忽然白了下来,她的神色倏然一冷,抬头望向十三:“风因要弑君?” 如今皇上能康健,身子骨一好,自然能想办法不让秦家的孩子继承了去。 秦家绝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如果皇上在这时候死了,大皇子被废黜,晋王卫宗纪已被晟王卫处尹下令去压下了,昱王失势,六皇子卫朝楠已殁,卫处尹眼下即便有心争夺,却也不在宫里。 这一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怜筝浑身发凉,连忙转身跑出了偏殿,闯进了席贵妃的清宫。 席贵妃的寝宫里哪里还有人? 怜筝脑子一片混沌,混沌中那点不敢去想的念头竟是一点一点地被放大了。 怜筝连忙传来了慕灵和木兰。 “六皇子临死前一个时辰,是否去过席贵妃的寝宫,从那处回来了?” 慕灵和木兰并非是席贵妃的贴身丫鬟,而是从小陪着六皇子长大的丫鬟,虽是席贵妃亲自赐下的,木兰却是皇太后和皇上信任的体己宫女赐来的。 慕灵自然是犹豫了不敢答话的,木兰却是点头应下了。 “六皇子日日都要去席贵妃的宫里头陪着的,自然日日要去。” 怜筝冷道:“六皇子每日用膳在何处呢?” “六皇子每日都是与席贵妃一同用膳。” “六皇子回青华宫前,也是在席贵妃那处用了膳食再回来的?” “是。”木兰笃定道:“大人可是有所怀疑?” 怜筝望了一眼木兰,怕是她眼下也有所怀疑吧? 怜筝深吸一口气,再问:“六皇子临死前的一个时辰,有过什么奇怪的迹象没有?” “不是那些病症,撇去夜不能寐,头疼等症状,有没有其他额外反常的迹象?” 木兰跪倒在地,哭道:“回大人,原先是不曾想到的,但是那日见小皇子的脸上被涂抹了那些个东西,奴婢这才想起来……” 怜筝连忙伸手扶起木兰,“你说便是,无需跪下。” “小皇子出事的时候,身上的皮肤泛红,原以为是小主子难受涨红,如今想来,那样红,到底是不正常的!” 说到这里,慕灵一个激灵。 慕灵连忙跟着跪倒在地,忍不住跟着木兰哭出了眼泪,“是是是,小皇子也抓住奴婢的手喊了娘娘,原以为是小皇子想母后,现下却觉得……觉得……” “觉得小皇子是将你们认成了席贵妃?” 慕灵虽未说出口,但看了眼木兰,到底还是没犹豫,点了头。 “六皇子皮肤泛红红肿,呼吸困难、定向力障碍或是幻觉的症状,这些不是丹砂中毒的迹象,这毒……绝非丹砂。” 怜筝已是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她竟是从来没有往这处想过。 158 自相残杀(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立刻赶去了皇后的朝凤宫,十三紧跟在后,一路都不曾说话。 朝凤宫里头,皇后高坐在纯金打造的座椅之上,眼见人来,立刻朝后倚在高座之上。 “皇后娘娘,席贵妃和六皇子并未丹砂所害,望娘娘立刻收回成命。” 怜筝执拗地跪倒在地,磕头道:“此事并不牵涉淑妃娘娘……” “木兰大人。”皇后出声打断了怜筝想说的话,那眼底的哀恸确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你可知,杨淑妃和晋王的的确确是在席贵妃和六皇子的膳食里动了手脚?” “席贵妃和六皇子的寝宫内的确有丹砂在,是以即日必定会害了贵妃和皇子去……” 怜筝抬眸,远远瞧着皇后望过来,“那么,迟早会害了,眼下也算不得冤枉。” “皇后娘娘明鉴,席贵妃寝宫里的丹砂虽在,实则六皇子是死于颠茄之果!” 怜筝抬眸盯住皇后,深吸一口气,道:“六皇子的死因非但和丹砂并无太大关系。” “颠茄?”皇后微蹙,复又平静地坐着,凝视着怜筝,“以药入毒,你如何能证?” “微臣有六皇子生前最后一次的病症,即便不让微臣剖尸,单凭此症状一样可以断出。” 怜筝高高抬起下巴,“颠茄过通常用于药中,是药三分毒,颠茄便能被特意栽种。颠茄中毒,受害者的视线会模糊,产生口眼干燥,皮肤泛红红肿,导致定向力障碍、幻觉,最后心跳加速引起心悸。” “若瞧不见这些症状,会与心疼病发作的患者非常相似,这就是为什么木兰和慕灵即便就在身边,都没能瞧得出六皇子是中颠茄的毒而死。” 怜筝盯着皇后,一字一句道:“颠茄的毒,成年人便是十几个便能被毒死了去,而二皇子还是幼子,两三个便能殁了,若是无人疑心了他的死因,便与寻常心疼病死的时候一模一样了去。” 皇后一听这话,先是认真地想了想,忽而却笑了。 “若是如此,倒也有几分可信。” 怜筝忽愣,皇后那清澈的眸眼,此刻竟是灰蒙蒙的一片,让人怎么都瞧不清了去。 “那边请娘娘立刻允微臣回禀了皇上,好将……” “木兰大人,你可知本宫座下的景王?”皇后攥着手指微微发白。 这个节骨眼儿上,提了被废黜的大皇子做什么? 怜筝沉默着,并未直接回答,半响才点了点头。 “皇上继位多年,发配了瑾王之后,便封赏了本宫的嫡子卫萧飒为景王,短短数十年,本宫的孩子竟被杨淑妃和董贵妃一路压制,设计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皇后垂下头来,再扬起,那唇边的笑竟是生冷的。 “你可知当年的秦皇贵妃,那时候的董贵妃和杨淑妃不过是嫔位,便是连给她提鞋都不够资格,唯有本宫,依旧是皇后!也只有本宫的儿子是嫡子,其他的不过是庶子而已,如何能继承皇位?可是秦皇贵妃等同副后,她的儿子就能威胁过本宫去!” “如今,景王被废,可本宫不懂,区区嫡子之尊,谁能比他更能登上皇位?皇上为何如此?本宫不会让皇上扶持别人继位的,即便是皇上有心扶持,本宫也绝对不能让那些陷害了景王的皇子,踩着景王的石阶过去了!” 皇后终于没忍住眼角那泪珠儿,落了下来。 “本宫宁可扶持着那弃妃的儿子登上皇位,也断不会允许她二人的孩子坐上帝位!” 怜筝沉默良久,方缓缓说:“皇后娘娘,是帮着秦家人助了瑾王继位吗?” 所以才刻意支走了晟王卫处尹,借了丹砂下令扳倒了虎视眈眈的杨淑妃和景王卫宗纪。 “区区仵作,混到如今这地步,本宫到底还是小瞧了你,你竟也知道秦家。” 皇后忽然定定地看了怜筝一眼,“你与瑾王交好,如今倒也算你的福气儿。” “皇后娘娘,为何要帮他?”怜筝这会儿已经知道,大势已去。 谁也拦不住秦家推着风因去坐了那皇位了。 “本宫如何帮着秦家人?”皇后冷笑着撇去眼角的泪痕,“若不是杨淑妃一门心思地操心这席贵妃盛宠,有所担忧,早早在席贵妃的宫里动了手脚,又如何轮得到本宫?” “你以为丹砂是秦家人动的手脚?”皇后哼了一声。 “卫宗纪先前一直与昱王卫高适狼狈为奸,早早便动起了心思。” 如此一来,怜筝便已然清楚了。 卫宗纪在暗,卫高适在明。两个人明眼儿上毫无干系,实际上却是在底下动了手脚。 席贵妃、六皇子和皇上的事情,皇后不是不知道,甚至席贵妃自己都是知道的。 不过是借着这招,寻了他的死路! 董贵妃机警,当审到御药司,便向皇后示好,寻了借口脱了干系。 如今董贵妃已失势,皇后和秦家自然不用让她再多担个干系,分摊了这死罪。 终归一人背这罪了,才能死得透彻的,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简单的事,这样明了的线,而怜筝竟是这一刻方能想的明白。 怜筝扭头就想出了朝凤宫。 朝凤宫乃中宫之所,正处东六宫,距离皇上的寝殿便不算远的了。 眼下赶过去,定是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没等怜筝踏出朝凤宫,已有侍卫守住了朝凤宫宫门。 “未有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宫门。” 眼下,怜筝再朝外看去,宫里头竟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支御林军,正行在过道上,一路延着各宫宫门,将六宫和城门出入口给禁了。 竟已是在禁宫了。 “十三,立刻取了这钗子,去……”怜筝嗓子眼儿里一酸,竟是怎么都说不出话了。 这一刻,怕是怎么都阻不了了。 风因登上皇位,已是必然。 怜筝立在那儿,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耳边竟是传来了鞋底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怜筝抬眸望去,长街边上竟是一双玉石底的绣鞋踏在了她的面前。 “阮怜筝。” 席贵妃低首,眉眼淡漠,已染满了疏离。 前不久那失去孩子的悲恸之怨,竟是消散的分毫都不曾有。 怜筝皱眉,只身站在那儿,不言不语。 席贵妃眼下不但不像有半分中过毒的迹象,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明里暗里威胁她的时候。 席贵妃见她不说话,沉了眉,避开了她,径直朝屋子里去了。 “皇后,事儿已成了,本宫自会让秦家知会将景王放出来。” 席贵妃静静地凝住那高座之上的皇后,皇后的唇角冷冷地勾起。 “皇位而已,不要又能如何,你秦家如何保证不会如他们一般将萧飒放出,在半路头上却下了杀手?” 席贵妃不急,淡淡一笑:“你可知晟王会在晋王的府中搜出何等书信来?” “昱王卫高适怕放虎归山,一旦坐上皇位,为压权臣,必先杀景王而后宠妃之子。” 席贵妃件皇后的眸一点一点的冷了,再道:“皇后,秦家一言既出,必留你景王性命,而你只管好好做你的圣母皇太后,只要你能活一日,你的儿子必能活着。” 皇后终究静下心来。 秦家这意思,她和她的儿子都成了秦家手上互相拿捏的筹码。 不过这又如何,至少,她的儿子已是活了下来。 至于晋王和昱王,怕是连今晚都活不过了。 这会儿子的功夫,怜筝已从外头进屋来,将席贵妃方才的话听了个仔细。 “贵妃娘娘好生厉害,虎毒尚且不食子,娘娘这样杀伐果断,倒是心狠手辣。” 席贵妃回眸,瞟了一眼怜筝,“阮怜筝,你当真以为他护得住你吗?” “护不护得住,全凭微臣的本事,娘娘让不让护住,全看娘娘的气度。” “你拦不住。”席贵妃目光朝远处看去。 “只等皇上殁了,皇上继位的旨意就该人尽皆知了,等那时候秦家的大仇便得报了。” 这话说出,怜筝心下反倒安静了下来。 “娘娘可想过,晟王可会如此轻易的将皇位让了?” “本宫想不想,秦家都已经想了。”席贵妃嗤笑一声,朝外头冷道:“来人,寻个闲人找一处闲地,请木兰提刑使略作休憩!” 这是要将她软禁在一处? 十三突然起身半跪在地:“主子并未有过这样的吩咐。” “十三,你且以为眼下唯有你一人,又能护得住她?”席贵妃不冷不热地盯了十三一眼,“若非你跟了他这样久,你这些个月做的那些事,你以为秦家当真不敢杀你罢?” 怜筝浑身一颤,与席贵妃对上了视线。 “十三跟在你身边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已是为你杀了不少的人。” 席贵妃勾了一抹冷笑,“倒不知你验的那些死尸,可是否验过都为你而死的?” 怜筝薄唇微张,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可知秦家为了除掉你,从你们见面那一日开始便已在算计了?” “算计你的不止是昱王,就连皇上都算计着你,让你帮不得秦家,才将你推向了晟王,好留一条后路。” “到底是我们秦家血脉,即便是他千方百计算了让这些兄弟争抢你,他大概不曾想到你竟是安然无恙地栖身中立,若非如此,秦家还真不能让你安然无恙站……” “阮怜筝,你若当真喜欢的紧,不如让他赏你做贵人,如何?” “席贵妃!”怜筝抬眸来看,眸光微凉。 “秦家要的皇位当真比得上你牺牲了自己两个孩子去?” 席贵妃冷冷一笑:“不过是孽种而已,何谈牺牲?” 怜筝哑口无言,眼眸里的光一点一点湮灭了。 159 江山美人(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整整七日,怜筝都呆在提刑府里不曾出来过。 与其说是不曾出来,不如说是被禁锢在提刑府里。 提刑府外。 整齐的御林军守在提刑府周围,平日里,长巷附近往来的百姓如今连人影都没见着。 提刑府的侍卫只顾恪尽职守地守着门,丝毫不受眼前的那些个御林军的影响。 提刑府内。 手底下的人都不像往常那般说说笑笑的,眼下路过门口都不敢大声喘气。 “老李头,你可听说了?”蔡大娘小心探头出来。 李师傅恰好将今日的柴火给砍好,抬头道:“你这会儿子乱说话小心掉脑袋。” 如今东苑朝人心惶惶,先是死了皇子,然后皇上就殡天了,眼下军队看守这样严密,在街上怕是都不敢乱说话。 “谁不知道东苑朝改朝换代了,瑾王如今继位先是将晋王以雷霆之速斩杀,再囚禁了晟王和昱王,这几日听说被先皇废黜关押的景王给放了出来。” 蔡大娘悄默默地望了两眼,嘴巴还是停不住地说了出来。 “胡说什么,不怕闪了舌头。”李师傅朝两边观望,连忙将手上的斧子往地上一抛。 “嘿,我说老李头,瑾王和咱们大人可交好着,按理来说咱大人该升官发财才是。” 李师傅一听就慌了神,连忙快走了两步,上前伸手就要捂了蔡大娘的嘴。 “你还敢说,那件事儿你还嫌害的姜姑娘不够?”李师傅的手被蔡大娘掰开。 “你混说什么呢,姜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多个什么嘴?”蔡大娘生了恼意,声音咧得大了点声儿,“皇上这么派人围住提刑府,若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将我们大人禁锢了起来。” “你快闭了你这张嘴!”李师傅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捂她,“让人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罪。” “我哪儿说错了,如今府里的人出不去,可不是跟坐牢似的。” 蔡大娘一手打落老李头的胳膊,朝两边看了两眼,心下难免要埋怨道:“我连给儿子的生辰都没过上!李老头,你快给我寻个办法。” “快别说了,再说便是死罪了,让人听见了怕是不得了!” 李师傅着急,也顾不上什么了,连忙就用了力捂了蔡大娘的嘴。 从长廊的另一头突然就传来了响声。 “你让她说。” 短短四个字,惊了厨房的两个人,李师傅连忙松了手,仓皇失措地跪倒在地:“大人。”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怜筝和姜女。 怜筝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姜女说是要做些家常特色,拉着怜筝出了书房,怜筝这才勉强出来看了一眼,刚走到这儿,就听见了这两个人起的争执。 “大人,这老愚妇就是嘴巴停不住,绝无恶意。”李师傅连磕了个两个头。 “蔡大娘,你方才说皇上囚禁了昱王和晟王?斩杀了晋王?”怜筝面无表情地问道。 蔡大娘已是跟着李师傅跪倒在地,也是慌了神,“老妪胡乱说的,大人莫要当真了……” “胡乱说的?那便是造谣,造谣之罪……蔡大娘可是要割舌头的。”怜筝冷冷一凝。 “大人,我……我并非造谣,实则的确……的确如此。”蔡大娘已是白了一张脸。 “你若就实说了,则情而判,你若说的好,不仅宽恕了你的死罪,我还要赏你真金白银,可你若不说实话,那便是造谣,造谣皇室之罪怕也不止是割了你的舌头……” 怜筝说到此处,已是顿了下来,由着蔡大娘自己去想。 “大人……大人,我的确没有胡说,整日来咱们府里送菜的跟我是老相好,以前好过一阵子,是他……他来送菜的时候将外头的消息告诉我的,绝无欺瞒。” 蔡大娘撇开了李师傅悄悄拽了拽她的手,朝前爬了两步。 “他说皇上已经继位了,先皇殡天前,下令彻查席贵妃和六皇子殡天之事,如今席贵妃和六皇子都随先皇去了,一同葬于皇陵,与皇上同寝,圣母皇太后已允了!” 蔡大娘生怕李师傅抢了她的赏赐,连忙抢了话,她可半点都没撒谎,自然是要得了赏的。 “皇上还下旨彻查席贵妃和六皇子被毒杀一案,将罪名查到了杨淑妃的身上,罪名已公告天下,晋王与那边关的辽人有勾结,以叛国罪五马分尸了,杨淑妃也在冷宫白绫自尽了。” “昱王虽说是有不臣之心,皇上也并未直接斩杀,而是先下令削爵废位,最后听说是昱王和晟王一同被幽禁了。” 怜筝轻声问道:“好端端的,席贵妃为何殁了?” 蔡大娘想了想,连忙补充道。 “回大人的话,先皇殡天当日,席贵妃悲恸求死,一头撞死在了棺材上,随后便殁了,皇上还加封了位份,亲赐为尊贤皇贵妃了,但是并未与先皇同葬皇陵,而是葬入了妃陵。” 席贵妃当日不但分毫没有中毒的迹象,反而倒像是完全没事的样子。 席贵妃亲口命人将她送出了宫,更是这么大的阵仗将她囚在了提刑府。 绝不可能当真当日就殁了,怕是这里头也藏了不少的东西。 “我倒是不曾想到,你的消息竟这样灵通。”怜筝低头浅浅一笑,“该知道的都知道。” “老妪是大人府里的,承蒙大人不嫌弃,能为大人效劳是老妪的福分。” 蔡大娘像是松了口气,这才缓缓抬眸望了一眼怜筝,“大人,老妪的回答可是满意?” 怜筝抽离的思绪飘回,缓缓道:“你若这样本事,我还真是留不得你了。” 蔡大娘双眸圆睁,“大……大人……” “我方才说,说得好就该赏,那么便赏了你些细软和银钱吧。” 怜筝说罢,又皱了皱眉,看向李师傅:“方才你说她得罪了姜姑娘又是如何一回事?” 李师傅愣住,心下咯噔一声,看了一眼蔡大娘,心里已经慌了。 “我……我浑说的,大人恕罪,大人饶命……” “既然如此,那便由着你将人打发了去,不管如何得罪了姜姑娘,该罚的要罚了去。” 怜筝淡淡扫了一眼,“你虽然得了赏赐,但我也绝不让人欺负我府里的人,故而也领了杖责再出府,这坏人让着他做,自然也省得让我府里的谁再做了坏人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蔡大娘拼命忍住心下的恐慌。 提刑府的差事银钱虽然不比外面的多,但是一天也没多少事儿,说出去也有面子有身份。 这提刑大人不时常在府里呆着,除了做做饭洗洗菜,一天她也不用干多少活。 这样好的差事,她当真舍不得。 “姜女不说,便由着你们下人蹬鼻子上脸?我虽好说话,却也不至于让人反客为主欺负了去,你既然曾也是我府里的人,也就该知道我府里的人也不是这样就平白无故让人欺负了去的!你如何欺负了姜女,她不说我自然不问,但我也不能这样放过了你,来人!” 怜筝冷声朝外呵斥,外头便进了两个侍卫。 “让账房算好银钱,多打赏一些,杖责十棍,再将人给我轰出去。” “筝儿,眼下这下人还是先留着用吧!”姜女小心扯了扯怜筝的袖口。 “杖责也一并先留着,眼下门外的那些人怕是不会放了她出去,便先消消气,我不碍事。” 姜女这话说的在理,门外的那些御林军怕是也不会随便就让她府里的人出去。 “先关起来。”怜筝心下更是恼了,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转身又回了书房。 这些日子,怜筝都呆在那书房研究着那人头,丝毫不闻府外的事情。 如此一听,这些杀伐果断的将人都处置了去,不留后路,不留风险。她倒不成想过风因登了帝位之后,杀伐果断的处事风格倒不像了往日那玩世不恭的少年儿郎。 也是,皇帝处事自然要恩威并施,这些帝王心术若是不会,又如何坐得稳皇位? 想到这里,怜筝心下却更是郁闷了去。 “蒋鸿?”怜筝走到书房门口,却意外的见到了旁人。 “参见大人。”蒋鸿简单行了礼,起身,“数日不见,微臣此行来寻大人,为这事儿来。” 怜筝蹙眉望去,有个人正跟在了蒋鸿的身后。 似察觉到了怜筝的视线,他这才小心抬起头来回望了一眼。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萧北顾! 萧北顾手上正端着一个木盘子,用锦布遮盖着,瞧不见里头的东西。 里头的东西虽然没看见,锦布却透了血色,怜筝便知道,这盘子端着的必然是一个人头。 与书房里十三正在研究的那颗人头一样,是被人砍下的! 怜筝一边迎了蒋鸿和萧北顾进了书房,突然想起一事来,她连忙转身问道:“蒋副使,你如何带着萧北顾进来的?” 话问到这儿,蒋鸿突然停了脚上的步伐,有些不尴不尬地立在了那儿。 “这话我来说。”萧北顾转过身。 “如今新皇当政,已废除了你提刑使之位,但是如今蒋副使被升为新任提刑,如此才得以进提刑府,府外的那些御林军都已经尽数撤去了,今日起你便也能自由出入了。” 怜筝并未有何意外的,反倒是蒋副使生了尴尬。 蒋鸿连忙道:“下属自知不如大人,只是皇上下了旨意,我虽然推托,皇上却……” “不,蒋大人,您的本事不会低于怜筝,只求我有一事要求蒋大人,能否先将这书房留给我用,因为里头还有不少的人头还没有复原面部,只等来日,我破了此案,定是原封不动地移交给大人。” 怜筝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将里头的人头指给蒋鸿看。 他哪儿敢让怜筝挪了书房,皇上只下令将她的名头换成了他的,私底下却暗示如此只是为了将怜筝从秦家的掌控中自保。 蒋鸿大惊,连忙解释。 “大人抬举下属了,我并未打算搬进来,您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蒋鸿苦笑,若他当真让怜筝挪了,怕此刻项上人头是不保了。 蒋鸿下意识朝房内探了一眼,只一眼就怔住了。 那满墙的人头,仿佛一面装满了酒坛的架子,一行十个,竟高达了数十行。 密密麻麻的人面头,有些还只是骷髅头,在仔细一看,上方那些有人脸的仿佛都如泥人一般,各分一半,极为壮观。 “这……这是?”蒋鸿那一眼看的满心发颤。 换做旁人,见过尸体怕都要连做几晚的噩梦,他们这些经常与尸体打交道的,也从未一次见过这样多的人头。 “蒋大人可听过金猪酬神案?”怜筝只身先进了书房。 蒋鸿点头,讷讷跟上,“听过,听闻有人以人喂以金猪为饲,再给予人食。” “此话不错,这些人便是那供给金猪为饵料的人。” 见怜筝进了门,十三刚将手上那人头给弄好,正搁在桌上,等怜筝来审。 怜筝伸手取过那人头,将一些小瑕疵微微修整了一下,再搁到架子上去。 短短数日,十三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是极佳。 怜筝自然没有再过苛刻。 “那敢问,当日不知何人让送来的那人头……” 蒋鸿看了一眼萧北顾手上的那人头,萧北顾这才放在桌上,掀开了那遮住的锦布。 怜筝抬眸望住蒋鸿,淡道:“这人头是冲着我来的。” 160 江山美人(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萧北顾抬眸一惊,望向那木盘上的人头:“我原以为这人头是那两具碎尸上的人头?” “正是,你所猜无误。”怜筝垂首,走到那人头边上,“但是这人头是送给我看的。” “碎尸案里凶手把死者的头颅都割下,你上一回验尸的时候,我说过那凶手下刀走的都是关节和椎间盘,说明凶手并非什么都不懂,他不但熟识,而且非常利索。” 怜筝顿了顿,去将先前的头颅寻过来。 先前的头颅已被怜筝做了解剖分析,故而再说一遍,便不会这样复杂了。 怜筝顺手从取下了一颗脱落的牙齿搁在桌面。 “死者的牙齿磨耗可以看出死者的年龄在二十上下,与那富商家中的两名儿子相近。” 怜筝让萧北顾和蒋鸿凑过来,将她查出的部分指了指。 “死者是死了之后才被割下了头颅,所以切口附近并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加上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有骨折迹象,颈部遭受过暴力作用,所以死者生前被杀的可能性很大。” “死者的脑后头皮左右下各有一处皮下出血,从出血的形态来看,非常像是凶手的手掌和拇指在死者脑后形成的痕迹。”怜筝道。 怜筝将手按照头皮上的印记来比划,“非常大的可能性是凶手扯住了死者的头发,拖拽产生了皮下出血,说明体型上凶手不太可能处于弱势。。” “我仔细看过死者被碎尸的方式,凶手下手的位置找的都是关节,刀子很锋利。” 怜筝却又皱了眉,“但是尸体切割的是两个人,所以凶手不止一个,而且一个为主一个是附属的地位,两个人分工明确,配合也很默契。” “从何分辨?”蒋鸿瞪大了双眼,惊诧道。 十三从架子上又拿下一个骷髅头来,哼了一声:“骨头的地方是用锯子锯开的,而且头颅的部分和身体的某些部分,并未从关节下刀,手法虽说不算拙劣,却也比不得前面的精致。” “十三说的不错,所以碎尸的是两个人,可能其中一个跟着另一个学过,所以另一个尽管在模仿,关系完全有可能类似于一个师傅一个徒弟,因为有些地方终究不相像。” 蒋鸿听得越发不明白,“这与金猪酬神案有什么关系?” 怜筝不急不忙地从一旁取了一副骨架下来,“这些是金猪酬神案中的那些人骨,能翻找出的几乎全数都在这里,我将尸骨都对比给你看,你自然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十三,去将碎尸案的尸首取来。”怜筝朝十三吩咐道。 十三点了头,去取了一处尸骨来。那骨头尚未打理过,上头还沾着血迹,怜筝接过,再与那骨骸做了比较,上头被锯子锯开的痕迹几乎一致。 “我怀疑凶手和田岚脱不了干系。”怜筝抬眸凝住了萧北顾。 “虽然这些尸骨都尚未被还原,但是大多数已复原了大半,尸骨男性占大多数,女性极少,男性的特征比较明显。”怜筝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看死者的骨架来说,这些死者的身高普遍不高于5尺,体型多数偏瘦到匀称,通常壮硕的人非常少。” 正和那现代的变态杀手所选的对象有些许不同,让怜筝又不甚确定。 现代时,那杀手往往喜欢挑选相对高大的男性来下手,好彰显自己的力量和地位。 眼下,这些虽也不算体格弱小,但与现代也有些许的差别。 打破了固定的作案方式,必然有其存在的规律。 说到这里,怜筝已经没有了其他的线索,只好再问向别处。 “先前让你们去查,这沈家可有什么底细?”怜筝暂时没有头绪,便想起这事来。 蒋鸿立刻点头,“查到了,听闻沈家在出事前不久来过远方亲戚,而且还有人瞧见过。” “什么远方亲戚?”怜筝柳眉微挑:“难不成还是个女子?” “正是,大人如何得知?”蒋鸿被问的一愣,“来的人的确是女子。” “通常家里来了客人,若是贵客,必然要亲自采购或是采购些好酒好菜。若是来了不速之客,怕是难免有怨,如此说的话就不太中听了,这样的话反让人印象深刻。” “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中,家中一妻一妾一女,住所又不在城中,若非什么贵客,怕是也就路过的菜贩子,随手买了些菜,多嘴说了几句。” 怜筝含笑摇头:“我就是随口一猜,家中女子若有意见,大多数会碎嘴些,而且通常都会是针对了女子的,故而我才这么顺口一猜。” “猜对大半。”萧北顾扬了扬眉。 “错的地方是我们并非从过路的菜贩子那儿问的,而是他们所在的那宅子恰好有个菜贩子日夜从那儿过,他们日常的菜就由着他去送了。” 蒋鸿点头,再道:“这几日我们原是没有发现的,偏巧又赶上了他送菜的日子,他这才知道出了事情,故而我们询问的时候,他也颇为古怪,他说那日他见过那在府里的女子。” “只是那时候不巧,被人喊了一声,他回头就没瞧清,只看到个背影,知晓是个女子。” “为何觉得古怪,背影的身高几何,他还曾说了些什么?”怜筝问道。 “他那日送菜,引进门的是管家,管家说今日将菜搁后院就行了,下人们今日都被遣出府了,说是要招待客人,说这里的时候,夫人正好来了,表情并不太好,说家里来了个丧门星。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恰好看到了什么,又没多说,只给了银子让他走。” “他说那女子的背影肥瘦正好,并无何特别的,只听见这女子叫了一声小嫂嫂。” “嫂嫂?”怜筝低声自语道:“县志里可有记载沈家有其他的亲戚吗?” “不曾,沈家的祖籍原并非是长京城,而是从秀都迁过来的,故而记载的人唯有这七口。” 怜筝皱起眉来,竟是这般巧合,为何又偏偏与秀都牵扯上了关系? “不过我们曾问过沈家的管家,说是沈琼嫁入沈府前曾有个女儿,但是溺死了。” 萧北顾摇了摇头:“我们命人去查过,溺死的女儿是沈万友的大女儿,我们也怀疑过,但是的确绝不可能死而复活的,怕是如今尸骨都寻不着了,所以又没了线索。” “女儿又如何喊了小嫂嫂?”怜筝忍不住露了几分笑意,“定是沈万友的妹妹,或是……” “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蒋鸿突然收了面上的神情,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这沈万友乃是养子,先前曾被人收留过,故而有没有可能是没有血缘的兄弟姐妹……” 蒋鸿的话还未说完,萧北顾眼睛一亮,“我问过沈万友那些商户,他曾说起过年幼时闹饥荒,逃去了长京城,家中父母皆毙,他便被那时候与乞丐收留了,后来乞丐又收留过一*,与他同住,再大一些,他就自己离了家去了秀都。” “如此,便说的通了。那人他可有说过姓氏?”怜筝略一想,问道:“可姓田?” 萧北顾嘿嘿一笑:“说了,姓蓝。” “蓝?”怜筝顿了顿,“这姓氏并不多见,何时死的可还能查。” “能,我这就立刻去查,这姓甚少,定是能查得出来。” 蒋鸿得了线索,急急忙忙出府去了。 萧北顾不急着走,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连忙伸手去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怜筝也不急,扭头去看十三,十三自顾自地鼓捣重塑面容的事,丝毫不搭理。 那日从皇宫回来后,十三和她之间仿佛就隔了层纱帐。 她不提,十三便也不说。 谁也不追问,便谁也未先提起。 十三照样跟往常似地守在她的屋外。 只是昨日,她睡得浅,隐约听见了十三轻声叹了气。 今日,这御林军却撤了。 不知是碰巧,还是风因将手头的事儿处理好了呢? 怜筝想到这儿,便又出了神。 如今,他若是皇上,自己又该如何再面对她呢? “我来,是有人托我送来一句话。”萧北顾将茶小口饮尽,用袖口擦了擦嘴角。 怜筝一愣,萧北顾不徐不疾,抬眸来看她,缓缓道:“今夜,他便到了。” 怜筝十指忽地收紧,脸色不由得白了下来。 萧北顾见她这种神情,不由得怔住,连忙起身。 “慕清河大人今日便抵长京城了,你怎么是这幅神情?”萧北顾真真是想不通了。 怜筝这才尴尬地掩了脸上的表情。 好端端的,慕清河怎么调来了长京城? “慕大人如今被封了官儿,正式入长京城就职了,还有那桃林镇的林捕头,原来也说是要来长京城就职,可他却是不愿意,千般推拒了。”萧北顾解释了几句。 怜筝垂下眸去,将眼底的情绪一点一点敛尽。 她方才以为是风因要来寻她,原是不高兴的,可当真不是他,她却也并非有愉悦的心情。 “十三,这人头由你验了,我今夜不住书房,你便候在书房好好写尸单,今夜便让我瞧。” 怜筝朝十三看了一眼,左不过他夜里睡得短,不如写尸单过的时间快些。 十三扭头瞟了眼桌上的人头和那旁边萧北顾喝剩的茶杯,站起身,深呼吸了一口。 “今夜怕是不行,好一阵忙活,若我写了尸单,明日怕是要受罚” “忙活什么?”怜筝不解地蹙眉,“这人面不急这一夜半会儿的。” 十三盯着怜筝,一字一句道:“主子今晚也要来。” 怜筝极力忍住内心的情绪,缓缓吸气,朝椅凳坐了下来,问道:“以什么身份来?” 十三皱眉,低声问道:“有何分别?” “他若以当今皇上的身份来,我这就通知蒋大人,提刑府上上下下都必须要做上迎接御驾的准备,也不至于受了怠慢之罪,更是要让蒋大人亲自候出门去等!” 十三一听这话,眉头皱的更紧。 主子只交代了会来,让他提前告诉怜筝,但也不是这么大的阵仗吧? 十三这副表情,怜筝这才疲惫地低下头,淡道:“他若以原先的身份来见我,那么我不必通知蒋大人,更不用上下迎接。” “仅此区别?”十三定定地看着怜筝,总觉得话还没有说完。 以她的性子,他可不觉得也就是这么点的区别了。 怜筝垂首半响,见十三如此问了,这又抬眸望来。 “若是后者,立刻命人将提刑府的大门关上,剑弩架顶,今日我不迎客!谁都不见!” 161 江山美人(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话音刚落,姜女小碎的步子跑到了门口,面儿上倒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筝儿,外头……外头来了辆轿撵,好大的阵仗……” 怜筝一愣,这么大的阵仗敢来提刑府的,怕是也不会有别人了。 方才还说是晚上来,好歹偷摸着点,眼下倒是要光明正大地来? 怜筝横了一眼十三,垂下眼帘,“十三,你诳我?” “我……嗯……”十三忽然垂着头,攥紧了拳头。 十三实则并未隐瞒,但是如果他否认了,那主子便是又踩在了她的尾巴上。 怜筝看他的表情,大抵是不会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他若提前有了动作,怕我察觉,这才先吩咐了你说今夜来,省得我现在扭头又从后门跑了。” “只是你说的晚,这会子说不说他都用了身份来压我,我若不去,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怜筝忍着心底的火头,迎上姜女的眼,她连着深呼吸了几口,将情绪压了下去。 “既然这样大的阵仗,我不但要去,还要妥妥帖帖地去,让外头的人候着!” 怜筝当真是动了真怒,说完这话,扭头便出了书房,回厢房去了。 萧北顾叹了口气,看了眼十三,“怜筝的性子从小就倔,两个人这样闹怕是没有好处。” 十三听萧北顾这话,心里不由得点了点头。 世间大多数女子都想进宫伺候皇上以获荣宠,偏偏阮怜筝是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主儿。 只是怜筝走远了,十三只能连忙跟上,立刻去烧了热水来沐浴更衣。 这认如今的火头这样大,一会儿怕是不要火上浇油才好。 等上了轿撵要入宫的时候,已在一个时辰之后。 怜筝执意要带上十三,否则便不上轿撵。 伺候的太监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妥协了,让十三跟在马车后头进宫。 轿撵里头比寻常马车大了两三倍,更是用银狐貂的皮毛铺了一地,踩在上头松软又暖和,更是用鎏金的架子专门架了几个小的炭炉来取暖,不但烫不着手,而且上下头都烘暖和了。 右手边的窗台有个小木台,上头搁了些橘子和生姜,瞧着倒是精致了。 十三骑着马,透过怜筝掀开的布帘瞧见了里头的摆设。 他不敢插嘴解释,只好叹一口气,反正日后她总会明白了主子的用心去,眼下就不要讨骂了。 怜筝冷着脸放下布帘,关了小门,轿撵这才缓慢地朝皇宫行驶而去。 ★ 风因继位后,六宫空缺,唯先皇后被尊为圣母皇太后,移居千辰宫,朝堂动荡,被罢免者皆以杨家为主,董家却并未收到牵连,而皇太后一脉则被捧了起来。 朝堂格局大变,兵权重掌皇上之手,如今的君权集中,杀伐果断,夺位六子,除景王一人,其余死伤被囚,一时间人人自危。 风因继位,短短几日将当年秦家的叛国罪犯案彻查,撤下对秦家后人的截杀。 为此,举国震惊,当年被先皇废黜的秦皇贵妃,被如今的皇上加封德贤尊亲皇贵妃,原以为是要迁入皇陵葬在皇帝的身边,可是皇上却并未如此做,反而是迁入妃陵厚葬。 怜筝进宫后,透过窗外的明纸,影影绰绰能看到宫人的影子。 她这才撩开瞧了一眼,发现那些人并不是宫人,而是巡岗的御林军。 如今来看,巡岗的御林军倒是比往日来的时候守在城门的那些还要多。 守卫森严了不少,两班倒,紧罗密布,毫无疏漏,从脚步来看更像是从过军的严兵。 跟在后头的十三瞧见了开窗的怜筝,这才赶着马儿上来。 “这些是主子从边关亲自带的那些将领中,将信得过的人调来了长京城。” 怜筝静静地凝视着那些朝城门巡逻去的御林军,徐徐道:“从边关赶来长京城,即便连日快马累死两头,少则也需七日,一时之间这样多的人,更不可能全是快马。” “从姿态等来看,也绝非是刚成为御林军的人,怕是至少也接触了几日。军队训练有素,纪律森明,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短时间能训练的,怕是早从一个月起便已是在准备了。” 一个月……这样算来,秦家便是早早就安排了。 可若是风因不允,怕是这些亲兵也不能这样快且训练有素地布下。 怜筝说完话,一双眼幽深不见底,她收回视线,便没再说什么了。 轿撵的速度不算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平稳地行到了一处,这才停了下来。 “阮姑娘,主子已在殿里候着您了,卑职为您引路。”元九已等候在了轿撵外。 怜筝下了轿撵,抬眸就瞧见了如今已穿上御前侍卫服的元九。 她淡淡扫了一眼,寡淡一笑:“不敢,民女怎么担待得起,有劳请大人前面带路。” 怜筝说的话听得扎人,元九心下有主意,总归这话又不是专门气的他,他也不必介意。 元九眼里却是忍了笑,努力藏着,这才别过脸,垂首不去答话,转身朝前带路。 若是换做旁人,轿撵是万万不可能乘到了此处,上头却特意安排了人将阮怜筝送到了这里,再命元九亲自来接,已是百般防着秦家人下手了。 今日的雪下的不小,宫里头的长街已经命人将路中央的雪都铲尽了。 怜筝心下忐忑,却也摁捺着情绪,小心地踩着路去了现在风因所在的重华宫。 怜筝进了门,门就应声而关了,只剩下了高台之上身影和她。 “怜筝。”风因轻声唤了她一声。 怜筝原是轻轻低着头的,听见他的声,浑身已是绷紧。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与他们在桃林镇初遇时已多了不同。 半年晃眼即逝,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怜筝微微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她缓缓抬头,望向那高台之上。 一头乌黑如玉的头发如今被宝嵌金冠高高挽起,那放荡不羁的桃花眼似敛了那几分多情,有些陌生却又让人一时间说不出何来的变化。。 “不知皇上唤民女前来何事?”怜筝低头不去看他。 风因的表情却颇为意外,他抬眸望来,勾唇一笑:“如今,你竟与朕这般疏离了?” 怜筝并不欢喜,却也勉强扬了扬眉头,简单一笑。 “民女若以往日的身份问话,皇上又如何能接受的了?” 他敛眉,淡道:“若朕说能呢?你可能以往日的身份来答话?” “皇上觉得您是否真的能呢?”怜筝沉默片刻,抬眸看他。 “若能,我只想问一件事,六皇子卫朝楠是不是席贵妃亲自下的毒?”怜筝阖眼别过脸。 原是在高台上的他,眯了眯眼:“哦,如何解释?” “即便杨淑妃和卫宗纪有心要除掉席贵妃,丹砂入体以慢性为毒来解释,太过突然有些勉强,尽量六皇子面上都生黑有毒气,实则症状都指向他并非死于丹砂。” “六皇子临死之前还喊着席贵妃,这毒针对有心疼病的六皇子再适合不过,唯有贴身体己者方能了解的如此透彻,能够让六皇子毫无设防的只有席贵妃。” 怜筝越说越觉得心寒,她咬住下唇。 “这就只能解释成,席贵妃为了以此做诱,栽赃陷害给杨淑妃和晋王,好借此敲打了董家,让朝廷的局势顺势而倒,只等坐上皇位,再将你处心积虑好的军队调入宫中,换掉那些旧的御林军,如此,便能高枕无忧了。” “我说的,是或者不是?” 他的脸上瞧不清情绪,一双眼黑不见底,幽幽凝住了她的双眸。 风因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半响,他幽幽道:“是。” “席贵妃没死,是不是?”怜筝静了许久,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从高台上朝下走了两步,见她退后,又立在了那儿。 半响,他轻叹一声:“若是呢?” 黑底绣金龙的龙袍,明晃的金线刺了眼眸,她别过眼,却是不想再看。 “那民女还是不要用往日的身份了,民女多嘴。” 怜筝低头,跪下叩首行礼,“民女请求皇上宽恕。” 只听耳边风声掠过,一双手已是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阮怜筝,你说朕又该如何解释?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怜筝听着这声,脸色倏然一变,她霍地抬头,死死地盯住了皇上。 “你是谁?你不是卫风因!” “朕本就未说过是。”皇上听了便笑了笑,“朕何曾允诺了是谁?” “那他又在何处?”怜筝蹙眉,“他……他竟不是自己当了皇帝?” 皇上的手轻轻捂上了她的脸,示意怜筝这话不要再说出口了。 怜筝眉梢微扬,半跪在地,道:“皇上恕罪。” “朕请你进宫来,只是按我们的计划行事,若不邀你进宫,秦家人便会一直都注意你的风吹草动,故而需与你上演一出情断的戏码,如此倒是必须要由着你误会一阵,否则怕是秦家人也能从你的面上看出些门道来。” 皇上说这话,眉眼忽的幽深,“朕竟不曾想过,美人和江山,他竟真的舍弃了江山。” “阮怜筝,若换作是我,时至今日,也绝非这样的境地。” 只此一句话,这声音竟是完全都变了。 怜筝惊诧抬眸,对上那双眸,那眼底的倒映,竟是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人。 她半响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晟王?” 他微微一笑:“时辰已是差不多了,你可离去了。你虽不能继任木兰提刑使,但朕已答应他为你暂时保留了北县的验尸官一职,日后再也不会卷入这些干系里了。” “微臣多谢皇上。”怜筝试图叩首谢恩,却依旧被他扶住。 “阮怜筝,你可记得朕曾问过你……”晟王眼眸一深。 怜筝草草打断,道:“皇上,微臣不该记得的东西,如今有些问题也再不该问了。” 怜筝收了收,试图撤回手臂,垂首道:“时辰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卫处尹淡淡一笑,从不知道到知道,她的情绪都写在眼中,他又如何不清楚这答案。 问和不问,到底都是一个答案,他早就该知道。 那手紧了紧,却又一点一点地松开来。 “阮怜筝,也许,他说的对。”卫处尹淡淡一笑,将手放开。 怜筝心下并未明白,却还是未说什么。 怜筝在重华宫呆了一个下午,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站了许久,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皇上并未出声召回,怜筝也再无进门半步。 两个人隔着宫门,怜筝最后还是坐了原来的轿撵回去了。 元九一路护送着,与十三相视很久,直至分开。 想来,他们怕是要分开一段时日了。 怜筝一路赶回了提刑府,此时天已经黑了。 怜筝还记着十三白日上午说的那话。 今夜来寻她。 十三没有撒谎,风因也没有算计她。 他当真为她放弃了皇位。 她何德何能? 怜筝一路飞奔下马车,奔进提刑府,一路朝书房跑去。 书房门推开,那个熟悉的背影正立在书桌上。 梨白似的玉指落在了她前些日让十三写的尸单。 “筝筝这些日倒是偷懒了。” 他转过身,盈盈一笑,湿了她的眸。 162 巫山云雨(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一直忍着眼底的酸涩,站在门口,她将情绪小心藏好,这才慢慢进了门。 可是,他为了她当真放弃了皇位,这样的心境,她要如何藏得住? 十三终于笑着松了口气,帮她将门带上。 怕是他们还有好多的话要说,将门关上也好。 “筝筝,我原以为你来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他倒是放的快,看来倒是没瞒住你半点去。” 风因转过身来,眉头微挑,怜筝看着那脸虽是陌生,桃花眼的风华却半点不减。 “倒是未曾料到筝筝这样心急,赶着便跑了回来,也不知秦家那处是混过去了没有” 怜筝吸了口气,抽了抽鼻子,小跑了两步,窜进了风因的怀里。 “从哪儿鼓捣来这么一张脸,事先竟是半分都不告诉我!你倒是使坏,都瞒着我。” “筝筝,这话要是告诉你了,你还能演的这样好?我瞧着你的情绪可当真是气的很。” 风因唤了她一声,搂她进怀,闻着她的发香,柔声道:“我若是说了,你也会受到牵连。” “此事太过兵行险着,我与晟王计划了数月,虽中途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所幸这些矛盾都比不过他对皇位的觊觎,江山和美人,他选江山,我择美人,两全其美。” 怜筝闷声道:“可我竟不知这些,心下还依旧埋怨过你,怨怼过你。” “秦家计划周全,我若不依,且不说护不住你,怕是还要拖累了你。” 风因心里一软,摸了摸怜筝的发,将她揽紧,“只要能护得你周全,万事我都能做。” “可我却从未为你做过什么,你可会怨我?”怜筝将脸埋在他怀中,微微有些湿漉。 风因轻轻抚着她的发,微微一笑:“你何处未做过什么,可席贵妃一事若非你出了疏漏,怕也不会这样轻易就得手了,我还真是当心了好一阵,所幸你倒是误打误撞地帮了我。” 怜筝倏然抬眸,狠狠踩了风因一脚,“你糗我,我不与你说话了。” 风因含笑拉了她的手,“你若不与我说话,我可扭头回去当皇帝了。” “你去,你去。”怜筝忍着唇边的笑,背过身去,“我可不拦你。” “莫要闹了。”风因摩挲着她的手,将她复又揽回怀中,定凝着她,眸底盛着数不尽的温柔,“我这人做不了皇帝,若非成了皇帝,定是那祸国害命的昏君。” “呸!”怜筝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浑说些什么呢!” 风因温柔地环住她,她倚在他怀中,这些日子人竟清瘦了不少。 怜筝抬眸对上他的眼,那少女般柔滑的肌肤落在他眼下,白嫩如玉,似一口盈盈的嫩豆腐,娇艳欲滴的唇瓣微张,刹那让他迷失了心魄。 他低头,将花酿含入口中。 这样好的酒酿,他恨不得自己一日日躲在房中,肆意饮用,再不顾他人。 怜筝双手抵在他怀中,他胸前的余温似乎火一般地灼人,滚烫进了她的全身,就连那耳根子都生了粉色,浑身仿佛没了力气。 眼见她越加女儿般娇羞,风因脑子的弦顿时绷紧,嗡的一声便失控了。 忽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你拦着我做什么?大人不是吩咐让我查到了什么立刻来回话,我这着急!” 十三气恼,“你……你非得眼下来?你……你明日再来!今儿不许进去!” “大人眼下不在里头?”蒋鸿诧异地看了十三一眼。 “你管呢!在不在里头你今日都不许扰了她去!”十三皱眉,死活拦着蒋鸿。 风因和怜筝都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风因重重地将气息喘匀,连忙退了一步,将那股子冲动给生生压了下去。 怜筝这才回过神,默然低首,身上的衣衫竟已是乱成一遭,雪白的肌肤露了半片香肩。 她的脸仿佛被火滚过一般,倏然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你个登徒子,不许瞧着。”怜筝娇怒,跺了跺脚。 怜筝立刻转身,将衣衫收拾好。 风因红着眼,一听这话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谁,也不抗拒,格外顺着他…… 他笑着叹道:“如今看来,江山美人,我倒是都没得。” 怜筝尚未转过身,几不可闻道:“美人也不是白日非要得的……” 不等风因再说上话,整理好衣衫的怜筝已伸手去开了门。 外头的十三和蒋鸿正纠缠不清,眼看屋子的门开了,两个人双双望了过来。 “蒋大人,劳烦您来了一趟,进来吧。”怜筝开了门,不敢朝外头看。 她一转身,就对上了风因似笑非笑的双眸,当然,风因盯着的定然是蒋鸿。 怜筝的明艳之态未消,风因后又定定地看着她,身上便更难受了。 他连忙挪开了视线,去倒了杯茶,一股脑地灌进身子里去。 门都开了,十三自然再没有阻拦的理由。 十三气恼地呸了一声,“蒋大人,你这么这点子眼力见都没有!” “胡闹,外头都这些事儿了,要什么眼力见!” 蒋鸿扭头看向萧北顾,“要说没眼力见,也没见他拦我!” 萧北顾眼神尴尬地看向一边,不去答话。 这事儿他可不拦,万一是个什么事儿,阮怜筝这脾气他可不敢插手。 蒋鸿立刻进了屋,萧北顾紧跟着进去,两个人看见风因都蓦然一愣。 “不知这位是……”萧北顾分明是不认那张脸,偏又觉得有些熟悉。 怜筝不敢让旁人知晓了他的身份,立刻道:“我前些日子刚收进门房的徒弟。” “如此看来,十三方才是拦着我怕我扰了你传授。”蒋鸿略叹一口气,“若非我年岁大了,倒也真想拜个师好好学学,这些年的仵作倒不如前两次学得多。” “蒋大人过誉了,有些东西不过是我接触的多了些。”怜筝微微一笑,身后被人杵了杵。 怜筝没好气地用手拍掉,这才继续问道:“蓝家的事情查的如何?可有线索了?” 蒋鸿这才把方才想说的话想起来,连忙继续。 “事儿已经查了,长京城多年前唯有一户姓蓝,原先的确是个乞儿,不过不知道做了什么生意,倒是赚了些银钱,后来虽家道中落,也算不得大富大贵之人,但是在洪灾之时为朝廷捐过半颗金粒子,故而记录进了县志。家主名叫蓝涛,他的妻子生过一个孩子,但是得了时疫殁了,听说后来领养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这男孩就是那已死的沈万友,女孩名叫蓝恬。” 蒋鸿将带来的其中一本县志搁在桌上,翻开查到的地方,“那女孩听闻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便没了消息。” “蓝恬?”怜筝皱了皱眉。“这名字……若是反过来便是与田岚同音了。” “莫非是巧合?”蒋鸿刚问出口又摇了摇头,“这世上并无这样多的巧合。” “关于蓝恬的可有其他?”怜筝抬头望向蒋鸿。 蒋鸿却摇了头,“蓝家并非什么大户之家,若非姓氏特别,怕是就压根查不到了。” 这话说的极是,普通的姓氏通常在县志里的记载压根就不会有,通常要依仗每个姓族的族谱,方能一一查到,可这蓝家姓又稀少,在长京城就更是独门独户,就不可能有族谱。 若非这蓝涛曾经为朝廷出过一分力,怕是要更难寻了。 “不会这样巧合的,若田岚就是蓝恬,那么眼下要查清楚蓝恬为何要杀了沈万友一家。” 怜筝朝萧北顾道:“去查,将沈家的底都翻出来,蓝家和沈万友必然是有联系的。” 她顿了顿,看向风因,认真道:“秦家也要查,六皇子脸上的东西,寻常人又如何会知道找了这些来瞒我,这东西怕是‘他’会知道。” “他?”风因并未有什么情绪,他搁下手上的茶杯,指尖微微停留在杯身上,抬眸望来。 怜筝淡淡凝住风因,点头道:“嗯。” “怀疑他的死因?”风因并未直接说出来,但是怜筝却能明白。 卫朝楠的死的确很让人怀疑。 若当真是丹砂致死,反而不让怜筝有了这样的疑心,古怪的是,卫朝楠死于颠茄过量。 “寻常大夫知晓颠茄过量能致死,但是现在的人能知晓颠茄会引起和心疼病患者致死相近的症状,从而想到这一点确实极少,若非那些死前的症状,我都会被蒙蔽了。” “颠茄果又时常会长在野外的树上,若是不熟识,时常会被人当做野果入了腹,故而……这样吞噬的孩童往往不会清楚而误食,极容易致死。” “你也必然清楚,宫里头用的毒无非也就是这些,丹砂也已经是极为隐秘了,可知晓用了颠茄来瞒我的人,这主意怕是也不会出在宫里头。” 怜筝看向风因,风因眼底的温柔缱绻仿佛让她又放松了些。 她将语气放柔,再道:“故而我怀疑,我知道的那个凶手也许和秦家有了接触。” “这样谨慎的手段,正能与他一般严谨,且他也未必不知。”怜筝道。 “这事让十三……师兄去办……”风因想起方才怜筝说的徒弟一事,硬生生加了称谓。 十三就倚在门口听着,冷不丁这么一听,一愣一愣地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十三差点绷不住,点头装作严肃地应下,扭头就跑了。 “瞧着比十三大,倒是拜师晚了,还要管十三叫师兄。” 蒋鸿哈哈一笑,拍了拍风因的肩,“小兄弟的不耻求学之心甚佳,必有前途。” 风因长眉一挑,倒是没说什么。 怜筝乐得直憋笑,他连皇上的前途都不要了,还能有什么前途? “商量完了,便办事儿去,别扰了我师父教我人面重塑。” 风因凉凉地靠在桌边,说话起了清客之意。 萧北顾倒还好,本就没什么要紧事儿,蒋鸿原是想多啰嗦两句的,十三却又跑了回来。 “提刑司来人了,我们去一趟,顺便将事儿办了。” 一听这话,蒋鸿和萧北顾立刻跟着十三办‘公事’去了。 只等人走了,风因这才名正言顺地关了门,上了栓,彻底关严实了。 怜筝险些忍不住要笑场了,见他关了门,立刻笑出了声。 “嘘,若是未走远,这蒋鸿怕是又来了。” “那又何妨。”怜筝笑着摇头,“来便来吧,你怕他做什么?” 风因眉头一扬,“他若不走,我如何将寿礼给你?” “寿礼?”怜筝诧异看他。 她这才想起,她诞生在东苑朝的确是今日,只是她向来不上心,阮六杨去世后,他自然也不会去记着。 风因走上前来,牵了她的手,脸上的笑意温柔溺人。 他勾了勾她的鼻尖,这才拉着她去了那满屏的人头架上,轻手触了个不知藏在了何处的开关。 堆满人骨的架子两扇从中央缓缓打开,这架子后头竟是还藏了一条密道…… 163 巫山云雨(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你为何将这密道藏在此处?”怜筝蹙眉,“你倒是不怕,我日日将人来回带往书房,若是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正是因为越是危险越是安全,我才特意设在了这里。”风因并不担心。 怜筝想起方才,还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为何让晟王替你坐了皇位,晟王的野心怕是不止顶了你的脸坐上皇位。” 怜筝可不相信晟王会轻而易举地舍弃了自己谋心的计划,他又岂是甘心做他人的人? “他自然不能。”风因眉头一挑,自然与怜筝想到了一处。 “眼下秦家独大,卫处尹若是想靠了他自己,怕是难如登天。”风因语气颇淡,道:“故而我说我能帮他,我既不用继位,更能打散些他对我日后的纠缠。” 风因这话说的不错,帝王之位,无论是谁继位,都会对曾威胁过自己的人除之而后快。 晟王如今能暂且坐在那帝位之上,不过是真正被推上皇位的人狸猫换了太子。 以卫处尹的心思自然是不可能留了风因为要挟,但是眼下若不这么做,风云更是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得来不易的东西全数夺走,故而身为皇帝的他如今只能先忍。 想到这处,怜筝柳眉紧蹙,转过身来揪住了风因手边的袖口。 “那你如何这样轻易将皇位交给他,一旦等他手握重权,他若是改了主意......” “卫处尹的母妃不过是妃位高氏,高氏乃半外族的血统,朝廷上真正为高氏效力的族人几乎没有。卫处尹若当真想扎稳脚跟,必然要与秦氏交好,无论他以什么身份。” 风因淡道:“若如今为了清除异己而削弱了秦家,那么当年反对秦家的大臣便会拔地而起,如此,他便更站不稳脚跟,所以我能确保他至少不会跟秦家作对。” “所以你的意思是晟王不仅不会清除秦家的势力,反而要借助秦家的势力为己用?” 风因微微笑着,上前小心牵了她的手,一路领着她进了地道。 “卫处尹如今是顶着我这张脸,我与他谋划的是如何让瑾王‘死’了,若无意外,五年内,瑾王便会退继,且无留下的子嗣,如此便能给了囚禁中的‘晟王’继位的借口。” “这不合常理。”怜筝再问:“如何不让景王继位,毕竟皇太后那处景王继位便更合理。” 风因走了两步,脚步顿了顿,“以他来看,圣母皇太后和景王活不到那时候了……” “这些年父皇将他贬黜,与皇位彻底无望,皇兄便生了一场病,如今病入膏肓,怕是药石无救,不过尔尔的命了,一旦没了景王,想要拿捏圣母皇太后可就不容易了……” 怜筝握住风因的手,指尖紧了紧。 她看得出来,对于手足,他向来都重视,不过是没人愿意将手足之情搁在皇位之前。 风因回头,轻勾了勾唇,“不碍事。” 他转身,继续拉着她朝前走。 “这些年,景王的身子不行,秦家自然找不到其他的由头,秦家这些年都藏在别的身份下头,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将秦家的孩子送上皇位。加上晟王实则也需要势力,如此下来,到时候的秦家非但不会除掉晟王,扶持晟王的几率反而会大些。” 怜筝看了眼风因的背影,小声道:“那时候你日日进宫又为了何事?” “席贵妃是秦家人,若想要不被秦家看破,自然要将大多数的时间都耗费在她那处,毕竟,你能看得出晟王不是我,她自然也能。”风因轻叹一口气。 “她竟是用了两条人命换了杨家一族满门抄斩。”怜筝依旧放不下那活泼可爱的六皇子。 “六皇子和那腹中肉骨好歹也是皇上和秦家的血脉……”怜筝听到此处更是眉头一皱。 风因摇了摇头,“舒乐对卫家恨之入骨,怀孕本就是计策,若非如此又如何愿意生下?” “秦家和卫家,当真水火不容到了这般境地?” 怜筝的话很轻。 风因还是听见了。 “当年父皇逼死了我的母妃后,诛了九族,能残存下来的血脉除了让母妃用命保下的我,其余皆是仆人和族人用一条条人命换来的,如今活下来的人都用了至少两倍之数的人命保下来的,秦家人的血恨,怕除了用血是无法抵价的。” 怜筝抿了抿唇,并未出声,风因淡淡一笑,拉着她继续朝前走。 “我知晓你也许并不能接受我妹妹用两条孩子的性命换了杨家人的性命,更是不能理解为何明知其苦而依旧要重蹈覆辙……我妹妹她,在军营中以军妓之身勉强活了下来,莫说是有孕……父皇的亲近于她而言更是折磨……” 究竟要背负了多少的仇恨,才能一步步走到了贵妃的境地? 究竟要承担多少的恨意和怒火,才能连亲身骨肉都不惜毁了去? 怜筝不能理解,更……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无法评判。 “许是当年的我也如此恨过父皇,恨到身上留有他的血脉,与我而言更是生不如死……” 怜筝抿了抿唇,反手握紧了风因的手:“风因,你与他不同!如今,这些都过去了。” 风因顿下脚步,微怔,转身,瞧着那灯盏下微微有些发闷的怜筝。 他低头,微微一笑,“如今的我,也并无不同,唯一的不同不过有了你罢。” “你又贫嘴。”怜筝忍不住扬了唇,眼底有了几分笑意。 “筝筝,这些……”风因终究是担心,这些会不会伤害了他和她的情分去。 “我都瞌睡了,如何还未走到?”怜筝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坚定地拉着他朝前走。 风因并未说破,眼眸里藏着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不住了。 她既然不追根刨底,他自然也没必要非扫了兴致地说。 他知道她必定懂他,她也不会瞒了他去。 两个心下清楚,走了一路上谁也不曾再说起那事情去。 弯弯绕绕走了一路,路上每十五步一盏油灯,虽是走的远,但是道儿都亮如白昼。 地道一路通向了一处密室,再走上一会,能瞧见厢房的门廊。 风因轻手推开房间的雕花镂空的木门,先进了屋,再领她进门,这才将门关上。 里头有两三个小房间,风因带着怜筝去了其中一处房间,里头搁了一处棺材。 怜筝诧异地望了一眼风因,风因松了手,示意怜筝上前去查看。 她走上前,朝那并未盖棺的棺材里瞧了一眼。 陈茵茵? 那日在北县,陈茵茵的尸首被风因藏起,竟是怎么都不肯让她验,如今竟又寻了出来? “当日你我羽翼未满,虽至今日依旧,不过却是能验得了。” 风因的眼底泛过一丝冷意,“卫处尹虽不会动秦家人,但是却未必不动我。” 怜筝听见这话,思索了一瞬。 风因说的完全在理,如今的风因只要露个脸,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秦家的怀疑。 “所以你将元九留在了宫里?” 怜筝这才想起,若非元九成了御前侍卫,怕是她也不会先入为主,以为风因继位了。 “其余部署皆无变动,除了秦家手中的势力。” 风因走到怜筝身旁,静静地看向棺材。 “秦家的势力一旦用了,那你便能知晓那处是秦家,何处是你的心腹,如此倒也能分开来,一举两得。” 风因宠溺地笑着伸手揉了揉怜筝的发,“说的不错。” “陈茵茵的事儿,为何现在要查?”怜筝蹙眉,反问:“和晟王有关?” 他做事似乎并不是毫无目的就让她去做了。 如今想来,倒是一步步都按照他的设想做了。 “陈茵茵的背后是欧阳家,欧阳家又与宋家连在一处,如此便有不少的财阀是捆绑在一起,卫处尹在朝堂上毫无势力却走到了如今这步,若不是官场的根基,便唯有钱财能解释的通。所以,卫处尹没有家族的支撑却也能走到这步,必定也不会这样简单。” 风因抬眸朝怜筝望来,说道:“关键是,她和你说的那人有关系。” 怜筝一怔,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反映过来,那人? 对!陈茵茵在死前的的确确说过,甚至还说出了怜筝在现代的真名。 “卫处尹私下与门阀富族交好,富商在乎的无非两种,贪官或贪钱,再者贪人。”风因继续道,“陈茵茵的死,一开始你差不得,可是如今却也不得不查了。” “这些富商都富可敌国,卫处尹的势力也不能让他们贪了官,故而只剩下一种。” 怜筝听到这,心里便已然有数。 “你需要我来查,找到线索,成为你的牌?”怜筝捏了捏眉心。 如果风因真的查了,怕是头一个不能放过他的人就是卫处尹,这样一来,他便危险了。 “早知道你是操心这个,我手上有先皇赐过的免死金牌,我用不上,先给了你。省得日后晟王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头一个就拿了你开刀。” “免死金牌?”风因都听愣了,“你从哪儿来的?” “你父皇随手赐的。”怜筝从怀中取出,朝风因一抛。 因为时常在宫里走动,六宫的女人个个都不好惹。 脑袋挂在裤腰上,还不得日日背了它防身,眼下倒是有了用处。 风因下意识接过,金牌还带了少女的体温,“父皇赐的?” 听闻免死金牌唯有两面,她手上竟有其一。 “故而我的寿礼便是这具尸首?”怜筝微微一笑,“你倒是知晓我一直惦记着。” 风因险些气笑,连忙伸手拉了她,转身朝外头走。 “我若送了具尸首做贺礼,老丈人非得收拾我不可。” 风因拉着她,去了隔壁的厢房,瞧着倒像是个厨房。 他让怜筝坐下,自己倒是撸起袖子,下厨去了。 “原是想给你做长寿面,最后还是给你做了这,你耐心等着” 鼓捣半响,风因端上了两碗水饺,其中一碗特意推到了她面前。 怜筝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红着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每年过寿,阮六杨总是亲自包了饺子,在饺子里头搁些蜜饯或是几文钱。 送些好兆头。 “姜女说的。”风因柔柔一笑,坐在她身旁,“饺子是她包的,我就烧了水。” 见她红了眼,风因笑了笑,“快吃上一口,莫要凉了。” 怜筝小心用勺子送了一个水饺,刚嚼了两口便皱了眉。 她犹豫了一会儿,实在难以下咽,只好老实道:“风因,你没煮熟,这是生的。” 风因笑着看她,也不回话。 “你笑什么,不然你尝尝,当真是生的!”怜筝见他不说话,强调一遍。 他还是不说话,像是笑得更开心了。 “是你说生的,我可没逼了你。” 下一秒,怜筝便反应了过来,耳根渐渐泛红。 “你又戏弄我。” 她搁下手里的勺子,背过身去。 “筝筝,以往我问你,你总是回绝了我。” 风因轻轻伸手将怜筝转过脸儿来,温柔一笑。 “如今,你可是亲口答应了,生的。” 164 巫山云雨(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红着脸,“我说饺子是生的。” “那我再问你,如今的我已无皇位、王位,一身布衣,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烛火下灯光摇曳,他唇角噙着笑,眸底映着悠然的灼光,看得她脸烫。 他为了她的话,当真舍弃了皇位。 皇位不说,如今便是连个王爷也做不了的,回不得他的封地,失去了他的兵权,割舍了秦家的一切,独独为了她。 屋里格外的静,怜筝的目光落在他握住她的指尖上。 她忽然抬眸,撞进他幽深的眼底,“你还有我,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妻!” 风因怔怔地望着她,烛光照进她的眼底,明明灭灭,如过往云烟。 他勾唇一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风因的气息将她浑身都包裹了,怜筝这才想起一事儿来。 “那今夜,可是要洞房花烛?”怜筝红了红脸,“这儿……不行。” 风因险些气笑了,他哪能让她在这儿行了周公之礼? 风因起了身,将她打横抱入怀中,浑身滚烫得连带着她都紧张了起来。 他的力道太大,手臂又太硬,将她的腰和腿儿都硌疼了。 “太瘦,日后要多吃些。”风因的手上触得尽是她的骨头。 他抱着她出了小厨房,竟是又去了隔壁的厢房。 怜筝刚一进去,便是愣了一瞬,这房间的摆设竟是和她在北县的闺房几乎一致。 只是房间里的陈设要更为精致些,床褥都是大红色的喜被。 “你如何摆设得与我房间相同?”怜筝看向风因的侧颜,瞧不清他的神情。 风因浅浅一笑,胸前略有起伏,他淡道:“住的这样久,早早便记住了。” “你枕头下还搁了两本书,日日枕着睡得我脖子都疼,你也不怕落枕。” 怜筝面上一惊,“你……你何时睡了?” “你猜。”风因低头看她,戏谑一笑。 那骨子里的原样竟是毫无遮掩地显露了出来。 风因松了手,将怜筝搁在了喜被上,笑道:“筝筝似乎还差了一身衣衫。” 他笑着打开了衣柜,从里头取了两身喜服。 其中一套是嫁衣。 风因泄了气似的,那笑意竟是刹那淡了一瞬。 “怕是委屈了你,不能明媒正娶。” 怜筝急忙起身,伸手取了那嫁衣,忙道:“不委屈,这样甚好。” “如此,为夫先替娘子将嫁衣穿上,如何?”风因眼眸渐渐深了,那笑意竟是藏不住了。 “我……我自己换。”怜筝一张脸窘得通红,声儿细如蚊虫。 “那为夫怕是要失望了。”风因惋惜地摇摇头。 怜筝恼羞成怒,跺脚转身:“卫风因!” “好好好,娘子在此处好好换装,为夫去隔壁换,如此,可是满意了?” 风因忍着笑,生怕这小娘子再动了怒,一会儿再改了主意。 怜筝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风因只能瞧着那通红的耳朵,笑着出了门。 “莫要让为夫等久了,娘子。” 怜筝嘴角忍不住扬了扬,道:“尚未拜堂行礼,莫要叫早了,小心我跑了。” “如何跑得了,若是跑了,我定是会追,追道天涯海角,追得娘子回心转意。” 怜筝低笑一声,啐了他一口,“贫嘴!还不快去换衣衫。” “是是是,为夫这就去。” 怜筝等风因出了门,这才转身看了看四周。 房间里原是有张梳妆台的,是阮六杨特意为怜筝做的,可怜筝几乎不涂脂抹粉,故而除了阮六杨花两文钱买的一盒香粉外,便再无其他了。 这房间里所幸也有一张梳妆台,看似比那张要好上不少,桌面也搁了些脂粉盒。 她将怀中的衣衫平整地铺在床榻上,想要仔细分辨该如何穿戴。 手上却摸到被下似乎有些异物。 她小心撩开,摸出了一些桂圆、莲子和红枣。 面颊瞬间越加红了,她忙将东西又搁了回去,小心藏好。 手指轻轻将红绸喜服一寸一寸地摸过,纤细柔软的指尖掠过那金线绣制的图腾。 红方巾、红绢衫、田管所、子孙袋、红裙、红裤、绣花鞋等,东西收拾得倒是都齐全。 之间停在那凤冠霞帔上,上面所绣制的图案让怜筝不由得扬了唇角。 若换做先前,风因的妻该用的是凤凰的绣样。 如今的冬日,正如房中摆了红梅,便是连喜服上的图案都不以凤凰为主,反而是那梅花为多,红梅交错,如梦如幻,别具一格。 他的用意,她又何尝不懂。 手下的对襟长袍左右下跨开叉,水袖袖口更以朱红对绣鸳鸯,鸳鸯的眼珠皆以宝石为饰。 凤冠之上,装饰着彩制的顶帽,他并未让凤冠装饰城凤凰,而是特意为她改制了梅花。 这等凤冠霞帔虽不符合祖制,但却甚得她心。 怜筝一件一件按照顺序将喜服小心穿戴,随后再坐到梳妆台上。 她望着铜黄色妆镜里的自己,轻轻勾唇微笑。 ★ 风因早早便换好了衣衫,在房间外头等得着急,赛神仙看得直发笑。 “难得生平还能见到这臭小子找急忙慌的德行。” 赛神仙斜睨了一眼,见风因不为所动,继续将手中的酒壶倒入口中。 “今日可是臭小子新婚之夜,我定是要好好喝上几坛,十三、元九,一会儿闹洞房可别手软。” 十三:“……” 元九:“……” 谁敢闹,要么你自己试试。 萧北顾忍不住轻叹,“竟是不曾想过,有一日还能瞧得见怜筝出嫁。” “向来伯父若是知晓,泉下也能安心了。”林秋茴揽了北顾的手,抬头相视一笑。 姜女微微颔首,眼底尽管落寞,却依旧扬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去瞧瞧,筝儿极少上妆,怕是不利索,我去帮忙。” 话音刚落,房门‘嘎吱’一声,竟是开了。 风因怔愣之时,怜筝已自顾自地拈住裙角,小心地出了房门。 少女的手指纤细软白,肤若玉色,鲜红的嫁衣衬地更加的冰肌玉骨。 平日本就素净的五官,眉眼的清冷染了几分喜意,眼角下的盈盈泪痣更是楚楚动人,红唇含笑,水波盈盈,只见她娇靥晕晕,魅色春娇。 不过是略施粉黛,华髻梳妆,便是倾色动城,妩媚横生。 只一眼,风因便忍不住低笑一声,上前执住了她袖下的柔薏,哑声道:“娘子让为夫好等。” 林秋茴连忙将方才备好的碗碟摆到桌上,倒好酒酿。 萧北顾笑着走到台正中央,敲了敲手上的锣鼓,“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顷刻间,少女面上的清霜便化成了粉嫩的红晕。 风因亲手牵着她,朝天地跪拜行礼。 “二拜高堂。”萧北顾笑容满面,二敲锣鼓。 风因和怜筝的高堂都无,于是两个只是简单的再拜上一次天地。 “夫妻对拜。” 风因笑容温柔,松开执住她的手,两个人互相对视,隔着一层薄红色的头纱,瞧清彼此的心意。 “礼成!送入洞房。” 洞房自然是没人敢闹的,几个人便识相地退出去了。 就这会儿拜堂的功夫,秋茴和姜女已经将厢房里都收拾了一遍。 两个人进了房间,桌面还摆着一些菜式,烫了一壶刚热的酒。 风因拉开椅子,让怜筝坐下,随后盛了碗汤,夹了些吃食。 “先吃些垫一垫,若是贸然让你喝了酒,再仔细胃疼。” 怜筝看了眼桌上,不等自己伸手将头上的纱撩开,风因已坐下,认真而小心地替她将红纱掀开。 怜筝红唇微勾,心里自然是溢出了些甜味儿。 风因看了眼怜筝的脂粉清扬,唇眉娇色,瞧的人心神荡漾。 怜筝本想绷着脸,确实一个没忍住,低笑出声,“你何时准备了这些?” 风因将汤碗递上,瞧着怜筝喝下,眉头扬了扬,“月余前。” 酒杯递上,双手交缠,将喜酒互相饮下。 屋里灯光亮堂,红烛影透在窗边,今夜怕是深了。 怜筝有些紧张地低着头,有些不敢瞧他。 “筝筝?”风因低头轻唤怜筝,声柔若无骨。 “嗯?”怜筝下意识抬起头来,下一秒便被人抱了起来。 风因迈过喜烛,屏风,隔着朱红的琉璃屏风,将她轻轻搁在榻上。 怜筝浑身发热,抬眸看他,他一身红裳映得容颜绝色风华。 她闭上眼,轻触了触他的唇。 这一吻仿佛星火燎原般,让风因刹那间的隐忍和散漫,竟是为她生了几分粗鲁。 他终是忍无可忍地揽了她的腰,将她推进那红锦之上,玉色从衣衫下倾露,一层一层染红了他的眸,他情不自禁地低吟,怜筝无力抵抗,只能任由他摆弄。 枕旁上缠绕着两缕长发,互相纠缠,不分彼此。 红烛灯影绰绰,人影卓卓,风因忍着锐气,直至怜筝全身酥软。 他眸底幽暗,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落至她的玉肩,直至乱了气息,他再难控制,将尽数隐忍冲撞进她的柔软,撞碎那夜的海棠花色,落了花红娇色。 她吃痛,他似惩罚自己一般放缓,将她的痛意尽数化解,让她的满腔春意化作海棠花汁。 那一夜,只听那轻吟低音,声如天籁,直至鸡鸣。 165 庵中藏尸(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晃眼间已然过了一个月,如今已经过了开春,东苑朝新政施行,百姓们过得还算和乐。 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宫里却骤然传出皇上身染时疫,病榻在床,朝宫外四处寻求治疗时疫之疾的大夫。 因为案子尚未破解,怜筝依旧住在提刑府,不过仅仅是一间书房,姜女已先让人安排了送回了北县,只等怜筝将案子破了,才准备回北县。 “如今不过几个月,皇上方才将朝堂上的官员整顿了一番,身子竟是这样差了下来。” 蒋鸿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提刑使,身边的人已是萧北顾成了副使。 “蒋大人,可否上书朝廷,此等分配实属强人所难,卑职愿意留在提刑司。” 萧北顾皱着眉,手上的公文正攥在手心。 “我又何尝不知,如今案子又需人手,莫说那灭门案还未告破,眼下又有别的案子。皇上已将莫捕快调走,如今竟是连你也要差遣,皇上当真是要我割爱啊……” 蒋鸿重重叹了口气,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下朝而来。 书房突然打开了,怜筝微微一笑,迈出门来,“大清早就听见蒋大人叹气,难不成有什么悬案?如今这些又如何难得住大人,十三去了何处?难不成躲懒去了?” “阮姑娘。”蒋大人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怜筝瞧着这两个人面上都并非很愉悦。 蒋鸿将萧北顾手上的公文接了过来,打开递了过去。 “原先皇上是将莫捕快调去皇宫顶了御前侍卫一职,如今又想要将萧副使调去宫中任命,说是想要让他查一查如今妃嫔自尽的案,好让我将宫外的案子解决。” 这话说的蹊跷,为何要让萧北顾去查呢? 通常宫里头的案子为了表示重视,反而应该让蒋鸿去查才对,为何让刚上任不久,连尸体都还没来得及摸上一摸的萧北顾去呢? 怜筝并未直接将这话说出口,面上也未显出来,只是笑了笑。 “近日那绑架案查的如何,十三可是认真查了?” 一听怜筝说起十三,蒋鸿便忍不住夸赞,“十三颇得阮姑娘的传授,有模有样,破了不少案子,这些日还算顺利。不过近日上朝,便是萧副使的调任让我有些琢磨不透。” “哦,大人如何说?”怜筝倒是不急。 “宫里头这一月进了不少的秀女,这些秀女都是宫里头的老臣手下的闺女,可偏偏死的是个没有多少人知晓的贵人,没有多少背景,也没有什么身份,所以连皇太后都是想要息事宁人,让宫里头的宫闱司草草处理了,可皇上却说什么都不允,反而要严查。” “若是严查……为何要特意挑选了刚上任不久的萧副使?”蒋鸿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名义上是与我说要让手底下的人好好练上一练,可若是这样便要耽误上一段时间,又不像是皇上想要尽快解决此案的感觉,所以我当真是捉摸不透。” 蒋鸿重重一叹,“我是怕这里头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再白白连累上萧副使。” 蒋鸿说的这些话,怜筝并无不认可之处,这事情本身就有蹊跷,难为他直言不讳。 “许是,皇上既要顾忌了后宫里的那些娘娘,怕亲自请了您去,倒像是郑重其事,反而引了不少风言风语,来个面生的好办事也说不准。” “总归皇上的心意莫要猜,皇上总有皇上自己的意思。 怜筝只得先出言安慰,将此事暂且按捺下来。 “对了,这些所有的人头我已经尽数将人面都一一描好了画卷,先前去查访的那些人可有线索了?” 蒋鸿点头,立刻朝萧北顾望了一眼,萧北顾这才从怀里将那本名册取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已经张贴过,也命了不少的捕快去北县、桃林镇查访,如今这几个月倒是查了不少,也对上了三四十个人,名册住址都登记在册了。” 怜筝点头,复又返回,将所有连夜赶制出的人脸画像都交了出去。 “所有剩下的人头已经全部都画好了,对了那沈万友的线索查的如何?” “这些日子阮姑娘命人去假扮乞丐,在街上倒是打听出了不少的东西。” 蒋鸿咧嘴一笑,认真道:“有不少人见过在沈万友家中暂住过的女子,确实与你画中所描述的那田寡妇长相有几分相似。” 怜筝柳眉一紧,终于有了田岚的线索了。 “沈万友的背景可问出些什么了?” “沈万友的曾经有一回醉酒在望春楼说过一嘴,这姑娘前两月赚了点银子被人赎了身,若非凑巧还真是寻不到了。” 蒋鸿说话条理是清晰,只是太过啰嗦了。 萧北顾终于听不下去了,径直接话道:“他说过曾经被义父强迫过对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做了那档子事,事后他非常愧疚和惊慌,故而离开了养父家中讨生活。” “对。”蒋鸿点头。 “故而我们又寻到了蓝家往日的邻居,有个阿婆的女儿尚还在人世。她说蓝恬从小便不爱说话,身上也总是有伤,后来有一日更是在冬日时浑身淌血被丢在了蓝家大门外,蓝家的媳妇儿骂得很难听,阿婆偷偷将蓝恬抱回家,养了几日伤,蓝恬便是走了。” “蓝恬的画像已经命人尽力与她女儿交涉,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她说是已经记不清了,即便是田岚的画像,年岁对不上,怕有所出入,她也说认不出了。” 线索到了这里,又是断了。 “不急。”怜筝沉住气,“已是查到不少关联了。” “明日萧副使便是要进宫了,眼下要先去给你备上一些用需。” 蒋鸿突然想起这事来,严肃道:“男子进后宫不比女子方便,有不少地方都需要注意。” “那你们先去忙,我将这册子的内容看上一看。” 简单打了个照面,蒋鸿和萧北顾便先离开了。 怜筝先回了书房,小心将门关上。 “这事情的确不会这样简单,卫处尹以雷霆之势先后将朝堂上的老势力拨除,培养了自己的新势力和秦家分庭抗礼,想来是时候了,方才想出了时疫的计策。” 怜筝回眸便瞧着风因正坐在书桌边上替她将描画人面的画卷,好存了备份。 “若不是元九替你去扛了边关的差事,眼下也不知是谁在这儿赖着。” 怜筝低声一笑,“换我说,你可别操心这些了,何时能将赛神仙的酒给他补上?” 风因挑眉,“如今我可不是王爷,哪来的这样多的酒供着?” “若是你没银子,那国库岂不是空了?”怜筝才不信了这样的鬼话。 “好啊你,娘子如今越发敢打趣为夫了。” 风因眉心一凝,满眼的笑意隐聚,搁了手上的笔头,立刻追了来。 怜筝不惧他,抬头对上,扭头就围着圆桌跑了一圈。 两个人胡闹了好一阵子,风因才如愿以偿将美人抱入怀中。 “筝筝,此事莫要轻视了。元九送来的书信里,倒是有意提及了卫处尹削弱了兵权的事情,如今的他怕是要对我下手了。” 风因的笑意渐淡,泛了几分冷意。 “秦家是否察觉我并不清楚,秦乐如今也失了踪迹,我若是多方打听难免要引了旁人的注意,眼下只能自己小心。” “好。”怜筝点头应了,认真而干脆。 此事的确有几处让人想有诡异。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怜筝小心去开了门,来人正是十三。 “查的如何,蓝家的这条线可是有线索了?” 十三如今已是学了不少怜筝手底下的东西,普通的案子基本他一人便能处理了。 “出事了。”十三脚下如生了钉一般不敢挪动。 怜筝忽愣,“何事让你如此……” 十三脸色奇差,衣衫已是脏乱成一片,还挂了不少的汤汤水水,闻着一股子馊水的味儿。 怜筝从未见过十三如此狼狈的样子,偏是忍不住瞧着有些想笑。 “我们寻到了蓝家人后来搬住的地方,谁成想如今已是一座尼姑庵。我便与几个捕快进了尼姑庵,想要查一查可有什么线索,结果……结果……” 十三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染了几分后悔。 “那庵原是为了祭奠百年前的一位送子娘娘建的,师太不喜男子入庵,说是我们惊扰了香客,让我们尽快出了寺庵,可这时候那尊娘子像却突然倒了下来,砸伤了我们兄弟不说,那泥身的像里竟是出了一具尸体,百姓以为是我们惊动了娘娘,娘娘动怒,眼下甚是麻烦。” “进不了尼姑庵查案不说,甚至还说那尸首是因为娘娘动怒,将天降大灾……” 十三越说越恼,脸都气红了起来。 “这些姑子怎的如此不可理喻!,还取了扫帚棍棒,将我们从尼姑庵里打了出来!” 怜筝这才知道十三 娘娘的泥身里竟是摔出了一具尸首,如此大不韪的事情何人敢做? “十三,你先去更衣洗漱,换件衣衫,再随我去一趟。” 十三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于是点了头转身去更衣。 怜筝立刻转身取了屋里取了件稍厚些的外杉穿上。 “不急。”风因轻轻揽了怜筝的腰,将额前的碎发拨开,“十三还要再略作打扮。” “打扮?”怜筝双眉微蹙,不甚明白。 风因示意怜筝附耳过来,耳语了两句,怜筝忍不住笑出了声。 “若是这样,十三怕是更恼了。” “如何恼,这话可是为夫说的。”风因垂眸低笑。 “头回不也是爷吩咐这么做的么。” 上回十三跟雪刺混着跟她一个马车的时候,那装扮做大姑娘的样子,还颇为俊俏呢。 怜筝咬唇失笑,忍了忍道:“亏你回回想出这么个办法。” “若非这样,如何让他跟在你身边?我可不想让娘子这般狼狈地回了。” “贫嘴。”怜筝嗔怪地扫了他一眼。 风因收住笑意,轻点了点怜筝的唇,“娘子早去早回……春宵无价……” 怜筝羞恼:“卫风因!” 166 庵中藏尸(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和十三再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等人到的时候,尼姑庵的大门正要紧闭,怜筝连忙敢上前,阻了小尼姑关门。 “外头何人?今日庵内斋戒,不便燃香油。”为首的尼姑斯文地开了门。 “我来寻师太,提刑府已得了消息,娘子像里出了一具尸首,眼下正是派了我前来验尸。” 话音刚落,尼姑顷刻间变了脸色。 “你们还敢提,若不是这些捕快非要四处查询什么线索,娘娘如何动怒,如今出现这样的事情,可是要天谴的!” 不等为首的尼姑发话,方才刚出了尼姑庵的香客们纷纷围了上来。 怜筝闻言,瞧了一眼带头说话的香客,“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立刻处理干净,重新为娘子打造金身!” “哦?”怜筝好笑地挑眉道:“金身是应该,但是尸体也该验!” “你懂什么,这是娘娘送来的警告,若有下次,绝不再恕。” 为首的香客恼怒道:“你居然还想验尸,你是何居心?想惹神灵动怒吗!” “您的意思是,这尸首是娘子凭空变出来的?” 怜筝冷眼瞥了一眼说话的香客,“换我说,娘子既为神灵,必定是心地善良,又怎么会害了人的性命去,这尸首绝非娘子害的百姓!” 周围的人一听,纷纷点了头。 “娘子绝不会伤害凡人的……” 怜筝唇角微勾,淡道:“与其觉得是捕快们惊扰了神灵,不如好好想想,娘子的神像里是何人将尸首装了进去,这样方才是玷污了娘子神像之人,若此人不找,必定会引了神灵动怒,凡人玷污神像,如此,方才是天谴!” 其余香客一听,确也有几分道理,纷纷点了头。 “老翟,这位姑娘说的有道理。” 为首搭话的人叫‘老翟’,他皱了眉,恼道:“定是他们先惊扰了送子娘娘,娘娘才惩罚了他们,以此为戒!” “这话可笑,唤我说,应该是何人将这等行为做出惊扰了送子娘娘,此事便是送子娘娘显灵,凑巧让捕快们在的时候显露了真相,专门让捕快们去查验!”怜筝冷道。 “对啊,这话有道理……” “说的没错。” 此话一出,守在门外的这些香客纷纷点头,反而觉得怜筝说的极有道理。 “如此挡着藏着,倒像是居心不良了!”怜筝横了一眼老翟,冷眼道。 “你……你……”老翟一时噎住,哑口无言。 “师太若是担心了男子不便进入尼姑庵,那么我乃女子之身,进入尼姑庵便算是可借住的寻常香客,查案必不会惊扰了师太和尼姑庵的寻常生活。” 怜筝一口一个师太,撤着男女之别讲得清楚详细。 “如此,稍晚些提刑府会亲自派人将尼姑庵上下之路都把守好,如此更是能确保香客的寻常安全,必不会再出了意外,送子娘娘定是能感受到我们严查的心意,定能体谅!” 怜筝句句话都堵在了口实上,将所有的借口搪塞的严严实实。 “现在我是否能去见那具尸首了呢?” 怜筝微微一笑,望向门口正不知如何决定的小尼姑。 “善哉善哉。”么小尼姑的身后徐徐走来了一位老尼,正是这尼姑庵的师太莫言。 怜筝微颔,躬身作揖,“师太。” “施主,莫要为难了她,既是神佛之明,向来施主也定是要进了这门的,如此,老尼自然不会为难了你,请进吧……” 莫言师太扫了一眼门外的香客,淡道:“施主们便先回去吧。” 香客们纷纷颔首道别,随即离去了。 “这位施主,请随我来。”莫言师太朝怜筝点头,淡淡地扫了一眼十三。 怜筝站定,莫言师太只是微微一笑,淡道:“这位施主便一同进来吧,仔细莫要乱走了。” 此话一出,怜筝便是知晓师太定是认出了十三是男扮女装。 怜筝忍不住回头瞧,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十三的确长了不少的个子。 原先那女装瞧着就像个俊俏的小丫头,眼下瞧着倒是像别别扭扭的大丫鬟。 十三黑着一张脸,横了一眼怜筝,恼道:“还不快走!” 怜筝憋住笑,忙跟上了莫言师太。 “站住!” 刚走到送子娘娘的大殿门口,前方的百兽潭前突然快步来了两个尼姑,伸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莫言微微蹙眉,却依旧云淡风轻道:“静慈,你这是做什么?” 被唤作静慈的人正是方才赶打了十三的尼姑,在尼姑庵的所居住的时间并不比莫言差多少,故而手底下的小尼姑们见了她,也得唤上一句静慈师太。 “莫言师太,这两个人是来查方才送子娘娘像的事?” 静慈横了一眼怜筝,“我不同意,若不是他们莽撞行事,这像又如何无缘无故地掉下来!” “定是他们的问题!”静慈没好气地转身,挡在了正殿门前方。 “静慈,莫要再此事上……”莫言师太刚想替怜筝劝解两句。 怜筝上前一步,微笑道:“静慈师太这话有理。” 莫言颇有些意外地看向怜筝,就连静慈都古怪地望了过来,“莫言师太,你瞧这姑娘都是同意了我的话。” “不错,这像定时不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定是送子娘娘知晓自己像里头有古怪,这才专门选了捕快上门的时候落下来,是要好好让我们查上一查!” 怜筝的笑脸忽然锐利了起来,一眼凝住了静慈。 “若有人百般阻挠,我倒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幕后指使的凶手了?” “你!”静慈动怒,正想朝前扑来,莫言竟是伸手揽住了她。 “莫要再闹了!此事我已经同意,这姑娘说的话也并非不无道理,哪有日日让香客拜了身藏人尸的娘子像,此事定是要严查!” 莫言冷声呵斥,“若非你先将人打了出去,此事定是要罚你!” “师太!”静慈不甘心地争辩了两句。 “够了,你且去罢了,我自行带着她们去。”莫言打发了两袖,转身示意怜筝跟上。 怜筝淡淡扫了一眼静慈,从莫言的身后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进了大殿。 大殿里头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他们离开了这样久,此处竟是没有被破坏了? 正当怜筝凝眉深思的时候,莫言倒像是看穿了怜筝的想法。 “我知晓此事不会这样简单,故而便没让她们打扫了。”莫言微微一笑,“听她们说的捕快们的反应,我便猜测你们定是还回来。” 莫言淡道:“哪有出了人命不查的道理,朝廷定是会追究的。” 怜筝笑道:“师太好悟性,不知师太可知道蓝家?” “蓝家?”莫言低敛了眉眼,淡笑道:“不曾听说过。” “这片地原先的地方便是蓝家的祖宅。”十三忍不住插嘴道。 “我接管之时,此处便已经是庵堂了。”莫言说话的样子颇为寡淡。 “若是查验完了,我们定是要收拾了,庵堂的香客不少,明日定是要好做解释。”莫言看向怜筝,道:“接下来,施主请自便,只是莫要惊扰了庵堂里的其他人。” 这话应该是针对了十三说的。 怜筝心里有数,轻轻颔首,点了头。 莫言这才转身出了大殿,再随手将殿门小心关上。 想来这事,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十三,你来的时候可有觉得古怪?”怜筝说不上何处不对,只是心里总是有个疑影儿。 十三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胭脂,“进来的时候这些姑子个个可没这样难说话……” “从何时突然赶了你们?”怜筝皱眉问他。 “便是我寻了那静慈师太,问蓝家的事情的时候,她脱口而出便问我,问了这做什么!”说到这里,十三也觉得奇怪,“现下想起来,到时觉得有些奇怪了。” “先前的姑子们都说不知道,她倒是奇怪,摆手说自己不知道,随后便让人赶了我们出去,我们并未进过这大殿,可这大殿的娘子像也不知怎么就倒了。” “娘子像一倒,惊了不少的香客纷纷出了大殿,于是就有人喊了话,发现了那尸首。” 十三想了想,继续道:“也正是这时候,我打算进大殿查看,那静慈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扯了我的袖子,将这脏泼水全往我身上倒,到最后那些个香客便帮着将我们赶了出来。” “不急。”怜筝心里约莫有了数,“这静慈总归是知道些什么,怕是莫言师太也知道些。” 十三点了头,胸口的两个梨子倒是塞得难受,他伸手掏出一个来,干脆地咬了一口。 怜筝差点笑出声,伸手拍了他的手背。 十三无奈,只能再将吃了半口的梨子又搁了回去。 娘子像用的是陶土,故而摔碎的娘子像只生下了下头的底座,上头的都碎成了瓷片。 大殿里染了一股子淡淡的发霉腐臭味儿,尸体正是从娘子像里摔下来的。 眼下尸体从高桌上摔下,人头和脊椎部分断裂了。 人头骨咕噜噜地滚到了桌子底边,半面遮盖着黄色的布匹,仿佛那人正死在了桌下,即便没了眼珠子,那骨头还能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人直发毛。 尸体已经白骨化了,基本只剩了一具骨骸。 大约是因为被密封在了娘子像里头,故而尸体还有些许剩余,只是也没剩了多少。 167 庵中藏尸(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蹲下身,将那尸首的头骨从桌下捡了出来。 “尸体通常完全白骨化,如果在腐败作用下,约莫2周就可以出现白骨化,完全白骨化是两到三个月。埋葬的话,南方约莫1年,北方约莫五年左右。” 怜筝看了看,又摇头:“服饰是夏季的衣衫,若是在炎热的夏季,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形成这样程度的白骨化。” 从死者尸骨的高度来看像是未成年人。 死者身上的衣衫还在,从服饰上来看是个女子。 “十三,将尸骨抬走,整理好送回提刑司。” 两个人简单地将尸首用白布一一整理好,与其说是抬,不如说是将尸首小心用衣服提起挪到了白布上,再小心地送离。 另外,再将摔碎的娘子像的碎片拾掇好,再命十三后头来上一趟带走。 花了段时间,两个人回到提刑司。 刚一进门,风因正倚在验尸台边候着两个人。 炭盆已经燃好,手套工具已全数备齐,瞧着倒是等了一段时间。 事出仓促,怜筝便径直验尸了。 “十三,将衣衫脱下,小心检验尸体衣衫上的痕迹,找出死者死因的联系。” 十三点头,将尸体轻轻抬起一些,把衣衫小心翼翼地脱下。 “从衣衫的料子来看不算太差,刺绣针脚都算是上品。”十三道。 “外衫的纽扣穿戴整齐,但是内衫的领口却开着。肚兜也并未系好,亵裤褪在大腿上头。” 怜筝翻了翻死者的衣领,“领口衣衫发黑,前领口和后背部分的黑色固迹是血迹,初步判断死者颈部有创口,衣衫后背大面积有血迹,如果出血量大,失血致死的可能性不低。” 怜筝蹙眉,十三这才停下了手上脱鞋的动作,扭头来看。 死者的骨盆位置竟是卡住了半截的树枝。 “从位置上来看,树枝外到内卡在死者小骨盆的位置,树枝头尖后平,前端比后端的颜色深,应该是枝头的血迹干涸发霉,凶手可能用树枝刺入了死者的会阴。” “不止。”风因从一旁走至对面,从盆腔位置分别再拿出了两点竹枝的边刺。 “凶手用竹枝穿刺死者的盆腔没位置这么深,应该是刺破*进入腹腔了。” 怜筝拿起死者方才掉落在桌下的头颅,头颅上的空隙勾在了怜筝的手指上。 “颅腔口腔正常,从死者牙龄来判断,死者约莫十岁左右。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注意。” 十三顺势看向怜筝手上的头颅,道:“哪点?” “死者为女性,没有头发不该值得注意吗?”怜筝挑眉。 “死者是在尼姑庵的娘子像里,若是没有头发,说明死者很有可能是尼姑?” “对。”怜筝淡道:“看来要找静慈师太聊上一聊了,如此百般阻扰必有因果。” “我再看看死者的衣物,你去备上蒸骨的用具。” 十三叹了口气,道:“蓝家线索没有找到,倒是找到副白骨,尽是添乱。” “谁说与蓝家没有关系了?” 十三诧异地望向怜筝,“何来的关系?” 怜筝放下手上的衣衫,望向十三,“你妹瞧见方才娘子像的那石台吗?” “瞧见了……”十三顿时反应了过来。 “那石台平稳粗糙,娘子像的底座并非细窄,搬运的时候娘子像的分量也不算太轻,二姑无缘无故被震动或是风吹自然不可能会倒。”十三皱眉。 “若是有人靠在娘子像的背后,将整个人压上去或是推下来,倒是有可能。” 怜筝点头,问道:“故而你仔细想想,娘子像倒下来之前你正在做什么,说了什么?” 十三顿了顿:“我正与静慈师太聊到了蓝家,问她是否认识长京城的沈从文,是否记得蓝家曾收养过的义女蓝恬。没等静慈师太多说上几句,那娘子像便是摔了下来。” “十三,验骨交给你,我再去上一趟庵堂。” 风因不急不缓,将手上的茶盏放下,“你准备去找的是让你们进门的人?” 怜筝闻言瞧向风因,“你如何知晓?” “十三既然说了这师太百般阻挠,自然不会轻易放了你们进去,若是让你们进去,大多情况是另有其人。” 怜筝点头,“的确。死者的外衫穿戴整齐,内子里的东西却依旧是乱七八糟的,凶手季然要杀人灭口,要么就干脆胡乱搪塞,但是死者的外衫却又让人收拾了,这点就很奇怪。” “死者如果当真是尼姑,死了十年的尼姑,这庵堂又是何时建造的?”怜筝反问。 “故而,能让你们进入庵堂的人必然是尼姑庵的师太,呆的最久的人越是清楚。” “对。”怜筝干脆地点头。 “为夫有别的看法,娘子能否要一听?” 风因端起茶盏,从茶盏里抬眼,淡淡抿了一口。 见怜筝挑眉,他这才缓缓道:“若换做是我,先去审那静慈师太。” “为何?”怜筝并不反驳,反而抬眸望来。 “百般阻挠的人最后依旧放了你们进去,说明大抵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既然施行不到底,却又知晓点东西,这样的人牙关不紧,方便撬开。” 风因垂眸,再将手上的茶盏随手搁道一边,“走,我随你去一趟。” “你?”怜筝古怪道:“难不成你也打算男扮女装?” “不必了,我让蒋大人已经草拟了公文送去了尼姑庵,这两日她们都不会迎接香客,我让蒋鸿以提刑司的名义答应为她们重塑娘子像的金身。” 风因眸一飞,挑眉:“为夫做的娘子可满意?” “……”最后还是用钱搞定的。 十三替怜筝验骨去,风因便陪着怜筝再去了一趟。 怜筝去的时候,静慈师太正好打算出门,伸手就被怜筝揽了下来。 “静慈师太,冒昧扰了您,敢问上午差爷问的话,您可清楚?”怜筝微微笑道。 静慈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嘲一哼:“上午的官差那样多,姑娘问的是哪一个?” “问的是蓝家的那一个。”怜筝并不啰嗦。 “出家人不打妄语,贫尼并不知晓。”静慈讽道。 “好个不知晓,那敢问静慈师太,可知道尼姑庵里共有多少姑子?” “六十八个。”静慈哼道。 “这些年可有去留?”怜筝挑眉 静慈微微一顿,道:“离开十个有余,进院十五。” “静慈师太好记性。”怜筝赞赏地点了头。 “这些年,莫言师太身子不佳,故而庵堂里的事务大多都是贫尼过手,若是这些都不清楚,那又该如何管理庵堂。”静慈并不以此为荣。 “那么敢问静慈师太,尼姑庵可有人失踪了?”怜筝不留痕迹地勾唇一笑。 这话已出口,静慈便是怔住了,随即更是怒火中烧。 “与你们何干,这样多管闲事!” 静慈动了怒,伸手推开了怜筝,从门口窜了几步,扬长而去。 风因忙伸手稳住了怜筝的身子,眉宇浅凉,不悦地望向那走远的背影。 “罪过罪过,施主可伤着了?”怜筝回头一瞧,那莫言师太正从大殿而来。 怜筝望向莫言,“并未受伤。” “施主莫要责怪了静慈,静慈的脾气虽大些,但她为人不坏。”静慈从容地笑了笑,“方才倒是听见施主询问了失踪之人,这人贫尼知晓。” “哦?”风因抬眸,眸光寒凉如水,“师太倒是来得巧。” 莫言淡淡一笑,倒是不接风因的话茬。 “施主既是男儿身,不便多进庵堂,有劳施主在门外等候。” 莫言轻轻点头,引这怜筝朝庵堂里进,“施主请。” “你在这儿等着我。”怜筝忍住笑,风因隐忍地捏了捏怜筝的手,这才放了她离开。 寂静的庵堂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徐徐穿过了大殿。原先的地方已经打扫干净了,搁置娘子像的地方,暂时摆上了其他的佛像。 “莫言师太,失踪的人与静慈师太是何关系?”怜筝顿下脚步,问道。 以静慈师太方才的反映,她必然知晓是谁失踪了,又为何不说? 静慈随即转过身,诧异道:“施主好眼光,这人的确和静慈有关系。” “庵堂在此处设了十五年有余,静慈是在十二年前来的,那时候静慈还带了一个妹妹。”莫言说到这儿,敛了眉眼的情绪,“只是静慈与妹妹的观念不同,一次大吵过后便失去了下落,这些年静慈费心去寻她,却是如何都寻不到,渐渐就放弃了。” “故而,施主莫要动了怒,她虽是不寻,却又将寻觅妹妹的心思藏在了心里。今日你无故多嘴问了一句,怕是要让她将那尸首与她妹妹联系到一块儿去,难免会动怒……” “静慈的妹妹出事时可剃度了?”怜筝静静问道。 “贫尼记着静慈让她梯了度,可她并非自愿,故而我劝解静慈莫要强求世俗之人强入佛门,如此是留不住的。” 莫言想起来便摇了头,“梯度并非我等过手,而是静慈入夜后自行脱去了她的长发。” “也是正是因为这样,静慈和她妹妹起了争执,她连夜跑出了厢房,我等都没能阻止,第二日便是没了踪迹,再也未回来过。”莫言不由得赶考。 “静慈也因此悔过了大半生,善哉善哉……” 168 庵中藏尸(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想起一事来,追问道:“静慈师太的妹妹失踪时约莫年岁几何?” “九岁。”莫言略思片刻,“她是我们庵堂里年岁最小的姑娘,故而记得深刻。” 如此,年龄倒是与尸体的年龄对上了。 “莫言师太。” 怜筝诧异地回头,风因正徐徐缓步而来,“听闻您并不知晓蓝家之事?” 莫言微微点头,“的确,施主为何又擅入了……” “得提刑司的人来报,县志里曾有记载过蓝家在建这所庵堂之时,过手的人便是您。” 风因目光微凉,“县志记载蓝家夫人莫玉红化名莫言,入庵。” 莫言望向风因,怜筝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并不做声。 尽管怜筝并不知晓风因为何突如其来对莫言师太进行了逼问。 但是,她总觉得,风因有办法,且不无道理。 “施主玩笑了,我并不清楚什么蓝家,县志是否记载,贫尼也并不知晓。” 莫言微微一笑,淡如水般毫不动摇。 “蓝家曾经收养过一名女婴,赐名蓝恬,听闻十岁之时便离了家?” 风因不急,抬眸望向莫言。 “方才听闻莫言师太说起失踪者脱口便是静慈的妹妹,倒与我知晓的不符。”风因并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庵堂十数年的所在,唯有一起前去官府报过案,不知师太可记得?” 莫言目光渐深,脸色也渐渐白了起来,“贫尼不知。” “听闻是莫言师太亲自去的提刑司,报官,命人追杀了小师尼的下落,这人倒不是什么静慈的妹妹。而是莫言师太的姊妹!” “贫尼不知道施主在说什么!”莫言脸白如纸,抬头与风因对望。 风因不急,那眸底的懒意隐藏锐利。 “师太不是不知道,而是师太不想说罢了!” 风因那双澄澈的眸染了几分清冷,“方才我已命人去将静慈师太请了回来,故而不妨问上一问,对上一对,便都清楚了。” “既是静慈师太的妹妹,提刑府的人查不得又如何,您面前的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破了先皇贵妃一案的木兰提刑使,有何查不得?” 风因勾唇一笑,“皇榜一发,自然便提刑府的人省劲儿,师太以为如何?” 半响,莫言死死地盯着地面,终于颓然败下阵来。 “施主,你们究竟为何非要去查了蓝家?”莫言松了口,叹了口气,“蓝家又非什么大户之家,你们究竟要查了什么?” “莫玉红是你?” “善哉善哉,俗世的名字早已如过眼云烟,施主又何必非让贫尼再入红尘,蓝家的事情贫尼依旧一概不知,望施主们莫要再纠缠了。” 莫言重重一叹气,“施主们若是执迷不悟,那么贫尼便只得不做他话了。” 怜筝一听这话,终于惹了几分火头。 她冷眉一横,道:“师太这话轻巧,蓝家到底做过什么龌蹉事情,自然只有蓝家的人知道。若是蓝家的生死与我何干?” 莫言闭了闭眼,叹道:“施主自便吧。” 说吧,莫言师太转身徐徐朝远处走了。 怜筝望向莫言师太的背影,厉色一刺,“秀都城金猪酬神一案,牵扯及蓝家之人,她以人肉喂食金猪,将金猪贩售喂人,更是亲手将长京城沈万友全家屠尽!” 莫言浑身一震,转过身来,“沈万友?” “沈万友曾是蓝家收养过的养子,想来师太怕是记得。”怜筝冷道。 莫言顿了半响,道:“沈万友全家被屠?” “师太可识田岚?田岚蓝恬,谁可知晓是否一人?”怜筝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肖像小画递过,“师太若当真一心吃斋,普度众生,就不该将这杀人狂魔搁在世上害人害己!” 莫言神色复杂,远远凝了一眼怜筝手上的小画卷。 这回,莫言师太终于主动地走了过来。 “她不会是蓝恬。”莫言淡淡一叹,“蓝恬正是静慈的妹妹。” 怜筝柳眉狠狠一蹙:“那娘子像里的人是蓝恬?” “是,我知道,静慈也知道,故而她方才拦了你们,不让你们查,更不愿意让你们碰。” 莫言朝内殿里头原先摆放娘子像的位置,道:“娘子像是静慈和我特意为了蓝恬镀的像,想要让她受千人香火,好早早投个好胎。” “师太既然早早就知晓,为何又让我们来查?”风因微微挑眉去瞧莫言的神情。 “静慈怕你们查,可贫尼知晓……贫尼若不说你们怕是查不到死者。” 莫言伸手接过了怜筝手上的画卷,轻轻抬眸望来,“既然查不到,又为何怕了你们查?” 这话说得诡异。 如何在一开始就能这样笃定,他们查不到? 怜筝抬头,紧紧地凝住了莫言师太。 “既然笃定我们查不到,又为何多此一举的说了?” “我不能让你们以为这孩子是那祸害,这孩子从小就可爱善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如何杀得了人?” 莫言莫名地红了眼眶,抬头道:“若是你们查不到,以朝廷的规矩,尸骨以石灰封棺,莫说上几个月,即便是几年都不见得能取得了尸骨。更何况,既然查不出尸首是谁,便更无人能证领,又如何以亲人身取骨。” 莫言径直对上怜筝的眸,“故而,贫尼请求大人,静慈之所以阻挠捕快,正是因为想到了此处,贫尼之所以如此做,更是因为想到了此处。” “大人若是验完了尸骨,别无缺漏,便将尸骨归还于贫尼,好重新安葬了蓝恬。” “师太知晓蓝恬之死。”怜筝笃定地凝住莫言师太。 莫言神色颇浅,“善哉善哉。” “师太若是知晓,为何不愿意说?”怜筝柳眉紧蹙。 若是蓝恬之名都愿意吐露,为何就不是愿意说出凶手是谁? “善哉善哉,时间万恶皆有因果,一切苦果总由自己一手来扛一手来担,施主莫要在追问了,这一切终归凶手都已不在人世,凶手既已伏法,又何必强求?” 怜筝忽然严肃地凝住了莫言师太。 “凶手既已不在人世,又为何执意不说?” 莫言瞧了风因一眼,双手合十,“善哉善哉,终归施主们莫要再执念深重了,即便您不信我,凶手您也寻不到的。” “若是当真笃定我们抓不到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怜筝目光渐深,一字一句道:“莫言师太您必定清楚凶手在哪里!” 莫言神色寡淡,轻笑如风:“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蓝恬早早便已经死了,而她……” 莫言师太缓缓打开手上的画卷,视线凝固在画卷上的小像上,“是那遗留下的孽种。” “师太这话又是何意?”怜筝沉声而问。 “这是我为那蓝家生下的孩子!” 从身后的大门传来响动,风因和怜筝的目光纷纷落在了那静慈的身上。 “你们追问蓝家究竟意欲为何,这尸骨是我藏在娘子像里的,人非我杀的,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静慈眉头一横,横身挡在了莫言身前。 “田岚杀了沈万友全家的性命,更是屠戮成灾,数不胜数,静慈师太竟问意欲为何?” 怜筝顿时冷了脸,“我书房有正面架子堆满了人骨,你即便为了女儿塑娘子像又如何,供的这些香火能抵得上田岚犯下的罪过吗!” “施主请回,今日庵堂不便迎客,不送。” 静慈伸手朝门外一横,冷哼道:“即便是朝廷官员,也不能擅闯了皇朝钦点过的庵堂,里头也是贵人等宫里娘娘们修行之处,此事贫尼已上报朝廷,请这位公子立刻退出庵堂!” “想来师太是憎恶吧?” 风因说话间,目光朝静慈微微一扫,他拉住了怜筝的手,缓缓走上石径。 “凶手其实并不难猜,蓝家的孩子又如何能惹了曾是蓝家人的你们如此厌恶?” “一个百般宠爱,镀了娘子像;一个却不闻不问,弃之如敝履。” 怜筝目光粼粼,终于猜到了风因那幽暗不明的情绪是从何来。 “试问遭受折磨的孩子,与备受宠爱的孩子,两端之差,这孩子又为何改名为田岚?”风因低头,唇角微勾,“如此想来倒也简单。” “最大的嫌疑人不过是蓝家家主而已。”风因淡声道。 怜筝终于从风因的眼里读懂了他的推测,竟是忍不住握拳,咬了咬牙。 她隐忍住所有的情绪,复杂地看了一眼莫言和静慈,忽然低头淡道:“莫言师太,一个人若是想要不再重蹈覆辙,独自抗下所有的罪过,那么唯一的保证便是让那罪魁祸首不再害人。” “所有的凶手都有一日会伏法,您若是笃定我们绝不可能捉住凶手,那么唯有一种可能性。师太,您以为我们是说得还是说不得?” 静慈深深看了一眼怜筝,神色更是复杂。 “没有什么可能性。”静慈师太紧紧抿住唇,半响,缓缓道:“人是我害死的。” 怜筝瞧着近似,忽然浅浅地笑了。 “人是你害死又何妨?”静慈和莫言四道目光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怜筝眸光生凉,淡淡道:“终归人不是你杀的!” “人并非你杀,你知晓他在何处,若换作是我,唯有一种可能性……” 怜筝抬眸,眸中是说不清的情绪,她与那两人对视,话说到口边轻如风声。 唯有那口型可辩。 亲手将凶手杀了。 只有亲手处决了凶手,才能确保他绝不会再为所欲为,只有如此,才能知晓他能一直呆在何处!唯有如此,才敢笃定自己所能确认的安全藏尸之地,旁人都不会知道藏在了何处! 风因静静地立在她身后,眸光比夜色幽沉。 “凶手的尸骨也藏在这庵堂的佛像之中吧……” 刹那间,静慈和莫言的脸色已煞白如纸。 169 迷雾重重(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十三刚刚手上蒸骨的事情了当,怜筝和风因已是到了提刑府外。 不等十三出门迎接,外头的侍卫便重新抬进了一具全然白骨化的另一具尸骨。 十三愣住,抬眸望向他们:“这尸骨是从何而来?” “蓝家家主蓝涛。”怜筝将袖口简单撩起。 她小心翼翼地将尚未打理干净的尸骨外头的衣衫一边脱一边详细查看。 “死者衣衫上在脊背部的位置有大片出血迹象,伤口应该是在后脊背。” 怜筝对照着死者的尸骨,低头擦看着死者的死因,“死者的脊骨的确有几处损伤,静慈师太和莫言师太并未隐瞒。” 十三一头雾水,挠了挠后脑勺。 “方才那尸首手腕、脖颈、小腿脚腕等位置有深红色,受虐多时。” 风因跟在怜筝的身后,眼看她二人都摸到了线索的边上,风因这才定定地松了一口气。 “十三,去将密室里的那尸首启出,由着筝筝一并验了。” 十三立刻点了头,转身便去办事儿了。 怜筝一愣,却也极快地反应了过来。 她神色复杂地望向风因,“这就是你从一开始阻挠我验尸的缘故?” “事情涉及太深,如今即便是我都不敢轻易去查,卫处尹已位列皇位,如今想要抹杀你我,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风因微微眯眼,朝府外的天望了望。 “总归元九已将关外打点妥当了,等万事俱备,我们便立即动身。” “卫处尹虽不动秦家,但要对你下手了,是吗?” 怜筝的手紧了紧,指甲下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我从关外一路受父皇命令而来,他虽防备我,却深知皇位与我而言,我必然不争,故而我与父皇也做了一个交易。” 怜筝愣住,什么叫交易? “父皇既已养虎为患,必定不能放虎归山,他命我沿路查得线索交予清廉司,并不只是为了抓查贪官污吏。” 风因冷眼将那冰凉的视线收回,目光一转,落向了怜筝。 “朝堂之上,有人以女色为财济之策,拉拢朝廷官员,结党营私,争相授受。” “年龄从十岁至二十不等,多以上乘为佳,在这些当中流传盛行女宴。”风因不言,叹了一声。 女宴,乃东苑朝一种权权交易之策。 上流者,则以女体为宴,及笄之龄,从外及中,从面到点,将女人的全身分割为十二块。 每一块搁置的菜肴不同,象征着所耗银两不同。 当日拔得头筹者,不但能得去其余全数金额,更能获得美人归,如此在富豪子弟之间盛传流行,更有一掷千金,只为博得那豪赌之机。 下中流者,虽以女体为宴,女子多为残花败柳,却以色侍人,多为口味不同者,以受虐鞭笞为主,下流之风中更有大多女体皆一次为宴被玩死者无数。 如此,原就重男轻女的东苑朝突然盛行起了一股男女之差,贫穷家境者一旦生了女婴,便将此类贩售给有女宴之流的达官显贵家族。 后来,贩售女婴之风越演越烈,女宴之风不得不被先皇下令斥责查办,缉拿从事者近上百人,为官者更是立斩无赦。 如此才被制止了数年。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恶习竟是又从那偏远之地冒出了芽儿,先皇这才不得派了风因一路查探。 “接触者,大多由中间人牵线,故而我原是也没查到什么。” 风因与怜筝相望,怜筝终究还是在他眼底瞧见了一丝失望。 “如今,倒是想到了线索。”风拂面而过,颇淡,正如他说话的声音。 怜筝见他眸底渐凉,她终于开口,抢在他之前,道:“是卫处尹,对吧?” 晟王卫处尹,以母妃高氏为例,在朝堂之山无任何扎根的靠山和垄断之嫌,却能在六子夺位的风波中稳坐处理朝堂之厉。 试问,若当真没有朝堂中部分官员所护,怎么可能稳坐其位而不动摇? 妃位之子,却能担了太子之职。 只因其背景低微,故而晋王、昱王还尚能安心。 可如今想来,卫处尹从这等职位之中,更是能将哪些有意愿的地方官员的底细一一摸索个清楚,若能好好拿捏,天时地利人和,皆能掌握手中。 这是其一。 其二,卫处尹既无家族之势,又无谋财之段,为人清廉,凡事无不亲自过手,甚至于将朝廷的税银公布在了城门墙上昭彰以证清白。 怜筝在卫处尹府上住过的那段时日,也从未察觉过任何一样,更不曾见其装饰华丽。 可唯有一点,甚为古怪。 卫处尹曾为怜筝打点过马车,送过朱钗。 那打点马车的貂绒竟是百年狐貂的皮毛,只此一点便是万金之数。 故而风因便因此偷偷险探过卫处尹的府邸,平日里低调的椅凳漆下都是上等之木,那些字画岁陶尽管不多,但是只客厅的一副便是前朝书法大家之手笔。 卫处尹所藏之深远比风因预估的还要深。 十三还没从里头将那尸首取出,外头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了人。 那人匆忙跑了进来,竟是刹住了脚步,停了下来。 “阮姑娘?”那小子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风因,小心问道。 怜筝回眸,往出声的方向望去,想了一会儿,道:“阿三?” 当初前去桃林镇的时候,林捕头还特意问过怜筝如何祛除手上的尸味,那时候便是特意为了这阿三来问的。 “阮姑娘,还真是你啊……当年还真是谢谢了你的香菜,我足足搓了好几日才祛了那味道,后来还教了不少的人。”阿三揉搓了两下手掌,呵呵一笑。 “不碍事儿。”怜筝问道:“林捕头近来可好?” “林捕头当年被调任后去了秀都城,后来又换过一任大人,林捕头又主动调任回了桃林镇,只是不少的捕快如今都朝长京城或是秀都城去了。” “如此,也好,对了,你方才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是……” “诶哟喂,险些忘记了。”阿三虎头虎脑地一拍大腿,慌张地扭头就要跑。 他跑了两步,又回头来问:“阮姑娘,这蒋鸿蒋大人在何处?” 说来也巧,蒋鸿正好从提刑司回府,恰好就听见了这阿三问话。 “你个毛小子是何人?”蒋鸿朝怜筝微微颔首示意。 “回禀大人,卑职是方从桃林镇调来提刑司不久的捕快,宫里头的人派人回话,说是萧北顾萧副使进宫,马车冲撞了太后的銮驾!” 蒋鸿一怔,立刻冲上前猛地一拽阿三的领子,“你说萧副使冲撞了谁的銮驾?” “太……太后。”阿三被惊得一愣,话都说结巴了。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太后……可伤着了?皇上可赐罪了?”蒋鸿问道。 怜筝皱眉,连忙上前让蒋鸿放下阿三的领子,阿三可是脸儿都憋红了。 “将话说干净,然后呢?” 阿三将气儿喘匀了,这才磕巴了两句,继续道:“萧副使没……没来得及撞上,他抱着马肚子硬生生滚了两圈,擦了过去,但是也受伤颇重,在宫里头养伤了。” 蒋鸿一听到这,忙松了口气。 “皇太后虽无受伤,却也受了惊,皇上念萧副使功过相抵,暂无严惩,只命了他在宫中养伤,派人来禀蒋大人,另招仵作进宫查验。” 阿三终于将话说完了,蒋鸿一抬手拍了拍阿三的肩,“小子,下回说话别喘气儿。” 阿三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没说话。 “蒋大人,您的麻烦来了。” 蒋鸿这才望向那依在一边的公子,他虽长相瞧着普通,但蒋鸿总是觉得他在哪儿见过。 只是怜筝说这是十三后来再收的弟子,如今跟着她学习,蒋鸿便也没多心。 “麻烦何来?”蒋鸿抬眸打量了两眼,问道。 “萧副使出事,一时半会儿您要上哪儿去寻靠谱的仵作进宫为圣上查验宫嫔之案?” 风因淡然立着,眼眸并无喜色。 他缓缓看了一眼怜筝,这话说尽了,他就起身,径直回了书房。 这话倒是说到蒋鸿心里去了。 原是让宫规不曾涉及过的萧北顾去,蒋鸿便是心有担忧。 如今倒真当是这关键时候出了事情,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知去何处寻个人来。 “阿三,你快随我去一趟提刑司,翻翻周遭的县城,打听打听名声去!” 怜筝的身后,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了手腕。 怜筝手上被人一拉,她便只得顺势小心地回头进了书房,谨慎将门掩了上。 十三刚刚从暗房出来,风因抬眸朝十三望来。 “十三,此次你务必跟着她进宫。” 怜筝蹙眉,望向紧握住她的手不放的风因。 他低着头,怜筝瞧不见他眸底的那片难明。 “我何时说要进宫了?” “最迟明日。”风因抬眸望来,他的眼底已敷了阴郁,“他是冲着你来了。” “蒋鸿今日必定会查明周边所有的仵作,他必会察觉凡是有名有姓的仵作皆会推拒,宫中的差事向来无人敢接,当真有几分眼色的人得了信儿便跑了。” “这与我何干?”怜筝垂眸,“蒋鸿会特意来寻我?” “不,蒋鸿不会如此来寻你。你可知今日来的那捕快恰好是当年桃林镇与你接触过的捕快,这些都不会是巧合,如此,他必定已安排好了后招,最迟明日,蒋鸿便不得不来寻你。” 风因声冷意凉,此刻眼底渐淡,潜藏的杀机却是汹流暗涌。 170 迷雾重重(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三日后一早,蒋鸿便在怜筝的书房门口来回踱步。 意外的是,往日早早便开了门的怜筝,今日都快到正午了都尚未曾看了。 阿三瞧着蒋鸿这样子,忍不住开口问他:“大人,阮姑娘会答应你的。” 蒋鸿反而沉了一张脸,叹道:“若是可以,我倒是宁可她不答应……” “大人这是何意?这是皇上旨意里应允的。” 阿三挠了挠后脑,“大人您不是提交了仵作名单,这些周遭的仵作都纷纷避让而不愿进宫,反倒是皇上给了您一份名单,里头不正巧阮姑娘就在,你为何如此苦恼?” “正是皇上给的这份名单。”蒋鸿皱了皱眉,却并没说出个所以然。 蒋鸿心下明白,皇上的这份名单里,虽一共留下了十余个人的名字,但是大多年龄已至高寿,更是位列偏远之区,远水救不了近火。 去除高寿之龄者,其中更是有几位已身染顽疾告老还乡,并不位列仵作之职了。 如此,便只剩下了三者。 这三人,分别是高县的屠定备,听闻他已当了武状元,故而这名字又被皇上划了一道,撇去了。 这样,最后只剩下了两者。 萧北顾和阮怜筝。 皇上并不是给了他一份名单,而是给了他一个名字。 正是因为如此,蒋鸿却是上了心,这才放不下心。 当年阮怜筝原是该回至北县,而不该留在了长京城 萧捕头成婚、林秋茴有孕,原是安排替任的仵作竟无端出了事故,摔折了一条腿告假。 最后,阮姑娘还是为了那满面尚未完成的人骨而留了下来。 如今想来,当初那些事倒是有些过于巧合了,正如这份名单一般。 圣上,难不成知晓这阮怜筝就在他提刑府上吗? “罢了,并非阮姑娘一人,我瞧着陵县的仵作虽是年龄高了,但身子骨却硬朗。”蒋鸿来回踱步了,终是停了下来。 阿三一愣,“阮姑娘便是就在里头了,为何去请那陵县的高仵作?” 听闻那高仵作如今已将近古稀,如何来回奔波折腾? “高仵作对验尸兴趣极高,虽年龄已大,但听闻如今他依旧在县衙每日验尸翻看……” “蒋大人就别去折腾了高爷爷,他腿脚不利索,这几年早早就不验了。” 蒋鸿一听这话,惊了一跳,只听‘嘎吱’一声,书房门竟是开了。 不过开门的人可不是阮怜筝,而是风因。 风因开了门,在这刚化冻的春色里冷不丁又冷飕飕了几度,看得蒋鸿心头一凉。 “蒋大人。”怜筝从书房盈盈带笑而出,“为何不请了我去?” “阮姑娘……我不过是贪图方便,现在想来倒是不麻烦阮姑娘了,进宫一趟诸多周折,更是多有不便……”蒋鸿略作为难。 “我曾经多次进宫,宫规宫矩也都该比常人知晓几分,皇上与我既然是旧识,也该会相信了我,我去验尸也不算是多有不便。” 蒋鸿一怔,讷讷地对上了怜筝的眸。 好像今日的阮怜筝,像是知晓了他会来此一般。 “加上萧副使与我是旧识,既是受了伤,我早早就该进宫瞧上一趟,这样我也好带了秋茴进去瞧瞧萧副使的伤势,如今的秋茴身怀有孕,若是这样担心下去,萧北顾回来自然要怪了我。” 蒋鸿隐有诧异,“带林秋茴入宫?” “对,让她照顾萧副使,我自然会再求了皇上将他们移出宫外疗养,定是竭力护住蒋大人的左右手。” 怜筝低头婉婉一笑,“怎么,蒋大人还怕我验错了尸?” “不敢,阮姑娘若是验错了,我便更加不敢验了。”蒋鸿连忙摇头。 “如此,那便让蒋大人着手准备着,明日便安排了我进宫。” 阿三听得晕头转向的。 本来应该是蒋大人请了阮姑娘来帮忙的,怎么如今倒像是阮姑娘追着蒋大人要进宫帮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三满头雾水地望向了阮姑娘。 她说完了话,水波盈盈的春眸里酿满了胭脂色,与那初次见面的少女清爽,虽是冷霜潋滟,但不及如今的婀娜俏丽,多了些……多了些妩媚的韵味来。 如今的阮姑娘倒像是多了些什么。 到底多了些什么呢? “瞧什么瞧!” 阿三后脑勺冷不丁地挨了一掌,他发蒙地抬起头来,蒋鸿已是横了他一眼。 阿三这才发现那站在门口的人已是凉凉地盯了他半响。 如今春色方来,按理来说不会太冷,只是这人的视线飕飕飞过,忽然便打了个寒颤。 阿三惶惶地挪开了视线,低咳了两声。 仿佛是听见了阿三的咳嗽声,怜筝这才低头一笑:“蒋大人莫要再外头继续等着了,仔细回头再受了寒,阿三大可一同进屋喝杯暖茶,再与我好好说上一说。” 蒋鸿目不斜视,仿佛瞧不见那门边的人,摇了头。 “不必了,阮姑娘自是已经说了,我这就着手去办进宫的公文,这便先去了。” “蒋大人小心。”怜筝微微一笑,抬眸望来。 蒋鸿干脆地转身,阿三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蒋鸿提溜着领子朝门口拖去了…… 怜筝小心地抿着唇,这才转身进了书房,谨慎地关上了门。 门刚一关上,身后便被紧紧地缠住了一双白腕。 “胡闹。”怜筝终是忍不住那笑,一边求饶一边挣扎,“不许再玩了,我乏的很。” “娘子何来乏力,为夫理应乏力才是。”风因松了怜筝的腰,这才转身将怜筝拥入怀里。 少女面颊染了胭脂般娇晕,“你……你休得贫嘴!” “我何来贫嘴了?”风因眉头一挑,突然低头雀儿般点了点她的唇花,“如此?可是嘴儿了,那贫在何处?” 见怜筝不答,风因眸底含笑,道:“那想来定是娘子口误了,非贫贱之‘贫’,而当是‘品’了,如此,为夫倒是甚为欢喜。” “卫风因!”怜筝羞恼,“若非我起了,你今日要让蒋大人在外头等候多久!” “我瞧着娘子这几日‘乏’的很,如此困倦,又何必为了他而起,春宵一刻,可是他能抵的?”风因挑起的眉头许久未落。 “你……你……”怜筝无奈。 这三日,她竟全数在床榻上过了。 自从那日,风因猜到卫处尹要让她进宫,竟是吩咐了十三三日不许让人扰了书房清净。 这三日,他竟是将她全数都琢磨了一遍。 各种口不能言的姿势,他……他竟是都与她行了。 怜筝一张脸都红透了,那些个儿书里头的东西,她……她竟然也能做得出来? 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 只要想起这三日,怜筝便是无论如何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娘子,此行莫要鲁莽,若是遇惑,自可去寻太后。”风因懒懒一笑,笑中含冷。 若是风因如此说来…… 怜筝疑惑抬眸,直入他的眸底,“太后此番被冲撞……”难不成也是卫处尹蓄意的吗? 嫡系的皇后,只要不死,位分下无论是谁继位都是母上皇太后,故而如今的太后被尊为圣母皇太后,而原先的妃位高氏不过是尊亲太后,位分上依旧是压过妃位一头。 永远只有皇后才能称作皇太后,所有的妃位不过其位分之下的太后而已。 高妃从普通的妃位竟是已熬到了太后的位置,可即便是太后,也是有位分之差的。 卫处尹即便心思颇重,怜筝对着高妃的印象并不太差。 卫处尹对母妃的孝敬,想来是否让他与皇太后起了隔阂。 若是萧北顾冲撞了皇太后…… “总归这世上没有那样多的巧合,尤其,是在宫里,永远都不会有巧合。” 房内忽生了寂静,她缓缓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抬眸与他对望。 那双乌黑的眼底,竟是盛满了苍凉。 他垂下眸来,那眼底的冷意渐渐散尽,他望进她的眸里,笑问:“娘子今日的腰可还酸?” “酸。”怜筝忍不住想起这茬来,腰上顿觉酸涩。 风因将手徐徐抚上她的衣衫,指尖轻柔,眼眸染了兴味。 “娘子既然与蒋鸿说了是明日,那么想来今日更是可以与为夫一起了?” 怜筝唇边的笑顿僵,连忙生了退怯之意,扭头就想跑。 “腿软……”怜筝忍不住软哝嘀咕,连连求饶。 “娘子只管睡着便是,为夫绝不再让娘子辛苦。” 怜筝怒声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我辛苦!我要睡觉!你,在外头替我罚抄尸单,若是再敢折腾我,我……我……” 风因收了玩笑的意味,手指抚上了怜筝的面颊,挑眉,笑若春风。 “我本就是打算先抄好了尸单,再为娘子烧好暖汤沐浴的,娘子方才说什么?折腾?” 怜筝脸不红气不喘,“不沐浴!别折腾了!” “不沐浴也行,娘子身上香滑如脂,若是洗了,怕为夫便是抄写不下去了。” 说罢,风因垂眸低低一笑,“幸亏这是没当成皇帝,若非如此,若你在身旁,我定然是个昏君,日日春宵苦短不早朝。” “卫风因!”怜筝终于忍不住红了脸,转身便逃了。 这些无关痛痒的闺房秘话,总归让她听也不过是逗逗她而已。 他眼底的那笑终于是随着她一点一点地散了。 卫处尹在稳住势力之后,终究还是又起了动她的心思。 171 迷雾重重(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翌日一早,蒋鸿和十三就将备好的马车稳稳当当地驾来了。 原是应该备下驴车,只是如今这马车却也另有用途,故而马车里该有的东西半分也未少。 蒋鸿瞧见怜筝的时候,怜筝的脸色倒像是昨日一宿未能睡好,眼下微青。 “阮姑娘……”怕是她还是为难的吧。 蒋鸿叹了一声,怜筝原是微笑点头回了的,当下看见蒋鸿的表情便知晓他定是误会了。 她这可的确是一宿没能好好睡,但是罪魁祸首自然不是他。 怜筝下意识地朝周围扫了一圈,瞧不出风因藏在了何处。 十三如往日一般同她一起进宫,皇上不但恩准了蒋鸿的折子,甚至还恩准了怜筝不必到了前宫门就得下车步行,允了她直至江庆宫。 这点颇为古怪,蒋鸿却也并未多说,这江庆宫往往唯有今年大选的六宫妃嫔小主方能够下车进宫的地方,官员都只能从江庆宫外的淮崇宫下了步行。 不过阮怜筝曾是唯一的女官,既已破了祖制,如此众人也只会以为皇上是因为女子身份的缘故,故而也应该不会多想。 难不成皇上还想纳阮怜筝为妃不成? 蒋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这想法荒唐的很。 他抬眸,却总觉得阮怜筝今日除了深感疲倦之外,似隐有何处不同了。 “若是让夫人瞧见了,大人这眼珠子不想要了?”十三恰从马车边上过去,淡淡地横了一眼。 要知道主子可就藏在这哪里呢,这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阮怜筝瞧,也不怕被人剐了。 “嘿!胡说八道什么呢。”蒋鸿怒着眼框,连忙小心地看了一圈,这才松了口气。 就这么一看,蒋鸿这才瞧见怜筝后头已经再无留下那些个披发了。 东苑朝成婚的女子向来要将发梳作发髻,未出阁的姑娘会在少女髻下留下些许披发。 怜筝平日里不梳少女的发髻,不过是简简单单的马尾略留了些披发,也算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打扮,今日虽是扎了马尾,只是若寻常来看,所有的头发都打理妥帖,毫无披发,严格上来说,不算是未出阁的姑娘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 蒋鸿突然耳根子一痛:“哎哟喂。” 不等蒋鸿诧异,他的耳根子已经被拧在了手中,“怎么,如今这眼珠子是不要了?” “夫人……夫人息怒……夫人在外头给我留点儿面……”蒋鸿面上一红,连忙掰开了耳朵上的那手,低头咳了两声。 怜筝弯腰低头上了马车,十三更是随后就跃然而上,抬鞭一扬,马车便朝皇宫里头行去。 蒋鸿自然不必再跟上,后头的事情都由着宫里头的宫闱司来办了。 马车既已出发,蒋鸿便没来得及问上什么话,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提刑府。 “长姐,主子就混在队伍里,之后他也会一路跟着,您不必担心。” 马车外,十三的声音轻轻浅浅地传进来,听得怜筝舒心。 怜筝微微一笑,伸手推开了车窗,“我担心什么,我瞧着倒是他担心的很。” 如今春天将来了,天儿也不再那么冷,进宫前周围的路道都被人扫尽了,马车行驶得格外通畅,一路虽然有审查,却也算畅行无阻,安然地进了宫。 到了江庆宫,迎面而来的小太监手里头正捧着服饰而来。 “请姑娘换上此衣衫,随奴才前去勤政殿。” 先皇的主殿如今的皇上倒是不爱用,故而又将皇上的主殿一律都移去了西宫的勤政殿。 怜筝皱了皱眉,十三正想上前,身后突如其来的马车竟是险险地朝着她们撞了过来。 “小心!”十三连忙推开了身前的那太监,再拉住了怜筝一把退后。 十三从袖口极快地抽出了一物,不等怜筝看清,他的手已刺入了冲撞而来的马。 马蹄飞踏而来,一声嘶吼,马拂跪倒地,十三朝后撞出半米,倒地。 怜筝脸色一白,连忙上前扶住了十三。 不等她担心,十三却朝他眨了眨眼,这才哀嚎了起来。 “诶哟喂,痛死了,肋骨可能断了。” 被推开的太监失手将那衣衫打翻在地,虽然说不至于沾了一地的灰尘,但是这样落了地的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给怜筝穿上身。 太监动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是乱的一塌糊涂。 推开他们的是跟随阮怜筝的随从,从这架势来看不像是故意的,那马也活活踢了他一脚,这罪儿皇上若是怪下来…… 太监的神情怜筝也瞧得仔细,她朝马看了一眼。 马虽然是倒下了,但是看着倒是没有伤势。 她又朝车附近觑了一眼,循着人影一个一个瞧仔细了,却也没分辨出风因藏在了哪里。 怜筝瞟了一眼六神无主的这群人,随后静静抬眸。 “有劳公公还是先带我去验尸,换不换衣衫,左不过验了尸依旧要臭要换的,倒也不必多次一举了,我自会向皇上禀告,先有劳公公们带路了。” 领头来送衣衫的太监正是皇上的御前的邱公公。 邱公公这差事儿没办好,回去自然要领罚,可若是再耽误了,怕是脑袋都保不住了。 邱公公这才连忙朝前头领路,将人带去勤政殿。 人到的时候,勤政殿外殿恰好到了一个妃嫔模样的女子,怜筝并不认识。 邱公公便让怜筝暂且在这儿柱子后头等上小片刻,怜筝便也不为难,点了头照做。 “裕常在吉祥。”邱公公连忙上前,哈腰行了礼。 被唤作‘裕常在’的小主儿连头也不曾回,手里头端着汤盅正打算送进勤政殿。 “邱公公来得真是时候,本宫不过是给皇上送姜汤,这些儿不长根也不长眼的下作东西竟敢三推四阻地揽住了本宫,邱公公觉得这是何意?” 裕常在又如何知道,今日乃卫处尹下了令,任何妃嫔都不得进殿。 邱公公不客气一笑,“裕常在,今日皇上下了令,也并非奴才们执意为难,娘娘先回去,等皇上得了空,老奴定是回禀了皇上,娘娘来过了。” 裕常在得了面儿,这才恹恹地将手里的汤盅朝眼前的小太监那儿递了递。 “那就替本宫将姜汤送进去。” “嗻。”邱公公朝小太监示意了一眼,这才连忙将汤盅收了下来。 原是就这么打发了,裕常已经转身离开,冷不丁地回头却偏偏撞上了怜筝的视线。 邱公公正朝殿里头带路,裕常在偏巧一回头就看见了怜筝进了勤政殿。 ★ 勤政殿。 怜筝刚一进门,小太监竟是将手里的汤盅送进了怜筝的手里头。 不等怜筝推拒,邱公公用净鞭一打,将那小太监拂开,怜筝回头的时候,已是被隔开了距离。 邱公公微微一笑:“皇上就在里头,有劳姑娘走上一截。” 怜筝微微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这大门便是缓缓朝外头关上了。 殿里头空旷,走路的脚步声分外清明。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到中央,这才转头看到了在左偏殿里批改朝政的卫处尹。 一身龙袍,紫玉金冠,玉面少年郎儿,何不俊俏。 若是去了那眉梢的冷狞,怕是更能让人欢喜。 大抵是她抱着汤盅立在那儿的时间太久,他终于抬眉望来,眉梢尽头是难得染上的几分欢愉,诧异地上挑,“怎么,如今不验尸,改给朕守门了?” 怜筝略一愣神,这才将汤盅先搁在一旁的架子上,垂眸跪地叩首。 “民妇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处尹眸色一冷,即刻起了身,挪开了龙椅,跨步而来。 不等他伸手扶住怜筝的腕子,怜筝便是立刻再叩了一头,避开了他的手。 卫处尹动作微僵,自是瞧见了她如今的发已不似往日那般简单干脆,至少已丝毫没有披发,这也自然说明了什么。 他冷着脸,突然抽手取下了怜筝头上的朱钗,那发便垂然而落,披散在肩。 怜筝不卑不亢不起身,淡道:“皇上,民妇披头散发于理不合,请准民妇重新梳髻。” “够了。”卫处尹沉声将眸合上,重重舒了一口气。 “你,当真要这样与朕说话!” 怜筝伏地再叩首,“民妇惶恐,皇上息怒,请皇上指教民妇何处僭越?” “阮怜筝!” 卫处尹动怒,蹲了身,五指用力地掐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眸与他对视。 “皇上恕罪,民妇低贱之身,恐污了皇上真龙……” 话音未落,他狠狠拂袖,将她撇在地面,“朕说够了!” “何来够?”怜筝侧头,面颊上还印染了他的指痕。 她唇角勾笑,道:“民妇却还没有说够。” 大殿里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却突如其来地被一股悦耳的娇俏声打断。 方才离开的裕常在竟是不知如何躲开了邱公公的阻挠,进了这勤政殿。 “皇上如何与这新妹妹动起了火儿,倒是要叫臣妾好好瞧瞧妹妹的模样呢!” 卫处尹冷然抬眉,眸底的杀意竟是在听见这话之后缓缓掩了几分。 他抬手顿了顿,原是着急的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邱公公只得停了动作,跪倒在地候着卫处尹的指示。 眼看卫处尹似乎并无动怒的样子,裕常在这才继续进了左殿。 她连忙装作刚瞧见怜筝摔在地面的样子,匆匆忙忙地快走了两步。 裕常在忙伸了手去将怜筝扶起,“想来是鞋底子太高了,妹妹刚进宫……” “民妇参见裕常在。”怜筝简单行了礼。 “哟,妹妹倒是认识……”裕常在一句话突然噎在喉咙里,随即看了一眼皇上,乐呵呵道:“妹妹怕是说错了,见了皇上都该自称臣妾。” 怜筝淡然地抬头与裕常在对视,道:“民妇并未说错。” 172 迷雾重重(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这下子裕常在竟愣住了,皇上也不帮腔,丢了她一人不知所措。 裕常在四下乱转的时候,一眼瞥见了怜筝抱进来的汤盅,连忙走了过去。 “妹妹有心了,特意将本宫给皇上熬的鸡汤给送了来,皇上,小奴儿可是特意……” “邱处机,你这差事当得是越发的好了!” 卫处尹冷声一喝,低头听着动静的邱公公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朕说的话看来你们一个一个是越来越不放在心上了,怎么,当朕的耳朵是聋的?” 邱公公一听这话,冷汗立刻湿了全身,“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卫处尹冷冷地凝住了裕常在。 裕常在心里头一慌,连忙跪倒在地,“皇上,臣妾……臣妾……” “朕分明听见这汤是裕常在送来的,怎么就成了她手里端来的?” 邱公公一愣,硬是没反应过来,皇上这是什么个意思? 裕常在连忙点了头,“正是,那汤盅确实是妾身所带来的,特意为了皇上进补用的。” “那他可是在外头拦了你,你进不来,故而又转手了他人?” 裕常在连忙点头,“皇上明鉴。” “邱处机这老东西说的话你既然听见了,又为何进来了?”卫处尹眸光刹那变冷,“邱公公这御前太监总领的身份,看来你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了?” 裕常在脸色刹那间煞白,“臣妾该死,妾身只是……只是心系皇上,故而……故而……” “既然如此,便朕明白了。”卫处尹眸光淡淡转过,“赐鸩酒。” 裕常在面上登时惊变,“皇上……皇上,妾身知错了,皇上……” “邱处机,怎么如今耳朵当真不好使了吗?” 卫处尹扬起头来,冷冷瞥过跪倒在地的邱处机。 邱处机浑身一震,立刻磕头,“娘娘,请随奴才先出了勤政殿,奴才们好行事。” “皇上饶命啊,皇上……皇上……” “不必去别处了,立刻命人送来鸩酒。”卫处尹淡淡垂眸,伸手攥住了裕常在的下巴。 邱处机立刻垂下头来,垂首应下立刻退了出去。 “皇上!”怜筝抬眸望住卫处尹,“民妇进宫是为了掩饰,劳请皇上命人带我前去。” “小奴儿,你瞧瞧这人当真是心硬,她若是开口求情了,或许朕愿意饶了你的命。” 卫处尹松了手,裕常在跌在地上,只恍惚了一瞬,便拼命地爬了过来,“求姑娘救救我,求姑娘救救我。” “我,无能为力。”怜筝低头看她,指尖的指甲狠狠掐住了掌心的肉。 “皇上。”邱公公从外头端来了鸩酒。 “先搁在那儿,你们退下。”卫处尹的眸冷如冰窖。 邱处机不敢看,连忙退下,将门带上。 “裕常在,求我不如求皇上,我已是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你?” 裕常在脸上已是惨无人色,她扭过头来,眼角的泪珠子一串水花儿似的落下。 “你母家的荣宠早在先皇在的时候已经泯灭,加之你父皇贪图盐商百万两税款,朕已批复赐死。” 话音刚落,裕常在浑身发颤,如同被雷劈过一般僵怔。 半响,裕常在顾不上坠落的眼泪珠子,上前抱住了卫处尹的大腿。 “皇上,您……您不是最听小奴儿唱歌吗?小奴儿给您唱……” “小奴儿,你若喝了那杯鸩酒,朕就加封你的哥哥为元帅,挂帅出征,为你的母家赚取荣耀。”卫处尹低低一笑,“如何?” 怜筝别开头去,已是不忍再看那泪珠儿滚了满脸的裕常在。 如此恩威并施的手段,正是帝王本该就有的。 裕常在合了眼,仿佛要将那满心满眼的眼泪都倒流回心里一般。 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杯鸩酒,玉珠般纤细白嫩的手指微微颤着端住那杯鸩酒。 “妾身谢皇上赐死。” 一杯饮下,红颜将逝。 许久,大殿里满是死一般的寂静。 怜筝忍住满腔的怒,小心深吸了几口气,仿佛这样才能将那火给压了下去。 “这就是皇上让我进宫验的尸首?”她冷声抬头。 “邱处机。”卫处尹不答,却是将外头的邱公公召了进来。 邱公公端着手里的木盘子,那是一身方才与裕常在身上款式稍显不同的衣衫。 邱公公不敢抬头,将东西搁在桌边,“小主,这是您的衣衫。” 怜筝拧了眉,眸光幽然,嗤笑道:“怎么?耳朵不聋,眼瞎了不成?” “传旨,贬裕常在为贵人,褫夺封号,以姓为封。”卫处尹摆手,“退下。” 邱公公半分也未乱瞧过,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就垂首出了门。 怜筝唇角冷勾,“怎么,皇上接下来要如何演一出戏来蒙骗的众人?” 卫处尹凝视怜筝半响,淡淡垂眸,道:“裕常在本姓为阮,年岁十三,朕将你禁在弃宫数年,何人还能记得清她的样貌?” 他要软禁她? “我东苑朝的天子便是如此手段对付了毫无罪责的子民的吗?”怜筝倏然起身。 “天下朕已得了,你朕也要得。”卫处尹眯眼盯住她。 “若我无记漏,皇上怕是与瑾王早早便约过三例,如今可是要违诺了?”怜筝异常冷静,抬眸回望住卫处尹,“皇上,我已是他人之妻,掠夺*之罪,怕是皇上也担责不起。” 卫处尹眸中生痛,“他果然与你一处。” “是,皇上何苦用了这样的手段,我不过区区仵作贱籍之身,既无法名正言顺地纳入后宫,皇上更无需如此,我已为他妻,自然不会甘心顶了别人的名头活着。” 怜筝说到此处,神色越加冷淡,“宫中若无案子,请皇上放民妇出宫。” 卫处尹听罢,唇角幽幽勾起。 他拈住脸角的一处,揭下了脸上的假面具,露出那本来的面貌来。 “阮怜筝,若朕执意留住你呢?” 怜筝尽管做好了打算,心下却依旧微微一跳。 她抬起脸,眸光微微泛凉:“皇上心知肚明。” 卫处尹静静盯住她,许久,他垂首按下一声叹息,眸光透冷。 “朕知道,即便如此,兵权依旧在他手里,他若愿意,即刻起兵打入长京城又何妨,秦家一旦知晓,长京城内外自然都会归属与他,但是……” 卫处尹抬首望来,“他不能。一旦他这么做了,便以为着他想要的都会求而不得。阮怜筝,如此,他便不得不坐到这个位置上,如朕一般成为恩威并施的帝王心术的人!” “是,那又如何?”怜筝淡淡抬眸。 “他曾为我抛弃了这天下和皇位,如此,即便他想要的求而不得,此生我已为他妻。” 又是半响,卫处尹垂首一笑。 “阮怜筝,年幼时你就只瞧见了卫风因,又是先遇见的他,若换做先遇见的朕,你是否也会如此待朕?” 卫处尹说到这儿,话里话外都已是凉意湛湛。 “皇上,卫风因绝无逆反之心,更无大不敬之意,他更是做不到皇上如今恩威并施,雷霆之速的帝王之能,求皇上收回成命。”怜筝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叩头行礼。 勤政殿里的阳光幽幽一转,从门外透了进来。 高太后(卫处尹的母妃)竟是来了。 “皇上,哀家听闻阮姑娘进了宫,这便将当年的情缘再续上一续,皇帝这会儿子要说的话可是说尽了?” 如今的高太后依旧是当年那般祥和温婉的样子,让人安心了许多。 高太后伸手拉住了怜筝的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卫处尹背过身去,将面上的东西都戴好,淡淡应了一声,行了礼:“额娘做主便是。” “来,随哀家去一趟御花园。”高太后拍了拍怜筝的手,微微一笑,这才转过身,道:“皇上,记得来用晚膳。” “是,额娘。”卫处尹迎上怜筝的目光,那眸光却如大雾弥漫。 怜筝瞧不清他的打算,更看不见自己的去路,只能由着高太后将她带出了勤政殿。 从踏出勤政殿这一刻,怜筝的身后便已跟上了六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高太后和怜筝自然都瞧得仔细。 一路走着,高太后垂下眼帘,淡淡一笑:“如今这孩子的性格不似往常,阮姑娘莫要介意了,他不过是为了我争,为了家族争,若是不争,又如何能在这样的皇宫里活下来。” 怜筝蹙眉,这话里头的意思,分明她知道的丝毫都不少。 “他自年幼便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懂得不将息怒哀嚎暴露人前,可唯有你……我瞧见了他的执着,那是除了皇位之外他唯一想要的东西。” 高太后静默片刻,抬眸望向怜筝,“哀家不是要帮他说话,哀家是要帮你。” 怜筝一听这话,转眸紧紧盯住了高太后,“我?” “人在帝位,决不能偏好一处,他若执意要你,哀家必得除了你。” 高太后眼底的那点子笑意竟是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身为帝王与旁的不同,一旦有了软肋,若是护不住,那点子软肋便是致命之处。” 高太后面上看着冷静,却也是攥紧了手。 “皇帝看不清的东西,哀家却能看得清,你不爱皇帝,自然也不会想留在这宫里头,可你还是来了,抱着目的来的。” 高太后轻轻垂下眼帘,“哀家这一生虽从未蓄意害过旁人,但你若要害了他,哀家头一个留不得你,可你若只为了旁的而来,哀家自然会帮你。” 怜筝缓缓抬眸,“您为何如此清楚?” 高太后微微一笑,竟是望向了不远处,淡道:“瑾王已与哀家说过了。” 怜筝倏然挑眉。 竟是风因去请的她? 173 迷雾重重(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高太后的眉毛轻盈的扬起。 “尽管哀家也是半信半疑,但是这孩子却甘心放弃了皇位,如此便能瞧得出,这孩子与当年的秦皇贵妃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淡淡一叹,“他说的倒也不错,哀家也的确是承了秦皇贵妃的一个人情,既然这孩子不过是想要你,这人情还了也好。” “多谢太后。”怜筝心里松了一口气。 “说罢,进宫来究竟为了何事?”高太后又垂下眼帘,回到了原先那温婉的模样。 “太后可还记得当年先皇命我在秀都城查获的金猪酬神一案?” 高太后微微蹙眉,点头,“略有印象。” “如今宫外的沈家灭门一案与此案挂钩,可那嫌疑人田岚牵扯了蓝家,蓝家之事与如今多家豪门挂钩,故而我猜想,最难查询之处,这人大有可能会在宫中!” “你的意思是,这杀人嫌犯藏在了宫里?”高太后紧紧皱了眉。 “不仅如此,这人对我的行踪不但了解,更是与秦家有了挂钩,如今能有这等势力查探的人,唯有皇上,故而……” “故而你存了这份心思进宫来假他之手。”高太后面上挂着微笑,道。 怜筝虽然犹豫,但还是照实地点了头。 “这事儿哀家办不了,但是皇帝能办,你若当真想查,先得忍,讨得了皇帝的欢心,皇帝自然而然便会替你办了。” 一听这话,怜筝却是紧紧地拧住了眉头。 方才说容不下她,现在又要她讨好卫处尹? 高太后一见怜筝这表情,竟是忍不住生了几分怒意,却又发不起火头来。 原先还有担心的心思却是半点都没了,这孩子当真是喜欢便喜欢,不喜欢半分都忍不了。 虽见不得自己的孩子这份不讨喜,不过也好,至少不能坏了她的打算。 高太后停了步子,拍了拍她的手,“哀家的意思是,先顺着皇帝,出宫的事情哀家会着手替你备下,但是插手查朝政的事情,唯有皇帝能做。” 见怜筝没答应,高太后静静望住怜筝:“后宫不比外处儿,你想要查的东西,如果在宫里头,仰仗的只能是皇帝。” “太后的意思是,让我先摁捺下来顺了皇上的意思,留在这宫里?” “对。”太后点头,“不仅如此,顺着他的心思,总比逆流而上更显容易。” 怜筝沉默了片刻,自然是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你也不必担心,哀家命人将你迁住了哀家的慈居宫,皇帝不会有机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说罢,高太后沉沉一叹,拍了拍怜筝的手。 这手段并非只为了怜筝,这何尝不是为了将怜筝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更是为了她自己能好好的看着,省得出了什么幺蛾子。 “多谢太后。”怜筝只能先将心思放下了。 后宫里的女人自然比她要拿捏的了手段。 宫里头却是因为这么一则事儿六宫都传遍了。 这裕常在被贬位褫夺了封号不说,竟是被罚宫禁足在了太后的慈居宫里不得出,想来是当真惹恼了皇上。 连着三个月皇上都不曾撤回过封宫的圣旨。 古怪的是,皇上前往慈居宫给太后问安的次数反倒是越来越少,身子也越加差了。 最后,也停了侍寝的令儿,唯有皇后每日能在夜里侍疾。 ★ 入夜,夜深。 长廊之上轿撵慢悠悠地抬着人送去了皇上的勤政殿。 邱公公已经在外面候了大半天,眼看来人了,这才连忙收了瞌睡,一脚将这些儿打瞌睡的太监和侍卫给踢醒。 “阮贵人。” “邱公公。”怜筝淡遮脸进了宫殿,却是没有将门合实。 这三个月来,唯有今日太后身子不适,服了药便睡了。 这时候传召了她来,怜筝心下难免有些不安。 进了大殿,卫处尹坐在高位之上,对面却是站着两个人。 怜筝蹙眉,盯了半响,忍不住染了笑意。 她先上前朝皇上问安,卫处尹免了她的礼。 怜筝这才起身,“萧北顾,你的伤可好了?” 皇上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进宫冲撞了太后的萧北顾和莫冬青。 莫冬青原是御前侍卫,只因怜筝来的不多,故而也没怎么遇上。 十三虽是进了宫,但卫处尹防备的厉害,他便没能名正言顺地跟着她,每日装扮成小太监候在了慈居宫门口连连打瞌睡,今日被罚去服役了。 萧北顾原是欢喜的,可眼下却不得不跪下行礼。 他眉眼里自然满是复杂,从礼制来说,他自然该说上一句:“卑职参见阮贵人。” 只怕他若当真说了此语,怜筝那满心的欢喜怕是没了。 故而萧北顾只行了礼,垂首道:“卑职身子已好全了。” “莫捕快,不如今该是莫大人了。”怜筝微微一笑,看向莫冬青。 莫冬青清爽一笑,“卑职不敢,阮贵人。” 萧北顾脸色一变,却也没说什么。 怜筝神色清明,似不曾为了此话而变了脸色。 “皇上,今日传召两位来,可是要帮我查了田岚那桩案子?”怜筝道。 萧北顾这才仔细注意了怜筝今日穿着的衣服。 虽然衣衫虽是贵人的服制,却也不完全符合祖制,她一身素淡至极的衣衫,面上更是无任何的脂粉,衣衫上尽管用银线绣制了部分花样,却也完全显不出皇家妾室的风范。 这样的异色,理应不该出现在皇宫里头。 萧北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卫处尹,卫处尹并无任何的情绪异样。 “田岚的案子?” 莫冬青也愣了一下,“那时候在北县出的那骇人听闻的以人肉喂食金猪的案子?” 怜筝轻轻点头,“说的不错,正是。” “这案子如今已经牵扯到了沈万友一家灭门案,更是牵扯出了蓝家。” 怜筝看了一眼卫处尹,“城门早已封了,田岚若是出了城不说,可蒋大人已查出田岚不仅在长京城长期逗留,更是有人见过她,故而她留在长京城的可能性极大。” “在长京城中能够藏身而不被抓获的最佳藏身处……就是皇宫。” 萧北顾虽是猜到了怜筝的做法,却也不免心下微微一震。 他望向卫处尹,卫处尹竟是点头一笑,替她答了。 “故而皇上传召我等进宫……”莫冬青虽说也会了几分意,却还是有些犹豫。 “将宫中所有后入宫的女子全部严查,立刻将所有有关人等一并查处。” “皇上这话说的是,故而便有劳莫大人和萧副使了。”怜筝微微一福身,竟是行了一个大礼。 萧北顾一惊,心下古怪,却是并未说出口。 三个人再说了一会儿子的话,卫处尹便先叫那二人退了下去。 “若无其他事情,我……” 卫处尹抬眸望住阮怜筝,“你……难道不好奇卫风因究竟与朕谈了何等条件吗?” 怜筝顿住脚步,回眸凝住他。 “皇上难道不好奇我为何敢验旁人不敢验的尸首吗?” 卫处尹轻轻摇头。 足足三个月,卫风因背后做了太多的事情。 “卫风因让大军压境了。” 短短九个字,怜筝瞧见的是那皇位之上殚精竭虑过后的帝王。 怜筝并不急着说些什么,怕是卫处尹到有话要对她说些什么。 三个月,足足三个月。 他将她囚在了慈居宫,她总是不温不火地陪他吃过饭,坐上一会儿,却什么都不曾做过。 他用了各类的禁卫将慈居宫严严实实地看管了起来。 她见不到十三,更看不见风因。 她不知道风因在外头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可是,她知道。 风因绝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了卫处尹。 卫处尹确有帝王之才,纵然风因将皇位拱手让给了他,他却依旧做了不少防范的措施。 “朕,早已调动了其他军队守在了边关城外,朕不怕他反叛之心!” 卫处尹噙着笑,笑意却冰凉。 “可他卫风因,竟是连国都抛了!他命令赛神仙研制出瘟疫,竟是要让朕天下大军在边关奴役前倒下,他!竟是要让我东苑朝的将士都死在朕的手里!卫风因!卫风因!” 卫处尹缓缓舒了口气,“朕,输了。” “皇上并未输。” 怜筝一笑抬眸,“皇上是为东苑朝这天下子民而放我一人,而他是为了我一人而已,从这点上来说,皇上才是真正大义之人。” “他,不过是想寻回自己的夫人……” 怜筝敛了笑意,屈膝跪了下来。 “皇上深明大义,不但帮我查了案,更是救了天下子民。” 卫处尹回眸瞧了她一眼,“你可查仔细了,如此当真能捉得到田岚?” “不止是田岚。”怜筝重新站起身,下颌微扬,“还有一个人。” “何人?”卫处尹稳稳坐着,话既然已经挑明了,怜筝自然不必再藏着掖着。 这些日子,高太后更是在卫处尹耳根子边上说了不少的话。 卫处尹终究还是生生强留了她三个月,哪怕是能瞧瞧,吃上一顿饭,便也是心满意足了。 方才,当话说开,她眉目间的心悦又如何能藏得住。 莫说是三个月,即便是三年,她都未必能对他这样上心。 “我方才问过皇上,难道不好奇我为何能验旁人不敢验的尸首吗?” 怜筝顿了顿,“我曾接触过这样一件案子,凶手有龙阳之癖,将男子先后禁锢奸杀,但他对尸首也有格外的兴趣,定是对尸首玩弄够了,最后再毁尸灭迹。” 卫处尹缓缓蹙眉,“这案子与田岚有关?” “不仅与田岚有关,这人知晓我身在何处,做过什么,从北县起便一直如影随形般缠在我身旁,这人必定是熟悉我之人,否则也不能让人将人头送来了提刑司。” “沈万友的两个儿子碎尸的手法与他也极为相似,这人怕是也藏在我身边何处。” 卫处尹抬眸,“这人如何能藏你身边了去?” “他即便不在我身边,却能从四处打听了我的消息来,知晓我身在何处,能做什么,他拿捏着我,是因为我是这世上唯一最有可能捉住了他的人去。” “故而,我需要皇上与我演上一出戏。” 卫处尹听罢也是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半响,缓缓道:“哪一出?” 怜筝轻轻垂下眼帘,“瓮中捉鳖。” 174 引蛇出洞(1)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当晚,慈居宫的那些禁卫便撤了下来。 不论是做给谁看,卫处尹都已经做了,十三也被放进了怜筝的寝宫里。 十三当晚就见到了怜筝,这才将三月内风因做的那些个情形都一字不落地禀报给怜筝。 风因见不到怜筝,便复又出了宫,联系了远在边关的元九和玉倾欢,更是将赛神仙和雪刺都全部用了上去。 风因并未当真动了要毁去东苑朝边关将领之心,可若是要卫处尹相信,便是必须要让他能信风因狠得下这心思来。 想要逼真就必须用了人命去换来,如此,便不得不好好地演上一出戏。 赛神仙便将自己的毒术运到了这上头,他要将毒药和解药同时都藏在一种粉末里头。 毒药的药性前期强而猛烈,症状复杂,与时疫相近,却并不能真正置人于死地。 解药虽藏在这毒药里头,却要摁捺不发。 等毒药的药性都发挥了出来,此时再赔上赛神仙的手段,解药方能出现这样的作用。 故而风因便是来了一出障眼法。 边关的将士大多都是风因的心腹,故而他大多都将这药用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当卫处尹的探子瞧见这些,自然会以为风因连自己的心腹都不放过,起了杀心,自是能涉及了卫处尹心里的那点子担忧去。 等病情爆发开来,元九再与边关的那些个蛮人起上点冲突,让朝廷此刻倍感不安。 唯有如此,这病症才能来得如此汹涌且猝不及防,久不能候。 卫处尹才会相对容易地松口。 赛神仙若非在军营里用了那点子朱砂,加重维持了毒药的作用。 否则这三个月之内的僵持,几乎要全盘作罢了。 卫处尹哪怕是再坚持上几天,这些将领便原是早早就要好了去,又怎么会当真有这样的奇效。竟是在协议之后的几日内,上万病重到无法下榻的将领竟是全数愈合了。 怜筝听罢也是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这些怕是也花了风因不少的心思和功夫。 “主子也已费心查过,田岚怕是就藏在宫中一处。她虽然是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是和主子预计的差不多,沈万友府里的银票全数被人取走,更是用了出去。” 十三皱眉,“钱庄里的人口风虽紧,不过这些银钱的的确确是从宫里头出去的。” “若是这样,和我估计的便是相近了。如今在宫里头且在我身边的人不过就这几个,他若非藏在这些人里面,就必定得是清楚了解我个详细的,这才能做给我看!” “你不是已经料想了是他,这才设计瞧着他作死吗?” 十三倒是不急不缓,眯起眼来,“若当真是他二人中的一个,那么这田岚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走的,若换做是她,也是会想尽办法的离开。” “我心下总是觉得不安,若不是他二人,又或者算错了,那么这人一旦再放出宫去,可比在宫里头要难找上许多。” 现代的时候捉不住他,在古代又如何能猜得透。 他知道她是谁,她却不知道他是谁? 这样躲在暗处,他必定要防着她知晓,如此一来,怜筝想要通过田岚捉住他也怕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眼下他们更是拿捏不准他的秉性。 “蒋大人那处将蓝家查的如何?”蓝家的线索依旧是要紧的。 怜筝不得不先松下一口气来,将那情绪摁捺下来,转身问十三。 “皇上将心思挪到了边关将领身上,蓝家的事儿插起来就顺手的多了。” 十三眸光微眯,“皇上做事谨慎,欧阳家、宋家内的书信皆是半点都没涉及了皇上自己个儿的名讳来,故而也不能做了什么把柄去,但是顺手牵羊的拉了一串的贪官出来。” “让人将这名单罗列好,将这单子送去清廉司。清廉司里头有秦家自己的人,他们自然能分辨的出,至于其他的就交给秦家人自己去处理,他们也留不得这些人。” 十三点头应下,“明日该如何做?” “皇上已经恩准了,所以莫大人应该会将人群都先筛过一遍。如果萧北顾和莫冬青与田岚有瓜葛,理应查不出什么,接下来城门校尉处有一人可以帮上我们。” 十三缓缓挑眸:“主子倒是留了这么一步棋,这东城门的城门校尉林霄原也是个孝子。” “我倒是没想过风因会这样处理了这事儿,也算是处理的干净。” 怜筝这会子已然平稳下来。 虽说这卫处尹当了皇帝,可风因也未必不是帝王之才,只是可惜了…… “主子虽然废掉了林霄父亲的手脚筋,但是却保住了他父子二人的一条命,如此不说,他父亲自然是不能再赌,这样林霄也算是能做到了孝义。” 十三嘻嘻哈哈地笑了笑,“不过这话晚上主子自己个儿也是要来说的。” 怜筝一怔,“他已进宫了?” “皇上既然松了口让我来了,主子又为何不趁着这样好的时机来?” 怜筝心上一紧,“不妥,卫处尹虽然松了口,但是眼下若是设了防,要捉拿了他去,反倒是让先前做的都白费了。” “长姐不必着急,主子自然是想到了,皇上能想到的他也必然能想得到。” 十三垂首偷笑,道:“总归等着便是了。” “不过,这三个月长姐倒是清瘦了不少,主子看着必是要心疼了。” 怜筝轻笑摇头:“若非你日日从宫墙外头丢了些肉饼馒头的,我怕是早早被毒死了。” 所幸这些事情如何辨别,风因早早便与她交代过,也说过了,否则怕是她气恼之下定是要与这老太太算账了。 这宫里头的事情,无论是人和事,都只能为共同的利益而生存。 只是日日挂心着这些事,日日夜夜睡不安寝,食不知味,自然要清瘦不少。 无论如何她至少还活着,身子也无碍,否则当真是无法这样心平气和。 怜筝正与十三说这话的功夫,慈居宫的嬷嬷却来请了怜筝去。 “不知嬷嬷如此匆忙来寻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来?” 怜筝连忙起身,出门去迎了玉嬷嬷。 玉嬷嬷是一直跟在高太后身边的宫女,故而也颇有地位。 玉嬷嬷留意到此时正在怜筝房里的十三,不由得皱了眉头。 怜筝连忙解释道:“嬷嬷,这是我小弟,叫元十三,颇为不懂事,让嬷嬷见笑了。” 玉嬷嬷见怜筝并无避忌,这才报以微笑,道:“太后命我来请姑娘一趟。” 想来前朝的事情怕是也已经传到后宫来了。 怜筝心下定了定,笑道:“我这就随嬷嬷一起去。” 两个人一路来到了慈居宫太后的寝宫,帐子里高太后身披外套靠在软枕上。 “太后,人已是带来了。”玉嬷嬷福了福身子。 高太后淡淡应了一声,撩开了帐子。 不等怜筝问安,高太后冷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是见了哀家也不懂得跪下。” 怜筝心下一跳,却是摁捺住并不做声,顺势跪了下来。 “事情哀家已然去办了,皇上这些日子也大有被哀家说服的趋势,可听闻边关的那反贼竟是要生生断了东苑朝的左膀右臂,任由外敌侵了我央央大国?” 高太后想来已经得知了此事,故而才会如此动怒。 “太后,并非如此。”怜筝刚想做声,却又顿住。 此刻若是将话挑明了,一旦传到了卫处尹的耳朵里,怕是又要图惹祸端。 “哦?”高太后话音一转,冷眸凝住了跪倒在地的怜筝,“那哀家倒是听你解释解释?” 怜筝将喉咙里原先要说的话又藏了回去。 “太后,如今皇上已经平定了此事,已经皆大欢喜了。”怜筝静静道。 “如何皆大欢喜,哀家怎么能容忍了你来影响了尹儿的江山?” 高太后原在宫中瞧着是个不争不夺的性子,可为了儿子也是坚持到了如今的地步,也绝非表面的那样简单。 无论是什么东西,她都可以为了儿子去打算,哪怕是夺人性命。 何况在皇宫里,即便是为了自保,手上都能沾染着或多或少的血腥味。 高太后能走到这一步,也不可能仅仅是巧合。 怜筝也绝不会以为这高太后也会如何好说话的了。 “萧北顾进宫之时,听说他冲撞了皇太后的轿撵。” 怜筝轻轻垂首,“这事儿说来蹊跷,萧北顾虽然非武夫出身,但是自问御马之术也绝非能出如此意外,故而他倒是查上了一查,却是没查出什么线索。” “可说来也奇怪,偏就是这么一冲撞,皇太后病重,萧副使却并未受到太大的牵连,反而是那些个下人一律以办事不利被处死,更是将皇太后身边所有的下人都换了!” 如此一手,更是容易将皇太后的贴身心腹都处置了,不但斩断了皇太后的左膀右臂,更是容易让自己的细作安插进了皇太后的身边。 怜筝忍住心下的叹息,轻轻攥了攥手指,“太后是怕来日方长吧?” “大胆!”玉嬷嬷立刻出口轻声呵斥。 高太后却是忍不住眯眼轻笑一声,“阮怜筝,怎么,你是在赌哀家不敢杀你?” “我自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如今太后怕是要将日日赐下的克食都赏赐了旁人。” 高太后微微扬眸,眸光从纱帐中缓缓透出,她朝怜筝凝了半响,“这宫里头本应该是这世界上最讲究规矩的地方,如今哀家倒是动不得你了。” “太后抬举了,我不过是区区的百姓,如何敢和太后相提并论。” 怜筝不疾不徐,缓缓垂首,礼数自然要做的周到。 “哀家乏了,你走吧。”高太后朝玉嬷嬷点了点头。 怜筝便顺势退下了。 玉嬷嬷送走了怜筝,这才进了屋。 她微微犹豫,抬眸望向高太后,“太后,接下来要怎么办?” “既是皇帝不放人不行,可若是她自己个儿出了事儿可怨不着咱了。” 高太后轻哼一声,眯紧了眼。 “去寻个人来,这阮怜筝必定不能再继续留在这宫里头了,否则只是为尹儿徒留祸患。” 175 引蛇出洞(2)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萧北顾从皇上的勤政殿退下后,便是与莫冬青一路出了长街。 “莫……如今该尊称一声莫大人了。”萧北顾连忙将方才的礼节捡起,弯身微微作揖。 “哪里,萧副使当日冲撞了皇太后的轿撵,一听到这消息真真是吓出了我一身的冷汗。” 莫冬青含笑回了礼,“我原先赶去的时候,瞧着那架势,还以为萧副使伤势颇重。” “进宫本就是大事,我如何敢驾快马,不过是慢悠悠地晃荡。”萧北顾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望了望周围,声儿淡了下来,“不过是皇太后的马车突然就发了狂,朝着我直直地撞了过来,我既是躲闪不及,避不开,就只能迎面上去了。只是听着那些太监慌乱的声儿便知晓了是皇太后,那我就更是不能躲,不但不能躲,还必须得上前去拦了那受惊的马。” “哦?这皇太后的轿撵竟是马儿受惊了撞过来的?”莫冬青诧异挑眉。 “难不成皇上并非因为你惊了皇太后的轿撵而将你留下,而是因为你救了皇太后的命而留你查看伤势,方才能免了你的罪责?” 如此一来,倒是能解释的通了。 萧北顾静静看过莫冬青,轻轻一笑,“皇上自然有皇上的旨意,又岂是我等能知晓的。” 萧北顾避开莫冬青的话,也不直截了当地回。 莫冬青目光一顿,眯了眯眼,笑道:“萧副使所言有理。” 两个人再寒暄了两句,便是在长街后头又缓缓分开了,短暂的热络又安寂了下来。 萧北顾回到皇上安置的住所里,秋茴如今的肚子已是大了起来。 他连忙上前扶住正要站起身的林秋茴,林秋茴却是攀住了萧北顾的手。 林秋茴微微一笑,问道:“如何,皇上可是怪责你了?” 萧北顾摇了摇头,“不曾,只是怜筝如今怕是腹背受敌,正如王爷说的,处境艰难。” “这些时日,我们不是与十三送了不少的吃食进去吗?”秋茴柳眉长蹙。 “并非此事,我瞧着她虽然清减了不少,但是脸色却也还好,应该身子无虞。不过,莫冬青此人却是大有问题。”萧北顾眸光一冷。 林秋茴顺着萧北顾的手缓缓坐了下来,“莫冬青,那时候跟在你身边的莫捕快?” “嗯,他原是桃林镇的捕快,说来这背景却也不曾详细查过。” 萧北顾猛地一拍桌子,“方才怜筝说这人对她必定是极其熟悉或者就在她身边,她自幼性子便清冷,相识的人不多,县里头的人也不待见,所以熟悉的人也不多。” “熟悉她的人唯有除了皇上、王爷等不说,便自有在北县的我、慕大人、姜女等人了。” 萧北顾摇了摇头,“姜女自幼便在她身边,皇上自然也不能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所以如今在身边的,并且熟悉怜筝的,又能知晓她所查之案、所涉之人的人,这样看来,莫冬青倒是头等人选。” 秋茴美眸一睁,心下顿然一寒。 “若是这样说来,莫冬青倒是不少的地方都能对上了。” “不对,若是当真如此,这线索为免太浅显,如此一来莫说是你也能猜到,就算是莫冬青自己也怕是猜到了。” 萧北顾又是一犹豫,半响,又缓缓摇了摇头。 林秋茴挑眉凝视着萧北顾,秋波一转,心里也有了主意。 “许是话里有话,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不便说的太仔细。” 萧北顾伸手轻轻握住了林秋茴的手,倒了桌上的热水递了过来。 “总归这事儿都不好办,她年幼时便说过这样的人,只是那时候六叔却不准她再提了。” 萧北顾微微一叹,“那时的她性子犟,我们也年幼,故而想不清楚。如今想来到时明白了几分,若是人人都知道,这凶手必定能闻风寻了来,若是明处好歹能设了防备,可是这样藏在暗处的人,却是要难对付的多。” 林秋茴蛾眉微蹙,轻轻拍了拍萧北顾的手,“所幸王爷不是凡事都交代了,不会有事的。” “此事我入宫前怕是她已经拿捏了主意去,否则也不会命人送了信给当初在桃林镇的林捕头,如今倒是应该寻画师来画下莫冬青的肖像,再沿着那些人头的线索摸下去。” 萧北顾轻叹了口气,长眸凝重了林秋茴,“倒是委屈你了,怀着身孕还与我这般奔波。” 林秋茴徐徐抿了一口热水,微微一笑,眸光闪动,“夫妻之间何来委屈。” “等这些都处理好了,我们都回北县去。”萧北顾微微一笑,伸手抚摸过林秋茴的肚子。 “天气这样冷,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要心疼你的,难为你要陪着我在这宫里头担惊受怕。” “只要能陪着你,我都乐意。”林秋茴婉婉一笑,将手上的空杯复又添上热水,递给萧北顾,“孩子他爹,可要喝上一口,好热一热身子?” “好。”萧北顾伸手接过,便笑,“只等过几日,便能出宫了,到时候再好好为我们的孩子买上些东西。” “不急,孩子还小。” 林秋茴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总归我还有时间给它做上两身的衣衫。” “秋茴,让你受委屈了”萧北顾一声长叹,“我陪你二人的时间实则不多,这一年来,倒是你跟着我奔波劳碌。” 林秋茴伸出手指掩了掩萧北顾的嘴,微微娇嗔道:“你若再说上这些话,我定是要生气了。” 不等萧北顾说上话,秋茴突然伸手捂了捂肚子,皱了眉。 “怎么了?”萧北顾见她蹙眉,连忙起身。 “没事,只是……”林秋茴摇头,手上却并未停下,“感觉有些不舒服。” “定是说这样多的话累着了,你先上榻休息一会儿。” 萧北顾扶住了林秋茴,将她朝榻上扶。 “的确应该先休息上一会儿。” 萧北顾闻声竟是一惊,连忙回头。 门槛边上,莫冬青正倚在门框,徐徐望着屋里头,唇角挂着若无若有的弧度。 “莫冬青?”萧北顾手上一紧。 林秋茴也是怔住了。 “何来稀奇?你不是已经猜到吗?”莫冬青轻轻哼了一声,抬步走了进来。 “莫冬青!”萧北顾扶住林秋茴将她先安稳地落座在椅凳上,这才立在了她身前。 “怎么还没倒下?”莫冬青蹙眉,“这样久,倒是慢了些。” “催什么,总归要等上一些时辰。” 从外头传来个女声,随即从外头进来了一位宫女。 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前两日伺候在门外的婢女——田岚。 萧北顾已是脸色铁青,身子一摇晃,他竟是有些站不稳了。 他伸手摁在桌面上,用力扳住了桌沿,他狠狠咬了咬舌尖,保持着大脑的清醒。 “莫冬青!你到底要做什么?” 莫冬青在一旁瞧着,不徐不疾,缓缓走到一边寻了一处坐下。 “不知道?我瞧着以为先前你猜的也差不多了,看来萧捕头倒是比我想的要愚蠢。” 林秋茴忙起身,扶住了摇晃着脑袋,眼前已有些模糊的萧北顾。 “秋茴,你快走……”萧北顾皱眉,伸手将秋茴朝外面移了移。 “想去哪儿?你放心,你的夫人,我自会替你好好照料。” 莫冬青伸手扣住了林秋茴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松开你的手!”萧北顾朝前迈了一步,脚下一软,竟是跌在了地面。 “接下来要怎么做?”田岚转开眸光,凝住了莫冬青。 “兵分两路,你与萧北顾从我监管的城门处以马车出宫,至于我与她就从买通好的东城门出去。你扮作他的夫人,他必是不能在宫中久留,如此出宫,倒比我来的容易。” 田岚已怔,霍然抬头,眸光倏然转冷。 “为何你从东城门过?”田岚吐了口气,“此事是由你寻了人去办的,你不会……压根没在西城门做什么手脚,自己个儿抛下我从东城门过吧?” “这话可笑,怎么,难不成你还怀疑我不成?” 莫冬青视线缓缓凝住,嗓音便软了下来,“若是怀疑,你便从东城门过。” “不必了,你从东城门过。”田岚这才缓缓笑开。 莫冬青耸耸肩,无谓地蹲下身,望向萧北顾:“好戏就要开场了,不必担心,她会陪着。” “你到底要做什么!”萧北顾忍着眩晕,强撑着爬了起来,却又跌在地面。 “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 怜筝从高太后的寝宫回来便是有些心绪不宁了。 高太后远比她料想的要来得深沉的多。 如今潜藏在黑暗里的敌人太多,怜筝更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别人的性子。 “想的这样出神,瞧着为夫倒像是白来了一趟。” 怜筝霍地抬起头望去,眼中已然隐约藏了泪。 她小心地进了门,将门好好关上,迎着他的笑,奔进他的怀中。 “娘子清瘦了不少。” 风因将她揽在怀里,手上的劲儿却是一点没剩下。 现下倒是只剩下个骨头架子了。 怜筝唇角勾笑,退开一步来。 她俏皮地捉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落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风因一怔,却是明白了。 他眼圈儿已是有些红了,忍不住卸下了手上的力道。 风因小心谨慎地蹲下身,双手扶住了怜筝的腰,“你竟是……瞒的这样好……” “事情没处置好,我怕说早了惹了你担心。”怜筝忍住笑,心内柔软泛滥。 “三个月?”若是从最后一次算起,便是进宫前折腾的那段时间了。 风因站起身,忍不住紧紧抱住怜筝。 他小心地吻住她的唇,仿佛怀中珍宝,小心又谨慎,一寸一寸将她尝尽。 三个月的相思和初见的欢喜,都深深地藏在了吻里…… 176 引蛇出洞(3)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一夜醒来,怜筝还枕着他的手窝在风因怀中。 怜筝入梦时总是怕热,故而总是小小的蜷成一团。 风因怕她坠下榻去,让她睡在床榻里头不说,更是用手小心谨慎地将她圈在了身边。 说来也巧,偏就是这时候知道了怜筝怀有身孕。 风因扶住怜筝的肩,吻了吻昏沉睡着的怜筝的发。 接下来的事情,若是这样怕是更难做了。 “醒了?”怜筝睁开眼,一眼就对上了正凝望这她的风因。 “我的脸上开花儿了?” 风因含着笑,一本正经道:“脸上没开花儿,肚子开花儿了。” “呸。”怜筝轻啐了他一口,“没个正经的。” “我对旁人都正经的很,独独对你正经不了。” 风因话音刚落,对着怜筝的面颊便是一枚香吻。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便是起床穿衣洗漱了。 “事情可安排好了?”怜筝将风因的袖口理顺了,垂首轻声问道。 “东城门已经让林霄做了准备,巧合的是,确有一人提前让个小太监偷摸来打了招呼。” 风因抬眸凝视怜筝,“计划有变,今日你何处都不能去,就留在这儿,让十三守着。” 怜筝摇头,“不成,我若是守在这儿,东城门上当的可能性只会低不会高。” “可如今你有了身孕,一旦计划出了差错……” “不。”怜筝固执地摇头,“一定要捉住他们,他们手上染的是多少人的性命,独我一人而已,如何能比。” 怜筝坚定如此,风因便也明白了过来。 “即便如此,我也定是要贴在你身边的。”风因轻叹了口气,只得将担心藏了起来。 不等怜筝说完话,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风因开了门,正是十三送来了早膳。 “玉嬷嬷方才来过,被我拦下了。” 十三刚刚将粥碗在桌上摆下,外头的信儿便传来了。 林霄寻了个小太监来报,送信的人一会就要到了。 风因与怜筝对望了一眼。 怜筝却是皱起了眉,“时间不对,这样早的天,如此来的便不太可能是。” “林霄会看着实际情况来应对,若只是通知,想来还不算急。” 怜筝眼下却突然犹豫了起来。 “若是田岚当真在宫中,必是要仔细我的一言一行,可若是这样,一旦察觉了,哪怕是躲在宫中都不是安全的,必定要逃走。” “可若是田岚要出宫,他又如何单独留下?”怜筝摇头,“两个人共同逃出宫,更是惊动了皇宫里的动静,除非……” “不会,他们藏不住。”风因微微一笑。 “我命人将宫里头所有的宫婢都查了一遍,早晚会查到他们身上。” 怜筝道:“在宫里头想要杀人,可远比在宫外杀人来的局限。我倒是好奇,到底是不是他,若不是,怕是我们都猜错了。” “猜错便错了,总比身边藏了个敌人来的好。” 风因握住怜筝的手,“十三,昨夜里高太后身边的玉嬷嬷出去了,可是查到了什么?” “玉嬷嬷一路谨慎,我不敢跟得太近,躲在假山后头只瞧见了一宫婢与之说话。” 十三眸光一黯,“只是那宫婢倒是比玉嬷嬷要狡猾的多,在御花园里头将我甩了。” 风因蹙眉,以十三的轻功来说,想要将十三甩了,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小心有诈,仔细行事。” 十三点头应下,随那小太监出去了。 ★ 东城门。 “你前几次来说的时候,分明就只是两个人,如今怎么一拨一拨的?” 林霄皱着眉看向那个与之做交易的小太监。 这小太监名叫安和,看着倒是个面生的太监,腰牌上是不知名的妃*里头的,倒是没怎么打过交道。 “林校尉莫动怒,这些天宫外头的事儿多,难免手下的小兔崽子们需要打赏。这不,取点儿宫里头的东西朝外捣腾一下,赚点银子,林校尉……” 安和说着话的功夫,呵呵笑着将怀中的银子塞进了林霄的掌心。 林霄摁捺住心下的怀疑,这些年了,究竟是不是要出宫,林霄也能辨别的仔细。 眼下,林霄先将这银子收了下来,将人先放出了宫,再寻了人跟上去。 这才刚刚放了个人出宫,突然迎面而来一辆马车,竟是生生对着城门冲撞了过来。 “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安和双眸大睁,像是也惊了一跳,连忙躲在一边,避开来。 林霄翻身而上,抽出腰间的佩刀,飞身上了马车。 这马车竟然无人驾缰而出! 林霄上车立马将缰绳险险拉住,这才将马车给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林霄立刻扭头去将马车的帐子给翻了起来,一脚踹开了马车的门。 大门一开,里头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席卷而来。 林霄捂住了口鼻,皱眉看了一眼。 “小六子,立刻再去一趟慈居宫,将阮姑娘请来,就说查获一辆马车,车上有两具尸首。” 被唤作小六子的侍卫点头,立刻转身去了内房,翻出一件太监服套上了。 守城门的侍卫们不比御前侍卫,若是这样贸贸然进了内宫,可是杀头的罪名。 安和正巧在林霄踹门的时候朝里头瞥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 “林……林校尉,什么时候能开门先……”安和已是想溜之大吉了。 林霄朝周围看了一眼,眼下的动静太大,若这样贸然开了城门,怕是不成。 “此刻暂且不能开门,你先在此处候着。” 安和闻言只得无奈地先退去了一边等候。 他边恼边怒骂:“这马车是哪个劳什子的混账东西弄得,怕是这样以后都不得安生了。” 一炷香的功夫左右,怜筝和风因已是赶到了东城门。 动静太大,皇上都命人亲自派遣了御前军队赶制了东城门。 怜筝脸色不佳,眸光灰暗。 “车上的人是谁?” 林霄摇了摇头,“卑职不曾进去观望过,一有动静就差人去请了。” 怜筝伸手便去撩帐子,风因却犹豫着拦了她的手。 她蹙眉,不知其何意。 “你如今的身子……”风因无奈道。 他见她挑了眉,便只得无奈一笑,松了手,“……十三学了这样久,也该有不用你动手的时候,否则这徒弟摆着这么些日子,不过是摆设?。” 怜筝想了想,悄然松了口气。 若是风因明摆着不让她验,她倒有几分会赌气,可若是这样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 虽说如今有了身子,但是她验尸验得这样多,莫说是今日,除非像是巨人观这样带毒气的尸首,普通的验尸倒是碍不到她什么去。 “十三,你去验。”怜筝左思右想了一阵,这才让黑白分明的眸凝住了十三。 “得嘞。”十三含笑迎上来,与风因正巧对上了眼。 风因挑眉笑了笑,却并未说什么。 “派人将尸首抬下来。” 林霄寻了两个侍卫,两个侍卫上了马车,撩开帐子,竟是扭头就吐了。 十三叹了口气,仿佛看到了往日怜筝瞧着别人见尸首的样子。 他伸手将自己的袖口撩上,便自己上了马车,径直进了车内。 怜筝一瞧着样子,倒是忍不住一声轻笑:“十三如今倒是有几分模样了,日后也好考个功名,让皇上赐个副提刑使来做做?” 风因却笑得云淡风轻:“别的倒没什么,接下来几个月倒是要辛苦他了。” 怜筝主动上前,将马车上的帐子寻了钩子挂好。 十三正低头蹲在马车的血泊里查验尸首。 怜筝从外头细细朝里头看,视线凝到那两具尸首的面上。 “萧北顾!” 怜筝一惊,竟是拽着扶手就要登上马车。 “不对!”十三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朝怜筝的腹上扫了一眼,“人并未死了。” 怜筝眉头蹙起,手却紧紧地攥住了马车的扶手,她努力冷静下来,问道:“你说什么?” “萧北顾尚有气息起伏,未死。” 十三伸手将萧北顾身上的绳索全部解开,这才揽了他的胳膊放到自己身上去,将他背了起来。 怜筝从马车里头揩下地上的血液,微微揉搓在鼻尖一嗅。 “这血并不假。”怜筝抬首望向十三。 没等十三开口解释,萧北顾竟是微微转醒。 他强撑着抓住了十三扶着他的手臂,仿佛能感受到身边的人一般。 萧北顾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他拼了命道:“秋茴……秋茴……救秋茴……” “快,人还活着,来两个人将他扶下来!” 林霄一听这声响,大吃一惊,连忙吩咐人搭把手。 “莫冬青……将那女子杀了……挟着秋茴……朝西城门去了……” 女子?什么女子? 怜筝一怔,不等反应过来,萧北顾便已是被扶下了马车。 他身上的衣衫已是被血浸透了,分不出究竟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 十三将萧北顾递给车下的人,脸色并不好:“马车上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却是真死了,皮被人生生剥下了,故而马车上的应该都是她的血居多。” 怜筝朝马车内扫了一眼。 另一具尸首正头朝内地躺倒在地,血肉模糊地分辨不清楚。 十三转身将两边车窗都打开,让光线都透进来,照亮了那泡在血泊里的尸首。 怜筝眼眸一震,没能回过神来。 马车上的尸首竟被人生生剥了皮? 不等怜筝回神,从另一头匆匆跑来了一人。 “皇上命人来报,西城门有一马车强行闯城门且纵火,眼下已是乱作了一团!” 177 引蛇出洞(4)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事出紧急,风因将怜筝留下,自己翻身上了马,赶去西城门。 十三将马车上的尸首抬下,而怜筝则是跟去了萧北顾的身旁。 怜筝丝毫不忌讳地抽出了袖中的解剖刀,三下两除二去掉了萧北顾身上复杂的衣带。 虽说他身上的衣衫浸满了血迹,但是还不能真的判断他究竟哪里受了伤。 怜筝一刀一刀划开他的外衣和亵衣,将上半身都检查了个透彻,准备将亵裤也一并除掉的时候,萧北顾费劲气力才拦了她的刀子。 “我……我没受伤……” 林霄这样严谨的人,瞧着萧北顾的表情,险些笑出声来,他硬生生忍着那视线不敢乱瞧。 无论是谁躺在哪儿,怕是眼下要让人撕了身下的亵裤都忍不住要跳起来。 怜筝微一皱眉,道:“杀了女子的人,当真是莫冬青?” 萧北顾疲乏地闭了闭眼,疲倦极了。 “是……他杀了马车上那女子……将她与我丢进马车……再让人将马车藏在了城门附近......时机一到他便会从那处以秋茴挟持我……再披上那人皮从西城门逃脱……” “我去为你寻太医来。”怜筝皱眉。 “不!”萧北顾费尽最后一点气力抓住了怜筝的手。 十三跳下马车来,瞧见只是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这一手的力道不小,萧北顾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手上的劲儿却格外的大。 他什么也没说,却死死地抓住了怜筝的手腕。 “放心,我心里有数。” 怜筝略一思索,拍了拍他的手背,淡道:“我定是将秋茴寻回来。” 萧北顾闻言,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周围赶来的侍卫这才连忙帮着林霄将萧北顾抬到取来的架子上,远远地抬走了去。 “林小威,劳烦您命人去西城门送个信,说是除萧副使夫人之外的人立刻押入地牢。” “十三,将尸首验了。”怜筝转身与十三去瞧那抬下来的尸首。 尸首被人剥了人皮已是血肉模糊了,加上身上的脏器没有人皮子兜着,抬下来的尸首也并不完整。 “剖了。”尸体已经是这幅德行了,怕是也没人敢拦着不让剖尸了。 怜筝静静地盯着死者的头颅,鼻尖的那股子血腥味儿,突然让她有些犯恶心。 她柳眉一蹙,别过脸,胃里有些泛了酸水儿。 十三自然头一个注意到了,连忙挡在了怜筝和尸首中间。 “这尸首我来验,长姐先去一旁候着。” 十三说罢,便从怜筝手里取过那解剖刀。 他怕她担心,便径直蹲在尸体旁边,拿起刀就将尸首给划了,下刀干脆利落。 周围的人倒是没想过看这么一幕,十三只划了几道,就让他们瞧见了那红色黄的肌肉,让人瞧着脸色顿时白了,一下子就如同那怀了孩子的孕妇,一个一个都泛起了孕吐。 十三可顾不上旁人,眼下时间紧急,他只能简单地过了一遍。 “死者,女,年龄约莫二十五左右,死者的死亡时间预计在两个时辰左右。” 十三切开颈部皮肤,暴露出死者的气管,“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端了,切口平滑,是利器割破。” 十三将身体的其他各处都稍作仔细地验了一遍,最后将死者的胃捧了出来。 “死者的胃里头有东西。” 十三一刀将胃剖开,从胃里头将东西取了出来。 是一截人的手指。 十三将手指取出,怜筝瞧了一眼,皱了皱眉,“手指并未被胃酸腐蚀多少,故而应该在临死前没有多久的时候咬下的。” 正说着话的功夫,一个小太监竟是喘着气跑了过来。 “急什么,将气儿喘匀了说话。”林霄皱了皱眉。 林霄这人嘴上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手下却是让人立刻从门边倒了碗茶水递来。 小太监立刻两三口将茶水一吞,手背摸了摸嘴唇。 “西城门大火,火势迅猛,已从城门口烧过内廷去了,一路的房屋像是被人浇了些个酒,竟是一路沿着皇宫的墙烧了进去。” “你说什么?”林霄大惊。 “眼下皇上已命大半御林军立刻赶去西城门灭火了,小的是跑来送信儿的。” 小太监怯生生地抬眸,道:“另外,让小的说是马车上披人皮的人已经拿下了。” “当真拿下了?”怜筝眉头一拧,竟是说不上心里的感觉。 怎会如此轻易? 小太监点头,“说是拿下了,但是那马野的厉害,若非皇上亲临,倒还拿不住了。” “皇上亲临?”怜筝听得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 卫处尹如今的脸依旧是风因的,故而风因现身倒也还不算太古怪。 “大胆!” 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喝,众人抬眸望去,竟是高太后身边的玉嬷嬷。 玉嬷嬷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气势汹汹地朝着城门口来了。 怜筝柳眉一蹙,只得迎了上去,她福了福身子,“玉嬷嬷,何事劳您大驾来了?” “我若不来,又如何知晓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你们竟然将人活活给屠了?” 玉嬷嬷的声音清脆,瞧着怜筝背后血淋淋的画面,挪开视线去,她冷声道:“将阮怜筝扣下!” “玉嬷嬷好大一顶罪名扣在我身上,敢问此事可是问过皇上了?” 不等怜筝挣扎,玉嬷嬷带来的这些个侍卫竟是出手就拿住了怜筝。 十三脸色一变,主子交代过,这节骨眼上,怜筝是万万不能离了他的视线。 十三冷峻的眸底杀意顿凌,一柄解剖刀生生从空隙间穿刺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个侍卫竟非寻常的宫内侍卫,避开了十三的攻势不说,竟是也并未将擒拿怜筝的手松开。 “你等究竟是何人?”十三冷眸一扫,“宫中侍卫岂可随意捉拿?可有皇上圣旨?” 玉嬷嬷看了眼方才动手的十三,将原先的怒气摁压了下来。 “大胆!太后口谕,谁人敢阻?”玉嬷嬷心下强作镇定,“何人胆敢动手,一并拿下!” “既无皇上圣旨,又无太后懿旨,区区一句口谕便想将人带走了?” 十三听了这话,眼眸的杀意已起,他一刀穿开几个侍卫的空隙,连连数刀将人人刀刀分割开了,瞬间将怜筝护在了身后。 “人,是我剖的,即便要捉拿,拿下的也该是我!这里所有的人皆可为证!” 十三手上还染着血,只此一话,便让玉嬷嬷失了拿下怜筝的借口。 “既然如此……”玉嬷嬷勾唇一笑,“那便都拿下吧。” 话音刚落,从城门附近竟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十三这才看清了眼下来的人竟是御林军! 御林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样多的御林军出现在此处,那皇宫里头岂不是空了? “全军听令,立刻将阮怜筝给我拿下!” 此刻的玉嬷嬷倒不像是昨日那样和颜悦色的人,反倒是完全换了一副嘴脸。 “你不是玉嬷嬷!”怜筝冷道。 玉嬷嬷仰头大笑,“不是又如何,今日你便是当真要死在我手上了。” 怜筝闻言,猛然抬起头望向玉嬷嬷,“你是田岚?” 那戴着玉嬷嬷面具的田岚勾唇一笑,道:“不急,咱们还有的是时间叙叙旧。” 玉嬷嬷伸手朝半空一举,掌心赫然便是能够调动御林军的令牌。 只要有这令牌,自然能调动御林军听令。 守城门的侍卫皆愣,一下子竟是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出了这么一出? 十三眉头深皱,腰间软剑已然出鞘,他将怜筝护在身后,道:“我杀出一条血路来,你立刻登上那马车,去西城门!” “那你怎么办?”怜筝蹙眉,“我不会驭马,你必须上来。” 十三摇了摇头:“我若上了,便走不了。你就将辫子使劲儿往马身上抽,它自然会走。你在便是负累,你走了,我自己轻易就能脱身。” 怜筝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好。” 短短几秒,怜筝身后传来动静,林霄竟是也抽出了腰间的武器,与之对峙。 林霄淡淡一笑,“我这命是你给的,要还也该此刻还。” 怜筝与十三一怔,林霄却是回过头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御林军即刻听令,瞬间人潮涌动,将三人环环圈在当中。 空气仿佛凝固住一般,寂静一片。 田岚朝方才那马车小步行了过去,直至坐上了马车,这才道:“御林军听令,立刻将阮怜筝给我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 十三的软剑竟是在人影里快得瞧不清冷光。 只半柱香的时间,十三竟是在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环住怜筝冲向了那马车。 林霄身手不差,可人这样多,他只能勉强善后。 十三近身马车,马车上竟是凭空伸出一只手来,将怜筝拽上了马车。 一回头,正是田岚的脸对上了怜筝的眸。 银光一闪,软剑已是从怜筝的手边擦过,刺入了她身后田岚的腹中。 与此同时,十三的胸前已然也被刺穿了一剑。 怜筝一怔,手心已刹那染满了十三的鲜血。 “十三?”怜筝满眼的红,久久回不过神来。 马车一颠,十三竟是生生咬牙将胸前的剑掰断了。 他回过身来,一脚踹开旁人,硬是挺着驱退周围的御林军。 周围仿佛因为这一剑,减缓了时间。 刹那间,马蹄嘶鸣,马车竟是冲破人群朝半开的城门撞了出去。 怜筝浑身一冷,险险扶住了马车的门框,这才扭头瞧见了身后的人。 除了那倒下的田岚,车上的那人,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躲在马车里的人是方才那个躲躲藏藏的太监——安和! 可这眉眼露出的笑意,这人……这人…… 安和伸手拈住下巴的皮囊,瞬间撕下了脸上的面具。 怜筝双眸大睁! 这人是莫冬青! 177 引蛇出洞(5)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西城门,所有的侍卫井然有序地取水将火势早早就灭了。 风因早早就换了一张人脸赶去了西城门,只是手握皇上钦赐的腰牌,自然无人敢疑。 要强行闯城门的马车压根就出不了城门。 因为西城门今日未开,一早就是关着的。 皇上上午便交代了严加防范,故而除了东城门,其余城门一律授信不得开城。 有人蓄意纵火过后,城门楼上备下的箭弩更是对准了那马车。 等风因赶到的时候,西城门的城门校尉袁洪正带着几个侍卫前去查看。 风因长绳一拉,烈马嘶啼,他翻身下马。 那些个侍卫早已掀开了马车的帘帐。 马车里头正坐着一人,这人乍一看颇为古怪。 风因上前,仰头朝马车里看去…… 风起,帐抖,声响。 风因面色平静,上了马车,伸手去摩挲那人的头皮。 半响,当着外头正在朝里头看的人,生生从那人脸上撕下一层皮来。 这皮竟是只撕到了头部,脖子上头还是连着的! 瞧得人头皮都发麻了。 “林秋茴?林秋茴。”风因拍了拍藏在人皮底下的林秋茴。 林秋茴并无反应,闭着眼,呼吸却是微弱。 风因蹙眉,连忙命人将林秋茴扶了下去。 西城门被纵火,可马车里头只是套上了假人皮的林秋茴,几个城门最容易出去的依旧只有东城门。 这目的不过是想要将他调开而已。 风因冷了眼,二话不说,面色沉静如海。 他立刻跃然马上,朝东城门加快速度赶了回去。 风因赶到的时候,东城门已然乱作一团。 风因缰绳一勒,马蹄高扬,风因趁乱将受伤的十三拉上马背,驶开一段距离。 他对着面前的御林军,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来。 顷刻间,所有的御林军竟是生生顿住了,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判断。 与此同时,从另一头,一匹黑马长驭而来,马背之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阿立! 这些时日,阿立替卫处尹处理了宫中不少的实务。 故而阿立自然是宫里头的人都头一份清楚的御前侍卫。 阿立冷眼一扫,道:“大胆御林军,见了皇上竟不下跪!” 御林军纷纷环视,如今已是瞧不见当时手握令牌的人了。 既无手握令牌者,眼下自然是听命于阿立的。 御林军纷纷将手中的武器撤下,跪倒在地,叩头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风因眉宇间的阴霾中若黑云,阴沉而晦暗。 十三忍住痛,手上已渐渐失了力道,“主子,她在那马车上,被人带出皇城去了。” “马车上的人呢?”沉渊般的眸底终生了几分颜色。 “那装作玉嬷嬷的人已被我刺了一剑……可我瞧着她身后还有人!” 十三的伤势颇重,风因蹙眉,立刻将十三转交给了林霄。 交代好宫里头的事情,再命人送信给卫处尹,风因长马奔驰,即刻朝皇城门外追了出去。 ★ 马车颠簸。 本就被刺了一剑的田岚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来,她捂住腰腹,血流如注,竟是如何也止不住。 “立刻寻一处医馆!”田岚脆音微弱,防备地盯住了马车里的怜筝。 怜筝的手正被捆在身后,马车颠簸的厉害,两个轱辘继续向前,毫无停歇之意。 田岚的伤势并不轻,越是颠簸,伤口就越加难以止血,如此下去只会流血而亡。 田岚顿恼,忍痛伸手开了车门,撩开那帐子。 “我说,立刻将车给我停下来!” 马车的轱辘滴溜溜地朝前滚动,门外头莫冬青的背影竟是丝毫没有动摇。 马车里静了静,唯有田岚微喘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莫冬青冷冷道:“眼下后有追捕,若是停了,便得死。” “方才那处就有医馆,你眼瞎了吗?若是这样下去,我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在医馆,尚有一丝鼻息!”田岚的声音陡然而起,含怒。 话音刚落,马车的轱辘声竟是渐渐的小了下来。 莫冬青缓缓停了马车,他转过身来,微凉地凝住了田岚。 “若我说,我不想送你去医馆呢?” 怜筝心下一跳,怔愣般盯住了莫冬青。 往日那微微笑眼,现下却如毒蛇一般的让人望而生寒。 他藏得竟是比她还要深。 “莫冬青!”田岚盛怒。 一声脆音传出,‘咣当’一声,两人之间竟落下了一柄匕首。 “好歹你与我有过交情,总归也不能让你死的太痛苦,带着你不过是负累,如此……” 莫冬青神色一冷,“……那你便死吧!” 田岚早早便察觉到了,刹那间竟是伸*在了莫冬青之前。 可田岚的力气又如何与如今的莫冬青匹敌。 即便是抢到了,也不过是白白让莫冬青就着她自己的手,活生生让那冰冷的刀子刺进了她自己的心窝。 顷刻间,原就凝满了血腥味的马车内,更是涌入了温热的血液。 仿佛一汪血色泉水刹那盈满了车内,连着怜筝的鞋头都被这暖色给沾湿了。 这会子没时间处理田岚的尸首,莫冬青冷着脸将田岚的尸身推进了车内,将帐子放下,便重新又赶快了马车。 怜筝的脸色微微苍白,她瞧着那田岚睁着双眼的眸,心下更是发寒。 她朝马车外挪了挪,外头只有莫冬青驾马的抽鞭声。 “你从桃林镇起便知道是我?” 怜筝说话的声音并不小,足以让外头的莫冬青听个仔细。 外头静上片刻,莫冬青竟是不回话,反而随着车内越来越颠簸,马车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 微倾斜的车内,怜筝也是颠簸得左右颠倒。 瞧着这样子,倒像是在上山。 “驾!” 怜筝一愣,忽生惊意。 这声儿,分明是风因的! 随着速度越来越快,车门颠的两扇朝里头左右颠,竟是砸了不少的木屑。 风儿顺势吹进马车里头,身后的动静越来越清晰,风因距离的越来越近。 莫冬青一咬牙,竟是将方才的匕首狠狠刺入了马臀上。 只听烈马一声哀鸣,两蹄飞扬,脚下的速度如生风一般远远将身后的风因甩了出去。 车内颠得厉害,怜筝更是扶住了左右的窗框,死死地将指甲都抠在了木框边上。 此刻若是有丝毫的摔打,怕是肚子里的孩子就危险了。 她拼了命地保持平稳,就连田岚的尸首来回甩动,她都顾不上了,一脚踩在了田岚的身上,将自己用力地稳住。 马车狂奔了一阵子,终于缓缓地停歇了下来。 不等怜筝喘口气,莫冬青倏地伸手,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狠狠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甄珍?阮怜筝?你为什么偏要阴魂不散地与我一处?” 莫冬青终于暴怒,那满脸的微笑在顷刻间化作阴霾。 怜筝吃痛,冷冷地抬眸盯住他,嘲笑道:“你杀了我……却问我为何与你在一处?” “我既能杀了你第一次,也能杀的了你第二次!” 怜筝一惊,却是拼了命地摁捺住眼眸里的恐惧。 她云淡风轻般抬首:“杀吧,如此,我便能回去了,不是吗?” 莫冬青手上的动作一顿,狐疑地凝住了怜筝,“你想回去?” 他顿了顿,竟是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想回去?愚蠢!你以为这样的话我能信你,你可别忘记了,在现代的你,已经被我杀了,你如何能回得去?” 怜筝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底静无波澜。 “为何不想回去?你在那处没有家人朋友,杀人如狂,我却是有家人有朋友们等着我的?你亲眼瞧着我被医院推进太平间了吗?如何知晓我必然已死?” “哦,也对,你没有亲人朋友,怕是医院也不会一直为你供着氧气。”怜筝忽的扬起一抹讽笑,“也许,你都回不去了,毕竟你若死了,可能也是真死了。” 莫冬青眸底暴怒,狠狠掐住了怜筝的脖颈。 “你闭嘴!你闭嘴!” 怜筝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脸上涨得通红,已是喘不过气来。 她却仿佛拼了命要激怒他一般,喊道:“你无论在哪个世上都留不住了,你就算藏在这儿,等你有生之年死了,也便是真的死了!” 莫冬青手下的力道渐大,怜筝便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莫冬青!”风因的声音远远从耳边某一处传来。 突然喉咙间涌进一股清凉的空气,脖颈一松,怜筝便被甩在了地上。 莫冬青松了手,拽着怜筝的身子拖行到了悬崖峭壁边上。 “卫风因,你想救她?她是个怪物,跟我一样的怪物。” 莫冬青扬了扬唇角,冰凉的匕首已抵住了怜筝发红的玉颈。 “你若是想要她,怕是不行,她与我可是旧识,怕是不少话我都要与她好好算一算账了。” “莫冬青,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她……” 怜筝眉眼轻抬,望向那马背上的人,他身后的孤影越拉越长,缓缓朝她们近了过来。 “不行!”风因距离他们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眉眼如寒冬腊月般寒凉。 怜筝脖颈一寒,一抹鲜红已是缓缓落下。 莫冬青勾唇,阴寒一笑:“你可知她也许更愿意死了呢?” 178 最后的结局 - 一品仵作妃 - 六罗喜雁 怜筝脸色苍白,目光却凝出一分凛然。 “莫冬青,你可知为何你杀了我,我却与你一同穿来了这东苑朝?” 莫冬青依旧警惕,视线却已然望向了怜筝,冷冷一笑。 “难不成你现在还想与我争辩什么?” 怜筝讽刺一笑:“何来争辩?你我在这朝代生活了几十年,加上原来的年龄,怕也是半百之人,你难道重活了一次都不知道为什么与我来了一处?” 莫冬青微微眯眼,目光却平静。 “你想逃,必然就畏死。”怜筝哼笑,却笃定:“你必定死在了现代!所以,你也回不去。” “如何是我,你忘记了,你也死了吗?” 莫冬青文雅的笑靥如鬼魅般森然,“我站在原地,可是连你一同*了。” 怜筝不说话了。 莫冬青魔怔般诡异一笑,“我一点一点剥掉了你的衣衫,替你洗干净了身子,如同我对待他们那般待你,你的身子可美极了。” 风因眯了眯眼,目光却越发冰凉。 “我往日都只曾手抚男尸,可唯有你,临死前的眼神竟是那样的好看。”莫冬青笑了声,举目望向风因,“她如今可并未她原来那般美,那眼珠子我都剐下来收藏了。” “变态。”怜筝清冷一笑,“我是回不去又如何,即便这样我也不怕死,可你却不同了。” “你杀了那么多人,下了地狱,你不怕他们将你都生吞活剥了吗?” 怜筝勾唇一笑,“你既能穿越,不怕鬼神吗?” 莫冬青眼神冰凉,“你当真不怕吗?” 话音一落,脖颈刹那刺疼,刀寸已入脖半毫。 “我现在倒是明白了。” 怜筝微微呼吸,忍着脖颈的疼,目光如烈火般灼热。 “上天要让人知道,绝不让人逍遥法外!我,定是要捉住你的,让你无论在哪儿……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阮怜筝!” 莫冬青怒容渐冷,将目光挪向风因,玩笑般忽的笑了。 “卫风因,你可瞧见你身后的马车了?” 风因目光已平静,淡淡扫了一眼,点头。 “去将那马车上的田岚尸首拖下来,再割掉她的头颅和四肢,分尸给我瞧瞧。” 莫冬青笑得鬼魅,扬眉道:“否则,我便割了阮怜筝的头。” 风因眉峰一压,迎风朝那悬崖底下轻轻一眺,“我若做了,你能放她?” “不能,可你若不做,我便杀了她。” 风因微微屏息,耳边已经闻见那山路之下的阵阵马蹄之声。 他听得见,莫冬青自然也听得见。 “快!” 只此一字,怜筝的喉咙已压出了深深的一道血痕。 空气里是一片死寂,风因的眉峰压得极低,风雨欲来般沉沉而视。 只一瞬,风因低头,敛住眉眼,转身利索地将马车里的尸首给拖出。 刚将尸首拖出来,只听‘噹’的一声,地上竟是扔了一柄匕首。 “将刀拾起来,再将头颅割下来。” 风因一声不吭,照做不误。 怜筝望了眼那衣衫已是染满田岚血液的风因,眼底竟是一热。 他那满手的鲜血,这般的忍气吞声,皆是为了她罢了。 风因低头不语,一刀狠狠压下,便是将那头颅与身子之间分离,只剩了那一层皮。 随即,风因微微抬眸,那刀子上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土,正如他与她交集的视线。 “莫冬青。”怜筝忽然浅浅的出声唤他。 莫冬青蹙眉,不等反应,怜筝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一脚踩在他的足面,头颅朝他的下巴狠狠一撞。 不等莫冬青反应,风因手中的匕首极快地飞射而去…… ‘噗’的一声闷响,皮肉被利刃刺穿的沉闷声。 那沾着田岚血迹的刀子,已是扎在了莫冬青的胸口。 莫冬青双手依旧维持原状,他这才缓缓低头,望见了自己胸口的匕首。 他的膝盖一软,半跪在地,胸口渐渐晕开的血色,如那晕开的水墨画,一层一层,浓墨重彩。 怜筝手腕一痛,被人猛地一拽,撞进了风因的胸膛。 他的心跳得极快,贴在她的面上,仿佛要从胸腔跳出一般。 风因的手用力地拥住了她,半响,方才慢慢松开。 身后的山路尽头,人马已能瞧得清面容。 阿立已然领着人赶来了。 阿立伏在马背上,人与马扬起黄土阵阵,乘风而来。 莫冬青强撑住一口气,站起身,嗜血般勾笑:“甄珍,这一切,都还没结束。” 怜筝回过神,立刻转过身来。 不等她反应,莫冬青已是仰起头,身子缓缓朝后一靠,跌入那无尽的悬崖。 怜筝脸色一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悬崖边上。 风因急忙拉住了她,自己个儿上前,迎着风朝下静静一眺。 那森然悬崖之下竟是一条暗河。 莫冬青如蝼蚁一点坠进那河里,瞬间便没了踪迹。 下一秒,马蹄嘶鸣,人来得破快,方才还在百米之远的人,眼下已是到了面前。 来人,不止是元九,还有……卫处尹。 数十人将这悬崖的出口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马停蹄,卫处尹俯视而下,那浓墨如发,眼眸深不见底。 风因将怜筝护在身后,他仰首,淡淡一笑:“四哥。” 数月未见,只如此一眼,便已如隔世。 怜筝的目光清冷,心下已是起了疑心。 此时此刻,带了这样多的人来了这里,如此……怕是用心不轨。 卫处尹抬了抬眉,临高而望,“我只问你一次,皇位,你究竟要是不要?” 风因目光如常,看向卫处尹,微微一笑。 “只要有她,皇位不要也罢。” 卫处尹身后的众人皆是一愣,江山美人,当真竟有为了美人,甘愿放弃这天下江山的人? 卫处尹神色复杂,从马脖边上的剑鞘抽出佩剑直指风因。 “我若强夺,你又要如何?” 风因瞧见那剑,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淡,他眸光坚定,抬眸继续道:“佛挡*,人挡……杀人,有一有二再可三,我愿以天下人的性命换她一人。” 卫处尹的剑并未放下,风因也丝毫未让半步。 许久,卫处尹眯了眯眼,冷道:“我今日必杀一人。” 剑尖儿忽然一压,血珠顺着剑锋缓缓滴落,殷红刺目。 马声嘶鸣,原是立在两边中间的车马轰然倒下,几个呼吸间便没了气息。 “今日,皇帝病入膏肓不得已而亲临皇庙祭祀跪拜祖宗,不幸半途车架病重殡天,奈何天位久未置,朝纲久虚,人心惶惶,神器无主,因圣母皇太后及高位太皇太后之望,立皇兄卫处尹为代国之帝。朕兄年长而贤,其令继统,以奉祭。望皇兄卫处尹不可久旷,早日能理万机,君临天下!以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臣弟谢皇兄之恩。” 卫处尹居高临下,高望了一眼卫风因和阮怜筝,目光幽沉。 半响,他终是敛了那最后一点的情绪。 “启程,回驾!” 话音落,马蹄起。 只一眼,定永别。 东苑朝七十六年,晟王卫处尹即位为皇帝,年号为宗。 六子夺位落下最后的帷幕,六子仅剩下如今的太宗帝和大皇子。 东苑朝七十七和七十九年,大皇子和圣母皇太后随即殡天。 东苑朝八十六年,高位太皇太后病逝,谥号尊贤皇太后移入皇陵。 ★ 北县义庄。 “吴师傅,这姑娘一句话就将姜仵作的话给推了,传到姜仵作的耳朵里怕是又要跟林捕头闹上了……” 新来的捡尸人阿达擦了两把汗,先喘了两口气,再小心翼翼地朝义庄里看上两眼。 吴苕中用力给了阿达一个脑瓜崩,“小子,听阮姑娘的话定是不会错的,莫说是姜仵作,就算是林捕头对阮姑娘的话也是得听着的。” 阿达挠了挠脑袋,“这姑娘若是这样厉害,怎么不去长京城里头当什么提刑官去?” “听说以前出了个女提刑官,可厉害着呢!” 吴苕中摇了摇头,“想当年陈伯那样说我,如今看这毛头小子,倒是觉得当年的自己可笑了去。” 怜筝将方才推翻的尸单简单写完,叠好转过身来,小心递给了吴苕中。 她微微一笑,“如今陈伯走了,倒是难为你每日要带这些个小毛头来给我送尸。” 吴苕中嘿嘿一笑,“不为难,林捕头倒是没少说好话,就连如今的萧大人都提升了不少我们这些捡尸人的例钱,倒不比捕快差到哪儿去!” “娘!爹爹又欺负我!” 一声稚嫩的童音远远从义庄里头传来。 吴苕中和怜筝都顺着声音朝后堂望了过去。 只见那十岁的孩童,撅着嘴儿从后堂委委屈屈地跑了出来。 他那小小的五官眉眼,长得颇为清俊好看。 怜筝微笑望去,风因正赶着孩子的后头笑着出来。 “娘子,萧北顾的二女儿今日洗三之礼,若是再不收拾,就该迟了。” 怜筝一惊,这才想了起来,“这茬子我倒是真忘了。” 风因含笑走了过来,轻笑着握住她的手,“不急,姜女会替我们圆场子。” 怜筝悠悠一笑,抬眸望向他。 “那我再验上一会儿?” “娘!”孩童无奈摇头。 —终—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