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章 为尔画眉(捉虫)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章 阴司孟婆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章 春风渡口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章 被囚西山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章 惊世之举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章 共患难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章 青衫客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章 往事不可追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章 另有其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1章 参不透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2章 夜半鬼敲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3章 盛装少女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4章 瞎眼老汉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5章 本命金蚕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6章 虓虎将军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7章 又见苏公子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8章 宴无好宴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9章 阿黛的请求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0章 银耳莲子羹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1章 牢狱之灾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2章 真面目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3章 可怜之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4章 画中之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5章 听云山之战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6章 貌美秃驴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7章 虎毒食子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8章 夜半接生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29章 永不分离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0章 白衣女子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1章 虞美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2章 死去的虞美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3章 谁在看我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4章 少爷封珏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5章 话不投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6章 暗潮汹涌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7章 一幅画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8章 朦胧梦境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39章 黑皮软靴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0章 夜会美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1章 两个白衣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2章 殊死搏斗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3章 图穷匕现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4章 王玉为珏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5章 柔情止水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6章 算不尽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7章 美人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8章 不过因果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49章 哆哆哆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0章 啧啧啧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1章 阴司手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2章 皇陵与画卷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3章 深巷险境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4章 烦乱的夜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5章 乱上加乱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6章 同床共枕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7章 无巧不成书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8章 大战一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59章 打的就是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0章 一只绣花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1章 不堪回首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2章 为你凝眉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3章 青布小轿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4章 绝地反击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5章 玄衣男子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6章 风雪京城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7章 无妄之灾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8章 □□美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69章 坠楼女子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0章 混乱的回忆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1章 孤月照白雪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2章 注定无缘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3章 彻夜难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4章 悬崖煮酒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5章 晚来天欲雪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6章 锦衣夜行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7章 恍然顿悟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8章 来日方长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79章 戏如人生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0章 尽忠与惨死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1章 完璧归赵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2章 残垣断壁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3章 东方既白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4章 缎面锦盒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5章 归去来兮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6章 温柔一刀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7章 天将破晓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8章 唇枪舌剑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89章 绝命击杀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0章 最后的念想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1章 我来就山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2章 明暗交错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3章 殃及鱼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4章 消失不见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5章 风雨欲来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6章 一口箱子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7章 意料之外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8章 你是凶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99章 谈笑之间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0章 环环相套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1章 我是你的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2章 女人的算计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3章 舍得舍得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4章 情难绝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5章 无解之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6章 桐木琴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7章 风雨之前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8章 报应不爽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第109章 夕阳已去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夕阳已去,皎月方来。     梨山别庄被笼罩在乌沉沉的黑云之下,萧索而立,默默无声。     这异常的平静,不但不能让人感觉到丝毫放松舒适,反而徒增一种紧迫压抑。于是,梨山别庄上上下下一众人,皆是屏气凝神,夹紧了尾吧做人,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得罪了主子,然后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张良娣莫名惨死,据闻死后化为一堆蠕动的白蛆,疯狂爬滚到了房内的角角落落。太子妃见状昏死当场,随后赶到的太子殿下更是惊怒不已!     要知道,这死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太子良娣,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太子轩辕彻从不沉迷女色,子嗣也就相当艰难。此次又是他第一个子嗣,别说太子,便是宫中的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也纷纷震怒不已!     到底是谁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太子妃一身素白,冷笑着拍了拍阿朵的脸庞,“静然出身草莽,偶得下蛊之术,因思慕殿下而嫉妒婉儿,因此才丧尽天良,下了杀招!阿朵,你觉得本宫耗费心血,又损失一名得力干将给了宫中与殿下这样一个结果,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太子妃笑声尖锐,双眼如毒蛇一般地盯着赤、裸躺在地上的阿朵。而那长长薄薄的指甲,更是沿着阿朵的脸庞一路滑到了胸口。然后,一个用力,便划出了一道道深痕。皮肉翻卷,血流如注,引来了太子妃更加猖狂的大笑,“啧啧啧,这胸口的两只乳鸽,简直嫩如豆腐,一掐便能掐出水来哟!”     她阴笑着地欣赏阿朵满脸的惊惧恐慌,又扫了扫那**身体上的鞭印掐痕,吩咐道,“来人呐,将阿朵夫人扶起来好好梳洗一番,切莫怠慢了贵客。”     话音才落,一盆混了盐的冷水直接浇到了阿朵的身上!     “啊!”     阿朵何时受过此等刑法?莫说苗疆神婆,便是被暴怒的刑关责罚,也不过是恐吓一番,然后丢进柴房饿几顿而已。     此时此刻,她早已被折磨得气息奄奄,谁知一盆冷水下来,却禁不住再次扯开了嘶哑的喉咙痛叫起来!     只是,她叫得越惨,太子妃笑得越欢。     直到最后开始两眼翻白,太子妃才满意地摆手喊停,然后亲自蹲到阿朵身边,低声道,“你说,本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阿朵闻言努力抬了抬眸,动了动被咬得稀巴烂的嘴唇,竭尽所能道,“你,你是疯子!”     “疯子!对,本宫早就疯了!”太子妃哈哈大笑,继而猛地一停,厉声道,“你听着,本宫要你把阿四做干净了!若是再有个万一,本宫保证,不但可以将你碎尸万段,还能叫你的刑关阿哥――不得好死!”     “刑关”二字一出,原本软绵绵的阿朵蓦地抬头,仇恨不已地瞪住太子妃。太子妃见状呵呵一笑,沉声道,“哟,生气了?别忘了,连你那只小飞虫都被本宫着人关起来了,你还能有什么本事?再者,”说到此处,她双眼迸射出无尽的痛意,道,“再者,该仇恨的,不该是本宫吗?!”     阿朵怔了怔,想到那位温柔可人的张良娣,想到远出未归的刑关,想到依旧逍遥的阿四......她用力抬起头来,朝太子妃缓慢而坚定了点了点。     张良娣的猝死让太子妃心神大乱,作为最应该悲伤的太子却并未有何影响,“死了就死了,一个女人而已,孤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吴语听得此言抹了抹汗,道,“殿下,子嗣乃是皇族大事啊......”     轩辕彻及时抬手止住了他的念叨,叹气道,“放心吧,孤省得。”     只是话虽如此,人却已如一道风一般,飞速刮到了门外。吴语见状心中焦急,大喊道,“殿下,天色已晚,您这是要去哪儿?”     他老胳膊老腿,一阵狂奔猛追,废了好大一番劲才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却听轩辕彻头也不回,低声道,“去找阿四,要回原本就属于孤的东西。”     披星戴月,一路急行,二人最终停在了阿四的房前。     只见幽幽月色,袅袅花香,柔软的的烛光在薄薄窗纸上投下了暖暖的昏黄。而此时此刻,昏黄的光晕中正有两条人影交缠在一处!     不用猜,便只是用余光瞄一眼,便知道里面二人必然是阿四与那苏公子。吴语忙忙垂下头,咳了咳,轻声道,“殿下,非礼勿视,依老臣之见,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偏偏太子殿下一声不吭,沉默良久后竟直直走到了门前――“砰砰砰”!     门被拍得响声大作,里面的人却越发缠在一处!     轩辕彻双目微红,狠狠盯着二人贴在一处的头颅,然后一脚往门上踹去!     “砰!”     木门应声而开,房间的地上映着轩辕彻孤独的身影。他神思恍惚地看了几眼自己的影子,心口却是一空。明明是一国皇储,明明坐拥江山美人,明明正享用着京城唯一的行宫,但是......     但是,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家。     他的影子,没有家......     惆怅间,月光将轩辕彻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了屋里的桌脚。他抬头看去,便见桌子的另一侧,正站着一男一女二人。     不出所料,正是阿四与苏幕遮!     出乎意料,两人神情姿势莫名诡异!     其一,苏幕遮双臂紧紧抱住阿四的腰身,脸上毫无喜色却满脸惊恐。他正急得如锅上的蚂蚁,好似下一刻便要哭出声来......     其二,阿四依偎在苏幕遮怀中,脸上并无娇羞却尽是麻木僵硬。她正翻着一对白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好似灵魂出窍死去多时一般......     “阿四?!”     轩辕彻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到了二人面前!     他一把将阿四拉出苏幕遮的怀抱,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阿四双眼一翻,一对不见黑瞳的白色眼睛直勾勾朝他看来。     “你,你,你......”     太子轩辕彻连说几个“你”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在月光与烛光的交汇处,阿四睁着一双怪异无比的眼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直挺挺站着。然后,悄悄地,她咧开了嘴巴,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110章 失魂之症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月光与烛光的交汇之处,阿四双眼翻白不见眼仁,嘴角却嘿嘿勾出一丝冷笑。     轩辕彻蓦然之间抬头看到这一幕,吓得一身冷汗,脸色煞白。     “阿......阿四......”他惊立当场,颤声道。     阿四充耳不闻,猛地一挣,竟是陡然间力大无比!轩辕彻猝然不防,被她轻而易举地挣扎出了怀抱。正待叫人,却见她紧跟着脚尖一转,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她如同忽然复活的僵尸,走得缓慢又僵硬,直直向前,差一点就和慌慌忙忙进门的吴语撞在了一处。     吴语也被吓了一大跳!     这这这......     这默不吭声,双眼翻白的阿四,一脸诡异莫名的寒笑是要到哪里去?     吴语惊恐地望向太子轩辕彻,轩辕彻却比他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受惊不已地回头去看苏幕遮。     苏幕遮原本心急如焚,此时却莫名地冷静了下来。他狠了狠心,随手拿起桌上一册竹简,几步追上阿四的脚步。只见他咬了咬牙,抡起竹简就往阿四的后颈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响,阿四浑身一震,然后应声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几个人胆战心惊地围上去,却见她好似睡着了一般,双目紧闭,面容安然......     阿四醒来的时候,轩辕彻正在与苏幕遮争执。     “按苏公子所说,阿四原本好好的,却在孤赶到之时突然犯了失心疯?”他怒火中烧,声音也是极高,道,“当真荒唐,孤与她相识多年,从不知她有这种失魂之症!”     苏幕遮不急不缓,语气中却尽是嘲讽,淡淡道,“殿下所言差矣,要知道凡事都有个意外,时隔三年,古池都已经变成了阿四,更何况这突如其来的失魂症呢?再者,苏某比殿下更加着急担忧,自从进了梨山,她身边的麻烦从未断过......”     “你,你,你此话何意?!”     太子轩辕彻脸色一白,吴语却见不得这些,一步向前,厉声道,“苏幕遮,你大胆!”     “苏某不敢,”苏幕遮躬身一礼,慢条斯理道,“苏某今日心忧阿四安危,若有冒犯之处,请殿下海涵!”     轩辕彻怔在当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正在此时,房中响起一声嘤、咛。     这声嘤、咛柔弱异常,却让两个相对而立的男子神色一松。只见他们齐齐回头,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不约而同道,“阿四你醒了,感觉如何?”     阿四后颈处疼得厉害,迷迷糊糊地抬头,却见两个男人趴在自己床边,满脸的焦急与担忧。     她下意识点点头,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明明和苏幕遮在房中秉烛夜谈,怎就突然又从床上醒过来呢?     阿四询问地看向苏幕遮,正想问一问,却听轩辕彻道,“你醒来便好,近日可有何不适,怎就突然得了失魂之症?”     阿四一愣,“失魂之症,我怎么了?”     苏幕遮见此腰一扭,身子往前一挤,一屁股坐到了床头。他原本落后轩辕彻半步,如此一来,便抓住先机挤到了前头,然后一把抓住阿四嫩白的左手,紧紧握住道,“阿四莫怕,且待殿下替我们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你之前莫名晕在路边,此次又突然失魂,定是身子有些不妥。”     说完,他也不待阿四反应,一个扭身,眼眶湿润地朝着轩辕彻作了一礼,感激涕零道,“多谢殿下,我这女人的病,便要靠殿下安排了。”     轩辕彻正被“我的女人”刺得眉头紧皱,却见那苏幕遮已经贴到了阿四耳边,柔声细语道,“你这女人,还不随本公子谢殿下恩典?你身子骨这般弱,昨日还非粘着本公子说要生个大胖小子,唉,你还是先养养身子吧......”     阿四刚醒,只听得苏幕遮在耳边一顿碎碎念,还未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便被硬拉着稀里糊涂地向轩辕彻行礼。     轩辕彻犹如晴天霹雳,一手指着二人,哆嗦道,“你,你们,你们竟然......”     吴语在一旁站立良久,见状轻咳一声,道,“原来二位好事将近,真是可喜可贺,咳咳咳,殿下,您今晚夜访阿四姑娘不是说有一事相告,何不说出来,也算是一份大礼?”     轩辕彻猛然回神,一边暗自责怪自己再次失态,一边又说不出地难过。他将双手在背后交握,直到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疼痛传到了心口,才朝阿四缓缓一笑,道,“哦,你要查的事情,孤已经有了眉目,只待你将东西准备好,孤便可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还你一个真相。”     阿四原本正沉浸在吴语那句莫名其妙的可喜可贺之中,此时却遽然回神!     “真,真的?!”     轩辕彻见阿四双目圆睁,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心头一软,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     话落,但见阿四杏眼之中漾出了一汪痛意,霎那之间,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腮边。     她明明伤心难过得连双唇都颤抖了起来,却偏偏要努力睁大了双眼,不肯哭出丁点声音。随着那滚烫的热泪滑落,房中也紧跟着沉重了起来。     苏幕遮双眉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轩辕彻也叹了口气,陷入了沉默。吴语看着场中变化,正想催促一番,却听阿四声音哽咽却镇定道,“太子殿下,能不能先告诉阿四,外祖之死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轩辕彻原本感慨万千,听得此言精神蓦地一震!     他瞄了眼寂静无言的苏幕遮,眸光一闪,警惕道,“阿四,你先让孤瞧一瞧那物,辨明真假之后,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可是,画卷被我事先放在了别处。”     苏幕遮听得此言,侧身替阿四掖了掖被角,又将枕头竖起,引着阿四靠在上面。借着暗影的遮掩,他眸色深邃,全神贯注地听着二人对话。     轩辕彻却警觉地停了下来,顿了一顿,道,“今日时辰不早,阿四你便先行歇息。孤明日要回宫一趟,晚间才会回到梨山。不如你明日便去将东西取来,然后到书房等候,如何?”     话音一落,房中便是一静。     良久之后,直到轩辕彻都开始皱起了眉头,阿四才坚定地点了点头,双目如电地看着他道,“明日晚间,望殿下此次是真的金口玉言,切勿忘了初心!”     初心!     轩辕彻犹如被人当头一棒,猛然惊醒!     是啊,他的初心!     为何明明击掌为誓,临到头来却总是错了方向?为何明明胸有沟壑,见了阿四却总要失了分寸?为何......     我是轩辕国太子,我是轩辕彻啊!     轩辕彻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面色已然无波。他心绪复杂地看了看床上二人,然后回首转身,扬长而去。     阿四躺回床上,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苏幕遮见她睁着双眼,心绪不宁的模样,劝道,“睡不着,就先眯着,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阿四转眸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父母早逝,一路从江南流浪到了京城。好不容易找到外祖,却并不被封府其他人接受。暂住封府的那几日,表妹经常明里暗里欺负我。有一日我实在忍不住,便趁着夜色偷偷爬进她的房间报复。谁知,她的卧房与我不一样,即使是寒冬腊月却依旧温暖如春。一暖灯光下,舅母哼着小调,正哄着她入睡。那小调与我故乡江南的曲调相似,轻柔婉转,绵绵软软,传到耳边竟让我闻到了荷花和莲子的清香。呵呵,说来你恐怕不信,直到今日,我仍记得舅母轻轻抚拍表妹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真的很......温柔......”     阿四魂游天际,正眼含泪水无限缅怀,却突然一惊。她极快地抬眸看了看苏幕遮,吸了吸鼻子,受惊般道,“你,你干嘛呢......”     苏幕遮神色自若地轻轻拍打着阿四的肩膀,如一只高傲的天鹅般,道,“没看出来?我在哄你睡觉啊。”     阿四眉头打结,忍了忍,道,“不是这样的,舅母很温柔的,还哼了小曲儿。”     苏幕遮脸色一黑,最后在阿四那一汪秋水之下败下了阵来。他使劲放柔了动作,然后清了清嗓子,启唇哼起了歌来。     暖光之下,有人轻哼小调,柔柔安抚你入睡。那节拍很轻,却重重地敲打在了阿四的心尖之上。她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越过窗棂看着那夜色,暗自道:明晚,无论真相如何,请放马过来吧!     这一夜,苏右偷偷守在门外,破天荒地听到了自家公子的歌声。     那歌声......苏右想起了当时房里的对话。     彼时夜色正浓,房中传来男子声音低沉的歌谣。片刻之后,却听阿四幽幽道,“那个,能不能不唱了?”     苏幕遮那时温柔地好似要滴出水来,“为何?”     阿四却好似忍无可忍道,“因......因为你唱得实在太难听,简直鬼哭狼嚎。夜半三更,再这般唱下去,我担心会把不知道谁家的祖宗给招过来......”     “......”           第111章 风雪相迎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画鼓喧街,兰灯满市。     皎月照都城,也照在了金四娘的脸上。     多日未见,金四娘的盘子脸依然如故,那双豆子般的小眼睛转了转,道,“看来此物甚为要紧,竟逼得你连夜赶来寻我。”     说着,她将画卷递到阿四手中,然后舒了口气,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金美人算是完成了任务。阿四,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阿四小心地接过画卷,看也不看便紧张地放好,然后才扫了眼四周,低声道,“无甚打算,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金四娘见她一副梗着脖子的倔样,不由得皱了皱眉,斟酌着说道,“阿四,依我所见,那梨山别庄乃是龙潭虎穴,若是有机会,不如及早脱身为妙。”     阿四闻言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一笑,道,“放心吧,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你叫我如何信你?其他的不提,便是那潘宁之死,若非当日苏幕遮苏公子正巧在场又及时出手,你恐怕早就被冤死几百回了!”     阿四想起当日情境,确实有些心有余悸,但在听到“苏幕遮”三个字时,心头莫名就是一暖。     金四娘原本唉声叹气,心忧不已,抬头却见阿四弯起了嘴角,正在......正在偷笑?     彼时不知哪里的老师傅正在做糖人,那甜甜的香味一飘飘了好远,竟幽幽传到了金四娘鼻尖。连带着,她觉得阿四这笑,也笑得太甜太甜,甜得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四,阿四,阿四......”     连叫了好几遍,阿四才猛然回神。她见金四娘一脸莫名地瞧着自己,只觉得脸颊忽地一烫。于是,极快地收敛了情绪,不好意思地笑道,“哦......四娘你放心吧,我早有准备。”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腰间。阿四的腰间正绑了一个小包,小包里别无他物,有的只是一幅画卷而已。     金四娘见状若有所悟,警惕地瞄了瞄四周,凑近道,“如此便好,但阿四你且记住,凡事莫要逞强,尽力而为便是。”     阿四瞧着近在咫尺的脸庞,不知为何眼眶就湿了起来。这张脸实在不美,甚至可以说是尤为丑陋,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予她关怀。情不自禁地,她倾身紧紧抱住了金四娘,缓了缓情绪,才轻声道,“谢谢你,四娘......”     尽管阿四借着拥抱偷偷擦去了泪水,金四娘依旧感到脖间一烫,有什么东西湿了她的衣领。     于是,人流穿梭的闹市街头,一向爽朗大方的金四娘竟也微微感伤了起来。她强硬地拉开阿四,然后小心翼翼地亲手擦去阿四眼角的湿痕,强笑道,“这是怎么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     阿四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掩饰般地噗嗤一笑,擦了擦脸,笑问道,“四娘你呢,为何忽然离开红袖楼,那可是你多年的心血啊?”     “正因为是我多年的心血,所以才必须离开。”     “为何?”     阿四追问,金四娘却蓦地停了下来。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思索半晌,才慢慢开口道,“人生不如意十之**,我金美人逍遥多年,也该做些该做的事了。”     这回轮到阿四摸不着头脑了,她完全没听懂,想了想,试探道,“不知何事非做不可,竟让你孤身离了红袖楼,连小胡子也不带在身边。”     “此事事关重大,不但非做不可,还必须万无一失。为此,我祖辈、父辈耗尽心力,最终丢了性命。如今,终于轮到我去完成使命了。”金四娘轻轻一声叹息,又抬头望了望渐渐被阴云遮住的月亮,道,“时隔多年,时间紧迫,他也该回来了吧?而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你要去哪里?”     阿四听得满头雾水,不由得心中大急,金四娘却讥笑一声,道,“去哪里?素闻那里遍地富贵,繁华无尽,我却知那里尽是阴谋算计,肮脏龌龊,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这是什么地方?”阿四满眼震惊,急急道,“若是想要见你,我又该去哪里寻你?”     金四娘闭口不答,却沉默着回首,望向远方。     阿四循着她的视线去看,但见那乌沉沉的夜空斜斜挂着一弯月亮。月下,碧瓦朱檐,飞阁流丹,满眼皆是金碧辉煌。     阿四知道,那是巍峨雄壮的皇城,是轩辕国一国的命脉所在......     夜色浓重,寒气逼人,阿四一直走到梨山山脚之下,耳边还回荡着金四娘的那句话——“若是有急事找我,拿着这个去梵音寺,自会有人接应。”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里有一枚腰牌。     腰牌乃是檀木雕刻而成,其上图案精致,字体却早已模糊。阿四忍不住再次取出来细细摩挲。令人遗憾的是,那字体实在受损严重,连蒙带猜,她勉强认出了两个字:     腰牌的反面只有一个字,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一个“令”字;而正面有两个字,其中一个字已被磨平无法辨认,另一个字却依稀是一个“宫”字。     宫?     什么意思呢?     回想金四娘当时的神情,似乎此物乃是她的贴身之物。然而此物看起来颇有些年岁,一个花信年华的姑娘家,刚刚二十出头而已,随身不坠玉佩不簪花,带着个腰牌是何用意......     胡思乱想间,阿四已然走上了上山的小径。她孤身一人听着左右草木的沙沙声,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凉。若有所觉地四下一看,这才发现,周遭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来。     雪并不大,小小白白的雪花柔柔地落在人身上,一碰,便化作了一滩冰水,刺得人发寒发抖。     阿四回过神后,连忙撑起了油纸伞,加快步伐朝山上赶路。     小路崎岖不平,她伶仃一人,独自行走在山间,只觉得长路漫漫,雪里一片清静。     若是,若是苏幕遮在......     想到这儿,阿四陡然顿住。尽管知道四下无人,脸颊还是偷偷红了起来。她好笑地摇了摇头,暗骂自己果然没出息。     正在此时,忽闻前方有人说话。     “你站在那儿又是摇头又是偷笑,磨磨蹭蹭干嘛呢?”     话音未落,阿四便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倏地抬头,却见有人一袭月白长衣,正撑着一把油纸伞,负手立在前方。     “苏,苏幕遮......”阿四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苏幕遮远远瞧见阿四往山上走来,正准备风流倜傥地出场为她递把伞,却不料她自己撑起了油纸伞。然后走一步想三想,磨蹭半天偏偏头也不抬一个。他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腿,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正想生气呢,却见这女人擦着眼睛一副迷迷糊糊的傻样,然后小声小气地问他怎么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好吧,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明明当时赌气不想管了的,现在......想到这里苏幕遮挺了挺胸,撇过脸幽幽道,“你不让我跟着,我便只能在此等你了。”     说完,他将自己的伞收起,然后努力板起了脸,一步一步向阿四走来。     小径蜿蜒曲折,一路便绵延到了山的尽头。而尽头的彼端,苏幕遮衣带翻飞,肩披一身风雪,就这样逆着寒凉缓缓踱来。     他走得很慢,潇洒从容,闲庭散步一般,阿四却偏偏感觉出了他的焦躁。果然,才到近前,便见他瞥了自己一眼,恨恨道,“取个东西而已,非得天黑才行么?你仔细瞧瞧现在是几时了,真不知道你去干什么,还不让本公子跟着......”     苏幕遮明明昂头挺胸,凶巴巴的样子,阿四却觉得他异常......可爱?     “噗嗤”一声笑,打断了苏公子的碎碎念。     阿四见他瞬间黑了脸,连忙讨好地凑过去给他撑伞,忍笑道,“对不住,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迎我。咦,我看你刚才明明撑着伞,为何又不撑了?”     “破了,不能用了!”     “骗人,刚刚还好好的,给我看看?”     “啪!”那伞被苏公子一个用力扔下了山去。     “你干嘛扔掉它?”     话题转得僵硬,苏幕遮何许人也,当然是不肯买账的。他也不走了,紧紧挨着阿四杵在当地,有些委屈地垂眸瞧了她几眼,然后嗫嚅道,“你,你是不是觉得......是不是觉得我很啰嗦?”     “啊?”     阿四双目圆瞪,正想解释些什么,却见苏幕遮双脸一红,突地转过了头去,赌气般道,“算了,本公子不与小女子计较,快走快走吧!”     说着,一把抢过阿四手中的油纸伞,轻轻斜遮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便要去拉小手。     可惜的是,阿四的个子偏娇小,苏幕遮个子却很高。再加上他脊背挺直,双手离阿四的手便更远了。     如此一来,他一捞,再一捞,又一捞......     捞了好几次都捞了个空......     阿四起先还没发现,后来见他的手在自己身边来回晃了好几回,这才反应过来!再看他满头大汗,心急火燎又尴尬不已的样子......     哈哈哈!     阿四捧腹大笑,笑得苏幕遮恼羞成怒,弯下腰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咬牙道,“笑笑笑,就知道笑!”     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许是夜色太美,那夜的苏幕遮也尤其好看。多年之后,阿四还记得这双盛满柔情与光辉的眸子,它们看着自己,一看便是一生,便是一世。     荒郊野外,风雪之中,有一男一女欢声笑语,并肩而行。     远远的,风中传来他们的对话。     “阿四,你不是很想知道封太傅那案子的真相吗?既然如此,昨日太子殿下又已经约了你今夜去书房等候,怎么反而不急了呢?”     “我当然急,但是他肯定比我还急。每次都是我送上门去,这次也该轮到他等一等了。”     “哦?此话怎讲?”     “不急,待我见到太子殿下本人便知了。”     “那,左右我也无事,今夜便陪你走一遭吧?”     “嗯,也好......”           第112章 黄雀在后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孤灯清冷,照在轩辕彻的侧脸上,显得有些落寞。     他脸色不好看。     任谁等人等了半个时辰,脸色也是好看不起来的。更何况,这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轩辕彻扫了眼姗姗来迟的二人,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杯茶,这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谢殿下,阿四不敢。”     阿四谢礼后站在原处不动,苏幕遮却自顾自走到了椅子边坐好。不但如此,他还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道,“太子殿下既然发话,你我一介草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的好。阿四,你快来,坐这儿。”     阿四默默看了看轩辕彻黑沉沉的俊脸,摇摇头没动,道,“殿下,昨夜您说的话是否算数?”     苏幕遮见房中气氛严肃,便歇了调戏找场子的心思,然后把目光放在了太子轩辕彻身上。     轩辕彻却也不急着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苏幕遮,冷笑一声,“苏公子,孤以贵客待你,你便是如此回报于孤的么?多年手足之情,江山社稷之重,竟是抵不过一个女人?还是说......”说着,他抬手指了指阿四,道,“还是说,孤将人让给了你,你却要反咬一口?”     话落,阿四脸色一变,柳眉一竖,连礼也不行一个便怒声道,“阿四虽乃一介草民,但并非牲畜玩物,殿下若是连此事也不甚明了,那草民便就此告辞了!”     阿四怒发冲冠,苏幕遮却淡然许多。     他微微正了正身子,安抚地看了眼阿四,责怪般说道,“瞧你,怎么跟殿下说话的?还不快向殿下赔罪?”     说完,他神色一正,起身向轩辕彻躬身一礼,道,“殿下恕罪,我这女人被我惯坏了,脾气不太好,殿下若是生气要罚,便罚苏某吧。”     他不说还好,说完之后轩辕彻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苏幕遮见好就收,又是一番惺惺作态,高谈阔论之后,才缓缓道,“殿下适才斥责得对,苏某沉溺儿女之情不可自拔,竟将家国大事抛之脑后,实在太蠢。但苏某与殿下不同,殿下乃真龙之子,看到的是天高海阔万里江山,看到的是黎民百姓,天下社稷。而苏某一介白衣,看到的无非是一桌一饭,想要的也无非是今日之欢而已......”     苏幕遮满面懊恼又无奈,饶是站在一边脸红的阿四,也感受到了他那拳拳之心。轩辕彻见状长长叹息一声,惋惜不已道,“唉,苏公子经纬之才,乃是我轩辕国的栋梁,怎可如此妄自菲薄?来来来,快快坐下,切莫再说如此丧气之话!”     话虽如此,轩辕彻的唇角却忍不住弯出了一个弧度,甚至满意地笑了起来。他也不再绕圈子,看着阿四道,“既然都是自己人,孤便不兜圈子了。阿四,画卷带来了吧?”     阿四见总算入了正题,便从腰间轻轻解下小包,道,“回殿下,画卷在此。”     轩辕彻瞧那小布包的形状便是精神一震,喜道,“好,递与孤瞧一瞧。”     “殿下,您是不是先告知民女一些消息为好?”     轩辕彻见阿四紧紧抓着小包不放,笑道,“怎么,今夜苏公子也在场,你还是害怕么?孤昨日便说过,一旦画卷辨定为真,便将真相和盘托出。”     阿四却依旧摇摇头,道,“殿下此言差矣,并非阿四害怕,而是殿下您害怕。若非如此,您又为何非要先验明真假再做答复?要知道,阿四自从住进梨山便一直被人监视,如今画卷既然出现在此,便是想耍什么计谋也是不能的吧?”     轩辕彻面色犹豫,举棋不定之间瞧了眼苏幕遮。奇怪的是,苏幕遮非常安静,安静地让人差点以为他不存在一般。     毕竟是一国太子,此地又是自己行宫,轩辕彻并未思忖太久便点头答应,道,“也罢,先将一部分告知于你也无妨。封太傅此案的审理孤也曾参与其中,封府造反的罪名证据确凿,最后被判了满门抄斩。孤动用了暗卫与宫中关系,花了不少精力才将封太傅偷偷掉包救出。却不料就在三年前成亲那一晚,他却忽然暴病而亡。”     “暴病而亡?什么病?外祖一向身体康健,从不曾有何病痛!”     轩辕彻摆了摆了手,止住了阿四的激动,道,“天牢岂是一般人能去的?封太傅白发苍颜,便是再强健,也经不起严刑拷打。当然,他也的确并非暴病而亡,而是――中毒!”     “果然!”阿四双目通红,握紧了拳头恨声道,“是谁,到底是谁?”     “此事困扰孤三年有余,每每查访到关键所在,便会被人掐断所有线索。一而再,再而三,孤原本以为你已经......所以便就此停下。”轩辕彻微微发怔,略一回忆便强自停下,然后接着道,“不过,前几日,孤得到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孤查出来封太傅当时所中之毒,乃是‘归天’。”     阿四闻言怔了怔,“归,归天?那不是......”     轩辕彻肯定地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宫中禁药――归天。此药服用之后,只要一柱香时间便能断气身亡。死后脸色红润,面带微笑,好似神魂飞天并未死去一般。最重要的是,服用此毒之后,根本查不出毒性,乃是宫中遮掩丑闻,赐死后宫贵人的御用□□。”     阿四浑身发冷,吸了口气,才僵硬地问道,“此药乃是宫中禁药,那是不是,只有宫中才有?”     “倒也不是,”轩辕彻摇了摇头,道,“此物虽为禁药,京中权臣若是想要,托了宫中贵人,却也不是拿不到的。据孤所知,便有一人取到过。”     “谁?”     轩辕彻定定看着阿四,一字一顿道,“左相,庄琦。”     “果然是他!”阿四银牙咬碎,恨声道,“这个庄琦,究竟与外祖有何仇恨,竟将封府赶尽杀绝?!若是被我查出来,一定要......”     一定要如何呢?说到这里,阿四一下子懵住了。是啊,难道真的单枪匹马杀进左相府么?     根本不可能!     沉思间,只听轩辕彻幽幽一笑,道,“话虽如此,封太傅之死的真凶,却未必就是他。”     阿四闻言大惊失色,急道,“殿下此话怎讲?”     她心急如焚,恨不能钻进轩辕彻的脑海,直接将一切真相窥视个一清二楚才好!偏偏那太子轩辕彻不肯罢休,缓缓伸出了右手,莞尔一笑道,“孤也算是诚意十足,那么你呢,可否将那画卷拿来一观?”     阿四听后下意识看了眼苏幕遮,但见他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从她站的位子看去,别说眼神,便是脸部的神情也被摇晃的烛影遮住。     于是,也不及多想,她只是顿了顿,便将装了画卷的布包递到了轩辕彻手中。     轩辕彻毫不客气地接过,然后打开布包,将画卷放在了桌案之上。画卷缓缓展开,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幅人物画像。     画中亭台楼阁,烟雨朦胧,正中央的小桥上站着一个女子。她撑了一把油纸伞,正展颜回眸,笑意浅浅。     轩辕彻手指轻轻勾勒画中的线条,恍惚间,竟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好似自己又回到了亭中泼墨作画,而桥上的女人还被叫做小池。她眼含情眉含笑,欢笑着飞入自己的怀中撒娇。     然而,一切仅是恍然。回眸间,却见小池变成了如今的阿四。     她的眼中全然没有自己,正一次次地将目光投到对面的苏幕遮身上。     苏幕遮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来,那双隐在暗影之下的眸子熠熠发光,定定地盯着轩辕彻的双手不放。     轩辕彻心中再次一声长叹,然后端起手边的茶水,再无顾忌地泼了上去!     “噗!”     茶水泼洒在画卷之上,然后慢慢地沁入纸张,最后融进了颜料之中。     阿四与轩辕彻见此皆将注意力放在了画上,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变化。他们谁也没有看到,安然而坐的苏幕遮眸中光芒陡胜,然后只是一个眨眼,便又极快地恢复原状,好似刚才那瞬间的表情只是错觉。     却在此时,轩辕彻突然瞳孔一缩,面色剧变!     尚未发话,便听阿四一声尖叫,苍白着脸蛋惊讶不已,道,“怎么可能,不可能!”     轩辕彻脸色铁青,指着被水浸透的画卷,道,“如何不可能?阿四,你给孤的,是一幅假货!”     阿四瞠目结舌,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是拼命地摇头,半晌才道,“我亲手从大皇子暗格中取出来的,不可能有假!”     “是真是假,你难道不知道如何辨别?此幅画卷的秘密,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轩辕彻嘲讽一笑,冷冷道,“又或者,画卷早已被人掉了包,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后来的确想起了画卷里的秘密,但你也知道,此画一旦沾了茶水,便无法恢复原样,难道我取来便用茶水去泼不成?至于掉包,绝对不可能,这画卷除了我,便只有金......她更不可能!”     阿四一边反驳,一边不停地翻看湿透了的画卷。遗憾的是,这画卷的确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画而已。     轩辕彻疲惫不已,揉了揉太阳穴道,“无论如何,孤要的,便只是那幅画卷而已。你若是想知道你外祖之死的真相,便拿画卷来换。”     阿四哪里听得进别人在说什么,早已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最终还是苏幕遮起来将她拉住,好一顿劝慰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平复下来的阿四整了整思绪,抬头道,“画卷我来想办法,但我也有一事不明。”     轩辕彻闻言讥笑一声,道,“阿四,孤已经付了定金,你却丝毫都没有回馈于孤。你啊,还是收一收好奇心吧,总不能每次都让孤做亏本买卖吧?”     阿四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画像出自你手,画中画更是你亲手所拓,如果只是想要那幅地图,太子殿下难道会不记得了么?”     轩辕彻听到此处脸色一变,冷声道,“多年前所绘,哪里还记得清?”     阿四却并不买账,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除非,那画卷之中,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能有何秘密?”轩辕彻眼眸一转,呵呵笑了起来,“苏公子,你倒是来说一说,一幅藏宝地图而已,能有何秘密?”     苏幕遮此时却正在站在阴影里,烛光闪烁间,那张俊逸非常的脸上神情莫辨。他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没有,但阿四清楚地听到他的说话声。     他说,“既然只是一副藏宝地图而已,殿下当时拓下地图之时,难道没有看清地点么?”     话音落,房中刹那便静了下来。     便是焦躁不安的阿四,也猛然间回过神来,一语不发地看向轩辕彻。     却听轩辕彻哧声一笑,缓缓道,“你们真的以为,藏宝地图是那么好看的,如果孤说那地图复杂难辨,根本看不清在何处呢,你们信吗?”     “信,当然信。”苏幕遮躬身一礼,顺势拉住了还想发问的阿四,道,“事实上,阿四只是想求一个真相而已,这画卷对她来说实在是毫无意义。但殿下既然已将大半消息告知,那么画卷的下落我们也定当全力以赴。只是无论结果如何,还请殿下看在多年相识的份上,给阿四指一条明路。他日就算不能如愿找回画卷,若有效力之处,苏某也定当在所不辞......”     这一夜,尤其的冷,也尤其的长。     阿四离开太子书房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异常疲惫。她情不自禁伸手接过冰凉的雪花,然后狠狠敷在了自己的脸上。     好端端的画卷,怎会是假的呢?害死外祖的,除了左相,难道还有其他同伙?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阿四觉得自己实在很倒霉,却不知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这个飘雪的冬夜,直接改变了她人生的方向,将她带入了一个更加混沌、诡异,甚至疯狂的漩涡!           第113章 庄瑶之死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阿四情绪低落。     苏幕遮放心不下,便将她送回了小院。一直等到她房中烛火熄灭,才转身离开了窗外。     一路风雪,他又并未带伞,回到住所之时,身上已经披了一层银白。     与往日不同的是,守候多时的苏右并未迎上来碎碎念。他压低了嗓子叫了一声“公子”,然后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这才打开房门,引着苏幕遮进去。     屋外风雪交加,屋内却因烧起了地龙,显得尤为暖和。     房门一关,里面和外面便是两个世界。同样的,房门一关,苏幕遮也不仅仅是苏公子了。     “罚恶司刑关......”     “查察司天眼......”     “叩见先生!”     刑关与天眼二人风尘仆仆,满面憔悴,却是在第一时间打起精神,异口同声地单膝跪地行礼。     “起来吧。”苏幕遮轻轻拍落身上的雪花,解开披风递给苏右,然后转身坐在了正位,道,“都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刑关与天眼站起身来,不约而同道,“回先生,幸不辱使命!”     天眼见苏幕遮呷了一口热茶,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道,“禀先生,属下已提前放出消息,何将军与刑关会在后天达到京城,然后私下面见太子。”     “恩,做得不错。如此一来,这两天你们便可先行准备后续事宜。对了,”苏幕遮放下茶杯,看着刑关问道,“何将军今在何处?”     刑关与天眼对视一眼,也不答话,默默垂头一礼,然后分立两侧。     两人一闪开,苏幕遮才注意到他们背后的榻上躺着一个男人。这男人四十岁出头,身材壮硕,蓄了一脸的络腮胡,正脸色惨白地朝他微笑。     “何将军?!”苏幕遮不看便罢,一看之下惊讶不已!他几步抢到榻前,看了看他带血的衣衫,回头冲着刑关二人怒喝道,“怎会如此,你们就是这般保护何将军安全的?!”     “先生恕罪!”     话音未落,刑关与天眼齐齐跪在了地上。而躺着的虓虎将军何守正见状咳了咳,劝道,“先生莫要动怒,小伤,不碍事。再者,此次受伤实乃我大意所致,与他们丁点关系都没有。”说着,他虎目含泪,看了看苏幕遮,又看了眼地上的刑关二人,叹息道,“唉,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我已经老啦......”     苏幕遮连忙扶着何守正躺下,道,“将军是何许人也本公子还不清楚?若不是伤得太重,别说是躺,便是扶一下你也是不愿意的!”     说着,他转身朝着刑关二人摆摆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眼看了下刑关,刑关想了想,低声道,“此次暗杀应是太子的对手所为,个个高手,下手狠烈,一共二十人全是死士。”     “现今的皇子死的死,残的残,连大皇子这个伪君子也被太子轩辕彻设计而亡。这个轩辕彻,到底还得罪了什么人?”     天眼回道,“属下已让人开始暗查,据至今得到的消息,此事恐怕与左相府脱不开干系。”     “哦?”苏幕遮有些惊讶,沉思片刻之后,玩味道,“有意思,左相府不是应该扶持太子登基,笼络各方势力才好么?这个庄琦,曾经千方百计将女儿嫁入皇家,如今又是这番作为,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到此处,他又看了眼重伤在身的何守正,道,“你们今夜闯入梨山,实在太过冒险。要知道,这到底是太子行宫,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其余人呢?”     “回先生,除了我们三人,其余人等皆已改装混入了京城,而下一批人马已经改道邑州,等他们翻山越岭到达城外,可能需要半个月时间。”天眼斟酌之后,继续道,“另外,何将军坚持要见到您,属下劝不下来。”     “哦?”苏幕遮有些疑惑地看着何守正,道,“不知将军有何事如此着急?”     何守正面无血色,双目却灼灼地看着苏幕遮,道,“皇陵,皇陵找到了吗?”     话落,房中几人都纷纷看向苏幕遮。     却见苏幕遮勾唇一笑,慢条斯理地走到床边,弯腰从枕头下取出一幅画卷来,道,“问得好,皇陵在哪里,我们一起来看看。”     苏右见状连忙收拾好桌案,躬身退到门外警戒。天眼紧跟着关好了房间的所有窗门,连房梁之上也不放过地巡查了一番。就连虓虎将军何守正也陡然间精神抖擞,被刑关扶着站到了桌案边上。     “公子果然神通广大,竟然这么快就从轩辕彻那里找到了破解之法!”     何守正啧啧称奇,苏幕遮则谦虚道,“将军过奖,此事还是借了阿四之手,否则我苏某人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啊。”     此二人在这儿兴高采烈,刑关却是淡了一张脸,意有所指道,“怪不得先生非要进梨山别庄,甚至跟在阿四身边寸步不离,原来如此!”     苏幕遮原本春风满面,闻言却是一顿,冷冷看了刑关一眼,道,“本尊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苏幕遮既是鲁南苏公子,也是阴司的先生,但他一向以“本公子”自称,若是哪一日突然自称“本尊”,那只有一个原因——他心情不好!     刑关很不服气,正要再理论,却被回过身来的天眼轻轻拉了一把。     虓虎将军何守正看着几个年轻人的互动,却好似没看见一般。他两眼发光,紧紧盯着苏幕遮手中的画卷不放。     画卷已然缓缓展开,上绘水榭亭台,小桥流水,正中央却是一位撑了油纸伞的佳人。她眸间缱绻,笑意浅浅,笑得何守正这个沙场铁汉都心头一跳。     “这,这不是阿四姑娘么?”     何守正疑惑不解地看向苏幕遮,苏幕遮却也正看着画卷入神。还是一旁的天眼解释道,“据暗探所报,此画有太子轩辕彻亲笔所作,而画中女子正是当时的古池姑娘,也就是如今的阿四。”     何守正瞧了眼苏幕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苏幕遮此时也回过了神来,他淡淡一笑,道,“轩辕彻刚才说此画之中还有一画,却是一幅藏宝地图。只是一幅藏宝地图么,呵呵......”     何守正闻言也跟着哈哈一笑,道,“传言武后薨,武帝哀痛至极,将毕生绝学与倾国财富陪葬,以示郑重。有人说,那毕生绝学写在一本书中,乃是帝王道术,得之便能得天下。还有人说,皇陵宝藏无数,可抵轩辕万里江山。更有人说,皇陵陪葬了一支秘密军队,若是得之,莫说这轩辕国,便是南北大国都可收入囊中!”     刑关与天眼对此也有所耳闻,此时听何守正说出来却还是有些惊心,怔怔道,“竟真有此事?”     这次回答他们的,却是苏幕遮。     他爱怜地抚、摸着画卷,嘲讽道,“三人成虎,谣言而已。武帝虎视南北国久矣,尤其是那姜国。若真有什么得之便得天下之物,你们以为他会拿去给一个死人陪葬吗?”     刑关闻言不由得再次瞟了他一眼,忍不住道,“武后乃是一代贤后,若非是她,轩辕国恐怕就不是现在的轩辕国了,这又岂止是一个死人?先生虽然有经国之才,但也需谨慎才是。”     他说得舒爽,天眼却再次为他捏了一把汗。眼看着苏幕遮脸色一沉就要发怒,却见何守正突然一巴掌甩在了刑关的肩上。     “逆子,懂不懂长幼尊卑!”何守正双目如电眼神凶狠,但他身受重伤下手根本就不重。对刑关来说,那巴掌打过来,跟一片羽毛砸过来差不多。     苏幕遮看在眼里也不说话,他将画卷铺好。然后端起手边的凉茶,手一挥,全部泼了上去!     何守正等人见状一惊,正想问为什么,却在看到画卷的变化之后差点叫出了声来。     只见茶水浸透纸张后,原本画着的美景美人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完整的地图。     四个人同一时间凑到了地图之前,细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刑关与天眼目光交错,惊讶道,“这,这是......”     “这是轩辕国的皇宫,御花园。”何守正震惊过后便是无限感慨,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圣上他......”     “将陵墓建在了皇宫地下,我们这位陛下,果然非同凡人。”苏幕遮看清地图之后对场中之人缓缓一笑,长叹道,“看来,我们要走一趟皇宫了......”     长夜漫漫,苏幕遮等人无心睡眠,阿四却好似再次做起了梦来。     自从恢复记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更何况,这是一个如此完整又真实的梦境。     梦中,她依旧住在梨山别庄。     推开房门,外面一片漆黑,借着廊下的气死风灯,她看见了在夜空中飞舞的雪花。     雪花不大,小小的一片一片,落在了她的头上、肩上,还有脸上。阿四赤脚站在雪地里,伸手接了些雪片,觉得很凉很凉。     咦,梦境中不是五感不全嘛?为何自己会觉得冷呢?     这般想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一跃而起。     于是,寒冬腊月,她身穿一件薄薄的单衣御风而行。     她飞纵在缀满雪花的夜空之下,白衣翩然,跳跃腾挪,最后几番辗转,停在了一扇红色的房门之前。     夜已深,窗纸却依然透出了柔和的灯光。     那灯光太温暖,便好似一位慈爱温柔的母亲,正笑着朝她招手。许是这冬夜太冷,阿四竟听得耳边传来了声声呼唤。     她说,“来,进来,快进来吧孩子......”     鬼使神差地,阿四循着那灯光,轻轻推开了房门,然后往里走去。     门关得并不紧,里面也无人看守,阿四便就此轻轻松松地站在了屋子的正中央。     她转眸看向自己的右前方,只见那里有一张红木大床,床设九华帐,看着异常华丽。华丽的帐子被门外的风一吹,便撩起一个弧度,差点挂在了一边的梳妆台上。梳妆台上却点着一丁烛火,烛火摇曳,照耀在了铜镜里的那张脸上。     阿四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那张僵硬麻木的脸,同时也看到了梳妆台边坐着的那个女人。女人肤如凝脂颜如玉,姿容无双。而此时此刻,她手中却握着一支再平凡不过的碧玉簪。     碧玉簪并不算精致,女人却异常珍爱。她玉手一遍遍抚、摸着簪子,眼中竟不知何时滚下了泪珠来。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阿四瞧得心中叹息不已,暗道,“庄瑶啊庄瑶,作孽太多是要还的。”     不错,垂泪不已的女人正是太子妃庄瑶。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却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出去!本宫不想吃,也不想见任何人,都给本宫滚!”     她高声咆哮,阿四却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太子妃庄瑶听到脚步声简直勃然大怒,蓦地转过头骂道,“静怡你这个贱婢......”     然而才骂道一半,她便看清了眼前所站之人。吓得她面色一变,呼吸陡急,差点就栽下了凳子。     “你,你想干什么,你......你不要过来!”     庄瑶惊骇不已地指着阿四。阿四却心头疑惑,暗道:怕成这般是为何?你可是心机了得的太子妃,我还怕你呢,真是的......     正想着,却听得自己手中咔擦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竟被她生生拧断!     她缓缓低头去看,却看到庄瑶双眼凸出,张大了嘴巴看着她,满脸皆是说不出的恐惧。     而扣在庄瑶脖子上的,正是自己那双手!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必定是因为自己恨死了庄瑶,才会梦到自己将她杀了吧?唉,瞧她这模样,两眼翻白,充满血丝,也是很恐怖的。     阿四感受着手下庄瑶的皮肤渐渐冷去,觉得这梦真实得让她有些害怕了!     她想醒过来,却莫名抽出了腕间的天蚕丝。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双手便将锋利的天蚕丝绕在了庄瑶的脖间。     然后,一个用力!     噗!     咔擦!     扑通!     紧接着,一捧腥臭滚烫的热血喷了她满头满脸都是!     阿四怔怔地收起天蚕丝,这才瞧见庄瑶的人头滚落在了自己的脚边。她很害怕,却不由自主地俯身将它抱在怀里。     抬眸间,她瞄到了镜子中自己的脸。     那明明是自己的脸,却麻木僵硬,满脸都是血渍流淌。无意识地,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边的鲜血,然后眯起眼睛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诡异非常,惊得阿四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唰”地坐起了身来,看到熟悉的床铺和房间,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呼,还好还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正在此时,门外远处传来了侍卫跑动和说话的声音。     “快快快,仔细搜,任何地方都不可放过!”     “那里那里,还有这边这边,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动作快点!要是找不到刺客我们就都等着给太子妃娘娘陪葬吧!”     “小的角落和洞口也要仔细盘查,如果能将太子妃娘娘的头颅找回来,也算是大功一件!”     脚步纷杂,人声鼎沸,阿四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意思?     太子妃,真的被人杀了?     阿四越想越觉得诡异,不知不觉中竟是满头大汗!     她深吸几口气,伸手抹了抹汗珠。却不料,越抹,手上就越湿;越抹,水越多。     阿四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她停了下来,然后看到自己的手......她的手上竟然抹了一手的鲜血!     阿四心中狂跳不止,颤抖着去擦手上的血渍。这不擦便罢,一擦之下竟发现自己衣服上全是半干的血液!她几乎要疯了,鞋子也来不及穿,摇摇晃晃地跑到了镜子前。     此时天色已然微微发亮,亮光透过窗棂照在了镜面之上。     而镜子里,是一张遍布鲜血的女人脸。她发丝凌乱,唇瓣发紫,一双圆睁的眼睛里,迸射出了恐惧和惊慌!     阿四被自己这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就软倒在了地上。而她刚刚坐到地上,却发现前方的桌脚边上,有一个人头正翻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白眼——看着她!     “啊!”     阿四吓得惊叫一声,眼泪都掉了下来!     却在此时,她的房门被人拍响!     “砰砰砰!”     伴随着木门的震动,有人高声喊道,“阿四姑娘,太子妃遇刺,我等奉命追查刺客,请开门!”           第114章 戴罪之身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天,将亮未亮。     正是赖床好眠之时,太子行宫却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太子妃被人刺杀身亡!     据说杀手是个女人,手段极其残暴恶劣,竟徒手撕下人头,偷偷藏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世间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这还了得?!     于是乎,消息像长了翅膀似地到处乱飞,吓得行宫上下人人自危。最后,太子轩辕彻不得不将大理寺卿请上山来坐镇。言曰,案子仍在进行当中,一旦核实了真相,便会将结果公之于众。     如此,人们总算是消停了一些,但私下里的谣言却是越演越烈!     “你不知道吧,那凶手便是殿下以前的近侍。跟在殿下身边出生入死多年,却因为太子妃娘娘连个名分也没捞着,啧啧啧,这是仇杀啊仇杀!”     “这个我也知道,那不就是阿四嘛,不过嘛,她以前可不叫阿四,叫做古池。听说啊,还是封太傅的外孙女,后来封府倒了台,她便落了个四处逃命的下场,唉,也是很可怜的。”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说那凶手武艺高强出身江湖,是个飞檐走壁,谈笑间夺人性命的杀手。好不容易潜进我们梨山别庄,为的就是杀个痛快。”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要我看啊,指不定那潘二小姐潘宁也是死在她的手下呢......”     梨山上下风言风语不停,而众人口中的女杀手,却正坐在一摊干草上――吃桔子。     桔子被放在一只大碗里,皮早已剥去,连上面白色的经络也被摘得一丝不留。阿四一个接着一个地吃,吃完顺手将空碗往旁边一放,然后接着吃下一碗。     苏幕遮无比担忧地扫了眼一旁堆得老高的空碗,道,“你能不能慢点,没人跟你抢。”     “唔?”阿四刚刚塞进半只桔子,两个腮帮子被挤得鼓鼓的。她一边嚼,一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苏幕遮,好像在说,我不能再吃了吗?     苏幕遮被这水汪汪的眼睛一看,瞬间有种欺负人的错觉。他打赌,只要他敢再多说一句,这女人肯定会哭出声来!     唉......     无奈之下,苏幕遮一边收拾空碗,一边又从麻袋里取出桔子帮忙剥。阿四素来爱吃桔子,吃起桔子来的速度更是奇快无比。而为了避免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苏幕遮也在短时间内练出了剥桔子的好手艺。     太子轩辕彻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又黑又冷的牢里铺着一层干草,借着墙壁上昏暗的油灯,一个人埋头苦吃,吃得浆水横流却眼睛也不眨一下。而另一个却一边忙着剥桔子摘经络,一边宠溺无边地替女人擦嘴。     “慢点吃,慢点吃......”     轩辕彻听着耳边的温柔软语,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大门。他没走错地方吧?这是太子行宫的地下牢房,平时都是关押逃奴与惩罚下人的所在!如今可好,这二人你侬我侬的,又是送桔子,又是擦嘴巴,难道当是来歇息的厢房吗?     “你还有心思吃,小命都快没了还吃!”轩辕彻心情不好,口气自然也说不上好。却不料他只是随便一吼,却吓得阿四手一抖,差点将桔子掉在了地上。     匆匆回过头来看,见是太子轩辕彻,便也懒得行礼了。阿四破罐子破摔,干脆动也不动,一边吞着桔瓣一边咕哝道,“说得没错,我都快死了,当然要把喜欢做的事情做个够本才行!”     阿四沮丧颓废,苏幕遮瞧得心疼不已,此时此刻别无他法,便也只能埋头剥桔子去了。而轩辕彻却被这话气得够呛,喝令下人将门关紧,怒道,“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庄瑶?!”     轩辕彻气得不轻,几步跨到阿四面前,带起了满室寒风,也激起了阿四的一身鸡皮疙瘩。她终于将手中的桔子放下,闭了闭眼,肃然道,“我说过不只一次了,不,是,我!”     话虽如此,轩辕彻却不以为然。他嗤笑一声,自顾自说道,“阿四啊阿四,你当真糊涂!竟然就这样直接冲进去把庄瑶杀了,杀了也就罢了,还留下一大堆证据,最后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个人赃并获!”     “我说过了,我,没,有,杀,人!”     “哦?是吗?”轩辕彻点点头,问道,“你没杀人,那最好!那么,阿四姑娘,烦请你解释一下庄瑶的人头为何会在你房里,又是为何你会浑身上下沾满了她的血?”     话落,适才还悲愤异常的阿四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呆在了原处。     苏幕遮见状再一次想起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那时他实在无心睡眠,遣走了何守正等人后,便撑着伞出门溜达。夜半三更,本应是安静怡然的时候,苏幕遮却突然发现无数的侍卫集结在一处,正飞速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而那个方向,有且只有一个小院。如今小院里别无他人,却只住了一个阿四而已!     这让他如何放得下心?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苏幕遮也紧随其后,第一时间见到了惊慌失措的阿四。     苏幕遮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待他推开密密麻麻的侍卫军挤入房内的时候,里面的一幕让他疼得心都要碎了!     他的阿四,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而她的脚边,端端正正地放了一颗人头。人头正是属于美丽高贵的太子妃,只是那时的一切都早已与高贵无关。无论是充血凸出的眼珠,还是惊恐无比的表情......     苏幕遮当机立断,强行差人通知了轩辕彻,又极快地挡在了阿四面前,不许任何人动用兵器拿人。     好是一番折腾,阿四被浑浑噩噩地带来了此处。苏幕遮环顾着四下阴冷潮湿的地牢,想起当时阿四的反应。     他一直以为阿四会歇斯底里,会惊慌害怕,也或许会抱住他大哭一场。     可惜,她都没有。她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说,“苏幕遮,我没有杀人,你信不信?”     苏幕遮是如何回答的呢?     他的回答很干脆,用力地点头应道,“我信!”     然后,阿四便笑了。     她伸出了自己那只已经洗干净了的小手,扁了扁嘴,央求道,“苏幕遮,我想吃桔子,好不好?”     “好!”     苏幕遮再次瞟了一眼堆得老高的空碗,暗叹真的没有想到她能吃这么多!还好,还好这只是桔子,不是馒头面条牛肉干什么的......     这厢魂游天际,轩辕彻那厢却是怒极攻心了。     他直接搬了条凳子坐到了阿四对面,道,“说不出来了吧?你说你这是何苦?没错,庄瑶的确是算计过你,害得你流浪江湖三年有余。甚至连她的父亲都与你外祖的死有瓜葛。但是,但是你也不能如此鲁莽,一个冲动之下就去杀人啊?阿四,时隔多年,你还是如此直接粗暴,一根肠子通到底,根本就不懂得隐忍与变通!”     人最多情,却也最是无情。     爱到浓时,恨不能将对方含入嘴里。一旦决意分开,便恨不得一刀两断,立即抽身,就连曾经的可爱,如今都变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轩辕彻还在讲,阿四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她恍恍惚惚地去看苏幕遮,但见昏暗的灯光下,他正皱着好看的眉头,仔仔细细地摘着桔子上的经络。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窥视,苏幕遮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来看。他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弯起了嘴角,朝她抛来一个美丽无比的微笑。     阿四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     微笑过后的阿四咬了咬牙,然后猛地回头打断了轩辕彻的话语,“殿下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知道那幅画卷的下落。既然如此,恳请殿下救民女一命。若是民女一不小心被人冤枉至死,您恐怕,就再也见不到那幅画卷了。”     “你!”轩辕彻苦口婆心半天,却换来这样一句。他怒极反笑,道,“阿四,若不是孤在这儿挡着,别说大理寺卿的提审。便是左相府那一劫,你都躲不过去。好好一个太子妃,日后的一国之母,就这样被你杀了。要知道,你杀的可不是他左相府的女儿,而是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阿四不可置信地看着轩辕彻,却见他勾唇一笑,道,“所以,如今并非孤在求你,而是你有求于孤。”     阿四沉默不语,轩辕彻以为她总算想明白了,便正色道,“这样吧,太子妃之死乃是大事,想要让你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便只能找个替死鬼将你换出去。自此之后,你便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出现在京城了。”     说完,他傲然一笑,道,“一幅画卷换你一条小命,如何?”     “不如何,”阿四丝毫不顾轩辕彻瞬间发黑的脸色,径自道,“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何要担这罪名?殿下,阿四不想像外祖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像老鼠一般偷偷摸摸地活着!”     最后,太子轩辕彻被气得拂袖而去。牢门关上的一瞬间,阿四再次被漏进来的寒风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寒夜过去,外面的风更大了。     起风的日子要随风起舞,下雪的时候要撑起纸伞,如今风雪交加,阿四你一定一定要乐观,一定一定不能放弃自己啊......     阿四暗自告诫,耳边却响起了苏幕遮低柔的声音。     他说,“阿四,诸事莫怕,我一直都在这里。”     是啊,还有他呢......     苏幕遮,谢谢你......           第115章 挣扎求索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苏幕遮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他正准备稍作休整,却发现罚恶司刑关去而复返。只是这一次,他并非一人前来。与他同行的,还有苗疆的神婆——阿朵。     老实说,苏幕遮一开始都没有认出阿朵来。她比上一次偶遇之时更加清瘦了,颧骨突出,一脸菜色,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就连那双曾经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呆滞无神,衬着发黑的眼圈,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偌大的太子行宫里,难道没人给你饭吃吗?还是说,太子妃庄瑶将你请来修养,竟是如此虐待于你的?”     苏幕遮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却不料一句话吓得阿朵双目圆睁,惊骇不已地躲到刑关背后去了。苏幕遮有些纳闷,疑惑地看着刑关,道,“这是怎么了?”     刑关见状也是叹了口气,转身轻轻捏了捏阿朵的手,安抚道,“莫怕,这位是苏幕遮苏公子,你曾经见过的。”     苏幕遮见阿朵一副受惊过度,神智失常的模样,皱眉道,“她这是怎么了,阿四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也还是好好的,她倒是娇贵,果然不愧是苗疆的神婆啊......”     话完,苏幕遮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想去抓,却怎么抓不住了。     “说来惭愧,都是刑关疏忽,又惩罚她过度,以至于她被关在柴房多日,受尽将军府下人的白眼。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太子妃带来梨山,更不会莫名变成这般模样。”刑关的眉头几乎皱了一个“川”字,面色复杂道,“究竟发生何事,刑关也不清楚。只是今日一早来拜见太子轩辕彻,她便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消息。自此便紧紧跟在身后,不肯离开半步。”     “哦,原来如此?”苏幕遮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二人,笑道,“不料刑关你不仅是杀伐果断的罚恶司,还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啊。”     话虽如此,他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刑关啊刑关,果然是个死倔的性子。这点倒跟阿四颇像,一不小心就一棵树上吊死。还好还好,还好本公子早有防备,否则......     刑关听得此言,轻拍在阿朵肩上的手却是一顿,道,“既然敢做,便敢负责到底,她便是万般不好,如今也是我刑关的女人。”说着,他忽地抬眸望向苏幕遮,意有所指道,“刑关一个小小罚恶司也知几许情意,相信先生您定然更懂得珍惜吧?”     苏幕遮闻言挑了挑眉,瞥了他一眼,道,“刑关还是顾好自己的家事吧,本尊的事,岂容他人置喙?”     两个男人暗中较劲,在场唯一的女人却神情波动。她将刑关的话听在耳里,眼中泪珠翻滚,却不敢哭出丁点声音。于是,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死死抓住刑关的衣角,心中尽是无限柔情。     阿哥,不管是曾经的你,现在的你,还是以后的你,只要是你,阿朵都喜欢。杀人如麻,刀头舔血那又怎样,阿朵愿意陪你便是!     阿朵有很多话想说,苦在此时此刻不方便开口。正泪光闪闪之时,却听苏幕遮缓缓道,“你带着个女人跑到这里,不会是就想跟本公子说这些吧?”     刑关听到此处神情也蓦然一变,恭谨道,“听说,阿四杀了太子妃,被关进了行宫的地牢。”     “的确被关在了地牢,你想说什么?”     苏幕遮疑惑不已,却见刑关突地双膝跪地,垂头道,“求先生,救她!”     苏幕遮觉得这个场面相当滑稽,本公子的女人当然得救,你跑来求情算是怎么回事?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也被刑关打动。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一跪,相当沉重。     “起来吧,本尊的女人,自然不会让她有丝毫损伤。”     然而刑关却仍旧不起,他镇定非常地抬起头,恳求道,“太子无非想要画卷,为了阿四,先生你......”     话未完,苏幕遮却也懂了。     他摆手打断,居高临下道,“你避开眼线来见,便是想说这些?”     刑关闻言缓缓起身,拉住呆立一旁的阿朵,道,“阿四一向有怜悯之心,即便是仇敌也断不可能下如此狠手,更别提将人头带回住处藏起来。刑关觉得此事相当古怪,又听苏右说阿四她是在无意识间杀了人,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便将阿朵带了过来。”     “太子妃应该就是阿四亲手所杀,但她在地牢亲口说过,当时手脚不受自己控制,杀人并非她所愿。”苏幕遮看了眼垂着脑袋的阿朵,道,“但即便如此,你将阿朵带来又是何故?”     “听苏右说,阿四曾经两度失常,一次是莫名晕倒,一次是突然发狂,失了神魂,不知可有此事?”     如此一提,苏幕遮也想了起来,阿四前两天的确有些古怪,于是道,“确有此事,怎么,难道你知道怎么回事?”     “不,刑关也仅仅只是猜测,”刑关躬身作了一礼,摇摇头,然后看了眼身边的阿朵,道,“先生难道不觉得,阿四的这种症状像是提线木偶,在被人牵着走路做事吗?”     话音一落,苏幕遮猛然一惊,张口结舌道,“你的意思是?”     “游走江湖多年,我认为此种症状定然不是中毒,却有点像被人下了蛊。”刑关沉重地点了点头,接口道,“蛊毒虽然也是毒,但它还有一种用处,便是迷惑心智。”     说完,两个男人同时将目光落在了阿朵身上,吓得阿朵浑身僵硬,紧紧挨着刑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的意思,是让阿朵前去探一探阿四是否中蛊?”苏幕遮冷冷一笑,道,“你别忘了,你的阿朵前不久还给阿四下过蛊。”     刑关面色一白,抓紧阿朵的手,道,“这一次,我相信她。”     阿朵闻言一震,眼中波光闪动,差点又要落下眼泪来。而苏幕遮垂眸沉思,片刻后道,“好,你们先回去等候,待本公子换洗一番便去着苏右去领你们过来。”     “是,属下遵命!”     刑关红光满面地带着阿朵走了,苏幕遮简单地梳洗之后,却再次拿出了那幅画卷。     画卷上经络交错,标注了出入口的同时,也将机关暗道一一标明。轩辕彻四处寻找这皇陵地图,恐怕并不是不知道皇陵的入口,而是记不清里面的机关吧?     刑关说的对,轩辕彻想要的无非就是地图。在地牢,他更是亲耳听到了轩辕彻的想法——给他地图,便救阿四一命。     一幅地图,换一个阿四,其实真的很划算。     但是,地图才刚刚解开,根本就没有时间临摹,若是就这样给了轩辕彻,那他该怎么办?     皇陵皇陵,从苏幕遮有记忆开始,这两个字便深深印入了他的脑海。他重整阴司,招揽人才,收敛财物,私铸兵器......     一切的一切,便是为了皇陵里的......     苏幕遮忽然开始犹豫,心中那杆秤上下摆动却怎么也无法平衡!     他垂首枯坐,半晌之后突然狠狠闭了闭眼,一把将地图卷起收好放入怀中,然后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而此时此刻,另一头的阿朵依旧迷茫。     救了阿四,阿哥便会开心吗?     会开心的吧,阿哥为了阿四跪地求情。她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只要阿哥开心,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刑关此时正担心阿四的安危,回过头想向阿朵讨教些蛊毒方面的东西,却见她双眼迷蒙地看着自己。     “阿朵,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刑关的小声询问将阿朵拉回了现实,她先是一愣,继而慌张地垂下脑袋,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阿朵原本就娇小玲珑,如今一痩,再缩成一团,远远看着真是相当可怜。刑关想起她初见时的音容笑貌,再对比眼前的单薄身姿,禁不住眼眶泛酸。     “别怕,只要以后你保证乖乖的,不用蛊毒随意害人,我便不会罚你。不但不罚你,还会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刑关因为愧疚,尽量放柔了声音,轻轻凑在阿朵面前说话。阿朵很少有这种待遇,见此感动得眼泪汪汪。     然而,她到底没有哭,反而吸了吸鼻子,擦擦眼睛道,“阿朵,阿朵想要解手。”     话音一落,刑关尴尬得不行,咳了咳,红着脸道,“那就快去。”     说完,扭过头自顾自擦拭自己的长刀去了。     阿朵见状开怀一笑,转身朝着阳光大盛的门外走去。     昨夜飘雪,早上却停了下来,徒留满地银白。此时灿烂的阳光一照,雪白便开始慢慢融化。这就好似阿朵现在的心一般,只需那一低头的温柔,便揉成了团,化成了水。     只要阿哥愿意,阿朵做什么都值得。     她一边想着,一边笑了起来,然后如一只娇俏的小蝴蝶,一路向太子轩辕彻的寝宫跑去。     太子今日却不在寝宫,待到阿朵一路打听,最后急急忙忙赶到书房的时候,她在门外遇到了一身白裘的苏幕遮。     苏幕遮显然也是刚刚赶到,明明大冷的天,他额上却冒着细汗。     苏幕遮见到阿朵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正想问一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处,却见前去通报的侍卫已经回来。     “苏公子,殿下此时不方便见客,吩咐您去偏殿稍作休息。”     侍卫说话客气有礼,苏幕遮心头却忽地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彬彬有礼地一礼,笑道,“请问这位小哥,不知殿下此时可是在接见贵客?苏某有要事相商,不知要在偏殿等待多少时辰,还望行个方便。”     鲁南苏公子盛名天下,如今又是太子门客,在下人面前还是很有些脸面的。所以,那侍卫也不兜圈子,压低了嗓子凑近道,“宫里来人了,殿下恐怕是要花上不少时候的。公子若是实在着急,还不如去寻吴语大人。”     “宫里来人了,这么快?”苏幕遮吃了一惊,道,“可是为了太子妃之死而来?不知,来人是哪个宫里的?”     苏幕遮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侍卫见左右人不多,便掐着声音低声道,“太子妃娘娘莫名惨死,这事儿算是闹大了。在里面的,是乾坤殿的人。”     “乾坤殿,陛下的人?”苏幕遮惊悸不已,陡然失声叫了出来。     “嘘,公子轻点!”那侍卫连忙制止,脱口而出道,“这还不算什么,今上甚至亲自派人将那刺客阿四给带进宫去了!”     “什么?!”     “什么?!”     苏幕遮连同阿朵不约而同地惊呼,吓得齐齐出了一身冷汗!     “什,什么时候的事?阿四她明明刚才还在地牢!”     苏幕遮心如火烧,一把揪住侍卫的衣领喊了起来。那侍卫何曾见过清风朗月般的苏公子发怒,一时间也有些怔怔,道,“刚刚......刚刚带走,马车应该已经驶出山庄大门了......唉!唉苏公子!苏公子你去哪里?小的该如何回复太子殿下?”     侍卫高声相问,回答他的却是衣袂带起的风声,和那飞速远去的白裘。而阿朵见苏幕遮神色慌张地跑开,也只能无奈地回到了刑关休憩的房内。     刑关仍在擦拭刀口,锋刃雪亮,反射着灼目的阳光,刺得阿朵睁不开眼睛。她想着阿四的消息,挣扎半天,嗫嚅道,“阿,阿哥......”     “你慌什么?”刑关见阿朵神不守舍,慌里慌张的模样,将手中的长刀一放,变色道,“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     “啊?没,没有。”阿朵眼神闪烁,见刑关狐疑地盯着自己,连忙道,“不是,是阿四。”     “阿四如何了?”     “阿四被带进宫里去了!”     “什么?!”     刑关惊骇不已,吓得一站而起,然后想也不想,提刀就往门外冲去!     一大清早,太子行宫里鸡飞狗跳,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却安静宁和,连宫人走路都放得很轻很轻。     而皇城深处的某个寝宫,层层明黄的帷幄垂挂。也不知哪儿吹来一阵清风,撩起了帷幄一角,露出了里面轻垂的锦帐来。     突然,锦帐里伸出一只干瘪的手,伴随着阵阵咳嗽与浓浓药香,有人哑声问道:     “小六子,人带来了吗?”           第116章 晚风惺忪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烛残漏断,晚风惺忪。     阿朵端着茶点小菜走过长阶曲廊,便看到了大厅。     大厅内炉火熊熊,摆着一大桌酒筵,却只坐着两个男人。     他们是刑关和天眼。     两人脚边已经滚着空坛三四个,面上却仍无丝毫酒意。     刑关衣衫凌乱,半靠着桌面,每喝下一杯酒,便要忍不住咳嗽良久。但即使咳嗽到面红耳赤弯下了腰,他依旧一杯接着一杯地往下灌,好似宁可咳死也不能不喝酒。     天眼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抢过刑关手中的酒杯,叹道,“你这是何苦,看看你如今都成什么模样了,哪里还有阴司罚恶司大人的半点风采!”     说着,他将酒坛一拎,转身放到了自己右手边。刑关仍在咳嗽,咳到双眼发红才缓缓停下。他身子不动,头也不抬,右掌却往桌上轻轻一拍。     虽只是轻轻一拍,整个桌面上的东西却随之一跃而起,足有半尺之高!而天眼尚未反应,却见眼前人影一晃,右手边的酒坛便不见了踪影。     待到整桌菜肴佳品一滴不漏地落回原处,刑关早已为自己满上了一杯,又往嘴里灌去。     “得,罚恶司便是罚恶司,伸手果然非我天眼能比。便是你这一招,整个江湖也找不出几个吧?”天眼瞧着刑关几杯黄汤下肚,又开始拼命咳嗽,无奈道,“我就想不通了,先生去追阿四,你也去追阿四,明明是做一样的事情,为何你受人一掌旧伤复发,而人家却好端端的毫发无伤呢?”     毫发无伤么......     刑关虽然喝得凶,咳得响,双眼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清醒。     他清醒地记得自己一路飞奔追下梨山,最后在古道上看到了狼狈不已的苏幕遮。     积雪未退,寒意浓浓,雪白的狐裘掉在半融的雪地里,被染泥浆染成了泥黄色。     而狐裘的主人苏幕遮面色惨白,正衣衫单薄地站在北风里。     他的对面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着一个男人。男人劲装华服,腰悬长剑,头上却戴着黑缎制成的遮风软帽。     “苏公子,看在你曾为轩辕国赢了一仗的份上,奉送两个字――请回。”     “要么放了她,要么带本公子一起进宫。”     寒风凛冽,呼啸而过之后便是良久沉默。那劲装男子压了压帽檐,低声一句,“那么,得罪了。”     话落,只见他左掌心翻上,抬手就是一掌推来。     那一掌来得又急又快,刑关大惊之下顾不得多想,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扑去!     “砰!”     两掌相接,刑关只觉得胸口激荡,喉头发甜,一个没忍住便是满口鲜血呕了出来!     那劲装之人却连衣角都没动一下,只是略微一顿后收回掌势,沉声道,“能接住老头我这一掌,阁下也算是英雄少年。”     说完,也不待二人反应,翻身而起,落回了驾座。     “驾!”     马鞭一抽,眼见那马儿就要抬蹄远去,苏幕遮突然大叫一声“不要!”,然后一下子扑身倒下,抱住了其中一条马后腿!     刑关见此大吃一惊,吓得魂飞魄散!     要知道,突然抱住马腿非常危险――尤其还是毫无武功的弱书生!     此时此刻,刑关哪里顾得上其他,忍痛运起内力,飞身将苏幕遮从暴躁的马蹄下扯出!     于是,马儿长嘶一声,欢快地飞奔而去。而大名鼎鼎的苏幕遮苏公子,阴司的暗中首脑苏先生则放声大叫了起来:     “阿四!阿四!”     刑关想起苏幕遮踉踉跄跄追逐马车的情景,百般滋味袭上了心头。他再次狠狠灌下一杯酒,直烧得五脏发烫,才缓缓出了口气,道:     “天眼,你说先生会用地图去换阿四吗?”     说着他闷声一笑,也不等天眼回答,便打着酒嗝道,“应该会吧,肯定会的,这样,我便放心了,放心了......”     天眼最看不上他这副样子,再次一把抢过酒坛,道,“便是先生想找太子轩辕彻换,也得太子使得上劲才行!别忘了,先生自从进了太子书房便再也没有出来过。而现在,已经是人定之时,情况也不容乐观啊!”     “他既然是先生,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再者,太子妃此案疑点颇多,连那大理寺卿都道案子古怪。即便突然送进了宫中,想必也不会立即丧命。”     “小命尚在,吃点苦头却是必不可免的。”刑关闷闷喝着酒,天眼却突然眼珠一转,凑近低声道,“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     刑关闻言眉头一锁,转眸道,“何意?”     “既然你我都怀疑阿四的反常与蛊毒有关,”天眼低叹一声,道,“身在局中的你难道没发现,用蛊害你昏睡多日的阿朵当时也在梨山?而她,身负的是――天下第一金蚕蛊!”     “你的意思是......”     刑关蓦地回头,脸色巨变!     却在此时,门外“啪”的一声,传来杯碟摔碎的声音......     这厢几壶浊洒夜不能寐,另一厢的阿四却在梦中挣扎。     梨山下,古道边,冰雪连天。     阿四正被绑成一团,孤零零地斜躺在马车里。     马车正在飞奔,伴随着嗒嗒急促的马蹄,和男人竭力的嘶吼。     “阿四!阿四!阿四......”     阿四努力回过头,透过车窗往后去看。     便见苏幕遮脚步蹒跚,几次摔倒,又手脚并用地慌忙爬起,然后跌跌撞撞,一路踉跄地紧追不舍......     马车越来越快,苏幕遮的身影也越来越小,很快便化成远方的一个小点,最后与半融的白雪融成了一团,再也看不见。     “苏幕遮......”阿四在哭泣中醒来,这才发现那墨色的发丝,那雪白的衣角,是真的不在自己身边。“苏幕遮,你现在在哪里?”     她喃喃自语,然后勉强地坐起身,轻轻擦干净脸上的泪珠。正要喘一口气,却猛然发现,床边竟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那人满脸刀疤交错纵横,却眯着一双眼睛,咧着极大的嘴巴冲着她笑。     “你醒了?”     他缓缓站起身,声音极尖极细地说道。           第117章 天骄武帝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你醒了?”     眼前的那张脸沟壑纵横,再配上尖细的声线和极大的嘴巴,真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阿四乍一回眸,被吓了个毛骨悚然!     然而也只是一刹那,她便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里竟然是......     想到此处,她连忙收拾起震惊,整顿神情后恭恭敬敬地起身行了一礼,道,“福公公。”     “古尚宫,许久未见。”福公公满意地笑了起来,顿了顿又道,“哦不对,你早已出了宫门,恢复了自由之身,该称一声阿四姑娘才是。”     他不笑还好,一笑之下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刀疤挤在一处,更是恐怖不已!尤其那张几乎要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嘴,总给人一种要将你一口吞下的错觉。     阿四被笑得背后发凉,强自跟着干笑了一声,道,“福公公说笑了,阿四如今一介贱民而已,当不起您这声‘姑娘’。”     “几年不见,阿四姑娘这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啊。”福公公闻言好似没听见一般,上下扫了一眼阿四,自顾自道,“看来阿四姑娘休息得尚可,如此,便要请你随杂家走一趟了。”     “走一趟,去哪儿?”阿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背心却冒起了冷汗。     福公公,全名福六,乃是宫中的大内总管。他总管皇宫后勤以及除了贴身近侍的其他所有宫女太监,同时,也贴身服侍轩辕国的一国之君――武帝!     难道,难道是......     阿四想到这里脑中嗡嗡发响,福公公却不作回答,转身几步走到门边,然后拉开了房门。     门外早有小太监躬身而立,见状手执绢灯上前引路。阿四见此顾不得多想,随意地抚了抚有些凌乱的鬓发,连忙几步跟上。     红墙绿瓦,琼楼玉宇,才出房门,阿四便借着这如水凉夜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昨夜才杀了太子妃庄瑶,却有人转身从轩辕彻的地牢将她带入了皇宫之中。     这太不合常理。     究竟是谁要救她,亦或是,害她?     此人如此作为,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四埋头苦思,却毫无头绪。有心想向福公公打听一二,他又只顾着赶路,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一地月光,满身寒风,阿四踩着白玉铺就的小路,越走越是心慌。     她曾在宫中做了几个月的女官,时间虽短,却借着外祖之力坐上了尚宫之位。尚宫乃是内廷女官“六尚”之一,员额共三人。而她当时便是其中一人,约当从九品,掌导引皇后、赏赐、图籍法式等诸多事宜。     也正因如此,阿四曾经接触了不少宫人,包括这位陛下眼前的红人――福公公。但众所周知,武帝自武后薨后便后位空悬,于是她接触最多的反而是代理后宫事宜的皇贵妃――李贵妃。     李贵妃乃是太子轩辕彻的生母,更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虽未称后,却牢牢霸着后宫最高之位,十几年如一日的皇恩娇宠,从不间断。     但即使是最得李贵妃信任的时候,阿四也从未来过此地。     这是哪儿?     一炷香之后,阿四终于知道了答案。     两个大字深深刻在牌匾之上,也狠狠刻进了阿四的心里。西宫,这里竟然是已故武后曾经的寝宫――西宫!     西宫乃是皇宫中最大的禁地,自从武后薨,武帝便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没想到,她阿四一介戴罪之身,竟被带来了这里。     “阿四姑娘,请吧。”福公公令小太监退到门边,亲自打开大门,轻声道。     阿四疑惑不解,迷茫地看了看福公公,最后只得硬着头皮拾阶而上。     宫广寒,人萧索,月光铺就的白玉阶上,阿四忽觉时间只剩下了呼呼的北风与自己的脚步声。她越走越慢,满心的惶恐与不安,每走一小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     然而即使如此,阿四最终还是孤身站在了正厅之中。她四下环顾,丝毫不敢放松那紧绷的神经,额头更是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令人吃惊的,厅中并人影全无,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溜再普通不过的装饰摆设。这些摆设,莫说李贵妃,便是外面那段白玉阶梯也比西宫内的东西好了太多。     阿四上下左右仔细观察了一番,除了日常所需的必用物品,便再也找不出其余东西。甚至连那桌上摆着的普通茶杯,都有且只有两个。若非要找出一样贵重事物,阿四觉得最为贵重的便是那张虎皮了。     虎皮被随意地放在桌上,旁边放着针线,好似有人缝制到了一半却出门而去。阿四有种错觉,好似自己所站之处并非皇宫内殿,而是一户再寻常不过的百姓人家。而这里有一位温婉贤淑的妇人,她一边缝衣补褂,一边等待夫君归家。待到门外脚步响起,她便将手中事物放下,欢喜地飞身去迎......     胡思乱想间,内室陡然传来了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阿四听后浑身一震,略一思索,便抬腿循声而去。     红木桌椅,软榻残灯。     灯光照在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身上。他身穿明黄色常服,花白的头发披散,正捂着嘴拼命咳嗽。     虽然只是一个侧面,阿四却是一眼便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她连忙跪倒在地,垂头恭声道,“民女阿四,叩见陛下!”     不错,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轩辕国一国之主――武帝!     此时此刻的武帝却根本没时间理她,他咳嗽得越发厉害了,一手抓着榻沿,一边弯着腰,好似要将心肝脾肺都给咳出来一般。阿四听着听着,好几次以为一代帝王会就此一命呜呼。好在半晌之后,武帝总算缓缓停了下来。     他伸手为自己倒了杯暖茶,一口喝下后,清了清嗓子,道,“你便是封赢的外孙女?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是。”阿四轻声回答,然后依言抬起了头来。     咫尺之外的便是轩辕国的传奇人物武帝,曾不及弱冠便率军大败北方鞑靼,曾以五万人马收服小南国并逼退交趾军马五百里,曾经怒发冲冠,在听云山兵变自立为王......     一去多少年,曾经的一代天骄如今已垂垂老矣,几近花甲之年。     阿四心中感慨,只是几年不见,武帝竟突然老了。老得头发花白,满脸尽是褶皱斑点,连说句话都要先喘几口气先。     她还记得上一次见武帝,那时正值太后大寿,五十有余的武帝站在老态龙钟的太后身边,显得尤其的满脸红光,年富力强。     而今......     阿四在看武帝,武帝却也正在看她。     “不像啊不像,封赢曾经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你这丫头浑身上下竟丁点都没有继承到......”武帝双眼浑浊,微眯着看向阿四,却又好似透过她看着其他人,道,“封赢天资聪颖,乃是国之栋梁,可惜啊可惜......”     阿四胸口堵着一口气,她很想问一问可惜什么,很想为外祖喊一声冤枉,很想站起来大声理论。     但是她不能,也不敢!     宫中势力错综复杂,一步踏错便是尸骨无存。而今夜,她一个杀人嫌犯却莫名被带来此处,也不知背后是否还有深意。与其莽撞地大放厥词,不如冷静下来,观一观形势再做定论。     正思量之间,武帝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朕听说,你曾经夜半落水,差点淹死在了锦湖之中,可有此事?”     阿四闻言一愣,想了一想才怔怔道,“确有此事。”     此事发生在任职尚宫之时,说来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料时隔多年,竟被当今陛下亲口问起。     “你可还记得当时情景?”     不知为何,如今的武帝明明耷拉着眼皮,连说话都有些力不从心,阿四却总觉得身上有股莫名的压力袭来。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谨慎地开口道,“回陛下,虽然事隔多年,阿四却仍然记得很清楚。那夜贵妃娘娘忽然高烧不退,阿四奉命前去太医殿请大夫,路过锦湖之时因自己不小心坠入了湖中。阿四当时还不会水,周遭也并无其他人,于是几口湖水下肚便晕死了过去。说来也奇怪,明明无人相救,阿四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了湖边。”     “身边没有其他人?”     “没有,只有民女一人。”     此事的确相当古怪,但因是陈年旧事,若非武帝问起,阿四恐怕也不会刻意想起。如今被这一问,阿四脑海中再次浮起了那个念头――那一夜,肯定有人救了自己!     只是,这人是谁,又为何做了好事不留姓名呢?     思忖间,却听武帝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自己耳边,“你来看看这个。”     说完,一副画卷随之落在了阿四眼前。     阿四见状俯身将画卷捡起来展开,只见画中之人手执长剑,不怒自威。     “这是?!”阿四双目圆睁,惊诧不已地看向武帝。     却见适才还摇摇欲堕的武帝蓦地坐直了身子,他用干瘪的手指点了点画中之人,紧紧盯着阿四,一字一顿道,“你可见过此人?”     “见......见过。”     “哦?”武帝浑浊的眼中突然精光熠熠,沉声道,“他是谁,你何时见过,哪里见过?”     “前任武林盟主杜九,七月半,坟场。”           第118章 陈年旧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七月半,你是说你在今年的七月半见过此人?”武帝缓缓靠回软榻,略微咳嗽了下,肃声道,“阿四,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欺君之罪?要不要仔细想一想,再重新回答?”     “回陛下,民女不敢,”阿四满头雾水,疑惑不解道,“但阿四的确只在七月半的时候见过杜九,千真万确。”     “哦?”武帝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道,“朕来提醒你一句,多年前那夜锦湖落水,是谁救的你?”     “真的有人相救?”阿四杏眼圆睁,吃惊不已地抬头看着武帝道,“难道陛下知道是谁人救了民女?”     武帝见此双眉一皱,略微咳嗽着看了阿四几眼,然后冷冷地指了指她手中的画卷道,“怎么,难道不是他救的你么?”     “他?前任武林盟主杜九?”阿四瞠目结舌地顿在原地,怔怔道,“怎会?可是民女醒来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啊?再者,他一个江湖人士,怎会突然出现在皇宫之中呢?”     “是啊,朕也想知道,一个江湖人士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皇宫?”武帝眸光暗闪,沉声道,“若非是他救了你,朕还不一定能知道有人夜闯轩辕国皇宫呢!”     “啊?”阿四满脸震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武帝见此浅浅一笑,道,“如何,还打算瞒下去吗?朕劝你,如实将这杜九的去向说出来,以免受那皮肉之苦。”     “可是,可是阿四真的只见过杜盟主一次!更何况......”阿四想起当时坟场的惨状,心头悲凉道,“更何况,阿四见到他时,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什么?!”武帝闻言倏地站了起来,脸色巨变道,“杜九真的死了?”     阿四被武帝这突然一站吓了一大跳,正想回答,却见他默然片刻后紧紧盯住自己道,“江湖之中异术颇多,谁知道是真死,还是假死?”     阿四想到杜九很有可能救过自己,自己不但不知情,反而为阴司做事,竟帮着将他害死在了野外.....再听武帝这一番讥讽,心中顿时不太快活!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四最终也只是垂头掩去眼中的愤怒,一板一眼道,“回禀陛下,杜盟主是真的死了,阿四亲眼所见。”     她当然不能将阴司的事说出去,于是转念一想,解释道,“说来也巧,那日阿四赶夜路经过坟场,见场中满地伏尸、腥气冲天,便停下来看了一眼。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便看到杜盟主倒在乱尸之中,早已气绝身亡。阿四心有不忍,还特意嘱人帮忙好生安葬。”     “哦?”武帝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果真好巧,多年前他救你一命,多年之后你去给他收尸?而且,你口口声声说是第一次见他,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杜九?”     阿四一愣,不动声色地梗起脖子,双目直视武帝如实解释道,“那是因为民女当时与人同行,乃是同行之人认出了杜盟主......”     “好了好了,”武帝低低咳嗽着摆了摆手,平息后道,“朕再来问你,杜九身边有个叫向卿卿的老妇人,当时可在现场?”     “向卿卿,是谁?”阿四真是被武帝给问住了,回神略一思索后皱眉道,“向卿卿是谁民女并不清楚,但杜盟主身边的确有位老太太。只是民女赶到时,她与杜盟主一样,早已死去多时。”     武帝闻言一顿,默然看了阿四好一会儿才长长叹息一声,道,“看来,向卿卿与杜九果然是都死了。死得巧,死得好啊......”     话音未落,福公公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躬身垂头,先是用余光瞄了一眼阿四,然后几步上前,凑在武帝的耳边低语不停。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阿四只看见武帝脸色一变,紧接着便双眼如电地看向了自己。     纳闷间,听得武帝高声令道,“小六子,着人将阿四姑娘带下去歇息吧。”     “是,老奴遵命。”     于是,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引着阿四便往外走。阿四在最后关头还是没忍住停下了脚步,她回头朝着武帝一礼,问道,“民女斗胆,敢问陛下是如何得知,当年救民女的就是杜九杜盟主呢?要知道,就连民女自己也是毫不知情的。”     她问得坦率,武帝却并不爽快。他甚至连头也未抬一下,只自顾自地抿着香茶。最后还是福公公看了看脸色,劝道,“陛下累了,姑娘还是先行退下吧。”     说完,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强行将阿四带了下去。     待到脚步声消失,房内便再次安静了下来。武帝微垂着双目细数杯中茶叶,半晌后才出了一口气,道,“杜九与向卿卿看来是真的死了,如此一来,朕又该从何查起呢......”     福公公瞧着主子满眼疲惫,于心不忍道,“陛下,时隔多年,您这又是何苦......”     武帝一反之前的精明老练,颓然靠回软榻。那满头的白发散落在腮边肩上,有种说不出的沧桑,“小六子,朕昨日又做梦了。梦到锦儿还在,一边笑一边替朕缝补衣服。她一点都没有变,连抱贺儿吃饭的样子都还是那般的好看。”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竟突然笑出了声来,道,“你不知道,贺儿啊,还是那般调皮。粉嫩粉嫩的一个小团子,偏偏要学朕拉弓射箭。哎呀,人都还没弓高呢,当然是不成的。于是一个没扶稳,便摔了四脚朝天,最后哭得撕心裂肺,差点把这西宫给哭塌了,哈哈哈......”     武帝边说变笑,笑到后来却冷不丁灌了一口冷气,蓦地咳嗽了起来。只见他捂着嘴弯着腰,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榻上,直至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才缓缓停下咳嗽。许是咳得太过厉害,福公公甚至看到了他眼角有泪珠滚落。     跟在武帝身边多年,福公公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也是悲伤不已。尤其是这打扫得宜的西宫内外,让他禁不住暗叹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想归想,他手下动作却丝毫不慢。极快地取过锦帕,轻轻拭去武帝的汗渍,安抚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八皇子仙去多年,陛下您自责到如今,也该放下了。”     武帝眼眶发酸,眸中水光一片地摇了摇头,道,“朕近日总梦到他们母子,梦醒之前锦儿都要对朕耳语一番,但是每每醒来,朕却全部记不清了。唉,老了老了,连锦儿的话都听不清了......”     “陛下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近日您龙体大好,切莫再伤怀才是啊。”     武帝对此充耳不闻,固执地回眸看着福公公道,“小六子,朕总觉得,朕的贺儿还没死!明明那般聪明伶俐,怎会突然走了水,葬身火海了呢?不该,不该的啊!”     福公公躬身扶住武帝颤抖的身子,轻声道,“陛下您光凭杜九那人便下了定论,是否有些......”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武帝竟陡然激动了起来!     他“唰”得一下站起身,指着福公公怒声道,“有人亲眼看到杜九将阿四从湖中救起,然后快速离去!他一个江湖游侠,没事潜进皇宫之中作甚?定是下到锦湖之中查探机关去了!否则,为何第二天,整个锦湖里的鱼全部死光了。这不是触动了朕提前布好的机关是什么?”     福公公见龙颜大怒,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老奴想岔了。只不过此事过去多年,陛下当年也未深究,怎就忽然想要细查起来?”     “你忘了,杜九与向卿卿情比金坚,向卿卿却与锦儿私交甚笃。而且,这二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朕这边一查,他们便通通死了。世事虽然无常,但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武帝目光灼灼,意有所指,福公公却背后一激灵,失声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有预感,贺儿还没死,一定没死!”武帝自顾自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远方,似有缅怀道,“你没经历过不懂,父子血缘,脉络相承啊。朕的预感很强烈,就如同当时第一眼看到锦儿,朕便知道会与她相知相恋相守一生。”     福公公听到此处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嘴,只字不言。     倒是武帝眸光一转,吩咐道,“不行,朕还是不放心。小六子,你这次着人仔细查一查向卿卿,包括她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下人小厮,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老奴遵命!”恭声答应后,福公公一边扶武帝坐好,一边递上茶水转移话题,道,“陛下,时辰不早,您看乾坤殿那儿......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太子无非是为了封赢的这个外孙女儿,”武帝抿了一口茶后,哑声道,“从这点上看,他倒是不像李家人啊。”     “陛下这话说得,太子殿下对您还是很有孝心的。只是此次太子妃莫名惨死,若非有个合理的说法,左相大人那儿恐怕也不好交代。”     武帝听后点点头,面不改色道,“庄琦也算是倒霉,嫡次女嫁给齐儿,齐儿惨死。嫡三女嫁给彻儿,自己惨死。唯一的大女儿好不容易嫁了个好的,却是个木的,啧啧啧......这叫什么,人算不如天算。”     福公公闻言额头见汗,强笑道,“老庄家的闺女儿能嫁入天家,那是他家大大的福气。高兴都来不及,何来倒霉一说。陛下,陛下真是玩笑了。”     武帝听后也不反驳,放下手中茶杯,哧声一笑道,“罢了,走罢,摆驾乾坤殿。朕也是很好奇,倒是要看看彻儿如何来为阿四翻案。”     福公公高声称是,一面在前边引路,一面回禀道,“说来,太子殿下此次并非独自前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姓苏的公子。”     “鲁南的那个苏幕遮?”     “正是。”     武帝闻言一顿,眼中厉光一闪,沉声道,“苏幕遮,苏家?不知可是鲁南浩源乡的苏家?”           第119章 血掌印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高墙之内,琉璃瓦片,重檐殿顶。     檐上龙腾凤舞,金鳞金甲,借着凄迷月色闪现出诡异的光辉。     阿四心中忐忑,一路被人领着走了好久好久,最终停在了乾坤殿的门前。沉重的木门被两个小太监合力推开,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辉煌神圣的殿堂。     地铺白玉,上凿莲花。莲花的花心用颗颗金珠内嵌,花茎和花瓣却以金丝描边。阿四一步步踩在地面上,也踩在了朵朵绽放的金莲之上。恍然之间,竟有一种步步生莲花的错觉。     殿堂明亮,上座雕龙嵌玉,坐着轩辕国的一国之君武帝。他的身后站着个满脸刀疤的太监,却正是大内总管福公公。殿下一前二后站着三个人,分别是太子轩辕彻,苏幕遮苏公子,还有个身穿官服的男子。     不知为何,明明满堂金光翡翠,明明殿内君王端坐,阿四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太子身后的苏幕遮。     “民女阿四,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     阿四敛裙跪地,垂着头口中唱诺,脑海中想的却是: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苏幕遮在追马车摔倒的时候并不疼,脸被地上碎石刮伤的时候也不疼,如今站在温暖如春的殿内,却觉得脸上这伤口钻心地疼,疼得他胸口都开始抽搐了。     直至阿四安然无恙地走了进来,他才稍稍平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夜真是异常难熬,只要一停下来,他便能想起阿四那辆马车飞速远去的场景。那遥远的华丽宫殿好似一个吃人魔窟,阿四这样进去,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还好!     还好,她一切安好。     苏幕遮这厢朝着阿四发呆,却不知武帝也正看着他发呆。福公公见状百思不得其解,几次暗中提醒,才使得武帝堪堪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武帝却并不管跪着的阿四,反而若有所思地对着苏幕遮道,“苏幕遮,鲁南人士?”     “正是。”     武帝含笑点头,缓缓道,“鲁南浩源乡的苏氏,多出将相之才啊。”     苏幕遮闻言恭恭敬敬一礼,神色淡淡道,“陛下过奖,鲁南浩源乡的苏氏乃是轩辕国的后族,草民虽出自鲁南浩源乡,却并非苏家族人。”     武帝听到此处神情一僵,叹息不已,“可惜自皇后去后,苏氏一族便渐渐凋零,唉,是朕愧对于她。”说着,他略有些失望又好似随意地问道,“朕早就听闻你才智过人,束发之年便智退姜国三千玄甲骑兵,今日一见果真翩翩公子,人才出少年啊。不知道,是哪家父母养出了如此一个好儿子?”     鲁南苏公子闻名已久,但若要说真正名扬天下,却是由于五年前的那场战事。一介白身,束发之年,千军阵前竟丝毫不输于任何一员猛将。就连当时守城的虓虎将军,也佩服地五体投地。     轩辕彻想起多年前那场战事,却想到了阿四为自己的那一挡。漫天飞箭,火药爆破,只是一个闪神,便将阿四的背部灼烧出了焦味。     于是,他下意识去看跪倒在地的女人。     阿四却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苏幕遮身上,但见他异常淡定,施施然行了一礼,才坦然回道,“回陛下,草民从小便在乡中寺院长大,无父,无母。”     武帝听后点了点头,兴致却丁点不减。只见他将身子微微前倾,大有一副继续问下去的样子。     轩辕彻见状连忙停止了神游,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既然阿四已经带到,儿臣是否可以开始了?”     武帝正聊得兴起,被这突然打断,脸色便不太好看。     他看了看垂手而立的轩辕彻,又扫了眼地上的阿四,转念一想,道,“如此也罢,阿四,你胆大包天,竟敢于太子行宫行凶,并刺杀太子妃,手段残忍行迹恶劣!原本,朕定要让你伏诛于法,震慑天下。今日,便看在你外祖封赢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他回过头朝苏幕遮微微一笑,道,“适才彻儿说了,你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将此案查了个水落石出。既然如此,你倒是说来听一听,究竟查到了些什么。”     “是,陛下。”苏幕遮得令后微微一礼,道“草民查到的不多,但足以说明,阿四姑娘她根本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哦?”武帝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心情颇好地看着苏幕遮道,“朕听闻,上下十几个侍卫亲眼看到阿四满身鲜血,抱着太子妃的头颅躲在房中,此事难道还有假?”     “众人所见自然不假,巧合的是草民当时也正好在场。”苏幕遮定了定神,道,“但正如陛下所言,我们所看到的,是阿四满身鲜血地与太子妃的头颅共处一室,却并未亲眼见到她杀人行凶。”     话音一落,殿中突地一静,武帝顿了顿,展颜哈哈一笑,道,“说得有理,怎么,难道真相竟非如此?你为何又说,阿四她根本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话到此处,跪在下方的阿四也明白苏幕遮想为自己翻案。但是,但是太子妃真的不是她杀的吗?虽然口口声声否认,阿四却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切太过诡异,就算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恐怕也没几个人相信吧?     苏幕遮却并不在乎,他垂首为礼道,“禀陛下,阿四姑娘一直患有失魂之症,前几日更是经常莫名晕倒,甚至行如无魂之魄,此事除了草民,太子殿下也是亲眼所见。”     话落,轩辕彻紧跟着回道,“父皇,苏幕遮所言为真,儿臣也见过一次。阿四姑娘忽然双眼无神,失却五感,如行尸走肉一般,行状异常恐怖。”     “竟有此事?”武帝诧异地看了眼阿四,随后略一思索,却道,“既然如此,阿四会不会就是因为此病,才动手杀了太子妃却不自知呢?”     “不会。”未待其他人反应,苏幕遮大声道,“正是由于阿四她患有此病症,才绝对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此话怎讲?”     苏幕遮躬身道,“在解释之前,恳请陛下宣一个人上殿。”     “谁?”     “太子太保柳俊。”     武帝瞧了眼轩辕彻,又看了眼苏幕遮,笑着说道,“准。”     大门再次打开,太子太保柳俊怀里抱着一只长长的宽大锦盒,伏地而礼后,与苏幕遮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幕遮暗暗点头,然后开口道,“陛下,昨夜草民怕阿四再次半夜魂游,便特意给她喝了安魂汤。此汤药出自薛神医之手,任何人一旦喝下之后,便可安然入睡,即使再大动静也不可能醒过来。”     说着,他走到柳俊身边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一只小玉瓶递上。     “瓶中乃是安魂之药,陛下大可让太医院验一验,看草民刚才说的是否属实。”     武帝看着福公公手中接过的小玉瓶,点了点头,示意他将此物送去太医院后,皱眉道,“如果此药果真如你所言有奇效,那阿四又为何会身染鲜血,将太子妃的头颅藏在房间?”     “要解释清楚这件事,草民还有两件事物呈上,请陛下过目。”苏幕遮说到此处,再次转向柳俊,然后伸手接过那只锦盒递上。     此时福公公已然回到武帝身边,见状接过锦盒后打开,检查一番后才递到武帝眼前。     锦盒乃是木质,又长又宽,捧在福公公怀里显得有些吃力。但是锦盒里面,却只放了两件事物——一截门栓,半匹缎面花布。     这是何意?     武帝面露疑惑,便见苏幕遮躬身道,“恭请陛下仔细看一下这两样东西。”     于是,武帝首先伸手将门栓取出仔细翻看。门栓乃是木质,被人为截断后只剩其中一小段。他瞧了半晌,拧眉道,“门栓被人截断,上面留有划痕?”     “是,陛下英明。”苏幕遮肃声道,“为了方便陛下查看,门栓乃是被下人特意截断。但这上面的划痕,很新鲜,却并非我等所为。此事未免有失公正,皆是有大理寺卿亲自监督而成。”     武帝端坐不动,瞄了一眼站立一旁默默无声的大理寺卿,点头示意苏幕遮继续往下说。     苏幕遮此时却将目光投向太子轩辕彻。     太子见状从阿四身上收回目光,接口道,“回父皇,儿臣行宫中的那间偏院,乃是特意收拾出来给阿四姑娘居住。所以,里面的用具都是新换的,包括这门栓也是。”     “所以,你们的意思,这门栓是昨夜被人留下了划痕?”     武帝再次扫了阿四一眼,却听苏幕遮紧接着回道,“草民与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昨夜有人从外面强行打开了阿四的房门。而阿四,在侍卫们赶到前便只是在沉睡。她根本没有醒来,甚至连半步都未踏出过房门。”     话完,别说武帝,就连一直跪在地上的阿四也吃惊不已!     她没有醒来过,没有出过房门吗?那般真实的梦境,那么巧合的死亡,难道真的是被人算计了?     阿四自己也糊涂了,瞬间搞不清楚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幕遮却仍振振有词地说道,“陛下也许要说,即便有人进过阿四的房间,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此,便要烦请陛下看一下另外一件证物。”     不需他说,福公公早已很有眼色地将锦盒中的布匹取出。     布匹乃是锦缎,上绣墨绿竹叶,如果不是那刺目的血渍和鲜红的手掌印,便是一件佳品。     “血掌印?”     武帝低呼一声,正待相问,却听苏幕遮款款而道,“此物乃是阿四当时被褥的一部分,裁剪下来,是为了让陛下看一看这血掌印,这血掌印应是凶手无意间留下。”     “哦?”武帝抬了抬眉,惊讶地指了指远处的阿四,道,“你怎知,此掌印不是阿四留下的呢?”     苏幕遮勾唇一笑,胸有成竹道,“请陛下再仔细看一看那掌印。”     武帝听后耐着性子再次凑近布匹,片刻之后,却听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道:     “这血掌印,只有四根手指!”           第120章 左相庄琦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这血掌印,只有四根手指!”     武帝话音一落,殿中数人皆是神情紧张,就连阿四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睁大了双眼看向苏幕遮。     苏幕遮淡然一笑,道,“不错,四指血印,这根本不是阿四的手印。陛下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让阿四对证。”     福公公不需要武帝吩咐,双手平托着布匹,几步便走到了阿四面前。     阿四看着眼前的缎面布料,真是再熟悉不过。梨山别庄的那段日子,每天晚上都要与它作伴,然而......     阿四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苏幕遮,见他笃定地朝自己点头,才提心吊胆地抬起手。然后分开五指,轻轻朝那布上的手印按下。     阿四的双手嫩白秀气,红色的血掌印却不但少了一指,还相当粗、大。如此贴在一起一对比,阿四的手瞬间小了一大圈。她暗暗舒了口气,朝福公公微笑谢礼。     福公公并不多话,几步回到了武帝身边,摇了摇头,道,“启禀陛下,掌印不符。”     太子轩辕彻此时再次上前一步,恭声道,“父皇,门被从外打开,屋子里留有诡异的血掌印。这掌印不属于阿四姑娘,当然也不属于儿臣的太子妃。可见,此案并不如表面上看的那般简单啊。”     武帝含笑不语,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苏幕遮身上。如此,场中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阿四被这突然一静搞得心跳加速,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一阵七上八下。好在,福公公此时往门边走了一圈,又极快地回到了武帝身边,道,“启禀陛下,太医院何太医在门外候着了。”     武帝听后看了看苏幕遮和太子,然后道,“宣进来吧。”     太医院的何太医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一进门便行君臣大礼,然后双手捧着那只小玉瓶,开口道,“启禀陛下,此瓶之中的药物乃是安魂之用。但它药效极强,莫说是一般人,便是一头公牛,一旦服下此药便会昏睡不醒。”     太子轩辕彻见此暗舒一口气,连忙道,“父皇,此案情况复杂,疑点颇多,又涉及到左相府与太子府,依儿臣之见,该当谨慎处理才是。”     轩辕彻话里有话,苏幕遮却直白很多。     只见他快走几步,不顾众人的眼光,撩衣跪在阿四身边,干脆道,“请陛下明察,阿四她根本不可能杀人行凶,此案明明是有人栽赃陷害,故意为之!他先是将太子妃杀害,然后带着头颅偷偷溜进阿四的房间,并将整个房间洒满鲜血,营造出一种阿四便是凶手的假象!”     苏幕遮言辞灼灼,声音振聋发聩。即使是如此宽敞的殿堂,也宏亮如钟,敲击在了阿四的心尖之上。     她眼眶微湿地看着并肩而跪的男人,心头波澜起伏。若不是那么多人在场,又担心武帝不喜,阿四觉得自己肯定会哭出声来。     苏幕遮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伸出右手。以宽大的袖子为遮掩,他牢牢抓住了阿四的左手,然后温柔地、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阿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身冷汗,警惕地瞧了眼四周人神色,见并未被人发现,这才放下心来。放下心来之后的阿四努力地垂下头来,因为若非如此,整个殿内的人,恐怕都要看到她那如花笑靥。     这厢你侬我侬,高座的武帝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微微咳嗽一声,道,“如你所言,此案的凶手手指粗大,应该是个男人,并且只有四根手指?”     “是。”     “倒也未必。”     轩辕彻与苏幕遮不约而同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并不相同。两人同时一震,尤其是轩辕彻,略有惊慌地转头去看,却见苏幕遮的脸也沉了下来,暗中朝他摇了摇头。     武帝见状喝了口茶,笑道,“如何,到底是,还是不是?”     轩辕彻垂头不语,苏幕遮闻言抬头挺胸道,“回陛下,此案凶手定然是个手指粗大的四指之人,但究竟是男是女,由于时间太短,草民暂时还未查清楚,恳请陛下宽限些时辰。”     武帝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柔和道,“朕也看出来了,你心系阿四安危。能在短时间内找出这颇多疑点,实属不易。”     话说到此处,场中众人正要松一口气,却听武帝忽地话音一转,肃然道,“但是朕能等,有些人却等不及了。你们或许不知,左相庄琦比你们来得更早,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轩辕彻与苏幕遮闻言脸色俱变,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福公公朝外高声道,“宣左相庄琦觐见!”     福公公年纪不小,声音却是又尖又细,直刺得阿四的心头狂跳不止,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而更让她心惊肉跳的,还是轩辕国的左相大人――庄琦!     只见大门才开,光影中便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他一身官服,默然而立。明明眼眶通红,面色憔悴,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却偏偏让人无法忽视他本身的气度风仪。     左相庄琦也已经不再年轻,阿四如果没有记错,他应是五十有余。然而时光对他非常偏爱,竟未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无疑是英俊的,与只大他几岁的武帝相比,更是显得尤为好看。阿四从不知道,原来这位轩辕国的权臣左相竟长得这般相貌,果然不愧是庄瑶的亲生父亲。     阿四越看越是生气,越看心中便越是愤懑。     凭什么?     原来这就叫做老天无眼,这就叫做祸害遗千年!     她在这里满眼仇恨,庄琦却全不知情。     他面色悲戚地行到武帝座下,竟顾不上行君臣之礼,双膝跪地道,“老臣庄琦,求陛下做主!”     他语声哽咽,满眶是泪却丁点不落下,只顶着乌黑的眼圈看着武帝。     武帝见状长叹一口气,安慰道,“爱卿节哀,快快请起,来人啊,赐坐。”     庄琦并不肯坐,执拗地伏在地上,凄然道,“陛下,老臣大女儿不争气,二女儿替大皇子守了寡,如今唯一的三女儿竟也被歹人杀害!陛下,陛下啊!老臣,老臣心痛啊......”     他颤巍巍跪在当下,几声哀叫引得满头花白的发丝也跟着微微颤动,再配上那撕心裂肺地痛哭,无不让闻者心痛,听者落泪。     武帝果然也跟着面容哀戚,热泪盈眶了起来,哑声道,“爱卿节哀,你乃我轩辕国一国之相,切莫因此伤了身体。若是如此,乃是朕之罪过,也是百姓之灾啊!”     左相庄琦原本还伏地不起,听闻此言却赶忙爬了起来,抖声道,“老臣不敢,老臣惶恐。”     武帝见此也收了眼泪,用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阿四,“爱卿莫急,凡事有朕给你做主。阿瑶除了是你的女儿,也是朕的儿媳。这不,朕命人将相关之人都带进了宫来。”说到此处,他略微顿了顿,看了眼苏幕遮和轩辕彻,道,“只不过,此案与朕之前所得有所出入啊。”     若按以往经验,武帝如此一番话语,庄琦必定要大呼惶恐,然后一顿磕头,谢主隆恩。然而今时今刻,他却猛地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地盯着苏幕遮和阿四,厉声道,“陛下切莫被这两个小娃娃给骗了,什么四指血印,什么门栓划痕,还有什么安魂之药,统统都是他们为了掩盖罪行,连夜制造的假证!”     言罢,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轩辕彻更是哧声一笑,缓缓道,“左相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怀疑孤不顾仁义道德,竟偏袒外人掩盖自己太子妃的死因么?”     太子轩辕彻这话说得相当严重,左相庄琦闻言也是抖了一抖,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息怒,老臣绝无此意。老臣担心的是,殿下被这些歹人蒙蔽。”     “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苏幕遮抬眸质问,却见左相庄琦朝他莫名一笑,道,“证据,当然有!”           第121章 乾坤殿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乾坤殿,金銮座。     座后金丝屏风,座前暖玉阶台。     台阶逐次而下,最后在福公公所站之处戛然而止。     只见他小心地收好那沾了血掌印的布匹,然后平托而起,回身站到武帝身侧,道,“回陛下,此人的手印与这血手印果然完全相符。”     话音一落,武帝不由得挑了挑眉,而座下的另一方人马也适时地放声大哭起来。     “陛下,这姓苏的跟那女刺客阿四明明就是一伙的!他们为了脱罪,竟然设计了这样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不但制造伪证,还敢欺君罔上啊陛下!”左相庄琦老泪纵横,跪在地上哭求道,“求陛下明察啊陛下!”     庄琦毕竟位及左相,多少还得顾忌些颜面规矩,而那侍女静怡却似豁出命去了一般。只见她匍匐在地,鼻涕眼泪口水湿哒哒混成了一团,声嘶力竭道,“求陛下为太子妃娘娘做主,娘娘她死不瞑目啊!可惜奴婢不会武艺,竟眼睁睁看着凶手逃走!若非傍晚被路过的侍卫救起,奴婢恐怕就要饿死在枯井之中,再也无法指证这个杀人狂魔了!”     武帝眉间微蹙,瞥了长跪不起的苏幕遮一眼,问太子轩辕彻道,“彻儿,有人亲眼看到阿四行凶杀人,并抢走了头颅逃走,你又有何要说?”     轩辕彻脸色微微一变,顿了一顿,道,“回禀父皇,这个......儿臣进宫之时静怡还未被寻到,所以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也许......也许,是苏幕遮他哪里弄错了吧。”     “是嘛?”武帝轻轻咳了咳,又指了指躺在场中的灰衣男子,道,“那此人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堂堂太子,竟连府中人事都查不清楚吗?”     武帝说得语气淡淡,轩辕彻却听得脸色大变,惶恐道,“父皇恕罪,儿臣......儿臣也是被阿瑶之事急昏了头脑,一面不想放过真正的杀人凶手,一面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您与左相大人啊。”     说着说着,他忽然满眼含泪,朝着左相庄琦感伤道,“左相大人,要怪便怪孤吧,是孤没有照顾好她。”     左相闻言抽泣声更加重了起来,感激涕零道,“不,有殿下此言是老臣之福,也是阿瑶的福气啊!”     苏幕遮瞧着眼前这恨不能抱头痛哭的一幕,几乎要笑出声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轩辕彻你倒是撇得真干净。     嘲讽冷笑间,抬眸却看到金座之上的那人正看着自己浅浅而笑。见自己望过去,他也不掩饰,大大方方一笑,道,“苏幕遮,鲁南苏公子,看来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苏幕遮不紧不慢地一礼,道,“回陛下,正如太子殿下所说,此案一直是草民在查,就连大理寺卿徐大人也只是鉴定证物而已。”     “哦?”武帝出乎意料地抬了抬眉,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自己制造伪证了?”     苏幕遮摇摇头,道,“陛下,静怡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亲眼看到阿四割下太子妃人头,然后又将她扔下枯井夺路而逃,那敢问她可有其他人证物证?若是没有,空口无凭,怎能用来定罪?再者,昨夜天黑,万一那凶手学了潘小姐那案子的杀人手法,来个化妆易容......”     话未说完,静怡急了,肿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阿四道,“不,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奴婢愿以先祖之名发誓,昨夜亲眼看到她杀了太子妃!她这个残暴的凶手,在走之前甚至朝奴婢舔了舔满是鲜血的嘴唇,而后桀桀怪笑地抱着太子妃的头颅......”     似是想起了什么异常诡异恐怖的画面,静怡忽然抖了抖身子,惊惧不已地盯着阿四,连牙齿都开始打起颤来。     左相见状指着脚边的灰衣男子,道,“苏幕遮,你还敢说自己不认识此人吗?”     苏幕遮侧过脸去看几步之外的灰衣男子:一身行宫小厮的穿着打扮,左手无名指被齐根截断,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回左相大人,草民从未见过此人。”     他当然不认识!     因为,人,是轩辕彻负责安排的!     自阿四被突然带进宫中,苏幕遮便乱了。皇宫是个什么地方?阿四一个戴罪之身进去,还能完整地出来吗?更何况,他清楚地知道,太子妃的确是阿四亲手所杀!     而杀人的凶器,便是她腕上的那根天蚕丝!     一板一眼解释阿四并非己愿杀人,然后证明她的清白,这条路基本上是行不通的。为今之计,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脱罪!     可是,该如何帮阿四逃脱罪名呢?     想啊想,越是着急却越是想不出来。心急火燎之下,苏幕遮找到了太子轩辕彻。轩辕彻比苏幕遮还要着急,试想阿四一命呜呼,这地图的线索便是彻底地断了!     于是,两人情急之下联手演了这么一出戏。     不错,门栓上的划痕与布匹上的血印乃是假造,就连这灰衣人也是轩辕彻临时寻来做替死鬼的。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左相的手已经伸得这样长,连行宫里都按了自己的人。于是一个不查,那后备的替死鬼便被逮了个正着。逮住也就罢了,偏偏此人嘴不够硬,严刑拷打之下,竟然招了个彻底!     苏幕遮想到此处暗暗瞟了一眼太子,心想你倒是摘了个干净,这下留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可怎生是好!     好在,好在天蚕丝早已在行宫地牢之时,便被他取走藏好。如今要定阿四的罪行,却又寻不到凶器,这案子好歹也能再拖一拖。能拖一时,便也是一线生机啊!     想到此处,苏幕遮咬了咬牙,便想着要驳他一驳,却不料身旁的阿四竟突然说话了!     “陛下,太子妃是民女杀的,民女认罪。”     阿四自从进殿以来便没开过口,之前是苏幕遮和太子帮着她翻案不需要说,然后却是左相和静怡咄咄相逼反驳不了。     而此时此刻,她却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因为,即使再迟钝,她也看出来苏幕遮是在为自己遮掩罪行。     阿四至今也搞不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有一点她知道——她所以为的梦境,其实都是现实!     也就是说,太子妃,应该是真的死在了自己手上!     然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不知道,但即使不知道,她也只能承认了。否则,不仅她要送命,连苏幕遮都会被自己连累。     想到此处,她膝行往前,看也不看苏幕遮一眼,磕头道,“陛下,太子妃是民女杀的,与苏幕遮无关。他......他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受了民女的蒙骗。”     话音一落,莫说苏幕遮和轩辕彻,便是痛哭不已的左相也冷不丁愣了一下。武帝似乎也是惊诧不已,默然扫了眼轩辕彻与苏幕遮,才道,“如此,你便是愿意认罪了?”     “民女认罪。”     阿四面无表情地磕头认罪,苏幕遮却如被人迎头一棒,打了个晕头转向、措手不及。眼看着殿外护卫走近,弯腰来拿阿四,苏幕遮头脑一热,右手捏住袖中令牌,大吼道,“陛下且慢!”     淡定从容的苏幕遮这一吼非常突兀,武帝见状紧皱双眉,正要发怒,却见福公公不知何时去了殿外,此时又一脸惶急地跑了进来。     “启禀陛下,虓虎将军带了将军府的三公子前来觐见。”     “虓虎将军何守正回来了?”武帝脸色微变,随后眯起眼睛扫了场中众人,轻声一笑道,“宣。”     乾坤殿内一变再变,侍卫太监们没得到下一步指令,便垂首退到了一边。见此,苏幕遮暗暗喘了口气,然后一把将前方的阿四扯到了身边。     阿四原本是准备闭眼等死的,结果武帝半道喊停,又被苏幕遮这一扯,瞬时便有些发懵。     苏幕遮一开始还恶狠狠地瞪她,后来见她双眼发怔,一脸状态外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笨笨笨,笨死了笨死了!     他脸色铁青,警告地剜了身边女人一眼,吓得阿四缩了缩肩膀。暗想若非场合不对,这厮恐怕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可是,可是我这也是怕连累你!难道我一人倒霉还不够,还要拉上你来陪葬不成?!     阿四心底浮起些许难以言说的感觉,明明又酸又涩,却又隐隐带了些甜。这是什么,是感动,是感恩,还是......     她不知道,也不再去想,呼了口气,全神贯注地留意何守正等人。     虓虎将军何守正并非一人前来,同行的除了三子刑关,还有一女子。那女子娇小瘦弱,睁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正乖乖跪在刑关身侧。     阿朵,她怎会在此?     没过多久,阿四就知道了答案。     武帝见到虓虎大将军可谓是异常激动,言语之间尽是万千感慨,颇多赞赏。随后又吩咐赐坐乾坤殿,以免他伤势加重。何守正风尘仆仆,却是按住伤口,固执地陪跪在刑关身边不肯起来。     待到他虎目含泪,道出了匆忙赶来的原因,乾坤殿内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而一直旁观的阿四,更是背后汗毛直竖,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是说,这个叫阿朵的女子,才是杀害太子妃的真凶?”良久之后,回过神的武帝指了指阿朵,狐疑道。     “是,”何守正低低叹息,刑关则上前伏地磕头,道,“陛下,阿朵犯下此罪乃是草民管束无方,求陛下,责罚!”     “不,是阿朵自己不好,与刑关阿哥无关!”阿朵见刑关上前领罪,急得眼圈一红,顿时泪眼朦胧地恳求道,“陛下,求您不要怪罪刑关阿哥,他什么都不知道。是阿朵,是阿朵自己做的决定,跟其他人无关。”     阿朵小脸惨白,瘦弱得如狂风中的一朵小白花。似乎只要你口气稍重,她便会被惊得晕死过去。然而,她很顽强,即使被当朝天子盯着,泪珠也只是在眼眶中打转,丁点都没有落下来。     偏偏这样一番模样最遭人心疼,尤其遭男人心疼。而恰巧的是,武帝虽然年纪大了,也终究是个男人。     他疑惑地看了眼何守正,略微思索后,对刑关道,“你便是彻儿提到过的刑关?”     “回陛下,草民正是刑关。”     “嗯,长得倒是精神,何将军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啊。”武帝朝何守正微微一笑,转而对刑关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杀人的?还有,你又如何解释,阿四夜半潜入太子妃寝宫行刺又带走人头一事?”     刑关闻言下意识看了看远处同样跪着的阿四,愧疚道,“回陛下,阿朵她是个养蛊人,曾是邕州一苗寨的神婆。而阿四之所以行为怪异,犹如失魂一般地做些与意愿违背的事情,便是由于中了阿朵的摄魂蛊。”     话音一落,殿内众人又是一震,然后纷纷将惊惧不已的目光投到那个柔弱娇小的阿朵身上。     蛊毒非一般毒物,不但能让人在无意中中招,还往往能让中蛊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死相也甚为惨烈。武帝上位之后对巫蛊禁了又禁,但此物禁无止境,于是便到了谈蛊色变地步。     此时殿内除了苏幕遮等人,其余都是第一次知道阿朵是个神婆。那种惊恐,便如夜半见了鬼一般。“嗖”的一声,各自窜出半丈之远,深怕那神婆一个不高兴,便给自己下了蛊。     武帝脸色早已黑如锅底,之前的怜惜更是无影无踪。只见他捂着嘴一番撕心裂肺地咳嗽之后,双眉倒竖着怒目而斥道,“大胆妖女,竟敢以蛊毒害人!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朕大刑伺候!”     阿朵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抖了一抖,水汪汪的眸子看了看刑关后,垂头道,“蛊毒是之前就下在了阿四身上的,后来虽然解了,但金蚕蛊霸道异常,一旦下蛊成功,便会留下印记,永远都无法消除。那印记好比是一颗种子,只要合适的浇灌和引导,便能发芽抽枝,然后随时供金蚕蛊驱使。”     武帝此时正接过福公公的茶水,听到此处手骤然一抖,于是名贵的琉璃茶杯便“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只见他突地面色惨白,几乎颤抖地问道,“你,你是说世上真的有金蚕蛊!此蛊,此蛊它真的能控制人的心神?”     阿朵虽然悲悲切切,但口齿清晰,交待地非常清楚。众人闻言都莫名其妙地看向武帝,暗道莫不是皇帝陛下在这种情况下,还走神了不成?     皇帝陛下却是真的在走神,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迷离不已,神思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阿朵肯定地点了头之后,便在等武帝问话,可是左等右等,殿内却出奇地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心惊胆战地抬头去看,正好遇到猛然回神的武帝。     只见他的双眸亮晶晶如璀璨星光,似乎要跳起来一般,激动不已地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金蚕蛊,不同于一般的蛊,它还能蛊惑人心,操控人替养蛊人做事。”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一定是如此!”武帝双眼发亮,喃喃不停地愣在皇位之上。福公公站在一侧,见状焦急不已。忍了又忍,才冒死上前,小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左相大人,还有何将军都等着您呢!”     武帝听后浑身一震,猛地回过神来。     他垂眸去看座下众人,果然太子轩辕彻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而左相和何将军,以及另外人等也是静默不语,神色各异。     “唔,原来如此。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不但残害当朝太子妃的性命,还敢牵连无辜,真是罪该万死!”武帝轻咳了几下后,龙颜大怒道。     “不,阿朵不是故意,阿朵也是被逼的!”她总算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滑落腮边,然后顺着纤细的脖颈隐进了衣领里。“是太子妃,是太子妃她威胁阿朵,如果阿朵不给阿四下蛊,她不但折磨阿朵,还要去害刑关阿哥!”     左相在一边闻言大怒,“胡说八道,阿瑶难道会让你下蛊给那贱民,然后让那贱民去杀她自己吗?陛下,您一定要为老臣做主啊!”     自从何守正进殿以来,左相便一声不吭,此时开口之后,便又是一阵痛哭流涕。武帝见状暗自皱眉,嘴上却不得不怜惜道,“爱卿切莫着急,且听她如何说道。阿朵,还不快老实交代?”     阿朵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满是泪水,正努力压着声音,偏头朝着刑关哭泣。饶是刑关暗恨不已,见此也不由心头一软,叹息一声,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阿朵,陛下乃是当世明君,你的那些委屈,尽管说出来便是。万一陛下开恩,也可赐你一个好死。”     话到此处,刑关喉头哽咽,阿朵更是泣不成声。最后她连连点头,朝着武帝磕了一头,抽泣道,“太子妃让阿朵去下蛊,是为了置阿四于死地,否则便要阿朵不得好死,甚至要谋害刑关阿哥。她太坏了!比阿姐说的任何女人都要坏!”     说到这儿,她蓦地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里迸射出异常残酷和仇恨的光芒,阴沉沉道,“她这样坏,就算阿朵杀了阿四,她肯定也不会放过阿朵和刑关阿哥的!阿朵怎么可以让刑关阿哥出事?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阿朵连说了三个“不可以”,一个比一个响,一个比一个冷!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倏地嘿嘿一笑,一双墨黑的眼珠诡异地转了几转,幽幽道,“既然如此,那就叫她去死!她不是千方百计要杀阿四么,阿朵偏就要她死在阿四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朵似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疯狂阴险的模样气得左相暴跳如雷!     “妖女!你这个凶手,害了我国当朝太子妃,竟还妄想泼她脏水,简直其心可诛,百死不可赎其罪!”     “阿朵从来不骗人!”阿朵猝然抬头,厉声道,“不信,你们看!”     说着,便见她陡地一把扯开衣襟,然后一个用力,竟是宽衣解带,直接将整个后背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众人一惊,正要转过脸去,却又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阿朵原本白皙娇嫩的后背肿成一片,其上密密麻麻的小洞洞无数。小洞周围黑黢黢的,洞口有红黄相间的脓汁流淌,远远看去,好似背上突然长了数不清的嘴巴。那些嘴巴黑黑小小,稍微一动,便一张一张的,吐着腥臭恶心的脓水,递给你一个个古怪的笑。     刹那间,殿内腾起了一股熏天恶臭!     那种腥臭难以形容,好似世间最最污秽的所在,也好似那堪比魔鬼的人心......           第122章 皇陵之谜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香焚宝鼎,紫雾漾漾。     柔滑的软缎顺着雪白的香肩一路下溜,最后搭在了盈盈一握的小腰上。那腰犹如水蛇,和着旖旎的节奏左摇右摆,演尽了风情万种。     此时此刻的此种境地,轩辕彻总算暂时将乾坤殿的憋屈抛之脑外。去他的父皇,去他的左相,去他的地图,去他的杀人真凶!     他双眸充血,满面怒光,忽然一把死死掐住纤腰,一边凶狠放肆地纵横驰骋,一边弯下腰一口堵住了身下那半张的红唇。     刹那间,痛、吟、娇、喘变成了小声的呜咽,黏腻柔绵,好不**。     苏右躲在暗处,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摇晃晃的华贵大床上,白花花两堆肉叠在一块儿,满床激情,满室吟、哦。     那宁和安神的炉香混着刺鼻的胭脂香,熏得他眼前发黑,差一点就呕了出来!     公子啊公子,为何苏左去联系小白,我却要拼着小命溜进宫里听墙角?不公平啊,不公平!     苏右心中嚎啕大哭,一双眼睛却牢牢盯着床上那两具酮、体不放。唔,臭是臭了些,但轩辕彻这小子身板儿不错,鏖战了半宿还不见停歇。啧啧啧,这妞果然不愧是献给太子的女人,肤白、奶大,好,好看!     正在他满脸痛苦,口水横流之际,却听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是一个眨眼,那脚步声便停在了门外,然后有人高声道,“启禀殿下,贵妃娘娘嫁到!”     贵妃娘娘,莫不是轩辕国那位唯一的皇贵妃?也就是太子轩辕彻的生母,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李贵妃?     苏右并没有疑惑太久,因为他一路偷偷尾随,最后亲眼见到了这位贵妃娘娘。     彼时门外风声正急,他趴在房上往下去看。便见翡翠珠帘叮咚作响,然后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来。     素手如玉,丰润白皙,这无疑是一双美人手。     苏右见过的女人不少,见过的女人手更是很多,但眼下那一双玉手,可谓是千里挑一,举世无双了。只是,更让他满意的,却是随后出现的那双脚。那脚玲珑娇小,包裹得不露半寸肌肤,然后套在了一双缀珠的绣鞋里。     她每走一步,鞋尖上的珠子便跟着晃两晃。而苏右觉得,它的每一晃,都晃得自己胸口砰砰直跳,说不出的口干舌燥。     于是,苏右伸长了脖子凑近了往下看。     但见楼下房中的珠帘之前,正站了个宫装美妇。美妇含笑而立,并不说话,轩辕彻却丝毫不敢怠慢,行了一礼,道,“母妃。”     不错,此人正是轩辕彻的生母――李贵妃。     李贵妃轻轻扶起轩辕彻,颔首而笑,道,“瞧你这张脸黑得,想是母妃打扰了你的好事,惹你不高兴了罢?”     “孩儿不敢。”话虽如此,轩辕彻的脸色却仍是太好看。     想想也是,任是哪个男人,半路被人打扰都是高兴不起来的。李贵妃摇头轻笑,伸出玉指点了点轩辕彻的脑袋,嗔道,“莫怪母妃多管闲事,开枝散叶乃是皇族大事,而那子嗣的生母更需谨慎考量。如一些阿猫阿狗之类的,玩玩就罢了,切不可当真。”     轩辕彻闻言微微皱眉,却依旧听话地点了点头。李贵妃见此长长一声叹息,道,“彻儿,你可知母妃说的是谁?”     “母妃放心,孩儿已经将阿四赐给了手下门客,再不会犯傻。”轩辕彻扬了扬嘴角,扶着李贵妃在软榻上坐下,道,“母妃一大早来见孩儿,竟是为了说此事?”     “此话当真?”李贵妃狐疑地瞧着自己的儿子,见他神色镇定并无破绽,才欣慰道,“执念是一种苦,彻儿你总算是大彻大悟,全然放下了,真是可喜可贺,否则......”     轩辕彻见李贵妃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疑惑道,“否则如何?”     李贵妃不自然地笑了笑,拍拍轩辕彻手背,道,“不说这个了,倒是你说的那个门客,可是那位鲁南的苏公子苏幕遮?”     “母妃也知晓此人?”     “一介白衣,竟与彻儿你齐名天下,母妃怎能不知?更何况,好巧不巧,他还出自鲁南浩源乡,甚至还是姓苏!”     李贵妃宫鬓堆云,满头珠翠,适才还一副娇柔婉约的模样,转眼却眸光犀利,犹如出洞的长蛇,瞧得房顶之上的苏右背后发毛,暗骂自己之前果然是瞎了狗眼,太没出息。     “母妃是说?”     “这个苏幕遮,很有可能就是我们正在找的那个人。”     轩辕彻闻言脸色大变,怔怔道,“不可能,苏幕遮的身世,孩儿着人特意查过,除了姓氏和出生地,并无特别之处。”     “若无特别之处,我们的皇帝陛下,又怎会将他和那阿四囚在西宫呢?”李贵妃凉凉一笑,道,“表面上说得好听,欺君之罪!本宫看啊,陛下这是将他藏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轩辕彻被这突如其来的猜测搅得头脑发晕,道,“阿四虽然并非本意,但确确实实是杀了阿瑶,而苏幕遮也确确实实是犯了欺君之罪。父皇将他们囚禁在禁宫,或许只是为了提审方便吧,毕竟此案涉及皇室和左相府,而他的寝宫又正好在西宫边上。”     李贵妃淡笑着摇摇头,一双美眸幽幽望向窗外,好似陷入回忆一般地喃喃道,“西宫岂止是禁宫,那也是他的执念,是这辈子都逃不脱的桎梏......”     轩辕彻并未留意到李贵妃的失神,他正沉浸在震惊之中,道,“不对不对,若苏幕遮果真是我们正在寻找之人,那么,父皇千方百计将皇陵藏起来又是为了什么?”     言罢,李贵妃也微微一愣,拧起秀眉,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苏幕遮只是与武后有些关联,而那个孩子一如我们猜测般,被陛下偷偷养在了神秘的皇陵;另一种可能,苏幕遮就是那个孩子,但是陛下也不知道他尚在人间。而皇陵之中所藏便如传言一般,是国库的一部分,是奇书,或者是调动那支骤然消失近二十年的军队虎符。”     话落,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心中愁绪万千。这两种可能,任何一种都不是好消息。     前一种,意味着武后势力仍有残余,暗暗休养生息多年,不知何时会有雷霆一击。后一种,涉及到那支谈之色变的军队,更是一大变数!     轩辕彻脑中思绪翻飞,最后忍不住再一次问自己的母亲,道,“母妃,您确信那个孩子真的还活着?要知道,父皇当时是亲自收敛了尸体,您与皇祖母严查核实了一月有余,才最终昭告了八皇弟的死讯。”     “正是与太后查了许久,这才认定死去的那个必定不是真正的八皇子。一切都很合理,但也太过合理和巧合。东宫走水烧成了灰烬,孩子烧得面目全非,衣服体型牙齿年龄,甚至连身边的侍从都没问题。但是,独独那面太子令牌却不见了,找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找到。本宫不是第一天认识苏锦,以她的智谋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条后路?所以,那个孩子,必然没有死,一定还活着!”     轩辕彻麻木地点了点头,“那既然如此,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找那幅地图进皇陵......”话到此处,他蓦然一惊,刷的站了起来,急道,“不妙,若那苏幕遮真的是八皇弟,那么地图......”     “地图,彻儿你是说那幅绘有皇陵位置和机关的地图?”李贵妃也被惊得花容失色,颤抖着说道。     听到此处,房檐之上的苏右轻轻退去。只见他的嘴角忽然浮起了丝丝笑意,然后脚下一错,提气便往外掠了出去。     而方向,正是那荒废许久的禁宫――西宫!     相对于太子东宫的一片阴霾,西宫之中却是阳光明媚。柔柔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总给人一种想要睡觉的感觉。     然后,阿四便真的睡着了。     她是真的太累太累了,连着几日的风波不停和连番惊吓,换了任何一个人都禁受不住。     苏幕遮席地而坐,身子斜斜靠着高大粗、壮的梧桐树,翘首而望。     那树干树枝,光秃秃的,好似一个掉光了牙齿的沧桑老人。它年年岁岁,日日夜夜地守在此处,坐看王朝更替,笑叹风云变迁,也见证了那些深宫女子的一生。她们一路勇往直前,从花季雨季里的少女走向衰老,走向了黄泉......     苏幕遮冷冷一笑,垂眸间却看到了趴在自己腿上熟睡的阿四。     她应是一个姿势睡久了不太舒服,正哼唧着扭了扭脖子。那水润的小嘴微微嘟起,粉嫩的小脸乖巧地蹭了蹭他的大腿,好似一只毛绒绒的小猫,正懒懒地赖在他的怀里撒娇。     苏幕遮满眼温柔,心头已经化成了一滩水。     他伸出指尖轻轻勾勒阿四的眉眼,最后顺着鼻尖滑到了她的双唇之上。     那双唇饱满小巧,如一颗成熟的红樱桃,苏幕遮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暗想:若是一口咬下,会不会沁出汁水来呢?     苏幕遮暂时不知道,因为他只是点了点那唇瓣,又爱又恨地轻声笑骂道:     “小笨蛋,闭上嘴,乖乖被我保护就好,记住了吗?”     风吹过境,带起一地温柔和梦中呢喃,苏幕遮倾身将脸贴在阿四的脸上,舒心地弯起了唇角。     他没有看到,身后那棵垂垂老矣的梧桐树身披一身温暖的金光,如同一个慈爱的母亲一般,替他们挡住了旋转的乱叶,也将他们搂在了怀中。           第123章 你把我灌醉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夜空寂寂,皎月无声。     晚风呜咽着绕过精致的檐角,奏起了一首长相思。     武帝服下药后,觉得整个人飘飘欲仙,瞬间舒服了许多。他缓缓靠在窗前,然后那张枯瘦褶皱的脸上便慢慢浮起了笑意。     寂寞,它简直就是一条毒蛇。一口一口,慢慢地啃噬你的灵魂,让你痛不欲生!     可是有的时候,它又偏偏像一双最最温柔的情人手。一下又一下,抚慰着你千疮百孔的心魂......     武帝徜徉在柔软舒缓的节奏里,一双含泪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不远处的屏风。那屏风足足占了半个房间,乃是以紫檀木为框架,其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九条金龙。中心则是绸缎为面,其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幅巨画。     画□□有一男一女,男子一身肃杀,满脸寒霜地跨坐于一匹骏马之上。他一手执长矛直指苍天,一手执辔御马。而在他的身侧,有一女子纵马相随。只见她身披银甲,手执长鞭。虽是金戈铁马,一身染血,却依然眉眼含笑,一脸快活地瞧着身边的男子。     武帝看着那画中眉眼,越看便越是恍惚,最后干脆起身站到了屏风之前,伸手抚摸着画面,哽咽道,“锦儿,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笑靥如花,朕,朕却是老了......”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仙去多年,您切莫太过伤怀,为了这江山社稷,要保重龙体啊!”福公公伺候武帝多年,见他颤巍巍站在屏风前垂泪,便一下子猜到了原因。他也知劝说无用,但若是不说话,皇帝陛下便能不吃不喝,站一整天都不挪半步。     唉......     福公公暗暗叹息,最后也只能摇摇头,上前转移注意力,道,“陛下,自从乾坤殿之后,左相大人已经几次求见。如今更是守在殿外不肯离开,不知陛下是否需要召见,或者传刑部尚书觐见,早日定下太子妃一案?”     武帝反应有些迟钝,良久才缓缓回身,偏头想了想,“不见,他若是喜欢守,便让他守着!至于阿朵......”说到此处,他迟缓地转了转眼珠,道,“交待下去,好好看管,若是少了半根毫毛,朕便要他们拿命来赔!”     “是,”福公公躬身一礼,随后却迟疑道,“陛下,您看那个阿朵,是否需要今夜提审?”     “暂且缓一缓吧,”武帝伸手揉了揉眉心,踱到榻边坐下,道,“倒是阿五,怎生还未回宫?”     福公公闻言一喜,笑道,“回陛下,五爷已经回来了,但看您刚服了药,便没进来打扰。”     “哦?”武帝听后精神一振,正色道,“快,宣他来见朕。”     福公公点头称是,转身带进了一个人来。     此人一身劲装华服,腰间悬了一把长剑,头上却戴了遮风软帽。那帽子由黑缎制成,即使进了屋子,也没被摘下。     武帝却也不以为意,等着他行了君臣之礼,问道,“杜九与向卿卿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回陛下,幸不辱使命。”阿五垂首一礼,眼中精光熠熠道,“杜九与向卿卿乃是死于武林争斗,被一名叫做俞烈的人反叛,并伙同杀手组织下毒暗算。这些在江湖之中都不足为奇,令臣意外的是那个杀手组织――阴司。”     “阴司?”     “阴司便是那个杀手组织的名字,其中首脑皆以地府官名命名。而据臣下查探,阴司幕后的主使被称为‘先生’。此人比阴司更加神秘,不仅从不轻易露面,甚至连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知晓。更有传闻说,阴司的‘先生’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某样神物。”     武帝听到此处笑出了声来,道,“果真有趣,却不知这所谓的‘先生’,究竟是人是鬼呢?”     “是人是鬼臣下尚未查清,但是有一点相当古怪。这阴司虽然一直是揽生意换银钱,但处事作风一直十分低调。然而不知为何,最近却突然大杀四方,大有称雄称霸的意思。”     武帝闻言皱紧双眉,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有谋逆的打算?”     阿五摇了摇头,道,“臣下不知,或许也只是想称霸武林而已。但臣下无意间查到他们敛财颇多,便觉不得不防。”     “嗯。”武帝赞同地点点头,道,“此事你若是觉得古怪,便交由部下去查吧,倒是杜九与向卿卿,可还有其他消息?”     阿五原本垂手而立,听到此处却蓦然抬头,沉声道,“有,杜九和向卿卿,还有一个私生子。”     “哦?”武帝听后微微眯起了双眼,冷笑道,“朕就说嘛,这二人情比金坚,怎可能毫无子嗣呢?”     “陛下猜得没错,他们有个儿子,正是现任的武林盟主――向天涯。”     武帝闻言脸上微微一惊,拧眉道,“竟又是一个武林盟主,他如今人在何处?”     阿五双眸漆黑,寒声道,“若是情报无误,向天涯此时,应该已经混进了京城!”     武帝心头一跳,忽觉窗外夜风呼啸,竟隔着厚厚宫墙,带起了满室的寒意。     苏幕遮却并不觉得寒凉,他挑起异常好看的双眉,第三次接过阿四手中的酒杯,然后看也不看地一口闷下!     烈酒在喉,素手为香。苏幕遮感受着一路烧到了五脏的烫意,轻笑一声道,“适才那杯是为救命之恩,那这一杯呢?”     阿四傻愣愣地瞧着对方眼睛也不眨地一口灌下,心虚道,“啊,这一杯,这一杯是为了缘分!你瞧,就算成为阶下囚,你我还能在同一个屋檐之下,这算不算缘分?”     “是,缘分。”苏幕遮低低一笑,道,“若非是你在乾坤殿上吆喝着要为死去的封太傅翻案,那皇帝陛下又怎会突然龙颜大怒,将你我二人一同投入这死气沉沉的禁宫?”     阿四被苏幕遮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睛笑得头脑发昏,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合逻辑,但一下子偏偏找不出理由来反驳。最后她只得默默斟上一杯烈酒,双手端起,歉然道,“说来,阿四几次三番连累于你,这杯酒,先干为尽。”     说着也不待苏幕遮反应,闭起眼睛,仰着脖子便整杯倒下。     都说烈酒烧喉,阿四却只觉得浑身滚烫。那热意从喉头一路烧到了脑子里,经那夜风一吹,她便又有下午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苏幕遮见这女人迷迷糊糊的样子暗暗好笑,眸光轻闪之后,伸手再次为阿四满了一杯,道,“该换我来敬你,这杯酒,祝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四反应有些迟钝,慢吞吞重复了一遍后想了一想,然后点点头喝下。     “这杯酒,预祝你终有一日大仇得报,让封太傅的冤案大白于天下。”     “大仇得报!”阿四点点头,喝下。     “这杯酒,祝我们早日出了这禁宫,恢复自由之身。”     “恢复自由之身!”阿四头也不点,喝下!     “这杯酒,感谢你我相识近四年的朝朝暮暮。”     “四年啦!”阿四摇头晃脑,再次喝下!     咦,不对啊,明明是我想灌醉这只狐狸,怎么灌了半天他没醉,我倒是头晕了起来?     阿四越喝越热,两眼昏花地看了看桌边的蜡烛,只觉得那如豆丁一般的烛光忽然变成了一朵绽放的花朵,然后温暖了她的整个心房。     苏幕遮一手托腮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强忍着笑意,再次推过一杯酒,轻声道,“是不是有些头晕,来,喝口水试试?”     “对,有点晕晕的。”阿四稀里糊涂地接过酒杯,半眯着眼睛喝下,然后嫌弃地吐了吐舌头,道,“这水,怎么一股酒味儿?”     苏幕遮噗嗤笑出了声,看着阿四将酒杯一把扔出好远,哄道,“不好喝,那我们不喝了罢?我们坐一会儿,聊聊天,如何?”     阿四乖乖地点点头,托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道,“不喝,不喝了,我们来聊天,快聊!”     苏幕遮见状忍俊不禁,强压着大笑的冲动伸出了右手,然后越过桌面,牢牢抓住了阿四的左手。     此时的阿四早已晕头转向,愣愣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疑惑道,“你,拉着我,干嘛?”     苏幕遮暗自捏了捏阿四柔软的手心,理所当然道,“你不是头晕嘛,我得拉着你,否则万一你没坐稳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阿四偏头想了一想,好像有道理,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于是狠狠甩了甩脑袋。她不甩头还好,这一甩之下,便更加昏了!     苏幕遮见此哑然失笑,连忙起身坐到阿四身边,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肢,道,“你干嘛,又不听话了是不是?你这女人,为何就不能乖乖站着原地,总是动不动就乱跑?!万一跑远了,我找不到你可怎么办?”     “我没跑!”阿四委屈地抬起水汪汪的眸子,高声道,“是他们硬把我抓进来的!你摔倒了,地上全是雪,又冷又寒,我想下车去拉你,但是被捆住了,根本动不了,好着急!”     说着,她满眼焦急,拼命扭动着身子,似乎想要极力站起来。苏幕遮胸口发烫,又酸又甜地搂紧她,诱哄道,“既然如此,你还在乾坤殿上承认自己是凶手作甚?你难道一点都不信我,不信我能将你救出去?”     “我信你啊,”阿四怔怔地抬头,忽然之间泪眼朦胧道,“但是,但是万一陛下发怒,牵连于你怎么办?这可是杀人重罪,左相又阴险狡诈,我不能让你有事的!”     苏幕遮听到此处浑身一震,继而愈加轻柔地凑在她耳边,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有事?”     “因为,因为......”     阿四“因为”了半天,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幕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后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口,柔声问她,“因为,你喜欢我,是不是?”           第124章 醉酒之后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因为,你喜欢我,是不是?”     苏幕遮满腔柔情地垂眸看着阿四,紧张又期待不已地等待答案。却不知阿四醉得死去活来,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不但如此,她还挣扎着伸出了双手。     她一手捧住苏幕遮的脸庞,一手轻轻触摸他脸上的疤痕,颤声道,“这儿,疼吗?”     “不疼。”苏幕遮柔柔一笑,摸了摸阿四软软的细发,道,“小笨蛋,你还没回答我呢。”     阿四却突地哭了,长长的睫毛一颤,晶莹的泪珠便滑了下来。她轻启朱唇,水波荡漾的眸子里全是苏幕遮的倒影。     她说,“可是,我很疼,好疼......”     可是,我很疼,好疼。     这句话一落地,苏幕遮瞬间怔在当场!     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苏幕遮想大笑,想大叫,想去告诉所有人!但最终,他只是握住阿四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疤痕之上,道,“我保证,以后不让你疼,只让你甜,好不好?”     “不好!”     阿四闻言却忽地勃然大怒,一个用力挣脱了束缚站起身,然后指着苏幕遮道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坏蛋,总是骗我,算计我,利用我,坏透了!”     苏幕遮一惊,急忙站起来,后悔不迭地心疼道,“我坏,太坏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骗你,不算计你,不利用你,。等你醒了酒,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     “谁醉了?你醉了!我,才没有醉!”     阿四满脸怒容,酒气熏天地大喊大叫,看在苏幕遮眼里却只觉得娇憨可爱,分外好看。正赞赏间,只见她突然一个趔趄,竟直直扑到了自己的怀里。     苏幕遮吓了一跳,连忙仔细扶住,正要念叨,却见她凶狠地抬起头来,然后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冷风直灌,露出了如玉的胸膛。苏幕遮瞠目结舌,又惊又喜,胸口好似藏了十八只小兔子,东奔西跳,欢快不已!     眼看着阿四努着红润的樱唇,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怀里,正要勾起唇角的苏幕遮却蓦地顿住了!     “嘶!”他痛叫一声,倒吸着凉气僵在原地,喊道,“阿四你,你咬我......”     阿四可真狠,一口咬在了关键所在,疼得他左边那颗简直要掉下来一般!     咬都咬了,怎能白咬?!     苏幕遮,不愧为天下闻名的鲁南苏公子!     他反应奇快无比,一面哎哟痛叫,一面却暗暗心喜。再一看这无边撩人的夜色,和暧昧柔软的烛光,霎时间只觉得满室生香,连身体的某一部分都陡然硬了起来。     他右手轻轻揉、捏阿四的腰间软肉,左手却偷偷将自己的衣襟扯得更开。于是,手脚发软的阿四站立不稳,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半、裸的胸膛之上。她起先还在咬人,到后来却是因为晕得厉害,只能无助地攀在男人身上。     苏幕遮感受着那柔嫩的唇瓣蹭在自己胸前,简直要美得差点飞起来!     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声音不稳地哄着阿四,道,“阿四,小笨蛋?它差点被你咬坏了,你,你亲一亲,亲一亲它好不好?”     “唔?”阿四在迷蒙间听见有人说话,努力睁开双眼循声去看,却看到好几张一模一样的脸,交替重叠地在自己眼前晃荡。她摇了摇头,下意识揪住手中的男人衣襟,喃喃道,“谁,在哪里?苏幕遮呢?”     苏幕遮恨不能将眼前的女子一口塞进嘴里吃掉,于是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然后用尽了所有力气柔声道,“这里,我在这里。”     “苏幕遮?”     “嗯。”     “苏幕遮?”     “嗯,在。”     “苏幕遮?”     “嗯,我一直在。”     苏幕遮此时满身柔情,简直如一只冒着粉色泡泡的大猫,正按着自己心爱的老鼠左看右看,算着从哪儿下口。     孰料,他正美着呢,阿四却又出状况了!     苏幕遮只听得惊天动地一声——“呕”!     然后,有什么东西又滑又烫,顺着胸膛全数灌进了自己的衣服里。伴随着一股熏天的酸味儿,苏幕遮猛地反应过来,然后连忙扯开阿四!     咣当咣当,听着怀中那来回晃荡的水声,苏幕遮兜着一肚子的呕吐物后退三步,颤抖着指着对面女人,咬牙切齿道,“你,你,你!”     阿四吐完之后却忽然清醒许多,她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处,如一只无辜的小鹿,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迷糊道,“咦,什么东西?臭臭的......”     “......”     苏幕遮欲哭无泪,皇城天牢里的牢头却恨不能一头撞死!     他一巴掌拍在身边的狱卒脑门上,破口大骂道,“个混蛋王八羔子!知道这女人是陛下指名要看好的吗?!你倒好,跑去喝酒!喝喝喝,喝死你全家你知不知道?!”     那狱卒年纪尚小,进来也没几天,因着家里有点关系便一直偷懒。今日被顶头上司逮住了一阵训斥,顿时便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瑟瑟发抖,口齿不清道,“这,这样一个小姑娘,链子锁得牢牢的,也没人来探监,小的也不知她为何会昏了过去......”     牢头姓崔,众人便都称一声崔头。他安安分分守在天牢已有足足七个年头,在这七年里,大风大浪都见过,却也唯独没见过如此古怪之事。然而,此犯事关重大,莫说那左相和虓虎将军都暗暗施压,便是今上也着人前来叮嘱。     现在倒好......     铁栏之中的干草上,躺着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子。那女子虽然纤瘦,但长相相当甜美。刚进来的时候,那双水濛濛的泪眼还很漂亮,只是将你瞧上一眼,便会忍不住替她心疼。而此时此刻,那双眼却翻着一对诡异非常的白色珠子。它们将眼眶撑得大大的,好似一下刻,便要冲破束缚蹦出来!     她明明已经失去知觉昏了过去,偏偏双眼上翻,嘴角弯起,看得崔头汗毛直立地转过身,恶狠狠地喝道,“从此刻开始,你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准离开这扇铁门半步!若是再也半点差池,你我就等着脑袋搬家,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去吧!”     说完,铁青着一张脸出了天牢,匆匆跑去向福公公通报。     那狱卒也不敢怠慢,双腿发抖地擦了擦额头细汗,然后席地坐在了牢门边上。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一只泛着点点金光的小飞虫,摇摇晃晃地落到了阿朵的身边。它的眼睛原本乌黑发亮,此时却陡然转成了白色!     一如阿朵那对白眼珠,死气沉沉,怪异非常!     天牢里羁押的都是重犯,莫说是昏倒,便是猝死也得不到太多关注。阿朵的变故陡发,虽是吓得牢头东奔西跑,却最终没有及时将情况传出去。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如此微末的一件小事,竟拉开了武帝时期的最后一次朝局动荡。     彼时的武帝却并不知道,他正吞服下第二颗丹药,沉醉在飘然甜腻的美梦里。     而漩涡的另一个关键人物苏幕遮——他才刚刚梳洗完毕,正迎着夜色走在去偏殿的小路上。     夜风寒凉,小路蜿蜒,绢灯照在森森的禁宫之中,便如一只生命垂危的萤火虫。似乎只要一阵疾风,一声轻咳,便会彻底消失在眨眼之间。     苏幕遮望了望天边那黯淡的悬月,心想:黎明将至,天,也快要亮了吧?     他再不耽搁,加快步伐往前走。深怕去晚了,醉酒醒来的阿四会渴,会冷,会饿,会找他......     长衣墨发,孤灯一盏,苏幕遮正专心致志地赶路,却听得小路的尽头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异常奇怪,一走一顿,僵硬非常,就好似有个顽皮的小孩。它双腿并拢,正一下一下地朝他跳过来......     西宫乃是皇宫禁地,莫说是小孩,这半夜三更的,恐怕连寻食的野猫都不肯来!     苏幕遮忍不住停下脚步,然后侧耳细听,这发现伴随着单调诡异的脚步声,还有叮呤当啷的撞击声。那些声音越来越响,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不知为何,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于是,苏幕遮紧了紧衣袖,大起胆子循声去看。     借着昏黄的灯光,只见暗影重重之下,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正踩着奇怪的步伐,一点一点朝他跳来!     对,是跳过来!     那人面披浓发,满身珠翠,身穿一件雪白华贵的寿衣,正木着双腿,沿着小路迎面而来。此人的动作非常奇怪,好似一个被人提在手里的木偶,一举一动,都带着不能自己的僵硬!     正在这时,一阵凉风呼啸而过,顺道扬起了那披散满头的发丝。     苏幕遮也被这风吹得眼前一花,待他再次睁眼去看,却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惊呼一声:     “怎么是你?”           第125章 罗嬷嬷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黎明之前的天,更加黑了。     那种黑,就好似有人用厚重的浓墨涂满了天际,连那弯隐隐约约的悬月,都不肯放过。     只是,天黑,地上却更黑。那阵阴冷的疾风过后,苏幕遮手中的绢灯也随之一暗。待到他重新睁眼去看,竟吓得瞳孔一缩,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人是谁?     这是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因为,她,已经死了!     雾蒙蒙黑漆漆的树影下,白衣墨发,螓首蛾眉,再配上那满身的珠翠玉宝,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若不是那张惨白惨白的脸,若不是那双眼珠翻白的眼,若不是她脖子上那圈细密整齐的针脚,苏幕遮一定愿意静下心好好欣赏。     然而,此时此刻此种境地,他平生第一次控制不住地手脚发软,甚至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提高嗓门问道:     “太子妃娘娘,你,你怎么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除了耳边阴寒的风声,和那单调、诡异的脚步声。     “哒、哒、哒......”     庄瑶一声不吭,甚至连停也未停,只是瞪着一双白色的眼珠,一下,又一下地向他靠近!     “你,你是人,还是鬼?”     苏幕遮禁不住一点一点后退,却见对方虽然面容麻木,双腿僵直,白兮兮的眼珠子却冷不丁地转了一转,紧接着,嘴巴一咧,竟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     那笑,相当的毛骨悚然,就好似有人用钩子勾住了她的嘴巴,硬生生扯出来的一般。     苏幕遮被笑得头皮发麻,背后汗毛直立!于是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破了胆,产生了幻觉。他总只觉得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快,大有马上就要追上自己的势头!     这是什么情况,大半夜见鬼么?!还有那该死的苏右,不是让他暗中守着的吗?怎么老半天了,还不出来救人?!     正咬牙腹诽间,突闻身后的脚步声猛地一顿,然后就再也没有响起。     竟然,消失了?     苏幕遮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回头去看。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     只见,庄瑶那张脸几乎就要贴到了自己的鼻尖,正龇着一口雪白的牙齿,朝着自己笑!     我的个妈呀!     苏幕遮大吼一声,气都不带喘一下,闭着眼睛抡起手中的绢灯就砸!     啊啊啊!     砰砰砰!     连吼带砸,连蹦带跳,苏幕遮使了吃奶得劲总算再次跑出了两丈开外。不过,等他再一次回头去看的时候,不但没松口气,反而连冷汗都下来了。     远处,草地光秃秃的,上面躺了一只残破不堪的绢灯。而绢灯的附近,却滚着一只戴满珠钗的人头!更让人胆寒的是,人头滚落在地,庄瑶的身子却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甚至依旧一下一下地往他的方向跳!     究竟怎么回事?     苏幕遮跑得满头大汗,眼见着几丈之外灯笼高悬,有两个侍卫正在那儿打盹。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再次提声叫喊,忽觉后颈一阵钝痛,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惚看见那无头的庄瑶停在了原地,而自己的身边则站着另一个人。苏幕遮并未看到那人的脸,却依稀扫到了一角异常熟悉的衣袍。     是你?     为什么?     他没有问出口,当然也并没有人回答。有的只是陡然散去的黑云,投下了昏昏白白的一道月光。     那月光照在出奇安静的西宫之中,便见那失去了头颅的庄瑶,又开始动了。     “哒、哒、哒......”     那脚步声依然单一又僵硬,但你若仔细去听,便会发现除此之外,还有清脆的玉石撞击之声,和那悉悉索索的拖曳之声。     而若你循声去看,还会发现,有个一身寿衣的无头人,正拖着昏死的男人,一下一下地走向西宫深处。     男人的腿被拉着,后背和后脑勺便拖在了地上,一路划过草地,摩过阶梯,最后擦着石头,掉入了一口枯井之中。     枯井,不仅仅是一口枯井。     只见那庄瑶抠住一块脚边的石块,然后一扭再一转,“轰隆”一声响,枯井之中便出现了一条密道!     谁也不会想到,轩辕国皇宫之中,堂堂皇后的西宫后殿,竟被人挖出了一条密道。这密道看起来早已有些年头,挖得不宽不窄,正好能容纳一人通过。     地下又黑又闷,那哒哒的脚步声却丝毫不受影响。     一路慢行,不知过了多久,她最终停在了一面石墙之前。     那石墙好似密道的尽头,庄瑶却伸手扣住了一块突起的石头。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出现在眼中的,是一间斗室。斗室里正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蜡烛,蜡烛旁却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     老妪听到响声后抬起了头,一张皱巴巴的脸如同老死的树皮,衬着那高高突起的颧骨,怎么看都不舒服。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忽然笑了。她笑得很温柔,但或许因为并不经常笑,骨瘦如柴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迎着暗黄的烛光,她缓缓站了起来,用手轻轻点了点庄瑶的左心口,道,“好孩子,乖,不枉费老婆子我将这条密道重新开启。”     说来也奇怪,原本僵直木然的庄瑶经此一点,竟倏然软到在地,一如早已死去多时的模样。     老妪随之蹲下身子,慈爱地摸了摸庄瑶那空荡荡的脖子,惋惜道,“可惜死人到底是不如活人好用,你竟然将头颅给弄丢了。你说,你是先去把头颅找回来呢,还是随老婆子先回灵堂?”     说完,她扫了眼昏迷不醒的苏幕遮,低低感慨,“这就是那个孩子吗?果然长得很是俊俏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然后撬开苏幕遮的嘴巴推了进去。待到他喉咙滚动,下意识地吞了下去,老妪才满意地松手,道,“一去十多年,变化真大啊。”     话落,她站起身瞧了瞧黑洞洞的密道,又仔细看了庄瑶几眼,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还是老婆子的宝贝最贴心,十年如一日地呆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小蚕,你说是不是?”     正说着,忽见昏暗的斗室中腾起一道金光,然后转瞬间停在了那老妪的手上。老妪呵呵一笑,用干瘪的指尖碰了碰掌心的小虫。小虫呈刺眼的金色,一双滚圆的眼睛却漆黑如墨,似懂人心一般地蹭了蹭老妪的指尖。     她又一次扫了眼庄瑶,叹道,“少了头颅总归是不行的,万一被守灵的人发现,恐怕要捅娄子。小蚕,我们还是让她去把头颅找回来吧?”     小虫默然不语,一双墨色的眼珠却陡然间金光大盛。转眸间,只见庄瑶蓦地一跳而起,然后转过身,一下一下,又往来路而去。     老妪眯了眯凹陷的眼睛,收起小虫,也不管地上的苏幕遮,关好石门后,从另一道闸门转了出去。     她拾阶而上,虽然年纪一大把,却走得很快。半柱香时间之后,她推开了头上的木板,最后出现在了一间卧房之内。     卧房摆设简单,却异常干净整洁。     老妪并不多留,稍稍整理了衣装,便抬腿出了房门。     门外早已大亮,宫女太监们正行色匆匆,异常忙碌。     老妪却并不着急,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下四周,然后自顾自踏步向前。正准备拐进右手边的小径,迎面却走来一个华衣男子。     她见到此人微微一顿,继而垂首站在一边,恭声道,“太子殿下万福。”     轩辕彻见到这老妪也是微微诧异,随口道,“罗嬷嬷,今日起得甚早,可是有何要事?”     罗嬷嬷垂首道,“老奴奉了贵妃娘娘之命,正要去太后娘娘的坤宁宫。”     轩辕彻闻言点点头,客气道,“那嬷嬷快去忙吧,切勿耽误了正事。”     “是,老奴告退。”     轩辕彻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这个罗嬷嬷,尤其小时候,甚至有点害怕她。倒也不是说这罗嬷嬷有多凶恶,只是此人总是阴沉沉的,也不太说话。可是母妃非常看重她,不但委以重任,还几乎不让她做伺候人的活计。罗嬷嬷却也未因此对母妃和自己笑脸相向,依旧我行我素,整日一个人神出鬼没,时常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胡思乱想间,轩辕彻最后走到了李贵妃的门外。他昨日整夜未眠,一早接到最新传来的消息后,早膳也来不及用,急急忙忙跑来了流霞宫。     流霞宫乃是轩辕国唯一皇贵妃的宫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香榭楼台。里里外外尽是奢华贵气,美不胜收。     李贵妃刚刚梳妆完毕,回首见到自家儿子,忍不住笑得开怀。     “彻儿,竟来得这般早,可用了早膳?”     李贵妃满脸笑容,轩辕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一脸寒霜地挥退左右,待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与李贵妃的时候,沉声道,“母妃,孩儿有要事相告。”     李贵妃见状面色一正,担忧道,“何事竟让彻儿如此着急?”     “昨夜,孩儿着人连夜四下探听,最后得到了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轩辕彻警惕地扫了下房间各处,然后道,“苏幕遮此人,的确是在鲁南浩源乡的山间小庙里长大,甚至在燕阳关一战之前,从未离开过寺庙半步。”     李贵妃听到“苏幕遮”三个字便微微放松,随即却又秀眉一蹙,喃喃道,“如此说来,他就不可能是那个孩子了?”     “倒也未必,”轩辕彻眸光一暗,寒声道,“他虽在鲁南浩源乡的寺庙长大,却是五岁才被人送到了那里。”     “五岁?”李贵妃闻言美目圆睁,深吸一口气后急急追问道,“那么,五岁之前他在哪里?”     “京城,梵音寺。”           第126章 谁在偷袭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京城梵音寺,陛下每月都会去一趟的皇家寺庙?”     轩辕彻见李贵妃面不改色,接口道,“孩儿想,当年父皇瞒着满国上下将那孩子救下,然后隐姓埋名养在了近在咫尺的梵音寺。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放心,于是故意放出皇陵地图,引开众人的视线。”     李贵妃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柳眉微蹙道,“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陛下根本就不知道那孩子仍然活着。”     “若是父皇对此事并不知情,那孩子又如何能安然活到现在?”     轩辕彻疑惑不解,李贵妃却幽幽一笑,意味深长道,“彻儿你莫不是忘了?那孩子除了是皇帝陛下的儿子,也是我们武后的儿子。当年八皇子出事,武后可还活得好好的。”     “母妃的意思是?”轩辕彻闻言一顿,惊道,“如若如此,那武后岂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李贵妃听后轻声一笑,转眸望了望自己镜中的容颜,冷冷道,“就算未卜先知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了我们李家人手里,便是她这个拼了性命救下来的孩子,也是逃不掉的。”     言罢,回身坐回桌边,轻轻抿了一口茶,抬眉道,“彻儿,若是有时间,便去一趟梵音寺探探虚实。”     “何时去,母妃可是要与孩儿同去?”     “事不宜迟,越早越好。”李贵妃放下茶杯,道,“母妃今日还要陪你皇祖母,便先不去了。”     轩辕彻点点头,道,“孩儿今日尚有空闲,等下便去梵音寺为父皇祈福。”     说完,母子二人笑意浅浅地共进了早膳,对之前所商绝口不提。待到饭后,一人出了宫直奔梵音寺,一人却收拾妥当到了坤宁宫。     李贵妃到的时候,太后娘娘正埋头抄着经书。观音含笑,经书成踏,那墨香混着袅袅檀香,使人静气平心,安然宁和。     李贵妃却并不宁和,甚至还有一些烦躁。     于是,挥退了左右后,她亲自将碗碟放到案边,柔声道,“母后,听徐嬷嬷说您又在这儿抄写了良久,慧慧怕您累着,特意给您送来了汤水。”     太后年近八十,耷拉着眼皮,好似老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即使如此,她依旧费力地眯起双眼,虔诚地跪坐在观音像前,一字一画地抄着经书。     “慧慧来了,你先坐着,哀家还有一些,马上就好。”     “母后,”李贵妃抱住太后的一只胳膊,撒娇道,“您一早写到现在,快歇一歇吧?否则,万一伤了眼睛,陛下怪罪起来,慧慧如何担当得起......”     太后听到此处终于放下了毛笔,抬手轻轻摸了摸李贵妃头顶,叹息道,“怪罪?十五年了,皇帝他甚至没有踏进过坤宁宫半步,连我这个母后都不记得了,又如何怪罪于你?”     李贵妃见太后语声凄凉,神情哀伤,免不了又是一如既往地安慰,“母后瞧您说的,陛下虽不来坤宁宫,但每年寿辰都会大摆筵席,亲自率后宫为您贺寿。再者,若真是将您忘了,又怎会时不时差人给您送些珍奇异宝,滋养补物?”她也不去看太后探究的神情,自若地摆好碗碟,道,“这是慧慧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母后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太后似乎胃口不开,自顾自理了理经书,将它们摆到一边后,侧身道,“十五年过去,没想到这事情还是发生了,哀家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既然来了,便说一说正事吧。”     李贵妃也不勉强,柔顺一笑,道,“慧慧虽然让罗嬷嬷将那苏幕遮抓了起来,但接下来如何处置,还是要听母后的意思。”     太后叹息一声,抬首望了望不远处笑而不语的观音像,道,“慧慧,时隔这么多年,你可有一丝丝后悔过?”     李贵妃微微一顿,也随着视线去看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然后轻声一笑,道,“从不后悔。”     太后闻言将视线落回到李贵妃脸上,沉默片刻,道,“哀家说过多少次了,在外人面前要叫太后娘娘,切不可叫母后。母后,那可是皇后才能叫的。”     李贵妃脸上的笑容一僵,转瞬却娇娇地蹭到太后手边,委屈道,“这不是没有其他人在嘛,姑姑这是怎么了,都不疼慧慧了......”     “虽是哀家的坤宁宫,但指不定隔墙有耳啊。”太后说完再次摸了摸李贵妃的发顶,无奈叹道,“你啊,多少年过去,都已经是快做祖母的人了,还喜欢撒娇。”     李贵妃展颜一笑,撅着嘴道,“慧慧就喜欢跟姑姑撒娇,谁叫姑姑自小最疼慧慧呢?”     太后点了点李贵妃的鼻子,摇摇头道,“你从小就这样,喜欢的就一定要,真是被宠坏了。”     “要说宠,那也是被姑姑宠坏的。”     李贵妃四十有余,虽是半老徐娘,但因保养得宜,更是风韵无边。此时这抿唇一笑,举手抬足之间,尽是娇柔妩媚,美丽动人。再加上那双乖巧讨喜的小嘴,直逗得太后哈哈直笑。     一时之间,沉重的气氛稍稍作缓。太后也轻轻拍了拍李贵妃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啊,凡事还是得小心谨慎为上,切不可急功近利,肆意妄为。要知道,你身上牵连的是整个李府。一荣俱荣,一损,则俱损。”     见李贵妃频频点头,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太后接着道,“还有那叫做苏幕遮的鲁南苏公子,你还尚未确认身份真假,便先将他给抓了起来。你这也太过鲁莽着急,莫不是还当自己在李府后院不成?”     “母后恕罪,慧慧也是怕此人万一......”李贵妃正了正神色,看着太后的眼睛,道,“母后,姑姑,此事事关重大,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啊!”     “话虽如此,却也容易打草惊蛇。”太后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垂眸道,“此事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得漂亮。罗嬷嬷是你的心腹,哀家便也不多说。但慧慧你要记得,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便越是危险。”     李贵妃乖顺地点头,道,“母后放心,此事慧慧做得非常隐秘,连太子也并未知会,便是那前去抓人的,也与我无关。所以,就算有个万一要查,也定然查不到我们的头上来。”     “哦?”太后舒了口气,停了停却又好奇道,“西宫乃是皇庭禁宫,更是皇帝的心中大忌。你倒是说说,是哪个如此大胆,愿意帮你办这事?”     李贵妃得意一笑,气定神闲道,“母后这就错了,慧慧这次用的可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太后诧异道,“竟还是两个人,是谁?”     李贵妃眸光轻闪,轻启朱唇道,“一个是左相大人庄琦的千金――庄瑶,而另一个人,则是......”     时光如水,日光渐盛。眨眼之间,皇宫便被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人们被暖烘烘的冬日照着,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自在。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在光线无法到达的宫廷深处,两个最尊贵的女人正在窃窃私语。她们面色淡然,谈笑风生,却在寥寥几句之后,便轻易判定了一个人的生,和死......     而在西宫的偏角,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上,苏右也悠悠转醒。     睁开眼的瞬间,他先是觉得阳光太盛,刺得双目生疼。紧接着便发现后脑钝痛,像是被人用重物狠狠击打,疼得他头脑发晕。     苏右龇牙咧嘴地摸了摸后脑,心想:妈的,头发都结了块,肯定流血了!     到底,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     想到此处,原本咒骂不止的苏右蓦地一僵,然后万分后怕地瞪大了双眼!     不对!     完了完了!     苏右想到了昨夜的情形,于是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吓得一跳而起!只是他太急太急,以至于忘了自己正躺高高在树杈上。于是,只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武艺高强的苏右竟一个踩空,然后笨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那样子其实相当滑稽好笑,但苏右根本就笑不出来,他甚至连叫痛的时间都没有,瘸着腿就往前方一间寝宫冲去。     “砰!”     房门被他大力推开,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件染了污秽的脏衣服,便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公子!”苏右暗骂一声糟糕,运起轻功便往西宫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惜的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几乎找遍了整个西宫,都没有看到苏幕遮的影子。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西宫门口的几个守卫,竟也昏昏沉沉地靠在门边,似乎早已晕去多时!     刹那间,苏右只觉得胸口发紧,呼吸困难!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公子呢?     苏右急得满头大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远远看见有个人躺在草地上。     是谁?     他略一迟疑,抬腿走近细看。     只见,宽敞平整的草地上,一只残破的绢灯被丢在一角,而它的旁边却是一个完整诡异的美人头!     “太子妃?!”     青丝墨发,满头珠饰。再配上那精致无比的五官,苏右差一点就要叫出了声来!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他震惊的。最最让他意外的,是躺在人头边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     她双眉紧蹙,脸色苍白,纤弱的身子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给人一种想要将她搂入怀中好好保护的冲动。     苏右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浑身紧绷!     他双目通红,怒不可遏地冲上去一把揪住女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阿四,你给我醒过来!你说,你昨夜为何要偷袭于我!公子呢,他人呢?!”           第126章 来是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京城梵音寺,陛下每月都会去一趟的皇家寺庙?”     轩辕彻见李贵妃面不改色,接口道,“孩儿想,当年父皇瞒着满国上下将那孩子救下,然后隐姓埋名养在了近在咫尺的梵音寺。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放心,于是故意放出皇陵地图,引开众人的视线。”     李贵妃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柳眉微蹙道,“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陛下根本就不知道那孩子仍然活着。”     “若是父皇对此事并不知情,那孩子又如何能安然活到现在?”     轩辕彻疑惑不解,李贵妃却幽幽一笑,意味深长道,“彻儿你莫不是忘了?那孩子除了是皇帝陛下的儿子,也是我们武后的儿子。当年八皇子出事,武后可还活得好好的。”     “母妃的意思是?”轩辕彻闻言一顿,惊道,“如若如此,那武后岂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李贵妃听后轻声一笑,转眸望了望自己镜中的容颜,冷冷道,“就算未卜先知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了我们李家人手里,便是她这个拼了性命救下来的孩子,也是逃不掉的。”     言罢,回身坐回桌边,轻轻抿了一口茶,抬眉道,“彻儿,若是有时间,便去一趟梵音寺探探虚实。”     “何时去,母妃可是要与孩儿同去?”     “事不宜迟,越早越好。”李贵妃放下茶杯,道,“母妃今日还要陪你皇祖母,便先不去了。”     轩辕彻点点头,道,“孩儿今日尚有空闲,等下便去梵音寺为父皇祈福。”     说完,母子二人笑意浅浅地共进了早膳,对之前所商绝口不提。待到饭后,一人出了宫直奔梵音寺,一人却收拾妥当到了坤宁宫。     李贵妃到的时候,太后娘娘正埋头抄着经书。观音含笑,经书成踏,那墨香混着袅袅檀香,使人静气平心,安然宁和。     李贵妃却并不宁和,甚至还有一些烦躁。     于是,挥退了左右后,她亲自将碗碟放到案边,柔声道,“母后,听徐嬷嬷说您又在这儿抄写了良久,慧慧怕您累着,特意给您送来了汤水。”     太后年近八十,耷拉着眼皮,好似老得连睁不开了。但即使如此,她依旧费力地眯起双眼,虔诚地跪坐在观音像前,一字一画地抄着经书。     “慧慧来了,你先坐着,哀家还有一些,马上就好。”     “母后,”李贵妃抱住太后的一只胳膊,撒娇道,“您一早写到现在,快歇一歇吧?否则,万一伤了眼睛,陛下怪罪起来,慧慧如何担当得起......”     太后听到此处终于放下了毛笔,抬手轻轻摸了摸李贵妃头顶,叹息道,“怪罪?十五年了,皇帝他甚至没有踏进过坤宁宫半步,连我这个母后都不记得了,又如何怪罪于你?”     李贵妃见太后语声凄凉,神情哀伤,免不了又是一如既往地安慰,“母后瞧您说的,陛下虽不来坤宁宫,但每年寿辰都会大摆筵席,亲自率后宫为您贺寿。再者,若真是将您忘了,又怎会时不时差人给您送些珍奇异宝,滋养补物?”她也不去看太后探究的神情,自若地摆好碗碟,道,“这是慧慧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母后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太后似乎胃口不开,自顾自理了理经书,将它们摆到一边后,侧身道,“十五年过去,没想到这事情还是发生了,哀家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既然来了,便说一说正事吧。”     李贵妃也不勉强,柔顺一笑,道,“慧慧虽然让罗嬷嬷将那苏幕遮抓了起来,但接下来如何处置,还是要听母后的意思。”     太后叹息一声,抬首望了望不远处笑而不语的观音像,道,“慧慧,时隔这么多年,你可有一丝丝后悔过?”     李贵妃微微一顿,也随着视线去看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然后轻声一笑,道,“从不后悔。”     太后闻言将视线落回到李贵妃脸上,沉默片刻,道,“哀家说过多少次了,在外人面前要叫太后娘娘,切不可叫母后。母后,那可是皇后才能叫的。”     李贵妃脸上的笑容一僵,转瞬却娇娇地蹭到太后手边,委屈道,“这不是没有其他人在嘛,姑姑这是怎么了,都不疼慧慧了......”     “虽是哀家的坤宁宫,但指不定隔墙有耳啊。”太后说完再次摸了摸李贵妃的发顶,无奈叹道,“你啊,多少年过去,都已经是快做祖母的人了,还喜欢撒娇。”     李贵妃展颜一笑,撅着嘴道,“慧慧就喜欢跟姑姑撒娇,谁叫姑姑自小最疼慧慧呢?”     太后点了点李贵妃的鼻子,摇摇头道,“你从小就这样,喜欢的就一定要,真是被宠坏了。”     “要说宠,那也是被姑姑宠坏的。”     李贵妃四十有余,虽是半老徐娘,但因保养得宜,更是风韵无边。此时这抿唇一笑,举手抬足之间,尽是娇柔妩媚,美丽动人。再加上那双乖巧讨喜的小嘴,直逗得太后哈哈直笑。     一时之间,沉重的气氛稍稍作缓。太后也轻轻拍了拍李贵妃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啊,凡事还是得小心谨慎为上,切不可急功近利,肆意妄为。要知道,你身上牵连的是整个李府。一荣俱荣,一损,则俱损。”     见李贵妃频频点头,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太后接着道,“还有那叫做苏幕遮的鲁南苏公子,你还尚未确认身份真假,便先将他给抓了起来。你这也太过鲁莽着急,莫不是还当自己在李府后院不成?”     “母后恕罪,慧慧也是怕此人万一......”李贵妃正了正神色,看着太后的眼睛,道,“母后,姑姑,此事事关重大,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啊!”     “话虽如此,却也容易打草惊蛇。”太后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垂眸道,“此事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得漂亮。罗嬷嬷是你的心腹,哀家便也不多说。但慧慧你要记得,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便越是危险。”     李贵妃乖顺地点头,道,“母后放心,此事慧慧做得非常隐秘,连太子也并未知会,便是那前去抓人的,也与我无关。所以,就算有个万一要查,也定然查不到我们的头上来。”     “哦?”太后舒了口气,停了停却又好奇道,“西宫乃是皇庭禁宫,更是皇帝的心中大忌。你倒是说说,是哪个如此大胆,愿意帮你办这事?”     李贵妃得意一笑,气定神闲道,“母后这就错了,慧慧这次用的可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太后诧异道,“竟还是两个人,是谁?”     李贵妃眸光轻闪,轻启朱唇道,“一个是左相大人庄琦的千金――庄瑶,而另一个人,则是......”     时光如水,日光渐盛。眨眼之间,皇宫便被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人们被暖烘烘的冬日照着,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自在。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在光线无法到达的宫廷深处,两个最尊贵的女人正在窃窃私语。她们面色淡然,谈笑风生,却在寥寥几句之后,便轻易判定了一个人的生,和死......     而在西宫的偏角,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上,苏右也悠悠转醒。     睁开眼的瞬间,他先是觉得阳光太盛,刺得双目生疼。紧接着便发现后脑钝痛,像是被人用重物狠狠击打,疼得他头脑发晕。     苏右龇牙咧嘴地摸了摸后脑,心想:妈的,头发都结了块,肯定流血了!     到底,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     想到此处,原本咒骂不止的苏右蓦地一僵,然后万分后怕地瞪大了双眼!     不对!     完了完了!     苏右想到了昨夜的情形,于是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吓得一跳而起!只是他太急太急,以至于忘了自己正躺高高在树杈上。于是,只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武艺高强的苏右竟一个踩空,然后笨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那样子其实相当滑稽好笑,但苏右根本就笑不出来,他甚至连叫痛的时间都没有,瘸着腿就往前方一间寝宫冲去。     “砰!”     房门被他大力推开,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件染了污秽的脏衣服,便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公子!”苏右暗骂一声糟糕,运起轻功便往西宫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惜的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几乎找遍了整个西宫,都没有看到苏幕遮的影子。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西宫门口的几个守卫,竟也昏昏沉沉地靠在门边,似乎早已晕去多时!     刹那间,苏右只觉得胸口发紧,呼吸困难!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公子呢?     苏右急得满头大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远远看见有个人躺在草地上。     是谁?     他略一迟疑,抬腿走近细看。     只见,宽敞平整的草地上,一只残破的绢灯被丢在一角,而它的旁边却是一个完整诡异的美人头!     “太子妃?!”     青丝墨发,满头珠饰。再配上那精致无比的五官,苏右差一点就要叫出了声来!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他震惊的。最最让他意外的,是躺在人头边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     她双眉紧蹙,脸色苍白,纤弱的身子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给人一种想要将她搂入怀中好好保护的冲动。     苏右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浑身紧绷!     他双目通红,怒不可遏地冲上去一把揪住女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阿四,你给我醒过来!你说,你昨夜为何要偷袭于我!公子呢,他人呢?!”           第3章 .24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阿四是被晃醒的。     地动山摇,兼之有人大呼小叫,她下意识地以为地震了!只是睁开眼的瞬间,除了刺眼的阳光,还有苏右那张铁青的脸。     他正怒发冲冠,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阿四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明白,干脆揉了揉自己发胀发昏的脑袋,想要坐起来。然而,可恶的是,自己的衣领却被苏右死死揪住。     “你,手拿开。”     苏右嗔目切齿,目眦尽裂,恨不能立马拧断阿四的脖子,对方却一副迷迷糊糊,睡眼朦胧的娇嗔样。     她,她她她她,她竟然还让自己把手拿开?!     苏右简直要气得吐血!     若不是知道公子在意她,他敢保证,一定一定掐死她!     “你说,公子呢?”     “谁,苏幕遮?”     待到苏右放开自己,阿四总算稍稍舒服了一些。只是昨夜醉酒,她好似头上被压了一座山,沉沉的。     等等,醉酒......     阿四瞧了瞧四周,尤其是左手边那个异常熟悉的人头,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苏幕遮虽然几次三番相救,但她总觉得此人身上还有很多隐秘。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阿四软磨硬泡地要来了烈酒,一杯两杯地劝他喝。据说酒后吐真言,她当时其实有点点兴奋。     后来,后来怎么了呢?     阿四按着脑袋摇了摇,好半晌才想起来:后来,她不知怎么也喝了几杯。那酒果然很烈,才喝了几口,她就开始头晕。     只是,再后来呢?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睡到了外面的地上,苏幕遮人呢?     阿四再一次看了看四周景物,最后扫了眼破败的绢灯,一双疑惑的大眼在庄瑶的人头以及苏右的脸上来回打转。     苏右瞧着眼前这迷蒙无辜的大眼和警惕疑惑的神色,真是差点就被气疯了!     她,她装无辜也就罢了!竟然,竟然还怀疑自己?!     昨夜,自己原本在暗处守得好好的,这女人却突然出现了,还一脸诡异地朝着自己招手。他见自家公子还在屋子里洗漱,便不情不愿地站到了她身边。熟料,他才将将站稳,迎面便是一捧迷药!     当时他心里就一咯噔,暗想,要出大事了!     这不,果然就出大事了――公子不见了!     忍无可忍,当然也就无需再忍。苏右唰的抽出长剑,冷冷横在阿四脖间,喝道,“看什么看,快说,你把我家公子弄到哪里去了?!”     阿四更加糊涂了,苏幕遮不见了吗,明明昨夜还在一起喝酒啊?     这是怎么回事?     苏右暴躁得不行,可是长剑握在手里却微微有些发抖。     阿四中过金蚕蛊,失魂之症发作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再加上这脚边的人头,他也曾怀疑是不是又是那个阿朵在捣乱。但是,阿朵明明被压在天牢,刑关更是连哄带骂地叮嘱过她不准对阿四下手......     所以,若说是阿朵突然控制阿四做了什么,他觉得几乎不太可能。但是,如果说是阿四自己对公子做了什么......     苏右冷静过后,觉得这种猜测似乎也不符合情理。     他丧气地扔了长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你,那是谁,究竟是谁抓了我家公子?”     阿四听了个一知半解,好不容易转过脑子,连忙追问,“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我倒还想问问你呢?!”苏右恨恨地瞟了她一眼,最后看了眼地上那颗人头,不得不按捺住烦躁,耐心地讲解了一番,包括自己如何潜进皇宫暗中保护他们,苏幕遮昨夜如何回了卧室,自己如何被她迷晕,等等等等。     阿四听完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用手指了指自己,怔怔道,“你说,我昨夜偷袭你?”     苏右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觉得拳头痒得不行,恨不能立马冲上打上一拳。     阿四见状先是连连摇头,紧接着看到庄瑶的人头便有些犹豫,顿了良久,小声道,“据你所言,此事不可能出自阿朵之手,但如果不是她,我又怎会......难不成,这摄魂术竟会慢慢让人失去心智么?”     苏右闻言也是满腹疑团,看了看邪邪而笑的头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愁肠百结的时候,身后却陡然响起了脚步声。     明明是青天白日,明明是阳光大盛,阿四却被这脚步声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与苏右对视一眼,然后猛地回头去看!     但见,远处的小径深处,有一个身材纤瘦的青衫人影正极速跑来。他跑得很快,却身法飘逸,举止从容,就像是在花间漫步―样,步履安详又不失稳重。     然后只是一个眨眼,他竟稳稳站在了二人面前!     阿四一惊,抬眸细看,这才发现他身材不高,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顶着一张死气沉沉,毫无表情的脸。但若是你再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眸光闪动间却是精光熠熠,异常灵活。     他戴了人皮面具?     “你是谁?”     阿四提声询问,甚至警惕地一跳而起。一旁的苏右却蓦地缓了缓神色,舒了口气道,“向盟主,你总算来了!”     “向盟主,谁?”阿四大惑不解,道,“你们认识?”     “武林盟主,向天涯。”苏右拾起长剑别在腰间,一边向阿四解答,一边朝向天涯道,“向盟主,来得正好啊......”     向天涯不顾阿四诧异不已的眼神,也抬手止住了苏右的说话,沉声道,“我已经知道了,不必多言。”     说完,他弯腰拾起庄瑶的人头,拎在手上看了看,喃喃道,“唔,应该就是这个人头了。”     阿四听后精神一震,正要相问,却听苏右倒吸一口冷气,道,“向盟主你受伤了,竟有人能伤到你,这人是谁?”     阿四这才看到,向天涯拎着人头的那只手腕上有三条血痕!     血痕深已露骨,衬着外翻的皮肉,看着异常恐怖。     能够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除了德行服人,还需要无人能敌的高超武艺。向天涯既然已经是武林盟主,那武功自然是不在话下。竟是谁,能将他打伤呢?     阿四与苏右陷入了沉思,向天涯却丝毫不在意,瞄了眼对面二人,淡淡道,“不出半柱香的时间,西宫便要乱成一锅粥。你们二人傻在这里,是想等着被抓么?走吧,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谁?”阿四与苏右齐声同问。     向天涯甩了甩手上人头,面无表情道,“当然是见这个罪魁祸首了!”           第3章 .25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年关将近,轩辕国的皇宫便越发的忙碌起来。     莫说是打理后宫事宜的李贵妃,便是一向吃斋念佛的太后娘娘也出了自己的小佛堂。二人有说有笑,率了一众嫔妃,浩浩荡荡地摆宴御花园。     按理,这种场面是不需要皇帝出场的。偏偏今天一下早朝,武帝便听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西宫中的两人凭空蒸发了!     不管是苏幕遮还是阿四,均是了无踪影,就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武帝的心情不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便免不了阴云密布,骇得一种嫔妃大气不敢出一声,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太后见此打发了众人,独独留了李贵妃相陪在侧,道,“春节除夕虽乃宫廷盛事,但哀家与李贵妃尚可打点一二。皇帝近日朝事颇重,该当好好歇息才是。”     武帝捂着嘴咳嗽了半晌,缓缓平息后才叹了口气,道,“虽是宫中盛事,但却少有年味,尽是些官场教条和繁文缛节,哪里有半分自在可言。”     此话一出,李贵妃脸色微变,就连太后也僵了一僵,不再说话。     武帝却将眼神落在了不远处的锦湖之上,只见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着蓝天红日,老树枯藤,非常像多年之前的南疆赤水。     曾几何时,在那赤水边上,有个叫苏锦的女子挽起了袖子,然后一刀划在自己那莹白如玉的手腕上!手起刀落,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入了湖中,她却只是抬头看着自己。     当时的武帝还是位元帅,数年沙场征战,算是见惯了血腥。但即使如此,看到妻子血流如注的一瞬间,他还是禁不住心疼了!     可是锦儿却是面色不改,一双黑如深潭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坚决如铁道,“阿智,若是不反,一旦回到京中便是死路一条!你会死,手下将士会死,你我的亲人也都会死!与其陪你回去送死,锦儿不如死在这里,全你一个忠肝义胆!”     锦儿终究没有死在南疆,却倒在了坤宁宫中,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若是她依然安好......     武帝想到此处握了握拳,看了看李贵妃,又看了看太后,然后笑道,“朕近来越发懒散,这一年一度的除夕宴,就要有劳母后与爱妃了。”     “臣妾职责所在,臣妾遵命。”     太后含笑点头,李贵妃却是行了一礼,柔声领命,又道,“陛下公务繁忙,当是多多注意龙体才是。这不,彻儿一早便去了梵音寺,说是要为您祈福。这孩子,原本说好了一同前往。他偏偏连几个时辰也等不得,急匆匆就跑了。”     李贵妃唉声叹气,言语间却尽是无奈宠溺,惹得一旁的太后哈哈一笑,道,“彻儿果然是好孩子,皇帝你切不可违了他们母子的一番心意,该当好好歇息才是。”     武帝闻言低低一笑,眸光扫过对面二人,道,“朕也想歇息,奈何总有人捣乱,连关一两个嫌犯也会被人劫了,母后你说好不好笑?”     “哦?此话怎讲?”     “算了,也是小事一桩。待朕好好审查一番,抓了那背后贼人,再来与母后说道。”言罢,武帝眸光一敛,站起身整了整衣服,道,“母后与爱妃再好好商议一番,朕先行一步了。”     说完,也不待二人反应,大踏着步子往乾坤殿行去。     太后看着武帝越来越远的身影,脸色却黑如锅底,即使在暖暖的阳光下,也给不了人丝毫的暖意。李贵妃同样紧蹙双眉,沉思片刻后,道,“昨夜才发生的事情,陛下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我们这来,除非......”     “除非,你身边有人走漏了风声,或者,有人出卖了你!”     太后掀了掀眼皮,说话声语气无波,却惊得李贵妃头皮一麻,“唰”得站了起来!     “不可能!”     “不可能!”苏右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向天涯,说道,“阿朵不可能再次动用摄魂术,她被关押在天牢,更是被刑关仔细叮嘱过。一物降一物,我不相信阿朵会再次违逆了刑关的意思!”     向天涯一手拎着人头,一手将刚刚点亮的破灯举起,道,“若是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阿四与苏右异口同声,却见向天涯晃了晃手中人头,道,“这轩辕国的皇宫之中,还有另一个人拥有金蚕蛊。而且,她的蛊更霸道,更厉害!”     阿四浑身发冷,甚至脸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很害怕!     也是,任何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以及一个死人头挤在一口枯井里,总归是要害怕的。何况,还是再次被摄过魂的阿四呢?     “皇宫内廷,乃是轩辕国龙脉所在,武帝自来又是对蛊术相当抵触,怎会还有人养着金蚕蛊?若是真有,那会是谁?”     阿四百思不得其解,苏右也有些发晕。他看着向天涯蹲下身摸了摸,也不知触动了哪里,便听“轰隆”一声巨响,枯井的一面竟然出现了一条漆黑的暗道!     暗道里乌漆墨黑,借着那只破灯的微光,苏右只觉得这暗道相当长,好似没有尽头一般。于是,他略有踌躇,道,“向盟主,你确定我家公子,就在这里面?那这条暗道,究竟是通到哪里的?”     向天涯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两步踏进暗道,然后指了指右手边的地下,道,“苏公子在不在里面我不知道,但你们先来看看这个。”     苏右与阿四对视一眼,最终乖乖走进,然后凑上去细看。但见,灰蒙蒙脏兮兮的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女尸!     “这是......庄瑶的尸身?!”阿四咽了咽口水,问道。     “这就是抓伤了我的人,”向天涯将人头往尸体怀中一塞,然后弯下腰提起整个尸身,轻轻松松往右臂下一夹,对苏右道,“我是受了苏公子的委托及时潜进了宫中,原本今早要与他汇合,却不料他的人没找到,却看见这个无头女尸正从枯井里爬出来。此事太过诡异,我便顺手将她给收了。”     似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他那张贴了人皮面具的脸扯了扯,冷笑道,“别看这女尸动作僵硬笨拙,对付起来却相当费力。若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划伤的就不是这截手腕,而是眼睛了!”     “这个,与我所中的摄魂术是不是有所联系?难道,是有人发动摄魂术控制了我,同时也支使庄瑶的尸体前来将苏幕遮抓走?”     虽是这样猜测,阿四却还是有点张口结舌。不料向天涯闻言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就是这样。”     他一边举着灯在前引路,一边道,“摄魂术需要养蛊人与蛊心灵相通,共同指挥,这是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但此人不但控制了你一个活人,甚至还能控制死人,那就说明,那个人手中之物或许早已不是蛊。”     苏右满头雾水,道,“你刚刚还在说是养蛊人和蛊,怎么现在又说不是蛊了。”     向天涯脚下一顿,一字一句道,“能够轻松地控制死人,甚至能控制她伤人,这可不是一般的蛊可以做到的,就算一甲子的金蚕蛊恐怕也不行。十年为蛊,百年为惑。所以我猜测,那人手中恐怕是蜕变为惑的百年金蚕蛊。”     “百年,那岂不是只要找出宫中超过百岁之人就可以了?”     阿四下意识追问,苏右却沉声回答,“如果我没有记错,整个皇宫都没有人超过百岁。”     “或许那人一开始就继承了年岁一甲子的金蚕蛊,也或许,她早已过了百岁却没有任何人看出来。”     向天涯的话音一落,阿四只觉得这又黑又闷的暗道里忽然冷风嗖嗖,连他们自己的脚步声都越来越诡异。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暗道里的脚步声有点多。可是每每停下来回身去看,却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苏右没有时间管阿四在想什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家公子怎么了。于是,忍了又忍,终于道,“向盟主,你说公子他现在如何了,会不会也中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蛊?”     苏右越想越觉得可能,最后连带着阿四也开始担心了起来,着急道,“若是真的中了蛊可怎么办?”     向天涯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身后二人,道,“苏公子不是早就联系了小白小师傅,他可是解蛊的高手。”     说完,他顺便瞄了一眼阿四,道,“你可知苏公子为何要在乾坤殿上保住阿朵性命,甚至让虓虎将军暗中施压保护她吗?”     “为何?”     “因为,摄魂术需要金蚕蛊在被摄魂者体内产卵。那颗卵虽不会长成蛊虫,却终生受金蚕蛊牵制。就如同子母蛊一般,母蛊死了,那你,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阿四听到这里背后一寒,后怕道,“你的意思是,阿朵如果死了,我就必定会死?”     “是,”向天涯转身继续往前走,口中却不停道,“但若是小白小师傅在,解开你身上的蛊毒应该并不困难。”     话虽如此,阿四却仍是忐忑不已。     怪不得阿朵虽然暗算了自己,苏幕遮却一反常态地为她求情,甚至连刑关与虓虎将军也说尽了好话。只是,他们几人为了救自己倒是可以理解,武帝又是为何会将罪大恶极的阿朵留下来呢?     阿四想不通,也没有时间想了。     因为,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亮光。     亮光中,有个人孤身而立,一边狠狠咳嗽,一边用粗噶苍老的声音说道:     “江山代有人才出,你们竟能这么快就找了过来,甚至破了我的摄魂术,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第3章 .26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老人便是罗嬷嬷。     逆光之中,她正佝偻着背,咳得满面通红。而每咳一下,浑身便要抖上一抖。     阿四见她咳得满头大汗,微微颤抖的样子,不但提不起一丝同情怜悯,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苏右也觉得怪异,却是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昏昏黄黄的灯光之下,罗嬷嬷的颈侧大动脉上正趴着一只金色的小虫子。那小虫子虽小,眼睛却又大又圆,分外有神。罗嬷嬷在拼命咳嗽,那只小虫则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一声不吭地盯着你。而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它的嘴部正刺入血管,整个身子随着罗嬷嬷的咳嗽一鼓一鼓,泛着诡异的红光。     阿四与苏右见状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摇摇欲坠的老妪。向天涯则将手中尸体一抛,面无表情道,“前辈,看来这摄魂术反噬得厉害,竟然逼得您动用惑来分担啊。”     罗嬷嬷此时已然缓缓停住了咳嗽,脸色惨白地哈哈一笑道,“小子有两下子,竟然一眼便看出了老婆子的宝贝。这世上能识得惑的并不多,不知你师从何处啊?”     向天涯拱手为礼,道,“此种阴晦之地,晚辈还是不侮蔑家师姓名了,倒是这位前辈,我等费尽心思找来,难道不请进去坐一坐,喝口茶么?”     “老婆子年纪大了,禁不住你们这些个娃娃闹腾,就不招待你们了。”罗嬷嬷咧嘴而笑,意思是,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吧。     向天涯不动声色,苏右闻言却再也忍不住了,脚下一错便如旋风一般朝那斗室中刮去!     阿四也一早便看到那老妪背后的斗室,只是自身武功太差又不知向天涯的打算,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此次苏右一动,向天涯浓眉紧皱,阿四心中却是暗暗叫好!     只是正得意间,却见苏右蓦地怪叫一声,然后“唰”得窜了回来!     “那是什么?!”     苏右指着地上惊声大叫,惹得阿四二人也心头大跳地低头去看。     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阿四被吓得双手发凉,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只见,密密麻麻一整片的虫子,花花绿绿,你拥我挤地囤在暗道之中。不仅那地面之上,便是暗门的边上、顶上,以及罗嬷嬷的身后都是数不清的蛇虫鼠蚁!     阿四这才知道到底是哪里奇怪!     之前只以为地面墙面突起不平整,此时才知道,原来根本就不是如此,而是平整的墙面上密不透风地蠕动着数不尽的虫子!它们借着暗道中的黑色掩饰,默默潜伏在侧,好似只要你再动一动,便会蜂拥杀来!     这大冬天的,怎会突然出现如此多的虫子?!     阿四吓得浑身发凉,却听身边向天涯道,“前辈,一天之内只能动一次摄魂之术,如今您受了反噬是不是也该歇一歇了?”     “便是动不了摄魂之术,老身也有的是法子整治你们几个娃娃!”     说完,她干瘪的嘴巴一咧,那双耷拉着的眼皮倏地掀了开来。阿四借着昏沉沉的灯光去看,竟发现她的眼睛忽然转成了金色!     正诧异间,突闻四周响声大作!三人连忙循声去看,便见四周的虫子开始疯狂起来,好似沉眠了一个冬日早已饿红了眼,悉悉索索地一路拥挤,潮水一般地朝他们涌来!     罗嬷嬷见三人纷纷后退,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个什么劲!不过,看在你们个个都很乖巧的份上,老婆子便满足你们的一个愿望。”     话音一落,只见那正在她脖间吸食鲜血的金蚕蛊陡然停了下来。然后,鼓动着一双金色的眸子,缓缓盘旋在罗嬷嬷的身后。     阿四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正不知这老太婆又要搞些什么花招,却见那罗嬷嬷的背后,竟猝然筑起了一座花色的高台。     那高台五颜六色,表面光滑,如了按了机关一般地缓缓升起。苏右瞧得不明所以,向天涯却猛吸一口气,沉声道,“好多的蛇!”     不错,那彩色的高台,并非是什么大理石或者玉石,乃是无穷无尽的毒蛇盘旋堆叠而成!     只是无论这景象有多恐怖,阿四都已经不在意了。她心跳加速,眼眶发烫,差点就要急得哭出声来。     因为,在那蛇堆的顶端,正躺着一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鲁南苏公子——苏幕遮!     “公子!”苏右急得大叫,红着眼朝着罗嬷嬷咒骂不停,“老东西,你快把我家公子放了,否则......否则......”     苏右双手握拳,眼看着就要咬牙踩着虫子杀过去拼死一战,却闻几人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明明很轻,偏偏暗道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罗嬷嬷更是忽地变了脸色,将四周的蛇虫鼠蚁唤回到了暗门边上。     “是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罗嬷嬷金色的眸子一暗,瞬间恢复成了黑色。紧接着,四周的虫子如得了命令一般,各自调转方向,缓缓退去。     变故来得太快,快得阿四三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他们三人多少都有武艺傍身,尤其向天涯更是现任的武林盟主。然而,他们一路走来,竟然谁都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阿四回想起之前怪异的脚步声,顿时好奇不已,究竟是哪位高人,竟能无声无息地跟到这里?     瞧这老妪的反应,应是认得此人。     那么,他到底是敌,还是友?     阿四三人脑中纷纷猜测,却还是在见到那人的刹那间惊了一惊。     窄袖,盤领,质孙控鹤袄上用金线绣了八蟒,只这身衣服,阿四便失声叫了起来,“福公公?!”     来人正是福公公。     他慢慢走出阴暗,那张纵横交错着疤痕的脸上腾起了一丝悔意。     “阿罗,你一犯再犯,一定要与我为敌吗?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纵容你。”     罗嬷嬷闻言放声大笑,粗噶的嗓音犹如刀剑刮在铁皮上,刺耳道,“苏锦死后,即使我们同在皇宫之中,你却从来都是避我如蛇蝎,今日倒好,为了个小杂种竟然放下身段来见我了?”     “你总是这样,说话这般难听。”福公公一步一步往前,最后瞄了阿四他们几眼,站到了罗嬷嬷对面,道,“不过,我终究还是相信,你还是以前的阿罗,若非如此,你又何必偷偷送信于我呢?”     “不,我再也不是那个阿罗,而你也不是当初的小六。只是,只是......”     罗嬷嬷说着说着,忽然语带哽咽,缓缓蹲在墙边,竟是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哭得那样伤心,如同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女孩,蜷缩成了一团。     福公公见状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造化弄人,一切都是天命,你又何苦执着于此,白白被人利用了去?”     罗嬷嬷闻言蓦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蛇堆之上的苏幕遮,道,“利用又如何,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了李贵妃?那苏锦,她杀我兄弟,灭我族人,害得我流落异乡,有家不能回,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若非他们执意搅事,又暗中给陛下下蛊,武后也绝不可能有此雷霆手段。要知道,当时陛下刚刚黄袍加身,你的家人却害得他双眼失明。若非武后正巧认得那时的空潭大师,陛下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你也看到了,这蛊毒霸道异常,至今也未清除干净。陛下这几年虽然尚未发作,但时不时头昏眼花,看不清东西!”     “那她也不能杀我所有族人!那么多人,连同几个月的婴孩竟然也不放过!”     “武后当时只是将他们驱逐出境,并未想到交趾军马会突然出现,将他们全族杀尽。此事,武后也是深有悔意,之后更是亲自带兵击退交趾军,将你的族人尸身抢回,并好好安葬。”福公公说完这些,见罗嬷嬷冷笑一声又要理论,连忙摆手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你我皆是幸运之人,该当珍惜现下才是。快快将苏幕遮放了吧,切莫再犯糊涂。”     “是啊,陈年旧事。”罗嬷嬷抬头看着福公公脸上的疤痕,道,“你净身入宫不说,竟然还自毁了容貌,为的不就是离我远远的?今日低声下气,为的便是那苏锦的儿子?你,你可真当是一条好狗!”     “你应该明白,净身入宫是替你还债,而自毁容貌则是为了断你念想。”福公公听后不怒反笑,语气无波道,“十五年前,你联手李贵妃算计武后,最后害得她惨死坤宁宫。我为了救你一命,不得不瞒着陛下毁掉了所有证据,并将所有祸水东引到太后身上。阿罗啊阿罗,多少年过去,你依旧固执如斯,从来不知悔改么?!”     罗嬷嬷闻言一怔,愣愣地坐在地上,一时竟是无言相对。     而安安静静听了八卦的阿四也是睁大了双眼,暗想:原来武后之死并没有传言中那么简单,竟是......竟是被这个叫阿罗的老太婆给害死的吗?     苏右闻言却是与向天涯对视一眼,然后一脸疑惑地看着相拥而坐的两个老人。正要上前细问,却听寂静无声的暗道里骤然响起了一声冷笑!     那笑声苍凉又怨恨,回荡在深深的暗道里,显得异常骇人。     阿四听后却是猛地一喜,抬眸间,只见苏幕遮缓缓从蛇堆上坐直了身子。     他虽在笑,脸上却毫无笑意,一双冰潭一般的黑眸里闪烁着无尽的仇恨。     他说,“你们都错了,让我来告诉你们真相。”           第4章 .2丨发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嘶......”     群蛇首尾相交,盘绕穿、插,如扭麻花一般,毫无缝隙地垒成了一个高台。高台远看五彩斑斓,美不可言,近看之下则是数不尽的蛇身。它们滑腻柔软,穿梭不停,时不时还会突然伸出几个三角状的蛇头!     蛇头大小不一,却都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吐着鲜红的蛇信,死死、死死地盯住你!     就是这样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蛇之上,偏偏坐了个丰神俊秀的玉面郎君。他似全然不在意身下黏腻的毒蛇,唇边挂着丝丝冷笑,只拿一双讥诮的眼去瞧暗道。     暗道里的福公公放开罗嬷嬷,欲要下跪却又瞧了瞧周遭强行止住,然后咳了咳道,“公子,你刚才那话是何意?”     “你以为暗自毁了证据,又将祸水东引,便是老死在宫中也难恕其罪?”苏幕遮瞥了眼福公公,然后将眼神落在缓缓站起的罗嬷嬷身上,道,“你以为你借了李贵妃之手除掉了仇人,甚至让她死在自己夫君手上便是大功告成?”     苏幕遮嘴角牵起凉凉笑意,缓缓道,“便是那李贵妃和李太后,真的以为是她们谋算了得,只手遮天,最终让武后身死魂消,让苏家落魄衰败?”     “难道......不是?”     暗道中数人表情不一,唯有福公公和罗嬷嬷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幕遮呵呵一笑,那双黑森森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笑意,“你们怎么也不想想,武后死了,谁得了好处?”     “李家啊。”罗嬷嬷答得胸有成竹。福公公则想了一想,不确定道,“李太后,李贵妃,太子?”     “武后一死,苏家倒台,剩下的李家的确够威风。但是,那又怎样?李贵妃还是李贵妃,便是轩辕彻这个太子也被诸多势力制衡。就算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内里却还是要靠着我们皇帝陛下才行。”     “你是说......”福公公大惊失色,随后摇摇头,肯定道,“不会,不可能!”     苏幕遮闻言笑了,垂眸指了指腿边吐着红信的一条游蛇,道,“瞧见没,真正的毒蛇从来不会叫。它很有耐性,只静静等待,只要时机一到,便是一击致命!”     说完,他居高临下地扫了眼两位震惊不已的老人,道,“武帝拿下京都没多久,便蛊毒复发再次失明,甚至一度沦为傀儡皇帝。轩辕国再次陷入朋党之争,朝野上下一片混乱。武后被逼无奈之下插手朝政,忍辱偷生三年,最终除贪官,灭阉党,释兵权,扶清流一派,重设六部,再推科举,稳定朝局。此后,她又监国两年,直至武帝完全恢复才退居西宫......”     武帝的事迹举国皆知,只是从苏幕遮口中说出来,带了种说不出的魔力。一众人听得入迷,连罗嬷嬷都垂着眼眸没有说话,福公公更是双眼含泪,好似回忆起往昔岁月,激动不已地说道,“你们只知道她匡扶纲常,纠正法度,重建皇室天威,却不知武后她也曾谋算了得,叱咤沙场,与武帝并肩天下。那些年里,我们天南海北,生里来死里去,而她便是我们的魂,我们的灵!”     福公公说得动容,饶是阿四也听得热血沸腾,遥想当年巾帼英雄如何沙场点兵,如何指点江山,可谓向往不已。可是苏幕遮却依旧冷冷地笑着,道,“不错,既然她是你们的魂,你们的灵,又亲手搭建了轩辕氏皇朝的官制,甚至沾染朝政数年,怎会被一个小小的贵妃给害死呢?”     罗嬷嬷此时冷哼一声,摸了摸手背上的小虫子,道,“别说是苏锦这个武后,便是现在的武帝,只要老婆子我高兴,也照样能让他趴下!”     罗嬷嬷此言说得傲然不已,虽然有些夸张,福公公却仍是点点头,接口道,“蛊毒便是如此,无形之中便让人中招,防不胜防。武后虽然聪慧机智,却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你们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苏幕遮摇了摇头,缓声道,“一个君主,一个皇帝,一个男人......他好不容易握住了这如画江山,岂能容枕边人指指点点,更何况这枕边人还有一呼百应,力挽狂澜的本事。”     福公公听到此处面色一白,衬得那些疤痕越发明显。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连倒退几步,然后拼命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还要自欺欺人吗?”苏幕遮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道,“福六,你以前是武后的暗卫首领,难道真的一点都没发觉异样,难道从来没听到过帝后二人争执或者吵架?”     福公公怔怔抬头,口中却反驳道,“彼时武帝初初恢复,性情难免暴躁,二人由于朝事时常争吵,但每每冷静一晚上,便会和好如初。尤其在武后产下八皇子后,更是......”     “够了!”苏幕遮大声喝止,然后闭眼猛吸了一口气后,咬牙切齿地蹦出了三个字――“伪!君!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铿锵有力,仇恨不已的三个字,阿四却偏偏听得心酸不已。她看着苏幕遮紧握的双拳和微微发抖的身子,忍了又忍,终于略有哽咽地喊了一声,“苏幕遮。”     被囚西山的时候没有抖,受伤的时候没有抖,连从蛇堆上醒来也面不改色,苏幕遮没料到自己会因为“八皇子”三个字而浑身发颤。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嗡嗡作响,迷糊中听得阿四在喊他,回眸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发现脸上凉凉的,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落进了领子里。苏幕遮轻轻一抹,看着手中晶莹的水渍,然后扯了扯僵硬的唇角,哈哈笑出了声来。     他满脸泪痕,却越笑越响。笑到后来直接弓起了身子,似乎就要岔过气去。     苏右和向天涯见状垂头不语,连罗嬷嬷和福公公也一时无言,只有阿四浑然不知所措。她甚至顾不上自己最害怕的蛇群,几步跑到斗室门口,抬头道,“苏幕遮,你别哭。”     苏幕遮果然停了下来,怔怔地瞧着阿四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阿四虽然不聪明,但还没蠢到眼瞎的地步。瞧着他如今的反应,再回想适才那番对话,苏幕遮恐怕与武后有些关联。但究竟是何种联系,竟能让无所不能的苏公子痛心疾首到如斯地步呢?     阿四没来得及问,便在猝然之间知晓了答案!     只听得噗通一声响,福公公跪倒在地,泣声道,“八皇子,这......这难道是真的?!”     八皇子......     阿四骇然一惊,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她觉得双腿灌铅,觉得胸口发闷,觉得眼前几人都非常陌生。     她看不懂了,他究竟是谁?     他是鲁南苏公子,是阴司的先生,竟然还是早已死去了的......八皇子?     震惊中,不见苏幕遮反应,却听得背后的向天涯陡然一声低喝,道,“有人来了!”           第4章 .3丨发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有人来了!”     话音落,场中几人面色俱变,唯独苏幕遮瞄了眼罗嬷嬷,笑道,“这位嬷嬷,看来你家主子对你也并不是很放心啊。”     罗嬷嬷脸色难看,正要说话,突见斗室一侧的石门缓缓开了一线。紧接着,一道眩目的灯光,从门外直直照了进来。     斗室昏暗,狭道内更是模糊不清,而这灯光却不知是何光亮,委实强烈至极,竟使得众人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不知不觉间,有一条人影翩然入内,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斗室唯一的桌案旁。     “罗嬷嬷果然不愧是娘娘心腹,这下可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嬷嬷你这次又是大功一件啊。”     他黑衣劲装,语声冰冷,却似笑非笑地啪啪拍着手掌。     罗嬷嬷眯起眼睛,寒声道,“裘大人,好久不见啊。”     “罗嬷嬷客气了,裘某一个小小暗卫而已,当不起大人二字。不过你我的确许久不见啦,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十五年前的坤宁宫吧。”     话完,他双眉一挑,扫了眼瞬间僵硬的苏幕遮,啧啧有声道,“长得倒是端正,可惜啊可惜,可惜投错了胎......”     “大胆,你可知道他是谁?!”福公公怒目而斥,转身对罗嬷嬷急道,“还不把蛇台收了,若是伤了他,我再拿什么来赔?!”     罗嬷嬷稀疏的眉头一紧,欲要顶嘴,却最终在对面那张刀疤脸的瞪视下散了群蛇。     这厢,群蛇一退,向天涯与苏右便齐齐站到苏幕遮身边。而苏幕遮双脚一落地,第一时间就将阿四拉到自己背后,然后转眸瞥了眼福公公,对那劲装黑衣人道,“若是没有猜错,此处仍然还是宫中。怎么,贵妃娘娘难道不怕陛下察觉到不该察觉的事情么?”     劲装黑衣人闻言眸光一闪,瞬间高看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娘娘的确不想大动干戈,所以,便要请各位随小的走一趟了。”     他言辞客套,语调中却绝无半分人情味儿。那每一个字,都好似油煎冰滚,然后从舌尖蹦出来一般。     福公公闻言笑了,他这一笑,满脸的刀疤都好似活了过来。横横竖竖,斜斜交叉,仿佛数不清的蜈蚣扭动攀爬。阿四看得头皮发麻,却听他阴测测地说道,“你说走就走么?若是,杂家不乐意呢?”     “呢”字刚一出口,暗道中狂风暴起!     阿四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陡地一暗,面部被罡风刮得生疼,紧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杂乱打斗之声。     黑暗中,拉住她的那只手宽厚温暖,二话不说,紧紧拉着她就往后方跑!     说来也怪,当时明明又黑又闷,前途未卜,阿四被拖得一路跌跌撞撞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只是有一点点担心。     苏幕遮,这个身上藏了太多秘密与苦衷的男人,会不会有危险?     慌不折路的苏幕遮却没有时间瞎想,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逃出去,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     苏幕遮牙关紧咬,一路冲冲撞撞,却不料最后“砰”的一声撞在了石墙之上。他不死心地四处摸索,急得满头大汗却什么也没找到。     莫说是机关按钮,便是一条缝也找不出来。     两人正着急间,却听头顶之上忽地动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刺眼的光和幽幽的冷笑。     阿四抬头迎着光线去看,便见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出口,而出口的边沿,却有一双缀着珍珠的缎面绣鞋。     都说女人看脸,但其实真正会看女人的人,偏偏要看脚。     看脸得其容,看手观其习,而那双常年不见光的脚,则更能看出很多问题。阿四并不清楚如何因脚来判定女人的优劣,但却也着实被这双缀了珠子的绣花鞋惊艳了一把。     怔愣间,那双脚微微动了起来。它每动一下,珠子也跟着懒懒地晃,娇娇地颤,直颤得阿四两眼发晕,口干舌燥。她连忙努力抬起头,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美的女子,才会有这样一双脚。却见,逆光之中,有人发髻高挽,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而不露。便是那细细横于眼尾的纹路,也让人瞧得陶醉。     是她,李贵妃!     阿四并非没有见过美貌绝伦的李贵妃,却不料相隔数年,此人却似丝毫未有老去。     她吞了吞口水,暗想:我个女子见了她都神魂颠倒,若是世间男子见了,恐怕是要连路都走不动了吧?     苏幕遮却走得动路。     他不但走得动,还镇定自如地作了一揖,淡淡一笑道,“想必您就是太子殿下的生母,轩辕国后宫的皇贵妃娘娘了?草民苏幕遮,这厢有礼了。”     苏幕遮这礼作地不三不四,不是宫中之礼,也并非庶民之礼。李贵妃见状却毫不在意,莞尔一笑,宽厚道,“嗯,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来人啊,将苏公子二人扶上来吧。”     阿四直到双脚站到实处才反应过来,那黑衣人既然敢单独下去,必定有所安排。自己与苏幕遮虽然侥幸逃脱,但终究逃不出李贵妃的手掌心。     李贵妃,她太了解了。     这个明明庶出,却偏偏坐稳后宫的女人。这个联合李家,将轩辕彻推上太子之位的女人。这个,这个心机深沉,算计不停的女人......     阿四是有点怕李贵妃的,也许是曾经在她手下吃了不少苦头,也许是与轩辕彻曾经的感情遭受过她阻挠,也或许,只是斗不过她而已。     她扫视了四下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卧房。卧房虽然干净整洁,但怎么看也是下人的房间。     下人的房间,李贵妃竟然愿意屈尊降贵前来?     阿四不可思议地瞄了眼气定神闲的女人,又看了看身侧从容不迫的男人,不由得暗暗吸一口气。     她想: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么?苏幕遮,他不会有事吧?向盟主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上来啊?     阿四着急上火,李贵妃却在喝茶。     如玉的手指捻着上好的青瓷茶盖,茶盖轻轻划过水面,带起袅袅茶香。白玉和青瓷,再配上翠绿茶叶与蒙蒙香气,简直美到让人沉醉。     李贵妃也仿佛醉了似地笑了起来,一双柔媚的眼中尽是缕缕相思,“多少年过去了,这个轩辕国皇宫没有出现过第二个苏锦。唉,可叹这深深宫闺,本宫便只能陪着些庸脂俗粉玩玩儿,实在是......”说着,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斜睨了苏幕遮一眼,道,“实在是分外想念啊。”     言罢,苏幕遮面色不该,甚至又是躬身一礼,风度翩翩道,“娘娘天人之姿,又聪明绝顶,自是与众不同的。”     李贵妃摇摇头,染成鲜红的指甲隔空点了点苏幕遮,道,“本宫也只是个血肉之躯而已,怎会与众不同?倒是苏公子,相貌堂堂又胸怀大志,想必是有翻云覆雨之能啊。”     “苏幕遮一介草民,一无官职而无寸铁,如何翻云覆雨?”说到这儿,只见苏幕遮眼中暗光一闪,蓦地沉声道,“若是真要翻云覆雨,也要借助他人之手才对。”     话音刚落,只见李贵妃面色突变,猛地直直盯住苏幕遮,然后一盯便是久久不语。     阿四瞧着二人暗中较劲,心思却全部放在身后那个洞口上。只希望上天垂怜,保佑向天涯苏右他们能尽快上来相救。只是,坐等没人来,右等,还是没有人来。     饶是阿四自认蠢笨,也猜到地下暗道恐怕又是生了变数。向天涯等人,一时半会儿,定是上不来了!     正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突闻李贵妃呵呵一笑,“苏公子,你娘亲死得早,怕是没人教过你吧?饭要多吃,话要少说。因为吃多了顶多撑着,说多了,却是容易掉脑袋的。”     母亲便是苏幕遮的底线,任何人都提不得,更何况是这个罪魁祸首之一的李贵妃?于是,他脸色一黑,嗤笑一声道,“苏某死了也没什么,但是容草民提醒一句。只要苏某少了半根毫毛,你那太子儿子便活不过明天。”     李贵妃柳眉倒竖,苏幕遮却一字一字慢慢道,“不信,你试试?”     那口气,那表情,挑衅至极,气得李贵妃保养得宜的美脸几乎拧成了一团。孰知,只是一个眨眼,她却猛地捂嘴笑了。     然后,也不管苏幕遮,只是媚色无边地瞅着阿四,道,“哟,这不是古尚宫么,这么多年不见,越发的标志了。”     她上上下下,好似屠夫挑拣猪肉一般地欣赏了一番,末了点点头道,“果然有那么点姿色,怪不得勾引了本宫彻儿不够,又去勾搭了个逆臣贼子......”     “你!”阿四脸色发紫,抡拳就要抽上去,“你胡说八道!”     紧要关头,苏幕遮一把抓住阿四的衣袖,高声道,“娘娘,您好歹是将来的一国太后,此言此语,恐怕有**份了吧?”     李贵妃又是抿嘴一笑,弯着眼睛,娇媚道,“有**份的还在后头呢。”     说着,她双掌一击,门外瞬间冲进了四个大汉!     他们个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虽是虎背熊腰,走路却气息绵长,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而他们的目标,不是苏幕遮,却是站在一旁的阿四!     “你们想干什么?!”           第132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四个大汉身躯如虎,游走却如出水蛟龙!     眼见着几人朝着阿四围来,苏幕遮大惊失色,死死抓住阿四往墙边退着厉声道,“李慧,你敢!”     李贵妃双手抱胸,咯咯而笑,“敢不敢,一试便知。都给本宫听好了,把这小姑娘带下去好生伺候!”     言罢,几个大汉齐声应“是”,加速朝二人抓下!     正在此时,房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竖子,尔敢!”     短短四字,如平地炸雷,带着惊天威势,直震得众人心头剧跳,两耳嗡嗡作响。怔愣间,眼前人影一闪,房中转眼便多了两个人!     一人青衫落拓,满身潇洒,平平无奇的五官好似假的一般,带不出丝毫表情。他双脚一落地,便闪身挡在苏幕遮二人身前,手中长剑一横,冷声道,“想拿人,先问过向某手中的剑!”     相比之下,另一人却和气很多。他虽满脸疤痕,嘴角却染着春风般的笑意,甚至朝着李贵妃躬身一礼后,才笑眯眯道,“贵妃娘娘在此,小六子失礼了。”     “哟,这不是我们福公公嘛。”李贵妃见此掩嘴一笑,道,“您看您,有什么事派人来流霞宫说一声儿便是,犯得着学老鼠钻地洞,沾上一嘴泥么?”     这话不可谓不重,连讥带讽,将福公公骂到了骨子里。福公公闻言面不改色,一如既往地弓着身子,笑眯眯道,“娘娘说的是,不过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啊。您想啊,小的若是不钻,陛下便要亲自来钻啊。”     话到此处,李贵妃脸上的笑怎么也撑不住了,福公公却视若无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啧啧有声道,“娘娘您倒是说说,您这等如花似玉、国色天香的美人他不稀罕,偏偏总想着......人死不可复生,陛下他这又是何苦呢,唉,可怜天下有情人啊......”     其实当下气氛相当紧张,剑拔弩张,刀光相见,阿四却忍不住分心去瞧苏幕遮的脸色。苏幕遮此时倒是脸色平静,只是从鼻子喷出一声冷哼,衬着几步之外福公公的话语,真叫讽刺不已。     李贵妃也跟着冷哼了一声,翘着兰花指按了按自己的鬓边,道,“你便是拿陛下来压本宫又如何?待你死后,便是有几张嘴,还不是本宫说了算?”     “算”字刚一出口,她双目一扫,从牙齿缝里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落,风云动!     眨眼之间,房里刀剑相交,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李贵妃却好心情地端起手边瓷杯,也不顾茶水已凉,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朝着双拳虎虎的福公公笑道,“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本宫奉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束手就擒吧,本宫若是一个高兴,或许还能饶你们不死。要知道,屋里这几个算不得什么,这扇门外还有不少好手等着练手呢。”     “娘娘这话就错了,您以为,就这几个宵小之辈便能将我们困住?”     福公公咧嘴大笑,劲气一吐,双掌上下翻飞,只是几个刹那,便将两名大汉拍倒在地。而同一时间,向天涯一把长剑如入无人之境,几招之内取了另两名大汉的性命,然后手腕一转,飞身便朝李贵妃掠去!     动作好快!     李贵妃身后的两名侍卫尚未来得及反应,长剑便刺到了她的鼻尖!     剑气如虹,美人如玉。眼看着便要血色飞溅,命丧当场,李贵妃却勾唇笑了。     她一笑,向天涯便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那李贵妃在危急关头却凝坐不动,甚至连眼睛也未眨一下。她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缓缓竖起了两指。     那纤纤玉指如青葱,好似一掐便要沁出水来,可它偏偏就这么牢牢地将剑尖夹住了!     向天涯一怔,却见李贵妃不退反进,突地一脚前踏,娇躯半转,手中茶杯带着劲气朝他面门推来,“还你一招!”     向天涯反应奇快,身子一侧躲过茶杯后,竟揉身向着李贵妃撞去!     李贵妃果然大出意料,匆忙之中不及细想,手指一松,身子往旁侧开。哪知向天涯算准了她的闪避方向,蓦地横腿一扫,狠狠踢到了李贵妃腹部!     劲气带着杀气,这力道可不容小觑,直踢得李贵妃粉面一白,惊呼着倒回了椅子之上。     说起来半天,实则这一切只发生在弹指之间。等到那几个护卫持刀冲上,向天涯却回身扯过苏幕遮,大呼一声,“跑!”     想跑,哪里有这么容易?     “你们先走,我来断后!”福公公来不及多说,一双肉掌迎向两柄长剑,百忙之中冲着嘶嘶吸气的李贵妃道,“贵妃娘娘原来一身好武艺,真是藏得天衣无缝,不过福六来此乃是受了陛下旨意,若是未能按时返回,恐怕他要再遣高手前来。是不是非要争个鱼死网破,您可要想清楚了!”     李贵妃一手按住腹部,一手扶住案桌,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要危言耸听,呵,陛下来了又如何,本宫照样少不了一根毫毛,不信,你倒是试试?”     说着,再不看福公公一眼,劲气一提,转眼掠到了门外。     门外阳光甚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分外舒服。     李贵妃却舒服不起来,她狠狠瞪了一眼只身挡住大批侍卫的向天涯,朝着一旁几个倒地的伤员喝道,“躺着等死么!另外那一男一女人呢,跑去哪里了?!”     几个侍卫被打得鼻青脸肿,听后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指着不远处那道高墙,道,“飞,飞,飞过去了!”     “一群混账废物!”李贵妃怒目而斥,然后朝着暗处低喝了一声,“跟上!”     说着,人影一晃,她便如一只飞燕,轻飘飘站在了墙头之上。几个侍卫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吃惊,便见眼前又是一花。几条黑影紧紧跟在李贵妃身后,倏然消失在了远处。     向天涯手中长剑如经天长虹,一招一式,一挑一刺,开合之间尽是千军难挡的杀意。然而,纵是他剑法奇诡,来去如电,也一时脱不开身去。     焦急之间,人皮面具下透出了丝丝汗意,他一剑逼退两个侍卫,觑着间隙凭空吼道,“苏幕遮,向某父母为你而死,你若是敢这么死了,向某做鬼也不放过你!”     冲天的血气带着浓浓怒意惊起满树飞禽,也将跑出很远的阿四惊得顿了一顿。     “向天涯的父母,是谁?”     苏幕遮见阿四跑得满头大汗,仍忍不住好奇相问,略一思忖,便答道,“向天涯的父亲乃前任武林盟主杜九,母亲则是武后的手帕交――向卿卿。”     “啊?”阿四骇得劲气一乱,险些带着苏幕遮摔下房檐。诧异间她脚尖往檐上一点,借力冲向一棵高树,然后一手抓着树枝一荡,旋转着轻轻落回了地面,“怎,怎么可能?杜九杜盟主......明明是你亲自下令,让刑关协助俞烈挟持向卿卿,最终将二人杀于坟场!你......”     “此事说来话长,先保下小命再说。”苏幕遮神色一痛,顿了顿,瞧了瞧周遭景致,催促道,“往这边走吧?”     阿四不待多想,运起轻功带着苏幕遮继续跑路。只是,才跑出没多远,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奇怪道,“咦,怎么好像是条死路,苏幕遮,你到底认不认路?”     苏幕遮瞧着对面一堵高墙,叹气道,“我,我也不认得路。”     阿四惊骇不已,傻了半晌才气结道,“你都不认路,还瞎指挥,这是要送死不成?”     说话间,远处传来李贵妃洋洋得意的笑声,道,“是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笑声越来越近,苏幕遮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终双眸一闪,拉住阿四就咬牙往小径上跑!     “你,你不是什么八皇子么,难道对皇宫一无所知?”     “五岁之前的记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苏幕遮回地快速,语气却相当萧索,即使在如此情况之下,阿四仍是禁不住心疼,软声道,“那,你都不认路,带着我乱跑做什么?”     苏幕遮越跑越快,头也不回,只气喘吁吁道,“不跑,难道等着那恶毒女人来杀?”     阿四脚下不停,口中却建议道,“其实,我有个办法。”     苏幕遮蓦地回眸狠狠剐了阿四一眼,继而越加拼命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道,“你别告诉我,想跟我换衣服,然后扮成我去引开他们!”     阿四惊愕不已,口吃道,“你,你怎么知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跑离那道高墙几百米。他们矮身穿过小树林,跨过花丛,最后迎着寒风站在了一片湖泊边上。     苏幕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惨白着俊脸,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阿四的额头,愠色道,“我还不知道你?阿四你给我记住,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一定不要管我!”     “为什么?”阿四清澈水润的眼睛比一旁的湖水还要明亮,她一脸疑惑地抬头去看苏幕遮,道,“即使你真是什么皇子,我也不会拖你后腿,一定会帮你。”     苏幕遮闻言一愣,转瞬却眼眶一热,一把将眼前的女人拥入了怀中。他狠狠,狠狠地将她揉在自己怀里,恨不能揉成自己的一部分。     “这些都是男人才应该做的。你是我的女人,我会保护你,照顾你,怜惜你......而你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情,”苏幕遮双唇凑近阿四的耳边,轻柔道,“那就是――爱我,信我。”     湿湿热热的水气喷在自己的耳珠,阿四只觉得浑身发烫,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即使危险就在眼前,她的脑中依然一片混沌,傻呵呵地笑了笑,然后咬了咬唇瓣,很轻很轻地说道,“谁......谁要......谁要那什么你,那什么你?”     苏幕遮不用低头都能想象怀中女人娇羞害臊的样子,于是畅怀一笑,温柔似水地在那如玉的耳珠上亲了亲,又亲了一亲。     “啊呀!”     阿四又是惊又是羞又是怕,挣扎着便要往外逃。正在二人你侬我侬的这一刻,李贵妃带着一排一黑人赶到了。     “良辰、美景、佳人,啧啧啧,此情此景真是好美好感人,只是啊只是,”李贵妃娇滴滴清脆脆,摇走间流苏飞扬,抚掌轻笑道,“只是冠绝天下的苏公子终究还是凡夫俗子,看来,是活不过今日啦。”     说完,她玉手一摆,身后黑衣人随之排成一字,拉弓搭箭,直指苏幕遮二人。     “流霞宫离御花园很近,本宫早就防着你们逃出来,还好及时安排并清了场,否则真要放虎归山了。”李贵妃退身到黑衣人身后,轻笑道,“你们也别怪本宫心狠,要怪,就怪你投错了娘胎。放箭!”     话音一落,漫天箭雨扑面而来,带着森森冷意与无尽的绝望!     阿四手心是汗,急得脸都白了,却是毫无办法,最后只能紧紧抓住苏幕遮的手不说话。苏幕遮却一反常态地阖起了眼帘,他好似根本没有看到那漫天箭矢和无数杀手,只是温柔地抚着阿四的发丝,问道,“阿四,你信我吗?”     阿四想到马上就要奔走黄泉,刹那间泪眼朦胧,抬眸哽咽道,“信。”     得卿一诺,一生足矣!     苏幕遮蓦地哈哈大笑,在纷飞箭矢到来之前用力抱住阿四,然后一个转身,“噗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第133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梵音寺又称半空之寺,虽不是什么千年古刹,却享有轩辕国第一寺庙的美誉。     如果你非要问为何,那么原因一共有三:     第一,梵音寺有一代高僧空潭法师坐镇;第二,梵音寺乃是武后在摄政期间亲手督建;第三,梵音寺乃是轩辕国的皇家寺庙。     想当初,一身铁血的武帝并不信佛,却在武后薨后突然转了性子。不但每月月初邀空潭法师问禅论佛,更是将祭天地等大事挪去了梵音寺。     太子轩辕彻负手立在梵音寺的山门之下,冷不丁哧声一笑,“说什么第一寺庙,还不只是我天家后院而已。这万丈红尘,这世间悲苦,纵然有一天山河动荡,僧佛所颂的,也无非是我父皇一人而已。”     “殿下谨言。”吴语双手合十,谨慎地瞄了眼四周,道,“今上圣明,我佛慈悲。这梵音寺佛音袅袅,所颂的,当然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了。”     轩辕彻笑而不语,只轻轻拂了拂衣袖,继续往里走。     太子太保柳俊与吴语对视一眼,略一思忖,紧跟几步小声道,“殿下,臣下有一事不明。”     “说。”     “苏幕遮手中有一块太子令牌,我们手下有无数人曾亲眼看到过,而您对此事也分外清楚。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直接告知贵妃娘娘,偏偏要劳神劳力亲自跑一趟梵音寺呢?”     “梵音寺还是要来一趟的,即便那姓苏的可恶至极,孤还是要确认一番才行。”轩辕彻拾阶而上,遥望着远处大雄宝殿的角脊,勾唇笑道,“再者,身为李家女,母妃怎可能坐以待毙?莫说这苏幕遮是真的八皇子,便是个假的,也绝活不过今日。既然母妃想让孤置身事外,孤便如她所愿好了。”     柳俊闻言恍然大悟,随后却又摇摇头道,“可是,苏幕遮被陛下安排进了西宫。据闻,禁卫将西宫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怕是连只鸟儿都飞不过去。娘娘虽然坐镇后宫,但若是陛下执意相护......”     “执意相护又如何?十多年前,父皇还不是对那武后百般维护,结果呢?”轩辕彻遥遥指了指远处依山而建的巨大佛像,又回手指了指自己心口道,“武后信佛,李家却从不信佛,信的,只有自己。”     “当年,贵妃娘娘既然能让一身武艺的武后死在坤宁宫,今日便也能让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魂消西宫。更何况,宫里面还有个稳妥的太后娘娘呢。”吴语接过话茬解释了几句,然后略微一顿,朝轩辕彻道,“贵妃娘娘那儿臣下不担心,不过,陛下龙体每况日下,殿下您可要多多往乾坤殿跑跑才是。”     轩辕彻一脸似笑非笑道,“是啊,所以孤这不是连步辇也没坐,一步一步走上来为他老人家祈福了嘛。”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达了天王殿。     天王殿并着钟鼓楼,为梵音寺第一重院落。时值下午,正是阳光大好,普照万物的时候,院中却一个人影也不见。     柳俊警惕地横剑站在轩辕彻身侧,道,“殿下,有点蹊跷,这梵音寺以前都是梵音绵长,今日却连只鸟雀也无!”     “的确蹊跷,太子殿下亲登山门,寺中却无任何人前来迎接,连守门的扫地僧都不见了踪影。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吴语话落,轩辕彻禁不住拧起了眉头,正要说话,忽闻歌声幽幽,远远飘荡在耳畔。     轩辕彻侧耳倾听,只觉得歌者口齿含混不清,仔细辨别了半晌也未听清他到底唱了些什么。纳闷间,却见远处有人穿过小树林,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     他身披百衲衣,手中却拎了个酒葫芦。然后踏着奇怪的舞步,一边跳,一边唱。他跳得很难看,既不像舞蹈,更不似武步――走一步,摇三摇,停一停,打个嗝。再配上那声嘶力竭,异常难听的歌声,轩辕彻只觉得魔音穿耳,头脑发晕。     若非那迎光发亮的秃瓢,几人定会以为,这是哪个酒坊里扔出来的醉鬼!     醉鬼很快踩着凌乱的脚步走到了几人面前,端的是一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饶是见惯美色的轩辕彻几人也不由得微微一惊,几近傻眼地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山风凌凌,佛门净地,俊俏的小和尚半醉不醉,微眯着那双迷人的丹凤眼,歪着脑袋问他们,“嗝,你们,嗝,你们是谁?”     几人被那冲天的酒气一熏,刹那间回过神来。轩辕彻嫌弃地后退一步,柳俊则盛气凌人地叱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太子殿下在此,胆敢不跪?!”     俊和尚被这一吼,好似更迷糊了,直接将一双醉眼往轩辕彻身上凑。眼看着柳俊眼中精光一闪就要拔剑,吴语连忙用手一拦,劝道,“不可,出家人不在红尘之中,哪怕是见到陛下也是不跪的。今日我等乃是为了陛下祈福而来,怎可造了杀孽?”     他不说还好,如此一说,柳俊更是生气,直接唾了一口,指着和尚嘲笑道,“佛门中人,你是说他?吴语大人何时见过酗酒的僧人?依我看啊,此人八成是个假和尚!”     见吴语不赞同也不反驳,柳俊一个转身,对轩辕彻耳语道,“这梵音寺今日不知出了什么事,堂堂太子殿下驾到,竟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好不容易出现个人影,还是个假和尚。殿下,您看......”     轩辕彻摆摆手,指了指那和尚,问道,“小师傅,孤来问你,梵音寺今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为何从山门到此处,连一个人也没有?还有,住持空潭大师今日可在禅房?我等正是为了他而来。”     俊和尚似乎听得非常费力,用力地甩了甩头,才迷迷瞪瞪地说道,“哦,你们来找师傅啊,嗝,师傅他老人家,在方丈室呢,嗝......”他一边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一边伸手指了指远处,道,“喏,往那儿走就是,大家都在那儿呢,嗝......”     说完,看也不看几人一眼,自顾自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摇摇摆摆地往钟楼走去。     柳俊见状被气得够呛,若不是吴语几番阻挡,怕是要大开杀戒了。轩辕彻倒是无所谓,饶有兴趣地瞧了眼越走越远的身影,笑道,“梵音寺,竟然也有此等有趣之人,却不知此人是谁?”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上前询问。今日重中之重,便是让空潭大师主持法式,他要一夜不眠不休,亲自为武帝祈福。顺便,打听一下十五年前的那个小孩儿,是不是真的被送来了这里......     想到这里,轩辕彻不再耽搁,按着适才那俊和尚的指点,匆匆往方丈室行去。一路无话,也未遇到其他人,几个人依次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和藏经楼,最后到了方丈室外。     只是,他们几人才将将站定,便发觉不对劲了。     “殿下,怎么好像有人在哭?”     柳俊面露诧异,吴语也是惊讶不已,道,“还不只一人在哭。”     “似乎还有念诵经文的声音,走,先进去看看。”轩辕彻听着耳畔隐隐的抽泣,也是疑惑不已,最后干脆不作他想,抬腿便往里面走。     方丈室的院子并不小,里面宽敞整洁,还种着几棵梅花树。今日的梅花开得正旺,几人却丝毫没有赏花的心情。因为,本该空旷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他们都是庙里的僧人,此时老老少少,都挤在这院子里,或者垂眸念经,或者面露哀伤,或者轻轻抽泣。     “请问,这里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梵音寺的住持空潭大师,圆寂了!     轩辕彻一愣,这空潭大师他见过,虽然老得眉毛都白了,但精气神儿一向很好,怎么......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可是,那个双目紧闭,僵坐在蒲团之上的老和尚,的的确确就是他们此行来寻的空潭大师。柳俊上前按了按空潭大师的颈侧,又皱着眉头检查了他的几处穴位,然后回到轩辕彻耳边轻声说道,“殿下,有些古怪。”     监院和维那见太子突然驾到,连忙遣散了一众僧徒,吩咐准备方丈后事的同时,也叮嘱他们各司其职。而此时此刻,方丈室中除了太子等三人,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监院法号空虚,是个和和气气的胖和尚,未行先问,未语先笑。即使听得此言,也只是轻叹一口气,并不多言。而维那满面肃容,一副匡扶正义的模样,脾气当然也见不得多好。于是,轩辕彻未答,他却先冷哼一声,道,“住持他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你们一来他就圆寂了?这位大人还好意思说古怪,贫僧也觉得分外古怪。”     此话一落,莫说柳俊,便是吴语和轩辕彻也随之变色。     最后,还是那监院上前打圆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空法师弟乃是住持师兄亲自教导成人,今日悲恸之下难免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说完,他向叫做空法的维那使了个眼色,然后朝柳俊笑道,“这位大人,不知您刚才所言何意,住持他,有何古怪之处?”     柳俊原本气不顺,但无奈站在别人的地盘。梵音寺到底是皇家寺庙,别说他一个太子太保,便是太子殿下也不可随意放肆。     于是,他将脸一瞥,冷笑一声道,“堂堂轩辕国第一寺庙的监院与维那,竟连自家住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出去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此话说得颇重,连那监院空虚也敛了笑容,哀痛道,“住持师兄,他是自断经脉而亡。”     柳俊双眉一挑,点头道,“的确是经脉俱断,但却并非自断。”     “什么?”     “我说,空潭大师是被人用内力震断了心脉,而那全身经脉是在他死后才被震断的。”     话落,空虚和空法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惊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柳俊得了轩辕彻的眼色,上前一把扯开空潭大师的衣襟。     只见,梵音寺住持空潭大师的胸口,赫然印着一个手印!     那手印呈紫黑色,五指清晰,好似鬼爪一般,深深地嵌入了空潭那干瘪的胸膛......           第134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梵音寺建于悬崖峭壁之上,素有半空之寺之称。寺中奇景怪石,乱林穿空,既有与世隔绝的幽静,又占尽了无上灵气。     而一代法师空潭,便死在了如此仙气缭绕的佛门,死在了他兢兢业业守了多年的梵音寺,死在了一双看不见的黑手之下。     他死得太巧了!     才刚刚找到八皇子的线索摸过来,他就突然死了,这叫轩辕彻如何不怀疑?他越发肯定了苏幕遮的身份,同时也确认了一件事情——苏幕遮还有同党,而且力量不可小觑!     是否要顺藤摸瓜,沿着凶手将苏幕遮的同党一锅端?     轩辕彻有些犹豫了,此事涉及父皇隐秘,届时大内高手定然会倾巢而出。若是一个不小心,将自己暴露在了父皇眼皮子底下,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一个堂堂太子,兄弟死的死,残的残,继承皇位只是早晚的事情,何必来蹚这一趟浑水?倒不如将精力花在笼络兵权上面,顺便想想如何打压左相,制衡各方势力为好。     柳俊却并不知自家太子所想,仔细盘问了近日是否有嫌疑人进出后,道,“没有外来之人,那会不会是本院之人所为。适才我等进来之时,遇到一个醉酒的和尚。行迹相当可疑,你们可要留心了。”     “醉酒的和尚,他是不是年岁尚轻,长相英俊?”     空法一问,柳俊连连点头,沉声道,“空潭大师圆寂,大家都围着这方丈室缅怀,独独他一个人放歌纵酒,快活赛神仙啊!”     “这位大人说的应该是小白吧?”空虚闻言却叹一口长气,道,“小白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为何?”     “小白乃是空潭大师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是这梵音寺下一任住持的不二人选。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品行佛法皆是寺中千里挑一之人。适才独自离开,也是禁不住住持师兄......唉,想必正躲在哪里黯然伤神呢......”     “小白?”轩辕彻原本正打算开口离开,闻此却不由得好奇,“据孤所知,梵音寺‘空’字辈之后乃是‘玄’字辈,‘小白’这名字,倒很是特别啊?”     “阿弥陀佛,”空虚双手合十,回忆道,“小白乃是孤儿,住持师兄云游之际将他捡回,后来发现他悟性颇高,便收做了亲传弟子。至于为何取名小白,贫僧便不是很清楚了。”     轩辕彻当然也只是一时好奇,听过也就忘了,随意安抚了几句,便带着柳俊与吴语转身往宫中赶去。     而当他们几人身影一远,空虚便神色一敛,极快地关好房门窗户,然后与空法二人转到了里间。     里间乃是空潭大师的卧房,陈设异常简单,除了床铺,便是一架高大的衣柜。此时,衣柜的门被打开,柜门不远处,有个人正临窗负手而立。     空虚与空法二人见此神色一紧,齐齐单膝跪地,道,“属下办事不力,愿领罪!”     二人并不遵佛礼,行的却是军中礼仪,那人好似见怪不怪,只低声道,“走了?”     “是,都走了。”     “轩辕彻身为太子,绝不可能以身犯险,更不可能来沾染此事。余下的事情,便按照原计划进行。切记,小心行事,决不可再出半分差错。”     “得令!”     “武帝年老体衰,最近是越来越不行了,我们等了十五年,总算要等到这一天!而这所有的一切,便从今天开始吧!”那人缓缓转身,逆光之中是一张蓄了络腮胡的国字脸。     他似乎有些激动,虎目含泪不说,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紧接着,也如空虚二人一般,朝着东方单膝跪地,虔诚道,“皇后娘娘,何守正终于陪你走到了这一天,你看到了吗?!”     仿佛是错觉,空虚只觉得紧紧关住的门外忽然起了风声,如泣如诉,如歌如怨,久久回荡不去。     同一时刻的梵音寺山门处,轩辕彻也再次听到了歌声。那歌声如鬼哭,如狼嚎,如破铜烂铁交相敲打,实乃人生罕见之难听!     轩辕彻偏偏笑了,饶有兴趣地朝着声音处道,“下一任梵音寺住持,这个连酒戒都守不住的和尚,当真有趣至极......”     小白也觉得自己挺有趣。     万里苦行,千里云游,好不容易回到了从小生长的梵音寺,师父却突然死了。他们才相聚几日而已,还未来得及将所见诉说,还未来得及将所闻相告,还未来得及将所得与之同享——他却死了,面带微笑,安然宁静。     一如记忆中的每一个瞬间,慈爱,谦和,总是摸摸自己的脑袋,说,“小白,佛门虽是净地,却也沾染红尘。若是有一日你终将远去,切记要莫忘初心,遵心而为。”     小白想到此处哈哈大笑,然后蓦地一收,反手将那只酒葫芦狠狠砸了出去!     “哒!”     小小的酒葫芦砸在沉重的佛钟之上,如蜉蝣撼大树,激起的声音细细小小。小葫芦被弹出老远,佛钟却纹丝不动,依旧耸在远处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小白泄气地摊在地上,抬头仰望着蓝蓝的天空,喃喃道,“天以震雷鼓群动,佛以鸿钟惊大梦!那如今鸿钟不响,大梦是不是可以永远不醒呢?”     话音才落,视野之中却猛地出现了一双绣鞋。     那绣鞋异常朴素,也无任何特别之处,小白看在眼里竟如看见蛇蝎一般,一个跟斗便翻了起来!     “你,你不是进宫了么,来这儿干什么?!”     小白此时算是真正的小白,脸色白如纸张,连嘴唇都有些发白。对面之人却相对从容很多,她甚至有心情抚了抚鬓发,笑道,“皇宫哪里有这样好进,既然暂时进不去,当然要来看看你了。”     小白闻言惊恐地后退两步,叫道,“金四娘,这里是佛门净地!”     金四娘闻言果然睁大了双眼,好似回神一般地轻捂双唇,娇娇怯怯道,“呀,我都差点忘了,这里可是皇家寺院梵音寺啊!”     玉指红唇,眼波柔媚,这要是换做其他女人,定然叫人赏心悦目,躁动不已——偏偏这个女人是金四娘!     绿豆眼大龅牙,再加一张盘子脸,小白直觉甩出来的不是秋波,而是煞气,吓得他寒毛直竖,连胃都开始痉挛了起来。     金四娘见小白一副想要吐的模样,大嘴一咧,伤心地抹起了眼泪,“你,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和尚,负心汉,白眼狼!”           第135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师父曾说,天下万物皆有规律可循,却唯独女人最不可捉摸。     有些女人,看着傻乎乎的,转身却能将你算计得连底裤都不剩。而也有一些女人,一贯的绝情铁血又圆滑狡诈,偶尔却也会笨如呆瓜。     对于这点,小白是从来都不信的。     试问,一个一辈子头顶光溜溜的大和尚,哪来这么多对女人的感悟?只是时至今日,师父猝然仙去,小白却恨不得这话是真的!     因为,金四娘又找来了!     对于这个女人,小白日日夜夜求神拜佛,只希望她早早地笨如呆瓜。否则,自己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她逮住!     金四娘却仍旧在嘤嘤地哭。     她脸皮厚过常人,哭起来也与众不同。大张着嘴,紧眯着眼,哭三下还要顿一顿。小白瞅瞅那双眯缝眼里挤出来的泪渍,又看看宽阔牙缝里飙出来的口水,暗叹:     口水飞得比眼泪还多,哪个窟窿大真是立判高下!     “金四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负心汉、白眼狼?”小白极快地亮出怀中钵盂,单掌一竖,然后环视了下周围正色道,“小僧一钵千家饭,修行靠我佛,端端正正清清白白的出家人,你可莫要污了小僧的名声!”     “怎么,这次不装醉了?刚才在太子几人面前不是装得有模有样的么?”金四娘噗嗤一笑,挂着泪滴子捡起地上那只酒葫芦,笑道,“什么清清白白出家人,哪个出家人不守清规,在这佛门脚下喝得稀巴醉?哪个出家人不守色、戒,看到女施主还偷摸人家的小手的?你还有名声吗?你的名声早八百年就被你败光了吧!”     “还有啊,”金四娘边说边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出家人不是都称我这种人叫施主的么,你一口一个金四娘叫得倒挺顺溜啊?”     小白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瞪大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小僧美酒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以为喝的是美酒,其实小僧喝的是清静!还有,谁摸女人手了?那时候小僧才五六岁,师父带着小僧云游在外,什么都不懂。看你摔倒可怜,拉了你一把而已!还有,明明是你不准小僧叫你施主的!你这女人才是真正的恩将仇报,白眼狼!”     末了,还梗了梗脖子,不服气地瞄了对方两眼,幽幽道,“何况,你那手哪里小了?明明又粗又大!”     金四娘听到这些也不生气,悠然自得地往小白身边靠。     只是,她走一步,小白便退两步,她再走一步,连忙又跟着退三步。那德行,金四娘若是再走一步,小白只怕要撒腿就跑了!     金四娘也不动了,干脆原地站着吹吹风,抱胸而立,笑眯眯道,“对,原来你还记得。你要是敢叫我施主,我就亲你!”她见小白闻言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忍不住更加得意起来,“但是,我也不喜欢你叫我金四娘。”     小白被彻底气笑了,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道,“那你到底想怎样,金美人?”     金四娘满意地点点头,“若是能把前面那个‘金’字去掉,就更好听了。”     “你别告诉我,今天跑来就是为了纠正我称呼的。不是说什么要潜进皇宫,找人报仇雪恨么?”     小白话才落下,却见金四娘蓦地笑容散去,只抿着嘴不说话。见惯了金四娘死皮赖脸的样子,小白却从不知道她也会有这种表情。怎么说呢,并非仇恨,却是有点无奈,有点伤感,还有些......     “其实,前尘过往,能够抛却才是大福气。我佛曰人有八苦,但若你心如明镜,那些便都是镜中尘埃,沾不了你分毫。”     小白双目微微阖起,神色肃穆,俨然一副世外高僧的模样。金四娘便是在此时忽地回眸看他。她眼中涟漪轻轻,好似天边那揉碎的星光,亮得他心头一跳,一时失语。     金四娘却在笑,笑得如沐春风,柔柔道,“你担心我?”     小白听后一怔,紧接着大呼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如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地跳了起来,一把抢过酒葫芦,怒道,“既然无事小僧就此告辞,师父圆寂,我也该回去陪一陪他了。”     金四娘见他果真转身就走,连忙伸手拉住,软声道,“好好好,我说我说,我真有事。”     “说,什么事。”     小白虎着脸,金四娘也不再耽搁,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想让你帮我进宫?”     “什么?”     “你先别急着反对,”金四娘摆手止住惊怒交加的小白,道,“你即将继任下任住持,所以,每月月初,将会是你代替空潭大师入宫面圣。三日之后便是除夕夜,届时陛下会大宴群臣,然后在第二日祭祀先祖与天地。作为梵音寺住持,你不但会全程参与整日的祭祀,还能在宫中自由行走。”     “你怎么能确定,小僧可以顺利地继承住持之职?要知道,小僧离开梵音寺多年,期间也是偶尔回来小住,就算真的做了住持,恐怕也是服不了众的。”     “空潭大师是谁,他既然说你是下一任住持,便一定是。即便寺中不平,陛下也会帮你一把。再说,你真的以为,空潭大师只是陪陛下论佛谈经吗?”     “难道不是?”小白疑惑不解,追问道,“你一个梨园之人,怎会知道如此多辛秘?”     金四娘闭口不答,小白最后只得道,“即使如此,你也记错了,祭祀先祖在皇宫,但祭拜天地却是在这梵音寺。”     “没错,如是正常程序,上午会在梵音寺,下午便会回宫。而那个时候,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便能轻而易举地混进宫去!”     小白扫了眼一身女装的金四娘。     不得不说,金四娘虽长相颇为抱歉,身材却是一等一的好。即使这一身灰扑扑的广袖宽服,也无法遮住那玲珑有致的曲线。     小白禁不住咳了咳发痒的嗓子,道,“就你这样子,难道还能扮成和尚么,一点都不像。”     金四娘眨眨眼,一双小小的眼睛里满是算计,道,“这个自然不用你操心,而且我保证,届时就算东窗事发,也绝不拖累你半分。”     小白听罢回身看了眼方丈室的方向,静默良久后,盯着金四娘的双眼道,“四娘,此中并无外人,你告诉我实话,你究竟想找谁报仇。”     金四娘欲言又止,似有无数难言之隐,最终却狠狠咬了咬牙,闭眼道,“皇贵妃,李慧!”     “太子轩辕彻的生母,李贵妃?”     金四娘点头,侧身瞭望远处的山路,道,“就在刚才,她的儿子还与你擦肩而过。”     小白眉头紧锁,摇头道,“你和苏公子二人却也有趣,一人找母亲报仇,一人去找她儿子拼命。明明都是一介白身,偏偏要行逆天之事,小僧不知道究竟该敬佩,还是该劝阻。”     “苏幕遮果然也是冲着皇宫而去,既然如此,陆府那笔钱给了他却也值得。”金四娘微微一笑,然后转身,道,“无论如何,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守着这梵音寺,好好地活下去便可。”     小白怅然一笑,道,“你们是小僧的知己好友,也是小僧的业障尘缘。业障不消,又如何能修净土,如何能通往生呢?”     话落,他垂眸去看金四娘,却不料没看到的是金四娘惊骇不已的一张脸。     怎么了?     小白刚想问,便见金四娘惊恐地指了指自己的背后,叫道,“血!”     经此一提,小白才发觉有什么东西湿湿的,热热的,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的肩上。他下意识用手一摸,再拿到眼前一看:     满手鲜血,粘稠一片!           第136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转身,抬头,落入眼帘的是不停下坠的血珠!     一颗,又一颗,擦着鼻尖落到地上,然后消失在尘土之中。     小白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是一惊,连忙顺着血珠的痕迹继续往上看。     他们所在的钟楼与经楼相对,与鼓楼分居在伽蓝两翼,乃是悬挂梵钟之堂宇。梵音寺的钟楼格外庄重,重檐歇山顶,其上覆着深绿色的琉璃瓦。     而此时此刻,那漂亮的瓦缝里,有一小汩鲜血正在缓缓流下!     “那上面有个人!”金四娘顾不上小白背后染上的鲜血,指着顶上叫了起来。     小白的动作则更快,轻轻一提气,便稳稳掠了上去。待到他再次站回原地的时候,背上多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是谁?”金四娘看着这进气少出气多的男人,问道,“什么时候躲到这钟楼上面去的?”     “他是现任武林盟主,向天涯。”小白眉头打结,脸色不太好看,道,“苏幕遮肯定出事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     空潭大师突然圆寂,整个梵音寺陷入了哀伤之中,便是那鸣唱不已的梵音也仿佛带了丝丝悲意。而作为唯一亲传弟子的小白,却整日消失无踪。他似丝毫不关心自家师父的往生之事,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救治向天涯身上。     向天涯的伤很重,金四娘帮着熬药端水,眨眼功夫便到了晚上。     “我知道你最舍不得的就是空潭大师,既然难过,就不要忍着,也不该躲在这里不出去见人。”     金四娘问的时候,小白正在洗手。一盆清水被他洗成了绿色,直到手上的沾染的药渍全部消失,他才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师父曾多次交待,若是有这样一天,让小僧置身事外,只等着接任住持之职。他甚至逼着小僧在佛祖面前立下誓言,若违此誓,便将永生永世受地狱之苦。”     金四娘听后凑到小白身边,小白却似再也不愿多说,坐去床边翻看了下向天涯的眼皮,道,“时辰差不多,也该醒了。”     “向天涯与苏幕遮也有关系?”     金四娘有点好奇,实在无法想象,这两人能有何种交集。小白回眸看了眼金四娘,略微迟疑后,道,“苏幕遮的身份尊贵非常,此次向天涯突然受了重伤前来,怕是出了大事。”     “苏幕遮不是东宫太子的门客吗,好端端能出什么大事?”金四娘突然就想到了阿四,冷不丁背后一寒,紧张道,“他如果出事了,那阿四呢,阿四会不会也有什么意外?”     正焦急间,突然背后有人哑声道,“阿四姑娘与苏公子二人都出事了!”     金四娘一惊,与小白同时循声去看。     便见向天涯不知何时已然坐了起来,正一脸惨白如雪地看着他们。     “不愧是向盟主,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醒过来了。”小白轻念一声佛号,道。     “多谢小白师傅,向某还死不了。”向天涯朝小白拱手一礼,郑重道,“苏公子曾交代,若有一日他在皇宫中出事,便让向某前来找你。”     “他出什么事了?”     “苏公子他......”向天涯顿了一顿,看了眼金四娘,道,“他与阿四姑娘,一起消失了。”     “消失了?”金四娘闻言先叫了起来,“不是说都进宫了吗,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     小白示意金四娘冷静,然后想了一想,问道,“向盟主莫急,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说清楚。”     向天涯点头,仔细将宫中事情讲了一遍,从阿四进宫,一直讲到了李贵妃追杀,最终导致苏幕遮二人跳湖。     金四娘听完傻愣愣地站在原处,小白却是眸光一闪,谨慎道,“他们所跳之湖,是不是御花园中的锦湖?”     “是。小白师傅竟然知道,难不成苏公子神机妙算,早就算到自己有此一劫?”向天涯面色一喜,随之又是一顿,摇头道,“也不对,李贵妃亲自命人下湖去找,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找到。向某逃出来的时候,此事已经惊动了陛下。现在,恐怕整个皇宫的人,都在找他们。”     “放心吧,他们两人都不会有事,小僧知道他们在哪里。”     话落,向天涯与金四娘齐齐看他,又惊又喜道,“真的,你怎么知道?难道,苏公子真的猜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小白却不直接回答,而是点点头,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物。     此物一出现,金四娘便忍不住道,“这,这难道是那幅阿四的画像?”     小白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金四娘,一边将画卷展开,一边道,“的确是画,却不是画像。”     “啊,不是么?”     金四娘不再多说,与向天涯、小白一起围到案桌前细看。     这的确不是人物画像,图上线条交错,支支脉脉,间杂着细小批注,俨然是一幅地图!     “这是哪里的地图?”     “皇陵。”小白指了指图中某处,道,“这里,便是锦湖,苏幕遮二人消失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打开了机关,进了皇陵?”     这一惊非同小可,向天涯与金四娘齐刷刷怔在了当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何种反应,只疑惑道,“武帝秘密建造的皇陵,想要进去谈何容易?苏公子便是有登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     “小僧也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进了皇陵,但有一点绝对没错――苏幕遮按照这地图示意开启了机关,导致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们。”小白再次肯定地点点头,收好了画卷,道,“不久前,苏幕遮命苏左亲手将此图送到小僧手里,说是若有万一,便按着此图所示,带人暗中潜入皇宫。”     “怪不得苏公子出事后,苏右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宫外跑,怕是已经去召集人手了吧?”话完,向天涯恍然大悟,喜道,“既然如此,向某就放心了,也该去做下一件事了。”     “苏公子的确让苏左带话,进宫前,一定要先找到苏右。”小白见向天涯下了床,一副要走的样子,连忙劝阻道,“向盟主,你如今身受重伤需要歇息,这又是要去哪里?”     “苏公子曾交代,找到小白师傅报信后,要立即前去将军府找何将军与刑关公子。大恩不言谢,向某叨唠多时,就此告辞。”说着,他忍着痛一礼,然后翩然而去。     小白目送着向天涯远去,叹息一声,“看来等不到三天后,小僧要提前入宫了。”他抚摸着手中画卷,喃喃自语,道,“苏幕遮,你现在进了皇陵没有呢?”     “苏幕遮他们肯定进不了皇陵。”遥远的东宫正殿,太子轩辕彻勾唇一笑,笃定道,“没有孤,他们休想踏进皇陵半步!”     “殿下为何如此肯定?”吴语疑惑不解,道,“据殿下之前猜测,那地图兴许已经落入苏幕遮之手,既然如此,他们大可以按照地图所示进去啊。”     “这就是孤当初不做地图拓本,却将它改装成画像的原因了。”轩辕彻将手中卷宗一放,笑道,“因为,只有拿着那副原图,才能真正地打开皇陵。而如何打开,孤花了几年功夫,寻遍能工巧匠,又翻了多少古籍才研究出来。苏幕遮拿到地图顶多也就几天,能有什么用?”     几步之外的吴语点头称是,沉吟半晌后,又道,“殿下,既然您知道皇陵的入口,为何不派人前去打探一二呢?”     “你以为皇陵是这么好进的?父皇为了保住那武后的尸体,里面尽是重重机关。若是没有那图纸,进去多少人,便要死多少人,绝无第二种可能。”轩辕彻冷笑一声,道,“再说了,原本孤以为父皇偷偷将八皇子养在皇陵,却把孤当成靶子放在太子位上引蛇出洞。如今看来,倒是错怪父皇了。八皇子原来就是苏幕遮,此事恐怕连父皇也是刚刚猜到。既然如此,孤又何必冒险掺和进去?”     “话虽如此,武帝千般重视皇陵,里面恐怕真藏了什么好东西。比如珍宝,又比如――军队?”吴语说完自己也觉得荒唐,笑道,“也不可能,千辛万苦建造地宫,不可能为了藏军队,要藏也不会藏在地下。”     轩辕彻起先还在嗤笑,听到此处却浑身一震,转眸间看着吴语沉声道,“财富和军书没什么了不起,军队是不可能藏,但若只是一枚虎符呢?”     “殿下是说,武后曾经亲手所建的苏家军虎符?”     “武后一死,苏家也马上没落,而那苏家军看似死的死,逃的逃,李家却是知道实情的――苏家军的中坚力量,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     话音才落,窗外忽地狂风乱舞,卷着满地落叶,一路飘飘荡荡,最终落在了西宫的房檐之上。     西宫一扫原本的萧条,今夜不但灯火通明,连守卫也多了几倍。     循着着声声咳嗽和阵阵药香,福公公终于找到了临窗而立的武帝。     “陛下,夜已深,该歇息了。”他微弓着身子,一步又一步地朝窗口靠近。     谁也没有看见,一把尖刀从袖口滑出,稳稳握在了他的手中。     武帝自然也没有看见。     他正倚在窗边,头也不回地叹道,“小六子你看,起风了......”           第137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阿四,阿四......”     谁,是谁在叫我?     阿四好像在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尾游鱼,飘荡在一片空荡荡的湖底。     她游啊游,游了好久好久,却仍旧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到。     “苏幕遮!苏幕遮!苏幕遮你在哪里?!”     阿四很着急,竭尽所能地加速,用尽全力地大喊,可惜却得不到丝毫回应。正茫然不知所措间,四周的湖水忽地一静,然后竟猛然烫了起来!     热浪翻滚,一波快过一波,如火舌一般地卷过她的全身。没过多久,便烧得她胸口发闷,喉咙干渴。     “渴,好渴......”     阿四不由得张开了嘴巴,希望喝一口水解渴。可惜的是,整个湖里的水都在翻滚,不但毫无凉意,还将她烫得更加干渴!     就在她头昏眼花,马上就要晕过去的一刹那,远方红光一闪,一条满身赤甲的鱼儿飞速朝她射来!     鱼儿很小,却真的非常快,只是一个闪神,便“唰”地窜进了自己的口里。     “唔!”     那一个瞬间,阿四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如果非要形容,那便只有三个字――好舒服!     它好凉,凉意透过舌尖滑过喉咙,直接渗透进五脏六腑,最后穿梭在经经脉脉和每一个毛孔之间。它还好滑,又滑又软,柔和耐心,灵动异常地扫过她的舌头牙关,连齿缝都不肯放过。     阿四贪婪地吞咽着口水,真想将小鱼儿也一口吞下,以解自己满身的燥、热。小鱼儿却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舒服地轻哼一声,竟“哗啦”一声,突然变大变长!     眼看着它的尾巴伸出唇瓣,扫过下巴,悠悠滑过脖颈和锁骨,最后停在了自己鼓囊囊的胸口。阿四惊慌不已,却也只能无力地大张着嘴巴。     “呼哧......呼哧......”满世界都是急促的呼吸与狂乱的心跳,振聋发聩,躁、动不已。     “阿四,阿四......”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柔绵黏腻,深情不已,伴着粗重的喘息,缭绕盘旋在耳畔。     阿四闻言倏地一震,暗道:不对不对,她与苏幕遮相拥跳湖了!     他们死了,都死了!     那苏幕遮呢,他去了哪里?!     “苏幕遮!”阿四惊叫着弹跳而起,这才发现自己还是自己,而此地也并非什么湖底。     这是哪里呢?     阿四根本没有时间关心这事,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颗黑黝黝的头颅上!     头颅形状甚好,不长不短,不方不圆,不但拥有精致的美人尖,更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长发凌乱,铺散在自己身上,并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一处,而那张脸......     妈的,那张脸竟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口!     “混蛋!”     阿四厉声尖叫,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抡了出去!     “啪!”     清脆嘹亮,悦耳动听,直接扇得那人头颅一偏,“扑通”一声滚下了阿四的身子。说时迟那时快,阿四一个扭身,就地就往另一边滚!     然而......     “啊呀好痛!”动作才到一半,阿四便禁不住恢复了姿势,捂着头皮纵声大叫起来!     原来,两人的头发不但缠绕在一起,还打成了死结。这大力度的一拉一扯,直扯得阿四差点将自己的整块头皮给掀下来。     比阿四的叫得更大声的,是另外那个被打趴在地的男人。     只见他一手捂住脸,一手撑着地,嘶嘶倒吸着冷气抬起头,咬牙切齿道:“阿!四!”     阿四一怔,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呆呆道,“咦,苏幕遮,你怎么......”     苏幕遮此时的脸简直黑得能拧出墨汁来,他死死捂住肿了半边的右脸,凶神恶煞地瞪着阿四便要扑上来!     熟料天不遂人愿,脚下不知怎么一滑,还没爬起来便又“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阿四瞧着苏幕遮白着一张脸直接往地上撞,再听听那惨绝人寰的一声巨响,恍然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疼了起来。     “哎哟喂!”     苏幕遮没喊,阿四倒是忍不住替他喊了一声。苏幕遮原本铁青了一张脸,听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干脆一下子压回到阿四身上,刮了刮她的鼻子恨恨道,“叫叫叫,叫什么叫?”     话到此处,阿四也蓦地反应过来,一手揪住自己的衣领,一手去推苏幕遮,急道,“你,你......你流氓!”     “我好心救你,却遭你殴打,到底谁是流氓?”苏幕遮故意双手按住阿四手腕,双脚一蹬,懒懒地伏在阿四的身上,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救命之恩的?”     阿四想到一觉醒来,便看到他埋在自己胸口,一张脸“唰”地红成了猴子屁股。她半是害羞半是愤怒,瞪圆了眼睛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呛了水,我好不容易将你救活,便立即去听你心跳。谁知拼死拼活,得来的却是你这如来神掌。呵呵,阿四啊阿四,你可真是爱多深就打多重啊!”苏幕遮勾唇一笑,一手却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她脸红看她羞。     阿四闻言先是有些惭愧,随后想起梦中场景,又看了看苏幕遮的嘴角,简直臊得头发都要着起火来。     “你,你撒谎!”     苏幕遮有些意外地瞥了阿四一眼,懒懒道,“我看你是烧糊涂了吧,你不信我还想信谁?”     阿四简直气得要吐血,粉面通红地指着他的嘴角道,“你,你嘴角的口水是怎么回事?!”     苏幕遮破天荒一愣,连忙伸手去擦,果然擦出了黏糊糊晶亮亮的口水。他脸色一红,好似偷腥被逮了个正着的猫儿,掩饰地扭过头,只是没忍多久,又鼓着腮帮子回来瞪她。     阿四有理行天下,胸脯一挺,一点不怯场地回瞪过去!     不料,苏幕遮不但不怕她不心虚,反而神思一恍。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如有神智般地随着阿四那一挺,直溜溜落到了鼓囊囊的胸脯之上。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喉头情不自禁地一动――“咕咚!”     好大一口口水,吞得好响!     阿四羞愤欲死,泪珠都开始在眼眶中打滚,捂住自己的胸口嗫嚅道,“色......色鬼......”     苏幕遮听后忽地回过神来,脸色奇迹般地一变,正色道,“胡说,谁,谁要摸你的胸?”     “......”     “放心吧,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苏幕遮见阿四一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模样,偷偷瞄了眼她的胸口,喃喃嘀咕道,“再说了,你那里,什么也没有......”     “啪!”     再一次清脆嘹亮的一声过后,苏幕遮另半张脸也光荣地肿了起来......           第4章 .13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京都的天,就好似的‘女’人的脸。。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     昨日还晴空万里,今日却猛然变‘色’,天地间尽是一片‘阴’霾。     风冷如刀,呼呼作响,刀刀划在吴语的脸上,冷得他双眉紧皱,禁不住再次拢了拢衣袖。     李贵妃昨夜与太后娘娘彻夜长谈,今晨一大早又急招李府‘门’人入宫,可谓是动作频频。而乾坤殿却恰恰与之相反,空空如寂,不见人踪。据闻,陛下昨夜竟歇在了荒废已久的西宫,甚至连早朝也未去。     要知道,武帝勤勉,哪怕是当年八皇子与武后相继去世,他也未曾缺席过早朝。此次破天荒地逍遥西宫,也不知是何道理。     吴语看着近在咫尺的东宫长叹一口气,暗叹:风雨‘欲’来,今日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天啊。     他看了眼身后的小轿,示意轿夫将人抬去偏殿,然后整理了衣装,缓缓朝太子寝宫行去。     太子轩辕彻正在泼墨作画,见吴语进来后手中不停,道,“不用劝了,即使那皇陵中真有什么虎符,孤也不会让人‘插’手。此事风险过大,太容易被父皇猜忌了。”     吴语行礼后站在一侧,垂头道,“殿下,此次恐怕要非进皇陵不可了。”     “哦,此话怎讲?”     轩辕彻手中微顿,吴语却躬身再次一礼,道,“臣下恳请殿下移步偏殿,相信您只要见了此人,必然会有大收获。”     “谁人如此神秘?”轩辕彻眉头微挑,略一思忖后将画笔放下,道,“也罢,孤便随你走一遭。”     轩辕彻没过多久,便见到了这位神秘人物。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艳’而不妖,丰而不腴,墨发衬着‘玉’肌,端的是一个标致美人儿。     美人儿却也不完美。     轩辕彻只是粗粗一看,便发现她好似行动不便,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无法动弹。但即使无法动弹,美人儿也知晓如何才能更美。     只见她秋‘波’流转,虽是不动不语,却也能媚‘色’无边,直撩得人口干舌燥,心动不已。     “你是谁?”     美人儿闻言笑了,‘唇’角微微勾起,弯着眼睛朝他轻轻点头作礼。     吴语见状上前一步,轻声道,“回殿下,此‘女’遭遇坎坷,不但遭人割舌头废武功,连手筋脚筋也被全数挑断,手段之残忍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臣下找到她的时候,她......她正身陷京都最低等的娼寮。”     “这些与孤何干?”轩辕彻想归想,却并未真正说出口。他眉间微皱,再次抬眼去看那美人儿。     美人儿或许回忆起某些不好的片段,眼神‘阴’鸷,脸‘色’‘阴’沉。只是转眸间看到轩辕彻看过来,便连忙调整了表情,一脸柔弱地掉起了眼泪。     “吴语说你有价值万金的情报,一定要当面说与孤听。如今孤亲自前来,你可以说了。”轩辕彻说到这里一顿,迟疑道,“只是你怎么说呢?”     那‘女’子闻言将眼泪一收,笑着将目光落到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轩辕彻这才发现,她那食指上绑着一根细细的黑‘色’碳条,而碳条之下还垫着一张白纸。     美人儿指尖微动,那碳条便紧跟着在白纸上滑动起来。     沙沙沙......     没过多久,白纸上便出现了两个字――皇陵!     轩辕彻浑身一震,吃惊不已地看向那美人儿。美人儿却似早有预料一般,抬眸朝他傲然一笑,然后用指尖写下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苏幕遮也有自己的秘密,包括身份,包括‘阴’司,也包括皇陵。     阿四有很多想要问,最终却因为他那张微肿的脸庞,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下手,好像重了点......     苏幕遮何许人也,只一眼便猜出了阿四心中所想。     天啊地啊佛祖啊,这祖宗总算消气了!     于是,他几下脱下外衣,然后一下两下三四下,几下便蹭到了阿四身边,道,“你的外衣一直未干,先披我的吧,若是得了风寒可怎生是好?”     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帮阿四披衣裳系带子,末了还讨好道,“阿四,你头发‘乱’了,我来帮你梳一梳?”     “梳子都没有,你怎么梳?”阿四冷静下来后也想明白了,无非是这厮趁着救她揩油而已。揩油归揩油,到底还是救了自己。更何况,她对他......     苏幕遮见阿四口气别扭,却愿意搭理自己,一时间高兴得张嘴就笑。他心情颇好,便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在了阿四身侧,道,“有我在,还要梳子作甚?”     ‘挺’平常的一句话,偏偏听得阿四莫名紧张,连‘胸’口也砰砰直跳。     苏幕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专心致志地帮阿四理头发。他一手松松抓住一把头发,另一手却五指微张。然后以手作梳,小心地地为她理顺发丝。     阿四的头发浓密乌黑,如瀑布一般从头顶泻下,一直垂到腰间。‘女’人的发丝一般柔韧细软,她的却与众不同。虽然也足够漂亮,却是又粗又硬,厚重不已。     都说发如其人,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头发的主人会是个倔强固执的人呢?     当然是啦!     苏幕遮不自知地笑了起来,手指轻柔地穿梭在粗长的发丝之间,一下又一下,好似抚、‘摸’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深怕一个不小心,便会伤了她,‘弄’疼她......     阿四耳畔全是男人湿湿热热的呼吸,而那修长的指尖,总是有意无意地‘摸’到自己的头皮。她再一次忍不住脸红了,总觉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是说不清道不尽的暧昧。     躲闪间,她瞄到了脚边‘波’光涟漪的水面。     青衫白衣,烛光微华,一男一‘女’二人静静地相依在一处。     男子柔情款款,正在温柔地替‘女’子梳头。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那满头青丝,带起了无限缱绻与绵绵怜爱。     看着看着,阿四眼中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个男人,替她描眉梳发,替她轻绾发髻。只是,当时有多甜,后来便有多痛。他们的情爱啊,都败给了时间,败给了权‘欲’,败给了人心......     时隔多年,当她再次鼓起勇气去相信,是不是能收获不同的东西呢?     “苏幕遮?”她想问一问,多问一问,去了解他,去真正地认识他。     “嗯。”苏幕遮大概猜到她想问什么,便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没事,我们现在有很多时间。你来问,我来答,好不好?”     四壁之上镶嵌着小灯,灯上燃着微微的光。苏幕遮刚才说过,那并非一般蜡烛,乃是用?埚奕擞阌透嗨?叮?删?倌甓?幻稹?ltbr>     阿四并不清楚这灯光会不会灭,也不想知道。此时此刻,温情脉脉,她最想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说,“苏幕遮,我们一定要进皇陵吗?”     “是的,必须要进去。”     “可是,入口在哪里?”阿四环顾了下四周,叹息不已,“可惜皇陵的地图被我‘弄’丢了,否则借着那份地图,也许可以进去的。”     话没说完,她又自顾自摇了摇头,否定道,“也不行,就算有地图,你我二人对机关暗道一窍不通,进去也是送死。”     “谁说我不懂机关暗道?”     阿四闻言一惊,愣了半晌,道,“你,你怎么什么都会?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我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啊......”苏幕遮斜睨阿四一眼,若有所指地笑了起来。     阿四不乐意了,气呼呼地跺了跺脚,道,“说正经的!”     苏幕遮这次很听话,果然立马正经了。他肃了一张脸,回忆道,“一切,还要从‘阴’司的善赏司规仪身上说起。”--97758+dsuaahhh+27120275-->           第4章 .14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规仪,原名刘仪。,最新章节访问:. 。不但是‘阴’司的善赏司,更是刘从道的‘女’儿。”     “刘从道?”阿四惊奇不已,道,“皇陵建成后,意外溺死于湖中的前任工部尚?”     苏幕遮却意外地瞧了她一眼,道,“没想到你也知道此事,不错,他就是规仪的生身父亲。但是他并非溺死,而是死于武帝之手?”     “武帝?”阿四奇怪道,“刘从道他亲自设计督建了皇陵,难道是武帝怕他泄密?可是,他不是武帝一手提拔的寒‘门’子弟吗?再说了,你怎知他并非溺死?”     “刘从道乃是江南人士,真正的水中高手,你觉得他可能轻易溺死于水中吗?再者,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最能保守秘密,那就是死人。只有刘从道死了,皇陵的所在才能真正成为绝密。”苏幕遮说到此处冷冷一笑,道,“可惜武帝虽然下手很快,刘从道却也并非一无所知。他暗中‘私’藏了一份图纸,并将整个皇陵的机关排布强行灌输给了自己才九岁的‘女’儿。”     阿四浑身一震,道,“那图纸,就是......”     “那图纸几番辗转,最后落到轩辕彻手中。为了掩人耳目,他便巧妙地将你的画像覆了上去。”苏幕遮略有愧‘色’地看了她一眼,转换话题道,“而曾经的千金大小姐刘仪,在其父死后化名规仪,投入到了‘阴’司‘门’下。也是从那一天起,五岁的我便又多了一‘门’必修功课——机关之术。”     “既然规仪熟悉皇陵机关,只需让她领路便可,你又何必亲自研习?”     对于阿四的天真,苏幕遮报以一笑,道,“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将筹码压在别人身上岂是明智之举?更何况,规仪虽是‘女’流之辈,却从小心机深沉。一面委身‘阴’司,一面却牢牢将皇陵秘密握在手中,从来都不肯向任何人泄‘露’分毫。若非看在她母亲的份上,我早已大刑伺候,撬开她的嘴巴了。”     “她的母亲又是谁?”     苏幕遮语气一顿,环顾了下四壁才缓缓道,“她的母亲是何姑,是我娘亲身边的大‘侍’‘女’,最终陪葬在了这皇陵之中......”     “啊?”阿四不由得惊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规仪若是一心一意只为我‘阴’司着想,我或许会如她所愿。考虑娶她为妻,或者替她手刃仇敌,可是.......”苏幕遮说道此处脸‘色’一寒,‘阴’沉道,“可是她却终究太蠢,不但自作聪明地威胁我,竟然还暗中动我‘阴’司的根基!‘阴’司,乃由我娘亲亲手所建,是我报仇雪恨的一大助力,怎能由她胡作非为?既然她不义,就不要怪我不仁!”     “以爱之名,行伤害之事吗?”阿四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见苏幕遮满脸‘阴’狠,便轻声道,“那,规仪她......”     “规仪?应该早就投胎去了吧。”苏幕遮淡淡一笑,道,“娘亲惨死,苏家败落,我更是如丧家之犬,苟且偷生于草野。如今卧薪尝胆,筹备多年,怎能容忍她坏我大事?”     话到此处,阿四又想起他暗道中的那番言论,便道,“苏幕遮,你娘亲,真的是你父......哦不对,你娘亲武后,真的是被武帝害死的吗?”     苏幕遮听后不言不语,只勾着‘唇’角冷笑不止。阿四见状微微害怕,略一思忖,道,“那,你要做的大事,是什么,造......造反吗?”     苏幕遮总算又将目光落回到阿四脸上。     “造反?”他双眸深沉,如黑潭深渊,似笑非笑道,“我只是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而已。”     那一刻,不知道为何,阿四突然有点害怕。毫无温情的面容,仇恨狂怒的眼神,而那双乌黑冰冷的眸子里,倒映着小小的自己,好似只要一个眨眼,她便会被无尽的恨意埋没。     于是,她试着换个话题,道,“可是,既然规仪熟知皇陵机关排布,你又何必让‘阴’司四处寻找那幅地图。让她带人进去,不是更快更方便么?”     苏幕遮遥遥头,道,“规仪虽能破解机关,却不能入皇陵。因为,据说皇陵的钥匙就在那幅画上。”     “早知道,我应该一开始就把画像给你。如此一来,即便没有规仪帮忙,我们也可以马上进皇陵了!”     阿四自责不已,苏幕遮见状却愈加羞愧。迟疑片刻,他伸手握住阿四的一只手,咬了咬牙道,“阿四,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阿四见苏幕遮忽然神‘色’肃穆,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扫了眼空‘荡’‘荡’的四周,咽了口口水道,“什,什么事?”     苏幕遮比她还紧张,‘胸’口砰砰直跳,道,“你先答应我,等我说完后你不能生气。无论我做过什么事,你都要原谅我,好不好?”     话音一落,阿四瞬间就变了脸‘色’,吸了口凉气,怒道,“你......你难道已经娶妻了?!”     苏幕遮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见阿四陡然间一跳而起,白着脸恨恨道,“是谁,难道是规仪?”     “什么?”苏幕遮大喊冤枉,哭笑不得地上前拉住阿四,道,“不是不是,我苏幕遮今生今世有且只有你一个‘女’人,我敢对天发誓!”     一边说着,他一边三指并拢,高高举过头颅,恨不能立刻对天发誓。     “好了好了,发什么誓,谁要听这些!”阿四见状连忙阻止,脸蛋红红地转移话题道,“你要说什么事,快说就是。”     “那你先答应我不许生气。”     阿四此时满心甜蜜,想到刚才那句话真是又羞又臊,哪里有时间细想?于是,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催促道,“不生气就是了,真烦人,你倒是快说啊!”     苏幕遮计谋得逞,却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他‘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忐忑不已地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卷,道,“阿四,你看这个。”     阿四疑‘惑’地接过画卷,然后展开。     “这,这是......”     苏幕遮见阿四双手发抖,眼神突变,连忙一把搂住她的细腰,死命挤出几滴眼泪道,“阿四你听我说,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骗你,再也不偷你东西了。若是再犯,一定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阿四怒火中烧,一把推开苏幕遮,双‘唇’抖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最后,想到自己在梨山别庄九死一生,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掉。     阿四其实并不爱哭,便是轩辕彻曾经另娶她人又拔刀相见,她也没怎么哭过。然而时至今日,苏幕遮只是曾经骗过,她却突地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了。鼻子眼睛一片酸涩,连心中也揪成一团,不开心,很委屈,难受,想哭......     事实上,她也知道此图对苏幕遮的重要‘性’,当然也很明白苏幕遮的情非得已,只是......阿四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可是忎是她怎么抹,都不干自己的泪水......     正沮丧无助之时,一双温热异常的男人手轻轻捧住了自己的脸。阿四隔着水濛濛的泪水去看,便见苏幕遮急得满头大汗,一边笨拙地替自己擦眼泪,一边变着‘花’样道歉。     苏幕遮心疼极了!     怎么哭了呢?怎么害她掉眼泪呢!自己怎么这么坏呢?!     于是,他又是作揖,又是发誓,连哄带逗,‘花’了半天时间,最后还差点跪下来,才算勉强让阿四止了泪水。     止住了眼泪的阿四再也不娇羞温柔了,板着脸转过身,僵硬道,“我们现在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苏幕遮连忙狗‘腿’地上前一步,嬉皮笑脸地整理好阿四的‘乱’发,然后又用发带将长发扎起,道,“外面李贵妃的人守着,我们出不去。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们要进皇陵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进皇陵,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大家如此拼命?”     苏幕遮笑容微微一僵,按了按怀中画卷,又轻轻拉住阿四的手,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那她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两人就这么傻乎乎地在这儿等着,等人来救吗?     阿四没来得及问,因为苏幕遮已经拉着她往小石桥上走。     他们此时所在,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上下、左右、前后,除了石壁和石壁上嵌着的青桐灯烛,便是一小汪湖水,以及湖水上横跨的一座小桥。     小桥弯弯,玲珑可爱,好似蓝‘色’湖上的一弯月牙。     苏幕遮拉着阿四并肩站在桥上,然后指着桥面上某处,道:     “阿四,你看。”--97758+dsuaahhh+27148225-->           第4章 .15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无风,微凉,这里当然不是皇陵。     准确来说,它应是一间颇具规模的密室。     密室的壁垒厚实,四壁空空如也却各自立了两只仙鹤。仙鹤乃是青铜所铸,昂首挺胸,栩栩如生,嘴里还衔着莲花烛台,其上鲛人鱼灯微微发亮。     那灯火只如黄豆般大小,虽是微弱不堪,却偏偏一直不灭。于是,八束细小的烛火缓缓揉成一束,照亮了四下,也照在了那弯小桥上。     小桥又短又窄,毫无装饰雕刻不说,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     阿四有些奇怪,连忙顺着苏幕遮所指的方向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才发现,桥面与栏杆的交接处――有字!     她蹲下、身,借着微光细看,念道,“桥、上、问、鱼......”     嘶,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桥绿水,若是再有一女子锦衣罗裳,凭栏而依,然后与水中鱼儿笑语,倒也的确是意境满满。”     苏幕遮闻言闷笑不已,垂眸看着满脸不郁的阿四,调侃道,“这女子是有多无聊,需要找鱼儿来排遣闺怨,阿四,你是话本看多了吧?”     阿四其实也觉得与周遭的氛围不符,偏偏死鸭子嘴硬,犟道,“那你来说说这‘桥上问鱼’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桥的名字不成?”     苏幕遮并不马上回答,而是立在桥上往湖中看。湖水平静,水面不宽,而小桥也并不高。     也就是说,这座小桥,几乎是贴着水面而建。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湖水虽然清澈,但里面别说是鱼,便是连根草也没有。”静默片刻,苏幕遮缓缓说道,“既然没有鱼,何来这‘桥上问鱼’之说?”     阿四一愣,连忙低头朝湖中细看。果然,湖水清澈见底,里面却什么没有。她又环顾了下四周,忍不住道,“何止这个,我刚才就想说了。这湖明明很小,只有整个地面的一半不到,虽然嵌在室中央,周边却建有石台。也就是说,我如果要去湖的对面,沿着石台转过去就是了,何必要从这桥上走,你不觉得多余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幕遮大为意外地看了阿四一眼,笑道,“不错,这座小桥,根本就是多余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展开图纸,指着其上某一处道,“图纸上标注了锦湖的机关所在,却并没有标注这里的启动按钮。按照其上所绘,此密室,便是整个皇陵的入口。而只要打开入口,我们便能顺利进入墓道。”     阿四看了眼平平无奇的四周,又看了眼二人所站的小桥,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这桥......”     “若是没有猜错,入口便与这桥有关!”     苏幕遮有点激动地蹲下、身子,一面在桥面上东敲西打,一面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阿四见他趴在地上,几乎一寸一寸地摸过去,叹息道,“若是规仪在,只要她说一声,我们就可以进去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规仪此人生性记仇,若是她还活着,即便真的带我们进去,恐怕也不是去皇陵地宫,而是去那阴曹地府吧。”苏幕遮双膝着地,一边排查得仔细,一边却毫不留情地反驳。     阿四哼了一声,因为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扁扁嘴坐在一边不吭声。苏幕遮也不说话了,聚精会神地从桥的这一边摸到了另外一边,连一些旮旯角都不肯放过。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最终他还是一无所获。     “整座桥的石面回音没有任何异常,这不可能啊......”     苏幕遮有些泄气,与阿四对视一眼后久久不语。阿四见状有心想安慰几句,正要说话,却无意间再次瞄到了那四个字――桥上问鱼。     “苏幕遮,你说‘桥上问鱼’是什么意思,这四个字是不是在提醒我们什么?”     “比如呢?”     “比如,我们站在桥上喊什么暗语,机关就会自动打开?”阿四睁着圆圆的眼睛,一副我很聪明快夸我的样子,瞧得原本沮丧不已的苏幕遮再次笑出了声来。阿四却不是开玩笑的,她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紧接着道,“还比如,这机关跟鱼有关。你说,我们要不要抓条鱼到桥上来试试?”     “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里就这么点大,哪里来的鱼?再说了,无论是奇门遁甲还是机关暗道,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抓鱼来当钥匙的......”苏幕遮因为阿四的异想天开大笑不已,只是笑到一半却蓦地一顿,然后脸色一变,陡然停了下来。     密室本就空旷,苏幕遮这乍然一停不要紧,那笑的回声却依旧在耳边回荡。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一层叠过一层,却一阵比一阵轻,到了后来,那声音不男不女,好似谁被掐住了脖子,缭绕在阿四耳边。     阿四有点毛骨悚然,便一点一点偷偷往苏幕遮身边挪。     苏幕遮早已再次摊开了图纸,只见他横看竖看甚至斜着看,最后还放到耳边轻轻摇晃。     那模样,简直像个失了神志的疯子一般。     “一张纸而已,你难道还能摇出朵花,摇出条鱼来?”     阿四嘲笑得正起劲,苏幕遮却忽然竖起一根手指,轻声道,“嘘,你听!”     空荡荡的密室,墙、灯、湖、桥,还有他们两个人。她屏住呼吸用心去听,却只听到满室诡异的安静......     阿四心头发慌,还有些莫名其妙。她只看到苏幕遮一本正经地摇动着那卷图纸。有些魔怔似的,摇三下停一停,然后继续。如此反复多次,仿佛真的能摇出一朵花来似的!     苏幕遮摇了半晌,最后总算停了下来。     他又一次展开图纸,只是这次却不是去看图,而是去看那卷轴。卷轴并非一般的木质,乃是玉石制成。玉石成色不错,比木质贵重,下端垂着几缕流苏。所以,端是一看,便会觉得此画非同一般。     虽然不同一般,但其实也算不得稀罕。毕竟在轩辕国,玉石为卷轴一直很风靡,放在此图纸上也并不突兀。     苏幕遮却将玉石卷轴放在眼前端详良久,久到阿四快忍不住说话的时候,他又突地站了起来。然后几步走到了“桥上问鱼”那四个字旁边,二话不说,举起来就往那些字上砸!     “砰”的一声脆响,玉石卷轴应声而裂!     阿四毫无准备,被吓得一抖。正要发怒,却见那碎裂的卷轴里流出了赤水,同时还掉出了一个小物件。     “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苏幕遮却笑了,他撕下一片衣角包住指尖,然后捻起来瞟了阿四一眼,道,“你不是说了么,是小鱼儿啊。”     的确是鱼,不知是何材料所铸,乌漆墨黑,圆咕隆咚的一条鱼。     阿四瞠目结舌,指着那条头儿圆圆的小鱼,道,“真,真的有鱼!”     “还有这个呢。”苏幕遮含笑指着桥上的那个“鱼”字,满意地笑了。     赤色的水不知是何物,扫在其他字上毫无变化,可那“鱼”字却不太一样了。     眨眼的功夫,那“鱼”字中的“田”字变了颜色,然后缓缓融化凹陷,竟变成了一个不方不圆的小洞!     阿四双目圆睁,看看那枚鱼头,又看看那个洞口,最后将目光转向了一脸“果然如此”的苏幕遮。     苏幕遮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冁然而笑。     阿四得到肯定之后差点一跳而起,她忍不住想:看嘛,谁说我笨,我连这么诡异的机关都能猜到呢!比那熟习机关术的鲁南苏公子还厉害呢!     正在沾沾自喜之时,苏幕遮忽地一把将她搂住,然后一个转身压在了栏杆上。     “我的阿四,果然很好很好呢。”苏幕遮双眸晶晶亮,用鼻尖蹭了蹭阿四的脸蛋,笑道,“给你个奖赏,要不要?”     奖赏,什么奖赏?     阿四尚未反应过来,双唇便被突然含住!紧接着,一条滑腻滚烫的软肉抵开她的牙齿,强硬地冲了进来!     “唔!”     阿四呼吸一紧,只觉得头脑一昏,马上要喘不过气来。     却在这时,苏幕遮眸光一变,一手紧紧搂住怀中的女人,一手将那鱼头用力地插、进了洞口!           第4章 .16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     阿四满脸绯红,伸手便去推苏幕遮。孰料,才刚刚触到那坚硬的‘胸’膛,脚下便是猛地一沉!     紧接着,“轰隆隆”一声巨响,伴随着天摇地动和湖水翻腾!     阿四惊慌之间一把揪住苏幕遮的‘胸’襟,而苏幕遮则紧紧将她搂住,一只手用力地握住阿四纤腰,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     阿四心跳加速,抬眸去看近在咫尺的男人,却见他双眸如水,脉脉含情。虽是不言不语,却有柔情万千,绵绵不绝。那长长的睫‘毛’微颤,轻轻刷过自己的眼睛,好似抚在自己的心尖。细细、柔柔、软软,软得她手脚都没了力气。     正走神间,忽听耳边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阿四尚来不及准备,便觉脚下一空,然后就是天旋地转,两人双双沉入了深水之中!     事实上,自从多年前差点溺死于锦湖之后,阿四便特意学会了泅水。只是,此时此刻,她却如失忆一般,全然忘记了自救。     四面八方的湖水带着劲力突涌而来,犹如一只张嘴咆哮的怪兽,只需要轻轻一咬牙,他们便会从此消失于人间。阿四偏偏一点都不害怕,如一只乖巧的小兔,安静地伏在苏幕遮的‘胸’口。于她而言,此时的天地之中便只有那跳动的‘胸’膛和强壮的臂膀。它们牢牢地将自己包裹,好似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不会放开一般。而他的气息,‘混’着冰凉的湖水辗转于舌尖,最终与自己的呼吸‘交’融成一体,再难分出彼此。     水流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带起两人翻飞的衣袂在水中旋转。     阿四顺着衣带看见两人的墨发如云般在水中吹开,然后丝丝‘交’错,缠绵一处。她调皮地伸手去抓,连抓几次却都抓了空。正要鼓足力气再试一次,‘乱’划的手却被一双温暖的男人手抓住。     苏幕遮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惩罚似地咬了下她的舌尖,咬得阿四双目圆睁,又羞又怒。想要发火,却换来更加凶狠霸道的‘吮’吸。最后,阿四被‘吮’吸啃咬得舌头发麻,干脆小脸一翘,也学着他龇牙往回咬。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香津‘交’换,‘激’烈地‘舔’咬‘吮’‘吻’在了一处。     不知不觉间,水流慢慢地将他们托到了一处石台,然后一点一点缓缓退去。而正‘吻’得浑然忘我的两人,连自己已经离开水面都没有注意到。     最后还是阿四败下阵来,她小脸憋得发紫,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来,苏幕遮微微松口,哑声‘诱’‘惑’道,“张开,换气。”     阿四果然乖乖换气,只是才刚刚缓过来,便再次被苏幕遮狠狠堵住。‘迷’糊间,好似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前襟,然后轻轻罩在左‘胸’之上。捏一捏,‘揉’一‘揉’,害得她心跳更加急促了。     咦,捏,‘揉’?!     阿四蓦地反应过来,然后想也不想,一个擒拿手扣住苏幕遮的手腕,猛地就往外折!     “啊轻点!”     苏幕遮夸张地大叫,嘴角却浮着得逞的坏笑,怎么看都像只偷了腥的猫。     “‘混’蛋!”     阿四嗫嚅了半天,最后只蹦出了两个字。     苏幕遮却心情很好,他甚至胆大包天地俯身抱住阿四,然后亲了亲她的额角,满足道,“好乖。”     只是,话音才落,“砰砰砰”,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当然,苏公子一身好本事,总能在最后将它演变成肢体纠缠。于是,结果只有一个:一个不要脸地讨饶,一个红着脸嗔怒,然后一起手拉手地继续往前走。     前面没有路,只有一个大大的裂缝,里面黑漆漆‘阴’森森的‘洞’口就像一头狰狞的野兽,正大张着嘴巴朝他们冷笑。     阿四回头看身后,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深深的石井里。井的壁上同样燃着一豆灯火,而那些湖水,早已不知所踪。     苏幕遮却在研究脚下的石台。石台乃是白‘玉’石所砌,微微突起,周边雕刻着龙凤飞鸟,分外‘精’致好看。     “这是什么,另外一个机关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入墓道了?”     阿四有些着急,连珠炮似地问了几个问题。苏幕遮捏捏她的掌心,然后摇摇头,抬手指向那条巨大的裂缝,道,“墓道,应该在那里。”     那条乌漆墨黑的裂缝,便是墓道吗?     阿四有些犯难了,别说两人都没有火折子,便是带了也经不起水冲啊。苏幕遮却笑了,他拉住阿四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别怕,有我。”     说完,他当先一步,直接就这样空手往黑‘洞’里走。     阿四心头微暖,却仍谨慎地将匕首握在手中,然后才跟在苏幕遮的身后缓缓往里走。     没过多久,身后的亮光完全消失,两人彻底埋没于黑暗之中。     “小心!”     阿四正浑身紧张,被这突然一喝吓得全身寒‘毛’直竖,立马停了下来。饶是她反应奇快,还是没收住,一下子撞到了前面的苏幕遮身上。     “怎么回事?”     苏幕遮却在黑暗中闷笑,然后伸手再次拉住阿四,捏了捏她掌心道,“这里路不平,小心摔跤,来,我拉着你。”     一惊一乍之下,阿四气得脸‘色’发青,原本又要发怒,却还是被那双厚实温暖的大手给安抚了下来。     苏幕遮还在继续念叨,说,“按照图上所绘,这墓道之中应该并无机关。只是墓道通往的乃是前殿,那里机关重重,我还是拉着你比较安心。”     阿四听后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不屑道,“就你啊,到时候谁救谁还说不定呢。”     苏幕遮倒也并不反驳,只轻轻地笑笑,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墓道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如墨,除了两人的脚步和呼吸声便什么也没有。阿四只觉得这路,是那么那么的长,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她只能紧紧握住苏幕遮的手,一步一步,向着漆黑没有一丝亮光的前方,缓缓的走去。     无尽的黑暗与寂静让人烦躁恐惧,阿四便只能拼命说话。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杜九杜盟主的事情。他们夫‘妇’二人不是死于‘阴’司之手么?为何向盟主身为他们的亲生儿子,却愿意鼎力相助?”     苏幕遮闻言久久不语,久到阿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     “杜九与向卿卿的确是死于‘阴’司之手,也的确是我亲自下令击杀。但是,他们二人并非是被我算计,而是自求死路,就连如何死,也是他们亲自所选。”     “求死?”阿四倒‘抽’一口冷气,道,“自己把自己设计死吗?这是为什么?”     “因为,武帝终于还是追查到他们身上。为了不泄‘露’我的行踪,为了替我争取时间,他们必须得死。只有他们死了,才能将所有线索切断。”苏幕遮说得清清淡淡,好似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杜九二人的死,是他心中不可磨灭的痛!     忍辱偷生十多年,多方筹备,万般算计,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一击必杀,得偿所愿。却不料,时不待我,他不能再等了!     时隔好几个月,苏幕遮至今还记得杜盟主当时找到自己的样子。     他是称霸天下的武林盟主,是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但他也是一个‘女’人的男人,一个孩子的父亲,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侠客!--97758+dsuaahhh+27202542-->           第4章 .17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密闭的皇陵,经年不修的墓道。     有人?呵,怎么可能呢?     女人,果然最容易疑神疑鬼啊......     “哪里有人,在哪里?”     “我觉得,好像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阿四说不清楚,闷了半天,最后不确定地回答。     苏幕遮暗暗摇头,紧了紧握住阿四的那只手,笑道,“刘从道的机关图纸上画得很清楚,这墓道便只是一条暗道而已,根本没有机关。”     说着,他摸索着凑到阿四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道,“所以,阿四,别害怕。”     阿四的确是有一点害怕。     人总是这样,因为未知而愚昧,因为未知而恐惧。就比如世间本无鬼神,结果遇到的未知多了,便出现了魔,出现了鬼。事实上,人心才是真正的捉摸不透,比鬼,更可怕!     想通之后的阿四不再言语,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幕遮身后。然而,也许是适应不了这一团漆黑的环境,她总觉得,除了两人的脚步声之外,还有其他声音。可是每每侧耳去听,却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刮过耳际,其他的,好像什么也没有......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静默之中,苏幕遮含笑提议。     阿四听后,先是一怔,紧接着被吓得差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开玩笑!苏幕遮唱歌,那简直比鬼叫还让人恐怖。想起来他看不到,她还连忙高声答道,“不要了不要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害怕。”虽然只听过一次,但那一次实在是永生难忘——真是,太太太太难听了!     苏幕遮哈哈大笑,想象着阿四瞪圆了双眼,噘着嘴的样子,真是,太太太太可爱了!     笑声太大,阿四被笑得也觉自己窝囊,正想反唇相讥,却发现前方有两点亮光闪过。她心头一喜,扯了扯苏幕遮衣袖道,“快看,有亮光,是不是快到前殿了?”     不错,路的前方,黑暗的尽头,隐隐有两点红光闪烁。     黑暗中的光,就如同困境中的希望,总能让人莫名欣喜。     而苏幕遮,也并不例外。     两人心情畅快,步子自然也就更加快了起来。没过多久,便跑出了不少路。墓道的出口越来越近,那两点红光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可是相反地,苏幕遮脚下却越来越慢,最后一个急刹,竟陡然停了下来!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阿四一个猛冲,“砰”地撞在了苏幕遮背上。这一下撞得相当厉害,疼得她眼睛鼻子一酸,差点哭了起来。     “苏幕遮你干嘛?!”     阿四愤愤然地捶了一记,原本以为苏幕遮会柔声来哄,却不料他连头也不回,只声音干涩道,“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那红光......”     阿四连忙捂着鼻子眯眼去瞧,只见不远处的两汪红光好似两盏飘摇的红灯笼,正一闪一闪,幽幽悬在半空。     这种感觉,仿佛他们走的不是墓道,而是通往奈何桥的黄泉,叫人莫名瘆的慌。     阿四还在奇怪,苏幕遮却忽地动了!     他二话不说,拉住阿四扭头就往回路跑!那速度之快,简直如兔子一般,一窜就是好远!     阿四被扯得头昏眼花,但好在有轻功底子好,脚尖一踮,便轻松跟了上去。     “怎么了,干嘛跑?”     百忙之中阿四疑惑不已,苏幕遮却只回答了一句话。     他说,“那不是灯!”     阿四闻言寒毛直竖,连头皮都绷紧了,骇得来不及追问细节,本能地就跟着跑。     然而,墓道狭窄又太黑,两人没跑多远,便一不小心撞到了墙面。然后一个没注意,你拉我扯,滚葫芦一般地滚到了地上。     “嘶!”     忙乱中,阿四再一次听到那不一样的呼吸声,好似很近很近,就在自己耳边。她心中狂跳,一边与苏幕遮扶持着站起来,一边缓缓回头去看。     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吓得她双腿一软,直接坐回到了地上!     咫尺之外,两汪血红血红的圆球定定地悬在头顶。迎着那扑面而来的腥风,阿四总算知道,那根本不是灯笼,而是——眼睛!     那是一双冒着红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阴毒彻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似只要你再有任何一个动作,它们便要将你狠狠吞下!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蛇,巨蟒。”苏幕遮蹲在原地不动,尽量压低着声音说道,“阿四,你别怕,冷静。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并且记住。”     “你要干什么?”阿四有不好的预感,勉强道,“你说,我听着。”     苏幕遮好似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只听他极尽所能地压低声音,镇定道,“我看错了,外面那条裂缝并非墓道口,而这里也并非墓道。”     “那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身后这条巨蟒不好对付。”苏幕遮语气无波,极快道,“你记住,等下我数三下,数到‘三’的时候你就马上趴下,什么都不要管。”     “好。”     阿四声音有些发抖,却听苏幕遮已经开始数数了,“一......二......”     正等着那个“三”,苏幕遮又忽然顿住了,他一把夺过阿四手中的匕首,然后将那幅地图强塞进她的手中,沉重又不舍地说道,“阿四,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等会儿跟我分开了,记得一定不能回头,按着图纸往后殿走。你一定,一定要记住了!”     “为何要分开,你到底要做什么?”     “回答我!”苏幕遮压抑着吼了一声,难得严厉道,“记得住吗?”     “记住了......”     阿四很不安,黑暗中伸手去抓苏幕遮的手。手没抓到,却听耳边忽然一声乍响!     “三!”     “三”字一落,阿四便下意识扑倒在地!只是还未闹明白怎么回事,便觉突然天旋地转!     紧接着,身下一空,整个人便直直往下坠!     “砰!”重响伴着闷哼,阿四砸在了地上!     地上与之前的暗道并不一样,平坦干燥,甚至有一丝丝温暖。可惜阿四高兴不起来,她甚至要哭出来了。     因为,借着周遭的灯光,她看到了头顶那缓缓封住的机关石板。同时,还有那个浑身是血,以命相搏的男人。     他是一个文弱书生,虽有计策万千,却无缚鸡之力。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     “苏幕遮!”     阿四失声尖叫,换来的却是愈加激烈的打斗,以及苏幕遮那越来越远的痛呼......     “咔擦”一声脆响,机关石板终于完全合上。在那一瞬间,阿四仿佛再次听到了苏幕遮的声音。     他说,“阿四,别怕。”           第4章 .18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厚实墙壁,鲛人鱼灯。     灯光越过小桥,撒在无波如镜的湖面上,将那水中的人影映照得分外清晰。     只见,人影浮动,乍一看约有十数人。他们悄无声息却行动如风,转眼之间便掠到了小石桥上。小桥早已恢复如初,横跨湖水两端,静谧安详,好似已然存在了千年万年。     “桥上问鱼,就是这里了吗?”领头之人腰悬宝剑,长身立于桥面,然后回头去问身后之人。他身后立着两个大汉,大汉分列两边,一人一只手,各自抓住轮椅的椅背。而轮椅之上,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那姑娘眼神阴鸷,轻飘飘瞟了眼水面,然后手指微动,冷冷笑着写下一串文字――“柳大人,我们来迟一步,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机关。不过,没有我在,他们便是进去了,也没命出来。”     领头人正是太子太保柳俊,他看了眼纸上的文字,疑惑不解道,“此话怎讲?”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发现了画卷卷轴中藏着的钥匙。只是,鱼头插、进机关孔,呵呵,那钥匙可不是这样用的。”规仪写到此处微微看了眼桥上那个变了形的“鱼”字,接着道,“此处机关虽由家父所设,但其真正含义乃是源自武帝与武后的初遇。‘桥上问鱼’,问对了才能登极乐圣地。可惜啊,他们二人,问错了。”     柳俊早已安排众人换下了湿透的衣服,此时看到这话,却不知为何还是有点背后发寒。他想了想,问道,“那,若是问错了呢,会去哪里?”     “轮回道。”纸张因提前防备,并未有任何潮湿,规仪落下这三个字后心头畅快,字也越写越快,道,“机关一旦触动,轮回道开启,会随机将人送往其中的一处。”     柳俊看到此处眉头紧皱,遗憾道,“六道分为三善道和三恶道。看来,若是他们运气好的话,还能活命啊。”     “不,”规仪指尖飞舞,满耳都是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她在纸上写道,“皇陵的轮回道,只有三恶道。”     六道,有三善道与三恶道之说。三善道为天道、人间道、修罗道。而三恶道则是畜生道、饿鬼道,以及地狱道。     阿四双手发颤,一遍又一遍,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图纸上的某一处。那里支脉交错,却用朱红的细楷标注了三个字――畜生道。     他们根本没找到墓道,而是落入了畜生道。     畜生道,去他的畜生道!     今日若不能救回苏幕遮,便是那地狱道,我也要闯它一闯!     想到这儿,阿四一把将图纸塞进怀里,然后脚尖一个轻点,倏然飞身而起踏在了高处的墙面上。墙面平整,根本无法着力。说时迟那时快,脚才刚刚贴上,她便如一只蝙蝠般突然倒挂下来。紧接着,手中天蚕丝一甩,成功套住身旁铜烛末端。然后借力一冲,“唰”的一声直接窜到了对面的墙面。阿四手脚奇快,手中天蚕丝后发先至,眨眼之间便如法炮制地套住了另一只铜烛。     如此,一根细细的天蚕丝便横在了半空之中。     “还好,还好当时苏幕遮将天蚕丝还给了我。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绳子能比天蚕丝更牢固?”阿四暗暗庆幸,然后腾空一翻,便如一只燕子般,轻轻松松地站在了细细的天蚕丝上。     “苏幕遮,你一定要坚持住!”阿四一面屏气凝神,一面仔细回忆图纸中的机关所在。她双、腿、分开,双手举过头顶,用手掌一寸一寸地摸索。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阿四几乎从这一面墙挪到了另外一面墙,别说机关,便是蜘蛛网也没摸到一张。越是着急,时间过得越快,渐渐地,她呼吸急促,连额头都渗出了汗珠。     正在焦急万分之时,手中突然摸到了圆圆的一颗!     机关锁,太好了!     阿四又惊又喜,想也不想便用力往下一按。果然,“轰隆”一声巨响,头顶的墙面缓缓移动,然后忽然侧了过来,露出了那片熟悉的暗道!     “苏幕遮!苏幕遮!”     漫天飞尘中,阿四放声大喊,回答她的是无尽的黑暗与自己的回音。她惊慌失措,正要借力上跃去一看究竟,却忽觉头顶狂风陡急,呼呼作响!     阿四轻功极好,反应自是不慢,想也不想就是一个后翻,然后脚尖死死勾住天蚕丝,来了个倒挂金钟!     “啪!”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一条粗如树桩的尾巴从天而降!几乎贴着她的鼻尖扫过,然后狠狠拍在了墙面上。     巨蟒!     “来得好!”阿四娇喝一声,顺势收回天蚕丝,扯开后脚下一错便纵上了蛇身。     然而巨蟒并不好对付,虽然身躯庞大,动作却异常灵活。兼之那蛇鳞又厚又滑,阿四根本站不稳!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拉紧手中天蚕丝,咬紧牙关死死抱住巨蟒,仅凭着一股韧劲将它狠狠勒住。     只是,纵然天蚕丝坚韧锋利,可她左右颠簸摇晃,力道难免大打折扣。且那巨蟒皮糙肉厚,加之在其身上的伤害,基本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如此僵持了一会儿,阿四被晃得头昏眼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巨蟒不对劲,不停地疯狂扭动又来回翻滚。如此毫无章法的抽打冲、撞,绝不只是要把自己摔下来啊!     正百思不得其解,耳畔却传来微弱的呼喊。     “阿四,阿四……”     “苏幕遮,你在哪里?”阿四听到后心头大喜,简直如得天籁,“你在哪里,回话!”     苏幕遮却似真的撑不住了,只气若游丝道,“阿四,阿四……”     阿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真是急得如火锅上的蚂蚁。她强自命令自己闭上眼睛,静下心来侧耳倾听:风声,蛇鸣,呼吸,前方……     往前半丈,左下方!     阿四蓦地睁眼,双手抓住天蚕丝一个向前飞纵!     如一只轻巧滑行的乳燕,她倏地一下跃出半丈,然后一个后翻挂在了晃动的蛇身上。     “苏幕遮!”     饶是阿四有心理准备,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仍被吓得魂飞魄散!           第4章 .19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嘀嗒,嘀嗒……”     巨蟒嘶鸣,狂风乱卷,阿四满耳却只有那血珠滴落的声音。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蟒蛇挣扎翻滚间竟顺着机关整个砸了下来!它狰狞咆哮,暴怒地在狭窄的过道内横冲直撞,颈下却晃晃悠悠,悬挂着一个男人!     男人正是苏幕遮,他鬓发凌乱,满面血污,软软地挂在半空,似乎活着却又好似死了一般。     “苏,苏幕遮……”     苏幕遮手中的匕首深深插入巨蟒七寸,单手死死抓住刀柄,被甩到东飞西撞,犹如一只赤红的蝴蝶。阿四第一次觉得翻飞的蝴蝶一点都不美,她忍不住浑身发抖,连喊都不敢太大声。     这要是稍一手软被甩下来,不管是砸在哪个地方,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脑浆迸裂,必死无疑!     阿四不敢再想!     行动比意识先行,她脚下连点,松开天蚕丝就往苏幕遮悬身处掠去!     这个时候,绝佳的轻功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只是一个眨眼,她便轻松躲过巨蟒的几次飞甩,成功拽着天蚕丝挂到了苏幕遮身边。     “苏幕遮!”阿四一手拉住天蚕丝,一手抱住苏幕遮的身体,颤声道。     苏幕遮手中牢牢抓紧匕首,人却早已处于半昏迷状态。而阿四直到近前才发现――血,好多的血!     血来自巨蟒,它的血从锋利的刀刃处涌出,顺着刀柄落下,然后全数流在苏幕遮的头上、脸上、衣服上,连他那长长的睫毛都被染成了鲜红!血也来自苏幕遮,他衣衫破烂,肩上腿上好几处血肉模糊,甚至有细碎的肉糜黏在破布上。     阿四心口仿佛被利剑刺穿,疼得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而苏幕遮,却在这时缓缓睁开了双眼,他一眼便看到了脸色惨白的阿四。     眸光乍亮,嘴角微勾,他无声地张了张嘴。虽然一字不言,阿四却莫名看懂了。     那张干涸发紫的嘴一张一合,他说的是,“别,别怕……”     然后,双眼一翻,头一软,彻底昏死了过去。     “啊!”     阿四突然仰天长啸,她心头如雪,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转眸间,那泪眼中腾起了无尽仇恨之色!     “我跟你同归于尽!”     话落,她一手快速收回天蚕丝,另一只手则扣住苏幕遮握匕首的手,然后双脚往蛇身上一抵,借着两个人的体重奋力往下一拉!     匕首锋利,原本就划出了一道伤口,此时双倍的重量加上脚力,竟是一路往下,划拉出了长长的一条大口子!     巨蟒疼得浑身一抽,厉声长嘶着张开了大嘴。然后一个凶猛的扭身,腥臭熏人的血盆大口便朝阿四咬来!好在苏幕遮狡猾,当时选的地方极端刁钻,这一咬来势汹汹却仍旧咬了个空。     阿四心中一定,双目猩红地大喝一声,紧接着又是一记下拉!这一下,疼得那巨蟒贴地乱滚,痛声咆哮。而那条尾巴更是凌空倒卷,狠狠朝二人身上抽来。     “砰”的一声,阿四毫无准备,被抽得双眼发黑,喉头一甜,“呕”地吐出一口鲜血,连怀中的苏幕遮也被狠狠摔了出去。     巨蟒,终于彻底失控了!     而阿四,力量渐微。     她头脑嗡嗡作响,强忍住继续狂吐的**,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几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在了昏迷的苏幕遮身上。     要死,也让我先死……     阿四一边想,一边用身子死死盖住苏幕遮,痛恨自己竟是如此无能弱小。背后游弋拖曳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无边的腥臭与刺耳的嘶鸣。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昏迷的苏幕遮突然动了!     他危急之间抱住阿四就地一滚,才刚刚滚出些许,巨蟒的蛇头就到了。阿四几乎是贴着那张蛇脸滚过,甚至看到了尖细恶臭的毒牙!     到嘴的东西又跑了,那巨蟒似也没料到。再加上肚皮上拉出了这么大条口子,伤势着实严重。它整一个便有点反应迟钝,竟微微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跑!”     苏幕遮却不管这些,虽然头昏脑花两眼冒金星,还是鼓足力气拉住阿四就不要命地跑!     阿四之前误以为苏幕遮不行了,此时见他虽然两腿发颤,却是能跑能动还能滚,霎时便来了力气。     她一边跑,一边还心情回头去看。     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阿四头皮发麻,差点就吐了出来。     原来,那巨蟒腹部大开,又加之急剧攻击,几番贴地游动之下,腹中的肠子和食物便都漏了出来。远远看去,黑黑、黄黄又红红的一大片,掺杂在一起,不知是何物。     蛇,与其他物种不同,它们极端记仇。一旦盯上你,便是你死我活,阴毒非常。     于是,巨蟒全然不顾这些,竟然头一昂,紧追不舍。它双目森冷阴沉,虽受重伤,速度却丝毫不慢。     阿四看到,它鲜血横流的同时,拖了一地的器脏和肠子,撒了一路的断肢碎脏。连带着,还有好多尚未消化的黑毛大老鼠。那些老鼠足有兔子般大小,早已死去多时,黑不溜秋圆滚滚,看着令人寒毛直竖异常恶心。     更让人恶心的是,那巨蟒疯狂拖曳,无意间竟将其中一只甩飞了出来。咕噜咕噜,那只老鼠身上细细长长得黑毛,粘满了黄红相间的液体,差一点就飞滚到了阿四脚上。     “呕!”阿四终于撑不住吐了。     好在许久不进食,吐出的也都是些酸水。     吐完之后的阿四精神一震,卯足了力气运起轻功逃命!天啊,她就算死,也不要和那些恶心的老鼠死在一起!     正跑得浑身发热之时,却听身后的动静突然小了。     阿四与苏幕遮对视一眼,齐齐停住回身去看。     却见,那原本嚣张至极的巨蟒忽然顿在了远处,甚至警惕地蜷成了一团。     “咦,难道刚才是回光返照,现在总算支撑不住了?”     阿四略有惊喜,停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而苏幕遮却骤然将目光投到了墙上,然后浑身一震,脸色巨变地倒抽一口凉气!     “快看,那是什么?”           第146章 鬼吹灯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一代开国帝后的陵寝,作为其核心的后殿会是什么样子呢?     气势恢宏,鬼斧神工?这还远远不够,怎么着也该是遍地金银翡翠,满眼奇珍异宝吧?     臆想间,沉重的石‘门’终于完全升起,眼前所见却是出乎所料!     怎么回事,金宝金册呢,陪葬品呢,连帝后棺椁也不见踪影啊?纵是想破了脑袋,阿四也没想到‘门’后会是这样一番景象。。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     这只是一间数丈见方的密室。     密室由青‘色’麻石砌成,其内‘阴’暗寂静,空无一物,唯有一方石桌置于中央。石桌上燃着一盏油灯,灯火如豆,微微跳跃,散发出微弱的光。微光撒在桌面的棋盘上,将那些黑黑白白的棋子照得分外清晰。     “这里难道根本不是后殿,还是轮回道?”棋盘上的棋子错落有致,看似随意摆放却又隐有战意。阿四看了半天没看出名堂,倒是将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放心吧,障眼法而已,这里便是皇陵的后殿。”苏幕遮哧声轻笑,缓缓踱到棋盘附近,道,“又是密室又是棋局,装神‘弄’鬼糊‘弄’别人可以,糊‘弄’我苏幕遮还是嫩了些。”     话落,只见他居高临下地扫了眼棋局,然后右手轻轻捻起一颗白子,看似随意地往某处一放。     “吧嗒”一声,奇迹,出现了!     摆放棋盘的石桌突然下沉,紧接着两面墙壁也跟着缓缓移动。不过片刻功夫,原本的密室,便变成了一间房间。     房间再普通不过,木质的桌,木质的椅,木质的梳妆台上摆着镂‘花’铜镜。莫说金银珠宝,便是连把好看的茶具都没有一套。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远处的那张雕‘花’大‘床’。     那‘床’乃是沉香木所制,足有六七尺宽。‘床’边悬挂着鲛绡宝罗帐,帐子上用金银丝线绣了游龙惊凤的‘花’样。远远看去,如有天上神龙金凤,畅游在云中仙境。可惜的是,此屋内仍只燃了一盏油灯,灯‘花’微小,整个房间便有些昏暗。若是想看清‘床’上摆了何种上品,便要撩开罗帐才行。     阿四没有去撩罗帐,她已经将全部的目光,都投在了一张虎皮之上。     虎皮被缝制了一半,甚至还连着银针与细线,就这样随意地放在了桌上。此情此景,好生熟悉,阿四垂眸细想,却是一时想不起来。     她只觉得此地像是普通人家的卧房,有位温婉贤淑的‘妇’人,她一边缝衣补褂,一边等待夫君归家。待到‘门’外脚步响起,她便将手中事物放下,欢喜地飞身去迎......     “啊!”阿四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指了指那虎皮,然后抚掌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这房间里的摆设布置,和西宫某偏殿的布置一模一样。连这虎皮,甚至那针线的位子都是分毫不差!”     “这里,就是仿造西宫那偏殿所建。或者说,是仿造了北疆的将军府内院,我娘亲当时的寝房。”苏幕遮冷笑一声,看了不看那张虎皮,道,“既然此物最相思,他怎不亲自下来相陪?什么粪土当年万活,我看他是一双‘欲’眼,逃不过这贪嗔痴。”     说着,长袖一甩,慢慢地走到了那罗帐之前。     阿四闻言心头怅然,正要轻声安慰几句,却他手一伸,一把撩开了帐子!     沉香木‘床’上,鲛绡宝罗帐,这帐子里是什么呢?     ‘玉’枕,锦被,或是那‘玉’骨冰肌的美人儿?     都不是!     ‘床’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副棺椁!     阿四惊愕失‘色’,与苏幕遮对视一眼后,齐齐凑到近前去看。     棺椁乃是檣木所制,据闻此物万年不坏,珍贵至极。眼前的棺椁却占了整整一张‘床’,光是那边缘,怕就有八寸之厚。纹若槟榔,味若檀麝,阿四上前以手扣之,玎如金‘玉’,分外好听。     苏幕遮却将视线落在了棺椁的正面上。     只见,棺盖上雕刻着九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它们首尾相接,绕了盖子一周。而九条龙中央,却是镶金嵌‘玉’,被人‘精’雕细琢地作了一幅画。     画*有一男一‘女’,男子一身肃杀,满脸寒霜地跨坐于一匹骏马之上。他一手执长矛直指苍天,一手执辔御马。而在他的身侧,有一‘女’子纵马相随。只见她身披银甲,手执长鞭。虽是金戈铁马,一身染血,却依然眉活地瞧着身边的男子。     “这是......”     阿四疑‘惑’不解,苏幕遮却再次冷冷一笑,“自欺欺人的孬种!”     说着,不待阿四反应,猛地便将那棺盖一推!     适才还奄奄一息,手脚无力的苏幕遮,此时怒火中烧,竟如有神助,一把便将那棺盖给推开了。棺椁乃是套于棺外的大棺,而里面,才是真正安放死者的棺材。     阿四没想到,外面的棺椁华丽,里面棺材却如此朴素。虽也是金丝楠木为料,但其上平平整整,莫说是龙凤,便是一朵‘花’,一棵草都找不到。     苏幕遮却没心思再等,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推棺盖。     说来也怪,如此贵重的棺椁,难道不是应该好好密封,以防止盗墓贼偷窃么?为何皇陵中的棺材,完全没有封住,竟被苏幕遮随随便便就推开了?     正思忖间,却听棺板一响,里面的棺盖也被完全推开。     阿四神情一整,正和苏幕遮一起弯腰往棺木里看去,却忽觉背后一凉,有缕缕寒风吹到了耳后根。     那感觉,好似一个全无温度的死人,对着你的后颈,幽幽地吹了一口!     阿四心头狂跳,正要回头去看,却见那桌上的油灯“噗”的一声,突然无风自灭!     鬼......鬼吹灯?!--97758+dsuaahhh+27340266-->           第147章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阿四吓得毛骨悚然,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跳!”     苏幕遮一声低喝,阿四想也不想,搂紧他便是纵身一跳!     一片漆黑中,头顶棺板移动,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厉声嘶吼。而阿四与苏幕遮则紧紧相拥,一路翻滚着向下滑去。     自从进了皇陵,机关暗道的确见了不少,但棺椁下挖暗道,着实让人惊了一把。还有,刚才那声吼叫,是什么东西,恶鬼,还是野兽?     只可惜,阿四并没有机会开口询问。     暗道急陡,两人黑灯瞎火又无处着力,一连地东碰西撞之后,不知后脑勺碰到了何处,然后耳中一阵嗡响,便就此晕了过去。     阿四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觉得梦中天旋地转,自己则浑身酸痛。她又累又困还很饿,饿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在此时,鼻尖传来了浓浓的烤肉味儿。     那肉味儿好生奇怪,虽然肉香扑鼻,却又隐隐有股酸腐味儿。渐渐地,肉香越来越淡,刺鼻的酸腐味却越来越浓。到最后,那酸腐的臭味好似活了一般,疯狂地往自己的鼻子肺腑里钻!     阿四是被臭醒的,一醒来便大声地呕了起来。只是腹中空空,弯腰吐了半天,也只是些微酸水。     吐完之后的阿四清醒不少,揉了揉眼睛便去找苏幕遮。不料,苏幕遮没找到,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这是一个院落,粉墙环绕,绿柳低垂,正前方则是一个垂花门楼。门楼上檐柱悬于中柱穿枋上,柱上油墨重彩,刻着娇俏惹人的莲花花瓣。此时此刻,那两扇朱红的大门紧紧闭着,唯有两个泥人默默守在门口。     泥人?!     阿四这时才发觉哪里不对:两个泥人大小高矮胖瘦不一,一男一女,分立于朱门两边。男子仰头欢笑,女子则捂唇哭泣。两尊泥像立在美妙绝伦的垂花门楼前,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更怪异的是,两人的表情动作太逼真了,简直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个女子,垂头哭泣的时候,眼白却微微上翻,一动不动地盯着你,阴毒怨恨,诡异非常。     “苏幕遮?”阿四心头发毛,吞了吞口水低低叫了一声。她不敢叫太响,总觉得此地异常诡秘。这要是大声吼叫,万一招来了些......     “啪!”     一只男人手却在这时,突然搭在了她的肩头,紧接着是耳畔湿热的呼吸,吓得阿四尖叫一声,一蹦三尺之高!     “是我是我,我是苏幕遮啊!”惊慌之中,熟悉的臂膀和胸膛将她紧紧抱住,安慰道,“别怕。”     阿四脸色发黑,阴沉沉瞪着眼前的男人,咬牙道,“我是被你吓的,苏!公!子!”     苏幕遮闻言翻了翻眼皮,无奈道,“我叫了你好几声,你只顾着自己朝那扇门发呆,还怪我吓唬你。”     说到那门,阿四心头一跳,凑到男人身旁小声道,“苏幕遮,那两个泥人做得也太真了吧,看着怪渗人的。”     苏幕遮神情古怪地一笑,道,“当然会很真,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真人。”     “什么?!”阿四双目圆睁,张着嘴颤颤道,“真,真人!”     是什么样的人,会把真人做成泥人,然后用来给死人守门?     惊恐间,阿四回眸再去看那两人,突然发现两人身上的颜色越来越淡,竟渐渐被沉沉的黑色取代。     “啊呀!原来臭味就是从这两人身上传出来的!那么,刚才梦中的肉味儿......”阿四话到一半突然又想吐了,却听苏幕遮在一边淡淡道,“这两人并非一般人,可是大大的有来头。”     “什么来头?”阿四强忍着胃中的翻滚,问道。     “这男的,名叫徐桂,乃是曾经的禁军统领,武帝眼中的第一红人。而那女的,名叫朱玉,乃是曾经宠冠后宫的玉妃娘娘。而他们,都死在了十五年前。你肯定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武帝在他们尚未断气之时,便用滚烫的泥浆银水将他们包住,接着,混合秘制的药物与针法,保持二人的表情与动作不变。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后,才允许二人断气身亡。而断气后,有技艺高超的画师前来,亲自为二人描摹色彩,这才会有我们眼前这两尊栩栩如生的泥人......”     听此一言,阿四才发现,那男子像泥人果然一身军装,而那女身像泥人,则是宫装加身,满头珠翠。十五年前的旧人,怪不得阿四并未听说过。只是,既然都曾经红极一时,又怎么会落了这般下场,武帝这一招也太过狠毒了吧?     苏幕遮眼神阴鸷,冷笑连连地回答了她。     “他们,罪有应得!”他声音低沉,说出来的话如同被嚼烂了一万遍,语气森然道,“娘亲生下的原本是一对龙凤胎,除了我以外,应该还有一位公主――也就是我的胞姐。只是,我的亲姐姐,她还没睁眼看过这个人世一眼,便遭了毒手,死在了这两人的谋算之下!”     阿四心头巨震!     她当然知道八皇子还有个胞姐,但两人都是宫中禁忌,细节便不是很清楚。没想到,作为一代天后的武后,虽然巾帼英雄,又享举国敬仰,却连自己的儿女都无法保全......     “只是,这两人虽该千刀万剐,却终究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不是真凶,那是谁?”     苏幕遮双眸深如黑潭,早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沉沉看着那两个泥人,一字一顿道,“还有谁,当然是李家!”     李家,李太后的娘家,李贵妃的娘家,七皇子轩辕彻的母家,更是武帝的母家!     阿四震在当地,愣愣道,“既然如此,皇帝陛下他为什么......”     “他当然不会借机拔了李家,因为那时,苏家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家。他初登龙椅,若是一口气除了苏家的宿敌,那岂不是......”     苏幕遮呵呵而笑,笑得阿四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她只能找了个话题转移情绪,道,“这泥人既然放在这里多年,怎么突然臭起来了?”     苏幕遮闻言果然变换了脸色,略有得意道,“两尊泥人也是机关,若是无法破坏,我们便会困死在此处。而既然被我破坏了,当然就不能存在于世啦。”     “那破了这机关,我们就可以出去了?难道,就可以找到真正的帝后棺椁?”     阿四急忙追问,苏幕遮却灿然而笑。那笑,怎么说呢,也太过于高兴了些......     说话间,泥人身上的色彩全部退去,只余两尊黑黝黝的死尸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     苏幕遮却丝毫不怕,甚至心情舒畅地拉着阿四站到了门边。他颇为郑重地理了理衣冠,然后左手握住阿四的手,右手则扣住了门环。     “嗒!嗒!嗒!”     他不快不慢,颇有节奏地敲了三下。三下过后,那扇紧闭的朱门便倏地一动,自动打开了。     “吱呀!”     随着一声门响,阿四抬眸去看,终于看到了这小院的庐山真面目。     整个院落虽然不见得有多大,但却相当雍容华贵,富丽非常。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四面皆是抄手游廊。游廊环住的是满园的花架,以及一带水池。池中莲花朵朵,水波涟漪,远远便能瞧见其中自在游玩的小鱼。     可是,池水的旁边,那座秀气的拱桥上,却赫然站了一个女人!     女人年过半百,将满头银丝盘得一丝不乱,正手提一盏雕花小灯笼,微微含笑地看着他们。     阿四看得骇然变色,苏幕遮却双目含泪,连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那女人却笑得更开心了。     她金莲微动,缓缓走到桥边,道:     “十五年了,少主,你总算来了......”           第4章 .24丨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如果你在陵墓里看到一个死人,也许会有些害怕。害怕过后,也许会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那念完之后呢?也许,你就该干嘛干嘛去了吧?     但是,如果你在陵墓里看到一个活人呢?     不知道别人作何反应,阿四反正是懵了。而苏幕遮,则是浑身微颤,满目泪光。     他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着阿四几步走到水池边,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何姑。”     何姑也是眼眶微湿,敛裾回了一礼,颤声道,“老天保佑,祖宗显灵,少主你总算平安到达。”     苏幕遮衣衫破烂,满身染血,连头发都有些凌乱。何姑瞧得泪意更浓,转眸又看了看一直傻愣愣的阿四,唉声一叹道,“走吧,小姐等了很久了。”     说完,轻轻转身,她再次提起那盏雕花灯笼,在前引路。     这里虽是地下陵墓,却是一个永远没有黑夜的所在。     穹顶漆黑如墨,如繁星般缀满了夜明珠。夜明珠颗颗大如拳头,珠光闪烁间,便将整个视野照耀得亮如白昼。而何姑手上那盏小小的雕花红灯笼,便如一只在烈日下飞行的萤火虫,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苏幕遮牵着阿四紧随而行,几步之后,好奇问道,“何姑,此地明亮非常,何故要点盏灯笼呢?”     “这是小姐的吩咐,”何姑脚下一顿,抬头望了望满目的珠光,道,“日日夜夜,年年岁岁,这一住,便是十五年。金堆玉砌,牢笼再好也终究只是牢笼。小姐是不信命的,即使要长眠于此,也得分清白与黑。于是,命令我按着铜漏时辰,准时点灯。”     珍贵的夜明珠光辉熠熠,撒在那头花白的发上,尽是数不尽的流年与道不尽的沧桑。     苏幕遮双唇几张几合,最终却只是小步跟随,默默不语。而一直恍恍惚惚不明所以的阿四,此时却总算回过了神来。     何姑,听着怎么有点耳熟?还有,那小姐是谁?难道是守陵人?武帝竟然如此霸道,将活人埋起来守陵?     再一想,也不对啊!     皇陵,乃是武帝为自己百年之后建造的陵墓,无缘无故的怎会允许人待在里面呢?啊,何姑,难道是......     阿四浑身一激灵,突然想起来了:何姑,这不是苏幕遮之前提过的,规仪的生母,他娘亲武后的贴身侍女么?     难道是......     阿四惊呆了,偷偷扯了扯苏幕遮的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幕遮见此也不说话,他伸手摸了摸阿四的发顶,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是无法言状的情绪。阿四心中一揪,胸口好似塞满了棉絮,闷得很难受。     于是,她也不再多言,只将掌心的那只手紧紧扣住。     兜兜转转又穿廊过院,三人一路无话,转眼便停在了一棵梧桐树下。     梧桐树粗壮高大,与西宫内那棵简直一般模样,皆是风霜百年,垂垂老矣。阿四觉得奇怪,此处四面封闭,无光无热,却不知这些鱼和树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正要相问,却见何姑将灯笼一放,上前几步后,只身站在一扇木门之前。     “笃!笃!笃!”她先是轻敲三下,然后贴在门边,哽咽道,“小姐,何姑给你报喜来了。”     话音落,房中寂静无声,莫说是回应,便是连呼吸声也无。     正疑惑间,忽闻“吱呀”一声,那扇门竟然应声而开。     阿四精神一振,感觉到苏幕遮的手心微微出汗,她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忐忑、又是好奇、又是担忧......     苏幕遮脸上却并无变化,连姿势也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若不是那剧烈起伏的胸口,恐怕谁也看不出他的紧张。     何姑笑容温和,伸手一引,低声道,“少主,里面请。”     里面却是一间书房。     一进两室,不很大,却收拾地极有格调。一面是琳琅满目的博古架,其上奇珍异宝不计其数,随便哪一件拿出去,都足以轰动京城。而博古架的对面,则是一排又高又长的书架。书架乃是黄花梨木所制,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类书籍。阿四只是随意地瞄了一眼,便看到了六艺、诗赋、诸子论策、兵书战略、术数方技,甚至还有古籍医典。而书架旁边,墙壁空空,只挂了一把长剑。     长剑看起来并不起眼,既无珠宝镶嵌,又无杀气外泄,便是那锋刃,也被隐在了黑漆漆的剑鞘之中。     “少主,在里间。”     阿四正在打量房内摆设,便听苏幕遮轻轻“嗯”了一声,抬腿便往里间行去。     里间与外间想比,少了丝严谨,多了份雅致。     香妃竹帘,榧木棋盘,棋盘上黑黑白白错落一片,却无人在下。转眸往左,乃是一扇花窗。窗下墙边,摆着黄花梨木的书案。书案上放着一架白玉笔架,一方洮河砚,并一对金猊兽镇纸。镇纸压着一幅画,画上万马奔腾,刀剑如幻,竟是一副兰陵王杀阵图。     然而图画得再好,阿四也没有心情去看了。     因为,她眸光一转落到右侧后,便再也转不回来了。     但见,案边右侧放着立鹤雕纹铜炉,炉中青烟袅袅,腾起一片蒙蒙薄雾。而雾中央,光影下,却有一位美妇人静静而坐!     她年约过百,却依旧很美,美到足以让所有男人侧目,便是连阿四这个女人也不能例外。     这种美与一般的女人不同,除了精致柔和的面皮,还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那种味道,少半分则太少,多半分则太过。就好比那醇厚的美酒,经过岁月的沉淀,不多不少,刚刚好。     可是,纵是红颜未老,那头青丝却早已白透。如同披了满肩风雪,盈盈坐于罗叠的光影之下。     “孩子,你来了。”     美妇人缓缓起身,一弯笑靥绽了开来,仿佛迎寒而放的雪梅,分外美丽!     苏幕遮双目模糊,总觉得眼前有一层雾水死死挡住。这种水濛濛的雾气,笼罩在对面之人的身上,竟带出了些许缥缈出尘的味道来。     这就是,我的娘亲......     阿四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发现苏幕遮还杵在原地发愣。第一次,她有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感觉。     苏幕遮,苏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呀!     美妇人却是不急,她隔桌朝着苏幕遮招了招手,柔声道,“好孩子,来,来娘亲这里。”     娘亲?!     阿四双目圆睁,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暗道:苏幕遮的娘亲,她是一代帝国的开创者之一——武后!武后苏锦啊......     一边的苏幕遮喉头滚动,张了张嘴,最后同手同脚地走到了武后跟前。     武后见状微微轻笑,一面拉住他挨着自己坐下,一面抬头细细端详。最后,她轻轻点头,伸手抚了抚苏幕遮受伤的肩膀,道,“你长大啦,娘亲,也老啦......”     “不!”苏幕遮蓦地摇头,急切道,“美,很美。”     武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抿唇道,“谁很美?”     “娘......娘亲,娘亲很美。”苏幕遮怔怔的,也就几个字而已,对他似有千斤之重,“娘,娘亲?”     “恩。”     “娘亲,您,可以抱抱我吗?”     苏幕遮其实比武后要高,高出整整一个头。可是,在阿四看来,他便如同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想汲取母亲身上的丝丝温暖。     阿四哭了,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何姑也哭了,捂住嘴抽噎不停,连武后也微微红了眼眶,伸手将苏幕遮环住。     她轻拍着怀中男儿的后背,犹如抚拍襁褓中的婴孩,柔柔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不苦,一点都不苦。”苏幕遮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泪水如泉涌,声音却异常欢快。仿佛一个做了好事,急需先生表扬的孩子,他忽地坐直了身体,认真道,“娘亲,我做到了,所有您曾叮嘱他们的事情,一件不落全部完成。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的双眸如璀璨的星辰,一字一顿道,“娘亲,孩儿带你出去!”     “呜呜呜......”何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这一幕,等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一年又一年,如今总算成真,总算能重见天日了!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湿成一片,忽地跪倒在地,哽咽道,“恭喜小姐,恭喜少主!”     武后也有些情绪激动,满目温情地注视着苏幕遮,点头道,“娘亲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因为,你是我苏锦的儿子,是苏家的子孙,也是这轩辕国的继承者!”     苏幕遮眼泪尽收,脸上却忽地腾起了红晕,紧接着直愣愣站起了身,一把将阿四拉到了近前。     “娘亲,这是阿四,我.....”苏幕遮垂眸瞧了眼阿四,唇角忍不住浮起了笑意,道,“我的女人。”     生命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左一右,都陪在自己身旁,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好的呢?苏幕遮简直太开心了,觉得曾经的谋算与磨难都不值一提。     阿四羞涩了。     早已“死”去多年的武后死而复生,她满头银发、满脸笑容,温和得和每一位慈母并无不同。可是,她又是苏幕遮的娘亲,也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     阿四不敢再想了,越想,脸就越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她垂着头不说话,结果禁不住苏幕遮的暗示,扭捏了半天,才道,“见过......见过皇后娘娘。”     武后一开始有些惊讶,继而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便也有些释然。此时见小姑娘羞羞答答地叫自己“皇后娘娘”,脸上的神色便有些变了。     “皇后娘娘,已经死了十五年了。如今要重登九天的,是苏家的女儿——苏锦!”           第149章 子母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玉白的棋子被夹在两指之间,好几次要落下,又被收回。如此往复几番,那颗白棋最终被弃于棋盒之内。     “呼……”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轩辕彻摇头笑道,“父皇果然高招,这局,儿臣无论怎么下都是死路一条啊。”     “空潭这一去,敢赢朕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对弈之人便是一身常服的武帝,他一颗一颗地将棋子拾回盒内,叹道,“世事难料,真心相待的人一个个离朕而去。空潭走得早,连小六子也......”     “福公公也是被妖人所惑,父皇切莫太过伤怀。”轩辕彻微微一顿,继而僵着脸笑了笑,道,“空潭法师棋艺精湛,儿臣也是仰慕已久。”     “空潭不但棋艺精湛,更有未卜先知之能。”武帝微眯着双眼,那耷拉着的眼皮下是看不清的情绪,道,“彻儿,你来猜猜,朕最后一次见空潭,他说了什么。”     “儿臣无能。”轩辕彻敛笑,沉默良久后,缓缓答道。     “空潭只送了朕四个字,”武帝手中捻着颗黑子,黑子敲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嗒、嗒、嗒,好似敲进了轩辕彻的心里。     轩辕彻坐得更直了,一双凤眼坦荡地迎向武帝,疑惑道,“不知空潭法师说了什么,竟让父皇如此心神不宁?”     “白虹贯日。”     武帝嗤笑一声,掀了掀眼皮,然后瞄了自己儿子一眼。那一眼稀疏平常,甚至可以说不带任何情绪。偏偏轩辕彻心头一跳,脑门都开始冒起了细汗。     “白虹贯日,大凶,乃是君主大凶之象。”武帝见轩辕彻闷不吭声,缓缓开口道,“日为君主,白虹为兵,彻儿,这是说你父皇这皇位,最终要被那‘兵’给夺了啊!”     “这,会不会是空潭法师他弄错了?”轩辕彻原本心头发慌,听到此却松了一口气,暗想:我倒是想要兵权,只是费劲心力安排了多少年,还是连半根毛都没捞到。于是,他笑道,“父皇您乃是真龙天子,岂是一般人可以替代的?再者,武后在开国之初便释了兵权,如今在任的将军,无一不受皇庭束缚。”     “彻儿,你此言差矣,”武帝摇摇头,忽地凑近一些,沉着声音若有所指道,“谁说只有将军才能动用‘兵力’?”     “那,还有谁?”     “比如朕,”武帝的声音低哑暗沉,犹如从来自地府一般,道,“还比如,你......”     话音落,那惨白的月光也正好穿过窗格子,落在了墙上的一把剑上。那剑没有剑鞘,凌厉的刀锋带着冷意,就这般赤、裸、裸地悬挂在半空,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然后砍掉人的脖子一般......     武后的目光也落在了一把剑上。     “这剑,一挂就是十五年,虽是没了心肺只剩下了壳子,但到底还是把好剑。而真的好剑,不在于剑,却在于人。只要你够强,哪怕没有锋利的刃,哪怕只有剑鞘,也足以大杀四方!”     话落,“呛啷”一声,她一把抽出了长剑。     这把剑,阿四一进这屋子便注意到了。再普通不过的一把长剑,被珍而重之地单独悬挂在一面墙上,这足以勾起人的好奇心。     只是,真相却远不如她所料想的那般――长剑出鞘,根本没有惊喜。她定睛一看,剑身竟与剑鞘一般的普通,黑漆漆的,甚至没有开刃。     武后却对其格外宝贝,双指轻轻划过剑身,笑道,“一别多年,又到了痛饮江湖血的时候了!”     说完,她挽了一个剑花,一手倒提着长剑,一手却是往后一甩,直接将那剑鞘甩到了苏幕遮怀里。     “替为娘好好拿着,总有一天,我苏锦要亲自用他的鞘,封住他的刃!”武后当先一步,执剑便跨出了房门。     苏幕遮神色肃穆,怀抱着剑鞘,一手牵起阿四,紧随其后。而何姑更是早已脱去了宫装,一身窄袖黑衣,抱剑走在最后。     几人一路疾行,没过多久,便见前面又出现了一座很矮的小楼。     小楼门楣上挂着六个字:     月牙山,蝴蝶泉。     皇陵里的月牙山不是山,蝴蝶泉也不是泉,它们只是一座小楼的名字。而这座没有蝴蝶的小楼,却坐落在一处光秃秃的坟地当中。     又或者说,小楼它本身,就是一座坟。     说来可笑,皇陵原本就是坟,如今身在坟中,阿四却依然觉得此地可怕。     据传,百葬之地阴气最重。但凡人类靠近都不可过于喧哗,否则吵醒了沉睡的阴灵就会出大乱子。     阿四当然不敢喧哗,她抬头看了眼满是夜明珠的穹顶,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只能偷偷地暗想:怪不得之前苏幕遮说自己的娘亲已逝,呆在这种地方,跟死了又有何区别?     再想到武后之前提到武帝时的表情,便是不清楚其中详情,阿四也能猜个大概――武帝,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但是,既然一番谋算毁了武后,为何不干脆杀了,反而将她囚禁在皇陵呢?要知道,皇陵,乃是武帝百年之后的归宿。武后又非一般女子,若是将皇陵翻个个儿,杀将出去找他报仇,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当然,武后现在的确要杀出去报仇了。只是......哦对,苏幕遮刚才说了:皇陵的机关不同一般,进来容易,出去却绝不可能。     静谧的葬地,血色的小楼,在这种无风也无月的地方,空中飘着点点星火,犹如无数双不甘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阿四胡思乱想间,只见武后将手一伸,那些轻轻落于掌间的却是......纸灰?     的确是纸灰。     因为,阿四这时才注意到,小楼的边角,有位老妪佝偻着背,正在烧纸。     “嬷嬷,我要出去了,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武后上前几步,提声道。     老妪应是听到了,偏偏连头都不回,只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走吧,便由老奴来陪可怜的小小姐。”     何姑闻言眉头一拧,气道,“嬷嬷,你这又是何苦,小姐她也是......”     “好了!”武后伸手一拦,道,“既然如此,便也不强人所难,嬷嬷自有自的道理和原则。”     “嬷嬷,便是只喝了你一口奶,你也永远是锦儿的嬷嬷。”说着,她敛裾一礼,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阿四很好奇,皇陵再豪华,也是埋死人的地方。这世上,竟然还有活人更喜欢呆在坟墓里过活吗?还有,听对话,此人应是武后的乳母。那么她口中的小小姐,是不是就是那位早夭的公主,苏幕遮的胞姐呢?     阿四想到这儿,便抬头去看苏幕遮。     苏幕遮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位嬷嬷,直到武后催促,才转身跟上。他却并没有问那位老嬷嬷的事情,也不问小楼之中所祭是否为自己的胞姐,反而问出了阿四一直想问的问题。     “娘亲,其实一路谋算筹备,孩儿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苏幕遮无意识地紧了紧的阿四的手,脱口而出道,“武帝既然一心要铲除苏家,又要至您于死地,那为何会将您囚禁于此地呢?难道......难道,他对您还是难忘旧情?”     武后原本在前方领路,听到此处脚步微微一顿。虽极其短暂,但还是被眼尖的阿四发现了。     从后面看不到她的神色,便只能看到那略有僵硬的脊背,听到那极度轻蔑的一声冷笑。     “你们肯定在想,他至今也不杀我,定然是对我情根深种,下不去手。呵,我倒也想自欺欺人,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     “若非如此,那是为何?”阿四忍不住截口相问。     “因为......”武后终于停下了脚步,翘首望着那些璀璨如星的夜明珠,道,“因为,我若是死了,他也活不了......”     她手提长剑,单薄地站在一条小径上,平缓的语声毫无情绪,好似来自遥远的天边。     “当年,他还是阿智,我也还是那个站在他身侧的将军夫人。我们领命进了苗疆,好不容易稳定了局势,听云山黄袍加身,兵哗成功的同时他却突然中了蛊。那种蛊毒异常霸道,纵是我想方设法请来了空潭,也是无济于事。空潭乃是当时的解蛊第一人,最后想了个以蛊攻蛊的法子。”     阿四听得满头雾水,苏幕遮却已经猜到了大半。果然,武后笑了一笑,凄声道,“我费劲心思夺来了母蛊,甚至直接将其引入了自己体内。那时我还曾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便是为了他,我也要好好活着。没想到,就是那一念天真,竟让我苟且活到今日。同生共死,同生共死,我和他,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吧......”     竟是如此!     阿四呆立当场,一口气闷在胸口怎么也出不去。苏幕遮却再次紧了紧拳,然后想了想,道,“那么娘亲,他作为一国之君,难道就没找到办法将子母蛊解开吗?”     “办法当然有,解开的方法,空潭也早就说过。”武后轻声一笑,道,“只是,我们二人虽然都很清楚,但那药引却实在难找。”     “药引,需要什么药引?”     阿四觉得不解开岂不是更好?至少,武帝因为爱惜自己,不会害了武后的命。苏幕遮却不这样想,他非常认真地看着武后的背影,追问道。     武后也不隐瞒,直言道,“金蚕蛊。要以天下第一蛊――金蚕蛊为药引,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开子母蛊的牵绊。”     话落,阿四一惊,奇道,“金蚕蛊虽然少,但不可能一只都找不到吧?”其他不说,阿朵手上不就有一只吗?她那只金蚕蛊,救过自己也害过自己,简直印象深刻。     苏幕遮却略一沉思,才道,“金蚕蛊一甲子出一只,又逢当时苗疆大乱,蛊物估计也被扼杀殆尽。莫说是看到金蚕蛊,估计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阿四恍然大悟,武后也缓缓转身,正要点头回应,却突地浑身一僵,叫道:     “小心!”           第150章 多了一个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小心!”     武后话音未落,阿四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闷哼!来不及多做思考,她下意识抱紧苏幕遮,然后脚尖一踮,转眼便掠出了半丈之远。     相反地,武后却将长剑一横,飞身纵了出去!     刹那间,刀剑相交,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待到阿四站稳之后再回头,便只听得武后一声惊呼――“何姑!”     何姑双目紧闭,黑衣的劲装上全是大片的鲜血,她歪着脑袋躺在武后的臂弯里,竟是被人一刀毙命!     武后面色惨白,手中握着的长剑鲜血淋漓。而剑尖所指,则是一个七尺大汉。大汉斜斜躺在地上,脖间血流不止,他双眼爆突,似乎连死也不肯瞑目。     阿四惊在当场,苏幕遮却旋风般冲回了武后身边,厉声道,“柳俊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行刺当今皇后!怎么,轩辕彻忍不住了,想要先下手为强了么?!”     来人正是太子太保柳俊。     “皇后?在哪里?”他按住腰间宝剑四下望了望,哈哈大笑道,“皇后娘娘在十五年前便薨了,倒是苏公子你胆子不小,孤身闯皇陵,难道是不要命了么?”     说着,他转身瞧了眼轮椅中的女人,嘲讽道,“还说能赶到他的前面,结果废了本大人两个兄弟,还是晚了一步。看来,你这刘从道之女,也是徒有虚名了。”     阿四看见那女人后有些不可置信,而苏幕遮更是万分诧异!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规仪是被自己下令丢进荒山喂了猪,怎么可能......     更何况,何姑,是她规仪的亲生母亲啊!这世上,竟然有人会不认自己的娘亲吗!     “畜生,当时就应该一刀杀了你!你离间我阴司首脑不说,竟然还罔顾人伦,害死了自己的娘亲!”     苏幕遮咬牙切齿,柳俊却咧嘴一笑,意味深长地瞄了眼脸色铁青的规仪,道,“你先别骂畜生,她这些日子过得还不如畜生痛快。你不知道吧,都是拜你苏公子所赐,她才人不人鬼不鬼,被人蹂躏腻了,又转手卖给了窑子。啧啧啧,那可是最下等的窑子,我们找到她的时候......”     不知想到了什么,柳俊突然嘿嘿笑了起来。那笑声异常猥琐邪恶,惹得周遭的那些汉子也搓着手,意味不明地跟着放声大笑。     规仪面色惨白,张着嘴巴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苏幕遮。她喉中赫赫有声,双目通红,恨不能冲过去一口将那男人要死!     武后却在这时说话了。     “枉费何姑日日夜夜念着你,想着你,却不料再次相见,竟是要亲手送她入黄泉!”她轻轻将何姑放回地上,悲怆道,“也罢,今日,便让你们母女团聚吧......”     说完,她眸中精光一闪,抖剑就是一刺!     她一动,柳俊等人也跟着动了!     柳俊的剑法快而辛辣,唰唰唰,毒蛇一般,一刺就是七八剑!相对来说,武后的剑法却是灵变而毒辣,虚虚实实、变化莫测,谁也看不出她哪一剑是虚,哪一剑是实。更甚者,连那些围攻而来的打手,也被剑气拦在了圈外,丝毫进犯不得。     阿四没料到武后功夫这般好,见状不由喜出望外。可惜的是,她还没笑出声呢,便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得汗毛直立!     武后被人团团围住,虽是游刃有余,却仍叫苏幕遮担心。于是,他弯腰从何姑手中抓起剑,心想若是有个万一,自己就算拼了命去,也不能让娘亲再受伤害!     他这儿才刚刚弯下腰,身后的规仪却动了!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手脚筋皆废的女人还会动。只见,她不知怎的将臀部挪到了椅子最里侧。然后一个用力,竟然就这样整个人朝苏幕遮扑了过来!     轮椅离苏幕遮并不远,规仪这一扑,肯定能扑到他身上。更让人害怕的是,她手中还有一把雪亮的尖刀!     刀尖锋利,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冷的弧度,冷得阿四手脚冰凉,抽出腰间伞柄便揉身而上!     “当!”     金铁交接,震耳欲聋!     阿四一剑挑飞了尖刀,却不料眼前一黑,竟是规仪迎面撒来了药粉。药粉多且急,阿四毫无准备之下根本来不及闭气,于是,将那些味道怪异的粉末全数吸了个干净。     “扑通”一声,两个女人同时倒地:一个是手脚皆废的规仪,一个则是手脚发软的阿四。     “阿四!”苏幕遮惊怒交加,一脚踹开了规仪,俯身将阿四抱进了怀里。阿四头脑发晕,手脚无力,费力地抬头朝苏幕遮安慰地笑笑。     孰知,却在此时,场中再次生变!     原本占尽上风的武后不知怎的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柳俊一掌拍倒在地。眼见着,几把长剑尾随而至,顷刻便要将她分尸于此。却见,软倒在地的武后一刀划向自己的手臂。刀落见血,她瞬间清醒了不少,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滚地葫芦,擦着剑光险险避过。     这一滚一避,正好就滚到了苏幕遮身边。     “娘亲!”苏幕遮吓得浑身发抖,一手抱住阿四,一手抓住武后往怀中一带,然后想也不想,翻身就将二人压在自己身下。     说来心酸,这一招,还是跟那个笨蛋阿四学的。     不得不承认,这一招虽然既蠢又笨还很狼狈,但是,却能救她们!只要她们能活着,就好......     “噗!”数把利剑破皮穿肉,直接断了几根骨头。     苏幕遮闻着鼻尖腥热的鲜血,奇怪为何自己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直到,有个温暖的身子倒在了自己背上......     “何姑!”     挡剑的人,正是何姑。     原来,何姑虽然重伤,但却尚未气绝,半中央疼醒后一张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一瞬间,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她揉身扑了上去――用一身血肉,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何姑死了,至死还牢牢抓住武后的手,一双眼却直直看着几步之外的规仪。     她还有太多牵绊和太多遗憾――她死不瞑目!     苏幕遮心痛如刀绞,连阿四也看得泪眼朦胧,而武后更是痛呼一声,差点就晕了过去。但是武后终究还是武后,她不但没晕过去,还站了起来。     柳俊见状一愣,先是晦气地朝何姑唾了一口,继而略有敬意地看着武后,道,“武后果然不愧为武后,若不是殿下叮嘱我等备了迷药,恐怕此行就要折在您手里了。”     话完,他倒也不急着杀人了,一摆手挥开众人,独自提剑走近。一边走,还一边说,“为表敬意,柳俊便给你一个痛快吧,早死早超生,望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劲气一吐,长剑横扫,这致命一击恐怕是再也躲不过了吧?     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劲气一荡,一颗小小的石子极速射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柳俊右手的穴位上。     “叮”的一声,长剑脱手落地,一同落地的,还有那响彻天地的佛号: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一声心,那心声正气凛然,让场中数人精神为之一振!只是,这数人中却并不包括阿四。她应是毒气攻心,手脚无力不说,连眼前也开始发黑了。     迷糊中,阿四听到苏幕遮又气又笑,“小白,你又迟到了!”     啊,小白,就是那个在听云山孤身逼退蛊虫阵的小和尚吧,他可是极有本事的。看来苏幕遮早有准备,此次应当能化险为夷了吧......     刀光剑影中,阿四缓缓闭上了眼,终于彻底昏死了过去。     这一昏,便昏了好久,久到阿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苏幕遮是一个摆渡的艄公。他年纪有些大了,鬓边多了几缕白发,一边摆渡一边回头朝着她笑。而她呢,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船中央,怀中抱了个粉嫩粉嫩的奶娃娃。     奶娃娃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水汪汪,圆溜溜,瞧得阿四心头发软,忍不住就伸手去逗弄。一次两次又三次,奶娃娃几次没咬到阿四的指尖,鼻子一皱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喊,“笨蛋阿四,你再跟我玩这么蠢的游戏,我就去跟你家相公我家爹爹告状!”     阿四暗骂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难伺候,再一想心中就是一突:这么小,怎么会说话了?!     她背后发毛,缓缓低头细看,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竟吓得手一抖,直接将那娃娃给扔了出去!     她怀中所抱,的确是个婴儿,却长了一颗小白师傅的脑袋,连那光溜溜的秃头都是一模一样!     震惊间,水中小船剧烈摇晃了起来,而那摇船的苏幕遮却早已不知所踪......     阿四蓦地醒了,醒后浑身发冷,满头是汗。     然后,她发现自己正趴在苏幕遮的背上。怪不得梦到自己坐船,被人背着走路,能不晃吗?     这应该是苏幕遮第二次背她,上一次是在风城的西山,而这一次则是在走石阶。石阶陡峭,一块接着一块往上,好似要绵延到黑暗的尽头,永远也走不完一般。     苏幕遮气息沉重,每走一步都要喘三喘,阿四甚至看到了他额角的汗珠。偏偏他也倔,死活不肯将阿四给别人背,甚至咬牙逞能道,“我的媳妇儿,我自己背。”     话音落,阿四忍不住偷偷闭上了眼睛。她想,这世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儿了吧。如是想着,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然后将脸轻轻贴在了宽厚的肩膀上。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武后的声音。     她说:“不对,怎么好像多了一个人。”           第151章 出皇陵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这是一条山中的暗道。     暗道挖得很高,却很窄小,里面黑不隆冬,只容许两人并肩通过。     此时,空中又闷又沉,除了火把燃烧的哔啵声,便是粗浅不一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各自扫视了下周边,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头往队伍的最后看去。那里黑洞洞的,只有寂静的四壁与空荡荡的石阶。     苏幕遮见状眉头一皱,与身旁的小白对视一眼,道,“娘亲,没有人。”     说着,他托着阿四的小屁、股往上轻轻送了送,转身就要继续赶路。武后却将手一摆,拧眉道,“嘘!”     众人不敢大意,皆是沉下心来,侧耳倾听。阿四也微微睁开了眼睛,半眯着偷偷看去。     果然,那黑黝黝的深处,传来了喘息声。     喘息很粗重,伴随着重物的拖曳声,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谁?     阿四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不过片刻之后,有个人影缓缓走到了火光之下。     “柳俊!”负责断后的苏左和苏右不约而同道,“你竟还没死?”     来人的确就是太子太保柳俊,他满脸血污,左臂被齐肩砍断,鲜血哗啦啦流了满身,几乎是拼着老命在走。但即使如此,他的右手仍拖着一个女人。     女人正是残废的规仪,被拖得两眼翻白,却硬是吭也不吭一声。也就是说,二人就如此走一步晃三晃,牢牢跟着他们。     “皇后娘娘,我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奴才,饶小的一命吧!”柳俊知道被发现后也不隐藏,颤巍巍跪了下来,哭道,“我也不求你们能带我出去,只要不再把我关进棺材就可以了......”     女人爱哭,高兴了哭,不高兴了也要哭。男人却很少哭的,以致于阿四第一次知道,哭泣的男人是这样的难看。     但尽管如此,她的心头仍有些可怜柳俊。与阿四有相同想法的,还有苏左和苏右,连一向自认为铁石心肠的苏幕遮也叹了口气,而小白更是双手合十,低唱一声阿弥陀佛。     武后却不同,她淡淡一笑,“你当然不需要我们带你出去,何姑的女儿知道进来的机关,怎会不知道出去的机关呢?”     说着,她脚尖微动,竟是刹那间掠到了二人跟前。     “你干什么?!”     “娘亲,别......”苏幕遮一看不对劲,刚想阻止,却见武后手起刀落,一招砍下了规仪的头颅!     腥血飞溅,人头滚动,这一幕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咕噜咕噜,那颗漂亮的人头顺着石阶滚下,几下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武后见此,终于满意地收回了长剑,对柳俊笑道,“如你所愿,我们不带你出去,也不会将你关起来。但此女乃是何姑的女儿,我不忍看她在人世遭罪,将她送去与家人团聚,你应该没意见吧?”     话落,她回眸转身,独自走到队伍的最前方,道,“既然迷药已解,那便由我来开路吧。苏左苏右,你们二人断后,若是看到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杀!”     “杀”字落地,铿锵有力,震得那熊熊的火光也微微摇晃。苏幕遮沉在墨色的黑暗里看不清脸色,阿四却莫名觉得他有点悲伤。     路,仍要走,只是众人忽然沉默,气氛怪异不已。     阿四继续装睡,武后却是不能装。     她脚下动作不停,也并不回头,只是毫无情绪地说道,“你们都记住了,人有善念,也有恶念。善能行善,却不可止恶。恶者,罪也,唯有罚,才能将其阻拦。”     昏黄的暗光之中,武后满头雪白,一身骄傲。她衣衫染血,一步步拾阶而上,仿佛不是走向出口,而是通向神圣的殿堂。     众人再次沉默,唯有小白低唱一声佛语,道,“善能渡人,亦能止恶,而杀伐,造的是孽,是罪。”     武后闻言停了,于微光之中回眸看向小白,叹息道,“空潭果真是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了你,连这句劝诫也是一模一样。只是,我并不是佛,也不愿成佛。而杀伐,并非欲念,而是罚罪。我这样说,你懂么?”     她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地说话,好似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小白拿了份地图的拓本,便匆匆赶来救我们,想必一路上也是累极。娘亲,他从小就这样,喜欢和人说理,你别见怪。”苏幕遮见兄弟小白遭责,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苏右他们刚才说了,外面的京城乱成了一团,李府之人被抓的抓,杀的杀,李贵妃与太后被圈禁,连太子轩辕彻也被打入了天牢。所以,规仪和那柳俊并不重要,便是真的跑了出去,也无法改变什么。”     “越是做大事之人,越是要防微杜渐,决不可对任何人掉以轻心。”武后闻言顿了顿,扫视了眼默不作声的众人,又看向苏幕遮叹息道,“卧薪尝胆十五年,孩子,你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将在这几天得到成果。但是,人心难算,天意难测,纵然万事俱备,也要谨慎行事。”     苏幕遮听到此处也神色一肃,道,“娘亲请放心,孩儿这十五年可不是白白经营的。五年前,孩儿智退姜国三千玄甲骑兵,获名又获利,还顺利得到了轩辕彻的信任。同时,孩儿还帮着何守正夺到了军权,并助他驻守边疆。”     武后总算笑了。     她微微点头后转身,一边走,一边道,“我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拿到更多的东西。举兵夺位这等鲁莽行为乃是下下之策,不知朝廷内部,你可有提前做好安排。”     “有安排。”苏幕遮胸有成足地说道,“自从封太傅死后,清流一派便如同散沙,孩儿游说收买,虽是花了不少精力和钱财,但效果非常不错。而世家大族一方,左相庄琦只是武帝的一条走狗,尽管会叫会咬,却掀不起太大风浪。孩儿这些年,排布谋算,已经成功拿下了一大半。”     “封太傅封赢......”武后低低喃语,良久后才道,“这天下四方,很多事看似毫无干系,偏偏经脉相连,幸亏你心智坚硬,智谋了得,否则为娘怕是永远也见不到太阳了。孩子,你辛苦了......”     “孩儿很好,一点都不辛苦。”苏幕遮听后心头发酸,将之前的些许不愉快全部抛之脑后,哽咽笑道,“娘亲放心吧,如今我们有兵、有权、有财,甚至还有武器,那一日,就快到了。”     这话相当鼓舞人心,连一直默默不语的苏左和苏右也打起了精神来。苦熬多年,总算要等到那一天了吗?     阿四却与众不同,她的鼻子眼睛有些发酸,差点就要掉下眼泪来。深吸一口气,她紧紧环住男人的脖子,暗道:苏幕遮,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说话间,冷风呼起,吹得火光东歪西倒,却吹得众人面上一喜!     有风,出口马上就要到了!     出口的确不远,几个人一路疾行,只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     苏幕遮背着阿四站在山风凌厉的口子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们,总算是出来了!     “总算,出来了!”有人激动不已,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过,此人并非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守在门外的何守正!     虓虎将军何守正,这位雄霸一方的铁血大将军,正老眼含泪,匍匐在地。而他的身后,是几百位将士,齐刷刷跪了一地。     于是,那荒草丛生的山道上,乌压压的一片铁甲。他们单腿跪地,头颅低垂,眸中尽是晶莹的泪光与无限的敬畏。     “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热血儿郎,响声震天,惊飞了沉睡的青鸟,也唤醒了东边的太阳。     晨曦,微光。     武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缓声道,“看,太阳出来了!”           第152章 帝后番外(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那是我第九次见到他。     彼时,鲁阳桥畔的桃花开得正好,艳华浓彩,红霞灿烂,衬得花下的男人也如庭之玉树一般,更显丰神俊逸。     丰神俊逸的男人却在钓鱼。     破旧的鱼竿配上华贵的衣饰,怎么看都有种违和感。而更违和的是,他的鱼竿莫说是鱼饵,便是连鱼钩都没有。     “你......在干嘛?”我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我以为,你还是不会问我。”     “连续九天,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姿势,同一个人做着同样的怪事,除非是瞎子,否则一定会问吧。”我轻声嘀咕,“再说了,谁说我问你了,我问的是水里的鱼。”     他持杆的手微微抖了抖,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一身青衫的他融在了这江南烟柳之中,一片氤氲之气缭绕,沁润的我心间仿佛也染上了那青翠的暖色。     他右手一扬,将鱼竿收了回来,侧过头,眉头一挑,黑亮的眸中闪着异样的神采:“那就麻烦姑娘帮我问一问鱼儿,为何连着九天都不肯上钩来?”     我一怔,随即心头砰砰直跳,一股热气随着左胸一路烧到了脸上。这人......这人简直太无理了!想我苏锦,鲁南苏家的掌上明珠,几时曾受过这样......     当下,我脚尖一点,翻身坐在桥栏上,收敛心神道,“如此明显,还需要问?”     “哦?”男人浓眉微挑,道,“此话何意?”     “曾闻周有姜太公,素喜钓鱼,亦是无饵无钩,但因其才德举世无双,故有愿者上钩一说。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大海,才能汇得百川来聚;是梧桐,才能引得凤凰来栖。”说到此处,我故意顿了顿,上下扫了他一眼,嘻嘻笑道,“看来,公子是才德有亏,以致于吓得鱼儿不敢露面了。”     那时的他却也有趣,脸不红心不跳,甚至潇洒不已地站起身来,挺胸而立道,“姑娘此言差矣,我虽不能如姜太公般兴周八百年,但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又岂能妄自菲薄。九九归一,周而复始。姑娘只见这九日,却不见未来个无数个日日夜夜。以此来断定在下的才德,是否太过武断?”     我眼皮一跳,忽然想起近几日祖父与父亲的叮嘱:     群雄并起,朝廷无能,天下即将大乱。当此之时,我苏家需有两手准备。一方面,要继续尽力辅佐天子,另一方面,则必须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为家族选一方势力倚仗。     于是,我俯下了身子,对着那清波水面,问道:“鱼儿啊鱼儿,听说跃过了龙门便可化龙。可是,不是所有的鱼儿都是锦鲤,也不是所有的锦鲤都有能耐跃过龙门,你说,我应该如何分辨呢?”     我忽然这般试探,他却只是如常地微笑着。“想庄子、惠子何等圣贤,亦只是在濠水上问一问‘鱼之乐’,而苏小姐一开口便问的是鱼跃龙门,此等胸怀气魄,果然非一般人能及。”     “你知道我是谁?”我心中一动。     他半转过身,双目便那么径直地盯着我看,许是太想知道他的答案,我竟忘了发恼,同样目光灼灼地回望着他。     不知这样静默了多久,直到感觉半张脸都热得发烫了,我才迅速别过脸。     只听他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愉悦,道:“一年前,苏小姐金銮殿拒婚,惊到的不只是当今圣上,还有全天下的男人。”     他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在我心里漾开了层层涟漪,拨开那层水纹,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祖父、父亲在谈论天下大势的时候曾提起过的一个人,原来――竟是他!     不及弱冠便率军大败北方鞑靼的震北大将军――轩辕智!     看着桥畔的他,想着祖父的评价和那些曾听闻的传奇,我心里蓦然地涌起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还没来得及整理清楚,便脱口问道,“那,公子你这九天到底是在等鱼,还是在等我?”     他脸上笑意渐深,连那黑亮的眸中都流出了别样的光彩。然后,他手一挥,又将鱼竿抛到水里,嘴角仍噙着几分笑意,看着我道:“苏小姐方才也说了,姜太公钓鱼!”     姜太公钓鱼,等的不是鱼,而是周文王。那么,他呢?     我心里的那几分情绪又开始慢慢漾开,仿佛有几分甜意泛出,一点一滴浸润起来。     又看着他的侧影许久,我心下一动,从桥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他的身旁。     “你……”     “嘘!”他侧过脸,轻轻打断了我,然后柔声道,“看,鱼儿来了!”     那日之后,我与他渐渐熟识了起来,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天下大势,我们无所不谈,默契渐生。     那时的他,如瞬现于世的玉树,渐渐在我眼中、心中生根。而那时的我,一身骄傲,双眉横挑,金銮殿里也未曾却步,满身都是谁与争锋的劲气。却不曾想到,只是一年之后,我便收敛了一身锋芒,与他共赴北疆。     从此,洗手煲汤,缝衣补褂,只愿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     北疆的夜四季皆凉,而作为将军夫人的我,莫说是随身丫鬟,却连个手炉都没有。但我并不介意,一如我不介意自己作为填房嫁入轩辕家。     轩辕智的原配早亡,只留下一个儿子养在将军府。父兄知道我的决定后也曾激烈反对,斥责我不顾苏家颜面,自降身价。为此我与祖父、父亲长谈了一番,言他心有凌云志,亦非池中物。终于,在祖父邀轩辕智秉烛夜谈了一整晚之后,他老人家亲手为我们操办了婚事。     婚后,我们很快就去了北疆,然后一待就是三年。     那三年,天寒地冻,物资匮乏,几乎日日都有战争与死亡。然而,充斥在我们之间的更多的是彼此的温情与依赖。多年后回眸再看,这短短的三年却是一生中最美妙的存在,无论是对于轩辕智,还是对于我。     我自小在苏家锦衣玉食地长大,祖父对我的培养尤为重视,寻常女儿家不过是学些琴棋书画,而我,武功兵书、阵法战策都必须要勤学。我知道自己身上担负的是什么,便一刻也不曾松懈。     而这三年里,我不必做苏家的小姐,不必做背后的军师,我只需做我自己,做阿智的妻子。天下再大,都不及这北疆的小木屋广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此间天地才是我想自在遨游之所。     我一直记得那一夜,门外风声大作,我正借着微弱的烛光缝衣。阿智前些日子猎了只白虎,将整张虎皮都送给了我。他是怕我日子过得清苦,但凡有些许好东西,都会统统送到我身边。然而,看着那完整的虎皮,我却只是迫不及待地想为他做一件衣裳御寒。     衣裳才缝制到一半,他却忽然回来了。     一身血污,满脸泪水。     我愣在当场。他常年征战沙场,并不是第一次受伤。我见过他身上无数的伤痕,也曾无数次地心疼他这些年的辛苦,可他只是淡笑着告诉我,每道伤疤都是新的收获。     可是,这一次,他却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吓得我将虎皮一丢,飞一般地跑到他身旁。     “阿智,怎么了?”     他连铠甲长剑都不解,便直接伸手将我搂入怀中。我双手回抱住他,听到他心口有力的起伏,才稍稍安下心来。     而他,越发用力的抱住我,哽咽着喃喃道,“锦儿,我想你!很......想你!”     后来,待他情绪稳定,依旧是那个待我细致入微、如珠如宝的男人。     而我一直好奇他那晚的眼泪,经我几番逼问,他才不好意思道,多少次刀口舔血,他从来都不怕死。只这一次,凶险万分的时刻却怯了场。害怕死亡,更害怕的是,再也见不到我。     说来也怪,那只是我们相处的无数个夜晚中最平凡的一个,我偏偏难以忘怀。任刀光剑影,风雨不止,可只要在这北疆的小木屋里,我和他便可自在徜徉。     可是,不久之后的一道圣旨将我们遣去了南疆。从此,将我们拖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无力抗拒、拼命挣扎,却无法回头,只能越陷越深,渐渐糊了眼,蒙了心,再也看不见彼此。     只是当时,我们都还不自知……           第153章 帝后番外(中)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烽火连天,满目疮痍。到达南疆时,我和阿智触目所见便是这样的场景。     连年征战,这样的情形于我们而言都不陌生,战争的残酷没有人比我们更能体会。     只是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小南国引兵北伐,本不足为惧,可谁想,这朝廷哀帝昏聩,奸臣当道,为弄权,为谋财,为保各自利益,竟都罔顾战事,被弹丸小国逼得节节败退,以致山河破碎染血,百姓流离失所。     更有甚者,哀帝听信谗言,将阿智调往南疆,竟只让带五万兵马。区区五万兵马,如何能在穷山恶水的南疆,应对连战皆捷的小南国?     这些事情我看得明白,阿智应该比我更明白,只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身带着五万兵马出征。若不是我苦苦相求,他只怕早已派人将我送回鲁南了吧!     此行凶多吉少!我们都没有说,但彼此都早已明了。     阿智手握兵权,却不属于朝堂任何一派,不贪财,不好色,不弄权,没有任何把柄,这样的人在任何人心里都会很危险吧!不能拉拢,就只能......杀!     浴血杀敌男儿事,他不希望我参与,我便日日在军营等他归来。他在枪林箭雨之中几番生死,我在后方尽力保他军饷粮草无忧。     只是,偷偷地,我将心腹纠集,然后遣散暗藏于江湖之中。他们负责为我结交各路江湖能人,也为我搜集各方情报,包括敌方布阵与军情。他们是藏于黑夜中的眼睛,是行走于人间的鬼差,于是我便将它叫作了“阴司”。这,便是阴司雏形。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一时兴起所创的阴司,竟能在朝斗中给了我极大的助力!     回过头来,战事虽然残酷,一切却进展得很顺利,不久后,阿智便以区区五万兵马,收服了小南国归降,逼退交趾军马五百里。     外人都赞他用兵如神,为不世之将才,而他却在大胜的那天,紧紧拥着我说,“锦儿,你知道么?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能胜。我只是怕,怕我战败身死,你又当如何?”     我当如何?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不下百次,答案只有一个――血债血偿!     谁伤他一分,我便要回敬一寸。我可以为他洗尽铅华做他最温柔的妻,也可以为他不择手段做让对手胆寒的敌。而如果被逼到了绝路,我又何必软弱妥协?我一定会站起来――反抗到底!     所以,当那道调他回京的圣旨到来时,我第一次忤逆了他的意思。明知进京后绝无生机,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进入那早已布好的陷进之中?     赤水之上,将士面前,我挽起衣袖,一刀划在了手腕上!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入了水中,我却只是抬头看着他。     我在逼他,赌他一定会心疼,也赌他有勇气和能力站上最高峰!     面对着他,面对着数万将士,我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面上微微带着一丝笑意,眼中却微微噙着泪,我说:“阿智,若是不反,一旦回到京中便是死路一条!你会死,手下将士会死,你我的亲人也都会死!与其陪你回去送死,锦儿不如死在这里,全你一个忠肝义胆!”     当他跳下马,匆匆撕下衣袍为我包扎时,我知道,这一次我赢了。     现在想来,听云山兵变,阿智黄袍加身,此间种种,不过顺理成章。朝廷无能,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早已不堪其统治。于是,当阿智被拥立为帝,便立刻得到了无数人的响应。     那几日,我自然是高兴又兴奋的――我的男人,是未来的王!     只是,激动的同时,内心也涌上了强烈的不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哀帝虽然昏聩,朝廷却并未大乱。没过多久,那不安就变成了现实。出乎意料的是,事情与朝廷无关,却是起源于南疆。     阿智不知不觉中了蛊毒,双眼一闭倒在了军帐中。只一天时间,便浑身溃烂,气息奄奄,眼看就要熬不住了。我又怒又急,心力交瘁之下再也顾不上做什么男人背后的女人。     这时,阴司终于派上了大用场。我一面动用阴司四处寻药寻医,一面亲自带了几个高手往苗寨中走了一趟。     苗寨一行并不顺利,那所谓的神婆嚣张至极,不但对我们下蛊,还扬言要灭了这几万雄狮,祭奠被惊扰了的山神。若非我等早有准备,恐怕一个个都要立即死于非命,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幸中的万幸,阴司传来了空潭的消息,不但找到了人,更是快马加鞭将他送到了南疆。空潭是个云游四方的出家人,乃是当世解蛊第一人,与我私交甚笃。但即使如此,他仍是频频摇头叹息,道此蛊实在无解。     我早已急红了眼,百般恳求之下,他咬咬牙,破例用了个以蛊攻蛊的法子。此法甚为冒险,稍一不小心,便会落个两死的下场。我当时万念俱灰,暗想若是阿智就此死去,待我寻了那神婆报仇之后,必定要追随而去。     于是,子蛊种入阿智体内之后,我便坦然受了那只母蛊。待到母蛊钻心而入,虽然疼痛万分,却让我觉得异常安心。最后,当母蛊与我融成了一体,空潭便会定时将它引出,然后导入阿智体内。母蛊强悍,一面与子蛊相聚,一面蚕食阿智体内的蛊毒,然后再转回我的体内......     为了避免军心动乱,此事极其机密,除了少数几个心腹,其他人一无所知。空潭却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曾劝我将母蛊下于他人。只因为蛊毒流淌于经脉,孕育子嗣便相当艰难。我却宁死不从,直到阿智终于恢复,重新立于千军万马之前,才开始担心起来。     但我并未担心太久,因为,阿智虽然蛊毒已解,眼睛却受到了重创。稍一劳累,便会出现短暂的失明。空潭解释说,那蛊毒霸道,虽然救回一条性命,眼睛却只会越来越坏,永远看不见也是极有可能的。     一锤定音,阿智还朝我微笑,我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带了人马杀到了苗寨,二话不说就搭柴点火,将寨子中一百多人逼到了边境。那时,我并未想到交趾军马会再次犯进。待到我听到风声,领兵去救,救回来的却只是无数冰冷的尸体。悔时已晚,我盛怒不已,便将那段时日的情绪全部发泄到了敌军身上!     两万精兵,硬是被我带的八千骑兵给打得落花流水!     那一战,为我赢得了荣誉,也为日后的十五年囚禁埋下了种子。但在当时,阿智的眼睛越来越不好,我只能拔剑而起,与他并肩而立。我们一同谋划测算,一同血战沙场,就这样领着数十万雄狮一路杀回了京都......     还记得夺得天下,入主皇宫的那一日。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本该庆功于乾坤殿的阿智却拉着我躲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有个小湖,湖水清澈碧绿,与南疆的赤水很像。湖上横跨了一座小桥,而初为帝后的我们则窝在小桥上,一边喝酒,一边看鱼。     我们谈天论地,遥想当年艰辛,也期盼日后同创辉煌盛世。     阿智甚至指着水中的鱼儿,笑眯眯道,“鱼儿啊鱼儿,我虽不能如姜太公般兴周八百年,却也终于能平定天下,创一番新天地,你可满意?”     我听后噗嗤一笑,然后故意板起脸道,“不要脸,敢拿姜太公来比。再说了,鱼儿可听不懂你说什么。”     “谁说听不懂,听不懂能帮我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么?”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我眨眨眼睛嘿嘿笑,直逗得我脸蛋发红,才紧紧握住我的手,正色道,“锦儿,我要把这湖改成锦湖,若日后我们一同入了黄土,便要将陵墓设在此处。墓中还要设个‘桥上问鱼’的机关,好叫子子孙孙都记住,他们的开国帝后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只有答对了,才能见到我轩辕智最美丽的妻子......”     我摇头直笑,道,“那若是答错了呢?”     “答错了,就下地狱,或者去那轮回道吧......”     我一直记得,那日的阳光分外的好,混着花草的芳香撒在我们身上,是那么那么的美好。谁都没有想到,没过几日,阿智便彻底失明了。     而就是这次失明,将我们越拉越远,最后走向了决裂......           第154章 帝后番外(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而那最后一丝斜晖穿过了窗棂,轻轻落在了案桌的奏折上。     我再一次检查了自己的批注,确认无误后才将朱砂笔放下,道,“封太傅,世家大族虽被打压,但清流一派尚未崛起,此次重推科举便有劳你多多费神了。”     封赢乃是阿智的老师,不仅学识渊博,更曾作为军师运筹帷幄之中,现又被尊为太傅,负责此事自然是绰绰有余,只是......     才想到这儿,封太傅果然开口了。     “皇后娘娘,您虽替陛下操劳国事,但也该顾及凤体,眼看着大皇子已经长大,后宫中几位贵人也都连着为陛下添了香火,您......”     我闭上眼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打断道,“封太傅无事便先退安吧,本宫稍作整理还要去面见陛下。”     新政初建,朝堂不稳,世家大族虽俯首称臣,却始终持观望之态。于是,阿智失明后,轩辕国也再次陷入朋党之争,朝野上下一片混乱。而更让我应接不暇的,是前朝余孽死灰复燃,不仅挑唆军中反叛,还纠集旧部闹事!阿智与我被打个措手不及,虽硬挺着没让余孽得逞,但仍被其他势力捡了便宜。我们曾一度沦为傀儡,阿智更是几次一病不起,其中心酸艰险自是不必再提。     被逼无奈之下,我只能自救――擅自插手朝政了!     阿智倒了,军队乱了,各方势力交错,好在我还有苏家军。这支随着我南征北战的嫡系军队,虽然人数不多,但贵在以一当十,乃是精兵中的精兵。就连征战沙场十数载的阿智,也曾对着苏家军眼馋不已。     而在当时的境况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苏家军,只等着我稍一动作便想着分割收编,坐收渔翁之利。     呵,我苏锦的东西,岂是你们想要拿,就能拿走的?     我暗中将苏家军分成了三部分:核心部分以各种理由遣散于江湖朝堂,次要部分偷偷融于阴司,而最后一部分则大张旗鼓地被我拿到台面上,鼓吹释兵权之说。     于是,如了那些豺狼虎豹的愿,世上再也没有了苏家军,我也终于只是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傀儡皇后了。他们谁也不会料到,真正的苏家军永远存在,并且从来不曾脱离我的掌控!     紧接着,我一面与朝堂各方势力周旋,一面借用阴司进行策反与暗杀。而渗透于各处的苏家军虽然解甲归田,却仍在各自阵地助我一臂之力――除贪官,灭阉党,释兵权,扶清流一派,重设六部......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朝堂终于渐渐趋于稳定,连阿智的眼睛也在空潭的治疗下有所好转。如今,已经是我监国的第四个年头,再次回首往昔,不知为何总有点往事如风之感......     封赢见我频频走神,忍不住又道,“皇后娘娘,恕老臣直言,虽然国事颇重,但陛下已经有所好转,说不准不日便可以亲理朝政。而您乃后宫之首,到底应以子嗣为大,切不能让那些妖女为祸后宫,乱了纲常啊......”     封赢还在说,而我一想到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又开始头痛了起来,忍不住揉着太阳穴道,“封太傅先退下吧,本宫这就要去面见陛下,至于那后宫之事,乃是陛下的私事,太傅大人便不用过多操心了。”     封赢一听此话,胡子一翘,提声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皇家无家事,子嗣更是天下大事,而后宫是否安妥更是关系到龙脉的延续与朝堂的稳定。皇后娘娘,老臣......”     我听到此处不但头疼,连心口都开始疼了起来。“啪”的一声将奏折一合,看也不看封赢一眼,起身抬腿便往外走。     出了乾坤殿殿门,沿着白玉石阶一路往下,我最后停在了一棵斜立路边的古树下。彼时,斜阳已下,只余点点微红染在天边,怎么看都有些凄凉。     我苦笑一声,然后挥退左右,独自往御花园行去。     我没骗封太傅,今日,的确是与阿智有约。     一样的湖,一样的桥,一样的人倚在一样的栏边,却给人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呢?     可能,是这秋风太过萧瑟了吧......     我被风吹得微微缩了缩肩膀,却是努力扬起一个笑脸,行到桥边,道,“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皇后来啦,平身吧。”相比前几年,他此时已经好太多了,至少不需要事事都借他人之手,短距离的几步路也可以自己完成。“朕许久不来这里,倒不知这些鱼儿都肥硕了不少。养尊处优惯了,好似不如以前那般灵气了......”     皇后,朕......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在我面前便再不自称“我”,连“锦儿”也再难听到,倒是“皇后”出现得越来越多了。     我并非不懂他的痛苦,鹰断了双翅,虎断了腿,面对一波又一波的行刺,面对朝堂的动荡,面对我这个威望越来越高的妻子......     其实,我也暗暗想过,那种微妙的平衡,在入主皇宫前或许还能因战事缓和。而今天下太平,势局稳定,沉默在黑暗中的帝王又怎能甘心呢?就算他仍是那个阿智,他甘心,但是轩辕族人甘不甘心,李家人甘不甘心,世家大族甘不甘心?     不甘心的吧......     瞧瞧他们是如何以各种名义将女儿塞入后宫,如何在阿智耳边挑唆生事,又如何变着法儿为家族邀功请爵......     对于此种乱象,我当然也曾强行压制,然而越是压制,反弹得就越厉害。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那个人是阿智,那个曾经许我万里江山的阿智啊......     “皇后,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朕说了什么不得你的欢心么?”阿智冰冷的语调将我拉回现实。我微微一顿,然后拾阶而上,站到他身侧朝湖面望去,道,“是不如以前灵气了,陛下若是不喜,臣妾便着人将它们全部打捞上来,再换批新的?”     阿智眉头紧皱,黝黑的眼珠毫无情绪,沉默了半晌,才道,“罢了,鱼,总归只是鱼而已......”     我微微一笑,理了理鬓发,道,“陛下近日越发精神,看来龙体已然安康,是时候亲政了。如此,臣妾也总算可以卸下重担,重回西宫了。”     阿智那扶住栏杆的手微微一抖,随后缓缓一笑,淡然道,“不忙,你是朕的皇后,这几年呕心沥血为天下做了不少大事,着实是朕的好皇后。朕近来虽然大好,但眼睛还是看不太清,再过阵子好齐了再亲政不迟。”     说着,他转身轻抚了下我的肩膀,笑眯眯道,“不过,朕的子民需要你,朕也需要你。待到朕亲政,你便可以休息了,也该替朕生个皇儿了!”     话音未落,我的心头便是一揪,满身的血液竟一下子冲到了脑门!     生个皇儿?天下人不知道,尽逼着我替你选秀纳妃,开枝散叶!你呢,你难道也不知我为何至今未孕吗?!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一声冷笑,道,“陛下福泽深厚,膝下龙子甚多,更有那么多娇滴滴的姐妹等着替您孕育子嗣,臣妾福薄,便养养身子再说吧。”     “皇后此话又是何意?这是在怪朕宠幸别宫的妃嫔吗?”他浓眉一立,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道,“你也知道新政初建,各方势力交错盘绕,纳了这些美人也只是为了平衡而已。”     “的确需要制衡,但陛下难道以为几个女人便能翻天覆地,保江山万年了吗?!”我连连冷笑,摇头道,“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难道这就是你曾经的雄心壮志?阿智,你还是不是那个挥斥方遒的轩辕智吗?”     许是太久没有直呼姓名,阿智听得一愣,良久才呼出一口气,撇过头道,“难道这些不是你自己默许的吗?”     我闻言脸色苍白地倒退三步,重重按住太阳穴,一时竟是无言相对。     却听他幽幽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你能为我添一个皇儿,朕又何须......何须如此......”     我心如刀绞,若不是头颅高高抬起,怕是要立刻落下眼泪来!可是,我不能,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当着这个男人哭!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他说话,我转身便走。     “你,你等等......”却在这时,他突然说话了,有些惶急,还有一些担忧。     我心中莫名一动,身体比心里更早地停了下来。只听他似乎急急走了两步,道,“你等一下,慧慧服侍朕多年,细心妥当无微不至,近日更是怀了龙种。朕决定将她抬成妃子,你作为皇后,明日......”     话未说完,我两眼发晕,心中尽是荒凉一片......     这四年多,几乎是锦衣玉食无所不有,却是我记忆中最难熬的几年。熬呀熬,将整颗心都熬成了灰,然后风一吹,落了这样一个下场......     “李府的李慧是吧?臣妾遵旨,定当即刻去准备圣旨,然后择一良辰吉日,恭贺她荣登妃位!”     恨血与啼魂,一半逐风雨。     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地明白过来,凡事,还要靠自己筹谋。若是将心给了别人,那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甚至再也做不回自己。     所以,阿智,既然你不想要了,我便就此收回吧......     接下去的近一年,我做了很多准备,直到万无一失,才主动退居西宫。而就在回到西宫后不久,我惊喜地发现――我怀孕了!     上天待我不薄,总算怜悯于我,赐我一个孩儿。因为有了他,我更加强大了起来!     后来的后来,当我披着满头白发仰望穹顶的夜明珠之时,发现自己还是太心软太心软了......     那是一头狼啊!     狼,要么不动,一旦伺机而动,便会将你逼到绝路,然后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好在,我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的苏锦,总算是提前为自己留好了一条后路......           第155章 夜惊梦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晚风浮动,暗香弥漫。     苏幕遮一手持灯烛,一手撩开竹帘,然后轻轻走了几步便停在了床前。床罩九华帐,帐子被撩起挂在金钩上,露出了堆叠在一处的锦被。锦被乃是大红色,上绣交缠在一处的连理枝,做得相当精致考究。不仅缎面柔滑,其上还浮着层若隐若现的光影,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可是,如此不凡的锦被却被人粗暴地揉成一团,然后拧成了一坨大麻花紧紧搂在怀里。     “果然啊,又睡成了这番模样......”苏幕遮哭笑不得地看着床上那**的睡姿,最后只得将灯烛放下,然后弯腰去扯被子。一边扯,一边轻轻笑骂道,“你个笨女人,这已经是今晚第八回了,明明看着乖乖的,怎么睡觉如此不老实?”     睡梦中的阿四对此全然不知,她无意识地撅着嘴翻了个身,然后继续抱着怀里的被子呼呼大睡。然而,被子被乱七八糟揉成一团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一部分被她死死夹在双腿之中。如何不将人吵醒,又能完全扯出被子呢?     这是一个技术活。     起先,苏幕遮的确手忙脚乱,东拉西扯之后搞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把阿四给吵醒了。吵醒后的阿四脾气很不好,闭着眼睛就是一脚,直接将这翩翩美公子给踹到了地上。可怜苏幕遮是屁股着地,疼得直哆嗦却又不能发火。     能怎么办?阿四又是中毒又是受伤,好不容易睡着不喊疼了,难道还要将她给骂清醒不成?     百般无奈之下,苏幕遮苏公子只能自己爬起来,再接再厉!     好在,熟能生巧。托了他一晚上盖第八回的福,此次轻轻松松便将被子给全部扯了出来。当轻手轻脚地将被子重新盖好,细心地替阿四掖好了被角,苏幕遮突然有一种错觉:好似,他已经这样做了几年几十年......     “几十年吗?”苏幕遮借着灯光去看阿四的睡颜,看着看着,唇角不自禁便浮出了笑意,“几十年哪里够......”     说着,他弯腰亲了亲床上女人的额头,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苏左出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柔和温暖的灯光笼在床上,将那两个人儿映照地分外清晰。而他家公子浑身的温柔比灯光还要温暖,一丝不剩地全部撒在那张睡颜之上。红润的双唇触着光洁的额头,虽是一碰即走,却仍让人瞧得心口砰砰直跳,连脸都开始红了起来。     然后,他家公子笑了,笑得得意又满足,如沐春风一般——真美......     莫名其妙地,苏左咽了一口口水。待到反应过来后,浑身一激灵,连忙朝着苏幕遮喊了一声,“公子。”     苏幕遮被这一声吼得眉头直竖,连忙“嘘”了一声,小心地放下帐子后,才执灯走了出来。     “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说了不要进那屋子,你是脑袋丢在皇陵没带出来么?”苏公子显然不太高兴,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眼看着眼刀子飞完了就要上真刀子,苏左连忙抖擞精神,肃容道,“公子,苏左知错了,实在是事出紧急,发誓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说话间,二人已然回到了外间。苏幕遮见苏左神色紧张,便也不再追究,走到案桌前坐下,然后拿起没有看完的谍报继续阅览,道,“说吧,什么事把你急成了这般?”     “阴司截来的那批兵器已经运到京城,只是还没进城,便被人劫走了。”     苏幕遮闻言一惊,失声道,“谁干的?”     苏左吞吞吐吐,眼神闪烁地看着自家公子,最后一咬牙一昂头,气吼吼道,“还有谁,除了那何守正,还有谁有这本事从阴司抢东西?”     苏幕遮难得的一愣,继而想了想神色一松,道,“何守正身为虓虎将军私带军马已属不易,所以此次进京兵器便带得不多。而禁军守卫里虽有内应,但未免届时动起手来吃亏,兵器便是必不可少的。这些武器原本就是给他们准备的,哪来什么抢不抢的?”     “公子说得没错,兵器原本就是要给他们的。但多少也得给阴司一些时间,这么多兵器千里迢迢运来,又要掩人耳目又要加快脚程,废了大伙儿不少心思。这还没登记入册呢,他们倒好,排成一排往那儿一站,二话不说拉着东西就走。活像我们是跑腿的奴才,办完事儿赶紧滚蛋一样!”苏左似乎是憋久了,听到此处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只见他憋红了脸,气愤道,“这也就罢了,原本也就是要交给他们的,就当给兄弟们省事儿算了。可是,从陆府取来的金银财宝呢,凭什么他们手一伸我们就得给?最让人火冒三丈的是,他们竟然直接调走了阴司的暗卫,现在简直一个不剩,这是什么意思?”     兵器原本就是给军马准备的,金银虽然阴司需要,但最后还是要用到招兵买马上去,只是暗卫一事是怎么回事?     苏幕遮也觉得此事过火了,要知道,阴司明面上由四大判官统辖,其下众人各司其职,为完成任务而不择手段。但事实上,阴司真正的力量却是暗卫。阴司的暗卫起先出自武后的苏家军,这些痛饮过人血的军人,经过一番江湖历练与重新归编后,早已与曾经不可同日而语。     苏幕遮敢打包票,随便哪个暗卫去江湖上走一走,那都会是叱咤风云的顶尖高手!     何守正竟有胆子动阴司的暗卫,便是有这个胆子,怕也没那个本事吧?     苏左多精的人,一眼就看出来自家公子在想什么。于是警惕地看了看左右,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不是何将军,是皇后娘娘亲自调走的。”     苏幕遮一怔,起先心里不太自在,但想了想又觉得无可厚非。“阴司暗卫原本就是娘亲的亲兵,之所以守在我身边,也就是为了等她出世这一天。如今一切顺利,他们回归本职,倒也不错。”     苏左原本想说什么,听到这儿便停了嘴,闷闷地不再吭声。苏幕遮见状霍然一笑,道,“娘亲并非一般女人,她做的决定必然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明日便是除夕,这两天至关重要。苏左,若是稍有差池,我们便只能粉身碎骨了。别说替娘亲与姐姐报仇,便是正常行走于阳光下也是不能的。所以,收起这些成见,告诉阴司所有人,从今天开始,娘亲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是,公子。”     徐徐冷风,幽幽夜色,这主仆二人为将来筹谋计算夜不能寐,皇宫中的武帝却也被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惊醒。     “小六子?”喊了一声没有回应,武帝才反应过来,福公公早已被他丢入了天牢。他叹息一声,自己撑着坐了起来。     偌大的寝宫,空荡荡,冷清清,只有远处两盏忽明忽暗的小灯,正孤单单地燃着。     武帝觉得莫名烦躁,喊了几声来人,却连鬼影都没有一个。良久,终于耐不住这沉闷的安静,他自己下了床,然后随手套了件衣服便往外走。     几步到了门边,正要将门拉开的时候,那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而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锦儿?!”     武帝失声尖叫,却见眼前的女人满头乱发,衣衫染血,怀中抱了一个婴儿,而那一双滴着血水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嘶哑道,“阿智!你好狠的心啊,你竟然连我们的女儿也不放过!你来,你来看看,她多疼啊,疼得一直哭着要爹爹啊!”     话音未落,那怀中的婴儿果然哭了起来,甚至自己扭过头来,朝着他张嘴道,“爹爹,疼!好疼啊!”     她的那双眼睛,乌溜溜死气沉沉,却偏偏滴着血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武帝浑身发冷,脸色瞬间白成了一张纸,一边哆嗦一边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是李家,是李慧安排人害了你!你们走,别找我别找我!”     武后却嘿嘿笑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指着他的鼻子道,“不找你找谁,你这个负心汉伪君子!”     说着,“唰”的一声,迎面便朝他刺了过来!     “啊!”     武帝惊叫着一坐而起,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个梦。     他浑身冷汗,手脚发凉,抖着手擦了擦额头细汗,喃喃道,“不是我,我原本想救的,但是真的来不及了!是你,都是你自己不好,一个女人学什么治国平天下?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待在我身后,为什么不?!惹恼了全天下的世家大族,我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抱着头突然哭了起来。那滚烫的泪珠沿着深深的皱纹滑落颈侧,映得他更加苍老疲惫,连声音也格外老态了起来,“你不懂,曾经有多爱,后来便有多恨。只是恨过也爱过,我终究还是后悔了。我多想去皇陵将你迎出来,多想......”     武帝哆哆嗦嗦念叨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装了十五年的深情,连他自己都糊涂了。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怨多一些?或者说,其实这一切都是真的,亦或者都是假的。因为,根本没有人能明白,这位曾经雄霸沙场的铁血帝王究竟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冷静了下来,瞧着这满室安静,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小六子?”才喊出口,武帝背后便是一凉。他屏着气环视这空荡荡冷清清的寝宫,只觉得那两盏小灯与梦中简直一模一样!不死心地,他试探着喊了几声来人,可惜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武帝终于耐不住了。     下床,穿衣,然后将墙上那把长剑取下握在手中,最后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呼吸之间,门口就在眼前,他手中全是汗渍,却怎么也不敢去开门。     正犹豫间,那门“吱呀”一声响,竟然自己打开了!           第156章 风雨之前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身后是幽幽冷光,身前是寂静大门,武帝手心汗湿,一时竟是踌躇不已。     正犹豫间,那门“吱呀”一声响,竟然自己打开了!     他浑身一震,急忙将手中长剑一横,却见门外冷风凄凄,什么也没有。什么血衣的女人,什么哭泣的婴孩,除了满地萧瑟空寂,连个鬼影也找不到!     武帝见状心头微宽,长长舒了口气后,便抬手去抹额间细汗。     却在这时,他猛地瞄到远处的一抹白色,吓得肝胆俱裂,差点就将长剑丢到了地下!     自从空潭大师去后,他的眼睛便越来越坏,动不动眼花不说,还好几次短暂失明。想到这里,他一面安慰自己不要多想,一面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然后才定睛去看:     只见,寝宫远处有一处梅林,梅花细细小小,一朵一朵地绽放在月下,虽不如桃花艳丽,却也显得生机勃勃。叫人吃惊的是,不知何时,那每一棵梅树上都挂着灯笼――红艳艳的大灯笼!     火红的灯笼高低错落,燃成一片灯海,而灯海之中则站着一个女子。女子背身而立,削肩细腰,白发白裙,手中也提着一只灯笼。那灯笼与树上那些不同,虽然也是红彤彤的,却是小了不只一点点。远远看去,仿佛只要一阵轻风,那灯笼便会被吹个粉身碎骨。     是她!     虽只是一个背影,武帝却马上认出了来人是谁。他喉头干涩,连张了几次嘴,却硬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月华满地,银丝如练,他秉着呼吸朝那灯海中的人影走去。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靠近,女子总算缓缓转过了身子。白发如雪,伊人如旧,在红成一片的灯光下,那回眸依然倾城,风韵丝毫不减当年。     她是武帝唯一的皇后,也是他心中的魔――她叫苏锦!     “锦,锦儿......”武帝心口复杂难言,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汇成一声苦笑,道,“你,十多年不见,依然很美。”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一刻还怕得要死要活,真的见到本人了,却反而放松了下来。     武帝在看苏锦,武后苏锦却也透过这满天的光辉在看眼前的男人。     她忽然就想到了多年前的桥上问鱼,彼时桃花灿烂,花海下的男子俊美无俦,端的是一个偏偏佳公子。如今多年过去,花海之下的男人早已老去。他微微有些佝偻,满面都是藏不住的皱纹,若非是那双偶尔闪过精光的眼,武后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自己的男人――轩辕智!     月色柔软,漫天灯光,一男一女相对而立,本该是温情四溢的时刻,偏偏武后背后发凉,怎么也暖不起来。锦儿,也亏他有脸叫得出口......     “原来陛下还记得锦儿的名字,只是,锦儿也老了......”她抚了抚鬓边银发,嗤笑一声道,“许是多年不见天日,整天吃吃喝喝睡睡,又从不经历风雨,便保养得好了些。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呢,陛下......”     武帝闻言脸色微变,这才忽然反应过来,皇帝寝宫,竟连一个守卫都见不着,连跟前服侍的太监宫女都毫无踪影,难道是......想到此处,他眸色一暗,右手紧紧握住剑柄,一面警惕,一面缓缓后退。     武后见此捂嘴一笑,道,“陛下莫怕,这皇宫内院自然是陛下的内院,锦儿虽然有很多帐要好好清算,但也不至于现在就害了你的性命。再则,若是真想要了你的性命,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跟锦儿聊天么?”     “你,想怎样?”     “怎样?不想怎样。”武后将灯笼一提,腰肢轻转走上了旁边的小径,道,“锦儿只是想邀陛下出来赏月赏水而已,不知,陛下赏不赏脸?”     说着,她再不多话,只柔柔一笑便自顾自往深处走去。     武帝见状一怔,略一沉思,又四下环视了一遍,这才提着剑几步跟上,道,“今夜月色甚好,锦儿何必挂了这满园的灯笼,连手上也要提一个?”     武后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天黑眼瞎,锦儿年事已高,若不点亮一些,怕是要头昏眼花杀错了人啊。”     武帝闻言紧紧握住剑柄,正要说话,却听她继续道,“再则,墓中虽无白天黑夜,但锦儿依然算着时辰。何时该起床,何时该点灯,从来不乱。倒是陛下,操心国家天下,大有黑白颠倒之嫌。”     夜风徐徐,二人一时无话,不经意间便行到了御花园。武帝随着武后一步一步走上小桥,垂眸望向那片锦湖,心中百感交集,道,“十五年了,以为再也没人能陪朕桥上看鱼了。”     “十五年了,鱼早已死得干干净净,恐怕你在桥上看的不是鱼也不是水,而是湖底的机关是否完好吧?”武后面无表情地将灯笼放在地上,转身指了指湖中央某处,笑道,“呶,就是那儿,锦儿在那儿一住便是十五年。如今住够了,也该换人去住啦。”     一路行来,武帝心中早有盘算,此时调整好情绪,倒也开始有条不紊起来,道,“锦儿,朕知你积怨颇深,但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如今天下大定,国泰民安,朝中动向皆在朕的把握之中,你便是想要做些什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见武后笑而不语,想了想,道,“当然,凭锦儿的本事,既然出来了,定然是不容小觑的。只是,锦儿你有没有想过,十数载过去人也会变的,即便是你曾经的心腹,也难保不会另有打算吧?”     武后听到此处忍不住抬了抬眉,笑道,“陛下说的,难道是左相庄琦?”     武帝一惊,随后仓促地整了整面色,强笑道,“左相府,是你曾经留下的一步棋吧,表面上与封赢对立,实际上则是配合他揽权,为你东山再起做准备。”     “不错,”出人意料的,武后大方承认,甚至笑眯眯地回道,“但是,你真的以为,庄琦便是你眼中那个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的庄琦?你真的以为,他半路倒戈是你的功劳吗?”     “你是说......”     武后勾唇一笑,月光下尽是嘲讽,道,“阿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武帝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沉默良久后哈哈一笑道,“锦儿,你果真棋高一招!”     “对手的赞扬,才是对锦儿最高的评价。”武后坦然受之,转眸笑道,“明天是个好日子,不仅是除夕,还是武后病愈出关的日子,你说对不对,陛下?”     “锦儿,你真的以为朕不能杀你?”     武帝眸色一深,手中长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反观武后却依旧笑得风轻云淡,似乎对身旁男人的举动毫无所觉。她悠悠然倚在栏杆上,少女般歪了歪头,道,“你当然不能杀我,那个叫阿朵的女娃娃的确有金蚕蛊,但是没有空潭在,谁帮你解蛊呢?既然解不了蛊,你我依旧生死相依。而这一次,你又该以什么理由将我关押起来呢?”     武帝见状不怒反笑,道,“朕不杀你,但你也休想乱了朕的天下。只要朕一声令下,驻扎在京城的十万禁卫军便能将那些乱臣贼子砍于刀下!”     武后听后不置可否,只理了理衣袖,道,“今日连夜来见,便是要提醒陛下记得明日的大事。哦当然啦,若是陛下贵人多忘事也不怕,我们的太后娘娘闲着太无聊,偶尔出来走一走也是不错的。”     “你将母后如何了?”武帝双眉陡立,气得连退三步,道,“你疯了!”     武后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反唇相讥道,“关了十五年,人不人鬼不鬼,早疯了!”     说完,她再不废话,提起灯笼便往桥下走。只是没走多久,武后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扬声道,“差点忘了,有样东西要还你。”     话落,场中劲气忽起,一道黑光如闪电般直射桥上!     武帝见状大惊失色,惶急之中往旁一躲,便见一把漆黑如墨的剑鞘贴着他的鼻子飞过。然后“砰”的一声,直直插在了石做的桥墩上!     夜风忽急,肃杀一片,撩起武后那洁白的衣袂,恍如那灵堂上的悬挂的灵幡,瞧着令人不禁胆寒。     苏幕遮却是不怕武后的,一听说她从宫里回来了,连忙放下手中事务,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外走。     武后所住的院子并不太远,穿过一座小花园,苏幕遮便站在了院门外。推门而入,挥退左右侍卫,这才发现娘亲的卧室漆黑一片,倒是那书房里灯光明亮。     借着月色,苏幕遮看到那书房的窗上,映着两个人影。     人影应是一男一女。     女的一看便是自己的娘亲,而那个男的,会是谁呢?           第157章 封赢之死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苏幕遮并没有过多猜测,因为,他直接几步上前,然后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内一男一女,一站一坐,一共两个人。     坐着的女子的确就是武后,而那个站着男人,却是怎么也猜不到的一个人。     苏幕遮怔愣半晌,最后不确定地看了眼自己的娘亲,见她微笑地点了点头,才道,“左,左相大人?”     不错,此人正是当今的左相――庄琦。     只是,令人费解的是,明明是同样的长相和衣着,却偏偏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庄琦却似毫无所觉,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一礼,道,“见过少主,此前颇多无奈,庄琦这厢赔罪了。”     苏幕遮难得得有些犯迷糊,却听武后哈哈一笑,解释道,“孩子,你过来,娘亲正式为你引荐一下。”     她起身拉着苏幕遮,傲然道,“庄琦,当今的左相大人,却也是我苏家军的左前锋,原名苏琦,乃是我苏家的旁系子孙。仔细算起来,你还得叫他一声表舅舅呢!”     “岂敢,请公子直呼庄琦姓名。”庄琦不待苏幕遮反应,忽地单膝跪地,朗声道,“庄琦誓死效忠娘娘,效忠少主!”     此礼行得庄重,甚至庄重得有些过了头。可是武后面上虽没什么,暗中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苏幕遮道,“左相大人虽一直为武帝办事,但其实是我们的人。此次禁军调动如此顺利,便是多亏了他。”     怪不得!     按理说,何守正势力在边疆,娘亲才刚刚出墓,而阴司暗卫虽然厉害,但到底人数太少起不了震慑作用。苏幕遮也曾想过动用兵部力量,但那步棋乃是他们的退路,不到关键时刻还是不能暴露。正发愁呢,娘亲却告诉他禁军已然全部收归,可以直接调动了!原本准备花三天时间让禁军内讧暴、乱,却不料一天时间不到,禁军杀的杀,降的降,全部归到了何守正的手下。     苏幕遮看了眼垂眸而立的庄琦,这个在朝野上下骂声一片的相爷,他一直以为是条只懂迎合奉承的走狗,却不料......那么,之前的所有难道都是演戏和假象?但是一个人演戏,不可能演给所有人看,人都会累,骗人就更加累了!苏幕遮曾经也怀疑过,甚至调动查察司所有精英,连天眼也亲自出动,可惜查到的消息......     越想,就越后怕,苏幕遮不自觉地看了眼自己的娘亲。一个手下尚且如此,那么娘亲呢,手段谋算是不是更让人惊悚?     当然了,娘亲即使被关押在墓中,也能轻松挑起朝堂暗波,埋下条条伏线,然后引导众人前去营救。而一旦重出于世,更是一步一棋,环环相扣,招招制敌。苏幕遮细思极恐,连忙阻止自己想下去。这位自小仰慕的娘亲,为何给他一种看不明白的感觉呢?     苏幕遮看不明白,武后却看得很明白。     她缓缓坐回红木椅,端起瓷杯喝了一口清茶,道,“正好你来了,便与左相大人好好接触熟悉一番。明晚除夕夜,将会是我们打的第一场仗。届时,文武百官齐聚,我们只许赢不许败,而其中需注意的要点,你都要牢记在心,半点不可马虎,知道了吗?”     “知道了,娘亲。”明晚的行动苏幕遮是知道的,原本也是打算用阴司开路,却不料娘亲将他赶回卧室休息。嘱咐他必须养足精神,好在百官面前好好表现,而筹备一事却不知交给了谁。     苏幕遮再次瞄了眼垂手而立的庄琦,暗想此人真的靠得住吗?一边这样想,一边他就这样问了出来,道,“娘亲,孩儿有一事不明。”     武后一点不惊讶,反而含笑柔声道,“没事,说来听听,看娘亲能否为你解惑。”     “孩儿为了迎接娘亲,十多年内威逼利诱,收服了不少朝廷命官,其中不乏身居要职的文武之臣。可是,这之中,有不少都折于左相大人手中。甚至,孩儿还因为太子妃的死与他对质乾坤殿,差一点就丢了小命。孩儿想问,既然是自己人,为何当初不手下留情呢?”     话音落后,庄琦纹丝不动,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变一下,反而是武后吧嗒一声盖上茶盖,正色道,“孩子,左相要取信于武帝,牺牲在所难免。你乃是他们的少主,心胸应当宽广才是。再则,莫说是那些倒戈的权臣,便是左相大人的妻儿,甚至是德高望重的封太傅,我们也将他牺牲了。”     “封太傅,封赢?”苏幕遮闻言大惊失色,见到武后点头后更是双腿发软,哑声道,“为,为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庄琦总算说话了。只见他上前两步,垂首道,“回公子,皇上初登帝位之时,娘娘便安排我改名换姓潜入了朝堂。彼时,我还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待到一路慢慢爬到京官,娘娘早已被困于墓中。好在娘娘早有提点,安排我与封赢封太傅各自为阵,表面上是死对头,实则都在暗中招揽门客,为明日之战做准备。可惜好景不长,封太傅虽是帝师,却是娘娘亲手扶持,又是清流一派的领头人。当时科举红火,清流势头猛劲,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时刻惦记着。终于有一日,皇上派遣了大量皇家暗卫潜入封府中盘查,这若是查出来,那不只是封太傅,连同我,甚至许许多多与我一般潜藏于朝堂的弟兄都将死于非命。眼看着多年的谋划就要化成灰烬,我便假意倒戈,毁掉了一部分密件,然后将一小部分呈给了皇上......”     “你,你亲手将封太傅送上了断头台?”苏幕遮不待庄琦说完,双眼通红道,“甚至眼睁睁看着封府被满门抄斩而不出手,你还是人吗你?!”     “放肆!”武后将茶杯重重一放,提声道,“作为我苏锦的儿子,怎能如此妇人之仁?封府的人可怜,其他兄弟的家人就不可怜,庄琦的家人不可怜?他甚至将自己的儿女都抵了出去,没有一个好下场!况且,牺牲封太傅,是娘亲我一早就打算好了的。一旦情况有变,第一个去黄泉的,就是他。”     “为什么?”     “因为他目标太大!!”武后见苏幕遮情绪不稳,也觉自己适才太过严厉,忙缓和了语气道,“孩子,你要记住,为了这一天,太多太多的人付出了生命。作为我苏锦的儿子,作为他们的少主,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你必须更加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绝对不能让他们白死!”     武后还在说些什么,嘴唇张张合合,苏幕遮却不太能听清了。其实,官场手段,他并非不明白。只是,这个人是封太傅――是阿四的外祖!     他至今还记得阿四视死如归地上了梨山,还记得她满面泪痕地想念自己的外祖,甚至记得她几次逼迫太子妃询问案情。可是如今真相大白,与其说武帝害死了封赢,不如说是左相害死了封赢。偏偏到头来,左相庄琦是他娘亲的心腹,这一动作更是直接受命于他的娘亲!     那是不是说,阿四的外祖,其实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如果阿四知道了......     苏幕遮头痛欲裂,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门外“砰”的一声,传来了杯碟摔碎的声响!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左相庄琦,几乎是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便飞身而起,然后直接从窗户窜了出去!     武后眉头微皱,拍了拍苏幕遮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苏幕遮则有些发愣,笨手笨脚地刚刚在椅子上坐稳,房门便被推开了。     第一个进来的是左相庄琦,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苏幕遮,然后朝后喊了声,“带进来吧。”     待到他默默退到武后身侧,门外又进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守门的侍卫,一进门便跪在了地上。而那女子,则是......     “阿四!”苏幕遮双目圆睁,惊得一站而起,“你,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来了这里?”     女子正是阿四,她目眦欲裂,恨恨地瞪着武后,满脸尽是交错的泪痕。守卫见这阵仗,马上发现自己闯祸了,连连磕头道,“回娘娘,回少主,阿四姑娘说精心给你们准备了宵夜,让小的,让小的不要吱声......”     没人在听他说话,阿四盯着武后,武后和左相则看着苏幕遮,而苏幕遮却面无人色地看着隐忍落泪的阿四。     阿四见状吃吃一笑,满眶的泪珠便如雨点般砸落,沾湿了她的衣襟,也烫得苏幕遮心头钝痛。     “阿四,你听我说。”     “我要听她说!”阿四粗暴地打断苏幕遮的话语,右手食指指着安然而坐的武后,咬牙切齿道,“你说,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外祖死!”     武后见此不慌不忙,淡淡道,“看在你是封赢后人的份上,本宫不与你计较。但有一点,本宫必须提醒你。你外祖封赢自从进了本宫的阵营,便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如果你还是想不明白想要报仇,可以去找轩辕智,他才是杀人的侩子手。”     阿四双眼通红,发指眦裂。她用手一个个指过左相、武后,还有苏幕遮,最后一字一顿道,“你,你,还有你,你们才是真正的魔鬼,比刽子手更可怕!”     武后听后噗嗤一笑,然后缓缓起身,稳稳站到阿四面前,道,“那又如何,若是你想要报仇,本宫随时恭候。”     苏幕遮见状手脚发凉,又心痛如绞,几步上前一把抱住阿四,然后挡在二人中间,劝道,“娘亲你别这样,阿四是你未来的儿媳妇。”     “去他的儿媳妇!”     两个女人异口同声,武后不屑,阿四愤恨。不待苏幕遮反应过来,阿四便如游鱼一般地挣脱了怀抱,然后一个飞身,跃出了书房!     “阿四,你去哪儿?!”     苏幕遮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向武后行礼,便七冲八撞地追了出去。远远的,还能听见他在喊,“阿四,慢点,你慢点!”     武后听得暗暗摇头,左相见此便劝道,“少主年纪尚轻,虽然才智出众,但尚未尝过情爱的滋味。此时初初上口,放不下自是有的,待到时日一长......”     “你费心了,”武后摆了摆手,揉着太阳穴长长叹息道,“便让他去吧,反正明日一过,有些事便是想做,估计也做不成了。”     明日,快快来吧。     一切的一切,都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58章 各方的算计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今日,除夕,俗称年三十儿。     天还蒙蒙亮,皇城的大街小巷便早已人流如织,你奔我走,各自忙碌,热闹地为晚宴准备。而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皇宫里戒备森严,气氛古怪,毫无一丝喜庆可寻。     宫门口的禁卫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个个手执刀剑,面色肃杀,便是最傲气的权臣见到这阵仗,也免不了心头惶急。     小白却相当淡定,例行检查过后坐回马车,对金四娘道,“今夜的皇宫肯定要乱,劝你几次不肯听,非要跟进来。先说好了,无论你要做什么,不准离开我身边半步,听到了没有?”     金四娘一身小药童装扮,虽因不是个和尚遭了禁卫好几次白眼,但最后还是因为相貌丑陋并未细看。相貌丑陋的金四娘却在走神,一双绿豆般的小眼儿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白见状眉间微皱,轻轻推了她几下,道,“四娘,你想什么呢?”     金四娘被推得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莫名其妙道,“啊,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已经进宫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准你离开我半步,记得住吗?”     “嗯,”机灵活泼的金四娘难得有些愣愣的,顿了良久才缓缓点头,眸中似有水色,道,“小白,如果......”     “嗯?”小白觉得今日的金四娘有些奇怪,好几次吞吞吐吐,动不动就要发呆,此时好不容易见她开口,忙主动道,“如果什么?”     金四娘却再一次闭上了嘴,只是笑了笑,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小白从小耳目聪明,若是没有听错,她说的应该是――我一定牢牢跟在你身后,绝不离开半步。无端的,连偷酒喝都不会脸红的小白突然就脸红了,喉头干干的,连连咳了几声,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于是,一个继续发呆,一个偷偷脸红,便这样安静地坐着马车驶进了宫门。没过多久,马车停下,有位老太监早已在那儿笑盈盈地候着。     见到小白下了马车,连忙躬身上前一步,客气道,“小白师傅到了,陛下已经等候多时,这边请。”     这位是顶替福公公新上任的大内总管,姓冯。冯公公年纪虽也不轻,但长相清秀白嫩,看着相当舒服可亲。小白见后微笑点头,与扮作药童的金四娘紧随其后,缓缓向皇宫深处行去。     一路无话,几人转眼便进了武帝的寝宫。     武帝的寝宫并不如想象中的宫女太监无数,相反的,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安静得近乎诡秘。冯公公将二人引进大门,便躬身停在了门外,微笑道,“陛下就在里面,接下来就交给小白师傅了。”     话完,也不等二人反应,顺手将大门一拉,轻轻关了起来。     二人一怔,不由得对视一眼,然后回身去看这一国之君的寝宫。小白想,他的师父空潭大师,是不是每次也都这样被带入此地。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不是每次都会与武帝辩论佛法而毫不退让呢?     胡思乱想之际,里间传来了隐忍的咳嗽声,随后有人缓缓说道,“进来吧。”     虽然从未见过武帝,小白却也猜出了说话之人是谁。当下不敢耽搁,循着声音拐进了里间。     里间的装饰摆设虽然依旧考究,但却并不奢华。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反而是那张巨大的屏风。     屏风制作精美,其上用金丝银线绣了画。画上共有一男一女栩栩如生,男子一身肃杀,满脸寒霜地跨坐于一匹骏马之上。他一手执长矛直指苍天,一手执辔御马。而在他的身侧,有一女子纵马相随。女子身披银甲,手执长鞭,却是再也看不清神色。因为,不知何人,竟用利刃将女子的脸蛋捅破,生生损了一副巨作。     而此时此刻,那个窟窿的所在正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头发花白,满脸颓然,正是一国之君――武帝。     小白将将踏过寝宫门槛,便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儿,此时再看武帝本人,心中更是讶异。从面色来看,武帝已是病入膏肓,若不及时医治,怕是......     “你便是空潭的亲传弟子,叫......叫什么?”     武帝的询问打断了小白的沉思,他连忙带着金四娘行礼,然后道,“小僧名叫小白。”     “小白?”武帝哈哈而笑,摇头道,“空潭真是古怪,唯一的亲传弟子,连法号也不取一个。”他摆手让二人起身,自己则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说道,“罢了,遂了他的愿。既然不取,朕便也不取,直接叫你小白了罢。”     小白恭声应是,得来武帝满意一笑,道,“小白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小白愿闻其详。”     武帝傲然一笑,道,“你如今顶替了空潭成为梵音寺住持,从此之后地位如同一国国师,便再也不是什么小僧啦!”     小白眉头一皱,淡然道,“谢陛下恩典,但佛家有云,众生皆平等,无论是国师还是小僧,其实都是一样的。”     “哦?”武帝闻言眉头一跳,颇有兴趣道,“果然是空潭的徒弟,一样的倔脾气。好,那朕问你,何谓众生?”     “《妙法莲华经文句》有云:‘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小白对答如流,诚挚道,“也就是说,一切有情众生,都在三世六道中轮回。”     “如此说来,万物皆众生,无高低好坏之分,那人便无需欲求。朕倒要来问问你,小白你可有所求?”     小白双手合十,此时的他目光澄净,法相庄重,正色道,“百衲衣,千家饭,小白一钵所得,便是所求。”     武帝一怔,随后笑问道,“如此,那你来看看,朕有何求?”     小白毫不退缩,抬头与武帝对视,稍一沉吟,坦白道,“陛下大限将至,所求便是一个‘生’字。”     武帝闻言蓦然变色,眼看着便要大发雷霆,却又在下一瞬轻笑一声,道,“果然不愧为空潭亲传,那小白师傅你来看看,朕,可有生之可能?”     小白略微一顿,道了声恕罪,然后上前几步,伸手为武帝把脉。     一室安静,静得金四娘只听得到几人的呼吸声。她虽一直头颅低垂,眼光却一直未有离开小白,直到他把完脉后退几步,才稍稍松了口气。却听小白又道,“陛下操劳过度,体虚气乏,龙体受损。但导致身体大崩的最主要原因,却是蛊毒。”     武帝满意点头,大方承认道,“不错,朕多年前的确中过蛊毒。”     “陛下身上的蛊毒应不只一种,一种是常见的子母蛊。另一种则不太明确,那蛊毒虽被子蛊全力压制,但近日子蛊突然躁动不安,便使其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若是再不动作,陛下轻则双眼失明,重则......”     小白适当停下,武帝却也不傻,点点头表示清楚,道,“原先的蛊毒霸道不已,用子母蛊压制乃是你的师父空潭所为。如今他已圆寂,却不知小白师傅有何良策?”     小白思忖良久,才道,“如今便也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找到母蛊,用母蛊豢养子蛊,以期达到继续用子蛊压制的目的。而还有一种方法,则有些冒险。”     武帝听到此处也精神紧绷,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追问道,“什么方法?”     “子母蛊一过二十年大限,便可以完全融合于一人体内。陛下体内虽只是子蛊,但只要找到那只母蛊,依然可以完全融合,而只要两者融合,陛下便不必受制于他人,甚至可以完全压制之前的蛊毒。”     武帝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地站起身来,道,“如果朕能得到那只母蛊,小白师傅是否有能力将二者融合?”     “不能。”     小白的回答让武帝一怔,便是身后的金四娘也略有吃惊,正当此时,却听他继续道,“要二者融合还需一物,若是没有此物,便是大罗神仙来救,也是不能的。”     “需要什么?”     小白抬头看着武帝,缓缓道,“二者融合的药引只有一种,那就是难得一见的苗疆奇蛊――金蚕蛊。”     “哈哈哈!”武帝听后哈哈大笑,禁不住朝着西方说道,“锦儿,你等着,天不亡我!”     说完,他大步走到一旁的榻边。也不知他按了哪里,只听“砰”的一声,那榻竟翻了个身,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深坑来。     这,竟是一个机关?     小白意外不已,随着武帝走到那坑前,然后一同往下看去。     但见,宽大的坑里,正躺着一个如花少女。     那少女身材娇小,被粗粝的绳子捆成一团,连嘴巴也被锦布堵了起来,徒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泪眼朦胧得看着他们。     小白倒吸一口凉气,暗忖:看来,这就是那个苗疆的阿朵了。苏幕遮果然神算,竟然猜到武帝会将她藏在寝宫里。无怪乎武后翻遍了整个皇宫也没将她找出来。     苏幕遮并不知道小白的进展,此时此刻的他如同一只无头苍蝇,正满世界地找人。     他的阿四,又不见了......     以前,阿四每一次离开,他都有把握将她找回来,可是这一次......     苏幕遮想到昨夜书房那一幕,竟有些浑身无力。     苏左见状暗暗叹了口气,劝慰道,“公子,阿四姑娘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现在一下子想不通,也许冷静几日便明白了,届时你再与她好好说道,想必她一定会理解。”     苏幕遮摇了摇头,喃喃道,“阿四那性子......”     苏左没听清他说什么,便试着转移注意力,道,“公子大可放心,天眼与刑关已经在四处找寻阿四姑娘的下落,一旦有消息,定然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倒是公子你,还是先洗漱准备吧?娘娘吩咐过,正午之时一定要赶到西宫。”     说完,他将桌上摆放着的一套华衣捧到苏幕遮面前,道,“这是娘娘亲自为你准备的太子服饰。”     杏黄色五爪四龙纹龙袍,颜色相较于皇帝的明黄色虽然略有黯淡,但依旧不损威严。苏幕遮看着眼前的服饰,心中波澜不停。     死里逃生,卧薪尝胆,这十数年苦熬过来,为的就是这一身太子服吗?     苏幕遮有点迷糊了,他原本只是想救自己的娘亲而已,怎么就变成夺嫡了呢?哦,娘亲要救,但救了以后便得罪了武帝,得罪了一大帮忠臣良将,若是不强大起来,岂不是要被他们一个指头碾死?     于是,尽管那身太子服刺得他眼睛生疼,苏幕遮还是依言站了起来。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太子令牌放到衣物上,然后宽衣解带,由着苏左帮自己梳妆。     而同一时刻的西宫,武后也在梳妆。     她用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洗了手,然后敷面画眉,又着宫女细细盘了发髻,最后亲自挑了支凤舞九天的簪子插在发间。     琼鼻粉面,淡扫蛾眉,若不是那银白的鬓发,怎么看都该是个宠冠后宫的美人儿。但即使银发如练,人过半百,却依旧不损武后的风韵。便是那替她梳妆的宫女,也忍不住多嘴道,“娘娘真是美!”     武后闻言淡淡一笑,挥退了左右后,只身转入了西宫偏殿。     青天白日,偏殿却门扉紧闭,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去。武后丝毫不觉奇怪,熟门熟路地进了门,然后亲手关上,最后直直走进了内室。     内室更加昏暗,四面的窗早已被封死,其内也空荡荡毫无摆设,只留一桌一椅。     桌上摆着一盏几近燃尽的油灯,而椅子却是空着的。空着的椅子旁站着一个男人,此人并非他人,却是苏右。     苏右眉头紧皱,手中执着一条皮鞭,正面色不郁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女人脸色惨白,眼泪鼻涕大把大把地往下落,一身华服更是沾满灰尘,若是不仔细看,恐怕连武帝都认不出这位就是自己的宠妃――李慧李贵妃!     武后却是认得出她的,便是化作灰恐怕也认得。     对于一个亲手害死自己孩子,并设计陷害自己中毒的女人,谁都不会忘记!     “苏锦,竟然是你,你,你是人是鬼?!”     李贵妃看到进门的武后惊得连哭都忘记了,瞪圆了眼睛,呆在当场。     武后却是笑了,笑得如沐春风,柔声道,“啊呀,妹妹竟然还记得姐姐,姐姐真是荣幸。”     说完,她柔柔一笑,缓缓坐到了空着的椅子上。     李贵妃见此总算明白了过来。     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在皇宫内劫持从一品的皇贵妃,劫持就罢了,竟敢动用私刑。动用私刑也罢,竟敢大大方方地囚禁了她整整两日还不放她出去!     李贵妃从李家大小姐到皇家贵妃,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便是当初初入皇宫,在武后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也因服侍武帝周全而多受宠爱。如今,她堂堂一国皇贵妃,太子的亲生母亲,竟然被人关在小黑屋里,经受整整两日的折磨凌辱,而这些,或许还只是个开始......     起先她还气焰嚣张,没过多久便只是愤怒,可现在见到了武后,却只剩下了惶恐!李贵妃怎么也想不明白,早就死了多年的武后,怎么就活了呢?     怎么就活了呢?!     人一恐惧,便忍不住哭泣,尤其是女人。都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厉害的武器,尤其是漂亮女人,她们的眼泪比金银珠宝还珍贵。     李贵妃也漂亮,可惜她此时的眼泪并不值钱。女人的眼泪对男人有用,对女人却不太管用。     武后看到这一幕丝毫不觉同情,反而觉得痛快!     谁说女人最讨厌蛇,谁说女人最讨厌老鼠,谁说女人最讨厌小虫子?女人最讨厌的,其实就是女人!     要问武后最讨厌的女人是谁,那无疑就是眼前这位李贵妃。于是,她带着无限的恶意问眼前这落魄的女人,道,“李慧,忘了我苏锦十五年前说过什么了吗?”     李贵妃一愣,却见武后轻启红唇,缓缓道,“我说过,拿了我的一分一毫,我都要你百倍奉还。而给我的每一丝痛苦,我都会千倍万倍的,还!给!你!”           第159章 消失的苏幕遮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每一年,除夕与年初一都无疑是帝王最为忙碌的日子。     除夕乃是当年的最后一天,为了表示对群臣兢兢业业一整年的感谢,武帝将会在正午大宴群臣,一般来说,时间将持续到日跌时分。宴罢,武帝稍作休整,便会参与宫中盛宴。此宴乃是家宴,平日皇宫里实行各个宫殿分餐而食,只有到除夕夜,武帝才会召集所有皇室成员,齐坐一堂,共享盛宴。而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年初一的一大早,武帝便会在皇宫正殿召见文武百官,接受拜贺、贡品及祥瑞的汇报。完毕后,武帝还要焚香净身,亲自祭祀先祖与祭拜天地......     虓虎将军何守正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自己完全记清之后,才将手中这份密函放下,道,“此次行动,不成功,便成仁。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吗?”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回答他的,是十数人铁甲军人的单膝跪地,气势如虹,整齐划一!     同一时刻的皇宫深处,苏右闭了闭眼睛,然后悄不作声地将头撇到了一边。     这是一间完全密闭的房间,四面高墙,窗尽封死,唯有那一盏油灯忽明忽暗,欢快地照在苏右的额头上,映照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液。     那汗越出越多,渐渐便堆成了汗珠,然后一路滑落,眼看着就要掉进眼睛里,苏右却毫不在乎。对他来说,更难以忍受的,是鼻尖那股古怪恶心的味道。     这种味道充斥在房间的角角落落,有令人作呕的汗渍与屎尿味,有刺鼻的血腥味,甚至还莫名地夹杂着熏人的烤肉味。结合刚才那一幕幕,苏右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吃烤肉了,绝对不吃!     苏右跟在苏幕遮的身边多年,早已在自家公子身上见识过什么叫做深不可测。可是,此时此刻站在武后身后,他却还是忍不住汗毛直立。     女人,是一种难以令人琢磨的东西。而陷入仇恨的女人,更是让人头皮发麻,捉摸不定。     比如,一轮又一轮的酷刑施加于李贵妃身上,武后却偏偏不碰她的脸。夺夫之恨,弑女之痛,陷害之仇,苏右原本以为她肯定会先毁了李贵妃的脸。一般的女人,不是都这样报复狠毒的狐狸精的吗?好吧,或许区别就在于,他们的主子武后,并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     “嘶啦!”     布匹撕裂的声响将苏右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禁不住抖了抖。即便不去看,他也知道,李贵妃身上那件华服恐怕是保不住了。哦,如果,那还能算得上是一件衣服的话......     李贵妃身上那些的确不能算是衣服了。     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挂着些珍贵柔软的布料。可即使是再珍贵稀罕的布匹,到了如今这模样,怕也只能一文不值了。因为,放眼看去,那上面皆是刀痕、鞭痕、针孔,甚至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黑窟窿。     而此时此刻,武后的视线便正落在其中的一个黑窟窿上。焦黑的布料混着肉香,早已与那些翻卷的皮肉凝于一处,衬着中间凹凸不平的红色血肉,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     武后却偏偏笑了,笑完后优雅地伸出一只再白嫩不过的美手,然后轻轻抠住那块碎布:     双眸一眯,一个用力!     “嘶啦!”     又是一声脆响,此次却伴随着李贵妃歇斯底里的嘶吼。只是,那声嘶吼尚未出口,便被一团锦帕堵回了喉咙里。     苏右忍不住再次回头去看,便见那碎布被轻轻一扯丢在了地上,一端破碎焦黑,一端却连着血肉。不经意间,他甚至清晰地看到,李贵妃胸口一处红彤彤血淋淋,血肉透出青色的筋脉,却独独少了一大片嫩白的皮肤。     苏右瞧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恍然觉得刚才那一下,扯得自己也疼了。     武后却面色不变,甚至还笑眯眯地拍了拍有些恍惚的李贵妃,道,“啧啧啧,妹妹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向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忍辱负重的一把好手么?唉,看来这宫廷十数年,你是享清福享习惯了吧?”     这一拍,正拍在李贵妃撕出了血的伤口上,疼得她浑身一震,立刻又清醒了过来。     她早已忘记了哭,只是一抽一抽,咬着锦帕打着哆嗦。一双早已不见了指甲的血手颤颤巍巍掩在赤、裸的胸口,然后蜷在地上重重喘息。莫说是回话,苏右觉得,她恐怕是连呼吸都觉得费劲。可惜的是,武后一早便强行给她喂下了汤药,作了充足准备。所以,李贵妃便是疼到了极点也晕不过去,顶多也就是有点精神恍惚而已。     “唔,真不经折腾。”武后微微摇摇头,扫了眼血肉模糊的李贵妃,凭空击掌三下,道,“来人。”     门被从外应声推开,进来的却是两个宫装美婢,手里捧着华丽的衣饰,垂头站在门边默默不语。苏右见此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娘娘,这是......”     “流点血掉点肉算不得痛,最痛的,是毁了她想要,也最得意的东西。”武后微微一笑后再不多话,瞄了眼手边的铜漏,道,“时间差不多了,此处本宫自有安排,你先行退下,去与你家少主汇合。”     一听可以回到自家公子身边,苏右禁不住舒了口气,垂头领命的同时,连语气都有些欢快了起来,道,“遵命!”     “记着,少主的身份恐怕早已泄露,而你们的任务,便是保证他的安全,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     苏右斩钉截铁地回答,然后行礼起立,退身而出。武后直到苏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缓缓勾起唇角,冲着李贵妃轻声一笑,道,“今儿个可是个大好的日子,如此形容出去见人可是要失礼的。来,姐姐着人替你好好梳妆,可不能让我们的皇帝陛下久等。”     绫罗绸缎,珠玉宝钗。     两个美婢手脚麻利,几下便为如死鱼一般的李贵妃梳妆完毕。     武后看后满意地点头,将铜镜移动到李贵妃面前,笑道,“看,妹妹果然乃一国皇贵妃,这虽人老珠黄,但涂脂抹粉一番,左看右看都还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啊!唔,就是,这脸色不太好看,白了些......”     说着,她自顾自捻起一盒胭脂,打开后用手指抹了些擦在李贵妃两腮。仔细地左右看了看,才道,“唔,这还差不多。虽说你李府满门死光光,儿子也被丢入天牢半死不活,但你好歹还是个皇贵妃,可千万不能失了体面。”     李贵妃浑身无力,一直任人拿捏,好几次被扯破了伤口也只是瑟瑟发抖。而此时听到“儿子”二字,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一蹦而起,目眦欲裂地就朝武后扑过来!     变故来得突然,武后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她笑吟吟将手一伸,轻而易举就将李贵妃的脖子捏在了手里。她的另一只手,甚至有空理了理微乱的衣袖,道,“哟,这是怎么了,发脾气了?啧啧啧,这可不行啊,陛下最稀罕的可就是妹妹你的温柔娴淑,善解人意。瞧瞧你如今这凶相毕现的,我都快认不出你啦......”     李贵妃被抓住之后便被废了武功,再加上封了哑穴,又受了酷刑,此时再恨,也只能瞪圆了眼睛。虽然口中赫赫有声,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背后的大门突地被人撞开!     苏右去而复返不说,一进门便跪倒在地,急切道,“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哦?”武后双眸微沉,一手将李贵妃甩到角落,回身负手而立道,“何事如此惊慌?”     “禀娘娘,”苏右满头大汗,显见是一路飞奔过来,此时连说话都有些发抖,气喘吁吁道,“娘娘,公子,公子他......”     “他怎么了?”武后双手握拳,居高临下地盯着苏右,追问,“快说!”     “公子,公子他不见了!”     “怎么回事?!”     武后面色一变,苏右却是脸都白了。跟随苏幕遮多年,苏右什么阵仗没见过?但当时当刻,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心乱如麻。他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整理思绪后,回道,“属下遵了娘娘的命令去见公子,可是到了地方,却发现守卫全部死的死,晕的晕。而公子的房中有打斗的痕迹,人却不见了踪影。”     “苏左人呢?”     “苏左,也不见了!”     武后闻言闭了闭眼,略一思忖后,道,“你可有仔细查过房中事物,可有踪迹可循?”     “地上有血迹,很凌乱,不知道是谁的。哦,对了!”苏右定了定心神,一面回忆一面回答,忽然想到了什么后,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然后双手呈给武后,声音中带了哭腔道,“崭新的太子服被丢在地上,下面盖了这个......”     武后伸手接过,待看清是何物后,脸色复杂。     “太子令牌。”她口中喃喃,手指却眷恋地抚摸着冰凉的牌面,似乎陷入了无限的追思之中。     “娘娘,这到底是谁......”     苏右才说到一半,武后便抬手打断,道,“我知道是谁......”     是谁?     可惜,苏右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任何话语。     突然,角落里传来李贵妃嘿嘿的笑声。那笑声嘶哑疯狂,却畅快不已。苏右越听越觉得心中烦躁焦急,最终顾不得礼数抬头去看武后。     便见,灯光愈来愈暗,武后的脸,隐在光影的背面,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第160章 帝后博弈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风轻,日暖,茶温热。     武帝刚刚宴完群臣,便倚在小楼里喝茶晒太阳。不需要太久,一年一次的皇庭家宴便要开席。他在等时间,同时,也在等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女人来得很快,红颜如玉,银鬓如云,多少年过去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美。     这种美不仅仅是外貌,还有那周身的非凡气度。武帝有一瞬怔愣,脑海里出现的,尽是她千军阵前指点河山的身姿。     “风好,茶香,除夕家宴将近,陛下倒是很会躲清闲啊?”     略带调侃的话语将武帝从记忆中拉回,他直了直身子,一双眸子盯紧眼前的女人,道,“风再好,茶再香,除夕宴再热闹,也比不过朕的锦儿啊......”     这是武帝的真心话,这十数年中,他不只一次地感慨。可惜的是,一个女人再好,也终究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哦?”武后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黑眸微闪,启唇道,“锦儿当了十五年的活死人,晦气得很,有什么好的?”     武帝哈哈而笑,缓缓抿了口茶,慢悠悠说道,“锦儿,你这是还在怪朕啊?”     武后突然就笑了!     她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停下来,一边摇头,一边道,“都什么时候了,轩辕智,说这些话,你不恶心吗?”     她也不等武帝回答,眼睛也不眨地自顾自接着道,“你不恶心,我都想吐了!”     武帝的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阴沉沉的,活像娘要嫁人,天要下雨一般。     武后却好似什么也没看见,面带微笑地坐到武帝对面,又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暖茶,慢条斯理地喝了半杯后,点点头说道,“果真是好茶,只是,陛下等了这么久,不会是只想请我喝杯茶吧?”     “你猜到了?”武帝忽而一笑,掩饰般地抿了口茶,道,“朕原本以为,你会大闹群臣宴的。可惜啊,朕万事俱备,你却没有来。”     武后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兴趣,容色一敛,将杯子一放,叹息道,“说吧,你把我儿子带去了哪里,到底想怎么样?”     “话别说得这般难听,他虽然叫苏幕遮,却也叫轩辕贺。是你苏锦的儿子,更是我轩辕智的亲生儿子。”     武后一声嗤笑,不屑道,“既然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又为何狠心将他抓起来?”     “不,朕只是爱子心切,想与他好好叙一叙,增进父子之情而已。”武帝说到此处眸光一闪,道,“倒是锦儿你,多年不见,一见面就策反了朕的禁卫军,这样,不太好吧?”     “若是没有这些禁卫军,被绑走的就不只是我的儿子,恐怕还有我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吧?届时别说是活命,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落,武后将目光落在了武帝的双手之上。     这双手保养得宜,虽算不上白嫩,但相比他的容颜,却并不显老态。     这双手,曾经为国为民,染上了无数鲜血。这双手,也曾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给她前所未有的呵护与安宁。可,却也是这双手,将她狠狠推入漆黑的深渊,从此再难回头。     武帝感受到对面的目光之后,不知为何将手缩了缩。自觉不妥之后,又勉强握起了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好笑的是,原本只是假意咳嗽,不料他久病不愈,这轻轻一咳起了个头,竟是有止不下来的趋势。     眼看着武帝越咳越厉害,脸红脖子粗不说,连眼泪都咳了出来。武后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亲手倒了杯热茶递到武帝嘴边,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在他后背,柔声道,“莫急,喝口茶,压一压。”     武帝想也不想地接过一饮而尽,待到气息平稳,他回眸瞧着身旁的女人,一时竟红了眼眶。     几乎是孤注一掷地,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武后的双手,动容道,“锦儿,我们,可不可以......”     武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惊,下意识便抽回了自己的手。待到反应过来后,便强笑着抚了抚鬓发,顿了顿道,“可以,但你要先放了我的儿子,并将太子之位还给他。”     “可以,”武帝满口答应,紧接着便道,“那你也要将禁军的指挥权归还,并将暗中控制朝局的权臣名单交给朕。”     ......     话音一落,一地无声,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沉默与说不清的尴尬。     阳光明明很好,两个人却如坠冰窟,只能僵硬又无力地站着,再难说出任何一句话来。     他们近在咫尺,却早已远隔天涯。他们早就不记得,这种心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却都知道,它马上就能结束了......     不约而同地,两人各退一步,然后你依然是你的铁血帝王,我也仍旧是我的千古一后。他们各自熟练地挂起高深莫测的笑容,伪装得无懈可击。     阳光渐收,茶水已凉,武帝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收手吧,否则他性命不保。若是他死了,即便你夺了这万里江山又能如何呢?”     武后脸色一白,嘴角却偏偏挂着笑意,只是再如何笑,那从喉间溢出来的声音依旧涩然。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这个男人,说,“那也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     “即便是朕的亲生儿子,也不能乱了朕的天下!”     武帝的回答掷地有声,武后却似早有所料。她想说什么,最后张了张嘴,竟只能连连冷笑。     她几步走到门边,又陡然停下。     逆光之中,武后的背影异常单薄,然而她的声音却铿锵有力,坚定非常。她说,“这天下,从来不是你的,也不会是我的,它永远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言罢,裙摆飘然,她拂袖而去。     人去楼空,满地余晖。     武帝明明赢了,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     “阿五。”默了半晌,武帝蓦然出声。     “臣在!”     话音才落,楼中黑影一闪,一个男人便凭空跪在了地上。     他黑衣劲装,腰悬长剑,即使人在楼中却也依然戴着顶黑缎制成的遮风软帽。此人并非他人,正是武帝的贴身暗卫,人称“五爷”的大内第一高手。     “阿五?”     武帝又叫了一声,接下去却还是一阵沉默。     阿五应是早已习惯,安安静静地跪在原地,耐心地等待主人的指令。     终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武帝闭了闭眼,无力道,“将人送过去,然后让人暗示她,李府的倒台,与苏锦有关。”     “是,臣领旨!”     阿五叩首领命,正要起身,却听武帝突然又道,“阿五,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太过冷血?”     武帝的声音沧桑,透着道不尽的疲惫与乏力。却见阿五单膝跪地,认真道,“阿五的命是陛下从战场上抢回来的,您是阿五的主子,也是阿五的恩人。对于阿五来说,只要您高兴,只要陛下您认为是对的,阿五便会去做。”     武帝眸中起了水光,无声而笑,然后朝下首摆了摆手,道,“去吧。”     阿五此刻却意外地顿了顿,犹豫道,“只是陛下,臣有一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来听听。”     “是,”阿五垂首作礼,道,“臣下疑惑的是,娘娘现在已经知道苏幕遮在我们手中,那么她定然不敢轻举妄动。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将苏公子送出去?要知道,若是一旦送出去,他的性命恐怕是难以保住了......”     阿五的意思很明白,控制了苏幕遮就等于掐住了武后的命脉。既然已经成功,又何必再害了苏幕遮的性命,这不是平白给您自己添堵吗?     “不,你不了解她,苏幕遮必须要送出去。”武帝却不以为然,微眯着双眼笑道,“除非让苏幕遮身陷险境,否则她根本不可能放弃。”     阿五半懂不懂,但见武帝此意已决,便再不多话。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除夕宴也该开始了......”     今年的除夕宴与往年不同,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武帝破例邀请了各大重臣共享盛宴。朝臣参加帝王家宴,这在轩辕国是前无古人的好事。彰显的,不光是皇家的恩宠,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身份和荣耀。     这些重臣中,包括了左相庄琦,也包括了千里回京的虓虎将军何守正。而莫名其妙的,刑关竟也在受邀之列。     只是与那些乐开了花的朝臣不一样,刑关其实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阿四不见踪影,遍寻了整个京城也没有找到。正是愁眉不展的时候,苏幕遮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偏偏父亲虎着脸,说什么若是不去便是抗旨不遵,二话不说便强行将他带到了宫中。     刑关扫了眼人模狗样的各路人马,又小心地瞄了眼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嫔,最后只能默默闷了一口酒。     酒是好酒,可是再好的酒碰到不对的人,总是要倒胃口的。他无端地想起天眼,想起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然后又想到了失去了踪迹的阿四与苏幕遮,甚至是阿朵。     如此一番胡思乱想,心情自然而然就坏了起来。坏了心情的刑关觉得这宴会简直无聊透顶,甩手杯盏一丢,便要起身离席。只是还未站起,却被一双厚实粗糙的大手按住。     “臭小子,这是宫中的除夕宴,你干什么?”     何守正脸色难看,连那些打着卷的络腮胡都要翘起来,一副你要是不老实我就揍你的表情。     刑关无奈,便只能忍气吞声坐回原处,然后将视线落在了上方。     武帝刚刚饮了汤膳,似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老人家从就坐以来便一直笑眯眯的,连嘴巴都没合上过,脸上洋溢的尽是志得意满。     于是,群臣恭贺,妃嫔见礼,一片歌舞升平之中,夹杂的是武帝畅快爽朗的笑声。     刑关默默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心中却是冷笑不已。觥筹交错中,他回眸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却见他借着杯酒的遮掩,眼中尽是......仇恨?     正觉疑惑,门外突然一阵骚乱,紧接着有尖细嘹亮的声音传来了进来:     “皇后娘娘驾到!”           第161章 除夕宴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皇后娘娘驾到!”     内务太监的声音尖细嘹亮,觥筹交错中乍然而起,惊得在场的众人浑身一哆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于是,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贵卑微,皆是不约而同地循声去看。     但见,大门徐徐而开,有人一身华服,正迤逦而来。     明黄色拖地长裙,紫金九尾凤珠冠,光是这些就足以让人呼吸一滞。而她衣裙上飞舞九天的凤凰,金线勾勒而成不说,凤眼更是用红宝石点缀而成,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会冲天而起一般。     皇后,凤凰,凤冠......     场中霎时一片静谧,众人盯着眼前这白发红颜的宫装美人,或者震惊愕然,或者疑惑不解,又或者陷入了沉思。而作为一国之君的武帝,竟是惊得霍然而起,满目警惕地盯着那含笑而来的女人。     女人笑得大方得体,走得也不紧不慢。     她踏出的每一步,似都经过精心的测算,一步,两步,三步......一步又一步地走向席位的最高处。     这时总算有人反应了过来,有人惊惧不已,有人左顾右盼,而大多数则开始窃窃私语。混乱间,有人一声惊呼,然后不顾礼数地冲到了走到中间,匍匐在地叩拜道,“天佑轩辕,天佑轩辕啊!皇后娘娘,您总算康复了!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抬眸去看,见那人又惊又喜,热泪盈眶,竟是轩辕国左相――庄琦!     而既然有人起了头,便会有人追随。不过片刻时间,走道密密麻麻跪倒了一大片。     他们之中身份各异,有朝臣,有妃嫔,也有太监和宫女,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一样的神情激动,满面红光,泪盈盈振臂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天佑轩辕啊!”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早在十五年前就薨了吗?自从武后之后,武帝便一直后位空悬,从未有过立后的打算啊。既然如此,这个人......     未曾见过武后的人并不少,即使庄琦人等阵仗摆得好,还是有人犹疑不定,一副全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好在,庄琦浸淫官场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不待有人来问,便扑在武后身前大声哭了起来,“娘娘您当初积劳成疾,闭了死关静养十五年之久。总算天佑轩辕,如今您凤体安康,此乃我轩辕之福,百姓之福啊!”     短短几句话,将前因后果交待地清清楚楚。武帝在上方听得差点拍手叫好,庄琦啊庄琦,果然是此中的一把好手!     武帝的脸色阴晴不定,这势必会导致一部分人不敢动作。但武后并不介意,只见她双足微停,施施然伸开双臂,道了声,“今日乃是家宴,便不必这么多繁文缛节,平身吧。”     口中如是说着,一双眼却从未离开过武帝半步。直到武帝收起满脸的不可思议重新坐下,武后才轻抬足尖,缓缓走到武帝身旁落座。     “朕原本以为,你已经明白朕之前所言是谓何意。”     错落的一瞬间,武帝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声音极轻,近乎耳语。武后当然听到了,可偏偏面不改色,含笑扫向下方各座,只字不语。     除夕宴仍要继续,人们有太多的疑问和顾虑,最终却只能端起酒杯,开始了新一轮的推杯换盏。     而场中央的高台上,红颜白裙,青丝墨染,那些婀娜多姿的女子时而低眉,时而抬腿,手中的白纱如一捧白月光,将整个宴会抹上了一层温婉。可惜的是,即使再动人的歌声,即使再美丽的舞姿,都无法掩盖宴会中的那种古怪。     在无数窥视与探究的视线中,武帝亲密地握住武后双手,两人并肩而坐,似乎谈笑风生。     而若是你有幸站在他们身侧,恐怕就不会这样以为。     “你疯了,虎毒不食子,难道想害死自己的儿子吗?”     “虎毒不食子,那就要看你是不是丧心病狂到这番地步了。”武后嫣然一笑,甚至好似撒娇般地往武帝胸前靠了靠,只是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却冰冰凉,毫无温度。     轩辕国百姓喜爱看戏,而这宫中的除夕宴可不就是一场大戏?     武帝与武后演恩爱,群臣与妃嫔演乖巧,连刑关与何守正这等人也演着本分。说起来,倒是李贵妃最与众不同。因为,从始至终,她都端端正正坐在桌前,一动也未动过。当然,若是细心的话,你会发现她的贴身侍女换了。虽然半步不错地随侍在一边,却是个脸生的,甚至从未在宫中见过。     大多数人并未注意,可是李太后却一早便注意到了。     李府倒台,满门抄斩,太子被丢入天牢生死不知,即便她哭到乾坤殿上,也没能如愿见到自己的儿子。此次变故来得突然,所有的人和事,几乎一夜之间颠倒。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喘气,李贵妃又陡然失踪。李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使出了浑身解数找人,偏偏踪迹全无。正在一筹莫展,百无头绪的时刻,却突然有人暗中相助。不但告知了事情始末,更将那贱妇的贱种也一并送了过来。而更让人舒了口气的是,李贵妃准时出现在了除夕宴上。     真真是,天助我也!     尽管那侍女有些古怪,但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操心。李太后给了身旁嬷嬷一个眼色,然后便要笑不笑地看着不远处的武后。     笑吧,多笑笑吧,等一会儿,就有的你哭了!     嬷嬷点点头退后几步,然后缓缓往门外走去。     一支歌舞过后,门外再次传来了嘈杂喧闹之声。鉴于声音太响,直接影响到了众人的开怀畅饮,武帝皱起了眉头,道,“门外怎么回事,何人如此喧嚣?”     话音未落,冯公公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武帝身旁,凑到耳边嘀咕了几句后,便垂头退到了一边。     武帝面色不郁,眼皮下的眸子却暗暗闪着精光。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今夜乃是除夕家宴,来人啊,替朕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喧哗?”     守卫的动作很快,几下便将人带到了殿上。     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衣饰考究,容色却相当憔悴。人未站稳,眼泪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然后,腿儿一软,趴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     什么我们李家冤枉啊,家主死得好冤啊,其中必有小人作祟啊,陛下做主啊......等等等等,一面哭一面扯着嗓子喊,什么礼数修养,什么高贵典雅,统统都丢到了天边。     此事不消解释,人群中的大多数一眼便明白了其中关键。     李府灭门并非小事,诡异的却是抄斩的动作实在太快,都没三堂会审,便杀的杀,关的关,落了个凄惨不已的下场。而这场中哭诉的妇人并非他人,乃是李府的大奶奶,李贵妃的嫂子荣氏。     曾经的朱门贵妇,一旦失去了所有倚仗,那和路上的泼妇也并无区别。     好多人心中幽幽飘过这句话,然后各自带着看好戏的心思站在一旁。然而他们不说话,作为一国之君的武帝却不能不开口。     “荣氏,你说你李家冤枉,可有证据?若是空口白话,一派胡言,朕便要治你的罪!”     “有,有,有证据!”荣氏连连点头,也记不得哭了,几下抹干了泪水,嘴巴利索地说了起来,“回陛下,李家不但是太子殿下的外家,也是陛下您的外家,便是有十个胆,也不敢贪赃枉法,丢了皇室的荣耀啊。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设了陷阱,然后栽赃陷害,诬告我们满门忠烈,请陛下明察!”     荣氏言辞恳切,说得周遭不少抱臂而观的人交头接耳,暗暗心惊。这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算计到国舅府上去了?太岁头上动土,真真是不要命了!     “李府如今虽已不复存在,但世间仍有正义。就在昨夜,我们终于将那贼人拿住。陛下,此时此刻那人正在殿外,恳请陛下宣他进殿。其中究竟,一问便知!”     荣氏振振有词,声泪俱下,武后却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这套陈词漏洞百出,稍一动动脑子就能猜到,这罗里吧嗦一大堆,无非是想把脏水往自己身上引。宫中禁卫全是自己的人,她在这荣氏出现的那一刻便摸透了武帝的心思。     抓了苏幕遮却扔给李太后,呵,好一招借刀杀人。轩辕智啊轩辕智,舍了亲儿的性命,然后支使你老母来害你的结发妻子,你可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李太后这些时日急怒攻心,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再加上自己与姓李的原本就有旧仇。只要随意编个故事骗一骗,便能支使着一堆疯狗来咬自己。     这不,殿上那荣氏便是其中的一条好狗。既会叫,又会咬,果然担得起此番重任。不过,李太后也只是用她来引个头,真正的重头戏,恐怕是要用苏幕遮来威胁自己吧.....     武帝见一旁的武后淡定从容,心头有些怪异。出于好奇,他侧首轻声试探道,“朕的皇后,看来你早有打算啊?”     武后依旧是嫣然一笑,口中却硬邦邦道,“陛下,奉劝一句,此时回头还不算太迟。若是他真的出现在了这里,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武帝闻言哧声一笑,心中冷哼:朕很了解你,众目睽睽之下,你怎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朕的好皇后,你难道想将千古一后的美名毁于一旦吗?     帝后相视而笑,心中所想所思却全然不同。     正在这时,大门再次打开。     只见一男子白衣染血,被人丢在地上,好似死去一般一动不动。而有人五指一收,一把地揪住他的衣领,如拖一样死物一般,粗暴地将他拖了进来。           第162章 最后的赢家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夜,举国欢庆,即便是最穷苦的人家,也要努力收拾出一桌好菜。不管是鱼还是饺子,是汤圆还是年糕,处处讨个彩头,预示着来年的日子蒸蒸日上,红红火火。     相比之下,皇宫的除夕宴更为讲究。     其他的不提,光是皇帝御宴桌上摆的冷膳、热膳以及群膳就有四十品,加上之后摆上的酒膳、茶膳各二十品,以及饺子、汤、粥、小菜、蜜饯食品等一百零八品,可谓是美味佳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然而,即使是如此的饕餮盛宴,今夜的气氛却依然不好。因为,此时此刻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门口。     一路粗暴地拖曳,猩红的鲜血便沁出了衣物,最终染在了那花色繁复的地毯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鲜红的血迹。血迹从门口,一路蜿蜒到殿中央,瞧得众人纷纷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刑关看到这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此人一看便受了重刑,软绵绵如死了一般被人拖拉至此,就算开口说话,说的也未必是真话吧?然而只是片刻之后,刑关便再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些问题了。     孔武有力的侍卫将那人丢在地上,然后一脚踹翻了身,终于将那人的面貌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琼鼻凤目,剑眉斜飞入鬓,即使满面污血,也丝毫挡不住那张精雕细琢的绝色容颜。     这个男人,竟然是――苏!幕!遮!     刑关大惊失色,几乎一瞬间便弹跳而起,眼见着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双手死死按住!     “坐着,不要捣乱!”     刑关满脸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父亲那近乎冷酷的神色,咬牙切齿道,“你看清楚没有,是他!”     事实上,刑关很想大声吼一句,你瞎了吗?那是苏幕遮,武后的儿子,你的少主!你怎么能......     何守正却只是摇头,一双手使了十成功力,一寸一寸地将刑关按回原位,耳语厉色道,“你我只要待在该在的位置,一切事宜,娘娘自有安排。若是你鲁莽行动乱了娘娘计划,为父可以立即将你敲晕带走。”     刑关听到此处蓦地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张着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那端坐在上方的皇后娘娘。不知是不是由于距离太远,他根本就看不清武后的表情。他只能看到,那位母亲完美高贵,高高在上,如同俯瞰众生的神祗,从来不动声色。     荣氏却早已开始哭诉,语声尖利,陈词悲愤。总结下来,无非是痛斥苏幕遮收买官吏,不折手段,谋害忠良等等等等。说了半天,众人也算是看出来了。这苏幕遮,与其说是罪恶满盈,倒不如说是屈打成招。     因为,很显然,荣氏控诉的所有都没有物证人证。她几乎是一股脑儿地将所有脏水往苏幕遮身上泼,而最终的陈词却更简单,那就是――不信你问他,他自己都招了!     可是,苏幕遮早已昏迷,别说招供,众人都怀疑他是不是早就断气身亡了。唉,好歹也是天下闻名的苏公子。曾经束发之年,便以一己之力智退姜国三千玄甲骑兵,就连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太子轩辕彻,也曾三顾茅庐,只为求得他的相助。世事难料啊,没想到几个年头一过,曾经的翩翩佳公子成了死刑犯,如今生死不知。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太后说话了。     “皇后,底下此人,你可认得?”     轰!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紧接着便炸开了锅!     什,什么意思?苏公子虽是一介白身,却早已名扬天下,场中认识他的人并不算很少。但是,李太后突然问武后是否认得,这是何意啊?     武后当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但她却只是皱了皱眉,一脸莫名其妙地回道,“本宫闭关修养多年,不问世事久矣,此人究竟是何人,愿闻其详。”     此话一出,李太后脸色就是一变,就连原本气定神闲的武帝也是瞳孔一缩。武后将这些反应看在眼里,嘴上却自顾自说道,“怎么,母后难道认得此人?”     说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眨了一眨,然后漠然地扫了一眼生死不明的苏幕遮。     刑关看到此处心中一跳,暗道:皇后娘娘此时撇清干系,是为了自救呢,还是为了避免苏幕遮受到牵连?他满头雾水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自己的父亲何守正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他正隐在人群当中,警惕地观察着场中众人的反应。     今夜的除夕宴,真是相当古怪!     刑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急得如百爪挠心,正想偷声向父亲问个究竟,场中却再次发生了变故。     只见,李太后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席,正冲着武后厉声道,“毒妇,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这孽畜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话音一落,满室哗然!     什,什么?!武后的儿子?     武后只有一个儿子,那便是第一任太子八皇子。可是,八皇子不是早就夭折了吗?     但众人抬头看看这活生生的武后,又看了看那奄奄一息的苏幕遮,心想凡事无绝对,此中颇有内情啊......     李太后看到众人的反应后得意非常,挺胸抬头地提声喝道,“怎么,你有胆子暗中谋害朝中重臣,有胆子乱我轩辕朝纲,却不敢认自己的亲生儿子吗?还是,担心你一旦承认,便露出了狐狸尾巴,毁了一世英名?”     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     你想,人们还未从武后死而复生的惊讶当中缓过神来,李府的案子便被推到了殿前。热闹还没看够呢,这疑犯竟然是武后的儿子,本应死去多年的当国皇子,也是曾经的太子爷!这还不算什么,一国之后谋害朝臣,这可是重罪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是作为看客,众人也不由得紧张。你可知,什么叫“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说,沾染了这些皇家秘辛,还能好好地走出那扇大门吗?     想到此处,无论是朝臣还是妃嫔,都暗暗大骂李太后老糊涂。你自认为替李家出了恶气,却也将皇家的颜面丢了个干净,同时害得我们一个个都跟着倒霉,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武帝也是这样认为的。     母后果然是老了,也不好好谋算一番,逮着机会就是一顿乱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实在太蠢!但是他又能如何呢?如今这种情况,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皇位又丢性命。若非被逼到了绝境,他也不必......     想到此处,他勉强将视线从那些大臣身上收回,然后满眼通红地转眸看向武后,一副失望透顶,惊讶非凡的样子。     武后见此人这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暗暗冷笑:你会演,我难道不会吗?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武后陡然间愤怒地站起身,然后二话不说,含着眼泪便向那不远处的柱子撞去!     “娘娘,使不得!”     不知道是谁一声大吼,紧接着便是一片混乱。有人呆立当场,有人远远躲开,也有人一马当先冲上去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武后的头就要撞到那柱子的一瞬间,几个宫女险险地拉住了她。武后被拉住后也不挣扎,颓然地坐在地上,一双眼中满是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咬着牙齿与远处的太后对视。     李太后显然也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     武后此时虽然只字不语,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将她之前的那些话压得死死的,处处给人一种自己冤枉了她的感觉。李太后咬咬牙,正要不顾一切地罗列罪证,有人却抢在她的前面开了口。     “太后娘娘,一而再,再而三,您是不将皇后娘娘逼死,便不肯善罢甘休吗?!”     千钧一发之际,哪个瞎了眼的往枪口上撞,不要命了吗!     众人循声去看,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心中便是齐齐一凛。     只见,有一人身穿寻常太监服,正规规矩矩地跪在李太后身后。谁也不知道此人是何时跪下的,甚至谁也不知道此人是何时进来的,而更让人噤声的是――此人竟然是福公公!     那个曾经的大内总管,红极一时的福公公。他,不是之前惹怒了陛下,然后被投入天牢了吗?怎么不但没死,反而突然出现在此处?     福公公并不知道众人的疑惑,他满脸疤痕交错,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二十年前,您与李贵妃害死了皇后娘娘所生的公主,十五年前,您又与李贵妃合谋害死了八皇子,甚至差点害死了皇后娘娘!”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一众人面色骇然地看着李太后和李贵妃,皆是目瞪口呆,受惊不小的模样。而作为一国之君的武帝也猝然站起,一副痛心疾首,不堪回首的表情。     李太后见此则是白了一张脸,颤抖着声音怒喝道,“哪来的狗奴才,血口喷人!来人啊,拉下去,砍了!”     对于她的惊声尖叫,并没有人行动。一来,禁卫早已在武后的控制之下;二来,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将信将疑。这些话,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也就罢了,这可是福公公,混迹宫中多少年的大内总管啊!     福公公见此大受鼓舞,虽是跪着,却挺直了腰板,闪着泪光将十五年前的真相说了出来。     “十五年前,您将一位姓罗的嬷嬷送给了李贵妃。此人虽然并非什么大人物,但想必宫中不少人定然见过她。罗嬷嬷并非只是个普通的嬷嬷,她出身苗疆蛊毒世家,乃是能御虫下蛊的高手。而就在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在皇后娘娘身上下了无解的金蚕蛊。于是,皇后娘娘突然癫狂,不仅杀了身边的一个侍卫,还打伤了陛下。我福六虽是奴才,却不敢在众人面前说谎。那一夜,我还是皇后娘娘的暗卫。亲眼看见太后与李贵妃带着侍卫等候在外,听到动静后便一哄而入,直接将皇后娘娘打成了重伤!若非陛下及时阻挠,并偷偷将娘娘藏起来修养,我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皇后娘娘了!”     这些话,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由不得人不信。武后的确是遭了李太后和李贵妃的毒计,也的确是中了罗嬷嬷的金蚕蛊,却并非是被武帝救下。事实是,十五年前的那夜,武帝龙颜大怒,一杯毒酒赐死了武后。待到武后“死”后,武帝才发现其中似有猫腻。一查之下,竟查到了太后头上!于是,武帝痛苦不堪,从此再不踏入太后的宫中半步。     这是福公公一直所认为的真相,只是不久前的地道中,苏幕遮告诉了他另一个真相:     原来,十五年前,太后与李贵妃的阴谋早就引起了武帝的注意。巧的是,武帝龙体恢复后亲政,却发现处处都是武后的影子。武后虽早已退居西宫,文臣武将和太监宫女却开口闭口都是“皇后娘娘”,大到国事,小到礼节,致使他处处受制,时时受气。一日接一日,一年接一年,他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终于,他发现了李太后与李贵妃的异动,然后心生一计......     十五年后的今天,武帝俯瞰双方对峙,终于承认大势已去,于是容色一收,便唉声叹气、怅然不已地靠了椅子,眼中挤出了泪水,似已再次痛心疾首,陷入了母亲与妻子的两难。     而众人则早已愤愤不平,胸口都如烧起了一团火,恨不能就此站起来大骂一通才好。     “我曾是皇后娘娘的暗卫,也是那罗嬷嬷曾经的情人,我福六敢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假便遭五雷轰顶!”福公公却觉得还远远不够,哭得撕心裂肺道,“皇后娘娘曾经与陛下并肩打天下,更在危难时刻只身稳定朝局,她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甚至因积劳成疾,许多年后才得以产下皇子公主。但是为何您仍是容不下她?奴才虽只是奴才,但今日便是冒着一死,也要替天下百姓问一问,替娘娘问一问――为什么!太后娘娘,您这样赶尽杀绝究竟是为什么?!”     福公公脸上的刀疤深深浅浅,混着流不尽的眼泪和鼻涕,每一个表情都狰狞非常。李太后养尊处优已久,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别说斥责,便是连高声说句话的人都没出现过。于是,刹那间她的气势便是一短,然后连连倒退了两步。她不退倒也罢了,这微微一退,便几乎是等于告诉众人――我心虚,我害怕,我心中有鬼!     事实上,这些事再如何复杂恶劣,终究只是皇帝的家事。既然是家事,便由不得外人多嘴,更何况是一个奴才呢?但是,此人并非一般人,而是受尽爱戴与敬仰的武后!那个曾经叱咤沙场的巾帼英雄,那个曾经铁血监国的一国之后,那个举国上下津津乐道的美妙爱情的女主人公!     所以,不过片刻,也不知谁起的头,场中便跪倒了一大片。他们一个个怒发冲冠,紧接着,悲愤哀痛的声音此起彼伏!     “请陛下为娘娘做主!”     “请陛下为娘娘做主!”     ......     李太后见状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一边去拉李贵妃,一边提声道,“简直一派胡言乱语,哀家身为太后,何须自降身份,做此等龌蹉之事!李贵妃,你来说说,告诉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贵妃平时能说会道,今日却傻傻的,被李太后轻轻一拉,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没站稳,脚下一歪,便猛地朝李太后身上扑去!     李太后年纪一大把,近日连受打击后原本就气短体虚,哪里经得起她这样一扑?于是,“扑通”一声,两人便如滚地葫芦一般地滚成了一团。     众人正同仇敌忾,信誓旦旦地要武帝还武后一个公道,谁知一个眨眼,太后和李贵妃两个罪魁祸首便滚到地上去了。傻眼间,只有李贵妃身后那小丫鬟反应最快。只见她娇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想要将二人扶起来。     熟料,今日除夕宴,李太后与李贵妃皆穿了华丽繁复的正服,这滚动间,衣饰便好似勾到了一处。所以,那小丫鬟连拉几下没拉起人,反而使两人彻底扭到了一处。     其他宫女太监此时也反应过来,正要准备上前帮忙,却听那小丫鬟一声尖叫,然后猝然瘫软在地,惊惧道,“血,血!”     众人懵了,连忙顺着她的视线去看。     但见,李贵妃正缓缓坐起身,愣愣地瞧着自己的双手。而那双手中,正握着一把匕首。匕首雪亮,匕身反着光,尖端却正滴着鲜血。     “滴答.....滴答......”     血水滴落在地毯上,明明应该很轻很轻,可无端地,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钳口挢舌,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惊魂不定地看向躺在地上的李太后。     李太后脸色煞白,乌黑的嘴唇大大张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只用一双手死死地按住胸口,瞪圆了眼睛看着从小宠到大的李贵妃。     “母后!”武帝见状一个箭步冲了下来,惊慌失措地扶起李太后抱在怀中,大叫道,“御医!御医!匕首上有毒,快,快叫御医!”     大门再次被推开,早有宫女太监狂奔而出,而武后则在人后满意地站起身,抹了抹眼角,轻声喃喃道,“时间差不多,的确该叫御医了。”     言罢,只见人群中的武帝突然一个抽搐,然后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地上......     除夕之夜,宫中长灯不灭,宫外爆竹声声。老百姓从来左右不了改朝换代,也从来顾不上政权交替。从古至今,他们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不管谁来当皇帝,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就很好很好了。     而今夜,除夕除夕,旧岁到此夕而除,明日即另换新岁。     明日,是否真的会有另一番新景象呢......           第163章 现世报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子时已过,丑时将近。     这是崭新的一天,也将是崭新的一年。     然而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夜的皇宫气氛诡异,即使那些福禄寿喜的门对四处悬挂,却也无法让人感受到丝毫的喜气。     整个皇宫异常安静,如同一只卧藏于黑夜之中的野兽,虽然双眸紧闭一声不吭,但仍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巡逻护卫的禁军更是个个踮起了脚尖,深怕动静太大惹了贵人不快,从而倒了大霉。却在此时,一声尖锐刺耳的狂笑刺破云霄,吓得一群人虎躯一震,差点就尿了裤子。     带队的禁卫长见手下这帮熊样差点就要破口大骂,然后转念想起不久前的除夕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过了半天,才压低了嗓子,怒道,“瞧你们这缩头缩尾的,都给我站直咯,快走!”     话音一落,全体挺胸收腹撅屁股,恨不能脚下踩个风火轮,一溜烟跑出了老远。     我的个娘嘞,这鬼地方平日就阴气森森,今日估计又要再添新魂咯!     这厢心惊胆战,腹诽不止,而一墙之隔的冷宫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惨白的月光下,蓬头垢面的女子桀桀怪笑,随后冷不丁一个猛扑,竟一口咬在了对面那太监的小腿上!与此同时,白骨森森的十指死死抠住对方的脚踝,满眼畅快不已,布满了仇恨与快意的血丝!     那太监毫无准备,猛然被咬个正着,刹那间钻心的痛直逼脑门,疼得他嗷嗷直叫,满脸的横肉都抖了起来!     “他娘的,找死!”当下,他再不迟疑,“砰砰砰”就是恶狠狠的几脚踹了出去!     不料,那女人也是够狠!汩汩的鲜血横流,染得血衣湿透却仍似不知道痛一般,死死咬住那太监的小腿,连哼都不哼一声。     一旁的小太监见此惊得目瞪口呆,眼看着两人就要扭成一团,连忙冲上去帮忙。于是,在那老太监撕心裂肺的嘶叫中,两人总算是分开了!     混乱中,那女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柱子背后。见老太监扯着嗓子哇哇大叫,便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面眯起眼睛看,一面努着沾满鲜血的嘴巴喃喃不停,混着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听得人背后发凉。     而那老太监则勉强靠在小太监身上,待他低头看到腿上血肉模糊,竟被生生咬去一块肉后,更是咒骂不已!不过,也就仅仅只是咒骂而已。直到口干舌燥,喉咙发疼眼发晕,才凶神恶煞地落下一句,“你,你个疯婆娘别以为自己还是什么李贵妃!敢咬我!你等着!从今往后,落在老子的地盘上,定然叫你日日活个明白!”     说完,意味深长地嘿嘿一声冷笑,扶着小太监便一瘸一拐地往冷宫外走去。     冷宫寂静萧条,即使已经走出了老远,也还能听到二人的说话声音。     “赵公公,这李贵妃......这李氏刺杀皇太后,必死无疑。您刚才又何必出手打她,与她一般见识呢。”     那老太监听后一声冷哼,倒吸了几口凉气后,恨恨道,“这女人曾经风光无限,从来不把我们这些奴才当人看。若非她当日随口一句,我又怎会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哼,谁知她也有今日,我怎能放过她?再者,谁说她必死无疑了?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念她曾为陛下孕育龙子,如今又早已神志不清,饶她死罪。所以,她不但不用死,还得好好地活着!”     小太监闻言满心仰慕,连声音都透出几分欢喜来,道,“皇后娘娘不愧是千古一后,遭人陷害多年,却以德报怨,果然胸怀宽广,是个好主子!”     话音刚落,却听那老太监又是嘿嘿一笑,意有所指道,“小顺子,有时候,死不是最恐怖的。”     “啊,死还不恐怖么,难道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     老太监又笑了,那笑声夹杂着短促的吸气声,在这黑夜之中显得格外怪异渗人。     而当那笑声彻底消失之后,有一人悄悄地从房上跃下,轻轻落在了那依旧在咀嚼口中人肉的李贵妃身前。     “从九霄落入泥中,机关算尽却换来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慧,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来人一身药童装扮,身材娇小,半蹲着盯住李贵妃,一字一句道,“李慧,你害我金家满门,如今,你还认得我金美人吗?!”     金美人便是金四娘,她目眦欲裂,满面仇恨,手中的短剑却怎么也没法刺出去。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叹了一口气,缓缓将短剑藏入袖中,喃喃道,“罢了,便是将你剥皮抽筋又能如何?我的家人早就死了,再也不可能活过来。小白说得对,善恶终有报,你如今的下场,便是报应!”     说完,她看也不看李贵妃,起身便要准备离开。     熟料,原本乖乖缩在柱子后的李贵妃见此脸色突变,一个纵身扑了过去,紧紧揪住金四娘的衣角,凄厉道,“姑姑你别走,那匕首真不是慧慧的!慧慧怎么会害你呢,你是慧慧的亲姑姑啊!你别走,你别走!彻儿还被押在天牢半死不活,那可是你的亲孙子啊!”     李贵妃哭得不能自己,金四娘却想起刚才那老太监被生生咬掉了一块肉。于是吓得腿一缩,急急退到了一丈开外!而那衣角,自然是“嘶啦”一声,被彻底撕了下来。金四娘暗暗吃惊,不想这李贵妃双手几乎全废,只剩下几根骨头支着,竟还有如此大的力气!     李贵妃却似早已忘了疼痛,手脚并用地蠕动着爬了几许,见实在抓不住,便颤颤巍巍地将挂着糜肉的五指伸向金四娘,满脸的眼泪鼻涕混着血水,哭喊道,“姑姑,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儿子吧!他是你的亲皇孙,是未来的皇帝,是轩辕国的希望啊......”     哭声凄厉,如同肝肠寸断,泣血而鸣,缭绕在冷宫的上空久久不散。     金四娘一路飞纵,回到小白身边许久后仍旧心神不宁。脑中全是李贵妃伸着手向她求救,画面痛快却太过凄惨,一时挥之不去。     小白将昏迷的阿朵松绑,然后盖上被子,头也不回地道,“四娘,银针。”     话说完半天,背后毫无反应。他莫名其妙地回头,只见金四娘双目无神,正直愣愣地捧着针盒发呆。     叹了口气,小白无奈道,“四娘,人生在世,各有命数。李贵妃如今得了现世报应,也是自己的命数。你这个反应,真是不太像你啊......”     金四娘一震,回过神答道,“我金美人儿岂有那妇人之仁?李慧罪有应得,不值得任何人可怜,只是......”     小白疑惑不解,紧接着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金四娘话到嘴边,抬头看到小白后浑身一激灵,掩饰般咳嗽了两声,勉强笑道,“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大仇得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白听后并未多想,因为此时此刻,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费心思。于是,他伸手拿过针盒,转身坐回到阿朵的身边,然后取出了银针。     金四娘见状瞧了眼昏迷不醒的阿朵,又警惕地瞄了眼屏风,斟酌道,“小白,你真的要分离出金蚕蛊,去救武帝吗?”     小白手中一顿,回眸看了眼暗影中的金四娘,道,“四娘可是有话要说?”     金四娘欲言又止,最终轻声道,“这阿朵身怀金蚕蛊作恶多端,几次三番谋害阿四,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们这位陛下也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武后突然归来,小白,你可想好了?是不是,真的要陷进这皇权争斗之中?”     小白闻言莞尔一笑,叹息道,“四娘,你还没明白么?不是我要陷进来,而是我脱不了身啊?”     “你是指武帝逼着你替他解毒?”四娘胸口起伏不定,急急道,“武帝在除夕宴上突然昏厥,醒来便双目失明,看来早已病入膏肓。政局已乱,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逃出皇宫,从此天高地阔,再不回京都!”     小白眸中一亮,随后却渐渐暗淡,缓缓道,“我不能走。”     金四娘原本满眼希冀,闻言却也不由得静了下来,半晌后,道,“也是,你还要救苏幕遮苏公子。”     小白回过身,金四娘看不清他神色,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我从小不爱拘束,四海为家,毫无挂念。却仍有两个人不能丢下,一个是已经过世的师父,而另一个,便是苏幕遮。”     金四娘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地一白,全然没有了血色。只见她十指发白,紧紧绞在一起,嗫嚅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苏幕遮死了,你......”     “没有如果!”话未说完,小白蓦地一个转头,直勾勾地瞪着金四娘,道,“他不会死,我也绝对不会让他死!”     小白一向浪荡不羁,整日笑眯眯的,别说瞪人,便是吵架也是没有的。今日神色大变,金四娘只觉得心中剧痛。于是,强打起笑脸,转过话题道,“你说怪不怪,武帝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病晕厥了呢?”     小白似也觉得自己有点暴躁,连忙缓了神色,认真解释道,“陛下不是突然发病,而是被人动了手脚,诱发了蛊毒。”     “啊?怎么会?蛊毒被压制了多年,怎么可能突然被引发?”     金四娘大吃一惊,小白却是若有所思,低声道,“有一种方法,可以最快最有效地激发陛□□内的蛊毒。”     “什么方法?”     “身怀母蛊之人的鲜血。”     “我的鲜血。”同一时间的皇帝寝宫,武后笑盈盈看着面无人色的武帝,轻声慢语道,“阿智,你不是说,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么?瞧我多懂你,知道你恨不能食我的肉,喝我的血,便主动将鲜血奉上了。”     武帝双目黯淡无光,早已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这依旧无损他的威严。只见他一身明黄常服,强自镇定地坐在椅子上,呼吸急促却好似淡然地说道,“不可能,你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哦,是吗?”武后嫣然一笑,道,“难道你忘了,白日里......”     话音未落,武帝脸色又是一变,继而恍然大悟道,“是茶,是你端给朕的那杯茶!”           第164章 天下奇毒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武帝就这样想起了小楼里的那一杯茶。     那杯茶由她亲手递上,伴随着背后轻轻的拍打和柔声细语,“莫急,喝口茶,压一压。”     于是,茶水顺着唇瓣舌尖滑入他的喉头,然后在心间撒下一捧柔软。不可否认,那一刻他后悔了,头脑一昏,差一点就想妥协。可惜的是,那也仅仅只是差一点,即使他们近在咫尺,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回想起来,武帝只觉得心头发凉浑身无力,连说话都显得沧桑起来,“所以,你递上那杯茶,便只是为了下毒?”     “怎么,杀女、弑子、囚妻,灭我苏家满门,难道你还指望我苏锦对你温柔如水么?”     声音清澈却冰冷,回荡在空空的房内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武帝颓然一笑,即使双眼失明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也能想象出武后勾唇讥讽,满目仇恨的样子。     真是如此吗?其实不然。     武后的确恨,每每想起过往便恨不能银牙咬碎,将武帝给千刀万剐才好。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莫名地有些彷徨。     她难得地静下心来看眼前的男人,看他的每一个动作,看他的每一个表情,看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这个曾经执手天涯的男子,这个曾经并肩天下的夫君,这个曾经双眸如星的帝王――他老了!老得眉毛稀疏,几乎每动一下便要喘几口气缓一缓。     这就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咬牙苦守多年的终点。过不了多久,便要拿了他的命,夺了他的权,报仇雪恨,以祭亡灵!     可是,然后呢......     武后陷入了沉思,如雪的发丝映衬着寂寥的神色,晃得周遭的灯光都暗了一暗。     一旁的武帝则不知想到了什么,正了正身子,叹息道,“锦儿,你出身苏家,从小耳濡目染,应是懂得什么叫作‘身不由己’。不错,朕的确满手血腥,但若非如此,天下怎会有今日的繁荣安定。”话落,房中一片寂静。武帝见武后并未反驳,心中欢喜,脸上却愈加沉重,接着说道,“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彼时天下初定,人心未平。朕若非如此,怕是早已成了那落入虎口的绵羊。莫说是朕,便是这天下也会再次硝烟四起!届时,吃苦的便不只你我,还有那无辜的百姓......”     武帝一脸哀色,说得头头是道,对面的武后却终于忍不住笑了。她突然觉得自己适才很无聊,仇人近在眼前,怎么就有了恻隐之心呢!于是,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武帝表演,直到他口干舌燥,才懒洋洋道,“哦,原来如此。陛下以天下为己任,实乃百年难遇的明君啊。”说完,自觉非常之好笑,便呵呵笑出了声来。     武帝毕竟坐拥天下已久,此时听得笑声哪里还演得下去,脸色一黑,便闭了嘴。武后笑完之后,找了就近的椅子坐下,缓缓道,“什么硝烟四起,什么天下初定,若非我苏家镇得住,若非我百般周旋,你以为你还有今天吗?轩辕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那些年在干什么?让我苏锦来告诉你,你那时只是一个瞎子,一个傀儡,连玩个女人都要人帮忙的!”     “你!”     武后说完后舒爽不已,武帝一张老脸却黑得要滴下水来,正要大发龙威,忽听有人快步而入,冲着武后的方向道,“娘娘,人已经带到。”     “唔,陛下虽然瞎了眼,但也不能不让他看啊,带进来吧。”     “是!”听声音和步伐,那人是个男子,且应是军队出身。只听他得令后,朝门外提声道,“娘娘有命,把人带进来!”     紧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与沉重的拖曳声。     “砰”,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扔在地上,惊得武帝浑身一震,强作镇定道,“苏锦,你做了什么?”     武后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上,茶明明早已凉透,她却一吹再吹,吹得武帝坐立不安,马上就要跳起来的时候才嫣然一笑,道,“啊呀真是的,差点又忘了陛下如今已经个瞎子了。苏权,你怎也不提醒本宫?”     “末将知罪!”     “行了,别把陛下急坏了。”武后摆摆手,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位叫做苏权的将军,道,“去,快给陛下讲一讲这是谁?”     “是!”苏权领命后上前几步,拱手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不堪天牢重刑,已于丑时三刻,薨了。”     话音一落,武帝脸色唰得就白了下来,倒吸一口凉气,颤抖道,“你,你说什么?!”     苏权看了眼武后,见她点点头,这才瞧了眼地上的人。饶是他曾经征战沙场,又带领阴司暗卫叱咤江湖多年,见了地上之人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简直就是一个血人。     只见他浑身是血,衣服早已与血肉黏在一起。那双腿也被废了,竟反方向折到了臀上,看着相当诡异。浑身的伤痕便不多说了,比较扎眼的是那琵琶骨处的两个大窟窿。窟窿的伤处凹凸不平,森森白骨衬着黑黑红红的血肉,好似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啃下来似的。苏权低头去看,甚至能透过窟窿看到地板的花色。然而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让苏权汗毛直竖的,是那张脸――如果那还算是一张脸的话。     “去,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如今阴阳两隔,让我们陛下好好‘看看’太子殿下吧。”     苏权点头称是,咽了一口口水,一边让几个侍卫站去武帝身边,一边弯腰将尸体抱起。他极快地走到武帝面前,然后将尸体往前一推,也不顾武帝愿意不愿意,一把就将早已僵硬的尸体,强行塞进了武帝怀里。     武帝全然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怀里突如其来多了样东西,不禁吓得一哆嗦!正要甩手往后退,却被身边的侍卫按了回来。而苏权则死死抓住武帝的双手,将它们按向那尸体的脸部。     武帝毫无反抗之力,当下便也不再挣扎。虽然吓得几乎要窒息,但连哼都没哼一声。到底是一国天子,即使面无人色,也丝毫不失龙威。     “放开!”只听武帝一声怒喝,猛地推开压制住自己的侍卫,道,“朕有手有脚,自己来!”     苏权等人被震得一僵,下意识便退到了一边。等再次回过神来,却见武帝再次正了正身体,将手放在了那尸体脸上。     怀中腥气冲天,根据大小、分量以及形状,这显然是一个人。难道......难道怀里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轩辕彻?!     结合刚才的对话,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武帝心头钝痛,却是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他屏住呼吸感受手下的脸庞,只觉得湿湿滑滑,异常古怪。正疑惑不解的时候,手下不知摸到了哪里,竟倏地陷了进去!一只手的几根手指全部陷进了一张嘴里。那嘴没有嘴唇,只有满口的獠牙,坚硬且冰冷。而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则戳进了软绵绵的小洞里,小洞里有颗圆球,颇有弹性。     稍一联想,武帝心头一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威仪?只见他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将怀中事物一推,然后惊慌不已地缩成了一团!     “苏锦,你不是人!”武帝一瞬间好似老了十岁,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止不住地哆嗦。如同一盏风中的残灯,只要再轻轻吹一口,便会永远熄灭。     武后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慢悠悠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吓成这番模样,当真是失态至极。”     “最毒妇人心,李家对不住你,彻儿却并未对不起你。便是他真就千错万错,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你竟然......”     武帝痛哭流涕,苏权却再次将目光投到了那早已死去多时的太子身上。太子轩辕彻,曾经名满天下的佳公子,此时早已成了一具尸体。最恐怖的是他那张脸,脸上的皮被整块剥去,连着嘴唇也被全部割掉。远远看去,只见那交错着青筋的糜肉上,有三个黑漆漆的小窟窿。小窟窿瞪得溜圆,似在痛苦挣扎,又似在嘿嘿冷笑。而那失却了唇瓣的嘴巴只剩下两排牙齿,如同想要吃人的兽,哪里看得出来半分太子的风仪?     却在此时,武后连连冷笑,缓缓道,“啧啧啧,陛下眼睛瞎了,脑子应该没坏吧?怎么,你忘记是谁将你的彻儿扔进天牢的吗?”她见武帝蓦地停了声响,便嘲讽不已道,“本宫的确是要抓轩辕彻,但是,等本宫的人赶到天牢的时候,他就已经受尽酷刑。若非本宫怜悯,他怕是一天前就断气了。而所有的这些,都是你造成的,陛下。”     “不,不,不可能!”武帝一拳垂在身侧,撕心裂肺道,“朕只是将他关起来,根本没下令用刑,更没想害死他!你,是你,一定是你!除了你,还有谁敢对当今太子用酷刑?!”     武后欣赏着武帝满脸的痛苦与疯狂,两指一并,指天为誓道,“我苏锦对天发誓,若是轩辕彻死于我之手,便叫我苏家死绝,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武后对苏家看得有多重,武帝当然是知道的,听她这毒誓发得太狠,便顿了一顿,喃喃道,“真的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是谁?”武后大笑不止,道,“当然是你!皇宫是什么地方?个个都是人精,扒高踩低乃是家常便饭。更何况,朝廷上从不缺少你争我斗。身为太子,也不可能不得罪人吧。此次若不是你抄了李家满门,又冷落了太后和李贵妃,还将太子丢入天牢,他又怎么会死呢?”     武后还在笑,武帝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身子一晃,若不是身边侍卫眼疾手快,怕是要一头栽到在地上。     武后笑够之后拍了拍手,一个侍女便躬身走了进来。她垂着头,双手捧着一只锦盒,恭恭敬敬地递到武后手中,然后轻声退下。武后则将锦盒打开,小心地取出一物。     此物以玉为轴,乃是上好的绫锦织品,其上祥云瑞鹤,两端则是翻飞的银龙,可谓是富丽堂皇。     武后将手中东西摊开,仔细看了一遍其上的字句,便软声道,“陛下,你龙体渐衰,如今更是大势已去。与其鱼死网破,不如退了这皇位,好好颐养天年,如何?看,连这禅让的圣旨,臣妾都替你拟好,便只等着你的龙印了。”     武帝毫无反应,呆呆地,一声不吭。武后耐心很好,也不催促,将手中圣旨一放,淡笑道,“看来陛下仍不死心啊,也罢,臣妾这儿还有一样东西,请陛下过目。”     说完,她朝苏权笑了笑,道,“去吧,把那东西带上来。”     苏权领命后退了出去,没过多久却又端着一只锦盒走了进来。这次的锦盒却不太相同,方方正正,比刚才那只大了许多,也沉了一些。     无需武后下令,苏权便双手捧着锦盒站到了武帝身前。只见他按住铜锁,“咔擦”一声,锦盒被缓缓打开。     武帝只觉得又是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身子往后一缩,赶忙将两只手死死压在腿下,恨恨道,“不用再装神弄鬼,朕看不见,这次又是谁,你直说便罢!”     “好,看来陛下总算想明白了。”武后笑着站了起来,指着那锦盒爽快道,“大内第一高手的头颅,想必陛下应是十分感兴趣的。”     “你是说......”武帝闻言又是一震,哑声道,“是,是阿五?不,不可能的。他,他......”     “他被你遣去了北方镇远侯处送信,凭借他那身功夫,逃出皇宫简直是易如反掌是不是?”说到此处,武后话锋一转,笑道,“阿五对你果然是忠心耿耿,也的确是将信送出去了。可惜的是,他送完了信不知道跑,还往你的寝宫里来,正好被本宫逮个正着。”     武帝听到这里却精神一震,道,“锦儿,朕奉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朕有丁点损伤,三十万大军便会踏平京都!你这区区几万禁军,根本无法抵抗,只有受死的命!”     武后哈哈大笑,几乎一瞬间贴到武帝耳畔,狂妄道,“哦?那么,若是你的信也被我们截了,根本通知不了那三十万大军呢?”     信也被截了!     唯一的希望,破灭......     武帝浑身一软,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憋得满脸通红却不知喘气。武后非常善解人意,扬掌在他背上一拍,便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良久,咳嗽声停,武后瞧了眼一旁的铜漏,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过不了几个时辰便是新年大朝会,你准备好了吗?”     武帝双目空洞,嘴角却突地一抽,嘿嘿冷笑道,“是嘛,你要让朕让位给谁?”     武后扬唇一笑,道,“本宫只是个女流之辈,当然是没这等野心的。陛下要让位,当然是让给自己的亲儿子呀。”     “你恐怕不是没这野心,而是怕朝野上下反抗吧。”     武后听后但笑不语,只将那圣旨摆好,道,“请吧,陛下。”     武帝摸索着站了起来,在苏权的搀扶下软着腿,颤颤巍巍地走向桌案。寝宫很大,桌案却离武帝并不远。没过多久,他便走到武后的面前站定。     武后正等着他说出玉玺所在,却见武帝猛然一个回眸,那对死气沉沉如同深渊的眼珠直直盯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苏锦,你是想要皇位,还是想要自己的儿子?”     武后脸色一变,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朕将苏幕遮抓来扔给母后就够了吗?”只见武帝麻木僵硬的脸上浮上一丝得逞的笑意,森然道,“朕在他身上下了奇毒,普天之下,除了朕,谁也救不了他的命!不信,你试试。”           第165章 再见子母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月如水,风如刀。     在月光中撕扯着的狂风呼啸不止,刮得光秃秃的树木左摇右摆,险些便要倒在那狭窄的山道上。     山道崎岖蜿蜒,却有一支铁甲骑兵正跨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逆风而行。远远望去,旌旗飘扬,尘土滚滚,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却在这时,一骑快马逆着队伍狂奔而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马儿便已经越过障碍,稳稳在一顶小轿前停下。     小轿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它由四人合抬,混在队伍中有些古怪,却也并不算扎眼。     然而那马上的将士却恭敬非常,明明知道轿中之人看不到自己,依旧在马上行了礼,抱拳道,“主公英明,果然如主公所料。我军才刚刚绕过宛城,消息便被泄露了。”     话完,轿子中并无回答,却缓缓伸出一只手来。那手苍白无力,腕间更是裹着沁血的纱布。然而尽管如此,却并不影响它的美。这种美如同天生,衬着那指间的白纸,更有一番风流与气韵。     马上那将士眼睛都不敢乱转,垂头接过那纸张后一看,只见纸上写了大大的一个红字――杀!     杀!     于是,天将亮未亮之时,相隔许远的京都之内,兵部侍郎刘大人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气。     今日乃是新年第一天,正月初一。按照祖制,每年此日的寅时正,公卿将相、大小百官以及地方各州郡长吏、诸少数族酋长,甚至使臣们都将聚于乾坤殿,然后奉贡、进表、拜贺。然而由于时辰尚早,丑时虽过,寅时却未至,所以大多数的官员都才刚刚出门,甚至尚未出门。     于是,皇宫的宫门之外冷冷清清,连个人影也没有。     刘大人见此心中愈发焦虑,手上却丝毫不慢。他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咬牙狠狠一掌拍向马背,然后双腿一夹,不要命般地往宫门冲去。     眼见着宫门近在眼前,斜刺里却突然窜出一个黑影!     那黑影动作神速,刘大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已被人凌空撞下了马来。但刘大人好歹是个兵部侍郎,又曾在兵营里历练过,于是脚尖一勾,一只脚险险便挂在了马镫上。无奈的是,马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惊了一惊,完全不顾主人,撒腿就是一阵乱跑!     它不跑便罢,这一跑可是大大的不好!     那黑衣人显然不是吃素的,看准时机一个用力,轻而易举地将刘大人给拽到了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刘大人见自己完全不是对手,拼死往前一撞,朝着宫门就是提声高喝,“京都城外,梨......”     “梨”字还未出口,便见那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闪,然后双手一拧。随着清脆的一声“咔擦”,刘大人竟被人生生拧断了脖子,一命呜呼!而待到宫中守卫听到动静前来查看,便只看到一匹绝尘而去的疯马,还有那躺在地上的刘大人。     大年初一的好日子里,兵部侍郎刘大人于宫门口坠马身亡。此事很快便传了开来,而传到武后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坐在武帝的寝宫里喝茶。     “你们查清楚了么,确定是坠马身亡?”     武后见宫人点头,眉间便是一蹙,想了想,道,“今天这日子,刘侍郎不为待会儿的‘大朝会’做准备,反而风尘仆仆地来宫门前坠马,你们没人觉得奇怪么?再者,刘侍郎又并非那文弱书生,而是上过战场的军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又如此巧合地死在宫门前呢?”     武后说完,众人无人敢应,最后还是左相庄琦上前躬身道,“娘娘英明,此事的确蹊跷。臣等忙于准备大朝会事宜,竟是疏忽至此,求娘娘恕罪。”     “你也是老臣了,本宫当然相信你。去罢,好好查一查。如今风雨飘摇,稍不留神便可能铸成大错。你切记凡事不可马虎,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武后摆摆手,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     “是,臣告退。”     “且慢!”眼见着庄琦就要退到门边,武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回眸道,“本宫心里不踏实,这样吧。左相大人,你去一趟将军府。传本宫旨意,让何家三郎刑关今日跟在你身边,不得离开半步。同时,宣何守正何将军进宫前来见本宫。”     庄琦闻言一愣,按理,此事应由内侍前去才合适。自己堂堂一国左相,如今又身负重任,再去做这个事情,是不是有点......念头一闪而过,可当他抬头看到武后的神色,当即心中一凛。于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回道,“臣,遵旨!”     左相庄琦领着几位大臣退去,武后则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耳边响起武帝得意的笑声,“锦儿,如今的轩辕国,早已不是你当初监国之时的轩辕国。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可不容易啊!”     “陛下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以为臣妾拿不到玉玺,就无法帮儿子得到皇位么?”武后却也不怒,只是回眸扫了一眼斜躺在榻上的男人,不紧不慢道,“陛下不要忘了,你另外那些儿子可都是死的死,残的残。如果你突然驾崩,那......”     “江山、美人、权势、财富,朕这一把年纪,也算是活够了,可是......”武帝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寒声道,“可是你这千辛万苦才救下来的儿子,怕也是要给朕陪葬咯!”     “你,找死!”武后听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恨恨道,“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简直畜生不如!”     话音未落,便听“啪”的一声,手中的精致的茶杯应声而落。武后本人则是双脚一错,“嗖”的一声窜了出去。未及武帝回神,她已闪电般掠到了近前!然后双手一握,死死掐住了武帝的脖子!     武帝虽然英雄迟暮,一对眼招子也彻底没了用处,但手上功夫多少还是有一点。于是,他双掌运气,牢牢扣住武后双手,疯狂地笑道,“想不到吧,朕虽然找不到金蚕蛊,但却和你一样找到了子母蛊!现在,母蛊在朕身上,朕只要一断气,我们贺儿身上的子蛊就会......咳咳咳!”     武后越掐越紧,武帝到底后继不足,便渐渐地喘不过气来,开始了闷闷的咳嗽。一边咳嗽,他还一边转了转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珠。憋紫了脸地费力转过头,朝着另一个角落的方向嘿嘿直笑。     而那个角落,正摆着一张沉香木阔大床。床上锦被堆叠,其间则睡了一个美少年。美少年脸白如纸,正是那闻名天下的鲁南苏公子――苏幕遮。同时,他也是武帝和武后唯一活在世上的儿子――八皇子轩辕贺!     随着武帝视线看到床上,武后这才想起,苏幕遮中了蛊毒正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她下意识松了手,任凭武帝在背后狼狈地喘气,自己则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龙床。     武帝对自己的寝宫再熟悉不过,他知道龙床其实并不很远。可是听着武后的脚步声,那女人仿佛走了一个秋冬才停下来。     她似乎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坐到了床边。     武帝辨别着耳畔的响动,心中越发笃定了:武后就算心再硬,手段再狠,也断然不肯伤了自己的儿子!贺儿,儿子啊!父皇也是被逼无奈,为了活命才让人给你下蛊。要怪,便怪你那狠心的娘罢......     正得意间,忽而耳边乍起一声巨响!     “呛啷!”     竟是长剑拔出剑鞘的声音?!     怎么回事?!     武帝心中一跳,暗呼一声不好!却闻突然传来“噗”的一声,那是长剑刺入血肉的钝响,夹杂着男人的痛哼和周遭整齐一致的吸气声!     “苏,苏锦?”     武帝等了一等,试探着叫了一声。只是,还未等到有人回答,却听背后又是一阵巨响!     “砰!”大门被人粗鲁地撞开,有两个人不顾阻拦地冲了进来,“我是梵音寺住持,要见陛下,我看你们谁人敢拦?!”     话一说完,人已经掠了进来,呼吸急促,脚步却丝毫不乱。     武帝听后大喜,急忙道,“小白师傅,来得好,快来救朕!”     来人,的确是小白和金四娘。     两人一路打一路闹,才险险冲了进来。只是,冲击来的小白和金四娘却谁也没有心思去注意武帝。     因为,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张龙床上。     只见,那张华丽高贵的龙床上,躺着俊美无双的苏幕遮。     苏幕遮已经醒了。     他应是突然醒来,此时正努力睁大着双眼,懵了一般,张了几次嘴巴,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一把锋利的长剑穿胸而过,几乎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床上!而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长剑的另一端,竟握在了武后的手中!     殷红的鲜血沁湿了锦被,苏幕遮挣扎着抬起右手,颤抖着伸向带着笑意的武后,然后只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很轻很轻,轻得几乎以为是错觉,却也很重很重,砸在场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说,“娘亲......”           第166章 手足情深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苏幕遮是被痛醒的。     醒来后的苏幕遮还是搞不明白。     龙纹龙袍,太子令牌,自己明明梳洗换衣正为荣登太子之位做准备,为何突然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就被绑在了一间漆黑的小屋里呢?那屋子里人不多,却是个个凶神恶煞,人手一副刑具。见他睁开了双眼,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打得他出气多进气少,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也不见停下。     一次次晕厥,又一次次疼醒,直到最后那大汉将一碗汤药强行灌入他的喉咙,苏幕遮才总算得以完完全全地昏死过去。恍惚之间,好似有人将他拖来拖去,又好似有很多人惊声尖叫。     于是,他在黑暗中想到了死亡。     他并不惧怕死亡,甚至在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那一刻,便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准备。然而,如若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阿四该怎么办,娘亲又该如何活下去?     我不能死!不能死!绝对不可以死!     或许是上天垂怜,又或许是神灵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呼唤,苏幕遮终于醒了!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却后悔了。     他为什么没死成呢?他应该死的。因为,他二十年来最大的牵绊,他拼死拼活救出来的娘亲,正......     “娘亲......”苏幕遮勉力将手抬起,用尽力气想去抱一抱他的娘亲,却发现她噙着一丝冷漠,离得好远,好远......     鲛绡宝罗帐,沉香木阔床,苏幕遮嗅着淡而不散的龙诞香,终究还是湿了眼眶。并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冷。那长剑正中心口,穿胸而过的同时,还流了半床的鲜血。而顺着鲜血的流失,苏幕遮觉得胸口也变得空荡荡的,似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也随之而去。凉凉的,冷冷的,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说来话长,可这所有的一切,却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武帝双眼已废,房中气氛诡异又无人答话,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最后干脆一咬牙,强自镇定道,“苏锦,你又耍什么鬼把戏?别以为朕看不见,就会被你震住!奉劝你一句,若想救你儿子一命,便乖乖将禁军兵力交回来,否则......”     “否则如何?”武后竟然噗嗤一笑,悠悠然侧过了头来,道,“果然不愧是一代天骄,铁血帝王的血果然是冷的,连亲生儿子也不放过!”     武帝听对方口气古怪,心中忍不住便是一顿,正要说话,却听对方轻轻冷笑着说道,“但是,如果苏幕遮他死了呢?”     “什么意思?”武帝脸色大变,惊声喝道。     武后哈哈一笑,缓缓将脸转了回来,然后朝殷殷期盼的苏幕遮柔声道,“孩子,你很乖,做得很好。不枉本宫多年谋算,并将大部分势力都赐予你掌管。如今任务完成,也算大功一件,你便好好去罢!”     话落,只见她瞳孔一缩,竟是一把将长剑拔了出来!     “不!”小白吓得肝胆俱裂,全速掠去却是为时过晚!     他被喷了一脸血水,眼睁睁看着长剑从苏幕遮的胸口全数抽出,又被武后随意地扔在地上,最后发出一声悲戚得哭吟。     “苏幕遮!”定力了得的小白第一次失魂落魄地大喊,一边撕下衣角替苏幕遮堵住伤口,一边取出银针封住他几处大穴。最后又是一阵翻找,颤抖着翻出一瓶药丸,连看也不看就全数灌进了苏幕遮的口中。     “吞下去,吞下去,快吞下去!”小白脸色惨白地捂住苏幕遮的嘴,强行将他的头托起。直到那些药丸混着鲜血和泪水全部滑进苏幕遮的喉咙,他才恨恨地抬头瞪着武后,嘶吼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是他的娘亲啊!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武后的脸掩在暗处看不出神色,武帝听到此处却再也忍不住地惶恐道,“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无人应答,只有苏幕遮睁圆了眼睛,气息奄奄道,“娘......娘......娘......”     “够了,够了!”小白再也受不住地抱紧苏幕遮,然后冲着武后大骂道,“你这狠毒的女人!你倒是说话啊,说啊!”     “放肆!”     “无礼!”     房中形势一变再变,那些护卫怔愣半晌,直到这时主子被人骂了才接二连三地回过神来。于是,长剑一抖,便要来个生擒活捉,再治小白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慢着!”千钧一发之际,武后摆了摆手,沉声道,“这儿不需要你们,都退下吧。”     “皇后娘娘?!”     “退下!”武后一拂袖,怒道,“想造反么?!”     “是!”     一众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后垂首称是,乖乖退了出去。于是,房中便只剩下了五个人:武帝、武后、小白、金四娘,以及呼吸不稳的苏幕遮。     此时的苏幕遮已然有些气竭,只拿一双眼睛看着武后,口中赫赫有声,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武后见此略有怜意,正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武帝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武帝被笑得毛骨悚然,却警惕道,“朕虽然瞎了,却还不傻。苏锦,想要使诈糊弄朕,还没那么容易!”     “本宫当然无需骗你,苏幕遮死了就死了,只要本宫的儿子不死就好。”     言罢,房中霎时一静,静得几个人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武后见状却很满意,笑盈盈道,“本宫何时亲口承认过苏幕遮就是轩辕贺,何时说过他就是自己的儿子?人说吃一亏长一智,你以为本宫还会一错再错,将自己的儿子置身于水火之中么?”     “不可能,朕曾让阿五去查过,苏幕遮小时候一直待在京城,直到五岁才被人送到鲁南。而送到鲁南的时间,正是你出殡之后一个月!如果他不是贺儿,那谁是贺儿?!”     武帝不可置信地反驳,心中却已然信了大半。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是他曾经的枕边人。他太了解这个女人,这个曾经并肩天下的女人,明明知道自己会对她不利,怎么可能不提前准备一条后路呢?于是,他沉默良久,几乎脱力地问道,“如果苏幕遮不是贺儿,那真正的贺儿到底在哪里?还是说,贺儿的确已经死了?”     “呸!”一向优雅从容的武后闻言竟是唾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你当然希望他死了才好,你恨不能全天下姓苏的都死个精光!可惜啊可惜,本宫的贺儿活得好好的,而且就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活在朕眼皮子底下?”武帝这下吃惊不小,下意识道,“他是谁?”     “好,本宫就告诉你,以免他日你入了地狱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武后嘴角浮起笑意,宠溺非常地指了一指小白,柔声道,“孩子,快到母后这里来。”     话落,房中又是一静。     武帝稍一联想,再回想此时房中的男子,心头便有了个猜测,“他,他竟然是......”     武后见小白懵在当场,只死死抱住半死不活的苏幕遮不说话,便有些担忧道,“小白,知道你师父空潭为何不给你取名字吗?因为你叫轩辕贺,是本宫的孩子,是轩辕国的八皇子,是未来的皇帝。你起来,到母后这边来。”     “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个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怎么会是什么皇子?”小白摇摇头,垂头看了眼苏幕遮,不可思议道,“皇后娘娘,我看在兄弟的份上,敬你一分,甚至准备利用解蛊毒接近武帝,想替你和苏幕遮多争取一分希望,却不料......却不料你竟离间我兄弟二人的感情......”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傻子,小白当然也不是。即使心中万般不愿,即使嘴上千般反驳,他却不得不承认,武后没有任何理由说谎――他,才是真正的轩辕贺。     但,如果他才是真正的轩辕贺,那苏幕遮是谁呢?     小白这样想,却也不自觉地这样问了出来。     武后见小白总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简直心花怒放。她得意洋洋地扫了眼脸色灰败的武帝,这才叹息一声,看着苏幕遮说道,“苏幕遮是谁?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你的替身而已。”     平淡无波,毫无感情,苏幕遮甚至寻不到一丝怜悯爱惜。这就是他的梦,他的曾经的全部吗?     苏幕遮笑了。     皇帝寝宫,天子龙床,这原本是他百般谋划的目的。可是,此时此刻,却只剩下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以及那些肮脏的、丑陋的阴谋萦绕在他周围!     “呕!”苏幕遮再也熬不住地呕出一大口鲜血,然后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苏幕遮,苏幕遮,苏幕遮!”小白满头大汗,慌忙之中又翻出一颗药丸。略微一顿,就咬牙塞进了苏幕遮嘴里。可是与之前不同,任他如何动作,苏幕遮就是不肯将药丸咽下。     他是心如死灰,再没了求生意志,根本就无力下咽了啊!     小白涕泗横流,忙了半天不见成效,最后竟然头脑一热,顺手捡起了地上的长剑,横剑便是一刺!而他所刺之人并非他人,却是此间的最大赢家,他的生母――武后苏锦!     变故来得太快,饶是武后反应神速,却还是被长剑搭上了脖颈。她面无人色,几欲昏厥地喝道,“贺儿你疯了,我是你的母后,为了你被关了十五年的娘!”     小白手中长剑一顿,生生停在了武后颈边,气息不定道,“我,不信!”     “哈哈哈!”方才还在慌张失措的武帝听到此处狂笑不止,抚掌赞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苏锦你心机深重,如今连你儿子也不信你啦!好儿子!果然是朕的骨肉!快,杀了她!杀了她朕就将皇位传给你!”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人理他。见此,武帝也不灰心,耐心地坐回了榻上,静待接下去的发展。     “贺儿,你放下剑。母后知道你舍不得苏幕遮,但一将功成万骨枯,王者之路则更是残酷。为了报仇,为了天下,为了你死去的外家与姐姐,你就要撑住!”武后先前神情微乱,转眼却整了整神色,语重心长道,“你不信母后,那母后问你,你和苏幕遮是不是没有五岁之前的任何记忆?”     小白手中见汗,怔了许久,无力地点了点头。     “知道你们两个为何都没有五岁前的记忆吗?”武后叹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因为在你们五岁那年,母后让你们同时喝了阴司的孟婆汤。从此,记忆全消,你们的身份相互交换。”     她见小白依旧在摇头,便紧接着道,“贺儿你若是不信,母后也有办法让你相信。当年,为了避免苏幕遮忽然恢复记忆,母后亲自为他行针,彻底抹去了他的记忆。但是,你喝了孟婆汤却并未行针,只要服了解药,便能将幼时的记忆全部找回来。你,敢不敢......”     “我不!”小白手脚冰凉,脑中嗡嗡作响,只不停说道,“就算他并非亲生,你也不一定要杀他!你太残忍,太残忍了!”     武后闻言脸色一正,高声道,“苏幕遮必须死!本宫为了让轩辕智上当,几乎将所有势力都交予他打理。他若不死,便极有可能夺权篡位,甚至威胁到你我的性命!”     武后不顾小白一变再变的脸色,再接再厉道,“孩子,皇权之下,从无骨肉亲情。万不可因一时妇人之仁,招来杀身之祸,你母后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啊!”     “放了他!你若是不救他......”小白再不愿多言,嘶吼一声后,回手将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喝道,“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眼看着雪白锋利的长剑划破了自己儿子的皮肤,血珠一颗颗翻滚而下,武后也双眼一红,哭了起来,“你,你......”     “你放,还是不放!”     小白几乎已经失去理智。     他与苏幕遮认识十多年了,虽不是日日黏在一起,可是但凡谁有个麻烦,对方都是义不容辞,全力相助。他还记得曾几何时,自己被困在雪山之中多日。若非苏幕遮及时带人寻来,自己恐怕早已化成了一具白骨。他们曾经一同患难,一同游山,一同喝酒,一同......     太多太多的画面挥之不去,如今却因为突然现身的生母一句话,便要......     小白打定主意要耗到底,武后却似再也没了耐心。她长长一叹,摇头道,“当时将你交予空潭照顾,虽是保住了性命,却是丢失了皇家的天性。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说着说着,只见她双眸一暗,说了句,“既然如此,母后便来替你上第一课吧,动手!”     小白一愣,尚未理解武后的意思,就觉得后颈忽然一痛,整个人便朝地上倒了下去。     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金四娘一身药童装扮,正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           167 尘封的记忆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终于,朝会在规定时辰内正式举行。 宫殿中陈列着车骑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礼官则引了文武百官依品级进入殿门。待到礼官传言“趋”,文武百官即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东西向分班排列。而武帝头戴衮冕,冕下十二串白珠轻垂,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由内侍簇拥着乘舆临朝。 一切井然有序,唯一与往年不同的是,武帝旧疾复发,竟突然双目失明。为了顺利完成大朝会,皇后娘娘武后也随之登上了龙椅旁的凤位,一直随侍左右。而武帝从始至终,除了简单的点头或者摆手,一个字也未说。倒是再次归来的武后,替武帝接受拜贺、奉贡以及进表。一言一行丝毫不错,尽显天家神威,端的是一个凤仪满天下! 这厢喜气洋洋,另一厢的东宫之内则死气沉沉。 金四娘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小白,道,“天眼,你是阴司的四大判官之一。你来说说,孟婆汤的解药已经服下去许久,为何他还是醒不过来?” 天眼虽然面目乖巧,说起话来却是有气无力,“姑娘你之前下手太重,他受了重伤,这一时当然是醒不过来的。” 说完,他想到了被派去给庄琦做护卫的刑关,于是整了整神色,道,“金姑娘,你现在是娘娘身边的红人,天眼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四娘惭愧,天眼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天眼愁眉不展,叹气道,“这几日时局太乱,阿四不知道去了哪里,音信全无。不知姑娘能否去娘娘面前说个情,让我见一见刑关,也好问一问阿四的消息。我知道娘娘因为公子的缘故,对阿四也有杀心,但你与阿四曾经情同姐妹,不知道能不能......” 金四娘听完后也脸色不郁,道,“不用问了,四娘已经问过刑关公子,他也是一无所获。” 言罢,却见天眼脸色难看,再一想其中关键,便明白了过来。于是脸色一变,语重心长道,“四娘奉劝一句,你若是打着要让刑关公子帮你救苏幕遮的主意,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先不说四娘能不能帮上忙,便是帮得上忙,也过不了何守正何大人那一关。” 天眼听到此处彻底泄了气,低声道,“我也没说要救公子,只是想问问,他,还活着吗?” 金四娘警惕地扫了眼门外,语气中尽是无奈,道,“虽然还有一口气,但......但估计也活不了许久了......” 说话间,忽闻门外有人疾步而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收了神色,却见进来之人竟是小胡子。 小胡子约是束发之年,从金四娘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便时时跟在她的身边。换言之,小胡子是她金四娘的人。 金四娘见小胡子难得的面色紧张,不由问道,“小胡子,你不留在梵音寺,为何跑来了宫里?” 小胡子先是看了看天眼,直到金四娘点头,才回答道,“金大班,我收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竟让你如此紧张?”金四娘起先疑惑不解,可是在看到小胡子手中之物后,差点就叫了出来。 那是一块腰牌! 腰牌乃是檀木雕刻而成,其上图案精致,字体却早已模糊。它的反面只有一个字——“令”;而正面则有两个字,其中一个字已被磨平无法辨认,另一个字却依稀是一个“宫”字。 天眼站在金四娘身旁,就算她动作再快,还是将那腰牌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忍不住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特别吗?” 金四娘呼吸急促,再次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外,才低声道,“这个腰牌是十五年前皇后寝宫西宫的腰牌,是我娘的遗物。而此前,我将腰牌送给了别人。” “谁?” “阿四。” 天眼听后大喜过望,正要说什么,忽听床上传来小白的一声呼喝,“嬷嬷,嬷嬷!” 三人齐齐一震,急忙跑到床头去看。却见小白双眼紧闭,口中喊着梦话,其实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是的,此时此刻的小白,全然顾不上皇宫的政变,依旧沉浸在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里。 而在那遥远的梦境中,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度里,他忽然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子。 那是一个寂静森冷的寒夜,小小的他被人用棉被裹着,塞进了一个圆滚滚的大水桶里。桶里臭臭的,有股酸酸的馊味儿。于是,他便伸手去拉奶娘祝嬷嬷的手,撒娇道,“嬷嬷!嬷嬷!这里冷,你陪贺儿一起玩吧?” 祝嬷嬷神情严峻,一面叫人将水桶抬到板车上,一面强颜欢笑地哄他,“太子你乖,你不是想皇后娘娘了么?只要你待在里面乖乖不吵不闹不动,等一会儿就能见到娘娘了!” 在那里,他叫轩辕彻,是人们口中的太子,有一个很美很美很温柔的母后。可是,他已经整整三天没见到母后了! 太好了!只要玩一个游戏,就可以见到母后了吗? “好,贺儿会乖!”他扬起小脸,笑眯眯道,“嬷嬷,你不准给二郎通风报信,他得自己找到贺儿才能算他厉害哦!” “好,嬷嬷一定不告诉二郎。”祝嬷嬷瞬间红了眼眶,然后哽咽着朝一旁人吩咐道,“时辰不早,快走吧!” “是!” 随着一声答应,沉重的木头盖子盖了上来。它将温柔的祝嬷嬷隔绝在外,也将这空旷黑冷的宫殿彻底遮去。恍惚间,他好似听到祝嬷嬷轻轻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太子殿下,你一定要快快长大啊。” 板车一路摇晃,伴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道要带他去哪里。想着嬷嬷临行前奇奇怪怪的话语,他开始有些害怕了。但是,只要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母后,他又将一切抛之脑后,忍不住开心起来。 更何况,他与那金二郎打了赌,若是谁输了,便要答应对方做一件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哈哈哈,这次有你娘亲祝嬷嬷相助,非让你输个心服口服才好!待他赢了,一定要让金二郎将金家四娘偷偷带进来陪他玩!那丑胖丑胖的丫头,眼珠子小小的,一转一个坏主意,上次可把他害惨了。这次等她进宫,一定要搬出太子的身份,好好欺负欺负她! 边想边笑,他竟然就此忘了害怕,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木板床上。而那床头,则趴了一个漂亮到至极的小男孩,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他先是吓了一跳,缓过神后,迅速想到自己已经偷溜出了皇宫,于是开口询问。他想,此人恐怕是母后为自己安排的小太监吧。 孰料,漂亮的“小太监”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你又是谁?师父说你以后要跟我们一起住了,但就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这里,你也是找不到爹爹娘亲,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吗?” 这个“小太监”与众不同,话尤其的多,一问再问,问得他头脑发晕,一时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于是,他努力想了想,抓住重点道,“贺儿才不是孤儿,贺儿有父皇母后,贺儿有家的!” “母后?”那“小太监”面露迷茫,皱着小眉头道,“母后是什么东西,能吃么?好不好吃?比师父做的豆沙包还好吃吗?在哪里,你带我去尝一尝好不好......” “母后才不是吃的!”他急了,冲着那话唠小太监怒道,“母后是全天下最美最美的娘亲,是贺儿的娘亲!你要是再乱说,贺儿让母后将你拖出去打板子!” 这一吼,那“小太监”果然不啰嗦了,而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娘亲就是那个很美很美的人吗?啊,原来她的名字叫母后啊!我知道你娘亲在哪里哦!” 听到此处,他也顾不得解释母后和娘亲的区别,只急道,“快,带贺儿去见母后!” “小太监”愉快地点头,拉着刚醒的他一路小跑,最后停在了一扇木门前。只见那“小太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兴高采烈地指了指里面。 他见状觉得有趣,于是也有样学样地放轻了脚步,贴着门缝朝里看去。 只见,里面一共坐了三个人。 一个是一身戎装的男子,一个是没有头发的老头,还有一个则正是自己的母后。 他见状大喜不已,正要冲进去让母后抱一抱,却见母后满眼含泪,突然泣道,“祝嬷嬷她......她怎么狠得下心,亲自抱着二郎在东宫*!二郎可是你和她的亲生儿子,更是你们金家这一代的独苗啊!” “事出紧急,原先安排的替身迟迟进不了宫门。而二郎与太子年纪相仿,身形相近,又正好在东宫玩耍。除了他,我们别无选择。”那戎装的男子单膝跪地,声音不稳道,“内子是太子的奶娘,也是金家的媳妇,而我们金家世代追随苏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必定要保住苏家的血脉!” 母后闻言哭出了声音,连一旁那个没头发的老头也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金大人乃是御前第一侍卫,如今东宫大火,太子夭折,陛下恐怕会细查。陛下细查倒也罢了,就怕李家不会善罢甘休,尤其那位李贵妃......不知金大人是否做好了万全准备,否则......” “金家既然答应娘娘将太子掉包出宫,便做好了满门抄斩的准备。为了能最大程度地保住苏家,为了他日娘娘能重振苏家,我等再死不辞!”戎装的金大人说到此处突然伏地不起,哽咽道,“但卑职有一事相求,恳请娘娘答应。” “你说,本宫一定为你们做到。” 见母后抹干了眼泪郑重承诺,那金大人伏地叩头道,“卑职与内子除了二郎,还有一女名叫四娘。若是金家逃不过李贵妃的魔爪,恳请娘娘看在金家忠烈的份上,保她一命。他日等她长大成人,必当继承祖愿,为苏家尽绵薄之力!” 听到此处,他再也不想偷听了,忍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 他年纪不大,却并不太傻。虽然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其中有几个事情却听明白了——嬷嬷死了,二郎死了,连那胖丫头恐怕也活不下来了! 这不哭便罢,一哭之下,房中三人齐齐吓得一震,慌忙整理神色冲了出来。 忙乱中,母后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含泪道,“贺儿不哭,你记住,一定要强大起来!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为所欲为,从此摆脱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为苏家报仇,为那些死去的忠烈报仇!” 他不太能懂,只是无助地抱紧自己的母后,迟迟不肯松手。母后也难得地没有训斥,反而泪眼朦胧地抱着他,温柔软语,细细安慰。直到天将破晓,才强行将他放下,依依不舍道,“母后走了,往后,你要听师父的话。母后等着你长大成人,然后来带母后重见天日。” 他依然不太明白,但他有种预感,这次松手,恐怕很久很久不能见到母后了。于是,他死死揪住母后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己。 却在此时,那个“小太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道,“你别哭,等会儿我带你去爬树。师父禅房后的那棵树可高可高了,上面还有鸟窝,很好玩的!” “贺儿不要爬树,贺儿要母后!” 他什么都不想听,依旧哭哭啼啼。谁知“小太监”见状也蓦地红了眼睛,然后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大声道,“我们是男子汉,不可以哭。你有这么漂亮的娘亲,更不能哭,你要多吃饭,赶紧长大,才能保护她,懂不懂?” 也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很有道理,抹了抹眼泪,放下了母后的衣袖,道,“母后,贺儿听你的话,一定乖乖的。” 母后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太监”。良久,久到他又想哭的时候,母后才蹲下身,对那“小太监”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师父给我取名叫小白。” 母后第一次笑了,摸着小白的脑袋,道,“小白,你跟我苏家有缘,竟跟贺儿长得有三分相似。” 小白不明所以,只又是紧张又是害羞地盯着母后那张柔美的笑靥,然后朝他羡慕非常道,“你的娘亲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亲。”话完,又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喃喃道,“不过,虽然我没见过自己的娘亲,但我相信她一定跟你娘亲一样漂亮。” 母后见此又笑了,她摆手止住了周遭之人的话语,柔声道,“既然小白喜欢,那么,从此以后,本宫就是你的娘亲,好不好?”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从此以后,你便是本宫的儿子。”母后弯着嘴角,侧头想了一想,道,“‘小白’二字太过简单,日后你行走于朝堂江湖,必须有个正经的名字才行。这样吧,本宫赐你‘苏’姓,便叫你......苏幕遮,好不好?” “苏幕遮?”小白双眸一亮,似将满天的繁星都装到了眸子深处。他高兴地跳了起来,一蹦老高,又是哭又是笑,大声道,“我有名字了,我有娘亲了,我也有娘亲咯!” 不,那不是你的娘亲!不是!不是的! 快跑,你快跑! 苏幕遮你快跑啊! 166阅读网 168 轩辕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苏幕遮!” 睡梦中的小白砰然坐起,脸色苍白,浑身湿透,说不出的惊惶与恐惧。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脑海中尽是苏幕遮横尸剑下,死不瞑目的场景。 而他明知那是梦境,仍是被吓得肝胆俱裂。他在梦中拼命地嘶吼,可是终究无济于事。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幕遮血流满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才得以彻底醒来! 醒过来的小白惊魂未定,正要抹抹脑门上的汗,却突地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金四娘缓缓收回掌力,眼含泪光地看着自己倒下! “四娘,这是为什么......”小白心头一痛,忍不住低声喃喃。 正在这时,忽闻“啪”的一声碎响,紧接着有人一阵风似地刮到了面前,尚未等他看清楚,便一个用力将他搂在了怀里! “小白你总算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温香软玉,莺声燕语,原本再美不过的事情,落在小白头上却一点也美不起来。他,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给闷死了! 不得不承认,金四娘虽然貌似无盐,身材却是一等一的好:前凸后翘,玲珑有致。而前一刻还悲伤绝望的小白,便被这样活生生地给埋进了饱满的双、峰里...... 好在,机灵的金四娘立刻就发现了不妥,连忙撒手后退,只眼眶微红地看着小白不说话。 小白长长喘了口气后,既尴尬又懊恼,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怒骂,想了半天却第一次发现自己不会骂人。他想要问问苏幕遮的情况,却见对方既羞且怯地看着自己...... 于是,金四娘看到的是:才刚苏醒的小白,一会怒气冲冲,一会儿默默发懵,一张脸黑了白,白了红,红了又绿,简直如同一只掉进了染缸的小猫——张牙舞爪半天,最后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金四娘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疼得她一哆嗦,然后缓缓坐到了床边。 此时天色已晚,房中的灯光暖暖的,照在金四娘那张丑陋到极致的脸上,却显得尤其得柔和。小白微微一怔,但见她略一斟酌后开口道,“小白,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猜你现在肯定很痛苦,也有很多疑惑,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好好的。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也只有你活着,才能去解救更多的人。无论是你的娘亲,还是你的朋友,亦或是你的仇人......” 她见小白脸色一变似乎有话要说,忙将手一摆,制止道,“别急,你先听我说。孟婆汤已解,想必你已经记起自己的身份。那么同时,你肯定也会对金家有印象。而我,便是金家的留在世上的最后血脉。小白,你不要怪我,我曾经几次想过提前告诉你真相,但是......” “算了,多说无益。”说到这儿,金四娘再次整了整神色,瞄了周遭一眼后,压低声音道,“苏幕遮还活着,被关在西宫偏殿。阿四找到了,我已经安排她潜进了宫中。” “什么,宫中危机四伏,你明知道苏幕遮将阿四看得那样重,竟还把她......”小白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质问金四娘的背叛,沉声道,“你疯了么,快点将她弄出宫去!” “来不及了。”金四娘话音未落,便听房门被推开,有人绕过屏风,正朝两人走来! 小白警惕地闭上了嘴,金四娘则飞快地跪倒在地,几下挪到了满是碎片的椅子旁。而就在这时,那人满身珠翠,悠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贺儿,你总算醒了,快让母后好好看看。” 来人正是轩辕国的武后,白发红颜,风华绝代。此时的她难得的泪眼婆娑,眉宇之间尽是道不尽的疼宠怜惜。 “叩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金四娘急急忙忙行礼,得来武后的轻轻一点头,其他再无回应。 只见堂堂一国之后,也如天下所有的母亲一般,唉声叹气地坐在自己儿子面前。然后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温柔不已地抚摸小白的发丝,“母后的贺儿长大了,长得这般聪明又这般好看。还记得那日在皇陵看到你,只一眼,母后便知道你是贺儿。然而,即便如此,母后却不能与你相认......” 话到此处,武后再也忍不住地潸然泪下,哭泣道,“老天保佑,一切计划得以顺利进行,我苏锦总算能与贺儿相认。我儿,这十五年来,是母后无能,让你受苦了。从此,便是天地崩塌,我们母子也再不分离!” 一字一句,一言一行,尽是掩不住的舐犊情深。小白虽是一开始心怀怨恨,但此时此刻此景,怎能不让人动容?便是蹲在一边假装捡碎片的金四娘,也忍不住泪水涟涟。 小白虽拜在空潭门下,却并未入主梵音寺。十多年时间里,他四海为家,踏遍了万里河山,也看尽了人间的冷暖。每当夜深人静,小白不只一次地想过,自己是不是也有父母?他们在哪里,是否一直在寻找自己?十多年过去,是否早已将自己忘记,再也不记得世上还有个四处流浪的孩儿呢? “娘......母,母后......”骨肉血脉,不可谓不神奇。明明不久前还将她恨之入骨,这一刻却忍不住泪如雨下。小白心头五味杂陈,任由武后将自己搂住,两人抱头痛哭。 金四娘见状再不愿多待,收拾了碎片,悄身退了出去。 房门被打开,然后再次关上。小白听得动静后,瞧了眼金四娘刚才所在的位置。但见那里的碎片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一滩污水,永远地沁入了地毯之中。 小白再次想起了苏幕遮——那个被母后哄骗成为替身的小孩。他,是不是也如同那一壶茶,被人狠心砸在了地上,然后化成了一滩抹不去的水迹,永远留在了自己的心田? 不,当然不是! 苏幕遮,那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也是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啊!他们在梵音寺相识,虽是只短暂地住了几个月。但在那几个月后的年年岁岁,只要一有时间,两人便会在师父空潭的撮合下一起研习佛法。他们有十多年的兄弟情,有说不清的过命交情,他又怎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呢! 当然是不能的! 于是,小白安抚地拍了拍武后的肩膀,待两人相对而坐后,开口道,“母后,贺儿有一事相求。” 武后适才还慈爱温和,听闻此言却将凄色一收,叹息道,“贺儿,母后不能答应你。” 她见小白脸色一变,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模样,连忙伸手将他按住,语重心长道,“母后知道你要求什么,但是母后不能答应你。不但不能答应你,母后还希望,你能亲手将苏幕遮杀了。” “什么?为什么?!” “按照母后原先的计划,他一早就该死了,如今尚有一口气在,还不是我儿仁慈?如此也罢,就让他多活片刻。” 小白骇然失色,短暂停顿后,白着脸怒道,“母后,那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您适才说贺儿吃了十五年的苦,却不知贺儿一点不苦,最苦的是代替孩儿活了十五年的苏幕遮!” 武后听到此处忍不住摇了摇头,想要劝诫,却见小白神情激动,急促道,“他明明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就因为与孩儿略有相似,便要替孩儿与天家作对,替孩儿重振苏家,替孩儿担惊受怕,甚至最后还不得善终,还要替孩儿去死?母后,你何其残忍,竟是如此对待我们的恩人!这叫天下人怎么看,叫阴司上下,叫九泉之下的外祖怎么看?” 对于小白的大呼小叫,武后便如同宠溺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看着小白的眼睛,面不改色道,“所以啊,就是因为如此,他更应该死。而且为了你能最快最顺利地接过苏幕遮手上的所有势力,他就必须是一个该死的阴谋家。他冒充你笼络势力,暗杀朝中重臣,甚至......” 武后的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冷道,“甚至为了谋朝篡位,还给你的父皇下蛊!而你轩辕贺,作为真正的太子,必须在众人面前手刃逆贼。一是避免阴司内讧,届时调遣不灵,坏了大事。二是震慑群臣,博取天下百姓信任......” 武后两眼放光,在那儿喋喋不休,而小白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只见他将被子一掀,手臂一撑,整个人便如一头愤怒的小牛,“唰”的一下跳下了床。然后,看也不看武后,扭头就往外冲去! 武后出身名门苏家,当然并非一般弱女子。见状也不多说,脚下一错,长身挡在了小白前面,斥道,“贺儿,你刚恢复,这是要上哪儿去?!” 小白双拳一握,怒气冲冲道,“这等肮脏龌蹉之事,怎是我大丈夫所为?孩儿宁可流浪天涯,也不要这劳什子的太子之位!” “胡闹!”武后恨铁不成钢,训斥道,“空潭如如何教导你的,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简直不忠不孝!” “这又关师父何事?孩儿宁可做小白,也不要做轩辕贺!因为,别说是苏幕遮,就连孩儿也是你手中的棋子!”小白双目通红,振振有词道,“母后你若是这样,与沾满血腥的父皇又有何不同?你们二人,简直如出一辙!” “啪!” 话音未落,武后一巴掌扇了过来! 这一巴掌着实太猛,直接将小白扇得脸一歪,差点就倒在了地上。而武后见轩辕贺一边的脸蛋瞬间肿起,眼眶一湿,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万里锦绣河山,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倒好,塞到你手里你还不屑一顾!轩辕贺,你对得起母后,对得起苏家,对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吗?” 小白耳中嗡嗡作响,却倔强地不肯低头。他舔了舔自己唇角的血丝,反驳道,“天子自有天下人操心,既然母后深明大义,倒不如自己坐了那龙椅,这样岂不是完美?再则,若是没有记错,姐姐乃是死于李贵妃的算计之下。如今李家大败,七皇兄轩辕彻也死于非命,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吧。” “错,你的姐姐,是为了你而死!”武后猝然间泪流满面,却硬是咬着牙齿硬声道,“若非是为了让你得到你父皇的垂怜,也为了打击李家,你姐姐根本就不会死。你以为,你的母后是个眼瞎的,真的会让人毒害自己的孩子吗?” 小白蓦然变色,吓得连退三步,道,“你,你是说......” “不错,我一早便发现那襁褓上有毒。”武后此刻已然泣不成声,痛声道,“若不是为了你,你姐姐根本不会死。因为,只有我苏锦难产,你父皇才会降罪李家。虽动不了李家根基,但却让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这才给了我们苏家喘息的时间,也促使你父皇当机立断,当场就将你立为太子!你以为苏家如此庞大的军团以及财富,随便就能转移成功?” 事情太过震撼,小白一时失了言语。而若是苏幕遮在此,他一定会想起皇陵之中的那位嬷嬷——那位对武后冷眼相待,宁可为小公主守坟也不愿意出世的老嬷嬷。 苏幕遮当然不在此处,他正躺在一块半新不旧的席子上。而席子的旁边,是一个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太监。 小太监娇小柔弱,眼见着就要哭晕过去的样子,瞧得匆匆赶来的金四娘心疼不已。 于是,她飞快地将门关严,然后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哽咽道,“阿四,别哭......” 166阅读网 169 唯一的生机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阿四从来不知道,苏幕遮也会倒下...... 两天时间而已,他竟然遍体鳞伤,从从容倨傲的贵公子变成了奄奄一息的半死之人。原来,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苏幕遮,也只是血肉之躯。他会受骗、受伤,甚至连看自己一眼的力气也没有。 不知为何,阿四突然就想起了两人最后一次对话的场景。那夜,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气之下拂袖而去。而苏幕遮呢,焦急地大喊,一路跌跌撞撞地追逐。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要回头狠狠抱住苏幕遮,然后再也不离开半步!如果她不离开,是不是能替他分担一些疼痛与折磨,是不是能给他更多勇气与力量? 阿四沉浸在悲伤与悔恨中不可自拔,站在一旁的金四娘则害怕极了。她很了解阿四,原本以为将事情始末说出来,阿四会心神大乱,然后哭得更加肆无忌惮。金四娘甚至做好了准备,只待阿四稍有崩溃之象,她便故技重施,一掌将其劈晕。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阿四不但没闹,甚至渐渐停止了哭泣,然后垂头坐在地上,什么话也不说,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末了,金四娘实在掩不住心中的担忧,道,“阿四你别这样,我也知道你肯定难过。但你倒是说句话啊,与其这样,还不如像刚才那样嚎啕大哭来得好......” “我该说什么,说了又有何用呢?”阿四终于缓缓抬起了脸,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轻声道,“我说什么都没用的,难道能让那狠心的武后放过苏幕遮一命吗?你也说了,连她亲儿子以死相逼都不管用!” “其实是我不好,我明明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我......” “不,你并没有错。”阿四淡淡打断金四娘的话语,认真道,“作为金家人,这是你一出生便被赋予的使命。你只是做了金家人该做的事,完成了祖愿而已。” 金四娘心中原本就痛苦不堪,此时听得这一句理解,禁不住热泪盈眶,道,“阿四,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白......不,现在应该叫称他为殿下了......” 阿四脸上的泪水已然风干,她也终于舍得将苏幕遮的手放下,站起身来紧紧抱住金四娘。于是,背负了太多的金四娘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她将脸埋在阿四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道,“阿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四鼻子发酸却并不说话。她轻轻抚拍着金四娘的后背,一直到其稳定了情绪,才放开双手,说道,“四娘,我有一些话,你想不想听?” 金四娘收住眼泪,点了点头,就见那一向迷迷糊糊的阿四,竟难得的双目如电,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说道,“四娘,你是金家的金美人,也是我的朋友金四娘。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个良善、聪慧的女子。虽然她不够美丽,但她一直拥有完整的灵魂。而此时此刻,请你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你,是要继续做金家的后人,还是......做你自己?” 做......自己? 金四娘一顿,愕然道,“为时已晚,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一点都不晚。”阿四眸光微闪,意有所指道,“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金四娘闻言心乱如麻,怔怔出神道,“阿四,我......我不能做任何背叛苏家和皇后娘娘的事情......” “不需要,”阿四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苏幕遮,咬了咬牙道,“不需要你背叛,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 “我想见一个人。” “谁?” “天眼。” 金四娘的动作非常快,当天夜里,阿四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天眼。 显然,天眼也憔悴了不少,曾经一笑就是一口白牙的男子再也笑不出来。他绷着脸,担忧道,“这下可好,公子生死未卜,你又进了宫来。阿四,不是我说你,宫里太危险了,你......” 阿四没有说话,她只是上前一步,将一块布条塞进了天眼的手里。 天眼一愣,下意识看了眼阿四,然后将布条慢慢打开。布条不知是谁的内衬,被强行撕了下来,用红色的鲜血写满了字。 天眼定睛看去,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是真的?” 阿四点了点头,沉声道,“千真万确。” 天眼又惊又喜,一边用内力将布条揉碎,一边再次确认,“阿四,此事非同小可,连我堂堂阴司查察司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阿四眼眶一湿,道,“那日,我刚知道武后与左相才是杀我外祖的真凶,怒极之下又恨自己无能。于是,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走他乡,再也不见苏幕遮。” “你怎么说走就走,还跑出了京城?怪不得公子召集所有人都没有找到你,可是也不对啊,我紧接着就飞鸽传书给查察司各地分舵,为何也找不到你一丝踪影?” “天眼,你别忘了,我也曾任阴司孟婆一职。”阿四稳了稳情绪,解释道,“我当然知道查察司的眼线遍布天下,但查察司再厉害也是人,若是,我走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呢?” 天眼恍然大悟,对阿四另眼相看道,“看来我们以前都小看了你,你竟然翻山越岭,一个人走野路啊。可是,你又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呢?” “因为,我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谁?” “吴语。”阿四见天眼一副吃惊的样子,淡笑道,“我当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过了梨山别庄的后山。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有谁会莫名其妙地跑到一个连野兽都找不到的荒山上去,而且,那个人还是吴语?” 天眼认同地点头,但也谨慎道,“但是,若是仅凭如此,还不足以证明你所言非虚。” “当然不仅于此。”阿四想起那时偶遇吴语,又是好奇又是紧张,于是一路远远跟随,直到...... 饶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竟然会在那里再遇故人。说来也奇怪,彼时还在气头上的阿四,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还是苏幕遮的安危。 于是,她几乎没有犹豫,回身就往京城赶。一路上马不停蹄,几次差点摔下山崖,可惜的是,好不容易翻过梨山别庄后山,又急急忙忙进了京都,她却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城门的守卫森严,人数增多,巡逻紧密,一点也没有年味,反而有些战事将近的紧迫感。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相当敏锐,待她一番打听,这才知道——武帝旧疾突发,一年一度的大朝会竟是在武后的主持下完成!而更要命的是,苏幕遮原本居住的院子竟然人去楼空,连苏左与苏右也完全失去了踪影。 阿四忐忑不已,最后才不得已去找了金四娘。谁知世事难料,几个眨眼,曾经的好友金四娘,竟摇身一变,成了武后身边的亲信......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天眼听阿四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后,感慨不已,道,“无论如何,此事恐怕是公子的唯一生机了。阿四,你打算怎么做?” “苏幕遮情况并不好,你都无法想象,那么骄傲的他,现在连喘息都很困难。虽然小白及时喂了不少好药,但那也只是勉强吊住最后一口气而已。我们必须尽快将他救出去,找名医及时医治才行。”阿四忧心忡忡,想了一想,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他们鹬蚌相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怕时间会来不及。” 天眼闻言一愣,转而大惊道,“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自己去?” 阿四点点头,咬牙道,“你应该能明白,我去,胜算更大。”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阿四骇然变色。因为,如此偏僻寂静的所在,竟然有另外一个人,与天眼异口同声! “是谁?出来!” 阿四脸色惨白,天眼却微微低了低头,不自在道,“刑关,你别藏了,出来吧。” 那人的确就是刑关。 只见,他一身裘袍,脸色阴晴不定,缓缓从暗影里走了出来。 阿四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恶狠狠地瞪着天眼,道,“此事事关重大,稍不留神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我甚至在金四娘面前都没露半点风声,你倒好,将皇后娘娘眼前的大红人给请来了!你知不知道,他的父亲何守正乃是武后手中最大的王牌。便是他念旧情,他父亲......” 眼见着阿四火冒三丈,天眼连忙求饶,解释道,“阿四你别着急,我们就算谁都不信,也不能不信刑关啊。不错,他的确是何守正的儿子,但是,他也是罚恶司刑关啊......” 阿四也是被这连番变故打击得草木皆兵了,此时被天眼一番保证,才稍稍缓过了神来。缓过神来的阿四转眸去看刑关,却发现刑关的眼珠里也正倒映着自己——小小的她白着脸,惶急不知所措。 “阿四,”良久,还是刑关先开了口,“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听你们的口气,应是很危险。我不同意,如果公子醒着,也肯定不会同意。” 他闭了闭眼,将那些纷杂烦乱的情绪全部锁进心中,然后整顿了神色,干涩道,“不错,我如今的确是皇后娘娘眼前的大红人。皇后娘娘她不但将保护八皇子轩辕贺的重任交给我,甚至还放了有杀人之罪的阿朵,算是卖我一个大人情。而对于公子,自从知道他就是苏幕遮后,我便一直与他针锋相对。” 刑关说到此处自嘲一笑,他深深看了一眼阿四,然后对天眼道,“但是,你们恐怕谁也想不到。公子在出皇陵的那一日,曾给我发了一封密令。” “什么密令?”阿四与天眼齐齐一震,不约而同道。 “不急,且待我慢慢说来。” 166阅读网 170 半枚玉珏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夜色太浓,如同抹在阿四心头的那层阴影,让人透不过气,也看不到丝毫希望。然而就在此时,刑关却忽然出来说——他有苏幕遮的密令! 他还说,“不急,且待我慢慢说来。” 不急,怎能让人不急? 对于此事,天眼比阿四更加吃惊。要知道,公子向来将密令传给苏左和苏右,再或者就是传给自己,怎么此次...... 于是,他张口结舌道,“公子难道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才刚出皇陵,他便知道武后并非他真正生母,并要对他不利?还有,公子怎会将密令传给你呢?” “或许是,我比较可靠吧。”刑关看了眼一旁的阿四,解释道,“至于什么未卜先知,我觉得并非如此。因为,公子这封密令并非针对皇后娘娘,而是针对陛下的。” 阿四与天眼闻言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后,齐声道,“此话怎讲?” “公子率领整个阴司及其暗部,殚精竭虑十多年,就是为了进皇陵救出自己的娘亲,然后再为苏家报仇雪恨。那日好不容易亲自将皇后娘娘迎回,算是实现了一半的愿望,他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怀疑其他?”刑关摇头否认,继而沉声对二人说道,“公子这封命令,只是未雨绸缪而已。他曾说,武帝能安安稳稳坐享天下多年,不光光是运气。作为一代枭雄,哪里有这么好对付的?他说,即使我等筹备十数年,也不得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他亲手交予我的密令,便是留给皇后娘娘的最后一条退路。” 刑关回忆当时的情景,再想想苏幕遮如今的下场,心中也禁不住闷闷的难受。他还记得,那日夜半,颇冷。苏幕遮神色担忧,连衣服也忘记加一件,便急急忙忙地跑来寻自己。他们秉烛夜谈许久,直到将密令中的细节交代清楚,他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望着远处的星空喃喃道,“唯念娘亲与阿四安好,如此便是一切安好。” “公子为营救皇后娘娘耗费心力,百忙之中还为她安全着想。可惜,到头来却得来这样一个下场......”天眼见阿四眼眶红红,刑关又开始发愣,连忙提醒道,“只是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将公子的计划说清楚啊。” 刑关收回了思绪,从怀中取出半枚玉珏,递到二人眼前道,“此物便是公子亲手交予我的信物。他吩咐过,只要将此物交予向天涯向盟主。便会有一支人马前来营救,那些人人数不多,来自五湖四海,却个个以一当十,皆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他们虽不能克千军万马,但在千军万马中救一两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原来如此,那太好了!我们赶紧去通知向盟主,让他想办法将苏幕遮救出去。”阿四喜形于色,天眼则想了一想,谨慎道,“公子手中的人马早已被皇后娘娘接手,你这封密令中提到之人,会不会也是她的人呢?” “不可能。”刑关极其肯定地说道,“公子当日百般交代,若非遇到绝境,坚决不能将向盟主等人拖进来。因为,这些人中除了向盟主,其余都与阴司及皇后娘娘毫无瓜葛。他们只是与公子私交甚笃,愿意为其两肋插刀而已。” 天眼松了口气,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丝笑意来。而阿四则几乎要跳起来,她一把抓住刑关的手,道,“刑关,你一定要帮我们!如果你跟着何守正追随武后,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他们或许根本得意不了几日!” 刑关闻言眯了眯眼,想起适才在暗中所听到的只言片语,问道,“武后如今大权在握,朝中重臣更是对她俯首称臣,怎么就得意不了几日了?你们刚才究竟在说什么,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十分少见地,阿四得意洋洋地笑道,“我手中有个大消息,原本看在苏幕遮的份上,要给武后通风报信的。但是,我现在不但不会说出去,还要推波助澜一番!” 刑关挑了挑眉,正想开口询问,天眼便自觉地凑到耳边。他压低了声音,将阿四在布条上所写之事一一说了出来。末了,还瞟了眼阿四,道,“看不出来,阿四已然长进不少,竟然还想着鹬蚌相争。” 刑关听完后也是大吃一惊,但平静之后想了一想,摇头道,“不行,此事太过危险。若是成了,当然是极好。若是败了,就是‘才出虎口,又进狼窝’。” “怕什么,不是还有向盟主他们么?我们谁也不靠,只是在中间出点力气,捣捣乱而已。” 面对阿四的殷殷期盼,刑关扫了眼天眼,摇头叹息道,“你怎么敢说阿四便聪明了?她明明就是不知轻重,想将自己拉入重重危险之中!” 天眼怔住,而阿四则收起了笑容,强作轻松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们谁都拦不住我!” “不准。”刑关脸色一沉,一字一顿道,“就算是为了公子,你也不能去冒险。” 阿四彻底绷不住了,眼眶一湿,哽咽道,“那你们说怎么办?就算向盟主他们来救,也并非万无一失。要知道,这里是被武后控制住了的皇宫。而苏幕遮所关之地,更是守卫森严,哪里有这么容易救出来?” 刑关与天眼彻底失去了言语,良久的沉默中,阿四咬了咬牙,坚决道,“我现在才不管他们谁输谁赢,这朝堂天下与我又有何干?我只要苏幕遮活着,然后将他带出去,彻底离开这肮脏之所!” 刑关心有不甘,挣扎道,“你决定了吗?要知道,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阿四不说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眼见此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塞进阿四手中道,“把这个带上,他会喜欢的。” 阿四都不用看便猜到了是什么,她含泪笑了笑,仔细收好后说道,“金四娘适才说了,武后随时都可能要了苏幕遮的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 刑关无奈之下点头道,“小白,也就是八皇子,他并不想杀公子。我也会尽量拖延时间,保住公子的性命。你此去一路小心,切记不可鲁莽行事,凡事量力而行。”说着,他将那半枚玉珏递给天眼,又道,“我如今虽行事方便,却时时在武后的眼皮子底下。她太过精明,稍有不慎便会露了马脚。此物便交予你罢,来,我将细节说与你听......” 言罢,三人收拾妥当,便准备各自离去。 却在此时,忽闻远处人声鼎沸。似乎有无数人东奔西走,叫嚷不停! 三人不约而同地循声去看,却见东边火光冲天,竟是染红了半边夜空! “怎么着火了?”阿四心中砰砰直跳,紧张道,“那是哪里?” 天眼吞了吞口水,回道,“太子东宫,那是小白现在住着的宫殿......” “啊?!” 阿四惊呼出声,而刑关早已顾不上二人,飞身朝太子东宫掠去! “小白,哦不是,是八皇子。他所住的东宫可是武后全力守卫之处,几乎一半的阴司暗部被调去了那里。听说八皇子已经醒了,怎么就突然着火了呢?可惜我现在不得武后信任,已经不能调动查察司的人,否则......” 天眼喃喃不停,阿四则坐立难安。她双眉紧皱,心中十分担忧金四娘的状况。 阿四承认自己不太聪慧,但她也并不算蠢笨。作为一个过来人,她不是不知道金四娘心仪小白久矣。若是小白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苏幕遮少了一层庇护,便是四娘她也...... 然而,即使再担忧,阿四也爱莫能助了。东宫着火,这其实也是个好消息。因为,这一乱之下,阿四溜出城外便更方便了。于是,顾不得伤怀和好奇,天眼带着一身太监服的阿四,匆匆往宫外赶去...... 一路上,禁军一拨接着一拨,盘查极严。好在天眼精通易容之术,又是出身阴司查察司,两片嘴皮子更是出了名的好使。于是,两人虽然有惊,却也无险。 待他们顺利出了城门,站在三岔路口的时候,天空已然呈现出了淡淡的青色。阿四望着空中镶嵌着的几颗残星,笑了一笑,若有所指道,“天眼,天将破晓。” 天眼笑不出来,可是对这个固执不已的女人也是无可奈何。末了,只能不厌其烦地叮嘱道,“刑关的话你可要记住了,凡事量力而行,千万不能吃了亏去。若是实在不行,你便想办法先跑。待我们救了公子,就去找你......” 阿四不知怎地又想哭了。 她转身吸了吸鼻子,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快去吧。若是慢了,苏幕遮就死定了。要不这样天眼,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更快!” 话落,也不等天眼回应,脚尖一点便掠了出去! 她提气飞纵,动作奇快,只眨眼的功夫便跑出了老远。两边的树木纷纷后退,而身后则远远传来了天眼的笑声,“阿四,你输定了!” 笑声渐渐消失,阿四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然后脚下几个连点,便如一支离玄之箭,极速朝前射去! 一路疾行,似乎没过多久,东方就露出了鱼肚白。只见,那天边云彩赶集似地聚在一起,像是浸了无数人的鲜血,映出了淡腥的粉色。 而就在此时,阿四也终于站在了梨山别庄的后山山崖之上。 远山朦胧,崖下是一片银灰色的薄雾。而薄雾笼罩中,隐约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 阿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道:来得好快,幸亏我及时赶到! 孰料,还未等她一口气喘匀,身后突然传来了破空之声! 那势头太快太猛,阿四避无可避之下往前一扑,然后死死抱住崖边的一棵枯树。可是,正待她要翻身而起的时候,一把冰冷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说,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阿四听后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放在对面那人身上。但见那人一身铠甲,面上森冷异常,似乎只要稍有不对,便要将她斩于剑下! “说话!” 剑锋微动,已然刺破了阿四的皮肤。紧接着,几颗血珠乍然而出,沿着锋刃滑下,最后消失在了茫茫山崖之下。 而阿四则突然笑了,笑得异常开怀,道,“告诉你的主人,阿四想要见他。” 166阅读网 171 狂风将至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红日高悬,阳光普照,新的一天再次到来。 刑关捏了捏眉心,发现自己又是一夜未眠。 昨日的大朝会很顺利,除了满朝文武心头压抑之外,似乎什么都很圆满。连傀儡一般的武帝也笑呵呵的,好像并不担忧。唯一的遗憾,是原本安排在下午的大祭祀,改成了择日进行。说来也是无奈,祭天地与先祖乃是国之大事,只有国之正统才可帅文武百官进行祈福。而如今,皇帝突然失明,武后一介女流,太子又...... 刑关想到此处又一次捏了捏眉心,暗道:小白啊小白,你昨夜那一把火,烧得可真够狠的! 正烦躁间,房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伴随着“吱呀”一声响,有人轻手轻脚地跨了进来。刑关心中暗骂:刚寻了个地儿喘口气,不会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于是,他心头沉重,逆着光线抬头去看。这不看便也罢了,一看之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瞬时又添了一抹不耐烦。 娇弱瘦小,单薄如纸,一套并不合身的华服挂在她身上,不但没有丝毫美意,反而更见憔悴。刑关拧紧了眉头,斥道,“阿朵,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人送你出宫了吗?” “我......”阿朵的确憔悴了许多,一张脸又小又尖,衬得眼睛尤其得大。见刑关对自己冷言冷语,她也不委屈,只是有些胆小地看了眼对方,然后手脚麻利地将一只精致的食盒放下,幽幽说道,“我怕你饿。” 此次大难不死,阿朵似乎变了许多。胆子小了,声音小了,连话也不太爱说了。即使见到了刑关,也只是安静又乖巧地看着,再也不似以前那般的活泼。 刑关原本就心烦意乱,见此更加烦闷,“问你话呢,聋了吗?” “我,”阿朵瑟缩地收回了双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嗫嚅道,“是阿朵执意要留下,皇后娘娘也知道的,嘱咐阿朵好好伺候。” “你懂什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刑关气得脑袋“嗡”的一声,拍案而起道,“你这是在给我添乱,你知不知道?!” 阿朵见刑关怒发冲冠,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样子,连忙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垂着脑袋低声回道,“阿朵不想离开,阿哥你这里太危险了。” “你......” 刑关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再次传来了喧嚣声。尚未等他出门一探究竟,一身明黄常服的武帝却走了进来! “三公子,陛下他......”几个护卫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圈,你争我抢的解释道,“皇后娘娘吩咐过,无需限制他的行动,只要不出这院子就行。小的们也知道三公子您正在歇息,但是......但是小的们实在拦不住啊......” 刑关看了眼悠哉悠哉的武帝,便不再多问,挥退护卫后躬身作礼道,“不知陛下屈尊来寻刑关,是否有何要事?” 武帝的眼睛早已看不到任何东西,这一路也是由冯公公扶着,此时听刑关开口问自己,翻了翻一对无光的眼珠,笑道,“三公子今时不同往日,朕想要见你一面也不太容易啊......” “陛下恕罪......” “罢了,谁没个身不由己的时候。”武帝不待刑关说完便摆手打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不过,三公子近来虽然红极一时,但到底只是何大将军的第三个公子而已,若是何将军他......” 刑关听到此处眸光一闪,沉声道,“刑关愚钝,请陛下明示?” 武帝哈哈一笑,玩笑一般道,“朕一个阶下囚而已,哪里能有何明示暗示的?只不过,朕活了大半辈子,看过经历过的事可比三公子多了去了。三公子也算是轩辕国之栋梁,在这关键时刻可要保持清醒。要知道,凡事都无绝对。何将军做了这等逆天之事,三公子更加要记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刑关略一思忖,心中便是透亮,于是也随之笑道,“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陛下英明,刑关记住了。只是,陛下亲临,不会只为了提点而来吧?” “孺子可教也。”武帝闻言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道,“朕想见一见朕的皇后,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听说太子东宫走水,朕这心里焦虑难安,便想请三公子引路啊。” 刑关暗暗唾了一口,心想:你若是寝食难安,怎还笑得出来?然而,武帝毕竟还是武帝,再加上阿四的线报,刑关也只能陪笑道,“不敢,若是陛下想见娘娘,刑关这就替陛下安排。” “不用了,三公子直接陪朕去见锦儿吧。”武帝面露得色,笑意不减道,“放心吧,她不会怪罪于你。首先,你是何守正的爱子,何守正手握重兵,乃是她手中底牌。再者,朕敢打赌,她一定会非常想见朕的。” 言罢,不待刑关答应,他手扶着冯公公就转身往外走。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貌似很轻,实则异常清晰地喃喃了一句:“快到正午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刑关微震,随后手心便莫名出了汗。正准备点上几名护卫跟上,武帝却又突地停了下来。只见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朝着刑关的方向,十分温和道,“若是没有听错,三公子屋里还有一位姑娘吧?唉,不是朕说你啊三公子,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对姑娘家无理呢?这样吧,这几日宫中不太平,你便带上她随朕一起吧。” 说实在的,武帝这一番话轻轻柔柔,丝毫觉不出一点点的恶意,可他偏偏就把阿朵给吓哭了,缩着脖子躲在刑关背后,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这......”刑关微微一顿,道,“陛下此去必有要事要办,阿朵区区一女流之辈,还是不带去添乱了。” 孰料武帝出乎意料地执着,嘿嘿一笑道,“朕虽然瞎了看不见,耳力却还是不错的。适才可是这位阿朵姑娘执意要跟着的,三公子你难道忍心将人家丢下么?” 话落,刑关双眉紧蹙,而阿朵却似忽然想通了一般,伸手抹干了眼泪自己站到了门边。 武帝应是听到了阿朵的脚步,轻轻一笑后满意地转身,道,“三公子,接下去的路难走,陪着我一个瞎子,你可要看稳了。” “刑关为陛下领路,陛下请。”刑关权当没听懂,吩咐手下前去通报,自己则躬身在最前方带路。 有刑关带路,一路上自然是顺畅无比。于是,没过多久,几人便各怀心思地站在了西宫的正殿之外。门口的宫女太监见状,忙行了礼,然后就准备转身进去通报。可是,脚还没动呢,里面便是“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吓得一怔,西宫里的人则各个低了头,谁也不愿意动了。 刑关见状也不勉强,自行上前高声道,“禀皇后娘娘,刑关求见。” 话音才落,又是一声清脆的碎响,直惊得那些下人各个屏住了呼吸,生怕惹了麻烦。而武帝听得动静后,则好心情地哈哈一笑,然后全然不顾众人反应,扶着冯公公的手便往里走。 西宫并无任何变化,就连那老式的屏风也依然挺立在原地。冯公公小心翼翼地扶着武帝绕过屏风,正要抬脚将人往里带,却听武后骤然怒喝一声,“滚!” 几个人吓得一哆嗦,连同武帝都被这冷不丁的一声“滚”给震在了原地。 而同一时刻,屏风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磕头声,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并快速往几人所站之处靠近。待得那些人拐过屏风,看到面前所站的武帝等人,一时间便有些愣住。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相当尴尬。 刑关瞄了眼杵在那儿的钦天监、礼部尚书等人,再结合今早传来的风声,便大概猜出了武后发火的原因。果不其然,武后气急败坏的声音清晰传来:“什么火烧东宫乃是天谴?!贺儿才刚刚恢复身份,能有什么天谴?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造谣生事?简直居心叵测,意欲造反!庄琦!” “臣在!” “查,给本宫仔仔细细地查!”武后似是怒极攻心,厉声道,“挖地三尺也要给本宫找出主谋,若是找不到,你提头来见!” “臣,遵命!” “慢着!”只听武后略微顿了一顿,缓缓道,“夜长梦多,大祭祀一事不能再拖。择日不如撞日,便在今天下午吧。” “这......”庄琦似也大惊,急道,“可是,陛下龙体欠安,由谁来......” “由谁?”武后似是笑了一声,道,“当然是太子了。” “可是......” “行了,贺儿一出生便是太子,除了拥有太子令外,更是本宫亲生,还有什么不对?”武后不待庄琦说完便打断道,“祭祀一事先前就有准备,只是将仪式提前而已,你只需通知何将军做好各方部署,其他无需担忧。至于陛下那边,他龙体渐衰,早有不吉之兆。这一不小心......呵呵,也不是不可能啊......” 武帝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就往里面行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道,“锦儿,这急吼吼的样子可不太像你啊。此时就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为时尚早?” “原来是陛下,”武后反应也快,黑着脸就朝周遭的奴才一顿训斥,“你们这些狗奴才,难道都跟陛下一样瞎眼了吗?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本宫放进来!这还好来的是陛下,若是刺客,看本宫不把你们一个个都给剐了!” 话音未落,为数不多的宫女太监齐齐跪地称罪,剩余刑关、庄琦等人更是噤若寒蝉,而武帝则瞬间面如铁青。 武后见状勾了勾唇角,悠悠起身道,“哦,瞧臣妾这记性,陛下如今身有残疾,理当上座才是,快请。” 几句话下来,武帝彻底笑不出来了,黑沉沉一张脸犹如锅底,眼见着就要发怒,他却硬生生忍了下来,转而呵呵一笑道,“算了,锦儿最近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朕便不与你计较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武后这几日的确寝食难安。 她虽然胜券在握,却吃不好睡不好,整宿整宿地做恶梦。原因无他,便是她那个不省心的儿子——轩辕贺。 事实上,有人捣乱,有人反抗,这些完全都在武后的意料之中。可惜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不乐意!处处拖她后退不说,昨夜还一把火烧了太子东宫,差点就把他自己烧死在里面! 这让她如何冷静得下来?要知道,她历经苦难,满手鲜血的,为的不就是把他送上皇位吗?可他倒好,完全不和自己一条心啊! 她这儿正憋气窝火呢,武帝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啊!于是,她双眉一立,眼看着就要大发雷霆!却在这时,里间突然冲出了一个人来! 此人一身太监服,一边跑一边大喊,“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众人循声去看,不由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暗道:看来真是出大事了。 只见,那小太监一瘸一拐,身上全是伤,满脸都是血,涕泪横流地冲过来,扑在地上就是猛磕头,“不好了,殿下,殿下他......” “贺儿他怎么了,你倒是讲啊!” 那太监两股战战,哭道,“殿下他打伤了守卫,带着苏幕遮,跑了!” 166阅读网 172 一触即发(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武后赶到内室的时候,里间早已乱得不成样子。 腥气扑鼻,臭气弥漫,下人们七七八八倒成了一团。不是晕死过去,就是哎哟哎哟哭喊个不停。而那扇早已封死的窗户,也被人粗鲁地撞开!呼呼的冷风吹了进来,直吹得武后心口发凉,脸色发青,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都是一群废物!”良久,只见她指着那群磕头请罪的护卫和太监,怒目而斥道,“贺儿被下了软骨散,别说动武,连走路都不能太快,怎么可能将人带走?!究竟怎么回事?!” “娘娘恕罪!”地上能动的人连忙哼哼唧唧爬起来,沾满鲜血的脸则哭得更难看了,吱吱呜呜道,“奴婢,奴婢们也不知道啊!” “果然不愧是朕的骨肉!”这厢愁云惨淡,一旁的武帝则半笑不笑地嘲讽,话语中颇有舒爽快意之感。 武后听完突然神色一收,瞟了一眼武帝后傲然一笑道,“想逃,逃得掉吗?真以为本宫这西宫还是以前的西宫?” “无妨,本宫倒要看看他们能逃多久。”她悠悠然挑了个位子坐下,然后嗤然而笑道,“孽子顽劣,倒让陛下见笑了。无法,谁让贺儿没爹没娘长到现在呢?” 话到此处,武帝彻底闭了嘴。而刑关那刚放下的心,则再一次被高高提起! 也是,皇宫重地,武后的西宫,又正值□□的关键时刻,怎么可能只有那些看得到的守卫呢?唉,小白就算有飞天遁地之能,恐怕也很难将苏幕遮逃出去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小白他们不但没逃出去,甚至还没逃出多远,便被潜在暗处的阴司暗部给抓了回来。 唯一出乎武后预料的是,除了依旧昏死着的苏幕遮和一脸怒气的小白,金四娘也被五花大绑地推了进来。 竟然是她捣的鬼? 武后什么人,只一眼便明白了个大概。于是霍然而起,飞身就甩了金四娘一个巴掌,喝道,“贱婢!说什么亲自给贺儿下药,说什么监督贺儿亲手杀了苏幕遮,说什么要助本宫一臂之力?枉我如此信任于你,你竟然做出这等事来!你简直愧对金家列祖列宗,根本就不配为金家之人!” 她这一巴掌又快又狠,才眨眼的功夫,金四娘的半边脸就肿了起来。震得她头一偏,嘴角沁出了血色。然而尽管如此,金四娘也只是面露愧色,然后垂下头抿起嘴,连哼都没哼一声。 武后原本就怒气未消,见状更加火冒三丈。于是,想也不想,甩手又是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却被人伸手拦了下来。 拦她之人并非别人,而是光着脑袋的小白。小白乃是八皇子轩辕贺之事,早已在宫中传了开来。而作为正儿八经的天家之子,当然没人敢绑他。 可是,没人敢动他,不代表没人敢动金四娘。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母后,如今的一宫之主。所以,一个不留神,他竟眼睁睁地看着金四娘被打。 这一掌,彻底将小白激怒! 小白很小就开始孤身云游,万里路上随缘渡众,几乎从未在红尘之事上红过脸。而此时此刻,就算是颇有佛性的小白也忍不下去了!他一掌将武后推开,扯过金四娘藏在自己身后,怒不可遏道,“金家人十五年前就因为我们被灭了门,母后你难道还不肯放过他们?他们做得还不够,非得让金家断子绝孙才是忠诚吗?!” 武后何曾想到儿子会这样对自己说话,气极之下浑身一震,竟是不自觉连连倒退三步!最后,还是离之最近的阿朵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否则再退下去,恐怕要直接撞在桌角上。 “好!好!好!”武后双目含泪,气得手脚发抖,厉声道,“我残忍,我狠心!但如果你母后我不残忍,苏家早就灭绝,你我早就去了阴曹地府!而这个男人!”她一手指着武帝,瞋目切齿道,“而这个男人,却坐拥天下,笑揽美人,活得好不潇洒!” 话落,场中霎时一静,静得小白心中冰凉,滋味难言。 母不像母,父不为父,无论是夫妻之情还是生育之恩,都掺杂了无数的尔虞我诈。偏偏,血缘骨肉难以剥离,即使无奈,也只能迎头而上。 于是,也不顾四下暗处究竟还有多少人,小白一把抢过身边护卫的长剑,飞速砍断了金四娘身上的绳索,横剑而立道,“就算如此,母后您也不该迁怒于他人。既然义与孝不能两全,孩儿今日便只求一死。母后,请您先赐死孩儿,然后再让孩儿的朋友来陪葬吧!” “小白不可!”金四娘大惊之下死死抓住小白手中的长剑,哭道,“那是你母后!” 而武后听后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她面目惨白,却只说得出一个字:“你!你!你......” 众人见状齐齐屏气凝神,害怕的害怕,担忧的担忧,看笑话的看笑话。而就当众人以为武后要憋不住嚎啕大哭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适才还摇摇欲坠的武后,突地拔剑而起,竟是毫无预兆地横剑刺向昏睡当地的苏幕遮! “玉不琢不成器,本宫今日便杀光你的这些狐朋狗友,好好琢一琢你!” 伴随着武后的怒喝,众人只觉得寒光一闪,长剑便直逼苏幕遮的脖子! 饶是刑关与小白身手极好,此刻也是无能为力。最终只能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暗呼:完了,苏幕遮死定了!便是他完好无损也躲不开这致命一击,更何况此时的他半死不活,连动都动不了啊!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闻“叮”的一声,冰寒的长剑竟被陡然打歪!武后毫无准备,一个收势不及,差点就摔在了地上。幸好她功底深厚又反应灵敏,一个气随势行,然后弃剑而走才轻轻落回原处! 待到她回身去看,却与众人一样一无所获,唯有一枚又小又丑的石子躺在不远处...... “谁?!” 无需武后发话,无数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个个手持刀剑,一半护在武后身侧,另一半则飞速地穿窗而过! 这阵仗来得突然,除了知晓阴司暗部的刑关几人之外,大多数人都吓得寒毛直竖!而小白,则第一时间拉着金四娘坐到苏幕遮身边,大有要死就一起死的架势。 武后看到后差点呕出一口老血,便冲着暗部之人咬牙切齿道,“都给本宫拿出本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兵器交接之声,混合着激烈的呼喝,竟是越来越近了! 这,众人侧耳倾听,只觉得对方来势汹汹,好似并非一人啊! 这还了得! 场中所有人,甚至包括拼死反抗的小白,都忍不住变了脸色,暗道:宫中不是被母后控制了么,连禁军都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如今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但愿来人是友非敌!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一旁闷不做声的武帝忽地勾起了唇角。衬着那对黑沉沉的死眼珠,就如同一张木刻的面孔猛然有了表情,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而更诡异的,是他侧耳听了半晌,然后朝着窗外极轻极轻地说道,“好孩子,你总算来了啊......” 在场之人不乏高手,便是再轻也定然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可是,待他们听清之后齐齐往窗外看去,却只看到远处的白云,以及孤零零的一棵老树。别说是什么孩子,便是个鬼影子,也遍寻不到! 若是换了他人,恐怕早已心急火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武后却偏偏在关键时刻冷静了下来。她几步上前扣住武帝手腕,冷声道,“少给我装神弄鬼!说,是不是你还留了一批杀手或者死士?” 武帝闻言哈哈大笑,畅快道,“锦儿,杀手和死士算什么,朕从来不稀罕!” 话音未落,前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迭声的“娘娘”,有人风驰电掣一般冲了进来!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没用的东西!”武后秀眉紧蹙,不耐道,“不就是有刺客么,大惊小怪作甚?!不出一刻钟,本宫叫他们有来无回!” 来人是个身材魁梧的护卫统领,年约四十左右,一张国字脸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镇定。可他听了武后一番话后,竟是忍不住双腿一弯软倒在地,哭道,“娘娘,不是刺客,是大军压境,围住了京城啊!” “你说什么?”这次不光武后,除武帝与刑关之外的所有人都骇然变色! 面对众人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报信的统领抹了一把脸上汗水,颤抖道,“三十万人马,兵分四路,将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娘娘,我等,危矣!” 三十万人马,现在连宫中的小孩儿都知道,就算所有禁卫军倾巢而出,也完全凑不到这个数目!若是真的被这么多兵马围城,简直是毫无胜算可言! 然而武后毕竟还是武后,她看也不看笑成了一朵菊花的武帝,镇定非常道,“三十万人马又如何,本宫有坚固的城墙与铁一般的禁卫军,更有无数百姓,怕他何来?!本宫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三十万人马,怎么可能毫无声息地突降京城,带兵者何人?” 那统领尚未来得及答话,又有一人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 只见那人浑身是血,一进来便晕倒在地,然后在失去知觉前提着最后一口气,嘶哑道,“娘,娘娘......北门失守,杀,杀进来了!” “什么,怎么可能?!”武后闻言终于面无人色,几步跨过去揪住那人衣襟,丝毫不顾皇后仪态嚷道,“不可能!禁卫军呢?何将军呢?怎么可能失守?!” 那人早已气息奄奄,此时被大力摇晃,竟是“呕”地吐了一大口鲜血!眼见着他便要两眼一翻,气断命绝,武后几掌连击其胸口,竟生生打得他吐出了三个字来。 “太......太子!” 话落,双眸一闭脖子一歪,就此死去! 166阅读网 173 一触即发(中)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正月初二,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数不尽的铁甲雄兵竟会从天而降! 他们犹如一团乌云,顺着风势滚滚而来,转瞬便将整座都城都团团围住。紧接着,战骑开锋,步兵压阵,竟是毫无预兆地冲杀了进来! 守城的将士登高而望,只见那些先锋骑兵长刀铁甲,马蹄奔腾,虽然人数众多,但却行动一致,简直如同一个人!只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如一把锋利的长剑,狠狠扎进了皇城的心脏! 此时,让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堂堂轩辕国皇都,固若金汤的城门竟然就此轻而易举地失去了三个!对方未伤一兵不卒,甚至连箭矢都没损失一支,便这样大摇大摆地冲了进来!铁骑阵阵,携卷着冰凉透骨的寒风,踏得城中的大地微微摇晃。 四个城门,转眼之间破了三个。而唯一例外的东门,则因匆匆赶来的何守正,发生了一场血战! 对方来势汹汹,勇不可挡,可何守正却也很不简单。他作为边疆统帅,纵横沙场多年,除了经验丰富,身边还有一支一路追随的亲信部队。此队共有三百余人,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他层层筛选,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乃是当之无愧的精兵! 于是,几乎在他赶到东门的那一刻,战况便发生了变化。 金石交接,杀声震天,双方皆是拼了全力,嘶吼着战在一处!可是,没打多久,何守正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刚刚带过来的禁卫军与原本的守城将士皆是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地站在一边看热闹。 何守正见状简直暴跳如雷,随手夺了敌方士兵手中长刀一抡,直接劈死了不远处的两个侍卫,喝道,“愣着做什么!给我上!想造反么你们!” 刀起刀落,两条人命没了,吓得一众人汗流浃背,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而就在此时,城门外忽然锣鼓喧天,有不知几多的军士齐声呼喝: “除妖后,肃宫廷,清君侧!” 声音嘹亮,整齐划一,响彻云霄!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在那黑压压的大军阵前,有人一身太子正服——正是早已死去了的原太子轩辕彻! 只见轩辕彻手臂微抬,所有声音便戛然而止。他一手指天,一手持剑指向皇城宫门的方向,横眉高声说道,“将士们,我轩辕国京都的子民们,我的父皇武帝,为了避免这万里河山陷入兵荒马乱之中,竟被歹人软禁宫中!朝中动乱,更有小人作祟,残害忠良,乱杀无辜,甚至要将我这个太子也置之死地!好在天佑我朝,薛小侯爷及时赶到!今日,便要除妖后,肃宫廷,清君侧,还我轩辕一个公正廉明的京都!” 轩辕彻声声如泣血,何守正却吓得汗毛倒竖!此人明明死在了天牢里,怎么会突然带着大军出现在此呢?听声辨形,此人的确就是轩辕彻本人无疑。可如果他是轩辕彻,死在宫中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何守正想不明白,却也不能再想。因为,轩辕彻的话还没讲完,守城的将士们就开始动了!他们再也不像之前那般犹疑不定,而是拿起刀枪棍剑,朝着何守正等人杀将过来! 老百姓们并未听说太子薨的噩耗,也全然不明白朝中的局势,当然也更不可能知晓武帝已然式微。于是,在看到轩辕彻出现的一瞬间,所有的疑虑与动摇全部消去。试想一下,一个是众人皆知的太子殿下,一个是突然出现的边疆大帅,你们更愿意听谁的呢?更何况,禁卫军虽然已被何守正接手,却是人心不定,毕竟仅仅只有两天时间而已。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与武后安插其中的将领全部失去了作用! 无奈之下,何守正带着剩下的队伍边打边退,朝着皇宫急急逃去。 轩辕彻见状喜上眉梢,下令精锐乘胜追击,务必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于是,明媚的阳光下,凄厉的寒风中,厮杀不休,横尸遍地!温暖腥臭的鲜血流过长街,然后随着将士们那沉重的脚步声蜿蜒而去,最后流到了巍峨不已的宫门前。 宫门前早已不复当初,便是那迎风飘扬的旗帜,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而那鲜红破碎的旗下,有一女子怀抱一把油纸伞,孤零零立在群尸中央。 轩辕彻微一摆手,身后的人马齐齐顿住,与其一同停在了原地。而轩辕彻利落地翻身下马,却不料一脚踩在了血泊里。可是他丝毫不介意,反而得意非凡地笑了起来。 进了这扇门,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皇宫。那儿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处处是景,步步为色。而过了今夜,这所有的一切,便都是他的,是他轩辕彻一个人的!包括这宫中的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太子殿下,我们已经信守了承诺,不但将武后调整过的军机图奉上,更在短短时间内刺杀了守城重将,甚至替你假传圣旨,令守城将士开门迎兵......” 轩辕彻摸了摸受伤的手腕,微微一笑道,“阿四,你做得很好,比孤想象中还要好。你放心,孤早已交待下去,杀进去后第一件事便是救人。” “殿下口误了,不是‘我’,而是‘我们’,如果仅仅是阿四一人,什么也做不到。而这些人,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救苏幕遮一命。”阿四逆风而立,脸上的表情丝毫不见松懈,提醒道,“太子殿下即将成为一国之君,但愿你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轩辕彻轻声一笑,几步上前站到阿四身前,然后抬手摸了摸阿四的发心,爱怜又有些惋惜地说道,“阿四,无论你出于何种原因,也算是助我一臂之力。你且放心,我轩辕彻虽然已经彻底失去了你,但却不会失信于你!” 阿四闻言脸色稍缓,却听轩辕彻继续道,“但有一点,阿四你也一定要记住。据你所言,苏幕遮重伤在身,恐怕命不久矣。若是他不幸命丧宫中,你便要留下来,算是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好好地照顾你,陪着你......” 话音未落,阿四一掌拍开轩辕彻的手,木着脸道,“他不会死,若是他真的死了,阿四便也不愿苟活于世,所幸陪着他走黄泉、入轮回!” 言罢,她脚尖一点,如一只乳燕一般倒退着朝宫中掠去,“殿下慢走,阿四先行一步。” 被阿四拍过的地方微微发疼,轩辕彻伸手摸了摸,然后扬起嘴角,不在意地笑道,“脾气依然不小,打得很疼。不过阿四,若是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看着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来。 小白也笑了起来,因为,苏幕遮竟然醒了! “小白。”这是苏幕遮醒来的第一句话,却让守在一旁的小白莫名红了眼眶。他吸了吸鼻子,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然后问道,“你总算醒了,感觉如何?” 苏幕遮面如金纸,虽然醒了,却依然非常虚弱。他捂住嘴轻轻咳嗽,缓过一口气后,才讷讷道,“没想到,我竟然还没死。” “你不会死。我第一时间给你止了血,控制住了外伤,甚至将九转还魂丹也给了你。你一定会活下去,相信我。” 苏幕遮有些发怔,道,“九转还魂丹?” “对,就是我曾经跟你提过的灵药!”小白点点头,笑道,“此药世上有且仅有一颗,乃是我师父花了十年才炼制而成。我回京之后,师父将它给了我,嘱咐我好生保管,说或许能救你苏幕遮一命。” 想起自己的恩师,小白眸中的泪意更胜,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抬了抬头,勉强笑道,“现在总算明白了,师父他并非未卜先知算到你有难,而是他一早就清楚你我二人的身世。他给我这颗药,便是希望我能还你一命。” 小白说着说着呵呵笑了起来,凄然道,“你说,如果命能还,时间能不能还?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啊......我该如何还你?” 苏幕遮垂头不语,犹如离开了水面的鱼,毫无一丝生气。他迷茫地看着小白,反复喃喃道,“我只想知道,我究竟是谁。你说,我究竟是谁呢......” 小白胸口好似被重锤狠狠锤了一下,疼得他浑身痉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是苏幕遮!”这时,有人飘然而至。她含着热泪,很轻却异常坚定地说道,“你是苏幕遮,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小白抬头后又惊又喜,笑道,“阿四你来了,太好了!” 眼看着小白高兴得要一跳而起,随后而至的金四娘连忙将其一把拉住。她朝小白挤了挤眼睛,不自然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小白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坏了,傻愣愣道,“什么事,你说罢。” 金四娘见小白没领悟过来,便死命地眨眼睛,一边眨还一边朝阿四瞟几眼,意思是:别杵在这儿了,赶紧跟我出去吧! “四娘你怎么了?”孰料小白见状却大惊失色,慌张道,“你这眼睛和脸怎么一直在抽筋......是不是之前母后下手太重把你打坏了,这......这半张脸都抽歪了!” 金四娘懵了一懵,随后气得火冒三丈,抓住小白就往外带,怒气冲冲道,“走走走!四娘我这次一定让你真正体会,什么才是真正的揍到抽筋!” “诶,怎么了怎么了!你慢点,慢点啊!” 当小白与金四娘的声音消失于门后,阿四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件事比一件事棘手,一件事比一件事危险。而深陷其中的阿四,似乎很久很久没有笑了...... 苏幕遮便这么看着,看着阿四笑,看着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弯成了小月亮。然后看着看着,他突然没那么难过了。 是呀,他还有阿四。 阿四就这样带着笑意扑进了苏幕遮的怀里,她狠狠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然后凑到其耳边,道,“苏幕遮,我是阿四,我来了。” 166阅读网 174 一触即发(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阿四,以后你要乖乖的,不准离我而去。” “好,你不负我,我便不负于你。” “宁负天下人,也不负于你。” 并不算缠绵的情话,只是一句承诺。苏幕遮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随意得连口气都有些淡淡的。 阿四却听得怔在当场,她脸蛋儿通红,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般。于是,手足无措的她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她才一动,苏幕遮便一声闷哼,一副马上就要晕死过去的模样。阿四见此心疼不已,乖乖伏在男人的怀中,就此不动。 苏幕遮撇过脸偷笑,一面抚摸着阿四柔顺的长发,一面问道,“阿四,那天,当你得知武后才是杀你祖父元凶的时候,有没有恨过我?” “没有,我恨的是武后,即使那时误以为你是轩辕贺,我也从不恨你。你是你,她是她。你虽然也坏,但从不牵连无辜之人。这点,从阴司的行事就可以看出来。而我之所以离开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同时,也不想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 阿四毫不犹豫,回答得认真又严肃。然而即使是如此一板一眼的答案,也足以让苏幕遮感动。他顾不得重伤在身,低头便往怀中那张娇嫩的唇瓣吻去! 阿四的唇,阿四的舌,阿四那湿湿热热带着女儿香的气息...... 听着耳畔微微的娇喘,苏幕遮禁不住情动,吻得更是不可自拔。都说权利是最好的春、药,可此时此刻的苏幕遮却认为,他的阿四便是上等的春、药。只要沾上一点点,他便再难自控,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肉之中,从此再不分离。 正当两人吻得难解难分的时候,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白一手端了药,一手拿了件雪白的狐裘,匆匆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除了金四娘,还有武林盟主向天涯。 “快快快,苏幕遮你快把这药趁热喝了!” 小白人未至,声先到,一路走一路喊。而等到三人跨进房间,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太对劲呢?小白将狐裘一扔,摸了摸有些凉飕飕的脖子,不确定道,“苏幕遮,你怎么突然整张脸发黑?莫不是子母蛊毒发作?” 他急急忙忙伸手去把脉,却被苏幕遮强硬地推开。一旁的阿四则低低地垂着头一声不吭,恨不能将脸蛋埋进胸口。 金四娘见阿四两只耳朵都红得发亮,扫了一眼苏幕遮那嫣红水润的唇瓣,然后与向天涯尴尬地相视一笑,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可是他们明白,小白却不太明白,急得一把抓住苏幕遮的手,细细把起脉来! “咦,脉象虽差却也不乱,并无不妥之处啊......” 对于急得满头大汗的小白,苏幕遮只得强装着咳嗽一声,辩解道,“无妨,只是伤口有些疼罢了。” “你何时变得怕疼了,竟然疼得脸都黑了么?”小白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将那碗递过去,道,“这是四娘刚熬好的药,你快些喝下。师父那九转还魂丹虽是灵药,却也不是仙丹。它只是能在危急关头,护住你心脉不断,而真正救命的,是我给你配的这碗药。” “这药还需坚持喝,届时卧床静养个把月,你便能自行下床行走。”他见苏幕遮伸手接过喝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接着道,“只是,你此次伤了元气,这半年里都不可劳累,需时时注意休息,切忌大喜大怒,也不可行房事......” 小白身为医者,边想边说,絮絮不休,浑然不觉房中其他几人都有些不自在。尤其阿四与苏幕遮,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皆是面红耳赤,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向天涯心思如发,觑了空隙转移话题道,“苏公子,轩辕彻已经率军三十万杀进了京都,并将都城牢牢控制。想来,他此时应该正摔了精锐杀进皇宫来。” 苏幕遮虽然身体虚弱,但头脑清醒,于是反应奇快道,“向盟主,苏某已听小白说起。此次多亏你在暗中相助,否则苏某早已命丧黄泉。这一粒石子的救命之恩,苏某牢记于心。他日,定当报答!” “苏公子此话,便是不把向某当朋友了!”向天涯爽朗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向某倒是想杀个痛快,可是上次重伤未愈。出于无奈,只得守在暗处,扔扔小石子搭把手了。” “向盟主客气,”苏幕遮接过阿四递过来的狐裘,披在身上后问道,“今日宫中必乱,不知其他几位好友现在何处?” 此次回答的却是阿四,她仔细地替苏幕遮系好带子,然后说道,“几位侠士兵分三路,一路随着向盟主潜伏于皇宫,一路去暗杀城门守将,而剩下的两位则陪我去假传圣旨。此时既然城破,他们也应该早已汇合。你才刚刚醒,需得好好歇息,切勿劳神。” 苏幕遮顺势将阿四的手握住,然后看了眼小白,叹息一声道,“我知,但今日不同往日,轩辕彻携兵逼宫,武后十多年谋事,也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我怕,稍有不慎不但会丢了性命,更会牵连这些来搭救的江湖好友。” 阿四一时沉默,小白却脸色一变,开口道,“不会的,母后绝对不可能还有什么想法。城门已破,三十万大军长驱直入,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她刚才答应过我,去做些准备便会在地道口与我们汇合。” 原来,武后不是放过了苏幕遮,而是事有轻重缓急。此情此景,她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来顾忌苏幕遮了。 阿四想到这儿长长出了口气,而苏幕遮则神色复杂地看了小白良久。最后,他拧了拧眉心,对着小白语重心长道,“小白,你母后贵为苏家之女,又乃开国帝后之一。她并非一般女子,卧薪尝胆十数年,只差一步便可东山再起,怎么可能就此认输?便是真的输了,她也是骄傲的,非常非常骄傲......” 这话,房中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偏偏小白鼻子发酸,咬牙道,“她说过,这一次绝不骗我。” 阿四听到这儿紧紧握住苏幕遮的手,她突然觉得自己错了。得知真相以来,她一直认为苏幕遮是最大的受害者。他被人当成一个工具,强行烙上别人的印记,然后替人遮风挡雨,替人行走于黑白与生死之间。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小白,她却觉得小白才是真的可怜。 苏幕遮虽然被人利用了整整十五年,但就算再痛,那也只是陌生人加之于他的恶。而小白则全然不同,那是他的生身父母,是他最初的信仰与倾慕。此番梦醒,他甚至不能去恨,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一切被打得粉碎。剩下的,只有一些沾满了肮脏与阴谋的碎片,再也无法重圆。 带着各不相同的心思,一众人收拾妥当,一同朝着地道奔去。 那是一条阴暗潮湿又窄小的地道。据小白所言,此地道乃是武后被关之前亲自着人所挖。目的,便是以防有朝一日计划落空,好带着亲随逃跑。 四面楚歌阵阵,宫中也开始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宫人逃窜的身影与哭喊的声音。几个人等了又等,眼见着天色渐晚,武后却迟迟不来。就在几个人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地道的入口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刑关,怎么是你?”阿四将掩在入口处的草木拨开,急急开问。可是,还未等她问完,却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只见,刑关满身鲜血,一手持刀,一手搂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子。那是一个女孩,面如血色,双目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而更让阿四惊讶的是,那个女孩的一只胳膊被人齐肩砍断。残破的衣袖血水滴答,无力地搭在刑关的胸前。 “她是......” 阿四怎么也想不到,会再次见到她,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刑关的反应比较平静,他垂眸看了眼怀中之人,然后缓缓道,“我被人偷袭,阿朵为了救我,中了一箭,还被人砍掉了一条胳膊。” 连同苏幕遮在内的几人浑身一震,皆是不由自主去看阿朵的脸。 她的脸上沾了鲜血,嘴唇紫得发黑,显然是中了剧毒。可是,她那早已消瘦的脸上却只有满足,便是唇角也勾起一丝笑意。 刑关见众人齐齐失神,呼了一口气,道,“苏公子,刑关从未求过你什么。但是今日,能不能请求你,保她一命。” 阿四等人齐齐回眸去看苏幕遮,苏幕遮却看着阿四。他略微思忖,然后笑了起来,点头道,“好,答应你。” 刑关闻言后再不多话,将阿朵递给金四娘,然后微一拱手,道,“你们先走吧,皇后娘娘说,轩辕彻来得太快,她一时脱不开身,要晚一些时辰。” “什么,怎么回事?” 小白急忙追问,却见刑关理也不理他,转身便往来路返回。 “刑关,你站住!”小白大声呼喝,正要追出去的时候,斜刺里突然飞来一支箭矢! “小白小心!”金四娘惊声大叫,却因手中抱着阿朵不能动弹。好在,小白武功极高,只一个后弯腰,便轻松躲了开去。众人见状一齐松一口气,正要上前查看,却忽觉耳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阿四心中一骇,连忙抬头去看,便见黑压压一片的铁甲步兵出现在二楼他们面前。而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轩辕彻的亲信,太子太傅吴语! 吴语先是朝着小白等人作了一揖,客气道,“八皇子殿下,此地污秽不堪,太子殿下特命在下来请您移步乾坤殿。殿下说了,你们兄弟二人多年不见,此次必要小酌一二才可。” 小白被这一番话给气笑了,不屑道,“这儿没什么八皇子,吴大人恐怕是年纪大了看花了眼了吧?” “不敢,”吴语淡然而笑,又作了一揖,道,“在下老眼昏花,皇后娘娘可是不会弄错的。八皇子殿下,您不会连娘娘的话都不信了吧?” “放屁!”被十数长剑架住的刑关忍不住爆了粗口,恨恨道,“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你拿个女人来威胁,你怎么做得太子太傅?!” 吴语丝毫不动怒,连看也不看刑关一眼,反而眸光一转,朝着苏幕遮笑道,“苏公子许久不见,听闻您重伤在身,殿下挂念不已。您说,是吴语着人请各位过去,还是诸位自己走过去呢?” 苏幕遮摆手止住其余人的话语,顺手将小白拉住,轻声道,“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忍一忍。接下来,我们见机行事。” 说完,他哈哈一笑,当先一步走出地道,然后掸了掸狐裘上的粉尘,笑道,“怎敢劳驾各位官爷,既然太子殿下召见,我等自然荣幸之极。只是,苏某行动不便,怕是要污了宫中圣地啊。” “苏公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吴语说完也跟着哈哈一笑,命令士兵让出一条道来,然后手一伸,彬彬有礼道,“八皇子殿下,苏公子,请。” 众人见此也只能认命,小白背起苏幕遮走在最前方。阿四与金四娘走在两侧,而刑关则在苏幕遮的游说下被放了。他再次抱住阿朵,跟在四人身后。 几人故意放慢脚步,几乎龟爬一般往前走。吴语却也不催,耐心极好地跟在最后面,半句话也不多说。 阿四见此靠近苏幕遮,犹豫道,“你为何让我们走慢一点?既然整个皇宫都落入了轩辕彻的手中,我们早去晚去又有何关系?还有,你之前为何将向盟主遣走?若是他与那几位武林高手在,我们好歹也能拼他一拼啊!” 阿四话落之后,其余几人也一同去看苏幕遮。苏幕遮则淡淡一笑,扫了一眼身后紧跟着的吴语,道,“即使他们几人都在,我们也跑不出去。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我自然自有打算。你们无需费神,只需要记住一句话。等一下见到轩辕彻,无论羞辱打骂,你们都要控制住火气。记住,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 166阅读网 175 罪与罚(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夜,无月,腥风四起。 那凄厉的火光在寒风中鼓噪,然后咆哮着照在了白玉铺就的台阶上。 台阶的最高处站着一个女人,紫金珠冠,妆容精致,一身华衣在风中微扬。她那勾勒了金线的裙摆很长很长,好似一幕金黄色的瀑布般从最高处垂下。 裙摆上用金丝银线绣出了朵朵怒放的牡丹,而穿插游戏于其间的,则是八对栩栩如生的彩凤。彩凤五颜六色,各不相同,唯一一致的却是那双用红宝石点缀而成的眼睛。它们就如同这件衣服的主人一般,虽然默默无言,却在火光中绽放出异样的神采,咄咄逼人,不能直视! 如此情况,即便是傲然而立的轩辕彻也不得不暗暗叹服。四面楚歌,八方受敌,明明已是山穷水尽的绝境,武后却仍泰然自若,临危不乱。 风在哭,她却在笑,果然不愧为一代天后! 只可惜,纵是你千般万般的好,也终究还是败了。 轩辕彻想到此处微微凝神,然后上前一步踏上台阶,躬身一礼道,“皇后娘娘,敢问父皇今在何处?” 武后迎风一笑,扬声道,“轩辕彻,此情此景,你就不必再惺惺作态了罢。怎么,你都敢带兵逼宫谋逆了,难道还指望做一个忠孝贤良之人么?” 轩辕彻眉头一拧正要说话,却见匆匆赶来的百官早已气得鼻子都歪了,一个个忍不住大骂道,“妖后,死到临头你还妖言惑众、颠倒黑白!明明是你挟天子以令诸侯,却反咬一口,污蔑太子殿下造反,你简直就是个毒妇!” 武后一生颠簸,什么阵仗没见过?听见那些个越来越难听的咒骂,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看着轩辕彻说道,“你父皇被你气得旧疾复发,此时卧床不起,哪里见得了那么多人?” “你!你血口喷人......”轩辕彻强忍了半天,才勉强嗤笑一声,道,“皇后娘娘,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孤再多说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呢?” 武后似也觉得无聊,看了眼远处的宫殿,又看了眼天色,道,“要想见陛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医院说陛下已然病入膏肓,稍有惊扰便可能驾鹤西去啊。” 她丝毫不顾忌众人的愤慨,慢悠悠接着道,“进去也可以,但为免打扰你父皇歇息,你只能一个人进去。忠孝仁义的太子殿下,为了陛下的性命着想,你可要三思啊。” 轩辕彻倒也不怕,淡然回道,“可以,为了父皇安危,孤做什么都是愿意!” 话音才落,周遭便乱了起来,一众人早已不顾礼仪,争先恐后道,“不可,太子使不得啊!这妖后心狠手辣,摆明了就是要请君入瓮,你一人进去太危险啦!” 于是,那些白日里还对武后三拜九叩、敬仰不已的朝官,此时却齐齐放声大哭,死死拦在轩辕彻面前道: “太子不能去,要去也是臣去!” “对,怎能让太子殿下涉险?还是臣去,臣愿意为殿下肝脑涂地!” “臣去!” “臣也去!” ...... 武后并非第一次见这种奴颜卑屈的场面,但以前不觉如何,此时此刻却突然觉得很好笑。呶,这就是她想要的一切。是她拼了全力,不惜以女儿性命换来的一切。她,是不是真的错了呢...... 轩辕彻却并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他在此起彼伏的哭喊咒骂声中拾阶而上,缓缓向武后走去。而那些适才还哭得左摇右晃的臣子们,转瞬间健步如飞,个个跟在轩辕彻身后不离不弃。 场面相当感人,连武后也回过神去看。 便见,除了几个实在胆小缩在原处不动,大多数文武权臣都随着轩辕彻涌了上来。她似早有所料,轻声一笑后微微将手抬了起来。 就在那手抬起的一瞬间,乾坤殿的门口百箭齐发,携卷着寒风射向了人群!说时迟那时快,前一刻还吆喝着赴汤蹈火的群臣乱作一团。除了一部分人冲上去保护轩辕彻,大部分都缩在了轩辕彻屁股后面。只是,即便他们反应神速,还是被射了个哭爹喊娘,血流满地。有几个动作慢的,当场就断气身亡了。 说来也是好笑,几万大军在前,对此却束手无策。除了冲上前去救人,便只能干瞪眼。没办法,谁让他们的主子在人家手里呢?他们的确可以一拥而上,却非常害怕武后会来个同归于尽。武后的死是小,可若是武帝因为他们的鲁莽而亡,那他们都休想再活下去了! 于是,太子一众人死了一部分,逃回去一部分,剩下的便只有十人不到了。武后见此总算满意,挥手停了箭雨,抚掌而笑道,“看来我轩辕国还是有忠烈之士,也罢,既然各位都想进来,那便请吧。” 言罢,也不去看众人神色,一个转身便往殿内行去。 轩辕彻见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微微理了理衣袖,抬腿便跟了过去。 乾坤殿之内还是老样子,铜漏嘀嗒,檀香袅袅,处处都彰显着皇家的威仪。唯一不同的是,正中央的龙椅上坐的不是武帝,而是银发如雪的武后。 乾坤殿之内没有黑压压的大军虎视眈眈,武后变再也不用顾忌。她见众人已经全数站好,便拍了拍手,道,“何将军,将陛下带出来吧。” “是!” 众人连忙循声去看,却见原本就有些苍老的武帝更加憔悴了。他发丝凌乱,面色如雪,正一边走,一边颤抖着发紫的双唇道,“苏锦,你若是伤了朕一分一毫,都会不得好死!你可要想清楚了,是放了朕求个安稳,还是被五马分尸?!” “放了你我也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你可别忘了,你我身中子母蛊。我若是死了,你也是活不成的。” 武后不紧不慢地吩咐何守正将人带到自己身边,然后一脚将他踹倒在了自己的脚下,又抬手拍了拍武帝的脸庞,语焉不详道,“轩辕智,没想到真的会有这样一天。你说,是你死呢,还是我们一起死?” 武帝喘着粗气坐在地上,冷笑道,“朕再奉劝你一句,朕死了也没什么,朕的江山有人守,但你的儿子怎么办?你们苏家自认血统高贵,如今只剩下这唯一的血脉,难道也想葬送于此吗?” “那也是你的血脉!”武后目眦欲裂,一字一顿道。 “是朕的血脉又如何?你们苏家从允许你嫁给朕的那一天起,便动过逐鹿天下的心思。你当朕眼瞎心也瞎了?你当朕看不出你们的狼子野心?” 武后听到此处再也不愿意多说,她一把揪住武帝的衣襟提到身前,森然道,“就算有,也是被你逼的!轩辕智,你别想用贺儿威胁我,他早就逃了!倒是你,应该考虑一下选择哪一种死法!” “且慢!”轩辕彻急急前行几步,却被何守正提刀拦下,于是只能高声喝道,“父皇您怎么样了?您放心,小白等人一个都逃不掉!儿臣已经着人将他们拿住,此时正在赶过来!” 说着,他怒指着武后恨恨道,“苏锦你听着,若是父皇有半分损伤,孤就要拿小白千倍百倍地偿还!” 武后果然骇然变色,惊道,“不可能,就算贺儿不明白不愿意走。还有那苏幕遮在!他最善审时度势,怎么可能没逃出去?!” “想诈我,哪有这么容易?!”话落,她五指一收,死死扣住武帝的喉咙,冷冰冰笑道,“你们都不用急,我苏锦既然没有逃就不会再逃。死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害怕么?” 她用下巴点了点轩辕彻,然后勾唇一笑道,“不过,人之将死其心也善,若是你肯过来听我说一句话,我便放你父皇一马如何?” “你若是骗我,又当如何?” “骗你?我反正都是一死,又有什么好骗?” 武后讥讽一笑,轩辕彻则满头大汗。只是,片刻之后,他咬了咬牙,竟不顾他人的劝阻,真的独自跑了过来! 武后见状大喜,朝何守正暗中使了个眼色。于是,眨眼之间,何守正手中刀光一闪,一颗人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到了地上! 轩辕彻,总算死了! 武后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连何守正也热泪盈眶,垂头喃喃道,“少主,娘娘为你扫去了最后一处障碍,你可千万要......” 他的话未说完,场中便再也静不下来了!一众人再不多话,齐齐大喝一声,竟然揉身而上,与何守正斗作了一团! “娘娘,便让何守正护你最后一程!且看我将这些‘忠诚’杀他个片甲不留,也好让少主登基之后少操些心!”话落,他手中长刀翻飞如入无人之境,直杀了个双眼通红。 武后见状欣然而笑,她凑到武帝耳边,畅快道,“阿智,我今日虽然难逃一死,但也足够了!有你,有李家,有轩辕彻,有那么多人给我苏锦陪葬,值!” 她太开心,完全没看见武帝的嘴角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而那双早已失明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却是直愣愣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锦儿,你终究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就该做好自己的本分,你又何苦如此陷自己于绝境呢?” “什么意思?”武后微微一愣,而就在这一愣的空隙,突有一支短箭呼啸而来,竟是直奔她的面门! 箭来得太快太急,武后丝毫没有准备,躲无可躲之下被射中了右肩。而体弱病残的武帝则被一人迅速拉开,躲到了一丈开外。 箭上有毒,武后虽然疼得钻心却并不慌张。因为她原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并且她也很清楚,只要她一死,武帝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 可是,就在她准备慢慢等死的时候,远去却传来武帝兴奋不已的笑声,“彻儿,快,让你准备的金蚕蛊呢?快给朕!” 彻儿,金蚕蛊...... 武后汗毛一竖,连忙抬头去看! 却见,轩辕彻头戴乌纱,一身文官装扮,正扶着武帝坐在无人的角落。见武后看去,他还十分好心情地朝她笑了笑,得意洋洋道,“皇后娘娘,替身这招用了一次又一次,真没想到你还是中招了。” “替身?!”武后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看向那个滚落在地的人头。果然,经过鲜血的浸染,一张薄薄的人皮从那张死人脸上滑了下来——刚才那人,根本就不是轩辕彻! 武后浑身一软,从龙椅上滑下,然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她这厢心如死灰,武帝的脸色却也不好看。他抓住轩辕彻的手,训斥道,“逆子,让你暗中从阿朵体内逼出金蚕你忘了么?你还不拿出来,难道想害死你父皇谋朝篡位不成?!” 轩辕彻闻言无声而笑,凑到武帝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父皇莫急,金蚕蛊就在孩儿手上,这就给你!” “你”字刚一出口,一把雪亮尖锐的匕首从轩辕彻袖中滑出。然后,在这个暂时无人关注的角落,轩辕彻一手捂住武帝的嘴巴,一手则将匕首一竖,狠狠捅进了武帝的胸口! 随着一声闷哼,鲜红腥臭的血液流了出来。武帝双目圆睁,死气沉沉的眼珠里尽是不可思议,而一旁的轩辕彻则挂着疯狂的笑意哭了起来! “父皇父皇!父皇你怎么了,你不能死啊!” 苏幕遮等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武后华衣染血,歪倒在龙椅边不知死活。何守正奋力厮杀,却被人团团困住。而轩辕彻则穿了件本不该属于他的衣服,抱着奄奄一息的武帝,挂着一脸的笑意狂哭不止! 他的哭没有眼泪,也没有悲痛,只有放纵的嘶喊与说不尽的畅快! 小白等人看得毛骨悚然,却没发现阿四扶着的苏幕遮猛然脸色一白,然后一个哆嗦,竟捂着胸口缓缓向地面倒去! 166阅读网 176 罪与罚(中)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血战,一触即发! 只听得混乱中不知谁人高喊了一声——“陛下驾崩!”随后,万军骚动,疯狂进攻!而守卫在乾坤殿的阴司与三百亲兵则拼死反抗。他们个个视死如归,一批倒下,一批又迎头接上。 于是,眨眼之间,乾坤殿内外腥气弥漫,杀伐不休。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虓虎将军何守正早已遍体鳞伤,却偏偏越战越勇,越打越快!他一刀砍死了偷袭自己的敌人,唾了一口血水,道,“痛快!本将军死则死矣,却也不能让你们好过!” “你疯了,明知道大势已去还不跑,准备找死不成?”刑关在百忙之中回头骂道。一面骂,一面恨恨拍飞一人。 何守正哈哈大笑,高声道,“我何守正这一生,从来不知道逃跑二字怎么写!”他已经杀红了双眼,拳风腿影与刀光交叠,在他眼中却只是殷红一片。唯一能让他回神的,便只有不远处那个盛装而卧的女人。 女人嘴唇发紫,显然是中了剧毒。她软软地靠在小白怀中,眼中水光一片,口中却坚决如铁道,“走,你快走,别管我!” “来不及了母后,轩辕彻既然让吴语将我们逼来此地,就不可能放过我们。”小白与金四娘背靠着背,一面将蜂拥而来的刀枪棍棒击退,一面紧紧抱住武后道,“我们在地道口等了一个下午,你为何迟迟不来?告诉我,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哄骗我离开,自己却留在此地等死?” “我儿,傻孩子,你怎会这般的死心眼......”武后心头一烫,眸中尽是难得的柔软,又苦又痛地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轩辕智与轩辕彻中的任何一个还活着,我们就休想活命!” “可是,他们不但没有死,还将我们困死在此处。事到如今,我们恐怕是插翅难飞。”小白说完看了眼金四娘,只见她手中长剑虽然气势如山,但到底抵不住一轮又一轮地杀戮。此番下来显然有些气喘,连动作都迟缓了起来。 “不行,我们得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金四娘听后回嘴道,“若说阴谋诡异算计人,苏幕遮是一把好手,可惜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苏幕遮一进门就突然晕厥,转瞬间呼吸微弱,竟是呈垂危之象!小白想到此处,不由得转头去看远处的武帝。武帝与苏幕遮相系于子母蛊。若是武帝命丧黄泉,苏幕遮也会立即死去。 对于武帝,小白自从恢复记忆之后,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试想,如果他当初知道自己就是轩辕贺,如今性命垂危的便是自己吧?所以他恨这个所谓的父皇,这个灭了自己母族,害了自己手足,并将母后逼得满目仇恨的罪魁祸首! 可是,他马上就要死了!即便离得并不太近,小白也清楚地知道——武帝救不活了。 武帝的确气息奄奄,命不久矣。此时的他,莫说是下令杀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那无神的眼睛已经开始翻白,嘴巴无助地大张着,面部扭曲成一团却被轩辕彻死死压在怀中。 轩辕彻被一群侍卫护在中央,正在放心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即使没有一滴眼泪,声音却也足够的响亮,“父皇您放心地去吧,儿臣定当为你报仇雪恨!让这些逆臣贼子千刀万剐,以消你心头之恨!” 说完,又是一阵声嘶力竭地干嚎,引得一旁的吴语也跟着卖力表演,哭天抢地道,“殿下节哀,殿下节哀啊!” 阿四无意间看到这一幕,险些吐了出来:轩辕彻,你够无耻,够不要脸! 可惜,无论她心中如何大骂,口中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因为,多亏了轩辕彻的吩咐,一众铁甲军才没人对她动手。 于是,整个杀作一团的乾坤殿内,唯独阿四所在的角落静悄悄无人在意。两方人马斗个你死我活,阿四却束手无策,只能抱着苏幕遮直掉眼泪。 苏幕遮双眸紧闭,面白如纸,已然失去了知觉。阿四顾不得去擦泪水,急忙将小白所给的最后一颗丹药强行塞入他的口中,颤声道,“苏幕遮,你吞下去,快吞下去,求求你快吞下去......” 可是,苏幕遮根本毫无反应,他已经连吞药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四尝试了无数次后无果,急得满头是汗,泪水涟涟。于是随手操起旁边桌上的一只水壶,想也不想就仰头灌了一口!紧接着,她一手捏开苏幕遮的牙关,俯身就将双唇凑了上去! 四唇相抵,清凉的茶水从阿四的舌尖流进另一张嘴里,然后顺着他的舌根滑进喉间。可是这一招也无甚大用,因为当阿四满怀希望抬头的时候,苏幕遮的喉头还是一动不动。而那些晶莹剔透的生命之水,全部顺着他的嘴角溢出,一滴不剩! “苏!幕!遮!”阿四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这一刻,她似乎除了哭,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为什么死的是苏幕遮?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连替他去死的机会都不给呢?!苍天,你有眼无珠,你太不公! 正在阿四伏在苏幕遮怀里痛声大骂的时候,有一只血淋淋的女人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上! 阿四正哭得死去活来,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吓得浑身一震,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她脊背生凉,寒毛直竖,猛吸一口气后才僵硬地转头。 在乾坤殿内最最安全的角落,这只血肉模糊的手究竟属于谁,是敌,还是友...... 阿四很快知道了答案。 她先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有些木然地问道,“阿朵,你醒了?” 不错,此人正是被人断臂而昏死过去的阿朵。 老实说,阿四不恨阿朵,但也永远不可能喜欢她。有哪个人会对残害自己的敌人说喜欢呢?即使阿朵如今身受重伤,阿四也并不同情怜悯。没办法,阿四不是九天之上的菩萨,她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大俗人。 于是,说完这句话后阿四再也不想多说,急忙回过头继续去看苏幕遮。对于她来说,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因为,或许下一瞬,苏幕遮就将永远地离去...... “阿四,阿朵有话想跟你说。”阿朵是被振聋发聩的金石交接之声吵醒的。醒过来的她第一时间去寻刑关的身影,直到发现他正在远处横刀杀敌,才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就看见了痛不欲生的阿四,还有弥留之际的苏幕遮。然而阿四并不愿意理她,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阿朵被生生砍了一条手臂,由于失血过多,整个人都像是飘在天上的云,随便来阵风便能把她吹走。可是即使如此,她仍用那唯一的手臂支住地面,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地挪到了阿四身旁。过度的动作再次撕裂了伤口,引得新鲜的血液倏然而出,然后顺着残破空荡荡的袖子滴答而下,在地面留下了殷红的血痕。 等到阿朵终于停下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几乎不能喘气了。于是,只能面色雪白地望着阿四,简单说道,“阿......阿四,我......能......救他。” 话音才落,阿四蓦地抬头,眸中尽是水光闪烁。她小心翼翼又急切地低声问道,“你,你说什么?我听错了吗,你再说一遍!” “我......能救他。”阿朵虽然虚弱,却用力点了点头,相当笃定地看着阿四的眼睛。 阿四“啊”地一声大喊,简直喜出望外!她又是哭又是笑,紧紧盯着阿朵语无伦次道,“阿朵......苏幕遮......刑关......阿朵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快救他,求求你快救他!一定要救救他!阿朵,你说的是真的对不对,没有骗我对不对......” “阿朵可以救他,没有骗你,苏幕遮中的是那皇帝的子母蛊。”阿朵说到这儿蓦地一顿,然后用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盯住阿四,一字一顿道,“但是,阿朵有一个请求。” 阿四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斩钉截铁地回答,“什么条件?只要你能救他,我一定答应你!请你快点救他!” 阿朵听后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刑关,大大的眼睛里刹那间雾蒙蒙一片。她近乎贪婪地看了一刻,然后终于笑了,一双眼睛弯弯的,说不出的好看。 她说,“阿朵帮你救你的心上人,阿四你也帮阿朵照顾阿朵的心上人好不好?” “什么?” 阿四神情一顿,却听阿朵继续说道,“以前是阿朵不对,不该因为嫉妒而伤害你,更不该让阿金几次害你性命。阿朵错了,但是刑关阿哥没有错。他是真的真的喜欢你,而且只喜欢你啊。” 阿朵明明在笑,却有滚烫的泪珠滑落腮边。她说,“阿朵做了太多坏事,现在终于快要死了。但是在死之前,阿朵可以帮你救下苏幕遮,只要你答应,接下来的一生,你要永远陪在刑关阿哥身边,好好照顾他,喜欢他。” 阿四头脑嗡嗡作响,几乎出神地看着阿朵那双干涸的唇瓣。然后,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是过了一瞬,她轻轻触了触苏幕遮的双唇,缓缓道,“好,我答应你。” 周遭的喊杀声不绝于耳,阿四却忽地笑了。她笑得那样那样的甜,犹如得到了时间最美的珍宝,“只要你救他,我愿意陪在刑关身边,一生一世永不离开。” 166阅读网 177 罪与罚(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苏幕遮醒来的时候,黑夜仍在继续。 而他一抬头,便在万千人影中看到了阿四。 杀声阵阵,刀剑如风,吹得烛火东摇西晃,却依然无法模糊她的身影。她正背对着自己,完全看不清表情。但苏幕遮清楚地看到,她的手腕,却被一只骨瘦如柴的女人手死死扣住! 这个女人,竟是浑身是血的独臂阿朵! 阿朵她又想作甚,还嫌害阿四不够么?! 苏幕遮骇然一惊,正要出声阻止,却突地喉头一甜,“哇”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恍惚中,他似乎看到阿朵凑到阿四眼前,语声凄厉道,“若你有违誓言,我必将诅咒你的苏公子被万虫噬体,不得好死!” 苏幕遮不明所以,慌忙抹了血迹重新看去,却见阿朵浑身一抽,竟向地面猝然倒去! “阿,阿朵......”阿四眼疾手快,及时拽住她的衣袖,惶急地说道,“阿朵你要撑住!” “不,”阿朵呼吸微弱,凭直觉转向了刑关所在的方向。她的双目早已迷离,却强撑着不肯闭眼,反而浅浅笑道,“你们汉人都说命中注定,阿朵命中注定要丧命于宫中。如此,我便再为他做一件事情。只要他开心,只要他开心,便好......” “好”字未落,却见阿朵呼吸一紧,然后软软地滑到了地面之上。 “阿朵......”阿四心情复杂难言,哽咽道,“无论如何,阿四欠你一条人命。” “欠什么人命?还有,说的又是什么誓言?”苏幕遮随之而来的问话,惊得阿四蓦然回首。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泪水则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苏幕遮!”阿四避而不答,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大哭,颤声道,“我以为再也不能听见你说话了,现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苏幕遮差点柔成了一汪水,他轻轻将阿四拥进自己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道,“阿四不哭,你别怕,我怎么可能舍下你,怎么舍得离你而去呢?” “我当然怕。”阿四在苏幕遮的怀中蹭了蹭,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宫中杀成一片,轩辕彻明明答应我要放过大家,却出尔反尔!我怕小白、四娘、刑关他们死于非命,怕阴司的同僚命绝于此,更怕你会一睡不醒......” 苏幕遮强行咽下喉间泛上的腥甜,呼了口气后轻拍阿四后背,柔声道,“不怕,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此类事情发生。带兵逼宫又如何?三十万大军明明不到十万,且这十万大军乃是握在镇远侯薛小侯爷手中。朝野之事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阿四闻言一愣,挂着泪珠抬头去看苏幕遮,“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恰巧知道一些秘密而已。”苏幕遮气虚无力,精神却很好。他垂头亲了亲阿四额头,双眸如水道,“放心,时局太乱。我一个局外之人,绝对不会冒险做任何事。” 阿四听到此处蓦地双脸通红,正要想办法转移话题,却听苏幕遮紧接着叹息一声,疑惑道,“只是,向盟主怎么还未出现?真是奇怪......” 向盟主?向天涯? 阿四这才想起,向天涯半路上被苏幕遮支开不知去向,难道竟是......刚刚念及此处,却见乾坤殿外骤然窜进一条人影! 那人影手持一把长剑,上下翻飞,左击右突,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如入无人之境。只是一个眨眼,他便携了雷霆之威杀到了阿四两人近前。 阿四看清人之后惊呼一声,道,“向盟主!”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向天涯微微一点头,然后抱剑站到苏幕遮身旁,笑道,“苏公子,家国大难之时,你不但不出谋划策,反而搂着人姑娘家旁若无人的亲热,这,似乎不太妥吧?” 阿四浑身发烫,恨不能钻进苏幕遮怀里再也不出来见人。苏幕遮则开怀大笑,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昂首挺胸道,“家国大事自是有人操心,我苏幕遮区区一个平头老百姓,当然是自家媳妇儿比较重要。” 话未说完,得来阿四暗地里的一掐。直掐得他腰间生疼,好似要被揪下一坨肉来。不过,任他再疼,苏幕遮依然笑得风度翩翩,搂紧满脸通红的阿四道,“向盟主你确信是来救苏某的吗?苏某为何觉得你挑拨离间,是来替我送终的?” 向天涯频频摇头,最后看了眼乾坤殿内战况,叹了口气道,“看来此地已成定局,武后大势已去,轩辕彻则占了上风,只是......” 说着,他垂眸与苏幕遮对视一眼,哈哈一笑道,“公子不愧是鲁南苏公子,果然神机妙算!” “哦?”苏幕遮也勾唇一笑,眸中冷光微闪,道,“看来事情已成,苏某不用怕被人砍去脑袋了。如此,便要多谢向盟主救命之恩了。” 向天涯又是佩服又是好奇,最终只能继续笑道,“不敢当,公子早有安排,向某只是顺便跑个腿捎个信而已。”他心中暗叹,幸亏此人是友非敌,否则...... 向天涯不再胡思乱想,因为远处的轩辕彻猛然站了起来!他一把抢过身旁侍卫的长剑,横剑就往武后方向冲去! “妖后,还父皇命来!” 众侍卫未料他突然来此一招,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冲到了武后面前。武后毒气攻心,原本昏昏欲睡,见此一幕却蓦地喜笑颜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使足力气推开小白,然后将全身真气灌于右掌,飞身便朝轩辕彻拍去! 武后一身武艺惊人,年轻时曾统帅大军南征北战,更随着武帝一路攻下京都。“巾帼英雄”四个字,可不是浪得虚名而已。由此,在武后竭尽全力的一掌之下,轩辕彻浑身一冷,竟只能傻站着闭眼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斜身挡在轩辕彻面前。而武后那拼死一掌,则正正好拍在了他的后心! “噗!” “砰!” 一掌之后,有人重重摔倒在地,口中鲜血喷涌而出。轩辕彻愣愣站了一会,好半晌才失声道,“吴语!” 吴语接连几口鲜血之后,勉强抬起了苍老的左手。他犹如回光返照,明明一脸死气,口中却掷地有声道,“为君者,将良将,友苍黎,任忠贤,归兴国!殿下,苦守多年,终有所得,接下去便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老臣......老矣,不能再在跟前效忠,去矣......” 话完,吴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场毙命于乾坤殿之上。而轩辕彻则双眸通红,如厉鬼一般地瞪视着躺在地上的武后。 武后顶着剧毒作此一击,虽然一击毙命,却也使得毒素游走于经脉之间。如此一来,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她一命。 “母后!”小白痛声大呼,飞身跃到其身侧,然后一把抱住退到了墙边。他动作太快,快到轩辕彻只觉得眼前一花,武后便被人抱到了开去。他恼羞成怒,正要怒喝周遭侍卫一哄而上,却见小白将武后轻轻放于地上。然后,缓缓捡起了地上的一把染血长剑。 长剑锋利雪亮,将小白脸上的悲愤映照得分外清晰,也将他身后的一幕映照得十分明朗:不知是宿命还是巧合,武后所在之处,正是武帝所躺之所。这一对爱了半辈子,恨了半辈子的夫妻,终于在死前安静地躺倒了一处...... 他们曾经共患磨难,也曾经并肩天下;他们曾经虎落平阳,也曾经尊贵无比;他们是天下的传奇,也是相爱相杀的孽缘。如今,他们生命垂危,无力地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画面太美又太伤,即使狠心如轩辕彻,也暂且停下来观望。 武后显然已是大限将至,呼气多,进气少,连想伸手去碰一碰武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费力地转过眼珠去看身边的男人,男人双目圆睁,大张着嘴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武后瞧了眼他那轻微起伏的胸膛,知道其尚未断气。 “阿智,还是你棋高一招,竟让轩辕彻假死出宫,然后带兵攻城。”武后声音微弱,喘息着断断续续道,“你的确赢了,可惜你赢了我,却赢不了命!你怕是作死也想不到,你一心扶植的儿子,会是那农夫怀里的蛇吧?哈哈哈,你可知道为何会如此?” 武后两眼开始翻白,却仍旧用最后一丝力气嘿嘿而笑,道,“因为,这是天罚!是老天对你的惩罚!” 话到此处,武后终于气竭,蠕动着乌黑的双唇又说了最后一句话后,便再也不动了。叱咤风云的千古一后就此凋落,那最后一句话却由于太轻太轻,没有任何人听清。 而原本眼不能看口不能言的武帝却艰难地动了,他摸索着抓住了武后的一只手,然后极其困难地张合着唇瓣。 “母后!”小白发现异常之后,连忙转身扑去,却见武后早已气绝。他甚至连最后的遗言也未听见,只在恍惚间听得武帝模糊不清地一字一顿道,“锦儿,让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武帝口齿不清,声音又是极低极低。小白正想确认一二,却发现武帝也停止了呼吸。就算真的有回光返照,他也不可能看到武后了,哪怕只是一眼...... 小白无声落泪,腿一软跪倒在地,然后双手合十,缓缓念起了往生咒。相对于小白的伤怀,轩辕彻简直能用大喜过望来形容。他忍不住将剑一扔,畅快地哈哈大笑,直到笑得众将士面色难看,才收敛了喜色,辩解道,“这妖后终于伏诛,父皇你九泉之下也总算可以瞑目了!” 言罢,他转身拂袖,大踏步朝着乾坤殿的龙椅走去。一步,又一步,再来一步,眼看着就要走到龙椅的近前,他身后却猛然传来了破空之声! 尚未等他反应,只听得“噗”的一声——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轩辕彻觉得胸口一凉。他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垂眸去看。却见,一个带血的箭尖怪异地钻出了自己的前胸! “谁?!”轩辕彻只仓促地喊了一个字,便再也喊不出口了。因为,陡然之间,漫天的飞羽朝他急射而来!他甚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被射成了刺猬,射穿了喉咙,然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轰然倒地! 这一切,只发生在弹指之间。饶是向天涯早有准备,也被吓得一个哆嗦。正想问问苏幕遮有何感想,却见那些原本护在轩辕彻周围的侍卫齐刷刷跪了一地。他们自行分跪于两旁,面目神圣严肃,个个垂首低眉,异口同声道: “恭迎三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震耳欲聋的男儿声响彻整个乾坤殿,直震得阿四胸口急跳。三皇子,难道是那个一出生,便因为残疾失去了继位资格的三皇子?是那个永远离不开轮椅,却依旧被圈禁在京中的轩辕恒吗? 思忖间,阿四忍不住转眸朝殿门口看去。 但见,黑幕之下火把林立。而火把之下,则站满了手持兵器的铁甲将士。他们静静地挺立于当地,犹如一头头狩猎的狮子,随时准备一扑而上,将猎物狠狠吞入腹中! 他们是谁,难道不是轩辕彻带来的镇远军吗? 回答她的是车轮碾过白玉小路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单调而诡异,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了! 终于,有人缓缓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他一身再寻常不过的月白常服,正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进来。 “免礼,平身。”他的声音清澈柔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而那脸上带着的笑意,更是让人觉得无端亲切。阿四看着看着,竟有一种忍不住想与他亲近的冲动。 然而轩辕彻却并不这样想,他想起了几天之前一局棋。 那是在武后出现之前,父皇邀自己入宫所下的一盘棋。彼时也是一个阴森森的夜晚,总给人一种被人盯住的错觉。直到父皇打开心扉,决定亲手灭了盘根错节的李家,替自己以后的登基扫清障碍!而更让人吃惊的是,猜测到武后势力的反扑后,父皇竟安排自己假死脱身,然后逃去寻镇远侯取兵! 虎符在手,救还是不救,当然是自己说了算!轩辕彻心花怒放,恨不能武后立刻出现,好助他实现做了多年的美梦。可惜令人奇怪的是,正当他准备出宫准备的时候,父皇忽然叫住了自己,然后说道,“彻儿,为国为民为天下,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轩辕彻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却在临死前看到三皇子的一刹那想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想张口大骂,他想放声大笑,可是他真的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此时此刻,他才算真正理解父皇死前所经历的痛苦。 这是一种怎样的疼与悔啊...... 轩辕彻咧着嘴无声而笑,那张沾满鲜血与眼泪的脸上尽是嘲讽。 他看也不看轮椅上的轩辕恒,而是固执地抬头往前。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拖着满是箭雨的身子慢慢挪去。一点点,再一点点,只要再挪一点点,他便能碰到那张龙椅了! 龙椅,皇位,我的皇位,我的天下! 他急切地伸长了手臂,眼中满是无尽的渴望。眼看着手指就要触碰到龙椅的边缘,他却浑身一震,猝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轩辕彻死了。 他死在了乾坤殿上,离他最最向往之所,只有仅仅三寸之远...... 166阅读网 178 尾声(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轩辕恒,武帝第三子。 这位三皇子,身患腿疾,几乎从一出生,便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莫说是争权夺利,就连被武帝下令幽禁,也从未有过丝毫抵抗。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这位早已被排除在太子人选之外的三皇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成为了最后的大赢家。 侥幸存活的一众大臣见此面面相觑,难掩惊讶。三皇子轩辕恒却似并未看到众人脸上的表情,含笑坐在轮椅之上,然后乘着夜色缓缓而来。一如从前的面容谦逊,一如从前的温柔无害,只是这一次,谁也不敢再小看他。甚至,有一大部分大臣浑身冒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刑关却不以为意,他冷冷看了眼架住自己脖子的无数血剑,然后抹了一把脸上血迹,抬眸朝阿四的方向看去。只见,阿四除了稍有诧异,浑身一丝伤痕也没有。她被苏幕遮拉到了背后,身旁则是抱剑而立的向天涯。而他看过去的时候,向天涯正悄悄将一物递给苏幕遮。苏幕遮接过后匆匆塞入袖中,然后独自向前挪了挪,与阿四二人拉开了些距离。 刑关又是酸涩又是满足,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暗道:他在乎她,足矣。想到此处,刑关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替自己挡剑的阿朵。有史以来第一次,他有点想她,有点想要抱抱她。可是,当他抬头搜寻其身影的时候,却惊得一身冷汗——阿朵,不见了! 怎会如此? 刑关心头急跳,他明明记得,就在刚才她还坐在阿四身旁。他甚至在百忙之中仔细看过,阿朵曾往苏幕遮嘴里塞什么东西,然后就无力地靠在了阿四的身上。那时的刑关甚至还在心中暗骂过:阿朵啊阿朵,你可别又给我捅娄子! 孰料,只是一个没留意,阿朵竟然凭空消失了!人死了尚且还有尸体,她这突然不见了踪影又是怎么回事?! 刑关心急如焚,下意识朝一旁的何守正喊了一句,“阿朵怎么不见了,去哪里了?她受了重伤,根本不可能自己走啊!” “噤声!”回应他的是身后侍卫的用力一脚,伴随着凶狠的低喝和无尽的蔑视。而那位统帅三军的虓虎将军何守正,却似聋了一般毫无反应。他固执地朝武后的方向跪着,双唇紧抿,面容悲戚。他并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拔剑自刎。他只是异常认真地注视着武后的尸身,直到良久之后,才缓缓转向了默默念经的小白。 小白的身边站了金四娘,也站了一圈执刀而立的铁甲士兵,然而他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只是双手合十,默默念经,暗暗祈福。 苏幕遮回头看到这一幕后,忍不住暗暗叹息:他苏幕遮只是一颗棋子,而非真正的轩辕贺,此事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然而他并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轮椅碾着奢华的地面,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那位在暗中翻云覆雨的三皇子,竟然靠着椅背朝他点了点头,笑道,“听说,你要见我。” 苏幕遮也粲然而笑,作了一揖后抬眸与轩辕恒对视,回道,“殿下错了,草民并非想要见殿下,而是想要单独见殿下。” “放肆!”三皇子轩辕恒身后之人怒喝一声,双目如电道,“区区凡夫俗子,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殿下,乾坤殿内外逆贼已然被全数控制,当务之急,应该是收拾残局才对。” 三皇子并非一人前来,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正是这次政变的参与者之一——镇远侯薛济! 苏幕遮听得薛济此言之后,忍不住唇角一勾,他笃定地望向安然而坐的三皇子。只见那三皇子眉头微蹙,尽管一闪即逝,立刻恢复了如初表情,苏幕遮却依旧将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果然,略微一顿之后,三皇子轩辕恒淡淡而笑道,“苏公子乃是闻名天下的有识之士,多少人想见而不得,恒今夜能与其秉烛夜谈,实乃幸事。” 说着,他摆手示意薛济无需多言,然后朝着苏幕遮伸了伸手,道,“苏公子请起,我们一旁说话。” 薛济闻言面色不郁,苏幕遮则略一行礼,带头往偏殿行去。 于是,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众人内心忐忑不安,却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器宇不凡的苏公子,领着三皇子消失在了黑夜尽头。 夜风陡急,黑色更浓,天空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雨点小而密,无声地撒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激起了阵阵寒意。 苏幕遮打了个冷战,连忙拍落了身上的水渍,然后凑到火烛旁边取暖。三皇子轩辕恒见此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苏公子身受重伤,脸色也不好,应尽早歇息才是。” 苏幕遮蛊毒已解,又吃了不少灵丹妙药,此时虽然虚弱,却已然神志清晰。于是,他再次作了一礼,权当没听懂一般道,“苏某人一条贱命,值不上几个钱,多谢殿下关怀。” 三皇子倒也好脾气,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苏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然后沿着桌面推到苏幕遮眼前,“这封信可是公子遣人送到恒府上的?” 见苏幕遮点头称是,轩辕恒眸光一闪,问道,“苏公子可知信里写了什么?” 苏幕遮面无惧色,看着对方的眼睛缓缓道,“信里说的是,殿下虽然腿疾严重,但十岁之时已然恢复,如今更是身体康健,有长命万岁之象。” 轩辕恒听后不禁笑出了声,他指了指苏幕遮,摇摇头道,“苏公子想说的不是这个吧?你想说的是,恒靠着轮椅坐山观虎斗二十多年,最后不动声色地捡了个大便宜,是也不是?” 苏幕遮并不否认,只是垂首回道,“殿下能调动镇远侯乃是有了陛下所授的真正虎符,既然陛下有此一举,殿下便是真正的皇位继承人,并非只是捡了便宜而已。” “哦?”轩辕恒微微挑眉,道,“那苏公子又如何知道,恒会答应见你。” 苏幕遮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然后上前一步,肃然道,“镇远侯的兵,终归只是镇远侯的兵。据苏某人所知,这位薛济薛小侯爷可不是个善茬。殿下深谋远虑,想必会选择继续伪装。直至将其完全掌控后,才一展皇室风仪。” 轩辕恒点头而笑,口中却毫无温度地说道,“可是,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让你没命出去说话。” “草民死则死矣,殿下的秘密却会在草民断气的那一刻传遍京都。届时,薛小侯爷必会全力提防,而殿下也会陷入被动之中,甚至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有道理,”三皇子轩辕恒再次点头,随后又摇头一笑,道,“苏公子闻名天下久矣,可是据恒今日所见,这‘鲁南苏公子’的名号不过尔尔。” 苏幕遮但笑不语,却听轩辕恒继续道,“苏公子的阴司虽是从皇后娘娘手上接手,但早已将其磨成一把自己的利剑。阴司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若恒猜测无措,天下便没有什么事瞒得过苏公子。所以,苏公子知晓恒并无腿疾也不算意外。只是,就只是仅仅如此吗?” 话落,他十指微勾,轻轻敲打在轮椅的扶手之上。一下,一下,又一下,敲到第三下的时候,苏幕遮再次动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然后上前一步,隔着桌子,双手递到轩辕恒面前。 轩辕恒一愣,看了眼苏幕遮后接过打开。 信封里共有两张信纸,一张行文潦草,细数北疆军士数量及现状,署名苏右;另一张则文字端正一丝不苟,说的是南疆众将士询问统帅归期,署名苏左。 北疆,乃是虓虎将军何守正一战成名的地方。他曾在那儿守卫多年,培植将士更是多到数不胜数。而南疆更不用提了,乃是何守正如今的瞎管之所。 三皇子轩辕恒想到此处面色不变,声音却寒了几分。他目光如炬,盯着苏幕遮一字一顿道,“苏公子此举何意,难道是想拥兵自立,想造反不成?” “不敢。”苏幕遮垂首而立,恭敬道,“殿下圣明,想必也明白草民只是想保命而已。” 轩辕恒将手中信纸一甩,冷哼道,“苏公子要保的,恐怕不只你自己的命吧?” “殿下宅心仁厚,想必一定不会为难自己兄弟。”苏幕遮说到此处蓦地抬眸,看着三皇子说道,“而且,殿下虽然对皇位十拿九稳,但毕竟羽翼未丰。小白的确可以死在今夜的混战之中,但何守正一生忠于武后。若是少主惨死,他必定要揭竿而起,奋战到底。” “如你之前所言,小白可以死在混战之中,何守正也完全可以死在混战之中。” 苏幕遮摇了摇头,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薛小侯爷?若是何将军惨死,边疆必定大乱。就算殿下智谋了得,能使边疆安定,却也会造成镇远侯一家独大的局面。若是如此,殿下岂不是......” 轩辕恒面色铁青,双拳紧握,良久才勉强一笑,冷声道,“即使如此,也不可能将你们放了!” 苏幕遮听后暗中松了口气,连忙道,“苏某人只求殿下将不相干的朋友放了,而小白、何将军,以及苏某人只要能苟活于世,便是殿下开恩了。” “哦?”轩辕恒面露讶异,顿了一顿,忽又笑道,“恒可以保你一命,也可以放了其他人,但小白与何守正必须得死。即使被薛济挟掣肘,也不能纵虎归山。” 话完,轩辕恒以为苏幕遮必定要六神无主,于是含笑而坐,等着这位翩翩公子来求他。孰料,苏幕遮不但不着急,反而迎着他轻轻一笑,道,“殿下,您虽然可以立即入主乾坤殿,但恐怕还未拿到玉玺吧?” 轩辕恒终于变色! 他再也笑不出来,而是木着脸直勾勾盯住苏幕遮,森然道,“苏公子左顾而言他,不知何意?” 苏幕遮不急不缓,反而笑眯眯道,“殿下出生皇家,应该知道传国玉玺乃是号令百官的宝物。若是没有玉玺,便是坐上了那张龙椅,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见轩辕恒彻底没了先前的淡定,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下。 于是,烛火摇曳中,苏幕遮粲然一笑,未问先答道,“苏某人知道玉玺在哪儿。” 166阅读网 179 尾声(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天快亮了,雨却越下越大。 冰凉透骨的雨水从天而降,无情地冲刷着天地万物,也将那些刺眼的血色冲了个一干二净。长长的青石街上空寂冷清,只余下那些尚未清理的尸体,昭示着昨夜的罪孽。 几匹快马风驰电掣地跑过,它们看也不看这满地伏尸一眼,踏起了无数水花。水花应声而起,砸落在一个女子的裙裾上。 那女子对此毫不在意,一双杏眼含波,正咬着牙策马狂奔。而她的身后,还紧紧跟着几个男男女女。其中最近一匹马上,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男子担心地看了眼她,一边紧紧跟随,一边提声说道,“阿四,天眼已经安排人拦住了追兵。我们现在很安全,没有任何人跟踪。只要我们按时到达,就不会有事。你担心苏幕遮,金四娘担心小白,我也放心不下父亲。阿四,我们都陪在你身边。” 阿四马速不减,却回眸看了眼身后数人。 刑关、天眼、金四娘,还有武林盟主向天涯。他们都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看得她心头愈发得急躁不已。 于是,她又是一鞭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道,“苏幕遮他们肯定已经进皇陵了,我们必须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苏幕遮的确已经进了皇陵。 与他同行的,除了小白、何守正,还有一列铁甲士兵。这些人乃是镇远侯薛济千挑万选而来,个个武艺高超,忠心耿耿。轩辕恒看了眼身旁这些人后心内稍安,他示意薛济将自己推至苏幕遮他们身后,然后道,“苏公子,这明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房间而已。我们要的东西,究竟在哪?若是你之前所言非实,那么......” 话虽如此,轩辕恒身后的士兵却齐齐拉弓上弦,并将箭尖指向了场中央的三人。薛济推着轮椅站到一边,也觉得此间并无特别之处。试想,一代帝后的陵墓,怎可能如此朴素?还说什么玉玺在皇陵寝宫,简直是一派胡言! 事实上,也怨不得轩辕恒二人怀疑,房间的确再普通不过。木质的桌,木质的椅,木质的梳妆台上摆着镂花铜镜。唯一一盏油灯昏昏黄黄,照在一张缝了一半的虎皮之上。除此之外最为引人注目的,恐怕就是远处那张雕花大床了。 苏幕遮并不急于解释,而是自顾自走到那张床边,指了指床道,“就在这儿。” 沉香木大床,鲛绡宝罗帐。苏幕遮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感慨万千。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走进皇陵。而此次的进入,与上一次的情境全然不同。 在小白的带领之下,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达了此地。可是苏幕遮面对眼前的一切,心头还是沉沉的,说不出的难受。 三皇子轩辕恒听说玉玺在床上,便仔细去看那雕花大床。却见灯光昏暗,远远看去只觉得床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帝王陵墓机关众多,他当然不可能让自己人去取。于是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就劳烦苏公子将玉玺拿出来吧。” 话音未落,罗帐被苏幕遮一把拉开,一副檣木所制的棺椁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众人呼吸一滞,只见那棺椁不但巨大无比,而且华丽异常。 而苏幕遮指着棺椁,语气淡淡道,“玉玺在棺内,苏某人一个人实在推不开。不知殿下,可否帮个忙?” 轩辕恒闻言笑了,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小白与何守正,道,“苏公子一人不行,加上这二位应该成了吧?” 苏幕遮见轩辕恒不肯帮忙,心中窃喜不已,面上却黑如锅底,好似强忍着怒气一般地回道,“既然如此,殿下稍待。” 话落,他与小白、何守正二人交换了个神色,然后站到棺边抵住边缘。无需多话,三人屏住一口气,一齐用尽力气向前推去! “咔嚓”一声,棺椁被合力推开,露出了里面那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棺材来。黑暗中,苏幕遮与小白交互看了一眼,然后齐齐将手伸向了棺盖! “慢着!”轩辕恒却在此时突然一声高喝,道,“看来这棺材也不是很重,既然如此,便留一人站回来,其余两人开棺便可。” 话落,苏幕遮与小白齐齐一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犹疑之际,却见何守正转身站了回去,说道,“我已经受了重伤,根本使不上力也帮不上忙。苏公子,少主,就辛苦你们了。” 轩辕恒心想,何守正乃是小白日后能否东山再起的关键人物,此人留在原地,也不怕他们耍什么阴谋诡计。于是,他放心地点点头,一面答应,一面又警告道,“劳烦何将军再站过来一些。顺便要提醒二位,千万别耍什么花招,否则不但你们性命难保,便是你们那些部下都要跟着遭殃。恒在宫中就与你们说了,那些人虽然放了,但仍在我们的监视之中。一旦皇陵有变,最先死的就是他们!” 苏幕遮心中冷哼,便去看何守正。 何守正自从武后断气之后就很少说话,即使被刀架住了脖子也从不挣扎。而此时此刻,他背对着轩辕恒而立,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来。迎着微弱的灯光,小白似乎看到那双虎目之中有波光闪动。而待他再次看去,却只见何守正双眸如电,发白的嘴唇无声而动。 小白见状眼中一热,握紧双拳就要冲过去! 好在苏幕遮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瞥了眼轩辕恒后劝道,“何将军年纪大了,且让他歇息一会儿吧。”说着,他朝何守正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强拉着小白回过身去。 小白在转身的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若是没有看错,何守正说的是——少主,活下去! “何将军,我一定会活下去!替你,替母后,替所有战死的兄弟活下去!”小白闭着眼暗暗发誓,而待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里面只剩下无穷的斗志! 却听棺板一响,里面的棺盖也被他们完全推开!而与之前不同的是,伴随着这记“咔嚓”的闷响,房内陡然发出“噗”的一声! “噗!”这一声极轻极轻,却让所有人听了个真切!因为,声音尚未消逝,桌上的那盏油灯竟然无风自灭!而整个房间,就此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射!快射!”只是一个停顿,轩辕恒便放声大叫! 于是,长剑出鞘,乱箭齐发,瞬间在房内搅起了一股冷风!只可惜,冷风再大也抑制不了轩辕恒的狂怒。因为,即便他竖起了耳朵,也只能听到何守正的疯狂大笑,和远处那机关落下的声音...... 从此之后,三皇子轩辕恒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二人。莫说是尸首,连一点关于他们踪迹的风声也没有听到。即使他日后登基为帝,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入皇陵探查,仍连一根头发丝儿也没发现。 后来的后来,为帝数年的轩辕恒在寝宫一处暗格里,偶然发现了被武帝藏起来的玉玺。那时的他才算明白过来:苏幕遮他们根本没有找到玉玺,甚至很有可能连南北疆的兵马也并未联系到!那个看起来奄奄一息、重伤不治的苏幕遮,竟然安排人故布疑阵,然后上下嘴唇轻轻一碰,便将他给骗了个团团转! 苏幕遮的确没有玉玺,他甚至连玉玺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而那两封南北疆传来的书信,也是苏左与苏右仿制了印章写就。所有的这些,都只是为了唬住三皇子,然后争取一线生机。 苏幕遮很清楚,锦湖下的皇陵乃是皇室机密,其建筑图纸更是机密中的机密。而所有这些活着的人当中,只有小白最熟悉它的路线。 所以,只要他们能成功进入皇陵,便极有可能逃出去! 苏幕遮赌对了! 当他喘着粗气停在长阶之下的时候,总算放下了心中的忐忑。他抬头望了望没有尽头的黑色,道,“还好天眼传来的消息准确,轩辕恒此人天性多疑且谨小慎微,否则我这一筐说辞肯定哄不住他。”说来也是,对于一个伪装了二三十年,生存在夹缝之中的皇子,他早已习惯了瞻前顾后,小心翼翼。 小白难得的没有反应,他正靠着石壁往后看。借着火把,他看到的也是无尽的黑,如同一头张开大嘴的巨兽,冷冷地审视着眼前的猎物。他强行扭过了头来,然后告诉自己:从此之后,你就只是小白。世上再无八皇子,也再无轩辕贺! 想到此处,他暗中抹了抹眼角的泪渍,道,“虽然轩辕恒他们不可能追来,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得尽快赶路。” 话落,苏幕遮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力地按住胸口伤处,咬牙道,“走,我苏某人还挺得住!” 长阶漫漫,火光微微,两人逆着寂静无声的黑色疾行。伴随在他们身侧的,除了自己凌乱的喘息,便只有石壁上那两条并肩而行的影子。它们不知冷暖,也不懂时光,只是半点也不停歇地朝前奔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夜,又或许是一天一夜,他们总算看到了微弱却柔和的亮光。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不约而同地向着亮光跑去! 出口的确不远,只一柱香的时间,两人便站到了山风凛冽的口子上。而迎着猛烈的罡风,他们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雪花,看到了半空中的一勾明月,也看到了月光下的一排男女。 苏幕遮忽然就觉得眼眶湿润,他的眸光掠过向天涯、天眼、苏左、苏右、金四娘,最后落在了阿四的身上。 阿四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刑关身边。 白色的雪,青色的伞,伞下是一张被风吹红了的脸。脸上嵌着一双比月光还要柔软的眸子,它们倒映着山川河流,倒映着无边月色,也倒映着自己喜不自禁的脸庞。 此时此刻,即使山风再冷,雪花再寒,吹到苏幕遮身上却温柔如情人的手,令人喜不自禁。 而他在看阿四的同时,阿四也在看苏幕遮。 白雪随风摇摆,拂过他的眉眼和墨发,最后落在那染血的白衣上。他似毫无所觉,只一步又一步地走了过来。当他最终站在她面前粲然而笑的时候,阿四只觉得皓月无光,万物消声。天地之间,只余下那一个俊逸非凡的男子。 他向自己伸出手来,道,“阿四,我们走。” 166阅读网 180 情之所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恒帝元年,夏。 一只小小的乌篷船顺流而下,转眼便进入了吴江境内。 吴江乃是著名的江南水乡,河汊纵横交错,湖荡星罗密布。而刑关站在船头远目望去,看到的却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整片整片的水稻迎风摇摆,好似那热情好客的主人,正在向他点头微笑。 刑关的脸上不自禁浮上了一丝笑意。他闭目嗅着空中清甜的稻花香,喃喃道,“吴江,这便是娘亲生长的地方啊......” 船尾的艄公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听得此话后喜笑颜开,迫不及待接口道,“原来公子是来省亲,怪不得看着面善,竟然是我们吴江人士啊!” 刑关闻言又笑了,心想:我这副棺材面孔,竟然也有被人说成“面善”的一天? 说来可怜,行船向来枯燥,这艄公又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此次遇到了半天问不出个屁来的刑关,真是苦了他了。这下可好,总算听到刑关说话,他那话匣子也瞬间打开了。 “吴江自古富饶,地方却不算很大。不知公子令尊是吴江哪里人,指不定老朽曾经还见过嘞......”艄公从吴江风土人情,到七里八乡的家长里短,说得口沫横飞,浑然忘我。起初被刑关的冷脸和长刀吓得腿肚子直打颤的事,早已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 刑关倒也配合,虽然从不应答,却也偶尔偏头倾听。如此,看着虽然奇怪,画面倒也和谐。可惜,和谐的画面尚未维持多久,便被一声娇喝打断了! “刑关!” 刑关浑身一震,连忙循声去看! 但见那远处的田埂之上,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青衣几乎融进稻田里,若非是她手中撑着的那把油纸伞,刑关几乎要找不到她。 “快走,往对面岸边走!” 那艄公没想到冷面刑关也有如此焦急的时候,整一个如热锅上的蚂蚁,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究竟是哪位高人,竟能将这位与众不同的客人吓得面无人色?他“咦”了一声,非常好奇,于是推了推帽檐,抬头去看。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心中便有些气愤。 虽然远远地看不清眉眼,但凭着那窈窕的身姿,他认定,这是个漂亮的姑娘。一个漂亮的姑娘,追着一个俊朗的男子到处跑,这还能有什么原因? 略一思忖,艄公恍然大悟,一边面色古怪地看了看刑关,一边吸了吸气,甩开膀子就将橹摇了个飞快!于是乎,小船如离玄之箭,“嗖”的一声就窜去了岸边!只是,这岸边根本不是对岸,而是那女子所在的方向而已。 刑关见状大惊,想要喝斥怒骂却也有些无奈。河面宽广,自己虽然武功不弱,轻功却不见得多好。水上漂这等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眼见着那青衣女子踏波而来,他无力地说了句,“罢了,你慢慢划吧,反正也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艄公百忙之中扭头去看,却见那位原本娇俏俏的小姑娘动了,好似一只乳燕般飞了过来!真的是飞过来的!弹指之间,她便飞到了岸边,然后脚尖一点,竟是踏着水面朝自己的小船而来! 我的个天嘞! 艄公大字不认识一个,但是此时此刻,他心中突然蹦出一句话来:这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分明是九天玄女下凡来啊! 然而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因为,那青衣姑娘一上船就“扑通”一声坐在船头上,然后二话不说便嚎啕大哭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九天玄女,明明就是个活脱脱的受气小媳妇儿! 艄公看到此处瞟了刑关一眼,愈加肯定了他始乱终弃的猜想。于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嫉恶如仇道,“我说这位公子,老头子我急着回去抱孙子呢,您看能不能就在这里下船啊?” 嘴上虽然问得客气,手下动作却是相当利索,几下便将船摇到了岸边,然后歪着鼻子等刑关给钱结账。 刑关从未见过如此做生意的船家,双眉一竖就要发怒,可最终还是因为耳边的嘤嘤哭泣放弃了。于是,他快速给了船钱,然后转身就下了船。自然而然地,青衣女子也紧随其后。只是才离开那乌篷船,她便不哭了。不但不哭,还略带笑意地调侃道,“没想到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罚恶司大人也会有这么一天,连个摆渡的艄公都可以对你横眉竖眼啊?” 刑关叹息一声,扶额道,“阿四,你就别再追着我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你不逃,我当然就不追了。”青衣女子正是阿四,她将油纸伞收好后,手搭凉棚望向远方的田野,道,“既然答应了阿朵,我阿四就一定不会食言。我不介意你想尽办法甩掉我,你也不能阻止我跟着你。再者,我跟着虽不能保护你,却也不会拖你后腿,你怎么就不能多活几年了?” “你这半年来风餐露宿地追,不但轻功已臻化境,连装傻充愣的本事也愈来愈好了。”刑关苦笑一声,摇头叹息道,“我不是想跑,是不能不跑啊!若是稍微跑得慢点,就会被你家那位苏公子给大卸八块。阿四,我的大小姐,你这倔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乖乖回去待在他身边不好?誓言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得变通啊?” 话完,身后却良久没有回音。刑关微觉奇怪,转身才发现阿四眼眶微红,竟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虽然不喜欢阿朵,但她既然用生命作交换,我又怎能言而无信?我也知道你肯定厌烦身边总有人粘着,但若是可以,我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救苏幕遮......” 这半年来,轩辕恒登基,将军府灭门,伴随着朝堂的动荡,江湖也被搅得风波不停。而自从恒帝正式把权之后,更是加大了对他们这帮“逆臣贼子”的通缉力度。于是,无论是黑道白道,还是正道邪道,都有无数人在暗中追查着他们的下落。 此等情境之下,四处游荡当然是极其危险的。苏幕遮知道,刑关知道,阿四自然也只再清楚不过。但是,她又怎能冒着苏幕遮被诅咒的风险来违背誓言?更何况,刑关的生母在虓虎将军何守正去世后,竟然用计自刎于恒帝面前。那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一生情缘皆系于何守正身上。起起落落,生生死死,最后还是由于何守正得了个碎尸万段的下场。 刑关得到消息后一度情绪崩溃,若非苏幕遮想尽办法偷回了其母的一部分尸体,他恐怕早已冲进皇宫寻仇去了!这不,好不容易恢复了过来,又将他母亲的那部分遗骸火化,刑关便带着这不完整的骨灰回到了故乡吴江。 阿四早就猜到了刑关的心思,于是一路车马不停,被她赶了个正着。只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不觉间已有三个多月没见过苏幕遮了。他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是不是还在怨自己?唉,希望他能早日将自己忘记,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再也不要受人利用,被人欺负。 想到此处,阿四略微一顿,然后禁不住笑出了声来。也是,苏幕遮哪里是一般人?他不欺负、不利用别人就不错了,谁人敢去找他麻烦啊!要知道,世上只有一个武后,况且她早已作古。 正在神游之际,忽觉头上一暗,紧接着便被人紧紧拥住,一把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阿四寒毛直竖,惊得大叫道,“干什么?!” 抬眸间,却发现刑关一条胳膊搂住她的腰身,一只手却死死扣住她的后脑勺,然后他头一低,就往她的唇上亲了下来! 阿四大惊失色,一面挣扎不已,一面摇头哭叫道,“刑关,你干什么,快停,快停下来!” 眼看着两人的唇瓣相距不足半寸,马上就要碰到一起,刑关果然停了下来。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扫过阿四带泪的脸庞,扫过阿四发白的唇瓣,最后双手一松,哈哈地笑了起来! 阿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心有余悸地看着刑关大笑,却因为腿软半天爬不起来。最后,还是刑关伸手拉了一把,才将她拉起来重新站好。 彼时烈日如火,照在阿四脸上火辣辣的疼。刑关却突然扬起了脸,逆着阳光缓缓道,“阿四,你看,你连被我碰一下都受不了,还说什么要替阿朵陪我一辈子?醒醒吧,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 阿四莫名地再次湿了眼眶,她仔细地去看刑关,却发现由于光线原因,始终也看不清他的眉眼。于是,一人看着远方,一人则看着另一人,两人便如同他们背后的两棵老树,一站就是好久好久...... 不知过了多久,阿四终于收拾好了心情,慢慢走到刑关背后,低声道,“刑关,对不起。” 只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刑关突然间就有点想哭了。于是,他继续扬着脸,头也不回地低声回道,“阿四,刑关虽非正人君子,却也不愿意趁人之危,更不愿意受人施舍。” 阿四哽咽着点头道,“我知道,可是我......” “可是你是阿四啊,那个一条路走到黑,倔强到死的阿四......”刑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起来,又道,“忘了对阿朵的承诺吧,为了你自己,为了苏幕遮,也为了我。” 此时,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曲欢快的童谣。孩子们的声音整齐清脆,稚嫩无比,蕴藏着无与伦比的欢乐与天真,最后被夏风一吹,便散落到了每个角角落落。阿四忽然就想到了当初的阿朵,那个双眼澄澈的小姑娘,是不是在遇到他们之前也同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想到这儿,她抬头试探着问道,“刑关,听说阿朵曾经小产过?” 刑关闭了闭眼,愧疚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错,那个孩子的确是我的?” 阿四听后并不觉意外,只是稍有惋惜地问他,“既然如此,你,有没有喜欢过阿朵?” 有没有喜欢过呢? 刑关第一次认真地问自己,最后想了半天才微微低头道,“从记事开始,娘亲就教过我,男儿自有男儿行。而男人一旦碰了一个女人,那便是一生一世。这一辈子,她便是他的责任,永不能推卸。” 听完这话,即使曾经恨过阿朵的阿四,也禁不住替她感到悲哀,“如此说来,即使阿朵为你送了性命,你对她也只有责任,却并无真心?你可知道,这种不爱的责任,才是最最伤人的?” 刑关恍然惊醒,他蓦地抬头看向阿四,有些承受不住她眼中的情绪,忍不住倒退一步靠在了树上,动容道,“那又如何?为时已晚,阿朵已经死了,甚至连尸首也没有留下......” 话到此处,阿四再次想起了凭空消失的阿朵。那夜乾坤殿,她明明记得阿朵就躺在自己和苏幕遮身后的角落里。可是,等到轩辕恒下令放他们走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若不是那地上的一滩血迹和半截袖子,阿四恐怕会以为自己一直在做梦。 “此事相当蹊跷,你说,究竟是谁,竟连一个女人的尸体都不肯放过呢?” 刑关并不愿意解答阿四的疑惑,因为他自己也并不清楚。与其在此伤春悲秋,倒不如尽早将母亲安葬。 趁着天色尚早,刑关以最快的速度选好了坟地,并将墓碑等一应事物准备齐全。待到二人往山上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天的西边。 半路上,刑关与阿四遇到了那群唱着歌谣的小娃娃。他们总共七八人左右,皆是总角之年。光着脚丫唱着歌,欢天喜地地追着蜻蜓从他们身旁跑过。刑关忽然就不那么伤心了,他想:娘亲既然如此舍不下父亲,那就让那一半遗骸守在京都吧。而这一半,便守在她最喜欢的故乡。在这里,可以看到最熟悉的花草树木,可以听到最美妙的欢声笑语。若是可以,也请你替孩儿照顾阿朵,孩儿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刑关母亲的下葬极其简单,除了刑关与阿四,便只有两个干粗活的伙计。而作为儿子,刑关甚至连刻字留名都不敢。事毕,他亲手倒了酒,上了香,认认真真地跪拜在地。如此一番,也算是终于入土为安了。 都说死者为大,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丝毫不敢暴露痕迹。对于此间的无奈,阿四深有体会,以至于两人赶去镇上投宿的时候,还显得忧心忡忡。 夕阳已经西下,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眼看着游人渐稀,阿四便有些奇怪地问道,“都已经看了四家客栈,家家客满,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连吴江这种小镇子上都挤满了人?” 刑关面色古怪,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阿四的头顶道,“的确有些奇怪,不过放心吧,肯定还有一家客栈有空余。若是实在没有客栈可以投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一同去山上将就一宿也是个好办法。” 阿四乖乖点头,正想问“你为何如此肯定会有一家客栈空余”,却猛然觉得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连忙转身去寻,却只看见白墙黑瓦青石板,上面映着自己和刑关的身影。她揉了揉太阳穴,暗骂自己没出息:才几个月不见就想到神思恍惚了,一辈子这么长那可要怎么办才好...... 阿四面色郁郁地随着刑关向前走去,却没看见身后的某个房顶上,有人正气得差点吐血!而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巷子里,那人才狠狠一巴掌拍在瓦片上,手指着那方向咬牙切齿道,“手往哪儿放呢?!你手往哪儿放呢?!好你个刑关,还敢一同去山上住!你等着,你给本公子等着!”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惊才绝艳的鲁南苏公子——苏幕遮。 苏公子这半年来的心情一直是阴雨绵绵,而今天在吴江,那简直就是狂风暴雨了!他的日子不好过,苏右也自然好不到哪儿去,简直是度日如年一般的难熬啊。 而此时此刻,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家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却撅着屁、股蹲在房顶大骂四方。那副跳脚的模样,苏右真担心他一不小心又要一个跟头栽下去!于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只能紧紧拽住自家公子的裤腰带,轻声劝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现在整个吴江的客栈都被我们包了。他们只能去我们住的客栈,届时再与他们来个偶遇,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 苏幕遮显然也骂得爽了,好似已然亲手将刑关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于是喘了口气,冷哼道,“也是,本公子等了这么久,等得起!” 然而苏幕遮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因为,他一到客栈就支开了苏右,然后火烧眉毛似地溜到了阿四房门前偷窥。 他先是警惕地观察了周围,确认无人后,便轻手轻脚地去戳窗户纸。可惜的是,苏公子从小到大没干过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再加上着急着想见阿四,心慌意乱之下手脚便有些不协调。客栈贴窗用的都是竹篾纸,明明看别人一戳就破,怎么自己戳了好几下都只是一个个小孔,根本不够看的?! 正在苏幕遮满头大汗、心急火燎之际,蓦地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有人靠在他的耳边淡淡说道,“公子,需要帮忙吗?” “嘘嘘嘘,走开走开!”苏幕遮不耐烦地甩手,下一刻却猛然回过神来。一个抬眸,果然见刑关那厮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而最要命的是,刑关的身后,站着面色铁青的阿四! “苏!幕!遮!” “......” 阿四嗓门太响,直震得整个客栈摇了三摇,连那太阳公公也吓得老脸发红,彻底缩下了海平线。而当苏右匆忙赶到现场的时候,他家那威武雄壮的苏公子......正在跟刑关吵架。 “伪君子!臭流氓!指不定心里乐开了花,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心里那么点小九九么?” “我刑关原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但说来也是,若非是你这位正人君子在暗中捣乱,我也不会沾染上阿朵,阿四她说不定就是我......” 苏幕遮瞬间暴跳如雷,大怒道,“真以为你脱离了阴司,本公子就治不了你了?再说了,什么沾染不沾染,人家阿朵姑娘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你们俩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本公子可不敢居功!” 苏右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几乎要上蹿下跳的人,竟然是自家公子!揉揉眼,再揉揉眼,他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架道,“公子,公子,天眼的飞鸽传书到了!” 话音一落,果然苏幕遮安静了。一双凤眸微挑,乐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一把抢过苏右手上的信件,自顾自拆开看了起来。 书信不长,短短几句话,却让苏幕遮苏公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一扫之前的闺怨之气,神采飞扬地站到刑关面前,然后一巴掌将信拍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恭喜啊恭喜!贺喜啊贺喜!你虽然人不怎么样,运气却是顶好的!” 刑关见苏幕遮眉飞色舞的模样,便有些好奇地拿起了信来。他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竟是倒吸一口冷气,唰得一声站了起来! “这是真的?为何不早说?消息可不可信?”刑关双眼赤红,握紧了双拳连连追问。 苏幕遮则慢悠悠寻了个椅子坐下,勾唇一笑,得意道,“天眼的本事,不用本公子多说什么了吧?本公子之前就觉得此事蹊跷,仔细查了半年,总算有了些蛛丝马迹,于是也没等到消息确认,便先行跑来给你报信。果然不出本公子所料,宫里有位罗姑姑,乃是罗嬷嬷的亲传弟子。她本是南疆人士,而更凑巧的是,事发当晚,她也正在乾坤殿......” 话未说完,苏幕遮只觉得眼前一阵狂风刮过,刑关竟然飞身跑了出去! “粗鲁、粗俗、粗野......”苏幕遮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不屑地喃喃。站在一旁的苏右听到这话忍不住摇摇头,暗想:这些词和刚才那位插腰大骂的苏公子是相当相当的般配啊! 说话间,阿四端了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咦,刑关呢?” 一进门就只问刑关,本公子坐在这儿怎么不问问啊? 苏幕遮脸色瞬时就不好看了,还是苏右反应最快,连忙道,“竟然有桔子,太好了!我家公子最爱吃桔子呢!” 说着,几步上前将阿四手中的盘子端了过来,放到桌上后朝苏幕遮使了使眼色。阿四有些莫名,疑惑地问苏幕遮道,“你什么时候爱吃桔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幕遮醋劲儿还没过呢,哼了一声也不搭理,埋头抓过一只桔子就狠命地剥,直接把那可怜的桔子当成刑关来对待了。苏右见状急中生智,瞄了眼自家公子后才笑呵呵道,“唉,这不是......阿四姑娘爱吃桔子么,公子他每次一想到你就往家里搬桔子。然后没事儿就在家里剥桔子,可是剥了没人来吃啊,只能自己吃啦!呵呵呵,额,这个,也算爱屋及乌吧......” 话落,苏幕遮的脸腾地就红了,一路红到了耳根子。最后大概实在难为情,便抬头瞪了苏右一眼,恶狠狠道,“就你多嘴!” 说完,也不顾苏右在场,起身就将剥好的桔子塞进了阿四手中,嗫嚅道,“甜,你吃。” 苏右听到这句差点厥倒在地,暗骂自家公子何时变得这般没用了!好在,阿四也好不到哪里去。害羞不说,还有点紧张,拿着苏幕遮剥的桔子就有点语无伦次,“嗯,好。哦不,你吃,你爱吃。” 按理这话乃是推辞之意,孰料那阿四傻乎乎的,拿着桔子就往自己的嘴里塞。然后一边吃一边笑,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道,“嗯,果然甜呢。” “真那么甜?”苏幕遮见阿四吃得津津有味,便忍不住开始咽口水,伸长了脖子道,“有多甜啊?” 阿四正将最后一瓣桔子塞进嘴里,听到这话后吃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于是一愣之下,便尴尬地傻站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幕遮见她红着小脸,一副委屈的小可怜模样,真是爱得不要不要的!他也不客气,手一伸,便将那原本含在阿四唇间的桔瓣给扯了出来。然后看也不看,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唔,甜,好甜!” 阿四的脸更红了,他们俩凑得那样近,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口水黏着桔瓣直接进了苏幕遮的嘴。 苏右显然也看到了那一条明晃晃白亮亮的口水,霎时懵了。反应过来后,立马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恨不能变成一只鸟,赶紧飞出去别待在这里碍眼。 可惜,两位久别重逢的男女并未甜蜜多久,因为阿四在发现刑关离开之后,二话不说就要去追。无奈之下,苏幕遮与苏右只得卷铺盖牢牢跟上。好在,刑关并未走太远,几个人齐心协力找了条船便连夜往南方行去。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南疆的月牙山。 一路船换马,马换船,又再换成马,等他们赶到月牙山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那是一个凉风习习的晚上,月光皎洁,满天繁星。一行人连续赶路多日,都有些气虚体乏。于是,在苏幕遮的建议下,几个人随便找了块相对宽敞的草地歇息。 阿四将干粮和水取出来分给大家,然后挨着苏幕遮席地而坐道,“我们已经上了月牙山,想必今晚就能见到人了吧?” 苏幕遮见阿四主动坐到自己身旁,又给自己递水,又给自己递吃的,真是美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他现在早已忽略其他人的存在,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道,“天眼说她们住在半山腰上,应该马上就到了罢。” 一群人里面,唯独刑关不吃不喝,只坐着闭目休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阿四瞧着有些担忧,便问他道,“刑关,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不饿么?” 话音才落,刑关蓦地睁开了眼睛,沉声道,“有人!” 阿四等人浑身一震,即刻紧张了起来。要知道,南疆乃是轩辕国的蛮荒之地。而月牙山则是南疆的偏角,是真正的蛮荒之所。尤其在晚上,山间野外,野兽横行,非常的危险。 正戒备间,忽闻远处飘来袅袅歌声。如水滴树叶,如林籁泉韵,一声又一声,一句又一句,句句落在了人的心田。 虽不算半夜三更,但天色已晚,是谁在这荒郊野外唱歌呢? 阿四还在疑惑,刑关却已经执刀起身,循着声音而去。苏幕遮见状眸光一闪,也笑着站了起来,道,“是妖是鬼看看就知道,走吧,一起去。” 几人既迷惑又好奇,可是等他们走到近前却齐齐震在了当场! 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阿四觉得它美得不似人间,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柔和银白的月光下,芳香四溢的花丛中,有一女子身着一袭粉衣,正迎着晚风,踏月起舞。她的身边,则是数不胜数的萤火虫,好似无数偷下凡间玩耍的调皮小星星。它们一闪一闪,紧紧围绕在粉衣女子周围,逗得她咯咯直笑,几次断了那美妙不已的歌声。 阿四惊奇不已,刑关却在看到那女子的一刹那泪流满面。尽管那女子的脸蛋看不清,他却分明看到了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和熟悉不已的身姿。 “阿......阿朵!”刑关哽咽着喊道。 有些粗粝,有些暗哑的男人声突然响起,惊得那女子猝然停了下来。她惊慌不已地转过身,在看清刑关等人后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声音清脆道,“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四等人听后齐齐一愣,倒是刑关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尽量柔声道,“阿朵,你不认识我了?” “你怎么知道阿朵的名字?”阿朵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然后异常认真地看着刑关,问道,“阿哥你是谁?” 刑关心中咯噔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终于消失不见。正怅然若失之际,却见阿朵突然扑了过来!她用唯一的一条手臂紧紧抱住刑关的腰身,双眼亮晶晶地说道,“阿哥你真好看,阿朵喜欢你!” 刑关再也忍不住地哭出了声来! 他陡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阿朵的场景:那时的阿朵从自己怀中苏醒,也是用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然后两弯藕臂猛地一抬,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她笑得眼睛弯弯,柔嫩脸蛋上的甜蜜都快要腻出水来,娇俏俏嚷道,“阿哥你真好看,阿朵喜欢你!” 166阅读网 181 情之所依(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阿四,我最喜欢你这样,乖乖窝在我怀里,像只听话的小奶猫。”动情之时,苏幕遮都会忍不住狠狠亲她,恨不能将她嚼碎了吞进肚子里才好。 每当此时,阿四都会在心中偷偷翻个白眼:你才是只猫,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活像只吃饱喝足的......公猫? 阿四想到这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根据多方验证和无数惨痛的教训,她终于摸透了苏幕遮的猫性。这只骄傲的大公猫,你只能顺着他的毛捋。你越顺着他,他就越顺着你;相反,你若是跟着他反着来,那他定然要炸了毛,不张牙舞爪挠你几爪子,就绝不善罢甘休。 于是,即便阿四并不聪慧,也很快学会了如何与苏公子过招。 起先,她依然脸皮薄,动不动就不好意思。比如苏幕遮有一段时间总是爱咬着她的小鼻子追问,你喜欢谁呀?你喜不喜欢我呀?你喜欢我是不是?诸如此类的问题,举不胜举。而那时的阿四只要点点头,便要心跳加速,脸红个半天。 渐渐地,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犯了错就撒娇耍赖,腻在苏幕遮怀里假哭;偶尔也伏在苏幕遮耳边说自己有点想他;甚至有几次闯了祸,便一不做二不休,搂住苏幕遮的脖子大叫,“苏苏,苏苏,阿四越来越喜欢你,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少来!”每每此时,苏幕遮都会不屑地瞟她一眼,又是无奈又是鄙视道,“说罢,又闯了什么祸?”话虽如此,只要一个转身,他便会无声地咧开嘴角大笑,笑得春风得意,趾高气扬。 然而这一夜,苏公子却异常难哄。尽管阿四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却依然不肯笑一笑,气呼呼地坐在桌边,抱着酒壶就拼命往嘴里倒。咕噜噜,咕噜噜,房间里除了烛火的哔啵声,便是烈酒滑入他喉咙的声响。 阿四叹了口气,忙打开房门,想吩咐苏左准备些醒酒汤。不料,这不开则已,一开之下竟发现苏左与苏右两人肩并肩,手拉手,正支着耳朵靠在门外听墙角呢!两人见被自家夫人逮了个正着,赶忙立正站好,紧接着面红耳赤地大叫一声“我们去取醒酒汤”,然后便如兔子一般窜出了老远! 阿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着头将门关上,正想去看看苏幕遮如何了,却被人从背后狠狠抱住。 “要什么醒酒汤,本公子只要有你就够了。”苏公子满嘴酒气,将脸埋在阿四脖子里,闷声闷气地说道。 阿四有些心疼了,心想:我会不会太过分了?唉,早知道就不听四娘的了,就说这招太损了!这下好了,真把她家苏苏给伤到了可如何是好?虽然不曾经历,但也听人说过,男人憋得太久,会...... 苏幕遮苏公子的确是憋太久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夜,却发现是空欢喜一场——这无异于是晴空霹雳啊!想到此处,他暗中扁了扁嘴,差点就要哭出声来:他苏幕遮太惨了,太惨太惨了!气喘吁吁剥洋葱似地解了半天衣服,好不容易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苏幕遮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干一场呢,却发现了那条沾染了血渍的月事带! 聪明绝顶的苏公子当场就傻了眼,怔怔地杵在原地愣了许久。 “我一开始就想跟你说的,可是苏苏你动作实在太快了。”想起阿四那楚楚可怜的口气,苏幕遮欲哭无泪道,“你之前说有事要讲,就是想说这事吗?” 阿四抱歉地点头,苏幕遮却绝望地哭了:本公子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天,却等来你的小日子!老天你长不长眼?今晚可是本公子的洞房花烛夜啊啊啊! 苏公子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不可自拔。说来也是,箭在弦上却必须强行收回,这得多闹心啊!更何况,还是这位素了二十来年的苏公子...... 阿四见苏幕遮面色灰败,一副大受打击病恹恹的模样,便再也忍不住说道,“苏苏,你别这样。其实......其实那月事带,是假的。” “什么?”苏幕遮被这话一激,醉意瞬间消了个干干净净!他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盯着阿四,一字一顿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阿四委屈地闭了闭眼,嗫嚅道,“小白他们说,说......” 苏幕遮听到小白二字,气得头顶冒烟,鼻子都差点歪了,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他说了什么?” “他和四娘说,说你最近太过劳累,不宜房事,否则容易伤身。所以让我......让我......啊呀!” 话没说完,苏幕遮再也不想忍了,一把抱起阿四就往床上扔去! 怪不得离席之前,小白还冲着自己挤眉弄眼,怪不得那金四娘还几次暗示自己要修生养性! “好你个小白,好你个金四娘!且让你们得意几日,待本公子了了家事,再去给你们好好送份大礼!”言罢,他再也没耐心一颗颗地解扣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三下五除二就将阿四好不容易穿好的喜服给撕了个稀巴烂! 而苏左与苏右端着醒酒汤赶到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内早已是另一番场景。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再次不约而同地将耳朵贴到了房门之上: “苏苏!苏苏!慢点!慢点!” “......” “啊呀好疼,苏苏你轻点啊!轻点!” “......” “苏苏你在干什么?!” “......” “呜呜呜,苏苏你到底会不会......” “阿四,你又调皮了是不是?” “......” “乖,乖乖,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好不好?” “......” 166阅读网 182 情之所依(中)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恒帝六年,宫中突然传出了恒帝不能人道的流言。 流言一出,坊间哗然,四野震惊。朝堂百官更是捶胸顿足,一面扼腕叹息,一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怪不得后宫几年都无所出,原来竟是陛下不能生育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还是我大轩辕国的皇位继承人啊...... 在此情况之下,镇远侯薛济的一道请命书被送到了恒帝的案桌之上。 彼时,黄昏已过,御书房的灯火也烧得正旺。于是,那一折请命书便被恒帝狠狠甩到了烛火之上!瞬间,纸张与其上的黑字化为灰飞,只余下一缕青烟缭绕。而青烟背后,是轩辕恒那张阴冷扭曲的脸。 恒帝素来以贤名闻天下,待人接物从来都是亲切随和,给人如沐春风之感。所以,这一幕可谓是相当隐秘,除了近身的几个宫女太监,便无其他人知晓。可是尽管如此,苏幕遮还是在三天之后,便清楚了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唔,如此一来,轩辕恒便彻底没精力找我们麻烦了。”苏幕遮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道,“天眼那小子干得不错,虽然所用时间比预想中多了一些,但好歹顺利完成了任务。” “天眼他肯定不敢居功,这一切都是公子的安排。”苏右也跟着笑了起来,作了一揖道,“公子这一计真是了得!虽然见效不快,但一劳永逸,那轩辕恒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出于公子之手。不过,他也算是有点本事。不能人道这种大事,愣是被他瞒了整整五年多。即使我们想方设法放出消息,也会被他们快速截断。” “不光是轩辕恒有本事,你别忘了还有个薛济呢!那位镇远侯可不是个善茬,更何况我们虽然可以耍耍阴招,但到底不敢直接与他们作对。”苏幕遮亲自将手中的书信焚毁,直至其全部成为灰烬,才道,“可惜的是,薛济到底是薛济,他与轩辕恒并不是真正一条心。隐忍了多年,总算是忍不住了。否则,我们想要事成,恐怕没这么容易......” 苏右点头称是,笑道道,“估摸着轩辕恒这几日吃不香睡不着,连打盹儿都没法安心了!公子果然谋算了得,搅乱了皇庭,却片叶也不沾身。” 苏幕遮瞟了苏右一眼,摇头笑道,“你这一张嘴啊,真是越来越甜,都快赶上我家小米了。” “苏右哪里能跟小姐比,公子过奖了。” 苏幕遮不置可否,叹息道,“可惜啊,任凭你口才了得,却也骗不回一个媳妇儿来。倒是那闷葫芦般的苏左,一声不吭地抱得美人归,连儿子都比我家小米大了半岁。” 这句话算是戳到了苏右的痛处,只见他倏地塌了肩,垂头丧气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缘分一事更是求不来啊......” “不急不急,别忘了还有天眼呢。那小子,丁点动静都没有,真是古怪......”说到这儿,苏幕遮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苏右的肩膀道,“你说,那小子天天泡在女人堆里,却愣是没整出个红颜知己来,可别是有什么龙阳之癖吧?” 苏右也是一愣,张口结舌道,“啊,如果真是如此可怎生是好?那公子,你得替天眼想想办法啊!” “办法很简单,让阿四出去给你们物色物色,到时候本公子亲自给你们把个关。” 苏右听到这话浑身都不好了,赶忙中气十足地说道,“其实这事也不着急,你看苏左那家伙,自从有儿子媳妇儿以后时间就少了。我一点也不着急,还想着多点时间陪在公子、夫人和小姐身边,为你们分忧呢。” 拜托,夫人物色的姑娘能看吗?要知道,自从隐居在与世隔绝的无名谷之后,他们就很少出去。夫人更是被憋坏了,难得出谷放放风,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这不,上次回来,扯着苏右非说要给他介绍一姑娘。说人家姑娘如何花容月貌、如何乖巧可人,简直夸得天上地下,好得不能再好。可是啊可是,可是等他亲自出谷去看的时候,差点被吓晕过去!就那副尊容,简直比小白家的金四娘还丑十倍不止! 苏右面如如苦瓜,心中也忍不住开始嘀咕:公子啊公子,不能再让夫人跟那金四娘走太近咯,否则日后连美丑都分不清,你就白长这么好看啦! 苏幕遮却不知道别人的腹诽,他将一封刚刚写就的书信封好,然后递给苏右道,“火速将这封信送去给天眼。” “这是......” “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苏幕遮淡淡而笑,道,“叫天眼将所有势力撤回,这浑水再蹚下去就要出事了。” 苏右闻言收敛起情绪,正色道,“公子,这么早就全部撤回来么?” “当然,”苏幕遮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道,“不撤回来的话,天眼哪里有时间找媳妇儿啊?” 苏右见自家公子开口闭口都是媳妇儿,便随口问道,“话说,怎么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夫人?她可是有六个月的身孕了,不会又偷偷出谷了吧?” 话落,只见苏幕遮扶了扶额,叹息一声道,“那倒没有,她是被小米那小恶魔拉去河边钓鱼了,非说要吃鱼,唉......” 如此一说,苏右才想起来,平时唧唧喳喳捣蛋不停歇的小姐也不见了。于是,冲着自家公子劝慰道,“那河水很浅,夫人与小姐去钓钓鱼而已,公子无需担心。” 话音才落,忽闻门外传来一声稚嫩的欢叫——“爹爹!”随即,一个圆滚滚的小泥团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直奔苏幕遮所在方向而去。 而之前还愁眉苦脸的苏幕遮,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马上就笑开了花。他张开双臂快走几步,然后蹲下身一把将那只咯咯笑的泥娃娃抱进了怀里,“小米,想爹爹了吗?” “想!”小米搂紧苏幕遮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 苏幕遮听后哈哈大笑,一边替女儿抹去脸上的泥浆,一边宠溺道,“瞧你这一身泥,你是去钓鱼了,还是被鱼给钓了?你娘亲呢?” 小米蹭了苏幕遮一身的泥,自己却舒服地窝在父亲怀里,打着小哈欠道,“小米想爹爹了,不想先换衣服,左叔叔就带小米来找爹爹,娘亲去房里换衣服了。” 也不知是不是苏右的错觉,“换衣服”三个字才落,苏幕遮眸中便好似掠过了一道绿光。他还来不及深思,便见苏幕遮将小米往自己怀里一塞,一本正经道,“本公子去看看你那怀孕的夫人。”话落,顺手摸了摸小米毛茸茸的小脑袋,便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苏右瞠目结舌,与怀中的脏娃娃对视一眼之后。一个眉头紧锁,束手无策;一个嘴巴一咧,哇哇大哭:“爹爹!小米要爹爹抱!” 小米全名苏米,今年五岁,是个调皮捣蛋的女娃娃。见过小苏米的人都会觉得她长得太像苏幕遮,但事实上,除了相貌,她还有更神似其父的地方。 比如,她指使苏左打断了父母的好事,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爹爹!爹爹!娘亲身上全是红红的斑斑,你昨天帮娘亲打蚊子的时候又不小心睡着了吗?” 好嘛,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苏幕遮被阿四连人带铺盖赶出了房,一直等到他们儿子出生满月之后,才终于搬回正宫。而中间那一段长长的岁月,对苏幕遮来说简直不堪回首。别说吃肉了,连汤汁也没尝到一口,每天眼巴巴看着自己媳妇儿给小米暖床,真是...... 这是他第一次被自己女儿算计,却并非最后一次。于是,从那以后的无数个岁月,苏幕遮都对自己的性福生活表示忧心忡忡。一个女儿就这么难对付,再来一个宝贝儿子他可如何是好? 于是,苏公子想了又想,开始从源头下手,准备好好讨媳妇儿的欢心。媳妇儿如果要跟自己跑,那俩小崽子也没办法是不是? 苏公子越想越开心,一路喜笑颜开地准备了食材,要给媳妇儿做她最爱吃的红烧鱼。可是做着做着,他就不开心了:不对啊,凭什么要本公子去讨好她?君子远庖厨啊,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忒没骨气了吧? 于是,他一个人越想越不得劲,越烧越憋屈!最后一怒之下,抓起碗里的一把辣椒丝,看也不看就全撒进了锅里!正在这时,嗅着香味寻来的苏右跑了进来。他一看自家公子竟然亲自下厨,真是心惊肉跳,于是狗腿地说了句,“公子好手艺,这道菜真是色香味俱全,我老远就闻到香味,真是馋死了。” 苏幕遮闻言很受用,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苏右连连点头,笑呵呵道,“若是没放这些辣椒,夫人恐怕会喜欢得不得了。” “不喜欢怎么了?本公子喜欢就行!”苏幕遮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然后当着苏右的面,又恶狠狠撒了一把辣椒丝。 正当此时,阿四竟然也闻风而来。她自从婚后便更加娇俏了,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仍一副姑娘家的做派。于是,苏幕遮才刚刚听到阿四的声音,便被她从身后抱住。 “苏苏你太好了,竟然亲自为我下厨!”阿四喜滋滋地蹭了蹭苏幕遮的后背,甜腻道,“还是我最爱吃的红烧鱼,果然还是苏苏最疼我!” 苏幕遮手中动作一顿,正想回头看看阿四,却听门外蓦然传来女儿苏米的哭喊——“娘亲,弟弟又把粑粑拉小米身上了呜呜呜!” “啊又拉了?娘亲来啦,小米别哭!”话音未落,苏幕遮只觉得背后一阵凉风大作,房中便只剩下了自己和苏右。 “飞来飞去,成何体统!”苏幕遮与苏右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最后干巴巴地吼了一句。然后一个转身,立马抓起筷子,急切地凑到锅边——开始夹辣椒丝! 辣椒丝太细,扔起来爽快,要全部挑出来可不容易。苏幕遮如临大敌,挽着袖子,佝偻着腰,一根一根又一根,挑得满头大汗却异常认真。 苏右看得想笑又不敢笑,只能默默替自家公子掬一把同情泪,暗道:公子啊公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口是心非...... 166阅读网 183 情之所依(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外祖母去世的那一天,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 我与相公接到消息之后齐齐一怔,然后将女儿放到她祖母那儿,便匆匆赶往无名谷。 无名谷处于轩辕国与明州国的交界处,位置偏僻隐蔽,后经外祖寻高人设了阵法,便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听娘亲和舅舅说,无论是轩辕国内乱死伤无数,还是两国交恶战火连绵,无名谷的一草一木都从未遭受过铁蹄的践踏。 当我们按照记忆进入无名谷后,眼前的一切依然如旧:山清水秀,四季如春,漫山遍野都是娇艳欲滴的山茶花。唯一不同的是,山顶上那座唯一的小楼,挂起了白帆...... 想到慈爱温暖的外祖母就此与世长辞,我不禁眼眶一红,默默流起了眼泪。相公见我触景生情,便柔声安慰道,“别哭,你们若是个个哭成了兔子,谁去安慰外祖?要知道,外祖母去世,最难过伤心的恐怕就是外祖了。外祖这几年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若是伤心过度......” 我听后不敢再哭,连忙擦干眼泪往山顶跑。因为我知道,外祖母这一走,娘亲肯定也要哭晕过去。果然,当我们赶到灵堂的时候,娘亲早已哭晕过几次,连从来不哭的舅舅也正偷偷抹着泪。 举目望去,我在随风摆动的白帆间找到了所有家人,连表姐家那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娃娃,都乖乖地跪在一侧。而令人惊讶的是,搜遍了所有角落,我都没有看到外祖。 外祖的腿脚曾经受过伤,一到雨天就容易犯疼。如今年纪一上来,走路就有些摇晃不稳。但即使如此,每日的清晨与傍晚,他都会牵着外祖母的手出门消食散步。伴着初阳彩霞,伴着斜阳西下,他们总是肩并着肩,笑眯眯地一同出门,然后笑呵呵地一同回家。 而今,外祖母突然去世...... 想到这儿,我一拍自己脑门,拉着相公就往后山跑,“快走,我们去找外祖!” 外祖果然就在后山。 那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上,那些争相绽放的茶花中,他佝偻着背,正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孤独走来。从下往上看去,那小道那般长,好似长得没有尽头。外祖他走得那般慢,一步三喘,颤颤巍巍,好似永远也走不到终点。而天边那最后一抹亮色,一如既往地撒在他的身后。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空荡荡的,只余下嘤嘤哭泣的凉风细雨。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吞吞坐在了一块圆石之上,然后伸手挑挑拣拣,摘下了一朵带水的山茶花。后来,这朵山茶花被他亲自插到了外祖母的发间,直至出殡也未枯萎。 许多许多年之后,我依然记得那朵茶花的样子,红艳艳,娇滴滴,一如那青春烂漫的少女。它绽放在外祖母雪白的发丝之间,将她嘴角的微笑衬得那样那样得甜。 而外祖则静静地靠在她的边上,笑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一辈子,我走过锦绣山河,看过繁华万千,却只爱过一个叫做阿四的女人。” 话落,他柔情似水地看向外祖母,等了良久,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我忍不住无声哭泣,却见外祖满目含痛,神情萧索。他甚至不顾劝阻,赶走了所有人,独自为外祖母守灵。 破晓之时,娘亲不放心,便亲手做了外祖爱吃的点心,让我跑去灵堂看看。却见,空凄寂冷的晨风中,外祖正在剥桔子。 他剥得异常认真,凑在烛火边上,一个接一个,连桔瓣上那些细白的橘络也捻得干干净净。一边手上剥着,一边嘴里也不消停。我侧耳仔细去听,才知道他在念叨些什么: “橘络败火,每次说你都不听,就是不肯吃。唉,不吃就不吃吧,但是桔子也不能多吃,听到了没有啊?” “阿四,今天我去后山,看到你放了的那只小野猫了。它鬼精鬼精的,还是蹲在那棵树下,等着你去给它投食呢......” “哦对了,苏米那丫头又跟他弟弟苏禾吵架了。唉,老大不小了还是老样子。苏禾不肯吃萝卜,被苏米连蒙带骗强塞了小半碗。这下好了,一堆小娃娃都看着呢,苏禾那臭小子当场就黑脸了......” “啊还有还有,你之前给我纳的鞋底有些坏了,什么时候再给我纳一双吧?” 我泪流满面,再也听不下去,于是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道,“外祖,外祖母她已经去了。你要好好保重,不能让她担心......”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别让我担心就成啦。”外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对早已僵硬了的外祖母说,“阿四你看,苏米家的小闺女儿来看你了。你不是最喜欢和她说话了么,你别睡了,快醒醒吧......” 我忍不住哭出了声,强行将桔子推到一边,然后把点心放上去,劝道,“外祖,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外祖最终还是没吃任何东西,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整整四天。四天之后,外祖开始正常作息,正常吃饭,只是再也不去后山消食散步了。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迅速地消瘦了下去,没过两个月便彻底不能下床。 我们见状担心不已,不得不暂时搬回无名谷,轮流陪他说说话。可惜的是,外祖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干脆时时昏睡,连醒着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然而这一天,也是个不冷不热的好日子。只是前一刻还阳光灿烂,下一刻却突然下起了雨来。 我正觉奇怪,突见娘亲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哭道,“不好了,你外祖不见了!” 我们顿时乱了,纷纷跑出去寻找,却最终在外祖母坟前看到了他。 外祖还是撑着那把旧旧的油纸伞,青色的伞面,翠竹的伞柄,一个人默默地靠在墓碑之上。彼时,细雨绵绵,打湿了花草树木,却只有外祖母的墓碑干净如初。而我的外祖,笑得如同孩子一般,道,“阿四你看,下雨了,我又想你了......” 话完,忽有一阵风吹过,将我们吹得浑身一冷,也将那把油纸伞吹落到了地上。而那靠在墓碑上的外祖,已然双眼紧闭,含笑而终...... 166阅读网 184 情之所终(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阿四要生了,苏幕遮很紧张。 于是,逮满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后,他又心急火燎地将小白给抓进了无名谷。 小白很无辜,一边大口大口喝着苏幕遮准备的女儿红,一边语重心长道,“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家阿四生娃娃要找的是产婆,我一个和尚能有什么用?” 苏幕遮在产房门外急得团团转,哪里还听得进小白的话。眼看着端出来的血水越来越浓,耳边阿四的嘶喊声也越来越轻,他终于忍不住了。说也不说一声,一把拉住小白,就要往产房里冲! 众人见状大惊不已,苏左和苏右连忙冲上去将其牢牢架住,一边一个地劝道,“产房污秽,公子进不得啊!” 小白从来不知道苏幕遮的力气竟也这般大,他瞧了瞧被抓红的手臂哭笑不得道,“你就算着急也不能拖我进去啊,病急乱投医,小心帮倒忙......” 苏幕遮有生以来第一次六神无主,额头上也跟着冷汗涔涔,正准备咬牙冲进去瞧一瞧,却听里面突然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苏左和苏右齐齐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大叫一声,“生了生了!”然后,火速窜进了人群,与那帮子看热闹的阴司各部一样,纷纷扔了自家公子凑到前方问道,“快快快,快让我们看看,是个公子还是个小姐啊?” 产婆是个经验老道的半老徐娘,但抱着襁褓出来的时候,还是被门外的阵仗吓了一跳。只见一群浑身汗臭的大男人,个个瞪着牛眼,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孩子,好似要将她吞了一般。产婆下意识退了一步,朝着人群中搜寻一番后高声笑道,“苏先生,恭喜贺喜呀,是个漂亮的小千金!” 她这番一喊,众人才反应过来,齐齐“咦”了一声:对哦,公子去哪里了? 这个时候,小白差点笑出了声来! 因为,刚才还气势如虹的苏幕遮瞬时焉了,傻愣愣地站在众人的屁股后面,呆呆地不知道在干嘛。那产婆见状笑成了一朵花儿,一步三摇地走了过去。 “瞧瞧我们苏先生,都高兴懵了!来来来,看一看我们可人儿的小美人儿!”她一面说着吉利话,一面站到苏幕遮面前,然后将襁褓往苏幕遮怀里递过去。 苏幕遮紧张极了,眼见着孩子被递到了自己面前,瞬间就有点手忙脚乱。一会儿伸腿,一会儿摇头,磨蹭了半天后双手僵硬地一伸,像端盆菜似地将小娃娃给高高举了过来。 小白忍俊不禁,正要调侃,却见苏幕遮看也不看女儿一眼,语无伦次地问着产婆,“我夫人呢,生了没?阿四她好不好,饿不饿,我能进去了么?” 产婆闻言和众人一般哈哈大笑,赶忙安慰道,“苏夫人好着呢,苏先生先看看小千金,等她收拾妥当了再去看不迟。”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苏幕遮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喃喃,一边低头去看手中的小奶娃。只是,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是眉头紧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白见此悄悄凑了过去,只见那襁褓中的小娃娃乖乖闭着双眼,并无什么不妥,于是问道,“喜得千金,人生得意啊,你这什么表情?” 苏幕遮有些失望地瞟了小白一眼,瓮声瓮气道,“怎会这般丑,像只......红屁股的毛猴子?”话音未落,小家伙突然打了个哈欠,打得苏幕遮直摇头,唉声叹气道,“嘴巴大眼睛小,皱巴巴红彤彤的,这真是我苏幕遮的女儿么?” 小白心中咯噔一声,暗想:姓苏的你不会是重男轻女,想要个大胖儿子吧? 无独有偶,见惯了此类事情的产婆也脸色突变,不满地看着苏幕遮说道,“苏先生是高兴过头看花眼了吧?” 说着,她一把抢过孩子抱在怀里,不高兴道,“我们小美人长得多好啊,小嘴儿跟樱桃似的,这眼缝也长长的,以后肯定是双迷人的大眼睛。皮肤红才好,红红的以后才长得白嫩嫩水灵灵......” 产婆相当不服气,指着小娃娃的眼睛鼻子一通夸,夸完却发现身边只剩了笑呵呵的俊和尚,以及那些如狼似虎的臭男人。而那苏先生呢,早已趁乱溜进了产房里...... 小白见产婆气得鼻孔微张,深怕她一怒之下惊到了孩子。于是连忙上前将孩子接过,喜笑颜开道,“来,叔叔抱抱!啧啧啧,果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 话虽如此,小白却对产婆的话表示怀疑。他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愣是没看出她哪里美。倒是那只粉嫩粉嫩的小手,伸在外面一抓一抓的,冷不丁就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她还太小太小,整只小手抓过来,却也只是堪堪包住他的那根手指。那一瞬间,柔柔的,软软的,好似被什么东西触到了心灵深处,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这种感觉何其熟悉,好像曾几何时,也有人像根羽毛一般挠在自己心间:又烫,又痒,又软,又有一点点疼...... 然后他突然就想到了金四娘,那个为自己流血流泪的女人,那个总跟自己吵架斗嘴的女人,那个时时黏着自己不肯走的女人...... 可是有一天,金四娘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起先,他并没觉得不妥,甚至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耳根清净,可以恣意畅快地喝几顿好酒了!然而很快,他发现一切都有些不对劲:酒淡如茶,饭菜不香,连倒背如流的金刚经也念不出来了。 面对着法相庄严的佛像,小白第一次心神不稳,也第一次辗转难眠。正在这个时候,苏幕遮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想不想知道你家金四娘去了哪里?如果想知道,就跟我去趟无名谷吧。” 即使嘴上不肯承认,他还是迅速地跟着苏幕遮走了。只是进了无名谷他才知道,自己好像上当受骗了:他不但没有见到四娘,还被苏幕遮勒令不准乱跑,直至阿四分娩之后才能离开! 这厮,简直太坏! 幸好,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阿四她终于生了! 小白垂眸看着怀中软软的小娃娃,暗道,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让苏幕遮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事实不尽如人意,小白不但没有逼苏幕遮说出任何东西,他甚至连苏幕遮的面都没见着。那个重色轻友的坏东西,一旦看到阿四就跟没了骨头断了腿似的,再也走不动了。 小白一气之下便想走人,可是苏左和苏右可不是吃素的。但凡他有半点动作,便有一千种办法把他拦回来。于是,一等再等,等了又等,不知不觉间竟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月。 终于,小白再也不想等了! 这一晚,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小白跳窗翻墙,总算避开耳目窜到了无名谷的出口。可是正当他要飞身进入出谷阵法的时候,背后蓦地传来破空之声! 千钧一发之际,小白侧飞而起,险险避过之后抬头去看。却见一支箭羽插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而在箭羽和树干之间,有一张写了字的纸条正在迎风飞扬。 “苏左,苏右,把你们公子叫出来,又在搞什么鬼?” 小白提声相问,却发现四下并无人影,只有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一遍又一遍。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得先去看那张纸条。 只见,纸条上的字迹刚如铁画,媚若银钩,端的是刚健柔美。其上写道: 金牛坡,瓦当寨,金四娘欲于三日后嫁徐大当家。速去,晚则悔恨终身。 苏幕遮,留。 166阅读网 185 情之所终(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无云,有风,天气晴朗。 金牛坡上的瓦当寨张灯结彩,四处洋溢着喜庆吉祥,连那条平日里只啃骨头的老狗也吃上了香喷喷的红烧肉。 吉时将近,那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也终于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眼看着大当家一身喜袍,满面春风,骑着高头大马就要进寨子,兄弟们赶忙将准备好的鞭炮点上。 于是刹那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震得众人笑哈哈捂住了耳朵,连那条正啃肉的老狗也吓得“嗷呜”一声,直接窜进了干草垛子再也不肯出来。 徐大当家见状满意不已,咧着大黄牙笑得直哆嗦。而正当他一拉马缰,准备进寨子大门的时候,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佛唱: “阿!弥!陀!佛!” 那声音明明并未使劲,却偏偏亮如洪钟,即使那惊天动地的鞭炮锣鼓声也无法掩盖。众人一愣,纷纷停了手中活计循声去看。 但见,漫天飞舞的鞭炮碎屑中,有一人从天而降! 而待众人看清了眼前之人,禁不住有些发懵,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和尚?” 不错,来人的确是个和尚,头顶光秃秃,身穿百衲衣,正微微喘着粗气拦在队伍前。只可惜,他这出场架势虽然够足,样子可真不怎么样: 灰头土脸、蓬头垢面,身上脏兮兮看不出原来颜色也就算了,连鞋子都莫名其妙少了一只。他似也注意到了这点,便有些忸怩地缩了缩脚趾,发现实在没地方藏后,便只能闭了闭眼,光着一只脚丫大大方方站在了路中央,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徐大当家看到这虎目一瞪,粗声粗气道,“哪来的野和尚,敢拦你徐大爷爷的路,找死不成?!” 众人听得大当家发话,这才反应过来,齐齐操起家伙,将那和尚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和尚却无动于衷,只自顾自地行了一礼,客客气气道,“各位施主莫急,贫僧此行实乃无奈之举,烦劳稍等一二。” 徐大当家满头雾水,他堂堂瓦当寨大当家,这是大喜的日子,突然跑出来个邋遢的小和尚拦路,竟还想让他稍等?等?我等你姥姥的等!想到这,他冷哼一声,怒喝道,“小的们,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众人拿刀的拿刀,举棍的举棍,还有的直接操起身边的板凳就冲了上来! 那小和尚见情况不妙,也来不及多说,匆匆喊了声“阿弥陀佛”,便遥遥一掌拍了出去。这一掌看似平平常常,偏偏卷起一股邪风,携着鞭炮皮碎屑直刮得近前的几人眼睛都睁不开。下意识地,那些人齐齐顿了一顿。他们这一顿不要紧,后面的人可刹不住,于是乎,一个接一个,直接撞成了一团。 那场面相当好看,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准备砍人,结果人家只是甩了甩袖子,他们便哭爹喊娘地滚成了一团。你踩了我,我撞了你,前面第一排最惨,有一两个甚至被踩吐了血。 徐大当家坐得高,看得便也更清楚:这小和尚看着和和气气的,手下功夫可不简单。他们这寨子欺负平头老百姓是轻而易举,但一旦遇到江湖上的高手,那就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于是,二话不说,徐大当家当即就翻身下马,高声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言罢,众人各自后退,将那小和尚再次围在了中间。只是这一次的圈子更大了一些,还有人倒吸着凉气直叫唤,“哎哟喂,把老子的痔疮都给摔破咯!” 徐大当家也顾不上替弟兄们出头,亲自走到小和尚面前抱拳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瓦当寨庙小饭少,却不知哪里可以帮得上忙的?” “阿弥陀佛”,小和尚回了一礼,道,“贫僧小白,来此乃是有事相求,望施主能够通融通融,帮个小忙。” 小和尚就是匆匆赶来找金四娘的小白。 自从离开无名谷后,他便使出了吃奶的劲,赶路,赶路,还是赶路!一路上,他不吃不喝,甚至连解个手的时间都不肯浪费。三天下来,跑瘫了一匹马,跑坏了一双鞋,后来实在太赶,还不小心弄丢了一只鞋!每每想到稍一缓慢便可能永远失去四娘,小白就恨不能杀回去胖揍一顿苏幕遮! 妈的,明明有一个月时间准备,他竟耍尽阴谋诡计不让自己走。最后他娘的只留了三天让他跑来找四娘!三天!三天啊!金牛坡离无名谷明明是十天的路程好不好!苏幕遮他这简直是无德小人,不就是他新婚的时候多说了句话么,犯得着记这么久还不肯忘么! 小白越想越气,最后忍不住还爆了粗口,造了口业。 远在无名谷抱孩子的苏幕遮则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趁机将娃娃往苏左怀里一塞,一本正经道,“本公子生病了,快把小米抱出去。”说完,也不顾苏左那苦成了黄瓜的脸,撒娇似地黏到了阿四身边。 阿四见苏幕遮这副德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待到苏左出去后将门关好,连忙一把抓住那双溜进自己胸口的爪子,恨恨道,“不行,才一个月!” 苏幕遮瞬间哭丧了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阿四不说话。阿四怕他痴缠,赶忙转移了话题,数落道,“你这次是不是太过分,万一小白没赶到,四娘岂不是真要嫁给那丑八怪徐老大了!你这不光是坑害你兄弟,还害我姐妹四娘啊,你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你知不知道?” 苏幕遮闻言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回道,“谁说拆散了?本公子这是助小白兄一臂之力,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阿四不知道,小白当然更不可能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只能无限惆怅地抬眼去看不远处的喜轿。喜轿并不大,身后跟着长长的送嫁队伍,除了亲眷小厮,便是数不清的嫁妆。一箱箱一担担,将路都堵死了。远远看去,朱漆髹金,流光溢彩,说不出的漂亮。而即使刚才他们打得一团乱,那喜轿却纹丝不动,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声响。 看到这里,他忍不住心头一抽,眼眶也紧跟着湿了起来:四娘...... 徐大当家可不知道小白在想什么,闻言后松了一口气,哈哈笑道,“小师傅武艺高强,却不知需要徐某做些什么?” 小白拧了拧眉,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喜轿,最后稍顿一下后开口道,“贫僧,来抢亲。” “......” 话落之后,徐大当家瞠目结舌,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次问道,“你,你,你说什么?” “贫僧,来抢亲。” “轰”的一声,人群再次乱了,不少人叫嚣起来,大嚷着要跟小白拼命。而徐大当家更是连鼻子都气歪了,绿着一张脸说道,“今儿个是我的大喜日子,也是瓦当寨的大喜日子,小师傅若是不嫌弃,自有一杯茶喝。但若是存心捣乱,我瓦当寨这百来号兄弟,可也不是好惹的!” “徐大当家,实不相瞒,你今天迎娶的这位,乃是小僧的......” 话未说完,徐大当家嘿嘿冷笑,截口道,“小师傅,你可不要欺人太甚!再说,你一个光瓢秃驴,不好好念你的经拜你的菩萨,学人家抢什么亲啊你......” 小白见此没耐心再和这些粗野汉子啰嗦,他脚下一错,竟轻轻松松掠过徐大当家,径直站在了喜轿之前。 众人见状大惊,那徐大当家更是恨得龇牙咧嘴,眼见着就要操家伙杀上去。却见小白明明站得好好的,蓦地双膝一软滚到了地上。一边滚,他一边还痛声大叫,“啊好疼!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就算你们打死我,我也不会走的!四娘,四娘啊!四娘你出来吧,让我再看你一眼吧!就只看一眼就行啦!” 那叫得,简直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好似马上就要断气了一般!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若是苏幕遮在场,一定会抚掌叫好:小白你这小子深得本公子真传啊! 可惜苏幕遮不在,剩下的所有人都被惊得站在原地,傻乎乎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在此时,喜轿的帘子终于动了!紧接着,一双绣着鸳鸯戏水的绣花鞋出现在了小白身边。还未等他做好准备,一个柔软的身子扑到了他身上。 “小白,你怎么了小白?” 小白一听这声音便开始掉起了眼泪,半是演戏半是真情地扑进对方怀里,哽咽道,“四娘你这是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要嫁人了!你要是嫁人了,那我怎么办?” 金四娘早已掀开了红盖头,听到此处心头一软,嘴上却硬道,“我嫁人与你何干?你自做你的和尚,我自找我的夫婿。” 话到此处,小白也顾不了太多,蓦地坐起了身,一把将金四娘拥进怀里,正色道,“有头发谁愿意做秃子,有了四娘,我哪里还愿意打光棍?四娘,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但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么?” 面对着小白一张面若桃花的俊脸,尤其那一双水波荡漾的凤眸,金四娘那颗早已动了的心狂跳不已,最后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软在了小白怀里,彻底投了降! 小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了,简直心花怒放,瞬间笑成了一朵喇叭花。正搂着金四娘发傻呢,突闻耳边传来徐大当家的怒喝,“你们到底在干嘛?”话完,他颤着手指向羞涩不已的金四娘,厉声叫道,“你又是谁?本当家的小美人儿呢?!” “......” 清风正好,烈日已收,眼见着西边天空浮起了晚霞,小白与金四娘也手拉着手离开了瓦当寨。 “这瓦当寨实在太可恶,竟然要抢小胡子的妹妹做压寨夫人!不过现在没事了,我们将他们打了人仰马翻,等会儿官府到了,自然一个都逃不了!只是,四娘你这事做得不对。小胡子是你的护卫和朋友,那当然也就是我的朋友。尽管他厌倦了江湖要解甲归田,那也仍然是我的朋友。这种事情,你完全不用自己冒险,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 “瓦当寨在官府中有人,你以为那么容易搞定?若非是小胡子与我找了些帮手,再来十个你也解决不了。” 小白连连摇头,“即使如此你也不该冒充小胡子的妹妹嫁过来啊,万一吃了亏可怎生是好?再说了,你好歹也该与我说一声,害得我到处乱找,找得心急火燎的......” 金四娘闻言笑了,想了想后,终于说道,“此次不辞而别,不光是为了小胡子的妹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没跟你打招呼,是怕你担忧。” 小白闻言微微一顿,看着金四娘心惊肉跳道,“你还做了什么更危险的事情?” 金四娘微微一笑,解下了背后的包袱,然后轻柔又郑重地递到了小白手中。 小白疑惑不解,但也自然而然地接过,然后打开。包袱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雕刻了龙凤的木盒子。盒子黑漆漆的,并无什么特别,可小白立马就明白了过来。 他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道,“这是......骨灰盒?” 金四娘柔柔一笑,那双并不美丽的小眼睛里满是情意。她说,“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我一直知道,你挂念皇后娘娘。” 小白突然就哭了。 他紧紧搂住盒子,另一只手却牢牢将金四娘拥住,哽咽了半天,才说道,“四娘,谢谢你......” 四娘无声而笑,软软地依偎在小白的怀里不说话。 良久之后,小白总算略微平复了心情,于是严厉道,“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孤身入宫太危险!” “你放心,此次行动非常顺利,除了有小胡子帮忙,苏公子也出了不少力。” “苏幕遮?”小白一愣,奇怪道,“他又怎么了?” 金四娘怀疑地看了眼小白,道,“你不知道苏幕遮安排人给那轩辕恒下药么?” “什么?” “原来你真的一无所知,”金四娘叹了口气道,“据我观察,苏公子做的事,估计还不只下药那么简单。你需不需要去劝他一劝,以免他弥足深陷,再也无法脱身?” 小白沉默地摸了摸骨灰盒,然后叹了口气笑道,“放心吧,他很有分寸,绝对不会乱来。” “也是。”想到那比狐狸还精的苏幕遮,金四娘噗嗤一笑,然后拉住小白的手,道,“既然已经将娘娘带了出来,我们就将她好好安葬吧?” 小白微微点头,遥望着京都的方向,叹息道,“母后这辈子最不愿意见到的,恐怕就是父皇。如此也好,我们便将她葬去鲁南吧。那儿,是苏家的发源之地,也是她为之谋算了一生的地方......” 于是,两个月后的鲁南苏家山,有人发现山脚下忽然多了一座孤坟,无名,无姓。 而冷风萧瑟中,有一个冒了点点发茬的美貌小生,正朝着反方向的小路走去。在那条小路的尽头,有一个很丑很丑的女子,正微笑着与他相待...... 166阅读网 186 情之所钟(上)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那是一个幽冷漆黑的长夜。 我一个人跑到了院子里,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哥哥。 哥哥又进宫了。只是这一次,连月亮婆婆都出来了,哥哥却还是没有回家。 那本是我四岁的生辰,爹爹和娘亲一个月前就告诉我不能回来,说他们有大事要忙。于是,便让哥哥陪我吃晚饭。可是,真到了这一天,还是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好在,我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玩耍。我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花丛边,一个人缩在秋千上,摇摇晃晃地看月亮。 “等会儿哥哥若是回来了,我该向他讨什么样的礼物呢?”我咬着手指头苦思冥想。想着想着,就不小心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烟火味。揉着眼睛仔细去看,才发现前院竟是着了火,烧得半个天空都红彤彤亮堂堂!到处都是惊叫和哭喊,夹杂着无情的呼喝与金铁交击之声。我甚至听到了李阿婆的哭叫——凄厉尖锐,和平时斥责我的声音不太相同。 李阿婆乃是祖母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在府中一向是横着走,便是爹爹和娘亲都对她礼让三分,而我这个不得祖母青眼的丑孙女,就更加不被她放在眼里了。 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连她也会忘了身份呢?出于好奇,我偷偷地跑去了门边,然后扒着门缝往外看。 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场景,以致于之后的许多许多年,我还会梦到当夜的屠杀。那是屠杀,如人间地狱一般无止境的屠杀!那些穿了铁甲的禁卫军,犹如嗜血修罗,见人就砍,横剑就杀,直杀得浑身是血,双眼通红。而那些手无寸铁的女眷小孩,尖叫着四处逃窜,却终究被他们一个个斩于剑下! 说实在话,金府中的人,除了爹爹娘亲和哥哥,其他人我都并不喜欢。即使那时还很小,我也明白大家看我的眼神里透着嘲笑和厌恶。只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哭了。或许是血缘之故,也或许是真的害怕。 我慌忙躲到了花丛里,那是每每和哥哥躲猫猫,他都找不到地方。我将自己尽量缩成一团,然后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得太响。但即使如此,口中却还是忍不住念叨;“爹爹、娘亲、哥哥,快来救救四娘吧!” 爹爹和娘亲没有来,哥哥也依然没有出现。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男人。他手中提着刀,眼中精光四射,吓得我“哇”的一声就哭叫了起来! 再也躲不下去了,我站起来就往外跑!可是,我才跑了两三步,便被人一把抓住了。那个看起来凶狠的男人对我“嘘”了一声,沉声道,“你就是金四娘对不对?” 我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只知道咧着嘴哇哇大哭。而那个蒙面男人也似乎耐心不足,恶狠狠道,“想要见你爹娘,就不准出声,否则......”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长刀,吓得我两眼一黑,彻底闭了嘴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冰凉冰凉的,吹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而声音未落,就被那个蒙面人捂住了嘴巴。他一边继续在房檐间飞纵跳跃,一边冷声警告道,“小娃娃你记住了,等会儿见了贵人,不要哭叫大喊,否则性命不保。” 我当时早就吓懵了,哪里听得懂他说了什么?于是胡乱地点点头,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再也不敢吭声。 没过多久,我们到了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大院子里。而那个蒙面人,则将我放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很大,和我家的小院差不多。可是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我正在好奇这是哪里,耳边却传来了男女争吵的声音。 “你身为一国之后,竟然连个孩子都看不好!好端端的,东宫为何会着火?苏锦,你的那些苏家军都去了哪里?那些忠于你们苏家的家臣呢?!” “你知道来西宫兴师问罪,却不知道查东宫为何走水?还有,究竟是谁的原因,才让苏家军撤出了皇宫?”女人的声音嘶哑激烈,哭道,“你怎么不想想,贺儿死了,谁才是真正获利的人?你竟然派禁卫军去抓金府的人,轩辕智,你是不是早就瞎了,根本看不清是非黑白?!”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大人吵架,犹记得就在几天前,娘亲和爹爹也吵了一架。我没听清他们吵了什么,只记得进去的时候,娘亲哭倒在了床上,而爹爹坐在一边叹气不语。见我进去,娘亲一个箭步把我抱住,哭得不能自己,“四娘,若是还有下辈子,你一定不要生为金家人。” 我听不太懂,便抬手去替娘亲擦眼泪。谁知娘亲见我懵懂不知,哭得更加凶了,“四娘,我可怜的四娘,以后你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之际,耳边的争吵声不知何时已然停下。而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推开小门,缓缓走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即使多年以后见惯了美色,我还是觉得她是这世间的最美。她就是轩辕国的皇后——武后。 彼时,她应是刚刚哭过,红红的眼眶里雾蒙蒙,就这么垂眸看着小小的我。 “这便是祝嬷嬷的小女儿,金四娘?” “回禀皇后娘娘,经卑职核实,这小丫头正是金四娘。” 武后点点头,然后微笑着朝我招了招手。情不自禁地,我乖乖地走到她面前,然后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看了我很久,然后突然笑了,带着点点泪意地将我搂入怀中,柔声道,“四娘,你长得跟你哥哥二郎一点都不像。” 我与哥哥的确有着天地之差,不光长相,连地位也是。 哥哥据说是什么太子的陪读,不但聪明,长得也很好。他是金府的骄傲,连祖母也对他柔声软语。而我呢,据说刚一出生,祖父便去世了。祖母再一看我这长相,便彻底厌恶了我。从此以后,我都没有踏出过小院,练就了一身自己和自己玩儿的好本事。 武后见我苦着脸泄气的模样,便摸了摸我的头顶,笑道,“四娘是不是好几天没看到你爹爹了?” 我一听爹爹立马打起了精神,小声道,“四娘也好久没看到娘亲了,还有哥哥!哥哥说好要陪四娘吃饭的......” 武后眼眶又是一红,“那,我们现在去看你爹爹好不好?” “好啊!”我双眼一亮,开心道,“可以见到娘亲和哥哥吗?” 我的确见到了爹爹,却再也见不到娘亲和哥哥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哥哥和娘亲早就死了,死在了那个烧成了灰烬的东宫里。 爹爹见到我的时候,已然脸色发青。他无力地躺在地上,对武后感激道,“谢娘娘大恩!” “是我们苏家亏欠你们太多。”武后伸手扶了一扶,叹息道,“按理,也应该救出其他金家子孙。但陛下这次太狠,李家更是动作神速,我们根本没时间救人。能将四娘救出来,还是多亏了她平时从不出门,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一个小丫头,丢了就丢了,想必也没人在意。” 爹爹低着头,痛哭道,“我虽是金家人,但到底自私,只想先保住自己这唯一的女儿......” 于是,顿了一顿后,他擦干眼泪对我说,“四娘,从今往后,你就是金家唯一的后人,你要肩负起金家的责任!” 他说,“四娘,从今往后,你要好好地活着,替爹爹,替娘亲,替你哥哥好好地活下去!” 他说,“四娘,从今往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哭!” 他还说,“四娘,爹爹和娘亲给你取名‘金美人’,就是想告诉你,你在我们心目中,永远是最漂亮的......” 爹爹并没有说几句话就断气了,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我,似乎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说完。 我已然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哭,只记得整个天地突然就没了声音。而等我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武后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非常温柔地蹲下身子,对我说,“四娘,不要怕,本宫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现在,让那位叔叔带你见一个人好不好?” “我要爹爹。” 我记得自己抱着爹爹不肯走,直到武后亲自过来哄我,指着身旁的另一个蒙面黑衣人道,“四娘要乖,要勇敢,不能让爹爹难过。这个叔叔等会带你去见一个人,那个人也很乖。从此以后,他就是你的好朋友了,好不好?” “好。”我最终无助地点点头。却不知道,就是如此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竟是耗尽了我的一生...... 166阅读网 187 情之所钟(中)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夜凉,风寒,青灯照着古佛。 古佛拈花而笑,却垂眸看向那正被剃度的小孩。 小孩乖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不作声。可是当仪式结束,木鱼声一停,他便即刻一跳而起,摸着光秃秃的小脑袋抬头问道,“师父,你真的是我师父么?你说是路边把我捡回来的,可是为何现在才为我剃度呢?” “小白,为师将你带回后一直在为你寻找亲人。可惜天不遂人愿,你和那苏幕遮都太淘气,偷溜出去玩结果坠了山崖。好不容易把你们救回来,你们却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既然你都已经忘了身份,那为师便正式收你入门吧。” 这是我第二次见轩辕贺,那时他突然从当朝太子变成了小白和尚,对我也已然毫无印象。唯一相同的是,他还是很爱说话很爱笑。而他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和第一次见面时说的一模一样。 “咦,小妹妹你闭着眼睛也能走路吗?” “......” 人家明明睁着眼,只是眼睛小点而已! 那日,带我去梵音寺的男人,是我后来的师父。曾在到达之前,师父耳提面命,说,“四娘,等会儿你见到的人,就是你这辈子唯一效忠的主人。他叫小白,也叫轩辕贺,是需要我们用生命去守护的未来君主!记住,你是金家的后人,不能让你们的父母在九泉之下蒙羞!” 然而我那时却想揍他!就跟上次哥哥在的时候一样,打得他屁滚尿流!可惜的是,我只来得及飞了个眼刀,便被师父带走了。远远地,还听到小白嘀嘀咕咕,“这个小妹妹真奇怪,丑胖丑胖的,来瞪了我一眼就走,也不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名字,因为师父说,在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金家人之前,我连拥有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在抄家灭族,满门屠戮之后,我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学艺与暗训。而与我一同受训的,还有来自各个地方的三十多个同龄孩子。 我们被放在一个杳无人迹的孤岛之上,除了武功与异术,还需精修琴棋书画等各类技艺。我们同吃同住,习武练字,拔剑起舞,虽然辛苦却也因为有伙伴相陪而开心不已。只是这种开心只持续到第一次考核,便被惊得荡然无存! 因为,师父的第一次考核,叫作“猎杀”。而猎杀的对象,则是日夜相伴的同窗! 在众人的惊愕声中,师父带领所有杂役撤出了小岛。临走前,他冷声告诉我们,“三十六人,只能活下十人。若是为师三天后回来,发现多了哪怕一个人,你们所有人都将命丧此处。” 师父走了,留下了愣成一团的少年。这些人之中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则是我,十岁。谁也没有想到,同吃同住六年,为的竟是这一天的你死我活! 而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惊天大叫! 原来,竟是有人趁着旁人怔愣走神,甩手就是一刀!这一刀并不寻常,经过六年的日夜操练,我们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只会撒娇的孩子。 于是,一刀毙命,两个同伴同时倒在地上,他们的脖子中鲜血汩汩而流。而那持刀之人则朝我们嘿嘿冷笑,“师父之命,不敢违抗,各位,王虎在此得罪了!” 王虎虽然年纪不是最大,却是所有人中武艺排名第一的,尤其刀法与剑法,深得师父的欢心。 在他这一刀之下,人群彻底乱了。叫的叫,跑的跑,而更多的人则是握紧自己常练的兵器,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没办法,三十六人只能剩下十人,若想活下来,那就必须先下手为强! 猎杀,一触即发! 而我,却在第一时间拉着小六跑到了师父的书房。小六是个比我大一岁的女孩,文文弱弱特别胆小。只是她虽然武功不好,却精通琴棋书画。我则与之相反,虽然武功排得上前几,琴棋书画却是烂到了家。曾有多次,师父罚我抄写经书。若非小六的暗中帮助,我恐怕早已饿死好几次了。 于是,几乎想都没想,我就将她带到了师父的书房,“别吭声,我们躲起来,只要躲过三天,就算安全了。” “可是,我们躲哪儿?这房间里也不安全。” 小六急红了眼,我却不慌不忙地推开书柜,然后按动墙面上的一幅古画。只听“轰隆”一声,一间密室就这样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师父对我的确与众不同,就比如这个密室,他偏偏在考核之前偷偷告诉我一个人。既然如此,我当然也就不客气,带着小六躲进了这个绝佳的避难所。 我们忐忑不安地躲在里面,然后通过一个隐蔽的小孔,去观察密室外书房的情况。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上就要满第三天,书房的门却突然开了! “我们一共九人,而外面的尸体却只有二十五具,还有两个人到哪里去了?”领头而来的王虎一边往里走,一边垂头问身边的一个小个子少年。 “我们仔细盘查核对了一下,少了的两个人是金四娘和小六。刚才我们相互间又核实了一番,好像谁也没有看到过她们。” 王虎眸中精光一闪,笑道,“看来是躲起来了。” “可是,我们几乎将整个岛都找遍了,根本没有看到她们的踪迹。”小个子少年为难道,“会不会有可能,她们惊吓过度跑了出去,然后出了什么意外?” 我听到此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正想看一看这些人接下去要如何应对,却忽觉腰间巨疼,紧接着耳边响起小六尖锐的叫声,“我在这里!” 话音未落,小六子踩着我骤然倒下的身体,轻轻跃了出去。 “金四娘已经解决了,如今正好剩下我们十人,算是正好完成了师父的考核。”听着小六清脆悦耳的声音,我脑中嗡嗡作响。腰间的疼痛犹如锥心剔骨,疼得我眼前发黑,连喘息都觉得力不从心。 而就在这时,书房中陡然响起了金铁交击之声!尖叫、怒喝、痛哭声,再然后就是浓浓的血腥味。 当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密室的门被再次推开。而逆光之中,站着一个瘦小的少年。他蹲下、身,将手伸向我笑道,“看师父这么偏心你,以为是有多大本事。原来也不过尔尔,还不如那个可怜虫一样的小六呢!” 他就是小胡子,那个后来陪我走过无数腥风血雨的伙伴!而那时,我只能勉强靠在他身上,慢慢回到了书房。 师父的书房已然乱成了一团,而有七个人却毫无所觉地站在一边,看好戏一般地去看地上的两具尸体。 出乎意料的,那两具尸体竟然是王虎和小六! 面对我疑惑的目光,小胡子抹了抹嘴边的血迹笑了,“王虎此人实在太可恶,若不杀他,我们其余人心中实在难安。原本我们怂恿他来师父的书房议事,就是想灭了他。谁知......”说着,他瞄了一眼气绝身亡的小六,道,“也怪她自己出来坏事,要不然也不会被我们误伤。本来她也不用死,只是为了能尽快杀了王虎,我们将刀上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师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看着剩下的九个人,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很好,你们的确一个人也没多。但是,你们只有九个,却少了一个人。” 话音未落,所有人齐齐跪地,心中皆道:完了,还是难逃一死! 师父最终却并没有要我们的命,他指着不远处的绝情崖,道,“绝情崖面壁思过,断食断水三天,去吧!” 所有人感激涕零,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只有重伤在身的我,被师父留了下来。 那天,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自为我上药,“‘猎杀’的具体情况,为师已经了解。四娘,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我错信了小六。” 师父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在生死面前,没有亲友,只有宿敌。你不是错信了小六,你是不应该信任何人!” “不信任何人,难道和那王虎一般么?还不是没有好下场?” 面对我的疑惑,师父凉凉一笑,不屑道,“那是他不够强,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笑着站到最后!” 我脸色发白,早已不记得身上的疼痛,只觉得这一切荒谬残忍,仿似地狱。师父便是师父,一眼就看出我的所思所想,“是不是觉得师父冷血残暴,这一切都是荒谬不堪?” 我点点头,却见师父意味深长道,“那如果为师告诉你,这个岛屿便是你金家的起源之地呢?” “什么?” “这些所有的考核与试题,都出自你的祖父之手。金家表面上是苏家的第一护卫,暗地里却一直为苏家培植暗卫杀手。而你的父亲之所以能得到皇后娘娘的青睐,正是由于他亲手培植了无数把最致命也最听话的杀人之剑!” 我惊得如坠冰窟,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师父则若有所指看着我,说道,“四娘,你是金家唯一的后人,也是娘娘亲点的太子第一护卫。你,现在懂了吗?” 我不懂,却也不得不懂。因为,没过几天,第二次考核再次到来! 而这一次,九人当中只能活下两个人! 166阅读网 188 情之所钟(下) - 一把油纸伞 - 一暖青灯 十二岁那年,我终于出师。 离开无人之岛的那天,师父亲自来送我,“四娘,在娘娘重归西宫之前,少主的身份绝对不能泄露。他如今身份特殊,你无需日夜相陪,只需着人暗中护卫便可。还有,一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师父。许多年后,当我已经为人妻母,曾去找过他老人家。可是,纵使我按照记忆找到了那片海,也没有发现那个岛屿的影子。师父与那小岛,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可惜,临走的那一瞬我并不知道那是永别。我太开心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腥血之地!于是,想也没想地点头称是,然后便欢快地与小胡子一起乘船离开...... 按照师父之前的安排,大隐隐于市。我们与其余势力暗中汇合后,化身为市井之中求生的戏子。一路唱念做打,辗转往京都行去。 而这一路并不太平,发生了很多意外。 比如,在风城之时,戏团招人眼红,几次因人捣乱而进了大牢。起先,我与小胡子一气之下准备跑去一刀砍了那臭当官的。可后来,我们发现那城主木惊天背后势力惊人,竟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非有位陆府老爷及时相助,我们那次恐怕要一败涂地,重新转换身份。 一次又一次地受挫,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世事终于教会了我,什么叫弱肉强食,什么叫人情世故。 出于无奈,我不得不改头换面,收拾成一个八面玲珑的金大班。我与三教九流喝酒打架,与权臣显贵谈钱说利,与江湖异士称兄道弟。 那一段日子,我终于发现了貌丑的好处。曾几何时,看到人家的花容月貌,再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我经常感叹命运不公。如盘大脸,如豆小眼,一颗蒜头大鼻子悬在中央,然后衬上一张龅牙的大嘴巴。莫说是男人,便是我自己看了也心生不喜。可是,终于有一天,我不再怨恨。眼看着那些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辗转于不同的床笫之间,我不由得暗中给天上的双亲磕了三个响头。与她们相比,我简直太幸运。因为这副尊荣,我顶多就是损失些身外之物,又或者遭人冷眼,吃个闭门羹,被人揍几下而已。 于是,我打着戏团的幌子,愈加自得地游走于各方势力之中。渐渐地,我便有了另一个名字,叫作——红、袖楼的金大班。 我终于松了口气,想着,如此小有名气后再入京都,红、袖楼很快就能有一席之地。届时,借着各方势力行事,必当事半功倍。可就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消息。原本在梵音寺吃斋念佛的少主,竟然失踪了! 这还了得?! 我霎时乱了阵脚,一面将大部分人遣出去寻找,一面收拾细软家当,准备去寻暗杀组织阴司买消息。据传,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情,没有阴司完不成的任务。既然如此,找一个梵音寺的小和尚,应该不在话下。 关键时刻,还是小胡子拉住了我,“少主从小习武,身手并不在你我之下。我看此次多半又是跑出去四处看看,不会有什么危险。你现在要做的,是经营好红、袖楼,为日后的大事做准备。要知道,少主他身份特殊,若是因你冒冒失失去找阴司而被对方查出什么来......” 小胡子的话彻底点醒了我。 我们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掩藏好身份,成为少主小白身后那把无名之剑。而对于我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一面保护好少主,一面顺手杀了那唆使武帝屠戮金府的李贵妃,好为父母和哥哥报仇。 而在那一刻没有真正来到之前,我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少主需要尽快找到,红、袖楼的生意却也马虎不得。于是,我继续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盈盈穿梭于人群之间。 这一日,楼里出了新戏,引得城中之人趋之若鹜。包房不够用,大堂客满,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我见状心中安慰,谨慎安排好细节之后,便一个人走到无人的拐角。那拐角设得相当巧妙,既能看清台上台下情况,又能观察门外动静,乃是我经常透气的好地方。 只是这一次,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彼时,骤雨忽至,雨珠掉下来淋湿了整个屋檐。雨声滴滴答答的,才一出现,就被湮没在了柔情婉转的曲子里。而我只是一个抬头,便看到了房梁之上的那个他。 他是一个头顶光溜溜的小和尚,长得唇红齿白,分外好看。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懒懒地斜在横梁之上。只见他抱着一只酒壶,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冷眼看着身、下人群。 台上腰肢轻拧,罗袖翻飞。用一颦一笑、一嗔一喜演尽悲欢离合。而那些令人神往的仪态万千和风姿绰约,似乎并未得到小和尚的青睐。他几乎只是扫了一眼台上,便立刻侧过身,全心全意地喝起自己的酒来。 彩衣翩然,胡琴咿呀,那个小和尚竟沉醉在黄汤之中不可自拔。 众人皆醉我独醒?我想笑,却怎么也移不开眼睛。然后看着看着,便在不知不觉间走了神。而等我再次回神的时候,却发现骤雨已停,戏已收场,那个美貌不已的小和尚也早已消失不见。 那是我第三次见到小白,可惜我并未认出他来。 那一年,我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就是那一年,我在懵懂之中学会了写四个大字。 它们是:一见钟情。 166阅读网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