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翩跹桃花故人来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我却睡意浓浓,怎么睡也睡不够。娘亲说我前世肯定是欠了桃花元君的债,生在桃花最茂盛的时节,自小就与桃花有着不解之缘,所以最后索性给我起了名字唤作“桃子”。我当然是万万不肯的,可是无论那时尚在襁褓中的我怎么手舞足蹈,都被爹爹娘亲看成是极为高兴的样子。于是“桃子”便无可奈何地成了我闺名,因嫌它太过平常,我很是厌烦别人这样叫我的。 我本是一条修行了十万年的白蛇,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上至离恨天下到凡间还算吃得开,也颇受人敬仰。在这天垠地荒里,也还说得上话。 娘亲常抱怨我是女儿身,若不然在仙界总归会有些地位出来,也不至于现在在这茫茫青城山修行十几万年,劫也历了无数回,怎么阶位反倒不尴不尬。 我自是笑笑不说话的,倘若被她知晓其中隐由,我恐怕到时候又该脱层皮了。 娘亲的身份在这青城山中属贤身贵体,整个青城门里唯她独尊,我每自羡慕之时她都会笑道:“偌大青城山,整个家业日后还不都是你的。” 我倒是吓得跌撞后退,连连示意承受不起。 这绝不是假话。 青城山绵延数千里、层峦叠嶂,数不清的珍禽异兽在此安营扎寨、乐享天寿,奈何我心不在此,总想着逍逍遥遥、自自在在的过点清静日子,无旁人惊扰已是阿弥陀佛,怎么还会自投罗网。 这十万年来我却也过了些波澜不惊的日子,除却三万前桃花元君登门求亲着实让我胆战心惊,其余也还凑合。 说起来,我与那桃花元君面未曾谋过几次,亏得他还能对娘亲说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羞耻话出来。 只可惜他霁月胸怀,盼的不是海晏河清就是福寿天齐,我酒足饭饱足矣别无他求。这样子的两个人,又如何是该往一起硬凑的? 后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我这三万年过得轻松闲适,别的求亲保媒者也没碰到,过得甚是安好。 前些日子无意路过人间,遇上了一个比我还痴酒的凡人,放荡不羁又千杯不醉,我便同他吃了一些酒。 结果吃着吃着就吃出了麻烦,有些无赖见我生的貌美,吃酒之时姿态奔放,误以为我是烟花中人,麻烦自然产生了。 我倒还无所谓,这十万年恍然如梦,什么事情没有遇到过,又岂会怕了几个凡间无赖。 我未着急,那“酒友”面红耳赤地与他们争辩了起来,最后大打出手,还惹上了官司。 今儿个算来是宣判之日,他肝胆相照,我怎么也要保他无事才好。 我们蛇族,并非冷血无情,有时那些人间女子也未及得上我们多情,只是懒于表达,散漫惯了而已。 “小主,小主,大事不好了,有人硬闯青城山!”前脚刚踏进“虚波井”,身后这要人命地麻烦鬼就找上门了。 “白涂,莫要在青城门内大呼小叫,有何事慢慢道来。”这白涂本是我在青城山脚下随手捡来的一只白兔,自打一千三百年前起跟着我做我的贴身婢女,性子近来愈发地张狂了。 白涂稳住了身子,扶着我的手臂吐着气力说道:“小主,我听底下人说,桃花元君登门来求亲了。” 求亲?不是已经求过了吗? 我有些疑惑,莫不是上次桃花元君铩羽而归,思前想后发觉不对,这次又来故技重施? “来就来呗,青城山虽贵为我蛇族仙境,又岂会有把所有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我不以为然地笑笑。瞥见白涂身上一朵桃花碎瓣,顺手给她清了去。 白涂嫣然一乐,摸着浑圆的脑袋羞惭地说道:“刚跟他们去偷酒吃,小主莫怪。” 他们?是了,听娘亲说最近白涂结了些狐朋狗友,坏事犯下一大堆,交代我须寻个时机惩戒她一下。 “青城山有青城山的规矩,你也莫要太放肆了,假若那天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这老脸又该往哪里搁?须知,青城山虽大,却也是个门规森严的地方。”我无可奈何地说着,但愿她会听进一二。 “嗯,白涂谨记就是了。”白涂浑不在意地搔着头,精致的玉颊有些绯红。 桃花元君再次登门青城山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青城山闻之骚动,亦有过分者设赌局猜他此行的目的,赌注是一赔十。 我发了阵呆,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法子可以摆脱,想着要不这次索性做个了断。 “梁上君子既已做得,为何我却说不得?难道你们青城山居于仙外,是个是非不分之地?”听这声音,我已然知晓的的确确是桃花元君来了,可是,事情似乎与我预期的有些差池。 梁山君子?这又是哪里来的祸水,一整盆子扣到了我青城门头上? “元君大驾屈尊于我青城门,怎地动了如此大地肝火?是哪位惹了仙友,我叫他出来赔个不是,你看可好?”这几万年我虽深居简出,然这面子上的工夫学的是炉火纯青,白涂夸我是得了娘亲的真传,遗传的好。 桃花元君见是我,身子在原地晃了晃,定住了才气到:“你们青城山出了个梁山君子,偷酒不成,还折了我的桃花枝,现在倒打一耙说我无事生非,真是威风的很啊!” 梁山君子?桃花枝?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白涂,怎么将祸事引到桃花元君哪里去了?现在倒好,人家找上门,叫你百口莫辩。 “那元君可曾看清是我青城门的哪位弟子,我也好叫他出来领罪受罚。我青城门虽地广人稀,却非蛮荒之地,还算懂得些礼数。只要元君认得此人,我定会给元君一个满意交代。”我轻轻地用食指绕着青丝,不徐不疾地等着他反应。 “他……”他嗫嚅不已,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既然元君也未曾看清那人的面相,那就请元君坐实了证据日后再来吧,我就不留你吃晚饭了。”我甩甩手,径直离开了“魂恬阁”。 白涂,这次看你如何能抵赖得了。 翩跹桃花故人来,真不如不来啊! 新书新传!!!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章 有风涟漪褶皱起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桃花元君最终还是悻悻然地打道回府了,临走前还很嚣张地撂下狠话决计不会善罢甘休。我青城一脉自然是不会怕了他的,按照伦理辈分,他实在该乖乖序齿有礼地拜一拜我阿爹,这次竟然趁他不在的空隙直闯我青城,传言出去委实会堕了我门威名。 算来算去,归根结底还是要将这些祸事揽到白涂头上。这次,我是不能再心软轻饶她了。 桃花元君在青城山的种种行径乃至最后的狼狈荒逃谣言甚嚣尘上之时,我早已跳进“虚波井”赶往了人间,那里可还有另外一件棘手的祸事等着我大显身手呢。 我好清静的性子在整个青城山是出了名的,平时懒于走动,无事可做时就抱着各种酒坛子在我那棵粗壮腰肥的梧桐树下喝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醒着的时候也是睡眼惺忪朦胧无知,辨识能力极差。 上次因为疏忽差点烧了火德星君的火炎宫,后来若没有水德星君相助,只怕我会闯下更大的祸出来。至今,我还欠水德星君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将那个叫“李伶”还是“刘伶”的凡人救出来,我可不想再平白无故地亏欠着别人,惦记在心里麻烦,偿还起来也麻烦。 人头攒头的青天衙门口喧嚣热闹,我随便幻了个普通农妇的模样在人群中驻足观看。待了小半个时辰,兴许那个什么“伶”的家人使了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就那么毫发无损地给放了出来。 次日,我依旧到之前的那个酒肆中吃酒,他仍旧在最初我与他相遇的地方,桌上满是空的满的酒坛子。 “再喝。”他说。 “好。”我也不多话,提起一摊酒酿就灌了起来。 人间的酒不比我青城,烈性醇香,喝完头疼欲裂。枉我吃了几万年的酒,每次喝到最后心里还是发憷的。 “你……你……好像……”咕咚,他竟直直地醉倒在了地上。 好像什么我未听清,也未在意。只要有酒喝,我就可以忘掉抛却很多事情。 包括……老神帝十四亿五千七百六十二万岁的生辰。 酒醒时,他早已不知去向。我本能地摸摸袖里的乾坤袋,幸好幸好,寿礼还在。 老神帝老当益壮,却不知为何在两万年前突然将神帝之位让了出来,稳稳当当地做起了太上皇。 新神帝我未曾谋过面,他登基那日我正在承受六六三十六道天雷火的劫数,劫历完我又休养了三年,再说这两万年里四海升平,我们蛇族一脉自成一体,根本不需要向神族低头俯首,我也没有非见他不可的必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这天垠地荒里谁做主我还真提不起半分心思去了解,我连我们青城山究竟依附着多少飞禽走兽都不太清楚,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关心天下是谁的。 老神帝这次的寿宴甚是隆重气派,什么三清四帝、九曜星君、五斗星君、九司三省、四海五山、仙子仙使,各类地仙散仙齐聚一堂,“凌云宫”似乎好几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自行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听着形形色色的仙人说着冠冕堂皇的官话,直觉睡虫骚动。 “上仙似乎对这种宴会不感兴趣?”这是他第一次同我说话,即使过了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百万年,这十几个字如同镌刻后留在我心里的疤,那么深那么疼。 人生如只如初见,有时候,真不如不见的好。见了,便要思念,那种如蚁食腐、沁骨入髓的折磨劲让人欲罢不能,又痛彻心扉。 “何以见得?”我瞥了一眼,只轻轻那么一眼,倏然蜂虿作于怀袖,目不转睛痴痴地望着他。 “你将自己置身在外,又何曾正眼瞧过这些仙人名宿?”他不以为然地潇洒说道。 “这……”我一时语结,也懒得同他争辩,随他如何想吧。 顾盼四周,熟稔的面孔一个也觅不到,正左右不得时,忽地瞧见了水德星君魁梧的身躯正移来,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逃离开,三步挡在他面前,说道:“星君别来无恙。” 水德星君见是我,瞠目结舌,连忙施礼相道:“不知……”我比他还着急,托住他的手回道:“水德星君客气了,你如此大礼,我这等不入流的小仙又怎能受得?” “可是……”他欲想再说,我自顾自地扯开了话头:“都过了几万年了,所有事情早就该风轻云淡,随他去吧。” 见我这般,他索性也也不再坚持。 那是一桩关系着老神帝身家性命的秘事,掐指算算已经两万年有余了。现今这“凌云宫”大殿内通晓此事的人也不过寥寥,水德星君算一个,还有司命星君、三清老祖、禀笔仙官,剩余再无几。 兴许这就是我与他们神族的纠缠命数,有些事情早就被禀笔画到了神仙的命格薄上,即使我再法力无边,这种命中注定的事怕也是无能无力的。一个老子一个儿子,一人要了我的一次命,他们两个人当真是我上辈子欠下的孽债吗?想我一个不入世的蛇族小仙,恐怕打破头皮也是想不通怎么会与两代神帝勾搭到一起的。命,这都是命。 “哦,原来水德星君识得这位仙友?可否为我引荐一下?”背后又传来那人的聒噪,想我白兮在这天垠地荒里活了足足十万年,头次遇到厚颜无耻之徒。 丧气,丧气得很呐! 水德星君正冠礼衣,面容肃穆地跪膝稽首一字一句地说道:“君上!” 君上?神帝?新神帝? 我一时没缓过来,脑袋转不过弯来似地死死地盯着他,傻傻地问着:“君上?你可是新任神帝?” 他笑笑,和煦春风地点着头。 自打新任神帝两万年前登基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只是,这种相见的方式也太过奇葩了些,竟让我有些心慌意乱。 可他却未曾在意,仍旧笑颜魅人地问着:“你是谁家的仙子,还不肯告诉我吗?” 我憨憨地怔了半晌,心里头敲着鼓头想着:莫不是要算总账吗?我一个还不嫌够,还要把老窝搭上吗?嘴上却是万万不敢如此造次的,还是赔着笑脸说道:“青城山,白兮。” “青城山?”他喃喃自语着,问道:“蛇族?” “不错。”我点头称是。 “那也还算般配。”他又开始发笑了,这次笑的却有些诡异。 正当我不知所措之际,那边传来了老神帝驾到的消息。心中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泄了下去,暗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今日除却是老神帝的寿辰,亦是我们新神帝册立帝后的大喜之日。近闻青城山白玄之女白兮窈窕贤淑、德才貌美,故册封为后。”刚才还欲逃脱的心思,立刻土崩瓦解。 我犹如五雷轰顶,被这道圣旨上的最后几个字吓得手脚冰凉、头皮发麻。 故册封为后?帝后? 有风涟漪起褶皱,我面如死灰地看了一眼身旁人,他正在用那张同我吃过酒为我受过牢狱之灾的皮囊温文尔雅地笑着。 他到底是谁,怎么会同那个“伶”那么相像? 这是我昏阙前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 !! 第三章 旖旎那堪别梦寒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两万年前,老神帝应劫,承受那九九八十一道混沌荒火的焠灼。混沌荒火形成于天地混沌之初,传说是天垠地荒里出现的第一道火光,由当时的混沌神采集炼化,再注入自己的精血使其登峰造极,无出其右。 再后来,因混沌荒火业障深重,每使用一次天地哀嚎、生灵恸哭,此时天垠地荒已成神帝出现,混沌神思虑再三,终将混沌荒火设为了考究神帝的课业。 神帝每一十四万年应劫一次,熬不过去便魂飞魄散、身归混沌,倘若熬过去了又可多存于天地十四万年。 应劫与渡劫不同,渡劫又与历劫不一样。寻常神仙平生只有一次应劫的机会,败则身形俱散灰飞湮灭,成则多活八万年至寿终正寝。神帝比较特殊,待到五万年的阶位渡劫期一过,就要开始受那混沌荒火的洗礼。头几次应劫尚还轻松悠然,只需挨三道混沌荒火即可,等到五十万年日期一过,那混沌荒火就会疯了似地叠加,总之越往后道数会越多,不堪重负。 至于历劫,平日里神仙们无所事事,什么谪守苦海、下凡历劫、修为重造基本都在这个范围,其中尤以下凡最为平常。神帝却没有历劫的例子,也没有其必要性。 渡劫嘛,就是修为与阶位的双向提升。简而言之,众神仙大多时勤修苦练,为的就是一朝渡劫,与那凡间的“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异曲同工。而神帝只需在五万年的生辰之前修为升到神阶品,往后是再也没有渡劫的需要了。 那日,六六三十六道天雷火一过,我完好无损地立在琅琊洞中,默默地恢复着法力。 偏巧命运弄人,阿爹娘亲远赴海外仙山去听天元大圣的佛法释解会,婢女白盏又无迹可寻。也该着我倒霉,司命星君着了魔的闯进“琅琊洞”,拉着我直奔神族禁地。 “司命星君何事这般惊慌,可是神帝……”我欲言又止,看他这般着急,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岂料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复杂厉害些。 神帝年迈,身体近年每况愈下,早已是秋叶飘零之态。无奈劫期将近,本来欲想找个法子躲过这一劫,怎料那混沌荒火来得比算计的时辰早了些,刚过七十二道,神帝就瘫软在了玉石台上。 混沌荒火属正阳纯钢之物,而我们蛇族一脉拥有纯阴之体,更有这天垠地荒里奇寒无比的“琅琊洞”相辅成,是以是克制那混沌荒火的绝佳之选。 我从禀笔仙官手里接过神帝仙体,取出腑内的“元华蛇胆”予他服下,再给他渡了些至阴修为入体,三个时辰过后那老神帝才被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一番折腾,我消耗了元气不说,就连那本不该轻易示人的“元华蛇胆”亦离开我体内三个时辰之久,再加上我刚刚历完劫,身子正处于羸弱中,结果导致我那八万年修为尽皆覆灭。 回到青城山后,我开始闭关修炼,并嘱咐婢女白盏青城山以后只许出不许进,封山无期。若有人问起,只管道我白兮游历在外,逍遥不知归期。 白盏倒还也听话,甚至连老神帝派出的仙使都给挡了回去,她乖乖在青城山陪了我一万多年,耐着性子给我端茶递水、生火做饭,活脱脱一个贤良淑德的女菩萨。 我对她打趣道:“谁若以后娶了你,那便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她明眸灿烂,请我允了她一件事情。 我自没有多想,问她何事。她要我先允,我要她先说,来回多次,我拗不过她,只得准了。 白盏出嫁那天,我许诺她只要青城山里有的,要她尽管拿去作嫁妆。她怔怔地望着我,扯下我一根青丝,眉角微红地说道:“小主,就让这一根青丝,陪在白盏身边吧。日后白盏定时时供奉、夜夜祈祷,愿小主多福安宁。” 我拭了拭欲将落下的清滴,望着白盏披红戴帕,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青城,万般缱绻涌袭心头。看着这浓郁葱茏、阒无一人,静谧得让人窒息的青城山,我手起封贴,仰头喝净一坛白盏留给我的女儿红。酒烈的我眼中的泪水吧嗒、吧嗒一直流,怎么止也止不住。 老神帝经过上一次的应劫,似乎想通了许多事情。不仅先将神帝之位让了出去,就连凤梧元君失手打碎琉璃天镜他都只是轻饶罚她抄写《无诺心经》。我却是疑云满腹,再怎么说他也算是受了我的“元华蛇胆”,又沁了我八万年道行,搭些蟠桃仙丹肯定能撑个十四万年,这又耍的什么威风? 不过,老神帝的身子逐渐矍铄刚强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青城山自白盏走后,松杉憔悴、花草枯萎,我在这一万多年里想了各种法子也是徒劳,心里琢磨要不算了,顺应天道吧。 又是一年夏,骄阳似火,我悠悠地徘徊在青城山脚下,寻思着要去哪里找些酒吃。忽地眼前一晃,无端地现出一只白绒绒地小玉兔出来,我使个仙法将她抱起,极怜惜地抚着她的毛发。 “小主,可否将我带回青城,我实在怕极了这崇山寒岩。”她幻成人形,伏在地上泫然欲泣地说道。 刚好,白盏离开后,我身旁确实少了一个贴心的丫头,没有多想就把她带回了青城。 白兔,白涂。这是我赐予她的名字。 每个入住青城的人,无论从前身世多么显赫低卑,一律要换上青城自己的名字,这本是我青城万年以来的规矩,无人可破。 白涂不知晓的是,在她浑身脏兮兮的污浊不堪里,我第一眼看上的是她那与白盏相像七分的面貌。一样的灵眸善动、一样的杏脸桃腮。 青城山自从有了白涂,终于焕然一新,到处生机勃勃,一派欣欣向荣之气色。 有次白盏回娘家,瞅见白涂,三言两句间俩人认了姐妹,还送了她一件桃花色的亵衣做礼物。白涂绯红玉颊,在我点头默许下半推半就地才收下。 几年未见白盏,她现今为人妇,那高高隆起的肚子证明她过得很是心满意足。不过她曾道,唯一的缺憾便是不能得空时时回青城看我,我亦心下怅然。 最近,我老是重复在做一个梦,梦里老神帝将我许配给了新任神帝,我吓得晕了过去。 翻个身,希冀梦魇不再,终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 第四章 青城氤氲半浮山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是逃不过去了。 神族新任神帝黎宸、青城下任仙执白兮,两个原本毫无干系的名字就那样被轻而易举的粘在了一起。我自是不妥协的,为此还特意跑了一趟月老仙翁的“缘储宫”,谁知那老儿简单的“天缘命劫”四个字就欲将我打发。 我青城白兮在这天垠地荒里足足活够了十万年,不比三岁稚雏,岂是这般轻易打发了事的。我驱动仙法,在“缘储宫”里上翻下掀,真还让我给踅摸到了。 “青城白兮,命数桎梏。天缘命劫,可为不为。”寥寥数语,如堕云雾。我手支颐,呆呆地询问仙翁这是何意。 仙翁愁云惨雾地结着眉,叹口气予我说道:“自古神仙不比凡人,虽多了些寿命出来,却也少了些人生趣味,得此失彼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我微微点头,这个自然是清楚的。这世上神仙也好凡人也罢,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你道他食肉饮汤羽化升仙,又有那只眼睛看到了他打猎遗留下的疮疤遭逢辛苦的一生?总之,各有各的难处,只是不消得四处宣扬而已。 “这与我又有何干系?”我满腹疑团,翘起二郎腿等着月老仙翁为我释愁解惑。 老仙翁捋了捋那早已皱巴发干的白须,娓娓道来。 原来,早在很久之前这天垠地荒里的神族是不允出现爱情的,为此之前的神帝还发落了几个不听令旨的神仙,怎料到得后来是越发的猖狂了,甚至自己的女儿和侄女相继与凡人私心相倾、情定三生,即使神帝大发雷霆,使用霹雳手段大义灭亲,也起不到杀鸡儆猴的效用。 亏得帝后心慈柔肠,也难为她怀胎七月竟在“凌云宫”门外跪了整整三日,方才使神帝回心转意,下了旨意从此神族再无情爱禁忌。 旨意虽下,然恐众神仙心存侥幸篡改“姻缘簿”上自己的姻缘命线,便也一同将属于神族的姻缘簿给销毁焚烧,以绝后患。 俗语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其他种族虽非神族,然其归根结底还是逃不过飞升仙境的命数,属于我们的姻缘簿虽保留了下来,可是再也不可能跟以前的相比,多少受其余波不再完整。 青城白兮,命数桎梏。天缘命劫,可为不为。 这十六字,颇像足了凡间庙宇前占卦卜命的神算子的胡言乱语,说了半天,等于一字没说。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青城山,仙身刚甫定,那惹人恼地小妞又冒了出来。 “小主,白涂闯祸了,你罚我吧。”她可怜兮兮地撅着小樱桃嘴,恍如我初见她时的模样。 “这次又是偷了谁家的酒来吃?”这白涂性子像极白盏,可这酗酒的毛病倒随了我,反倒白盏沾酒就醉、醉倒就睡,还让我好一阵耻笑呢。 “我……”她嗫嚅半晌,竟再无下文。 反正我也无事可做,就由得她跪在那里“我我”的踌躇,也不着急催促她。 白涂迟疑了一阵子,才又慢吞吞地道明事因。 “什么,你毁了桃花元君的桃花坞”我惊愕失措,不由得跳将起来,失声道:“这是为何?” 她从未见过我失分寸的模样,倒吓得往后缩了两缩。 她毁了桃花元君的桃花坞?这是个天大的笑话,还是我在黄粱梦中未醒?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眼巴巴地等着她的说辞。 “只因……只因……我喜他。”她哭的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地叫道。 只因,我喜他。 喜他?我怒极反笑,只因喜他就屡次三番欺辱他,这又算哪门子的混账逻辑? 我青城山到底做下了什么孽,接连白兮手下两名婢女情窦初开,心许他人。难不成,我这偌大的青城山倒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的“缘储宫”? 我活了十万岁,这情呀爱呀的还处在懵懂期,未曾被其荼毒。可是前有白盏前车之鉴,后有白涂重蹈覆辙,她们两个一如不要命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投进那火窟里,怎叫我不费思量? 都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又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何又谓“情”呢?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情,“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也是情,那到底哪种情才是真正的情呢? 我怔了一怔,蓦然回首间才想起白涂还在地上伏着,先将她拖起来,正打算寻个对策于她先躲过桃花元君的问责。 未料,桃花元君这次讨伐的动作竟比我预想的快了些。 “故人投贴,前来拜见。”声音雄厚有力,声若洪钟。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我认命地叹着息,出门前迎他。再三叮嘱白涂万万不可现身,一切看我周旋。 白涂像是丢了魂似的诺应,双眸直直地盯着外头,好像在期盼着什么。 她大概没有听清吧。我走出“魂恬阁”,脑海里这个念头清晰地闪过。 桃花元君这次携怒而来,我离得老远就觉盛气凌人,兀自稳住气息,免得自乱阵脚失了方寸。 一身紫衣,一杆擎天枪。 威风凛凛,杀意滔天。 我望着悬在半空里的桃花元君,像模像样地打着招呼:“元君这般威风,可是来我青城炫武的吗?” 他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问道:“你青城门里可有一只名唤‘白涂’的仙子?” “不错。”这个问题我倒还扯不出来什么谎,便如实回答。 “她可是你手下婢女?”他又问着。 “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便没差了。今日她趁我不在,毁了我桃花坞中的桃花枝,这……你可还有什么说的?”他冷笑几声,接着说道。 “没有。”青城白兮,本就不是那种抵赖逃帐的无耻鬼。 “那好,今日休怪我翻脸无情,只因是你青城门有错在先。”不容得我再细思,他枪直苍穹,顷刻间招来乌云滚滚,雷海滔滔。 天雨欲来风满城,我不甘示弱,手中一抖,请出“白乙剑”,望着漫天杀云剑雨,誓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彼时,天地间一片肃穆,气氛诡异莫测,一场血战自是避免不了的。 若不是后来白涂的出现,细细想来,那桃花元君怕是现在已然身归混沌了吧? 我虽失了八万年的道行,可是杀鸡焉用宰牛刀,一个小小的桃花元君量他用上全部法力也是不及我一二的。 奈何!奈何! 一个情字误了卿卿性命,也误了这天垠地荒里所有的痴男怨女。 !! 第五章 倾城魂断泪婆娑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小主,我的命是你救的,今日白涂在此地还给你,以报你的救命恩情。元君,你偷了白涂的心,白涂就将一颗心予了你。求求你们万不要为了我反目成仇。” “小主,我心里好疼好疼,好难受,你可不可以将它取出来?” “元君,我不爱了、不爱了,再也不爱了。擅自毁了你的桃花坞是我不对,白涂罪孽深重,就让我用这一条命相抵吧。” 接连三句,字字锥心、句句泣血,闻者无不伤心,无不落泪。 爱一个人有错吗? 有,在这天垠地荒里,门不当户不对的情爱本就是最大的一个错误,更何况爱了一个自己错爱之人? 有些爱,错了一下子,便错了一辈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白涂用我青城独有的藜魂锥一下一下地刺破自己心口上的嫩肉,鲜红色的血液沁透她的白衣,她也全然不管不顾。她就那样异常倔强地挖出自己的肉心,深情似水地看着桃花元君,双手奉上,虚弱无力地说道:“下一世,我不要再遇见你。” 我忙隐了“白乙剑”,慌慌张张地降落到她身旁,双手麻木地扶住她将倾的身子,一只手握住她的柔荑,不停地给她渡着元气。 只是她的玉心离体、魂魄涣散,任我再怎么折腾也已是徒劳无功。 她的手冰凉刺骨,我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给她一丝温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化成一只纯白色兔子,再接着变成一缕残灰消失殆尽,化为乌有。 啊! 我在这天垠地荒中,发出一腔嘶吼,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桃花元君,冷漠无情地说道:“我要你的桃花坞去给白涂陪葬。” 说着,手提“白乙剑”,径直向着桃花坞的方向腾空而去。 桃花元君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处,似乎还未从白涂的香消玉殒中回过神来。 桃花坞四面环山,独独将一片风景秀丽的桃花林围在中央,可惜我那时心魔入侵,一心只念着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这桃花坞斩草除根,未来得及欣赏下这姹紫嫣红、美不胜收的如画仙境,后来念及甚觉可惜。 我疯了似的手起剑落,不停歇地挥着砍着剁着切着,将满腹的委屈心酸和白涂所托非人的不甘之恨放肆拼命地发泄出来。 一处桃花坞,整片桃花林,那些汲取天地精华的桃花树,就那样被我毁了。 怒火攻心时,体内的真气是消耗最快的,一个急火,我就堪堪地栽了下去。幸得有人搀扶,才未狼狈出丑。 “多谢……”喉咙一甜,竟咳了一口鲜血出来。 自此,青城白兮,多了个爱咳嗽的毛病。天垠地荒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八万年修为殆尽、历完劫强行施法、“元华蛇胆”离体,这桩桩件件独拣其中一条就已够普通神仙受的了,我竟不要命地逆天倒施,真是不作死不会死。 救我之人,正是我那刚回山的大忙人娘亲。她抱着我的仙身在漫天桃花雨的桃花坞里,哭的撕心裂肺。 醒来时,我已然躺在了我自己的床榻上,白盏远嫁、白涂仙逝,如今能日夜不离身照拂我的只能是生我育我的青城山仙执白念茹。 “娘亲,你怎地回来了?”我吃力地挣扎起身,想要给她老人家施个礼。 她轻拭眼角晶莹,凄惨着脸苦笑一声:“白涂魂飞魄散,你又弄得遍体鳞伤,想我青城山何曾被人如此欺负过?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清楚。” 咳咳! 我忍不住地咳嗽了两下,拽住她的衣角,摇头央求道:“白涂无故毁了他的桃花坞,本已坏了规矩,虽魂飞魄散对她来讲惩罚太过残酷,可是我捣了他的桃花坞,也算两不相欠。冤冤相报何时了,娘亲就莫要再揪着不放了。” 她百感交集地看着我,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出来。 我猛地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呻吟一声,又吐了一口淤血出来。 只以为这咳嗽的毛病须个三五日就能痊愈,怎料将将半年过去了,依旧如此,每到时辰必咳嗽几下吐口血才算完事。 请了几个得了道的仙医诊了脉道我这是急火攻心、邪气浸肺的症状,开的药石倒足够我自个开个药堂的了,病却反观没有任何起色。 娘亲整日里愁眉百结,那焦灼急躁的性子更是难以控制,动不动就嚷着要杀到凡间把正在历劫的桃花元君吊起来用藜魂锥在他身上剜几个洞出来。 我只道癣疥之疾,来去全由得它好了。娘亲偏见不得我这副随遇而安的认命劲,气说着什么沉疴旧疾,早去早省心。 由她吧,我索性就任她折腾,也全不在意。 昏昏睡了几日,那日清醒时,一眼便瞧见了丰神如玉的禀笔仙官立在我床头。 我掖了掖锦被,道了声仙官驾到,恕不能起身相迎的场面话。他也未往心里去,神色尴尬地道着客气客气。 青城白涂无由私毁桃花元君的桃花坞,惹得桃花元君挟怒报复,故引得白涂最终香消玉殒、桃花元君请旨下凡历劫。而青城白兮为一己私忿,踏平桃花坞,实在有悖天理。由此种种,实非新帝后最佳人选,所以……。 我与新任神帝黎宸的这段缘分来得莫名其妙,去的也颇为莫名其妙。他们都以为我是遭人抛弃的旧人怨妇,殊不知在我看来是因祸得福。 也为难老神帝熬了大半年才迫不得已地给我降了这道旨,要是再早些时日,恐怕我的那些个久咳顽疾早就烟消云散了。 长期积压在我心头的那些阴霾终拨开乌云见晴天,我也难得地心情好了一次。 可是算来算去,我蛇族一脉自立为界,哪里又用得着他那个什么劳什子神族给我指派夫君?掰着指头算算,似乎是我青城吃了一大亏。 我兀自地又郁闷了起来。 也不知从何时起我沾惹了这个患得患失的毛病,可能自白涂走后我性情大变的缘故,对好多事看开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般较真。 几日后,白盏只身回门,依旧的贤淑温婉,依旧的倾国倾城。 上一次我伤势垂危,她撇下一切赶回青城照看了我一些时日。这份恩情,我是一直挂在心里的。 大半年未见,她出落得越发的标致风韵,连我都忍不住生了想要轻薄于她的坏心思。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貌美妩媚,快来让我好好疼惜疼惜。”我捏着嗓音学着在凡间看惯的那些泼皮腔调,色眯眯地打量着她。 “哎呀,你是哪家的大爷,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今日只身回娘家,倘若不嫌弃,白盏就陪你玩耍一回如何?”她挺直了腰板,那原本胸前的两座山峰直晃得我心惊肉跳。 这个该死的妮子,竟从哪里学了些魅人的本事出来,害的我心猿意马。 我却不知,那嫁人过门的熟妇本就与不谙人事的处子不可相提并论的。 原来白盏听了些神族退婚的传闻,生怕我一时想不开就赶来宽我心。我们两个虽名为主仆,却情似姐妹,人生果然难得一知己。 清风徐徐,摇曳着青城山绿色悠悠,我一时怅然。 有些人,终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章,我竟跟着白涂一起哭了。 !! 第六章 年华倥偬伶俜劫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一千九百年前,桃花元君受邀亲赴兜率天弥勒菩萨的万佛释经大会,他本以为也就是寻常再普通不过的佛法会,便屁颠屁颠地跑了去。 孽缘祸根,缘此种下。 这次的佛法大会开了足足四十九日,待到第四日时那桃花元君就已受不住想着四处逛逛排解一下内心的枯燥烦闷。 兜率天分内外两院,内院乃即将成佛者之居处,今则为弥勒菩萨之净土;弥勒现亦为补处菩萨,于此宣说佛法,弥勒菩萨住此天满四千岁,即下生人间,成佛于龙华树下。外院属欲界天,为天众之所居,享受欲乐。 他自是义无反顾地往外院走去,只是路过万佛像时,他见那佛前“无心灯”盏里的灯芯快要熄灭,就画蛇添足地给重新加了一根。为怕有闪失,竟然还咬破自己的食指往灯盏里添了自己的神仙血。 “无心灯”顾名思义本就无芯,他见到的那根似灯芯的东西其实乃是佛灯的流光元魂,实打实的佛家物件。 那佛灯遇了神仙血,像极了荒漠里饥渴难耐的苦行僧,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外来物,令其本身的火光更加夺目绚烂。 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却最终给自己造就了本不该出现的孽缘一场。 那多出来的灯芯受尽佛前的梵音檀香,不出几年已然得道入境,终有一日弥勒菩萨行善缘,许她转世投胎。 那根灯芯,这一世做了青城山下的一只白色雌兔,后来青城白兮怜悯心泛滥收她作了贴身婢女,再后来一遇桃花元君误终身。 一个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一个主动请旨下凡历劫。这是最后的结局。 故事嘛足够可歌可泣、悲天悯人,虽结局差强人意,总的来讲也算功德圆满。 白涂剖心割肉还了桃花元君的“灯芯”,桃花元君大彻大悟历经情关。 一予一还间,正好诠释了神仙时常弘扬的“轮回”命说,看来,这件事又够他们得意很久了。 白涂与桃花元君的这桩风流孽缘算是彻彻底底地给揭了过去,我无故地搅进这场风波里也算收获不少,至少神帝收回成命免了我跟新神帝荒唐无理的姻缘,也算天大的喜事。 青城白兮,又过上了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除了时不时地要咳上几次吐口血出来,其他一如往昔。 那日我拖着病恹恹的仙体路过凡间,肚里的酒虫蠢蠢欲动,一时兴起便幻了个邋遢农妇的样子寻个僻静的酒肆吃酒。 说来机缘善巧,半途,我竟碰到了同来小憩吃酒的司命星君。他倒胆大,就那般大摇大摆地招摇进来,要了许多陈年佳酿堆满在眼前。 这司命星君,打的什么主意?我心下暗自思量,也就揣着看热闹的心静坐不动。 许久,在我瞌睡虫都快仙逝的时候,一个穿黑袍的男子缓缓地跬步而来。 “星君好有雅致,这次莫不是要不醉不归吗?”他粗狂的声线豪迈刺耳,吵得我脑袋里嗡嗡作响,实在是讨厌至极。 司命星君倒还算彬彬有礼,斟了杯酒给他说着:“魔帝可是想通了?” 那黑袍男子一楞,露着邪恶的笑意回道:“我家君上说了,什么时候你们神族可以放下趾高气扬的身段来跟我们心平气和的谈判,我们就什么时候答应。” 看来是神族与魔族之间的一场私下交易,被我这个懵懂一头雾水的蛇族傻白甜给撞了个正着。 魔族?这又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鬼东西?我在这天垠地荒里东游西荡了十万年,也不曾听说过有这种异族邪教的存在。 只是这新神帝也忒地懦弱了些,两族还未烽火狼烟金戈铁马就立马命司命星君下到凡界私会魔族中人,传言出去,恐怕他这神帝的位子令人堪忧。 算来我白兮也绝非那种四处乱嚼舌根的八卦搬运工,何事若没摊在我头上,我也是绝技不肯搭理的。我可是一向秉承老祖宗“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这种颠扑不破的大道理的好白蛇。 此族有我,甚幸!甚幸! 撇过神魔两族的恩怨不提,单说魔族那人走后,司命星君饮尽杯中酒,自语地说道:“上仙既然在此,为何不敢过来相认?” 上仙?哦,我自失了八万年道行后,连我自己都弄不清现在我到底是什么阶品了。 上仙就上仙吧,只要不是什么下仙小仙我也尚可凑合接受。 我端着自己的酒盏,讪讪地笑着:“司命星君何时来此间的,我还以为认错了呢。莫怪莫怪。” 司命星君也懒得拆穿我的把戏,自饮自酌地说道:“可全听清了?” 青城白兮,历来讹言谎语的不会。仙人面前说真话,我自和盘托出绝不藏私。 司命星君倒还够义气,也未打破砂锅问到底,只道这是神魔两界上亿年的恩怨,不提也罢。 上亿年?我倒抽了口凉气,那岂不是比我娘亲的娘亲的娘亲仙龄还长? 亿万年?掐指细数,会不会跟老神帝有着莫大的牵连?我们两个一个青城蛇族的小蛇仙、一个两任神帝身旁的大红人就那般你一杯我一杯地往肚里灌着酒水,假若不是我的咳疾犯了的话,我倒想与他分个高低出来。 “上仙的这个顽疾须好好寻个法子去了病根才是。”他用很是关切的语气对我说着。 我甩甩手臂,很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这命不比你们正宗仙家那般娇贵,咳便咳吧,我也已然是习惯了,反倒若是哪天不咳上几回,我却还惦上了。” 他自是重重地叹口气,感慨起这变化无常地命运。 无论怎样,老神帝应劫躲过天罚,却无形中拉上我这个倒霉悲催的蛇族小仙垫背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神族,自是欠我一个莫大的人情。 我已然也认命了。 当然也期冀着神族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千万莫要再想起过往的种种,前尘往事休提,以免太多风雨。 因为“元华蛇胆”我只有一颗、命也只有一条,倘若老神帝或者新神帝每每历劫就要找我帮忙,那我迟早命将休矣! 回到青城之后,娘亲急切切地跑来神情肃穆悲戚地同我说了一些话。听完我咕咚一声堪堪地摔在了地上。 一语成谶,这一次,我命休矣啊! 青城白兮独独存于天垠地荒十万年整,伶俜孑行,终于到了生死存亡的这一刻。 !! 第七章黎宸僭越生死劫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十万生死劫! 我青城一脉的生死劫与神族凤族鬼族古巫族阿修罗族蛮荒族佛族的生死劫大有径庭,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青城山自白姝老祖开山建派晃晃千秋万岁,沧海桑田星斗移,许许多多规矩悄然改弦更张,唯独这生死劫的渡法古今一辙,毫无人性可言。 青城的生死劫每十万年一次,届时天昏地暗、电闪雷鸣,紫色天雷分三道滚滚袭涌,如浪潮拍岸层层高潮迭起。 这头道天雷焠身,共计四五二十道天火紫炎雷同时击打在渡劫者身上,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第二轮五六三十道径直击在渡劫者的脏腑元魄为的是灭魂夺魄。这第三道简直要用惨无人道来形容,共计五十道天火紫炎雷齐齐轰向渡劫者天灵穴,目的简单明了,使其灰飞烟灭。 想我堪堪活了十万年,这生死劫也算大姑娘上娇头一回,新鲜倒算新鲜,可这新鲜劲一过我就心烦意冗。仅凭我这区区两万年的道行就想安然无恙,想来颇为痴人说梦。娘亲前后渡了十几次,经验不少,她嘱我万事开头难,只要这头一次的生死劫咬咬牙坚持下来,到时这全身修为会一跃千里,比吃什么灵丹蟠桃都管用。 拈指掐算,生死劫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怎奈此时的我万念俱灰,寻了一处寂静山坳领略着山野风情,奢得个一醉方休。 修为上的提升我是万万不敢奢望的,想着小命能保住已算是十万年修来的善缘结果,掰手指计来计去,这十万年里我哪里种过什么善缘,死定了,彻底死定了! “难道,我们青城的生死劫非生即死吗?”我抱着仅存的幻想到娘亲处欲探个究竟,她黯然神伤地反倒给我讲起了故事。 青城仙祖白休,为情所累渡劫时心绪恍惚、法力消殆,其母关心则乱,欲以己身替渡,终落了个修为泯灭、仙寿损半。那白休,也算对得起了她的名字,休了。 我骇了一骇,虽未渡劫,已吓得是魂飞魄散。 跌跌撞撞地逃出娘亲阿爹的仙府,浑然未觉地软倒在我的那颗梧桐仙树下,欲哭无泪。 咳咳! 那日从头到尾咳个不停,腹心血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吐,酒我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往嘴里灌。念着喝死算了,也好得过被天雷劈个皮开肉绽模样好看些。不至于日后《青城仙志》里记着:青城白兮,渡劫失败,肉焦衣损,下场凄惨。望后者闻之足戒,切莫玩物丧志,惟勤学习练方是正途。 一个不好,便成了时时警惕后人的反面教材。 酒至半酣,突听得山下有一鹤一槐树精惺惺相惜,聊得甚情投意合。 “魔帝之事我也尚有耳闻,幽垠洲太平多年,这次卷土重来,想来这天垠地荒里的万物生灵又免不了受烽烟之苦。”那槐树精瘦骨嶙峋的,齿牙动摇,一副看淡沧桑尘世的漂泊感,让我心生敬意。 窈窕仙鹤翩跹佳人,粉衣白裳,生得玉软花柔我欲怜惜。贝齿轻启,婉转悠扬。笑靥如花娇滴滴地说着:“这神魔两界之间的恩恩怨怨千百年来纠缠不休,哪里是你们这等不入流的小仙所能过问掺和的,你我就安心在这青城山脚修元结气,静待飞升吧。” 呐,谈笑间又是神魔间惊天动地的宏伟大业,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当充耳不闻。 我待飞身将离,那仙鹤又轻轻然地问道:“你在这天垠地荒里存的比我久了些,可知这神族与魔族究竟为何交恶?” 心念电转,我又隐了身,耐着性子竖耳倾听。 老槐树精咳了一咳,震得脸上的老皮轻颤,气力稳定,方闻得他皱着眉头说道:“千百年前,神族一统这天垠地荒,四海一时之间歌舞升平,俨然一个太平天地。当时的神帝身归混沌后,将帝位传给了老神帝,而后数年间魔族兴起,且还昌盛了一段时日。” 原来魔族是在老神帝继位后才得了势的,我心下思忖,待要继续听将下去。 “这便奇怪了,神魔两族往日无怨近日无愁的,且魔族老巢远在幽垠洲地界,又如何能有牵扯呢?”仙鹤疑惑问道。 老槐树精歇了歇,接着说道:“两族间的恩怨情由在这天垠地荒里无人知晓,也许只有神帝与魔帝心里明白,却也是不足为外人所道说的。” 我理了理其中的前因后果,也些许明白了什么。 咳咳! 一忍再忍,还是旧疾难忍,咳出口,倒畅快舒爽了许多。 “小主。”他二人见是我做的那隔墙之耳,慌乱神色尚才平复,忙施礼请安。 我抬抬手,淡然说着:“我青城山千百年来置身事外,无论何时何地,你们切记,莫要轻易坏了这个规矩。” 他们亦是惶恐承诺,点头称是。 神族魔族间的爱恨情仇我是提不起半分心思去理会的了。那日寅时,整个青城山天昏地暗,黑云压境。我体内的“元华蛇胆”躁动异常,血液沸腾。 我在“琅琊洞”内盘坐调息,平心静气尽量使“元华蛇胆”恢复往日光色,免得元气充盈,损了我的万年道行。 幸得庇佑,多半个时辰之后,“元华蛇胆”沉静寂宁,不再旋转跳动。 寅时过后,天降紫色火炎天雷,气势汹涌磅礴,杀气腾腾。 我在洞口仰望苍穹,祭出“白乙剑”,戚戚然惨笑,抹净嘴边的血丝,一身凛然。 哪怕魂飞魄散、哪怕灰飞湮灭、哪怕万劫不复,我青城白兮,纵死仙骨香! 轰隆隆! 头道天火紫炎雷雷涛轰鸣,澎湃咆哮声刺耳不断,我贝齿咬唇,“白乙剑”在我手中寒光夺目,想要上阵御敌。 “乖,莫自乱阵脚。今日一战,你我同仇敌忾,生则同生、毁则同亡,如此可好?”我轻抚着它冰凉的剑身,柔声问道。 剑声隐隐发作,算是回应于我。 天垠地荒,青城仙山,一人一剑,宁死不屈。 熟料,我本想做个顶天立地,留于《青城仙志》威武不能屈形象的青城小仙,结果使人瞠目结舌,我那番拨拉的哗哗作响的算盘也自然落空。 是神族新帝黎宸救了我。也许他早就不能算是“新帝”了,足足两万年恍然如梦,只是老神帝尚能饭食,为了区别我一直称他为“新帝”。二者,拢共我们也未谋过几次面,当然是“新”相识。 黎宸用神族的“乌火鉴”在紧要关头替我挡下了头二十道天火紫炎雷,那是块全身都乌漆嘛黑的牌子,普通的很,威力却生猛非凡。 可惜天火紫炎雷也非凡物,真真的一百道就将好端端的一块“乌火鉴”给击成了碎渣。 “可惜,可惜!”我摸着胸口,心疼不已地叫道。 黎宸怅然若失,他笑呵呵地回了我一句:“一块牌子换了一个未来青城的女仙执,这买卖做得颇是划算。” 那时的我却并不清楚“乌火鉴”真正的用途,倘若事先有个大概,想必日后也总不至于弄得覆水难收。 “再说,你替父上硬生生受了九道‘混沌荒火’,又取出自己的体内元丹救了父上,此恩此情,理该偿还。奈何天不遂人愿,你我早该伉俪相随,此后事出有因,断了你我的缘分。归根结底,我神族,终究是欠了你青城的。”黎宸说得温声细语、含情脉脉,我差点看痴了。 “你可……”我本想问他可曾到过人间,怎知事与愿违,在此间我那凶巴巴的娘亲已然提着剑杀到九重天,为我寻个公允去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章 青城有只河东狮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我与新神帝黎宸的一番言谈竟一字未落地被娘亲听了个真切,此次看来,我青城这“耳隔墙听”的毛病竟是一脉相承的,委实厉害得紧! 阿爹不知去向,娘亲就孑身一人杀向了九重天上,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过了千百年依旧如故,着实可叹! 我自在青城山忐忑难安,黎宸神帝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再者人家前脚刚用“乌火鉴”替我挡了劫,后脚我就翻脸提剑杀到他老窝去,想来这等无情无义恩将仇报的绝情手段就是喂我吃十颗绝情丹也是做不来的。 正我左右为难之际,那黎宸拉了我的手,使了个仙法就奔向了天宫。他这不管不顾的性格,倒有九分是与娘亲相像的。换了我,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很是丢仙执白念茹的脸。 到得天宫,平日里镇守宫门的那两个天将正鼻青脸肿地郁闷着,见是黎宸,赶忙急身前来拜见。 “发生了什么事?”他虎着脸问道。 他竟然还有心情在此间耽搁时辰,明摆着是青城的那位仙执的杰作,何必再多此一举? 守门天将倒是知礼数,恭敬地回着:“启禀君上,刚才青城山的仙执白念茹天神驾到,我等有眼不识,仙执便出手训了我们。”天宫果然是天宫,礼数周到无懈可击,竟连守门的天将言语间也是这般的进退有度,想我青城山再有个上千年也是赶不及的。 片刻失神,那黎宸已将我带进了凌云宫殿中。满片狼藉,邋遢得很! 堪堪又迟了半步,我们绕过凌云宫,径直跨过仙云桥,联袂来到老神帝的玉栖宫,一眼便瞧见了一身黑衣飘飘的娘亲。 见她提着上古神器轩辕剑,就那样威风凛凛地立在人团中央,神情肃穆威严,冷冰冰的寒目射在人群外老神帝的身上,不带有一丝情感。 好一个我的亲亲娘亲,又不是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用得着请出轩辕剑这样的大牌利器吗?我额头上冷汗簌簌直冒,大感头疼。 黎宸却不徐不疾地在一旁准备袖手旁观,只是他仍攥着我的小手不放,我往回拖了拖,他又过分地紧了紧,倒像生怕我溜掉似的。 枉我白兮活了十万年对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尚处于懵懂状态,甚也是一知半解,以为他如此这般是怕我受损,维护于我,也就索性由了他。 “仙执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可是我神族哪里有不妥之处,还望指明一二。”多时未见,老神帝仿佛又苍老了些,昔日的威武风采尽皆不见,英雄迟暮大抵如此。 娘亲执着轩辕剑,怒不可遏地气说道:“神帝,我且问你,我家桃子可曾有恩于你?” 老神帝神色一紧,此等关乎神族颜面的大事被娘亲当着一众仙兵神将的面掀了出来,他颇是有些恼羞成怒。咽了咽唾沫,沉着声下了一道旨意:“汝等先退下吧!” 一干天兵天将手擎仙枪神戟,领旨哗啦啦不消片刻消失得踪影全无。 果然是训练有素、唯命是从的神族王牌军,我微微呆了一呆,半晌才缓过神来。 此际偌大的仙台上,身影惨惨地留着两任神帝及“两任”青城仙执。两边半斤对八两,谁也算不得吃亏。 娘亲今日大闹这天宫,本就是为我打抱不平的,我讪讪地将手硬生生地抽了回来,尴尬地小声说道:“豆腐吃够了,就紧着先办正事吧。” 黎宸怅然若失,苦着脸作无可奈何状。那意思浅显易懂,老神帝与我娘亲在此,哪里还有我们说话的份儿? 我倒还懂些礼数,走到神帝跟前敛衽而拜,道了句吉祥话。 老神帝很是喜我,面色和蔼慈祥,目如阳春地笑着说道:“多时未见,你是越发地长得标致了。” 听了这话,我赶紧瞥了一眼娘亲,尚好,她正望着天外的棉云发呆。 黎宸随我之后也见了礼,待老神帝免了他又巴巴地跑去讨好我的娘亲。 我嗤之以鼻,好一个见风使舵懂得审时度势的墙头草,可惜啊可惜,可惜我那娘亲偏偏吃的就是这一套。 有了我与黎宸在中间做缓和剂,娘亲的气瞬间消了一大半,淡淡说着:“神帝我且问你,当初是你令那月老仙翁跑到我青城山替你儿求亲的,是也不是?” 老神帝先看了我一眼,方才说道:“不错。” 娘亲得理,又接着问道:“那我再来问你,你是因为欠桃子的,所以才想来跟我结亲家的,是也不是?” 老神帝默默地又瞅了我一眼,点头说道:“是。” 娘亲怒火中烧,情绪激昂地大声问道:“那你为何提了亲,又擅自毁了这桩姻缘?如此这般,是欺我青城人丁单薄奈何不了你,还是摆你神族的架子,认为我家桃子配不上你儿,特以此来羞辱。” 娘亲的这一番慷慨陈词,直逼得老神帝词钝意虚,不知所云。 我也是今日才知晓了这其中原来竟隐藏着如此诸多的曲折内情,初时以为待娘亲通晓了我与老神帝间的密事会抽了我的皮拔了我的筋,岂料,她倒将我卖给了老神帝作了儿媳。 此情种种,是命也非命! 以为娘亲发通火,消了气就该着恩怨尽弃了,怎料怎料,故事又到了另一个高潮。 那老帝后不知从哪个婢女的口里闻到了这里的味道,晃着九凤钿口心急火燎地就冲了过来。 她与我那要人命地娘亲一言不合就开撕,你嘲我讽地斗了几轮,见未能占得一丝上风,就将将又把事情扯回了我身上。 道我蛇族低下不堪,整日里做着凤上枝头作凤凰的春秋大梦,有她在,休想要攀上高枝,染指神族。 她这般毫无根据地诋毁我青城一脉,我那火爆脾气的娘亲哪里肯依,撸*着丝袖就欲与她同归于尽。幸亏黎宸拦着,不然非得出差不可。 老帝后倒也不惧,扯了钿口簪花嚷着非死即亡,完全失了帝后往日端庄高贵的形象。 那老神帝在一旁竟老神在在地打起了盹,看来整个天垠地荒道他惧内的事情并非空穴来风。老子尚且如此,儿子只好有样学样,依着葫芦画着瓢,观着天外的云卷云舒,沉思发怔。 他们两人斗骂了一阵,也觉无聊的紧,于是相约三日后仙战台上再一决高下,还许下了谁若不赴约谁是乌龟的毒誓。 我在一旁抚着胸口骇然万分,他们一个帝后一个仙执,如今也学起凡间的泼妇那般骂街斗架,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都道我青城有只彪悍蛮横的河东狮,如今在这鎏金铜瓦至高无上的天宫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天上人间,又有何处不同?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九章 最是情殇菡萏来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青城仙执白念茹大闹天宫,又与老帝后约战仙战台的糗事使得青城山威名显赫,一时无两。 那日娘亲本应了北方北极玄灵斗姆元君的赴会,系着我渡劫在即,便不辞辛劳地匆忙赶回了青城山。偏巧不巧地又遇到黎宸手持“乌火鉴”替我渡劫,又很凑巧地将我们间的对话听了个真真。 于是她祭出上古兵器轩辕剑擎着就径直上了九重天,那守卫南天门的门将见有人欲想硬闯宫门,厉声喝问道是哪家仙官如此无礼。娘亲面霜语寒地回了个青城仙执,门将怎肯轻易罢休,随持戟阻拦,娘亲一个挥剑式,二人便双双栽倒在地。 娘亲先是驱动仙法到了凌云殿,踅摸个遍也未见到老神帝的半片影子,又跨过仙云桥,直奔老神帝的玉栖宫。那老神帝却也不傻,早已摆好了阵势等着她自投罗网。 接下来的事情,因我与那新神帝亲眼目睹,也不详赘。 只是,青城山现任仙执白念茹与过气帝后约战仙战台的消息倒好似张了双翼不消半日已传遍了整个天垠地荒,看来大家都雅闲的很,假若这份心思全用在修炼上,飞升定是指日可待的。 算来无论是人还是神,抑或妖,皆逃不脱“俗”的命格,颇是无奈又好笑。 阿爹醉眼惺忪地爬在我“琅琊洞”门口,我与他讲了前因后果,他扑棱坐起,嘴里不断重复着“胡闹”二字。 娘亲此番着实是胡闹了些,堂堂青城仙执泼妇般地大闹了天宫一场,还与老帝后许下了誓约,实在不可思议令人费解。 可怜阿爹患了个跟那老神帝一模一样的“惧内症”,在我跟前说得生龙活虎耀武扬威,待到娘亲显了身,又巴巴地倚在青苔石上呼呼大睡起来,刚刚的一切全当南柯一梦。 摊上这么个阿爹跟娘亲,我即好气又好笑。 罢了罢了,既许了约,便要赴约。难不成,真要娘亲做了那带壳的乌龟吗? 这都是什么劳什子的一回事?在这天垠地荒里,果然是无奇不有、无所不出啊! 将将三日一过,娘亲吃罢早饭收整完毕,从后厨里拎着把菜刀就上了九重天仙战台。那 道她为何不用自己的轩辕剑。杀鸡焉用宰牛刀,这是她的原话。转眼又将那老帝后比作了“鸡”,想着司晨啼晓的卯日星君会欣然乐翻吧。 娘亲去的快,回的更快,前后不过两柱香时辰。模样倒是狼狈了些,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莫不是与那老帝后屏了仙法,学那凡间的妇人动手撕衣扯发吧? 果然果然,一如我所料。她们……真的与我想的那般,隐了仙法仙器,直接上的手。我望着娘亲的霉态,捧腹大笑不止。 阿爹同我一样也乐得是前仰后伏,可被娘亲瞪了那么一瞪,他就讪讪地外出找酒吃了。 娘亲直嚷着几百年没使唤她那副老胳膊老腿,今个儿活动下筋骨,倒是神清气爽。于是到地窖里搬了几坛子女儿红,同我一醉方休。 传说凡间有的人家若生了女儿,会在自家院里的桂花树下埋下三坛子封贴瓷实的佳酿,数载过后等女儿出阁时再挖泥起封,大宴宾客。娘亲的这几十坛女儿红自是不同的,坛里的酒先后被我喝光了十几次,她也喝尽过几回,这女儿却依旧赖着不走。 我喝酒的本事是阿爹亲手教的,娘亲却不胜酒力,两坛下肚直眯着眼打着我的趣:“你于娘亲说说,那神族的黎宸你对他可有那甜蜜蜜的心思?” 我细致地忖了忖,一时心头茫然,十万年未经过的情劫,哪里能来得这般轻巧敷衍。诚诚然地摇着头,示意并不太清楚。 她却逼我的越发紧,直勾勾的墨色眸子盯的我寒颤倏起时,又说着:“桃子呀桃子,我的痴儿,你若再不知,恐怕他就要被人抢去了。” 抢去? 我心里无来由地一拧,苍白着脸色问道:“他的桃花债倒是平白地比我多些,这次又是哪家的仙子?” 娘亲猛然灌了一口陈酿,一字一字地说道:“歆瑶天神。” 歆瑶?哦,就是那个菡萏池掌管十万株荷花的歆瑶吗?倒听说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倾国佳丽,配那新任神帝,倒是不差。 娘亲将手里的空坛摔个粉碎,又启开一坛仰头咕咚了一口,问着我:“你若于他有意,娘亲便是拼尽一身修为也要为你争取来。若是你全然没那个心思,那我也就懒得再跟神族的那个疯婆娘去费吐沫星子。他们神族,个顶个的都是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假君子,我是懒得理会。” 娘亲一贯看不起神族的那些个举止文雅端严庄重的繁文缛节,她这不拘一格潇洒超然的洒脱劲儿放眼整个天垠地荒里是谁也做不到的。 我捧着个乌漆嘛黑的陶瓷酒坛子喝了个一滴不剩,心里却是空空荡荡的,有些难受。 以往酒喝多了会醉,今日却怪异的很,任我再怎么灌,反而脑海里的思路会更清醒明确。 黎宸? 初识是在老神帝的生辰会上,那时的他虽早已做了两万年的神帝,却低调的有些过分,倘若不是水德星君后来施的君臣礼还有那至今思来都令人发懵的“君上”二字,我只当他是讨人嫌的好色之徒。可是若不是他有着与凡间那位酒友十分相像的脸皮的话,我后来又怎会由他跟我过分亲密。 后来听水德说起过,那日我晕了后,他差人送我回了青城。那满满当当的凌云殿里在我离开后静落针闻,气氛诡异得紧。片刻过后又跪倒了一大片子,黑压压的都是人头,看着都眼晕。 原来竟不是我一人不识得神族新神帝,整个天宫掐指也不过才几个。委实不知,他倒是怎样接的帝位,寻个契机,我却要八卦八卦。 与他再见,就是这次的十万生死劫了。他用神族神物“乌火鉴”替我渡了劫,我自是感激涕零,却也没到以身相许的份上。 可是,为何听到他与歆瑶的缘分时,我为何有了掉眼泪的冲动? 你对他可有那甜蜜蜜的心思? 你若再不知,恐怕他就要被人抢去了。 娘亲的话在我脑中盘旋着不停打转,绕得我头晕眼花,一时茫然无措。 咳咳。 自打生死劫过后,我那沉疴旧疾不曾犯过,今日又是怎的了? 我自顾地豪饮痛畅,期冀借着酒劲压制咳疾。奈何,酒喝多越来,咳嗽就越然厉害。 一时喉咙发干,呛得眼角的晶莹水珠吧嗒吧嗒掉下,拼命止也止不住。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黎宸,其实我是喜你的,对吗?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章 明月何曾照沟渠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情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梦中之情,何必当真。 青城白兮苟活于天垠地荒十万年,早已成了剩女中的战斗士,整整十万年不知情为何物,亦未尝过情爱的滋味,名副其实的老姑婆一个。 现今出了那么个黎宸,身份显赫,端的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按理说搭配我这么一个蛇族的小仙是绰绰富余的了。可我,却又踌躇犹豫了开。 情究竟是何物? 白涂为了它魂断香消,至死不悔。甚至连桃花元君为了这平白徒增的情劫下了凡界,无怨无悔。 至于白涂对那桃花元君竟是如何春心萌动芳心相倾的,那日我在青城后山闲庭信步,无意捉了只偷撅灵参的獐子精,方才将谜底揭开。 这小獐子勤修苦练几百年,近来遇了瓶颈,不知从何处道听途说我青城山的人形灵参能提升修为,便鬼迷心窍地打定主意,种了不见灵参心不死的痴根。 我姑且念他是初犯,也就索性饶了他。 他倒自来熟的很,同我东扯西扯,不自觉地又将话头转到了白涂身上。 至此,我才恍然,原来原来,原来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结局是不是就不会明月无故照了沟渠? 那时的白涂拥有雪白的绒毛、无忧无虑的天性,还有那孱弱娇软的身躯。 那时的她,早已失去了双亲,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青城山脚,那是她第一次邂逅桃花元君,只那么轻轻一眼,就定了这世的缘分命格。 桃花元君整日徘徊在山脚发呆,时不时还望着远处的青城山吟诵些“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的情诗出口,岂料,这些诗作为他的心上人的我是一字未闻过,倒是被旁观者白涂听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少女不怀春,况且本就与桃花元君有着命定情劫的白涂自是被他风度翩翩、踔绝之能的气质给迷得五迷三道七荤八素。 这是哪家仙子遗落的仙宠,模样可爱的紧! 白涂就是为了这他这一句无心之语方才入了魔着了道的,她以为他对她动了心,她以为他动她动了情,她以为……。 奈何,奈何,奈何所有一切皆是她的自以为,那时的她尚不清楚,在一起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分离,却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了。 缘起,那一眼那一句。 接着,便是青城小主白兮舍恩收了她作贴身婢女,白涂日日诚心伺候未敢懈怠丝毫,久了,那原本爱慕桃花元君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终日里吃饭念的是他睡觉念着的是他,就连梦寐中痴痴念的都是“桃花元君”四个字。 鬼迷心窍了的白涂不甘此情夭折,竟在梅雨时节化身原形枯坐在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只求再遇上他一回、见上他一次。 天可怜见,桃花元君来了,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直接,那么失魂落魄。 他惨白的手里提着酒壶,“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的唱着,样子很可怕,也很让人心疼。 可怜白涂淋了三日雨,支着弱不禁风的身躯又手脚忙乱地照拂了桃花元君两日,待到他清醒有了意识后才拖着病躯残身返回青城。 我那阵子整日整宿的夜不归宿,所以也并不清楚白涂竟是如何一个人熬过那孤苦无依的病痛的。 只是后来她颤抖着身子告诉小獐子:“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心爱的人整日整夜的呼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时,那份心如刀割是世间最莫大的痛楚。” 而且,他叫的还是“白兮”,青城小主白兮,她的救命恩人白兮。 她疼他怜他痴他,可是在这天垠地荒里,谁又来疼她怜她痴她呢? 总以为她救了桃花元君一次,不盼着他必有回响,也该着念念不忘吧。 怎料,只因那几日他烧糊涂了,很是忆不起拂看照顾他的人竟是何人。 白涂大概不会料到,这一切早已是注定好了的,又怎会因为她的过分纠缠与执念而缘线再牵。 徒劳无功一场,她也看开了许多,陪着我在青城大醉了几日,渐渐积了吃酒的恶习。 恍然,她吃酒,只因忘却不了那个人,那个命里注定的人。 酒不醉心心自醉,白涂以为喝醉了就可以将那个人彻底忘记,却在两行清泪中,哭的泪雨纷纷。 青城白涂,十足的一个痴情种子、傻丫头,只可惜这一粒种子终究是开不了花结了果的。 孽缘呐,平白的一段挠人心肝又肝肠寸断的孽缘! 期望着白涂一颗真心归大海之后总会收起心思一心向道了,哪里道她记吃不记打,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后又冥思苦想了个契机去寻那桃花元君去了。 她怂恿小獐子随她一起偷了桃花元君刚酿好的桃花酒,念着这次总该寻她晦气同她当面对峙对峙了吧,殊不知那桃花元君奇葩的很,竟然生了跟她同样的心思,以此为借口跑到青城山一睹了心上人的样子,慰藉相思之苦。 兜兜转转如此枉然,白白地又浪费了一番工夫。 白涂由此悲伤了几日,对那桃花元君的心思也冥灭了几分。 千回百折,此心此情未得君心,她开始颓然麻木。 往后的种种,不过也是在给最终的结局做铺垫而已。 那一日白涂在山下采蜜摘果,准备给我酿几坛子百花蜜甜酒尝尝,误听得桃花元君在哪里“负心人”、“蛇蝎女”的百般侮辱着我。 她一时怒火中烧,失了分寸地集结了小獐子几个狐朋狗友就去毁了桃花元君的桃花坞为我打抱不平。 到此,我才了然,这一切的祸根,起于我之身。 好一个忠心护主、愚不可及的傻白涂!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你这般的情深义重、故旧不弃,我又该如何报答? 眼眶一热,两行清泪吧嗒吧嗒地掉了出来,不肯休止。 她本将心向明月,无故明月照沟渠。 试问这世间的无情之人,那桃花元君算一个,我这青城小主又何尝不是无情之人? 白涂、白涂、白涂,我的好白涂、傻白涂! “你且往山中再寻寻,那边的灵参年头更久些!”我丢下一句话,遂腾云隐身回了青城。 青山悠悠,只留那小獐子在原地发怔痴呆,心头窃喜。 昨日情了人未了,梦回苦寻空楼台。 自怨前世情缘定,两生花开两生悲。 若有来世,愿你不悲!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一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我在干高冠大的梧桐树下彻彻底底地醉眠了三日,到得第四日头午时,娘亲将我唤醒,弃下一张金箔银字的请柬甩着锦袖不哼一声的就离开了。 我睡眼惺忪地觑了一觑,倏然艴然不悦,酒立时被激得清醒了一大半。 好一个歆瑶天神,现今欺辱到了我青城家门口,忒地过分了些! 然她今儿个未时在她的菡萏仙池为她那十万株荷花奏请神帝办了个“赏花会”,为此特特地还跑到“殊妤宫”向统领百花的槿萱天神讨了一些时令花木做陪衬。那槿萱天神我倒谋过几次,天生的钟灵毓秀蒹葭伊人,端的一副秀外慧中冰清雪洁我见犹怜的娇柔劲。 我为之气结血郁,换作是我青城的话,哪里轮到她这般放肆狂妄,早已提着白乙剑于她那十万株荷花斩草除根万年不生了。 歆瑶这种净挑软柿子捏的行径颇为我鄙夷不屑,算来我与那槿萱天神也非是那种过命的交情,再者天垠地荒里荒唐不平事又岂止这一件?现今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只是令我百般疑晦的是,我青城山与她的“菡萏宫”素来交集全无,真真算得上是老相不相往来,怎地这次好心肯给我们下帖,且还是规格殊高的金箔银字帖,总我有心推脱又唯恐青城山再落人话柄,实在左右为难抑郁的很! 这几年算来我青城山着实地出过几次风头,与神族新神帝的联姻又断姻,其次便是我盛怒之极失了分寸捣了桃花元君的桃花坞,这落到最后的自是娘亲与老帝后那件让众仙友很是哭笑不得的荒唐事。 想我青城一贯低调不露圭角,娘亲又虚怀若谷,到我这里更是谦虚谨慎不露锋芒夹起尾巴做蛇,竟是哪里的命格风水出了偏差,霉事桩桩件件如约而止,挡都挡不住。 午时刚过,娘亲又来拚命的催促着,盯着我梳洗打扮了一番才饶过我。 在我隐身之际,她又是神情肃穆地拽着我的衣袂,叮嘱着:“歆瑶这人跋扈得紧,心眼与那蜜蜂窝不遑多让。你拿了我的‘轩辕剑’去,以备不时之需。” 我很认真地仔细瞧了她几眼,不像是玩笑说闹。也罢,若搁以前我阶品怎么也算是个天神,还不用怕了谁。如今自那次渡劫过后法力虽日新月异突飞猛进,却也不过是个上神级别,假若动起来手还是免不得要吃上一番亏。 不再犹豫,我将娘亲的“轩辕神剑”隐了随身左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番,我倒像是专门去寻歆瑶天神的晦气,做足万全准备随时砸场子。 不消片刻到得神族境界,念着时辰尚早,不如去月老仙翁的“缘储宫”串串门溜达溜达,自打上次我为了与黎宸的缘分去过一趟后,每搁上三五日就会跑到月老哪里与他吃酒下棋,倒也打发了一些穷极无聊的日子。 这月老仙翁在天垠地荒里委实是个人物,历经神族三朝荣耀无双,满腹的趣事鲜闻,很是招惹吸引我。 譬如上次他同我讲了一个“尾生抱柱,至死方休”的凡人故事,里面说的是一个名叫尾生的年轻男子与情投女子约定在桥梁相会,久候女子不至,水涨,最后抱桥柱而死。 那几日我很是替“尾生”心疼掉过几次眼泪,也替他惋惜不值,更是钦佩他的固执与痴情。 换我来,扪心自问,我恐怕等个小半柱香的时辰就会跳脚拂衣而去了。 我天性耐不住性子,这点倒与仙执白念茹如出一辙,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尚好,老仙翁在他的府邸内理着满摞摞的“姻缘簿”未出门,见他时而低语微思,时而抚掌大笑,我在一旁心里犹如千万只蚂蚁钻心般刺挠急不可耐地问道:“老仙翁可是又有了什么好趣的事情,快说来听听。” 他捋着白须,神情矍铄地笑呵呵说道:“莫急莫急,待我瞧仔细了我再说与你听。” 我哪里肯依,伸手将“姻缘簿”抢了过来,汲汲地看了起来。 故事嘛,毫无新意,无非就是凡间扒灰淫*秽极为不堪的下流调调,不成想老仙翁还好这一口。 我又掂着臃肿不堪“姻缘簿”前后翻了翻,倒又让我觅得了个感人至深情比金坚的凡人故事,当即饶有兴趣逐字逐句地品读了起来。 说的是有个家底殷实的书生无故接连两年丧父失母,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与他本定了娃娃亲的大户小姐她爹见此情形心生歹意,趁着挂名女婿上门讨亲之际解了院里旺财的扣子,又差了手下的一众仆人拿棍持棒将其赶了出去。 未知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书生头悬梁锥刺股地昼读夜诵,最后三元及第,光耀门楣不说还风光旖旎前程万里。 事情徒然出了戏剧性的变化,堪堪地将那势利眼的老丈人给打蒙了,心下忖了忖,忙吩咐下人置凤冠霞帔、旗锣伞扇、红布盖头、火盆花烛一应物件,张灯结彩以便姑爷进门就能与他家千金结秦晋之好。 那状元郎倒也心地善良,光素银带、挂药玉佩、锦绶梁冠、大红罗袍罗裙地打马而还,到底与那家小姐拜堂成亲入了洞房。 洞房夜,他对着新娘子一拜再拜,叩谢当日的授金予银之恩、矢志不渝之情。 那红粉佳人理拭着淡淡衫儿薄薄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念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盼君从今后待我如我待你般妾便足矣!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新郎官亦无比情深地复了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一出羡煞旁人的伉俪情深,一人匪石之心不磷不缁始终如一,一人始守本心不忘初心。 倒也算一折鹣鲽情深至死不诲的的才子佳人戏! “此前这出戏本是那书生名落孙山终投湖自尽,而那小佳人日夜盼心上人不来,以为他变了心肠,时日一长心境忧郁垮了身子,落了个抱恨而亡。前几日黎宸那小子读了直言不妥,硬生生地给他二人改了命格气运,方才有你现在看到的这般圆满。”月老仙翁拈着胡须,仙里仙气地和善说道。 黎宸? 我怔了怔,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问道:“他也如我这般很得闲地来此间吗?那倒极是难得的很!” “我又为何不能常来此间,莫不是这‘缘储宫’也姓了白不成?”门外忽地响起一声冷漠,极冷极硬似冰锥,竟扎的毫无防备的我立即变貌失色。 噗! 一时不慎,月老仙翁那本卷帙浩繁的“姻缘簿”被我很无辜地掉在了地上。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二章 菡萏潆洄嗟嬿婉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黎宸! 没错,是他,他的声音低沉浑厚,极具辨识度。 神思恍惚中,那月老仙翁步态蹒跚地已然踱到他跟前施了君臣礼,虽仙翁兼着个三朝元老的虚衔,奈何天地君亲师礼制节法在那里摆着,岂可任人随意改张紊乱。 黎宸不敢托大,惊慌失措地忙扶着老仙翁,略有余悸地说道:“仙翁又来折我仙寿,我们不是早有誓约,从今后免了这一套繁文缛节,怎地如今你又犯了?” 说着假意地绷起脸,他那张脸面如冠玉甚是潇洒俊美,唬起人来又煞是像模像样,那老仙翁以为他是真动了怒气,急忙忙地颤抖说道:“我只道无外人在时方可,而今……而今……” 却有意无意地拿余光瞟着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原来我才是他方才口中嗫嘘蜘蹰的外人。 黎宸禁不住地眼眉抖了抖,似笑非笑地说道:“桃子是我父君替我早已预定好的帝后人选,仙翁掌管天垠地荒里的‘姻缘簿’,岂有不知之理?” 桃子? 我忿忿不平地扭身作势欲要祭出“轩辕剑”,他也不甘居后,厚实白皙的手掌一抖,平白的右手掌中多了一只金光灿灿夺光芒长约九寸的“乾坤笔”出来。 他极细致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说道:“你的‘轩辕剑’是斗不过我这只‘乾坤笔’的,还是认命吧。” 我颇为沮丧地收起“轩辕剑”,嗒焉若失地垂拉着头一言不发。“乾坤笔”乃上古时期一等一的仙器,可改生死灭天地,哪里是我“轩辕剑”可相提并论的? 青城白兮又不是傻妞一枚,明知自不量力还妄想螳臂当车,不是飞蛾扑火又是甚? 我干干地笑了几笑,神情不自在地说道:“君上说笑了,想我这‘轩辕剑’遇上你那‘乾坤笔’自是不堪一击的,又何必再试?” 暗地里却咬牙切齿,忿恨不已。 月老仙翁见我妄图对黎宸行凶,连忙从中打着哈哈调和着:“两位尊驾可莫要折腾我这‘储缘宫’,它于我这糟老头一般已是行将就木,你们若是不嫌费个事,那就请到‘仙战台’上面斗个你死我活天昏地暗兴许也是无人敢过问的。” 我讪讪一笑,卑陬失色地看了黎宸一眼,让他拿个主意出来。 他要战便战,我白兮便是拼着形神俱灭也是要争口气的。他要不战,我自要窃喜得意,论仙器道术我是半点占不了上风,在他手上过不了几下就会丢人现眼。 以目前青城的情形,届时恐又是一场令得众仙友舌挢不下的笑资。 这种风头,万万是要不得的。 “仙翁哪里话,我与桃子闹着耍,切莫要当真。”黎宸使了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法子,算是搪塞过去了。 我与他在月老仙翁的“储缘宫”里又耽搁了一阵子,未时渐近,方才联袂出了门口。 “我们这就在此作别吧,青山不改,后会无期。”我很是风姿绰约地施了礼,不待他有甚反应,当即调头就溜。 行了约八九步,忽觉身后人影相随,遂止住身子视了视。 果然是他,现在怎么回事,莫不是神帝当厌了打算跟我屁股后面做跟屁虫吗? 我全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和时间,嗔怪自个出门前没看黄历,低眉倒运的紧! 万般无奈地说道:“君上可是要前去吗?甚好甚好,那你先行吧,我先在此处欣赏下这周遭风景,怡人的很!” 我侧了侧身,示意他现行行过,好狗不挡路的理我很是清楚的。 他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言语温和地说道:“那我便陪你在此处领略下老仙翁仙邸的风景,你我自上次匆匆一别,多时未见,正该乘此间隙熟络熟络。” 你个大西瓜,谁要与你熟络,本仙可是忙的很! “还有,你日后能不能对我换个称呼,黎宸生分的形同陌路,我很是不喜。”他可怜巴巴地央求着。 形同陌路?我气极反笑,本来就跟你不是很熟络的吧我说。 “那依着你,又该换个怎样的称呼合适?”我性子淡淡地问道。 他虑了虑,良久才喜笑颜开地问道:“宸郎可好?” 噗通! 这神帝,忒地会说笑了,竟吓得我生生地栽倒在了“储缘宫”的大门口,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菡萏宫”隔着“储缘宫”不远,是以不消片刻我与黎宸就赶到了那里。 歆瑶天神办的这场“赏花会”甚是气派,规模也不小,一众仙友早已是三五成群地攀谈熟络了起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搭手望了一望,不禁心下暗忖,怎地除却了黎宸,剩下的都是女客? 这歆瑶又是唱的哪一出? 她邀请黎宸我倒还不觉奇,若她不邀请我才发奇呢。只是,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粉妆玉琢可甚是蹊跷呢! 那黎宸旁若无人地拉着我锦袖,急匆匆地踏上天丝软毯,一干仙子乖巧彬彬有礼对着黎宸施礼他都充耳不闻,直奔歆瑶天神所在而去。 这孩子又是逞的什么威风、摆的什么架子,我无计可施,只能干干地陪笑着,示意我也是被逼无奈。 “桃子,快来见过歆瑶天神。”他将我往歆瑶跟前凑了凑,泰然自若地说道。 那歆瑶不知是脂粉涂的多了抑或有病缠身,一张俏颊煞白煞白的,毫无血色。 “青城白兮见过天神。”再怎么说我也是青城下任仙执,万不可失了身份丢了娘亲颜面。 “哦,你就是青城山的那个白兮吗?本天神略有耳闻,倒也是一副娇滴滴的佳人模样。”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双凶神恶煞的眸子盯的我浑身极是难受。 我哪里是个肯吃亏的主,梗着脖子回击道:“天神也不差,长得有模有样,心胸也开阔的很呐!” 我特特地将“开阔”二字音咬的重了些,免得她耳聋耳背,听不真切。 “你……”歆瑶那虚与委蛇的本事倒比我差了几个档次,面上寒光露出,那本来惨白的小脸又比刚才白了那么几分。 我本就是个性子极淡不愿同人计较之人,哪里晓得树欲静而风不止,现今这寻上门的买卖不做白不做,谁让你无由来地咬我。 黎宸在一旁袖手旁观,他倒乐意瞧见我同别人争风吃醋的戏码,我偏也不能如他所愿。 “宸郎倒给我评评理,歆瑶天神的心胸是否比旁人开阔些?”我扯了扯他的青衣袖子,扮作娇滴可爱楚楚动人的模样。 他被我倏然间的俏皮灵动痴的是摄魂夺魄,兀自回味无穷,想必一时半会怕是抽离不出来的。 半晌,他才神色复杂地说道:“既然会曰‘赏花’,那就好好欣赏一番这难得的景致,免教歆瑶天神白费了心思。”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神帝,道出来的话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果然难得、难得!实在叫我这个青城山中的小白蛇佩服的五体投地,又死去活来! 撇开我与歆瑶的这番纠缠不提,不得不讲,她确实为这“赏花会”颇费了一番“心思”。 来者女客阶品我粗粗过了一眼,什么司棋上神、司乐上神、司画上神、侍书上仙、春夏秋冬四季上仙、瑶池仙子、云宵仙子、碧宵仙子、琼宵仙子,各宫未值班的小仙女眷,一时络绎不绝乱花渐欲迷人眼。 我活够十万岁,哪里历过这番香艳血脉喷张的景色,顿觉心神摇曳,有些定不住意力。 枉我一个女儿家家的逢此不免慌乱,再瞧黎宸,他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痴痴地、眼泛桃花地……看着我。 我被他望着有些心惊肉跳,作势欲祭出“轩辕剑”吓唬他。 他倒也聪明颖慧,不忙不慌地手掌一托,老神在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小心思我便一目了然。 “乾坤笔”在此,谁与争锋? 我颓然一叹,瞬间什么心思就都没有了。 黎宸,算你狠!来日方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噗! 也不知是谁动用了仙法,那离我不远的“菡萏池”里顿时涟漪四起,继而盘旋打转,一小会就结起了硕大的一朵荷花状形的水花,高高地立在水池中央。 而花中芯蕊,正对着的就是我这一处位置。 我冷冷地瞥了一眼歆瑶,她也正自得地望着我,笑靥如花。 不自觉地,纤手一抖,“轩辕”现出,我跬步不移杵在原地不进也不退。 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三章 可怜之人必可恨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想来我有“轩辕剑”在手,委实不会憷了谁! 再者,黎宸那个大西瓜不是逢人信誓旦旦地便夸扬我是他父母之命且老神帝钦定的帝后吗?现今他的帝后被人屡次羞辱,本上神不信他还能稳坐磐石。 你个大西瓜、大木瓜、大呆瓜、大花心瓜、大胡萝卜瓜的黎宸,自己牵扯出来的烂桃花,还要我白兮替你背黑锅。 可怜我一条修炼十万年的小蛇,涉世未深又纯情可爱一身正气,今日也有遭人荼毒欺凌的一刻,端的天可怜见。 待了片刻,那水状模样的荷花也未落下,堪堪地遇了热气便虚散了,摔在“菡萏池”里惹起阵阵朵纹,然是符了那“水光潋滟晴方好”的妙句。 “呀,这是谁家的仙子,竟扯出了利刃仙器,可是要在这里斩了谁吗?”远立在正台中央的歆瑶天神抚胸嗤笑着,忒地得意忘形了些。 我正讪讪不知如何自处时,将前后瞧在眼中的我那便宜夫君黎宸神帝大手一挥先隐了我手里的神剑,赶过来真情切切地询问着:“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歆瑶天神背地里与我使的绊子着实让我现了一回眼,她这琼山狼,得志便猖狂。 她一番话里带刺的说辞很是引得一片欢愉热闹声,如此我更加是无地自容了。 “歆瑶,本帝君在你这里干巴巴地坐了半天,热茶未喝上一口,净瞧了些烦眼的事情,倘若你的‘赏花会’本就无聊的发紧,那本帝就先行回宫了。”黎宸虎着脸拿着腔调如是说着,一派帝王肃穆样,甚是威武。 那歆瑶为了能与黎宸一晤,可是煞费苦心地屈在“菡萏宫”里绞尽脑汁想了各种法子,最后不经意觑到“菡萏池”内荷花艳开,这才计上心来办了一个“赏花会”。 现今黎宸不问情由地要撂挑子闪人,她哪里肯依,慌忙强颜欢笑地娇嗔道:“我见君上日理万机甚为辛苦,打心眼里心疼,遂办了这么个‘赏花会’,歆瑶心意如何,难道君上竟还故作不知吗?” 说着,面上现出一副悲戚戚恓惶孤苦的模样,连我这个片刻前还想要亲手撕碎覆灭了她的仇敌也禁不住她的楚楚可人,心头嘀咕着黎宸实在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罪大恶极刻薄寡思的令人发指! 那泛滥心呀同情心呀恻隐之心呀无可救药的作祟起来,竟也要忍不住地陪着她落上一回心酸泪。 全因为,透过她我真真切切地瞧到了白涂的影子。 她们一样的痴心、一般的执着,只为了自个的一颗真心不被践踏不坠苦海,甘愿全力以赴所有,且无怨无悔。 换作是我的话,实打实的讲,委实是做不来的。 我性子淡泊,情爱于我如浮云,我也本着可遇而不可求的随性自然心境,时刻谨记刻意强求的得不到,而不曾在意的往往会不期而至的道理。因此,时时拥有一颗安闲自在的心,一切随缘而坦然,不急进,不怠惰,不强求,不悲观,不慌乱,不忘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随遇而安重在安心,心安则一切无所碍。 身若琉璃心自在,道法自然,一切皆自然。 然那歆瑶与白涂一般,潜移默化里偏了固执冥顽不化,不曾想过情爱之事终究是两个所能决定的事情,绝不是一人所能左右得了的。 “罢了,那就给本帝君先上壶热茶吧,本帝现觉口干舌燥,喉咙发干颇难忍。”黎宸本就不属无情义之人,也决计做不出来无情之事。 他这一番留情,算是救了歆瑶天神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同样也是彻彻底底地将她害了。 诚然这天垠地荒里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唯有“情”之一字不可不察,又不可细察。 上古时蛮荒族帝君颛顼为了救他已命悬一线的帝后瑶姬不惜竭尽平生法力一头撞断了连接天与地的通天石柱,为此累得天垠地荒地众多族界跟着受了天火焠烧之苦。 白涂为了一个桃花元君,甘愿遭受灰飞湮灭。 凡间的那个呆子尾生,宁愿抱桥柱断魂也不肯失了与心上人的约定。 问情是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罢了! 他入了你的心,你便着了他的魔。至此盼的是他,惦的是他,日思夜想的还是他。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人生如只如初见,争,不如不见的好。 如此,便不会相识相知更相思。 一切,在最初时弭患无形,也就省了往后的痛不欲生心如刀割。 歆瑶吩咐人置了桌椅在仙台的四周左右,又请了黎宸上坐,然伏在地上拜了一拜,这才方罢。 接着其余众仙子鱼贯而拜,足足给够了黎宸威风的劲头。 我属青城一脉,与他神族本就平起平坐,自是要免去这道麻烦的。 众人吃了阵子茶,又一道围着“菡萏池”观花赏鱼,好不惬意舒适! 那歆瑶对黎宸的心思日月可鉴,时时拖着他一笑百媚地娇娇滴滴指着池里的荷花道:“那边的是芙蓉幽,旁边的是秋月映,再过来是睡莲戏仙。” 最后指着一双黏在一处的荷花赧然说道:“那便……便是并蒂莲了。” 闹的黎宸甚为窘迫,只能哼哼啊啊的敷衍着,我在一旁只乐的是前仰后伏。 俯仰之间,黎宸在歆瑶一再的深情挽留中拉着我落荒而逃,神情甚是凄楚狼狈。 “再不济歆瑶也是这神族的天神,配你这神帝虽有些勉强,可是你也不用这般的惊惶不安吧?”我尽量地嗤笑于他,要多舒畅有多舒畅。 黎宸穆然的看着我,怅然地问道:“歆瑶如何?” 我怔了怔,不知他所谓何意。 “你可瞧见今日的‘赏花会’中那些仙子的阶品除了我这神族帝君,皆在她之下?”他不愠不火地说着,我则竖起双耳仔细倾听着。 “歆瑶的心思不比你,极重极沉,你可看的出来?”他又不厌其烦地问着。 我微颔首道:“这个自然,可是与你不愿亲近她又有何干系?” 他靠近我,动作温柔又细腻地捧起我的脸颊,声音甜丝丝地和善道:“桃子,神族一脉担的担子甚重,万不能有半分差池,所以帝后的人选也要慎重再三,这番说与你听,你可清楚了?” 帝后?慎重? 我遽然噗嗤一笑,委实扰乱了这适合谈情说爱的气氛,只因眼前忽地浮出老帝后与娘亲的那场颇具滑稽的骂战与徒手互掐,就再也忍不住了。 “那她岂不是很可怜?”半晌,我才忆起假惺惺地为那歆瑶天神叫了叫屈。 “可怜之人,必也有可恨之处。”他若有所感地说道,语气冷淡的又像是拒人千里之外。 我自连道可惜,暗地里却表里不一地大呼过瘾。 至此,才算报了那出洋相地仇恨。 一更天约过半,黎宸方恍然想起我与他还处在“菡萏宫”门外,才缱绻不舍地怅然若失道:“桃子,你可识得回去的路,不如……” 我颇为好气地说道:“莫送莫送,倒是你一个神族帝君,出门难道连个天将都没有吗?” 黎宸淡淡一笑,豪气干云道:“在这天垠地荒里,又有谁能伤得了我?” 想来也是,算我多虑了。 我隐了仙身,冲他挥挥手便回了我青城。 桃子,我们原来谋过面的,你可是忘记了? 黎宸定定地瞧着我凭空消失的仙身,欷歔地喃喃自语着。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四章 凤凰翙翙念芷来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在回青城的路上,我才堪堪忆起方才还未来得及向黎宸报他稠蜜发腻状令人作呕地呼我“桃子”的怨仇。 来日方长吧,我收了收心思稳了稳心神,言不及衷地哄骗着自己。 娘亲时常数落我这掩耳盗铃擅长宽慰自个的手段十足的像极了我那老实巴交的阿爹,每每我也会梗着脖忤逆不孝地回着:“女肖父儿肖母,依着如此,阿爹是亲爹,娘亲却未必是亲娘。” 那青城山仙执白念茹听完颇是恼怒,心肠一狠便也三日不与我同话讲。 我自乐得自在,少了她在我耳畔念叨,那寻常再不过的景致也比平时悦目娱心了些。 九重天离着我青城山打个来回也不过小半柱香时辰,隔着半里地,便分明瞧见那山头上竟烈火焚天耀如白昼,似祥瑞之气盘旋不退又如燎原恶火凶猛肆虐。 我启了神识探了探,骤然心思不禁沉了起来,什么烟花芳柳、燕语莺啼瞬间都失了色。 凤念芷?那红光拥簇中着半粉半青对襟襦裙的人可是她吗? 我甚感头晕目眩,怎地今儿这般霉运不消、命格不济?前有歆瑶天神使怪作乱与我不对付,眼前又出了这么个凤念芷。乖乖个我这倒霉催的。 我与凤念芷天生的恩怨仇家,彼此芝麻胡萝卜瓜的蒜皮小事不消个三日三夜是说不完的,是以我在这里就略致地念叨念叨吧。 念芷是凤帝的掌上明珠,疼惜娇惯的不得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时时刻刻小屁股后头都跟着三五个老妈子伺候着,她这待遇,可是她那三个不争气的兄长没法子相提并论的。 “不争气”是凤帝的口头语,日日不说个三五十遍是极不能安生下来的,是以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们在我看来堪比他身上的指甲盖,而凤念芷,无异于他的宝贝儿小心肝。 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凤族有汝,国祚而殇矣!国祚若旒,谁任其责? 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凤凰颜面,于你全欠! 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幸而青城白念茹性情和善豁达明昭、阿爹放荡不羁潇洒随性,二人通体合作又将他们这唯一的女儿生养的这般貌美如花知书达理,深感荣幸,又委实惭愧不已! 我三百岁生辰那日,凤念芷将将一百岁,她步法蹒跚地跌在我面前,双手攒足劲揪我的马尾辫,任我嚎啕大哭娘亲也只是在一旁劝着:“念芷年幼不明事理,你不可与她一般计较。” 我一千岁生辰时,她颇上心地送了我一件凡间的墨绿玉质九连环,未及,我连焐热的功夫都还没到,她便央求拿去耍了,三捩两转下不得其解,盛怒中持着石耒砸得粉碎,后竟翻脸无情地要我作赔。 她且年幼少不更事,你不可与她一般计较。足足过了七百年,娘亲还是拿这番话诳我。 其实此事见不得全赖上娘亲,奈何凤念芷长的柔软细嫩天真烂漫,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犯了错她只扮个无辜可怜状就能轻易逃脱。 全然不同于我,长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凄惨样,每日里又挂着冷冰冰孤傲傲的犯煞脸,过了五千岁才算出落得似一朵好看娇羞的芙蓉花般惹人赏怜。 我腾了朵祥云径直奔上青城,心忖着何不祭出娘亲的“轩辕剑”给那凤族公主来个下马威,杀杀她的傲气,免得她到了兴致处又拉我下了水。 我性子淡,尤以近几万年更盛,堪堪地做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青城山小主。 五万年未曾来往,这小凤凰现今越发地出水芙蓉倾国倾城了,“地造无双比西子,天成玉女即和风。”应在她身上倒也恰如其分。 自然,较我端的是差了些档次与境界。 “阿姊,可是你吗?”凤念芷手里正拈着一朵七色天花,将欲要幻成几块七彩云,见我现了身,便收了手欣喜地冲着我扑了过来。 我微不可察地侧侧身,避过她的热忱主动,不悲不喜地问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凤族的念芷殿下,今儿个怎地有了空闲来我青城山串门?” 她怔在原地木了木,面上现了一丝悲苦欲绝色,方撒娇地拉着我的袖口说道:“白姐姐,念芷年幼之时确实做出许多令你伤心的事情,现在念芷明事理了,你原谅我可好?” 我无动于衷于她的苦情戏,很慢条斯理地捋着自己的三千青丝。 这凤念芷几万年未谋面,这表演的功夫也到了已臻化境的地步了,她这副欲泣未泣的可怜巴巴楚楚动人的换做是我的话委实是打死也做不来的。 我低头叹道:“五万年未见,你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她道我以为是在赞她,不明就里地噗嗤笑说道:“白姐姐又来嘲讽念芷了,就我这稀松平常的把式可是被父皇骂做不入眼的雕虫小技呢,与姐姐相比,实在不堪一击的紧!” 我一时惆怅头疼不已! 莫不是她这几万年里只长了面貌身形,脑子都拿去作肥种瓜了吗? “你这番来你那宠你惜你的父皇可是又赐予你什么宝物了吗?”我心念方才的那一幕,淡淡地问道。 “我父皇吝啬的很,这次只赐了我一颗‘噬戾珠’,白姐姐你说气不气人?”她双手撑着腰,气不过地忿忿说道。 噬戾珠? 莫不是上古时那颗可以吞噬天垠地荒中所有戾气怨恨的“噬戾珠”?看来凤帝此次委实下了血本,想是怕他这块心头肉在我青城受了委屈才借着凤念芷的手知会知会我与娘亲阿爹。 “可否取出来与我观上一观?”我心中却对那颗神秘莫测的“噬戾珠”产生了好奇,既然机缘巧合,想着何不趁此间隙睹上一睹。 “有何不可?”她倒爽快的很! 当即利索干净地从她自己的乾坤袋内左摸右摸地取出一颗拳头般大小的翠绿色圆润球形的珠子。 我为之哑然,这颗品相一般秋毫不起眼的珠子就是上古的那颗大名鼎鼎遐迩闻名的“噬戾珠”吗? 也忒地玩笑了些!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五章 唯有情字看不破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据《天垠地荒·凤族篇》所载:凤族北地多悍兽,尤以穷奇为最,时作祟兴风致万灵陷涂炭境。凤帝闾悲悯,率族一十三尽皆屠之,遂魍魉不复,后世难逢旃! 又载:凤闾敛尽尸骸,焚之,得一乌珠,大如拳形,噬天下戾气,然谓曰“噬戾珠”也,乃凤族重宝之物! 我将“噬戾珠”捏在掌心把玩了几番,实在瞧不出有何端倪,穷尽脑浆也猜不透此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一颗饰珠仙力几何,只好悻悻然原物奉还。 “你这珠子委实不错,妥帖收好方是。”我拢了拢锦袂,窘然讪笑道。 凤念芷不以为意很是随性地抛进她自己的乾坤袋内,又将其隐去,方笑靥道:“白姐姐,你可知这次我将谁给你唤了来?” 我的心思不及她活络,向来对这猜谜测语嬉戏一窍不通,是以懒于理会,自顾地往我的房间踱去。 “好姐姐,你就猜上一二,念芷给你在此作揖如何?”言罢,竟急切切地已然福身施礼,倒叫我作了难。 好赖她的身份显赫,我青城虽不比得她凤凰一族人多势众,却也五脏俱全,她挂着凤族公主的头衔,我白兮计来也属青城独一无二的小主,她于我作礼,我必要是以同等规格回礼的。 国之交在于民相亲,在于主和安。我青城礼仪之地,岂会被旁人看了笑话。 我稳住身子,有模有样地福身一礼,干巴巴笑道:“青城白兮,见过小凤主。” 她一时错愕,花容失色道:“白姐姐休多礼,念芷登门拜访,岂可由你来拜我?” 我很不以为然地觑了她一眼,不悲不喜地回说道:“你拜我,必我也是要回拜你的,这是礼数,不可乱。” 她瞠目结舌,恐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凤族与我青城一脉相交十余万年,各安无事,尤以近几万年来往走动频繁,大有缔结联盟之势。然我娘亲目光短浅,又唯恐在神族那厢落下埋怨,终生生断了这份心思。 “你这次又将谁给我带上了青城,莫不是你那个爱四处捣乱闯祸的念之幺弟?”念在两族此些年情投意合的情份上,我自是不会去做那心狠手辣的绝情事出来。 说来凤族也算这天垠地荒里的大族,当该着身体力行为之众仙楷模,千万年来也还算凑合,岂料凑合凑合着就出了岔子。转捩点,出在这一任凤帝凤天身上。 二十六万年前,凤天掌了凤族符天印,一时间壮志凌云豪气万丈,本以为他经天纬地能施展一番才能出来,孰料结果使众人大跌眼镜,他倒美哉哉地十六抬大轿娶了个美娇娥进府,整日里花天酒地不理政事。 三年,老大凤羽出世。 五年,老二凤翌出世。 八年,老三凤翼出世。 娘亲说这届的凤帝是最会省事偷懒的主儿,接连三个小子的名字都起的颇具玩闹,甚是无语的紧! 奈何,事情远不止如此。 十六万年后,明珠瑞降,那凤天抓耳挠腮颇是费煞心思地冥思苦想了几日。 终赐名,凤念芷。 又过几年,老幺诞生,这次索性未作多想,赐名凤念止。 凤念芷,凤念止。 老凤帝果真才藻艳逸跌宕风流,这般的信手拈来,委实羞煞旁人。 凤念芷媚眼如丝地笑出声,摇头道:“父君近万年管他甚紧,他现在倒做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仕女,终日里子者乎也的儒雅的很。白姐姐,再来猜过。” 哦,凤念止转了性子,这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遥想当年,我与念芷偷得功夫驾云溜到堂庭山上采摘棪木果食之,那凤念止尾随而来,遂在阿姐凤念芷的恐吓威胁下与我们约法三章并拜地起誓,这才能一起大快朵颐一番。 须臾间韶华空逝,我与凤念芷晃晃十万年光景空梦无痕,念止也作了那酸秀儒人,真真的世事无常。 “若然不是,那我决计是想不出来了。”我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状。 她见如此,自不好再作勉强,闲适地舒了舒筋骨,觑着一处黑幕说道:“二哥,你忍得辛苦,奈何你的一番心思又付诸东流了,白姐姐那心坎上是没有你半分位置的,瞧我说的可是实话?” 凤翌? 我望着墨色湛湛的黑暗里,心思恍惚地怅了一怅了,掐指拈算着我与凤翌的旧日岁月。 天垠地荒众知,凤族二皇子凤翌痴心青城山白兮早已是公开了的秘事,怎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我这空花无枝他又该往何处去摘呢? 五万年前,凤翌上奏凤帝欲将下聘娶白兮为妻,凤帝准奏。待到下聘的队伍浩浩汤汤填满青城山时,却被青城仙执白念茹一句“吾儿游历荒外,翌侄择期再来”打发了事。 可怜凤翌被这当头冷水浇熄了满腔热血,自不甘心地在青城山头扎了足足半月,竟也未能等到心上人归来,终黯然神伤地还家而回。 三日后,我游毕回山。 娘亲于这糟荒事细细说给我听,我噗嗤一乐,捂着肚子大笑道:“凤翌?莫不是那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整日里跟在我屁股后头嚷着‘这厢疼那厢痛’的小面瓜?他那面相比我还妩媚好看,我若嫁了过去,岂不是要半刻不歇地面对着一张秀色可餐的俏俊郎?那我会酸死的。” 仙执尊上听闻,再三掂量斟酌,也觉她这无常女嫁一个比她还耐看的郎君实在不伦不类,遂修书一封于凤帝,婉言回绝了这门亲事。 堪堪五万年,我与他也再未曾谋过面。 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仪态翩跹,窈窕万千。 那在回眸间的,不是凤翌又是谁呢。 他缓缓一步一步地走近,脚踩祥云履,麒麟腰衿缠,青衣白衫,风度翩翩赛潘安。 “桃子,我……”他神色难掩颇是百感交集地径直奔我而来,我当即一个侧身避了过去,讪讪笑道:“二皇子不必如此,这声‘桃子’我委实受不起,若然不弃,唤我一声白兮便好。再若不然,小白、小主、白瑶你随行挑选一个中意顺口的即可。” 桃子?我实在厌极了这声尊称。 “白瑶?”他疑云满腹,阴晴不定地看着我。 我自在潇洒地说道:“本是我在凡间拟的名字,可还中听?” 他当即诚惶诚恐地点头称是,不料脚下趔趄一个,竟猛地朝我倒了过来。 我很迅捷地在原地打个转,绕到凤念芷身后,将她顶了出去,方躲过桃花一劫。 她愣住了,凤翌也愣在原地半晌。 “我……”他桃花若面,耳赤面红地嗫嚅着。 “时辰不早了,我这便给你们布置房间。”我当即寻个由头,遁身而去。 此地,唯留凤氏兄妹面面相觑。 时过亥时,暮色沉沉,泠风凉凉。大地罩着一片朦胧青色,倏忽间,有一人影时隐时现,以这幕色做掩护,窥着青城地脉若有所思。 !! 第十六章 青城有女名白盏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房外青山嶷嶷暮色冥冥,房内红木镶嵌螺钿方桌上正燃着的以鲛人脂为材质塑成的长生烛映得熠熠生辉。 我一瞬不瞬地觑着那宁和猩红的火苗,心里头倒生出些郁卒不快的小情绪。 将将不耐地扯过长生烛一旁的茶壶,汩汩给自己倒了盏茶出来,仰头而尽,这才平息蕴了半晌的怒火。 我青城山自白姝老祖开山建派由来已久,详赘不表,自我娘亲白念茹掌仙执一职以来,青城渐入佳境更兼妇孺皆知,名头一时无两。 白念茹性情泼燥悍辣,行事作风上拂钟无声当机立断,率性而为自在洒脱,难得的妙人一个! 阿爹白玄人适其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你道他几十万年道行深藏不露,在娘亲面前乖顺温和的一如剥了皮的莲子,滑的很! 偏偏这样子风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注定结成了欢喜冤家,不得不感悟人生诸行无常。 阿爹每日里自把酒持螯曲肱而枕,乐天知命浮生如梦。娘亲呢?四处听听经走亲访友,难得的神仙美眷! 是以偌大幽静的青城山中整日里唯有我一人独行踽踽,孤寂静谧自不消提,后来添了白盏还未来得及习惯却又匆匆嫁人生子,来去幻常依旧。 空谷幽山,香蕊馨兰。 阿爹娘亲近日因琐事闹了别扭,仙执尊上裹了裹包袱学了那傲娇的凡妇来了个釜底抽薪离家出走,阿爹自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促忙促急地撇了他那心肝宝贝酒葫芦就出去寻了。 我时常不着家的习性一如既往,虽在山外设了仙禁施了秘法,然对凤念芷之流形同虚设等同于无。 如此看来,青城山的的确确需要一个耐得住寂寞守得了山门的大总管。 然则此事宜早不宜迟,凤念芷这次的无心插柳算是给我敲了一记警钟,仔细盘算虽青城属空山无宝,可毕竟也是天垠地荒里的正统仙脉,装装样子做做门面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若假以时日众仙投贴直接到了你的床头上,又算怎么一回子事? 我这庸人自扰的毛病一时犯了也怪的很,睡意顿消,堪堪地又忆起了白盏白涂的好来。 白盏,青城首任白兮小主贴身婢女。 白涂,青城次任白兮小主贴身婢女。 本来,白兮乃至整个青城山历来是没有婢女、侍从之说的,向来讲究的个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洞府客堂污了,仙法拭之,轻便快捷又省时省力,何乐而道哉? 常规,从白盏这处开始打破。 道来,我与白盏渊源颇深,她祖上与我青城本属同脉,却不同宗。那年娘亲赶会路过凤岐山,遥见她正欲悬绫自尽,娘亲何等侠肝义胆,岂会坐视不理,不仅出手救了她的性命,还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了青城。 娘亲于她煮了茶,裹了腑,方才急着性子追问缘何如此。 白盏噙着两行热泪,抽哒哒地娓娓道来。 故事俗套乏善可陈可以说全无新意,无非就是他们一户世居凤岐山,某月某日里山中新出了个很是得道神通的小妖,论长相嘛反正历来坏人都长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不必细说。 只晓得结局是青城仙执白念茹义愤填膺下暴跳如雷,祭出“轩辕剑”平了凤岐山头才算了事。 此后,娘亲便得了个“活菩萨”的美名,倘若别人借此称她她必诚惶诚恐地推托受之有愧。 背后,却笑不拢嘴,很是受用。 总之,青城山日后多了个人影出来,晨曦洒扫暮霭炊餐,一应事务收拾的妥帖有条不紊,很讨娘亲阿爹的欢心。 又因他们二位时常不在府内,她便顺理地作了我的贴身婢女。 百年莫惜千回醉,一盏能消万古愁。 有日我闻得有人念叨这两句,于是赐她芳名。 白盏。 哪知,唤名白盏,她却滴酒不碰,一喝即醉,醉了便睡。 我那存了侥幸的心思扑了空,只觉怅然,将将灌了半壶酒,星辰明月地胡乱颠倒一周,适才睡了过去。 白盏生得秀雅绝俗,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清澈见底,其身自携有一股轻灵之气,更兼之勾魂摄魄之态,媚艳无双。 她喜着对襟襦裙,衬着芙蓉如面柳如眉,恍惚时我也会痴上一痴。 白盏长居青城后,登门拜访的逐日多了起来,尤以求亲提媒者甚之,我不堪其烦,遂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躲了出去。 再回山,青城又恢复了往日光景,究其缘由,白盏方才忸怩道:“我于青城,本属外人。现今在此为奴为仆做得逍遥侍女已属恩情浩荡,怎敢再鸠占鹊巢,生些过分事端出来。” 她倒心细如尘细腻精致,我唯剩徒叹丽碧佳人,扼腕兴嗟。 除此以外,白盏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小鸟依人兼之蕙质兰心.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良选! 尤其烧的一手好菜,是以现今我最垂涎的便是她那花样纷乱令之回味无穷的珍馐美味,真真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无尽也! 那日我跃入“虚波井”下到凡间寻酒吃,再回青城之时已然旧貌换新颜,处处绿意盎然翠色欲流。 我道她近来持着耒耜在院中四处翻土倒草兴是簪钿饰类遗落在了哪处,原是植了牡丹芍药,更支葡萄架在院中,实在匪夷。 我自由衷钦佩道:“好一个白盏,好一个天地无双、无可比拟的白盏,青城有你,甚幸之!” 她羞赧绯颊,双手交握垂在身畔,指捏衣角,呢喃道:“小主言重了,我有青城,我有仙执仙公,我有小主你,才甚是万幸!” 我一楞,旋即璨烂眉绽,眼神灼灼地觑着她,心生暖意。 她被我瞧的不自在,收了耒耜,步履轻盈,恰似柳摇的径直洗漱去了。 时值季夏,瞌睡虫来的略略比往日迟些,我暗自忖了一忖,随布置桌椅酒器在院内,沉吟半晌下到酒窖搬了一坛子玉液出来,搁在桌旁又蓦然沉吟半晌,复又颠颠地搂了一坛子上来。 妥帖完善,给自己斟满一杯,又给白盏倒满。 酒气扑鼻,我忍着瘾气再三叮嘱自己不可这般没出息,稳了稳心神,敛了敛身子,端坐仙椅,俨然一副得道脱俗飘然出尘的仙风道骨样。 直到白盏洗漱方毕,我肚里那馋瘾的酒虫早已死去活来千百回了。 遥见佳人窈窕,我忙举杯邀明月,饮干盏中酒水。 “今日闲适,你我姐妹说上些贴心的话,可好?”我柔声说道。 她怔了怔,才莺啼道:“好。” 我欣然一乐,抚掌大笑了起来。 !! 第十七章 莫道神仙好逍遥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时值季夏,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月华莹澈,对酒当歌。 白盏不擅吃酒,是以以袖掩之呷了几口不消片刻便醉颜微酡,媚态入骨。 但见她素手托颐,醉眼迷离,似羞非羞似嗔非嗔地柔柔说道:“小主,白盏不堪,已是醉了,这些个琼浆玉酿恐是无福消受,我便在此陪你赏月拂风如何?” 她生得貌美*体纤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柔态,虽我与她属同体,也不禁被她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的神态给迷了心魄。 这魅惑人不偿命的小妮子,我暗自强迫稳稳心神,迫使自己注意力从她皮相上挪开,将心思用在把盏饮月之上。 我一向对酒不怎挑剔,有得喝便心满意足,这点倒异于时人。 正月屠苏祛瘟疫,五月五雄黄菖蒲。仲秋采蜜饮桂花,九月菊花又茱萸。 我自是没有那么多繁琐穷讲究,什么凡间桑落、法酒、玉卮醪、白玉腴、新丰酒,九重天上集百花蕊、千木汁酿的醍醐,摘取百种香果发酵而酝酿成的醉菩提,道论吃酒饮汤我可是实打实的行家泰斗,足可睥睨天垠地荒里的四海之众。 可谓:白兮不出,谁敢争锋! 谈及九重天内哪位仙友嗜酒成瘾,数得着的莫过于司酒仙官,我有幸同他吃过几回,颇是个豪爽客气的好神仙。 水德星君也还不差,争奈较之司酒仙官还是落了一些档次。 我觑了觑不胜酒力的白盏,她此际早已褪去了往日弱柳扶风的模样,缥缈虚颤的眸子似一潭深不可见的泉水,双颊上染着粉晕桃花,原先缚得井然整齐的如墨青丝零零散散的飘落着,腮边两缕发丝不安分地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许是念到了什甜津津的春秋梦,见她抿着朱唇颜开吃笑,蕴着无限春*情。 醉酒佳人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 我扶她先行入寝,在黑魆魆暗淡无光中的夤夜里又拾掇一番,待剩余桌上杯盘狼藉自行念个仙诀施个仙法,倏纤尘不染。 世人直道神仙好,我以为,他们说的不错!整日里驾云翩跹,省却了无尽烦忧,快哉乐哉逍遥哉,给我皇帝也是不能换的。 终我俯在石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口中嘟嘟哝哝列举着做神仙的各种好处,念叨到后来竟发觉不胜枚举,自毫无形象地欢欣若狂抚掌大笑了起来。 人道否极泰来、乐极生悲,此乃因果循环的真谛,不可不信也! 半月后我历劫成功,恰逢老神帝应那九九八十一道混沌荒火的劫数,又偏巧不巧地正值阿爹娘亲远赴海外仙山去听天元大圣的佛法释解会,结果便是司命星君心急火燎地直闯我青城,我替老神帝挡了最后的那几道混沌荒火,又不知死活地取出“元华蛇胆”喂他调息补养,更渡了至阴修为予他。 然我损耗仙元不说,致命的是那“元华蛇胆”离体三个时辰,待我踉踉跄跄回了青城后意决下旨封山锁界,一概闲杂人等不许出入我青城。 阿爹娘亲几日后游毕回山,瞅见我一副气若游丝日薄西山的残体,先入为主地以为我只是历劫失败,并无往他处细思,却也不敢马虎。 娘亲杀伐浓烈地擎着“轩辕剑”赶赴海外瀛洲仙山,只因她闻得东海瀛洲仙山生有神芝仙草,服得一颗即可消病减灾。山上更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名之为“玉醴泉”,饮之,数升辄醉,令人长生。 我对那神芝仙草兴致缺缺,甚是质疑它的功效,只感莫不是那些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穷极无聊的人以讹传讹之说,奈何娘亲正处于关心则乱难以释怀之中,我委实不敢再忙中添乱。 然聊以欣慰的是那瀛洲仙山仙物宝贝不计其数,除却有“神乎其神”被吹捧上天的神芝仙草外,我倒对那玉醴泉内的甘水兴趣盎然。 数升辄醉?我不置可否地苍白一笑,拜托娘亲切记得于我灌上几壶回来。我自要试上一试,看看这瀛洲仙山玉醴泉的“酒”是否能将我现今这憔悴不堪的恙*体醉倒。 天垠地荒中,说论酒,我青城白兮可是当仁不让地要摆弄摆弄老资格的。 娘亲这一去足叫我望眼欲穿,我巴巴地卧在病榻上心乱如麻地候了四五日,仙执尊上方才“千呼万唤始回来”,怀内犹抱酒葫芦,一脸沮丧失意模样。 阿爹难得地没有吃醉,想是他二人伉俪情深,心系娘亲安慰。待得仙执稳当了仙身,才急不可耐地上前追问详由。 娘亲愁肠百结哀哀欲绝地晃着头,戚戚然地哀道:“东华帝君言之神芝仙草熟日未到,如若强行服之恐会散元逝魄适得其反,这便如何是好?” 是了,那东华帝君乃五方五老之一,又称“三岛十洲仙翁”,掌管三岛十洲仙境,属上古神祇,娘亲左右也不过区区几十万年修为的小蛇神,在他面前矮了不知多少辈分,即使抛开伦理暂且不提,强行硬夺就仙执这一身修为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何必再自取其辱。 时至今日我方悟得,敢情仙执尊上发飙也是分时间地点对象场合的,不一味撒泼耍疯,懂得权衡利弊,实属不易! 我勉强笑了笑,一语不发。 “不过这帝君倒也仁慈,予了这玉醴泉中的甘水,我满满当当地灌了一壶回来,可惜那神芝……”娘亲暗自神伤着。 我不待她说完,已然喜笑颜开,强撑起身子夺她怀中的仙浆。 她倒像是预料到我会这般一样,身形飘然地侧了侧,颇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帝君再三叮嘱我对这甘水万不可贪恋,平常只消得几口便可吃醉,更莫论你这缠绵病榻之人。” 我哪里肯依,只做充耳不闻,强取过酒葫芦,拔了塞扣,仰头咕咚而畅饮。 初时香气扑鼻,那香味绕着木梁子缠了几圈后立时铺设开来,浓郁久久不散。酒过咽喉后,当觉醇馥幽郁,唇齿留香,于我痴酒的人来说这本就是视若珍宝的不舍,哪里还会理会娘亲的“不可贪恋”及我这缠绵病榻之况,只道“有花堪折直须折、有酒当吃只须吃”,片刻,滴酒不剩。 我意犹未尽地啧啧嘴,毫不吝啬地称赞着东海瀛洲内玉醴泉中的甘水果然与其余仙酒与众不同。 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甚佳词绝句,骤然间只感眼皮一耷,手里的酒葫芦咣当落地,倚着床头栽了过去。 这甘水,怎地比酒还要烈上几分? !! 第十八章 情生一朵鸢尾花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我本以为东华帝君那瀛洲仙山内“玉醴泉”的甘泉水较之九重天的醉菩提不遑多让,岂料岂料,忒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醉,不才堪堪卧了三个日头,也幸得白盏衣不宽带的贴心照拂,实属不易之极! 醒后,白盏于我更衣盥手服侍我洗漱整洁,随之在院内支了张竹榻,上头搁了角枕锦被,其旁又摆置了一张我平时与娘亲对弈的紫檀桌与一椭形竹篓,她极为细致地放了些时令鲜果在竹篓中好备我随时食用。 我欹在竹榻上闭目休憩,她默然地坐在杌凳上手法娴熟地为我剥着荔枝龙眼。 我睡意倦倦地强撑起身子食了一颗瓤厚多*汁的荔枝后,萎靡颓废地又睡死了过去,连嘴里的果核也未来得及弃出。 周而复始,我便这般足足睡了一万多年。 在这一万多年中,白盏自是寸步不移地耐心伺候着,我睁眼时她同我讲天垠地荒中的逸闻趣事为我解忧驱闷,我阖眼后她又席不瑕暖地锄土侍花、炊烧撰食,青城在她如此张弛有序下,一切焕然如新。 待我身子稍适后,我允她一件事做了奖励。她斟酌再三,又反复打量我几次,见我已然无恙,便央我许她嫁人出山。 我郁郁寡欢地愁了几日,思量再思量、琢磨再琢磨,终是如了她的愿。 白盏同我名为主仆,实如姊妹,她当着有属于自个的人生,我若缚她桎梏她,当枉了情谊一场。 忖量不妥,我特特跑了一趟九重天月老仙翁的“储缘宫”处,询了白盏的姻缘,月老仙翁摇头晃脑小半柱香,方才念着:“情定三生石,命结连心锁。”,我精神一懈,为之心宽。 白盏一向心思缜密心细如尘,出嫁前一天,她特意跑进我的闺阁,敛衽施礼毕,推心置腹地道起她的因果缘由。 我靠着床栏听得如痴如醉,也为她觅得良缘锦配欢忻神怡。 果然应了月老仙翁的那十个大字:情定三生石,命结连心锁。 一切亦如早已算计筹划好般,不差一步、不错一招,两个命中注定的人不期而遇一见钟情,他非她不娶、她非他不嫁,海誓山盟下定了情缘、许了生死。 这份缘,起于鸢尾花。 我青城自古山势崚嶒嵯峨,绵延千里,多的是琪花熌灼、瑶草林立,那日白盏见我酣睡正甜,决计多半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心忖近日空山新雨后,后山碧药谷中的鸢尾花绽的正茂,何不采一些点缀堂室。 白盏在我青城待的年头旧久,甚至连性子也潜移默化地随我娘亲与我,说做便做,当即毫不迟疑地驾着天梭祥云一道流光直奔碧药谷。 在这天垠地荒里,无人不知我青城山碧药谷中的药材满山遍野品种包罗万象,尤以鸢尾花繁多为最。 白盏喜淡雅甄纯气这我早已是知晓的,是以她闲暇空余之时必然会多跑几趟碧瑶谷觑一觑这色彩鲜艳的鸢尾花也不属秘密。 碧瑶谷内的鸢尾花唯紫不杂,时一片紫海衬得天穹夺目眼花。 白盏在馥郁花簇的鸢尾花海中心境怡然惬意地徜徉一番过之后,随性地摘了几朵绽的璨烂炫目的鸢尾花,放目逐之,欲想取丛中最为落落大方的一枝。 只闻得半空中飘来一阵恼怒清澈的声音:“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快住手。” 白盏仰头一望,只见天幕之中一身穿紫色锦袍身材魁拔器宇轩昂的男子满脸藴着怒意,目光冷漠地看着她。 她怔了一怔,随即住了手中动作,绯着脸颊柔声回道:“我在……在采花。” 那紫袍男子些微狭长的眉角动了动,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胆敢在朗朗乾坤下做这等无情之事,岂是蔑了青城仙执尊上不成?” 青城仙执尊上?白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哪里来的哮天犬,忒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这实打实的青城山门人被人棒头当喝,遭之反客为主地叱责,为之郁卒的是此人还抬出了白念茹仙执坐镇,实在狐假虎威的很! “你又是哪里来的仙客,到我青城做甚?”白盏哪里肯依,立即拨乱反正,示明了她青城主人的身份。 紫袍男子满腹狐疑,暗忖着青城甚时候添的人丁,他怎地不清楚。 “我乃是药王上神座下二弟子元珩,敢问仙友……?”元珩腾下云来,仙礼一施,神色肃然地问道。 他倒谨慎得有些过分,白盏眉头一蹙,冷然说道:“我乃白盏,青城小主白兮贴身婢女。” 元珩听得“白盏”二字,全然失了分寸,方讪讪笑说着:“元珩有眼不识,实在惭愧之至,不知上仙在此,在下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谅宥一二。” 白盏见对方倏然间幻化成了谦谦有礼的君子,自然不好太过严苛,欠身答礼道:“适才我也有不周之处,如此我们相抵,你看如何?” 元珩哪里还会反驳,当下喜滋滋地点头应是。 误会尽释,白盏思疑他刚才闻道“白盏”二字时模样颇是怪异,不禁追问道:“你刚才突听得‘白盏’二字之时,为何神情有些不自在,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元珩顿然一愣,脸色大为不顺地盯着她,吞吞吐吐地嗫嚅说道:“没有、没有,只是时常听得师父提及青城小主白兮往日收留了一位仙姿佚貌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的仙子,心向往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也!” 白盏长居青城,哪里听过这等要人命的甜蜜话,心驰略之摇曳,赧然一笑:“我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好?快休要拿诳语骗我。” 最是那不经意间的娇羞,方为妩媚撩人。元珩只觉腹内热气徘徊,嗓子眼里干火直冒。 “你乃是我在天垠地荒中见过最动人的女子,不知这算不算作一见钟情。”元珩自幼在药山困着,不离药王上神左右,近日空山新雨,思之青城后山碧药谷内鸢尾花开,遂生了观赏的心思。 缘起,那一株紫火鸢尾。 !! 第十九章 欣欣鸢尾嫁不啼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一见钟情? 须知天垠地荒里一众男人在心仪佳人面前最是乖唇蜜舌,霎时间文曲星君附体,什么恬言柔舌话皆然出口成章,无师自通很得天分,这番通例应在元珩身上也颇得体。 然襄王有意神女有心,白盏情根即种,二人王八瞅绿豆对眼的委实腻乎发甜。 此间便是由一株鸢尾花引发的一段“情史”,白盏倍感激涕零,后托我将这花移植于槿萱天神的“姝妤宫”中乃为后话,权且不提。 那时的白盏深知我虽时时惫懒懈怠,必然对她的终身大事不会置之不顾,纵使她自作主张我并不会排擅消遣于她,但碍于情分她须得禀知我听。 她几番嘱咐元珩俟上一阵,待到我旧疾痊愈后再做打算。 期间,两人时常幽会于我青城后山的碧药谷鸢尾花海,慰藉相思之苦。 想来这二人也算千里有缘一线牵的主儿,初遇邂逅一个误以为另一个是辣手摧花的“采花贼”,另一个将他作了乱闯山门的小贼,也算百年修得共枕眠的特例。 我这厢不由得抚掌叫绝:这月老仙翁,倒许了白盏一段好姻缘,得空可要好好同他吃两杯才可。 三年后,白盏出阁。 元珩禀知师父药王上神,药山较之我青城低了不止一个档次,委实算得上攀了高枝。奈何我青城一众并非趋炎附势财迷心窍之辈,既白盏无怨无悔一颗芳心归许与他,我们只由得水到渠成。 出阁前一日,白盏同我叙了多半天的闺话,讲了他与元珩的各种,又道元珩尊师药王上神替他备了些许价值连城的聘礼,待我点个头后便能送得山来。 我拉了她的手,况味杂陈地说道:“青城宝山论道宝贝不知凡几,又哪里会缺什么?说到价值连城,除了你,还剩有谁?” 白盏一凛,身上筛糠子似地抖了起来,两行清泪浸霜白潸然泪下,欲语哽咽无言。 她凄恻犹自神伤,我自顾地百般箴规:“药王上神光明磊落,为人行事洞明豁达,至于那元珩我也略有耳闻,端的是言行谦逊蕴藉风流的人物,你随了他委实也不会吃亏。假若日后受了屈,可径直回来,你在时青城是家,离开青城这里依旧是家。” 她亦兀自泪流。 我秉正身态,肃穆说道:“嫁人为妻不比在家,凡事谨三思而行,我们名为主仆,实则姐妹。日后,你只管道你乃是青城白兮亲妹的身份,我谅天垠地荒中也无人敢轻视于你。” 如此,她哭的更是泣不成声。 入夜,我与白盏裹了一床红绫被同塌而眠,切切细语更到鸡鸣,时窗牗隐透,树杪曳杌,我瞪着一双黑眸黯然无眠。 平旦只剩一点小尾巴时我起床洗漱,白盏兴是昨夜同我共话乏累沉沉,是以多睡了半个时辰。 午时刚过,那元珩身着素衣便翩翩然入了我青城。 果是个容貌俊俏清新俊逸的美男子,白盏这挑婿选夫的眼光倒是比旁人精准毒辣些,配在一起,方是一对鹣鲽情深珠联璧合的遗世伉俪。 青城仙执白念茹尊上将白盏视如己出,馈了她俪皮、加璧束帛等物什,又摩挲着她的绿云咬耳朵半晌,直至白盏脸颊蓦地绯红如涂脂云娇雨怯时才径自放过。 我甚是疑惑,娘亲可是说了些什么露骨魅惑话,竟惹得白盏两眼犹似蕴了一汪春水,娇柔欲滴。 白盏收了娘亲的一应物件妥帖放进她自己的乾坤袋中,尤其那双纤手触碰到束帛加璧显得尤为谨慎小心,刹时不自觉地桃花满面胜唇脂,更引得我为之惊奇,心忖方要寻个借口询上一询娘亲。我那老实巴交的阿爹自不甘屈居娘亲之后,奈何拿得出手的东西寥寥无几,深思熟虑一番过后,立即腾着云出了青城,半柱香时辰方才逶迤而回。 脚下趔趄打滑、面上罩似红霜。不消得猜测,兴是才将吃过酒。 原来阿爹情深义浓,厚着脸皮到司酒仙官的仙邸问司酒讨了一小壶“醉菩提”出来赠与白盏做贺礼。 白盏与那元珩自敬谢不敏感激涕零,执手三拜了拜我阿爹娘亲,那白盏又倏然哭成了泪人一个。 娘亲心软,倒与她抱头痛哭粘在了一起,瞬间一个泪人将将变作成为了两个泪人。 我置一旁颇是尴尬,又大是欷歔,心想索性要不陪着他二人嚎上一嚎再呜一呜。 娘亲涕下沾襟哭天抹泪地嚎啕了一小会,这才敛起性情嘱托早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元珩若干杂冗事宜。 什么白盏夜寐蹬被、什么白盏滴酒不沾、什么白盏喜食甜食、什么白盏爱吃百合粥就糖醋鲈鱼、什么白盏喜着对襟襦裙一一不厌其烦地交代详尽。 我杵在其旁惊愕失色,瞿然瞠目。 乖乖我的仙娘亲,她与阿爹整日逍遥在外,摒弃了一切俗世繁杂,这些都是打何处探询出来的,有些竟连我这个同白盏朝夕相处的青城小主都不曾听过。 这番说来青城仙执尊上也并非仅如表面上表现的那般如风过耳漠不关心,身为青城仙执,然是称职一些的! 如此,我便收回此前我曾对白盏造谣白念茹终日里玩物丧志敷衍塞责推诿了事的诡言浮说,为惩前毖后以作惩警,“赏”我闭门思愆自我反省十载。 胆敢以下犯上冒犯仙执尊上,真是大了我的蛇胆。 元珩哪里见过这阵仗,颇是低眉顺眼地唯唯诺诺恭顺从之。娘亲聊以欣慰地揉揉他的仙头,十分称意地嘉许了他几句。 回过头,立时笑脸变作哭脸,又同白盏抱头痛哭在了一起。 就这般,他二人未时哭、申时笑、酉时又哭至入更。 那元珩是新女婿上门未敢露现不适,我对白盏情难割舍自也不消多说。 阿爹哪里管得了这些,遂路见不平一声吼,闷声闷气嘟囔着说道:“大喜的日子哭个什么劲,白盏嫁去药山相隔不过千里,再之又不需跋山涉水,腾个云御阵风呷口酒的工夫便能到,忒地伤情悲秋做作了些!” 白盏闻之赪颜羞惭,忙收了声住了泪。唯有白念茹尊上与我面面相觑。 我大感汗颜无地,真真厉害了我的爹! 白盏执着元珩自行行礼作别娘亲,娘亲包了包眼中晶莹,不再多言。阿爹次之,竟难为他老人家那张布满沧桑风霜的老脸也增添了一些悲伤气息。 再之,青城小主白兮。 “娘亲予了你礼,爹又予了你‘醉菩提’,我是你的小主,又是你阿姊,你便看这青城中可有你中意喜欢的,尽管哪去就是。”我满怀伤情地说道。 她怔怔地望着我,走近扯下我头上一根青丝,眉角微红地说道:“小主,就让这一根青丝,陪在白盏身边吧。日后白盏定时时供奉、夜夜祈祷,愿小主多福安宁。” 那忍了再忍的泪晶,终决堤横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白盏,青城小主白兮小妹也! !! 第二十章 万年堂庭邂槿萱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娘亲说:“元珩本欲用大红花轿娶白盏回药山,奈何白盏固执,千叮万嘱于他,娶她入门须一切按她计划行事,如若不然,宁可不嫁。” 我自然心头清楚,她知我素来喜静,瞧不得热闹听不得雷霆,是以这才嫁的这般含蓄朴素,也难为她思虑的如此周到。 顿了一阵,娘亲又说道:“我于她馈了一本我从凡间觅得的春宫图,也不晓得她喜不喜得看。” 我呛了一口子酒,诧异万分,好一个青城仙执白念茹,乖乖我的仙娘亲,真是脑洞大开呀! 青城自白盏离开后,万木沉寂百草萎靡,葳葳蕤蕤的很不成样子。我请了水府灵官布了雨又邀来四值功曹查勘,纵使尽各种仙法天诀也是徒劳一场。 罢了罢了,你们便想怎样就怎样吧。送走各处仙官道友,我两手一摊再也无计可施。 翌月中浣之日,白盏携了元珩回门,见到青城百般萧条荒废,于是推了元珩先回药山,她在娘家小住了几日。 “可请了水府灵官瞧过?”她蹙着秀眉问着。 我点点头:“请过了,水府灵官丝毫不吝地给足了雨水,奈何外甥打灯笼----照旧。” 她觑了我一眼,又问着:“那可请了四值功曹?” 我木然地又接着点了下头,无可奈何地说道:“该想的法子都已然想过了,该找的人也都烦请过了,你也全然瞅到了,收效胜微。” 于是,白盏只好陪着我对着满山的枯草朽花一起嗳声叹气。 她待了两日,我念着时时面对着这漫山遍野的叶瘦花残委实会堕了兴致,便同白盏联袂出了府游逛。 路过桃花元君的桃花坞时本欲去觑一觑的,怎奈花时未到,也就隐了那份心思。 我们顺着招摇山腾着云往东行了三百里,径直在堂庭山上落下脚,此时满上遍野的停僮葱翠草木芬芳。 与我预料的果然相差无几,棪木果此时竟已长得很是肥硕诱人,但见红果满枝摇摇欲坠。 “这便是棪木果吗?”白盏很少得空闲出青城,我又好几万年不曾到过这里来,自然她是没有机会瞧见过的。 “嗯。”我应了她一声,有所遐想地说道:“上一次来时还是跟那凤族的念芷公主殿下,想来也堪堪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真真的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啊!” 我素来痛恨不齿多愁善感无病呻吟者,近来因那青城山的花木葳蕤萧条之事我也平添了几丝犯愁消极之绪,实在讥讽之极! “念芷殿下?我在青城山多时怎地未曾见到过,长的可是倾国倾城眉目如画?”白盏没有见过凤念芷,现今听我说了几嘴,很是生出了兴致之意,嫣然笑之胜春风地追着我问。 我在心头捋了捋凤念芷的样貌,很中肯地回道:“纵非倾国倾城,却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可惜与你一比,她便要自惭形秽了。” 我说这话可不是恭维于她,讲真,白盏这副模样生得如琬似花桃羞杏让,行时千娇百媚摇曳婀娜,静时灼若芙蕖荣曜秋菊,我是自愧不如的。 想来这天垠地荒里,在容貌上胜得过她之人我是未曾遇到过的。 白盏自行摘了几个棪木果搁进她的乾坤袋内,我放开神识四处踅摸着到底哪一处的果子更为饱满多*汁一些。 未料,几里之外,有一处但觉神泽翻涌光华熠熠,想来定是哪位仙友在此休憩游赏,既然惊饶了他的气泽,我也该着前往去赔个不是才好。 我与白盏腾了云隐去仙身,往南行了几里,离远很能感觉到仙气馥郁神泽缭绕。 “可是有人在上头吗?”茂密的果林子里有一身穿浅紫色留仙裙的仙女鸢啼凤鸣即出,噙着笑靥询问道。 我与白盏现了身,落下云头回答:“青城白兮,不知哪处仙友在此盘桓?” 那留仙裙仙女盈盈一笑,说道:“‘姝妤宫’槿萱是也。” 槿萱天神?我微微地怔了一怔,随即打了个仙礼说道:“白兮扰了天神清静,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天神海涵一二。” 白盏不消我多说,上前作揖施礼道:“青城白盏,见过天神。” 槿萱先对我控身回了礼,又接着对白盏点点头示意不必客气,毕了方说道:“原来是青城小主,素日槿萱闻得小主极是喜欢清静,是以不敢登门叨扰,今日相遇着实有缘,如若不弃,哪日得空了可到我‘姝妤宫’中坐坐,我们姐妹拉拉家话。” “天神客气了,想我青城山时时大门敞开,天神亦可随时驾临,只恐届时招待不周,天神不肯再来呢。”我做人便是这样,别人投我一个桃子,我定要还她一个大白梨。实打实的你叫我吃甜蜜饯儿,我让你饮最菩提。 槿萱确实是个人物,跟我寒暄了几句,皆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丝毫没有摆出天神应有的臭架子,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几句贴己亲密的知心话。 又夸白盏生得天容月貌极是难得的美人儿,更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些百花胭脂画眉墨之类的物件赠予她。 白盏觑了觑我,见我微不可闻地略微点了两下,便欣喜地收了礼,赞不绝口地夸着槿萱天上地上头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我兀自骇怪,想着青城山中娘亲阿爹与我绝不是那种阴奉阳违的人物,这白盏又是打哪里学的这些个甜言蜜语,难不成是自学成才地? 槿萱径自采了一些棪木果后与我两人道了别回了九重天,临行前定我要应她必会前往她的姝妤宫闲坐闲坐方才安心。 我几万年未来过了,虽堂庭山在这几万里也未有什么变化,可是旧地重游,往事总会浮上心头。 略略地想了想,待白盏采足了果子,我们也启程回了青城。 娘亲时常论道结了亲的女人会过日子,那柴米油盐当家后才会精打细算处处节省,初时不以为意,现今透过白盏方知此乃是言之凿凿的大实话。 她先时尚还精挑细拣一番,后日头逐消,她忙囫囵吞枣地敛了起来。 “未熟的果子可以先拿回家放着,待到熟后再食用。”她如是说道。 我想,她肯定以为这白来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吧。 入夜时分,我们两个方满载而归青城,那里,元珩早已久候多时了。 瞧着他二人伉俪情深郎情妾意的你侬我侬,我纤手一挥,驱赶他们回了药山。 他们难道不知晓,在我这个可怜人面前秀恩爱,委实过分的有些让人生酸吗?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 第二十一章 魔族倾城诫秘幸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亥尾之时,凤念芷蹑手蹑脚地踱进我的房间,透过鲛绸帷幔,轻声唤着我:“白姐姐,你可睡下了?” 我念个仙诀屏退帷帐帘子,倾倒了盏青茶予她,沉着声说道:“还没有,进来吧。” 褪去她那半粉半青对襟襦裙,见她着了一身粉色鲛绡衣,看来她倒也与幼时无二,实喜着粉色衣裳。 她安坐在木椅上,拾起茶盏灌了一口,咕噜噜地含糊说道:“白姐姐这里倒是香气四溢,雅致的很!” 这自是托了白盏的福,前些日子她弄了些杜若蘅芜植在了我的屋外,又不辞辛劳地到后山碧药谷中挦些鸢尾花摆在了我的房中,实在精心的很! “呀,这不是棪木果么,白姐姐近日可是又到那堂庭山走了一遭?”凤念芷捡起桌上高足银盏内的红皮果实,嘎吱咬了一口欣喜地问着我。 这便也是白盏专程跑了一趟堂庭山采撷的,她这来回一次,着实充盈了我这小屋内外。 “去过一次。”详实解释起来委实有些费神,索性我就将这勤奋的功劳揽到了自个头上。 念芷细致地将那棪木果实啃得只剩下一个果核,我觑了一眼,取下掖在玉臂钏里的鲛绡帕子递予她,她自也不见外,随手拿过轻轻揩了下朱唇,香腮带赤地说着:“在这天垠地荒里,还是白姐姐对我最好。只是为何……为何……” 我见她嗫嚅吞吐,想来有甚隐情,自将问道:“如何?” 她仰头看了我一眼,温润的眸子里蕴着晶莹,可怜兮兮地说道:“为何白姐姐这次对我有些不瞅不睬,可是念芷哪里有错,还望白姐姐点明一二。” 我哑然失笑,我性子冷乃是天垠地荒里众所周知的事情,怎地在她眼里反而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这般的会情错意,倒让我悦服不已。 呷了口青茶,我方回道:“你此次棹雪而来,我自该扫雪以待。现今青城人丁单薄,连个看家护院的小仙都没有,更何况你的饮食起居日日该着有人料理,我只怕会委屈了你才是,哪里敢对你不瞅不睬。” 她见我说的情真意切,比珍珠还真上那么几分,这才放宽心,扑哧一乐:“我还道白姐姐与我几万年不见,早已烦我厌我呢,没有便好,那我也就安心在你这青城山住下了。至于饮食起居,我这几万年里倒也学了些烹煮洒扫,白姐姐你就放心好了。” 我矜持地笑了一笑,一瞬不瞬地觑着高足银盏旁的火烛,很奈烦地看着火苗窜来窜去。 夜正子时,凤念芷又同我拉了些家常琐事,然实在困倦眼消,哈欠连连,终耷拉着眼皮说道:“白姐姐,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送她出房,我觑着她的窈窕身影怔了一阵子,待她完全消失在苍茫的黑暗中,我才转身回房。 炷上一支安魂香,才敢掖被躺下,只听得门外微微一声响动,我心生警惕,手下一挥又重新燃起火烛,入睑第一眼便看到一黑衣女人稳稳地坐在适才凤念芷坐的位置上,巧笑嫣然地,目不转睛地,觑着我。 自打十万生死劫过后,我早已越过仙阶跨入神阶,现在也是数得着的神仙,怎地还会有人跑到我的山头寻我的晦气,真真的不知死活。 我坐起身,暗自里捏个仙法,盯着她说道:“尊下不请自来,深夜闯我青城,到我这寒舍可是有何指教?” 她径自给自个倒了一盏茶,捏在手里把玩着茶杯,笑得极是好看的说道:“原来你早已忘却了我,想来也是,将将几万年倏忽而逝,我也早就成了别人口里的老太婆,我又何尝该庆幸你会记得我。” 她的这一番言辞,倒生生的叫我左右为难。道是故人,怎么我脑海里竟无半分印象?若非故人,她此番出现在我面前,难不成只是为了讨一盏冷茶吃吗? 我伏几凭床地倚着,表面上造成心身倦怠的假象,却捏着诀的手未敢怠慢丝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想她能悄无声息地摸进我的闺帐,仙力自是天神阶品无疑。 “哦,既是故人,那可要燕坐燕坐。”我瞥了她一眼,容色自在地说道。 她眉目略微一颤,左右极是细致地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温和地笑说道:“不错,果真像极了我那个美艳无双的嫂嫂。” 她的这句话倒叫我的心啊肝啊地颤了几颤,心头极是不舒服。 平白有个人巴巴跑来你跟前道你同另外一个人长得极为相像,你气也不气? “如果尊驾瞧够了的话,便替我带上门吧,我实在困的很。”我大是郁卒,翻个身子掖被而眠,再也不去看她一眼。却手里的仙诀不敢懈怠半分。 “你这丫头,我今儿个过来无非是认认门,盏茶还未喝完,这就下了逐客令吗?”她愕然一呆,气极反笑地吟尽青茶,笑道:“也罢,往后打交道的时日颇多,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半晌身后阒然无声,我猜测想必她已然离去了。 顿感口渴,我下床寻茶,却未料她仍旧坐在原处自饮自酌,惬意舒服的令我这个主人大为汗颜。 她眉开眼笑地瞅着我,说道:“难得我来一趟,正事还未说上半个字便要被人逐走,心里自是不畅。” “那你便说吧。”我索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准备与她通宵达旦。 她怔了一下,悠悠说道:“两件事。” “头一件?”我捧着茶盏接了一嘴。 “近来幽垠洲不是很太平,你要提早知会黎宸一声。”她面色平静地说了一件与我干系全无的事情。 我顿然怒火添胸,气道:“为何不是你亲口去提醒他?” 她很是不以为然地觑了我一眼,仰头悠然地望了一望那窗外的黑幕,说道:“在这天垠地荒、四海九洲之内,我唯一不能去的地方,就是那九重天上。” “那是为何?”我生生地被她勾起了八卦炉火,奈着性子问道。 “也不为何。”她似是无意又似故意地掐断话题,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想来黎宸的帝君劫只怕近在眼前,你嘱他万事多加小心。” 帝君劫? 我心头急促地跳动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如何得知……” 她摆摆手,立起身若有遐思地说道:“十道帝君劫,神族新帝君。这次,他果真是要成为神族帝君了,罢了,这是他的劫数,也是他的命数。” 十道帝君劫! “你到底是谁,如何得知这等密事?”我大是疑惑,急声问道。 她滞住脚步,回头觑了我一眼,微微说道:“魔族,倾城。” 待我再意欲打探个究竟,她已然腾云而去了。 魔族?倾城? 莫不是,魔帝之妹,倾城公主? !! 第二十二章 只道当时是寻常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天垠地荒·魔族篇》有载,魔族睿武圣德天兴广昭始初帝君傲天六十二万三千五百四十年,神帝不仁荒淫无道,神祚危殆,故魔帝傲天君挟正义之师秣马厉兵,与神族天将鏖战荒垠洲半月正,然两败俱伤,魔族遂铩羽归。 又有《天垠地荒·神族篇》录,神族孝仁敦纯敏哲垠安钦明绥猷黎宸圣君两万一千一百二十年,魔族傲天兴兵谋逆,屯兵十万于荒垠洲处,神君黎宸银盔战甲旗旝颜鲜,兵将抖擞与其酣战半月正,终玉石相残,神君伤回。 荒垠洲一役,神魔两族各执一词,双方将将吵斗了十几年尚不肯罢休,这段公案,在尘埃苦海中浮沉了几十年,便也不了了之。 魔族倾城公主离开青城三日后,天降十道金雷帝君劫。又三日,荒垠洲狼烟四起,魔族擎戈凝朔,一时间天地肃杀、万灵战栗。 神族新帝君黎宸同众仙在凌云殿内商讨小半个时辰后,均以为此次魔族俟机而出定是早有预谋,不可掉以轻心。 遂点兵马八万,领将五极战神中的大地、北极二位,又有天宫八大元帅中的天猷、翊圣二位真君相辅。 至于监战调遣者,黎宸君上冷目凝光一觑众仙,寒声下毛遂自荐。众仙慌劝阻进谏万万不可,言道新帝初登,政事不稳,然其神祚昌隆,人才济济,何须帝君挂帅? 黎宸不允,复再荐。 众仙不依。 黎宸忿怒,叱言胆敢再谏者,必谪往凡间。 众仙见他发了雷霆怒,唯有面面相觑,一阵欷歔下皆是扼腕悲叹神族新帝不辨忠奸,神族危矣! 那一日,鞍甲斧钺金光寒。 那一日,介胄铁骑悲歌壮。 那一日,东海天堑逆水流。 那一日,荒垠寸地血染洲。 出征前,黎宸依例前往玉栖宫辞拜老神帝。 “恕孩儿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黎宸如是说道。 老神帝欹在玉枕上,神色幽幽地说道:“你为神族新帝,本不该亲自挂帅,奈何你心意已决,委实不好再劝。你且去吧,神族一切,皆有父君替你料持,自无后顾之忧。” “多谢父君。”黎宸恭身退出玉栖宫,又到凤栖宫拜了老帝后。 那老帝后早已是仙珠频滴,哽咽塞喉地苦楚念道:“而今你已是神帝之尊,为何还要以身涉险?” 黎宸略略觑了她一眼,沉音道:“神族是众人的神族,我乃神族帝君,如若连我都要退避三舍,那神族只怕危矣。” 老帝后恐是不会料到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会有这么一番理论,神色煞变,怔怔地望着他,颤道:“可是,在我眼中,这天垠地荒里的一切都不及你的性命贵重,你可知?” 黎宸岂有不知之理。 老牛尚有护犊之情,更何况他这位为了护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母后。母爱如山,眼前这座巍峨耸山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息来,他想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只有他,与他心底的那个人。 可惜,他现在的身份是神族帝君,凡事须三思而行,谨慎行事。 有些事,也早已由不得他如何。 他脸色苍白,些微狭长的剑眉恍惚跳了一下,冷笑道:“其实,我也不过是母后手里的一枚棋子,随意你如何拿捏罢了。” “你这逆子!”老帝后闻之大怒,哗啦拨乱了面前矮几上的瓜果金盘,抖着凤舞锦袖指着黎宸。 黎宸控了控自己内心的波涛,施礼平静道:“母后似乎也没有什么话了,可准孩儿先行告退。” “莫不是你还想要把我气死不成,还不给我退下。”老帝后怒不可遏地气道。 黎宸默默无语地退出凤栖宫,仰头望着九洲苍穹,心中一片悲凉。 抬脚往前迈了两步,只听得身后的凤栖宫内隐隐传来切切啜泣。 时辰尚早,是该着到往青城山走一走,这样才好答谢前几日青城小主的通报之情。 脑海里念着,脚下却早已腾了云径直行上了到青云山的通途。 如此,一身金盔战甲飒爽英姿的黎宸便立在我床头,半字不吐那般含情脉脉地、如痴如醉地、走火入魔地,觑着我。 我将将活够了十万年,何曾被人这般的痴看过,不由惊得忘却了咬下嘴里快要啃完的棪木果。可是被他这般痴痴傻傻地盯着又如似在活受罪,只得从高足银盏内取出一个棪木果,伸出手问道:“你可要吃吗?” 他摇摇头,依旧一副色眯眯的笑相,直愣愣的两道柔情似水的目光饱含热情蕴着深情的留恋彷徨在我脸上,恍然初如我见到他时的光景。 我抬了抬下巴,用双眼扫了下他面前的木椅,问道:“你可要坐?” 他仍旧云淡风轻地摇了几下头。 乖乖我的大西瓜,这可如何是好? 瞅着眼前的威武将军不讨吃不讨喝,难不成是来我面前炫示武技的? “那你可是有何事需要本小主代理?你说吧,只要不是甚艰难之事,我都是乐意效劳的。”委实受不了他的一腔春*情,念着赶紧打发了事才好。 他方敛了敛桃花笑,顿了一会子,整整截截目不斜视地说道:“桃子,我若从那荒垠洲归来,你可愿陪我三日?” 陪?怎么个陪法? “为何?”我脑中转不过弯来,傻头傻脑地脱口问道。 “你且答应不答应?”他有些急煎煎地看着我。 我反倒被他这一声唬得有些郁卒,情不自禁地咬下了一口棪木果,还未仔细嚼上几口,他又兀自嚎了一声:“你到底应不应承?” 吓得我哧溜一下手里的棪木果滚落到了桌子底下,他这神族新帝,可是跑到我青城山来撒野了吗? “嗯。”到底是威武该屈就屈,凡间那个话怎么说来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陪他便陪他几日吧,眼看他出征在即,我又何必做那狠心人拂了他的面子。 黎宸得了我的承许,那原本浸过桃花水的脸更加地比平时好看了三分。我想着神帝果然就是神帝,连这面庞也比旁人长得胜出几分俊气。 “如此最好。”他喜不自胜地露出白齿,一泓春水向东流地杵在原地抚掌欢喜。 见他这般的没出息,我愕然地不动声色往后移了几寸木椅,千万莫要别人瞧到我与他相识,忒地丢了我青城门颜。 他同我作揖道别后,良久,我才堪堪从方才的梦魇中醒过来。 下意识,咯吱咯吱地继续啃着我口中的棪木果。 !! 第二十三章 你浓我浓忒多情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十道帝君劫,神族新帝君。 天垠地荒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降十道金雷罡火帝君劫后,神族必将改弦易辙主位更迭。 虽老神帝早已在两万多年前口头上授了帝君之尊于黎宸,黎宸也已然是神族名义上的神帝帝君,然若如十道金雷罡火帝君劫一直不至,那黎宸也便只能承着那神帝的虚衔狼狈晃晃。 现今,帝君劫将至,他,恐会是神族新任帝君了吧。 没来由地,在魔族那位倾城公主离开后我心中一阵烦躁不安,不知为何亦不知所起,噙口青茶顺了下去,奈何益发的心烦意冗气燥难耐。 抚着楠木博古架从抽屉中取出一颗合欢花凝香丸服下,方定了几定,又灌了几口凉茶,且才稳固住心神气血。 侵晨,我刚合衣枕着床榻假寐了盏茶工夫,忽觉屋内墨影憧憧,只怕又有人闯了进来。 看来,现今我青城山设置的仙禁与盾界算是彻底地成了银样镴枪头摆设物什,委实的中看不中用。 “又是哪位仙友不请自来,可是真当我青城山是说来说来说去就去的空荒野村?”我真真地有些恼怒,发着脾气性子站起身。 幽幽然,恰似从虚幻境空里胡乱抓了一把梦魇出来,又若像九重天上降下了一道祥瑞紫琉,衬得我有些发懵发痴。 黎宸,不期然地定格在我面前,一身紫袍轩昂,神色似笑非笑,一瞬不瞬地痴觑着我。 我略是怔了一怔,今个儿倒是什么黄道吉日,接连魔族神族两位身份显赫的贵客盈门,很是叫我蓬荜生辉。如此一看,我这青城山脉倒也是块福山宝地。 他很好看地笑了笑,觑着我说道:“神族黎宸,怎么,难道之前还有旁的人来过吗?” 我不露辞色地福身施了礼,说道:“不知尊驾屈临,白兮有失远迎,还望君上海涵则个。” 他亦对着我回了个尊礼,脸上挂着暧昧的笑靥回道:“你我早已相熟,此时若再这般客气,实在过之!” 我很不自在地干笑了几下,颇是不适地说着:“诚然……诚然你我早已相熟,却也没有熟稔到不需顾忌的地步,你乃是老帝君早已钦定好的新帝君,我若无例外即是青城下任仙执,你……” 黎宸见我云里雾中地说了一通不知所云的仙气话,脸上因笑泛起的沟壑益发明显了几分,从容不迫地稳坐钓鱼台,说道:“桃子,你可是怕了我?” 我本盛气凌人趾气高扬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下去,耷拉着脑袋装腔作势死不认账地回道:“怕,为何要怕?” “你怕,自然是因为……”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只勾得我腹内的八卦火熊熊烈燃,不消不罄。 “为何?”我犹如那傻头傻脑的鱼儿,见着鱼饵张嘴不自禁地咬了钩。 他自是笑的越加得意了些,径自给自己倒了盏茶,捧在鼻翼下嗅了一番,不徐不疾地道着:“其实你心里一直是喜我的,对也不对?” 喜? 我蓦然心头失了方寸,虽对于他这一番没有根据凭空臆造的妄加失言有些莫名的恼怒,怅然地呆了呆,状若木鸡地望着他不发一语。 青城山白兮存活于天垠地荒十万年,未曾经历过情关苦劫,现下一如一朵不曾开*苞的花骨惠心纨质品行洁雅,除却那次被黎宸吃了本天神豆腐牵了小手之外,大多时日皆是右手拉左手、左手执右手孤寂无聊的很。 这十万年中自然也是有人想撬开我的芳心门栓住进我的心房,怎奈我一颗真心向明月,明月又无端落了沟渠,到得最后,无不是浮云飘摇过、流水波依然。 我不愁,娘亲阿爹也不忧,这件糟心的事总之就那么搁浅置在了一旁。 桃花元君上门提亲拜礼时,阿爹娘亲耷拉着脸不闻不问,我念他霁月胸怀,再者言之我一个不稂不莠懒泥扶不上墙的小白蛇何敢异想天开同他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此颇是一个天垠地荒里最好笑的笑话。 另有凤族二皇子凤翌奏禀凤帝下了聘礼往我青城山吹拉弹奏好不热闹,什么九霄环佩琴、北斗星箜篌各式乐音滔天震林,阵仗排场大的实在匪夷。 再其然,就是翩翩郎君黎宸君上了。 他笃定我是喜他的,扪心自问,我是有些喜他。 奈何白涂与桃花元君的纠缠瓜葛在我心尖上蒙上了一层纱雾,多少回魇梦回首处,白涂那张哭的梨花带雨甚滂沱的玉颜哽咽着对着我说道,“小主,我的命是你救的,今日白涂在此地还给你,以报你的救命恩情。”、“小主,我心里好疼好疼,好难受,你可不可以将它取出来?”“小主,白涂十分念你,你可曾在依稀里念过我半分?”。 白涂,其实,我也很是十分真真念你的。 尚幸,白盏与元珩的夫唱妇随遂冲淡了我那份唇亡齿寒的杞人忧天心境,唏嘘往昔时也就不再那般的伤春悲秋。 我怅然地望了黎宸一眼,他那个大西瓜、大面瓜正傻呵呵地淡定自如胸有成竹的觑着我,眼泛桃花、面含春水。 然彼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转念间我心上已有分寸,便正色凛然地说道“近日幽垠洲处可有何异常的吗?” 黎宸一怔,全然不戒备地握盏饮着茶秉正坐姿道:“你是否听到了什么?” 我为之一讶,也给自己倒出杯青茶讪讪地一笑说道:“你这般紧张,那便是出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待饮完一整盏茶后喟叹而道:“魔族蛰伏数十万年后,现今恐存了卷土重来的心思,是以那边很不太平,你若无事,就别往那边走动了。” “蛰伏,卷土重来?”听话听音,我很是从他一番实情真意里嗅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味道:“如此,那魔族想来是否很早就成了气候,现在只不过是往事重演罢了?” 他略微点了下头,说道:“此事待我从那荒垠洲归来后再详细说与你听,今日我来你青城,很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询一询你。” “何事?”我一楞。 他双眸蕴着无限情痴的说道:“近来魔族活动尚是频繁,可曾有魔族中人,到过你青城寻隙挑衅?” 望着他的百般郑重直言正色,我敛容屏气,心忖他是长了灵鼻的阴山天狗吗,怎地那魔族公主倾城前脚刚走,他这厢便来了。 莫不是,我青城外有他的眼线不成? !! 第二十四章 与君共剪西窗烛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近来魔族活动尚是频繁,可曾有魔族中人,到过你青城寻隙挑衅? 我优哉游哉地把玩着手内的茗香芙蕖青花盏,饮干,复又注了杯凉茶出来,暗地里却寻味着黎宸这番话究竟目的其何在。 他此次敠(聚攴Zong)至我青城,不曾叩门拜帖,亦不曾遣使者仙娥提先通报,可是当我这里真成了他的积储宫后花园了么? 略再忖了一村,心中打定主意不与他在这话题上萦逗,面上绽着相当客气的容颜干笑道:“你此番除了稽察我,可还有旁的事了?” 他见我言不及衷地似笑非笑,蓦然一楞,问道:“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特地来望你一眼。” 我一讶,心内无来由地升起了蜜*汁甜汤,仍旧板着脸孔说着:“你一直纠缠着什么劳什子的魔族不放,我本以为你疑我青城与那魔族有染,现今,却是我会错了意,原来黎宸君心中是挂念着我,竟不知该喜是忧了。” 虽我没修上一副菩萨心肠善人嘴脸,然我却是万万不能承认那魔族倾城公主到过这里的,此乃也不是全为我着想,实打实的为的是神族帝君黎宸。 前些日子娘亲得暇空闲,同我很是八卦了一番神、魔两族的恩怨瓜葛,奈何她老人家知晓的也有限,只拣了些她知道的说与我听。 原来神魔两族早在几十万年前就已然是争斗不休,彼此间兵来将往了几个回合胜负难分,不曾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结果竟被蛮荒一族从中作梗拾得了好处。 痛定思痛,那魔帝不得已在东海仙人石立誓为约,二十万年中,魔族一众不再侵犯神族,必马放南山休养生息。 时月荏苒,如今,二十万期约至,魔族卷土重来势必气候将佳发皇张大更胜以往。 听完娘亲的一番叙述,只消消感而慨之了几声魔帝威武神族德天洪瑞承天之祐,便也舍了想再探个究竟的心思。 那时尚还天真以为,神魔两族的恩怨距我甚远,即使再不济,也不会连累到我头上来。哪知一个转面,前有魔族公主殿下夤夜拜访,后有神族新帝将仙圣礼节章法置若罔闻,都一道华丽丽地落在了我的青城山头杵在我的锦阁之中。 两人像是早就商榷好的一般,差着时辰而来,一样的光鲜亮丽,一样的高官显爵。 也很相同的,为着彼此而来。 略为不一样的则是,那倾城殿下语气眼眸里尽显着情切钟爱别样浓情,再观黎宸,虽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性子,在我眼中也显得是心浮气躁刻意忍耐着我的脾性,同我在这阒然静谧的房中与我委蛇着。 他有心捕那魔族异女,于情于理我也本该助上他一助,奈何公主唤名“倾城”与我青城音同字殊此为天缘,兼之她此番前来一不为己二不施阴,我岂能做那没脸没皮的小人。 再者,观那魔族公主的言谈举止似乎与黎宸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他尚且蒙在鼓中茫无所知,我何必再画蛇添足,如若届时事情败露倘被这天垠地荒神仙晓得了神族帝君与魔族妖女竟有纠缠,又教他该如何自处? 人言畏猛虎,这一劫,便叫本天神替他挡了吧。 再言之,我青城做事向来丁是丁卯是卯,假以时日倘出了差错,我也是不会怵了谁。 黎宸见在我这里实在探不到有价值的线索,精神萎靡了一阵,拢了拢锦袂萧索道:“我即使疑谁,也是不会疑你的。桃子,你这便再睡上一会儿吧,想是今儿个惊扰到了你,我心中实在愧的很。” 说时,已是站稳了身子挺直了脊梁,定定地颇为细致再觑上我一眼,旋即腾了祥云径直回了九重天上。 他这番来的没头没脑,去的也是不可捉摸。 我坐在原地滞呆了片刻,一时困倦难抵,遂上床掖衾阖眼睡了过去。 再醒时已到隅中时分,洗漱描眉收拾妥帖,方堪堪忆起昨夜只顾着同黎宸说了些有的没的混乱话,偏个正经事儿一字没说得上。欷歔悲叹了几声,只得再往九重天云宫走上一遭。 踱出屋门,但见凤念芷与那凤族二皇子正坐在白盏亲手架的葡萄竹架下说着什么,两人远远地瞧见我,那凤翌向我投了个百媚绰约的笑靥后,打恭作揖说道:“桃……白……” 想是过了一夜,他还是拿不准主意该是如何唤我。 “如是不弃,便称我一声‘白兮天神’吧。”我淡淡地道了一声。 他脸色苍白地木然觑着我,嘴里牙齿打着结颤道:“天神?你竟已……” 我心情颇是顺畅随和地“嗯”了一声。 “恭喜白姐姐,如此,岂不是说这天垠地荒日后任我遨游?”凤念芷对这修仙炼道的颇是不屑,是以惊诧心思也极淡,实心诚意地道了声福词后,也就在心里水过无痕全无了印迹。 全然不同于他那个长得美如冠玉仙姿逸貌的二皇兄凤翌。 天垠地荒虽各自为界,然其以神族为尊,却又与之平起平坐,互不相让。无论何时何地,都讲究个排辈论资,此尤以仙界各族凸显。 众知,在这天垠地荒里,阶位之中以天神为首、上神次之、上仙再之、仙子小仙等末之。不才数万年前已窥天神仙阶,怎奈事出突然,后勤勉万年,又偶得仙缘才算重归神位。 经此一遭,一得一失间我方恍然悟得,得之,乃失之:失之,故得之。 凤念芷很自然地拉着我的衣袖,急切切地问道:“白姐姐你是要出门吗?”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揉着她的青丝说道:“到九重天上走一遭,你可是要随我去游玩游玩?” 她欢呼跳着脚欣然道:“极好极好,二哥方才还吵嚷着要回凤族,我正苦苦挽留呢,若然有白姐姐陪我,人家决计是不要他陪。一个臭男人无端地长得比我还貌美几分,我委实是会发醋的。” 我掩袖忍俊不禁地莞尔一笑,这个念芷,倒也说出了我的肺腑之言。 她的一番口不择言,直让二皇子凤翌无地自容,窘态难安。 “好了,我们也该启程了。”我兀自乐了一阵,又实在看不惯凤翌被自家人欺辱的凄惨模样,敛收了笑容方对着凤念芷说道。 言毕,又对那二皇子肃穆道:“你要走便走吧,念芷在我青城山我委实是不会让她受了旁人的欺负的。” 凤翌缱绻不舍地觑了我一眼,又望了念芷一会儿,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腾云离了青城。 我自与凤念芷招来天梭祥云,扶摇直上了九重天。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五章 泪痕红浥鲛绡透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凤念芷乃凤族凤帝唯一的掌上明珠,厚爱之境无以复加,真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是以她倒同我如出一辙,针黹炊烧不会,涤衣濯箸嫌累。 她却较我略微不济些,只因阿爹娘亲时时游逛在外,青城山中每每余我一人,为了生计我便只能撸膊挽袖亲自上灶划石燧炽木炭煮食烧饭,除了卖相差些之外,皆余尚可,尚可。然念芷是委实不谙井臼,她那十指如葱掌如玉自呱呱坠地之日起就不曾沾浸过阳春水,更休提做羹汤。 娘亲暇时常谓我言之各人境遇不同是以造化也就不同,千人千命,有人夤夜赶科考便也有人辞官归故里,天垠地荒之大,彼何碌碌我何闲,何必再徒羡他鱼,白云苍狗逍遥快活一世,岂不快哉! 凡人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我这一身的禀性性情,看来倒有一多半是随了仙执白念茹的。 觑了一眼正立在一旁玉颊红润仙骨微颤的念芷,想是她这头一遭上天宫,心驰神往中神情难免会亢奋些,不由得遐想到我第一次上天宫时的情形,嘴角处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阵涟漪。 真真的“往事不堪回首,只在月明中”呐! “小主,今儿怎地得了空闲?”守卫南天门的天将略矮着威武身躯与我作揖行礼,笑说问道。 青城白兮,独尊小主,是以在这天垠地荒里,人人都要恭敬敬地称我一声“小主”。 我拢拢仙袂,淡淡回着:“闲来无事,念着有些时日未来,便寻思着上来转转。” 那天将恭顺地又笑了几声,态度殷勤真挚地说道:“小主驾临,是否容我先通传君上?” 我摆摆手说道:“就不劳烦将军了,我本也无甚事,昨儿个你家君上慌切切地跑到我青城与我借那‘翡翠如意环’使使,当时遍寻不到,今日偏凑巧它自个跑了出来,我怕你家君上急用,索性就给他送上来。” 那当值的天将却也是个实心的人物,我若容他通传只怕性质又起了一番变化,这天宫周遭哪哪都好,唯有繁文缛节良多不堪重负,我素来都是过分抗拒的。不得已,只能先扯个谎掩盖过去,想我堂堂青城小主之尊,他也是不能细致盘问加以证实的。 天将面上起着波澜,面色和善地说道:“既事关君上,那便请小主快快移尊,小将该死,险些耽搁了君上与小主的大事。” 他那雷厉眼又斜斜地瞟了一眼念芷处,复又矮着仙罗身躯问道:“不知这位……” 我瞧了一眼念芷,搪塞道:“她是令妹,若将军无事,那我们就先进去了。” 那天将唯恐延误了我与他家君上的“大事”,慌忙移开身子露出门庭,抱着拳声如洪钟说道:“小将恭送两位小主。”心头却疑虑万千,这几万里却也未有听说青城仙执添了人丁,这另外一位的小主又是何许人也呢? 我自认福祚,万不敢揽着凤族的公主殿下充我门楣,待得过了几处仙廊小道,方回头对着念芷说道:“你们凤族与这神族素无往来,奈何你身上又承着‘公主’的封衔,我如此做法,虽有些唐突,然委实情急间生出的法子,你若有怨言,可与我说来,我便赔个不是好了。” 念芷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儿,见我这厢说的郑重煞有其事,当即掩袖失笑道:“白姐姐,我既唤你一声‘姐姐’,你那般称呼我自当也不为过,又何用在此让别人瞧了笑话。” 我讪讪一笑,觑着她的柔娇百媚,恍惚中竟在她的眉宇间瞧出了白盏的影子,怔怔地失神了片刻。 乍一相看,这凤念芷倒与白盏有那么几分相像之处,身上的气泽也同样绵软纯和,假若二人比着身肩立在一起,毋须论证,十足的并蒂花开金兰之谊。 经过凌云殿又过了浮云缭绕的仙辄桥,堪堪黎宸的“积储宫”已然近在眼前。 这积储宫前的仙辄桥我一如念芷上天宫实打实的头一次,仔细领略,却也与老帝君玉栖宫门前的仙云桥并无二致。 同样的桥非桥云雾绕,同样的云翳驾搭虚幻为实,同样的依云为基云为骨,同样的仙气厚泽绵延悠长。 过了仙辄桥,凤念芷何曾见过这等乐趣无忧的境地,复又在桥上兴致盎然踱来踱去地走了几遭,未几,又然体态翩跹地缓缓舞动了起来。 如此,若是有那福泽深厚神祇睠祐的凡人,自可在人间望见九重天上一身着粉色窄袖褙子的仙女在那天桥之上翩翩起舞,舞姿婀娜间衣袂飘飘轻盈挥动,真真的美奂美仑韵味十足。 待得额间晶莹浮起一层云雾时,凤念芷便才滞住身子,笑呼道:“白姐姐,我此时此刻很是欢喜、很是欢喜,欢喜的竟生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一时间,空旷娴静的积储宫门外前的仙辄桥上传出一阵翠鸣欢愉的清澈悠扬声,宛如空谷幽兰生蝉语,阒静古林出莺鸣。甜如浸蜜,让人倍感舒适。 她的燕语莺声在我耳内绕了绕,我竟丝毫不觉烦恼突兀,很雅静地看着她说道:“你要哭便哭吧。” 犹得纶音,前一刻还喜笑颜开笑靥璨烂的念芷,倏然间就蹲在了仙辄桥上呜呜哭的是梨花带雨。先是尚还顾忌着她凤族公主的身份未敢放肆,却不以为她这一入了境界更加地止不住了。 我心内升起一片祥和,任由她在那里哭的是歇斯底里,不拦不语。等她哭够了,方踱近她身旁慈爱地拍着她的肩背温柔说道:“这下且是哭痛快了吧?” 她双手抱着膝盖,仰头望了我一眼,原先那张精致无双的粉颊上早似淘气小花猫一般,但见她睫毛湿水遮双眸,泪痕晕妆楚楚娇。 “白姐姐,念芷可是给你丢人了?”她可怜兮兮地觑着我,说着又然眼中的泪珠儿潸然而下,很是凄楚。 我扶着她娇柔的身子起来,抚着她的万千绿云叹道:“无碍,反正我们青城的脸,早已丢的也剩下无几了。” 她见我言语神情间透着无限愁韵,说的颇是无奈,忽地破涕为笑,又毫无形象地捧腹欢愉了起来。 我悠悠一喟,比起我们蛇族,她那凤凰一族中的女子才委实的是性情中人。 我取出掖在玉臂钏内的白丝手帕,替她拭干脸上泪痕,又拢拢了她头上的青色,恢复成原先形状,心忖着她这番景象怕是不能直接去见黎宸的。 瞬息之间,打定主意,于是引着凤念芷先行到月老仙翁的缘储宫中暂憩,稍后再做打算。 不曾想,念芷与那老仙翁一见如故极是投缘,以至于她把缘储宫上下捣了个底朝天,那仙翁也只是脸色变了一变,仍旧很是溺爱地看着她在他的仙宫中上天遁地毫无怨忿。 我兀自看的是瞠目咋舌,不禁感叹着果然怪事年年有今年尤最多,遥想当年我也只不过是错牵了几道他的姻缘线他就吹胡子瞪眼地同我怄气,现今,倒对念芷开明的有些令我眼馋生醋。 果然果然,在这天垠地荒中,真真的是靛蓝染白布——物降一物!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六章 擎鋬盉斝觚觥筹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酉时末,天色将暮,月老仙翁爇了几盏短檠,一时火光琉璃衬得缘储宫中耀如白昼。 念芷兴致未艾,额颈处皆是香汗淋漓,我搁下手中的泛黄典籍觑了她一眼,见她正兴致勃勃地孜孜翻检着老仙翁的姻缘簿。 我喟叹一声,踱到她跟前,取下玉臂钏内的鲛绡手帕替她抹拭着汗渍,又寻了一把抿子拢着她的绿云抿了几抿,她则乖巧地坐在小杌子上顺势将头俯枕在我的臂弯上,一语不发。 方毕,念芷抬头瞪着扑闪扑闪的墨色眸子瞧着我,两道罥烟眉似月牙弯刀直勾勾的觑着我,眼神灼灼。 “难得来天宫一趟,我带你去瞧瞧黎宸的庐山真面目。”我回看了她一眼,淡然地说道。 此时暮色脉脉,缘储宫外清一色的仙灯、戳灯映得天宫周遭通明辉煌,我与念芷起身同那月老仙翁告辞作别,忙径直向着黎宸君的积储宫奔去。 天宫广宽无垠,玉宇琼楼间光彩夺目,时有各府紫宫绿娥仙子穿梭来往其中,甚为气派热闹。 黎宸的积储宫原本是神族储君的寝宫,虽他早已是名义上神族的君上,无奈老神帝尚还老当益壮且能饭之,又有老马恋栈的心思,是以黎宸偏安一隅,神族大权细数被老神帝独揽,他现今也只能是冠以“神帝”之尊,实则徒有虚名而已。 如此说来,那两万多年前老神帝昭示天垠地荒退位让贤黎宸又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继位神帝的种种,也只不过是老神帝的一场“皇恩浩荡退位让贤”式的作秀。 不仅愚欺了黎宸,以至于整个天垠地荒各族仙府皆被他狠戏弄了一番。 有道是“天理循环,轮回不断”,而今魔族厉兵秣马伺机叛乱,此乃该着是老神帝的劫数,却顺理成章地应在了黎宸身上。 黎宸此番填限,可道是舛错食果,又可道是他老子替他挖的一手好坑。 魔族犯上本着的是几十万年前的恩怨因果,委实的该着老神帝经受,怎奈他老人家浸过两万多年前的磨劫后身子骨日渐羸弱,叨念着神族不可一日无主是以将神族帝君之位授予他那唯一的后人黎宸太子。黎宸在悄无声息之中掌了神位后,然又悄无声息地继续住在他本是太子时住的积储宫内,晃晃这一住,竟就是几万年。 天垠地荒中传道新任帝君黎宸是个十足的孝子楷模,经此一觑,果真孝的有些惊天动地,孝的有些荒诞不经。 只道老神帝不日便可一命呜呼,不成想往后愈发的精神矍铄生龙活虎,待精力充沛日渐佳境后,又宵衣旰食地勤于日理万机。那黎宸“君上”,堪堪被他晾在了一旁。 直至魔族这一出戏上演前,名义上的神族新帝君黎宸还整日待在他的积储宫内蹉跎年岁,戏码开锣后,慌被他老子拽上来救场。 黎宸,终也名副其实地行了一回神族神帝的君权:挂帅出征! 只道在这天垠地荒里有坑爹的,原来,坑儿子的也实属如那雨后春笋冒了尖儿。 老帝君的寝宫玉栖宫设在内廷正中,老帝后的凤栖宫在他西侧,黎宸的积储宫则在玉栖宫的东侧, 踱过仙辄桥,迎面碰上了几个绿娥小仙,规规矩矩地施过礼后,带头的那个小仙娥再次福身说道:“奴婢给小主请安。” 我倒心生诧异,道论这积储宫我前后都没走过一遭,她却是如何识得我的。况且我也不是个爱逛门子的神仙,素习雅静,她又是到哪里打听的我的面貌呢? “你如何认得我?”我觑着她,百思不得解地问道。 “这……这……”她一时嚅嗫,颊上染起几缕莹白后,方迟疑着与我说道:“天神恕罪,奴婢是在君上的房中见过你画像。” “额?”我一讶,头皮倏地发麻。 我掩着袖子颇是尴尬地咳了几声,瞥见凤念芷正抿着嘴在一旁会心地笑着,于是先屏退了一众仙娥,板着寒脸对她说道:“这事就不要传于娘亲听了,毕竟她日理万机,繁忙的很。” 她点头应承着,甫定,捏着嗓腔柔声细语地说道:“奴婢在君上的房中见过你画像。哈哈,白姐姐,原来你此番竟是携我来探你那心尖上的情郎,念芷现在可是要化成那牵线的红娘替你们配上一配?” 几万年中,她倒练了一副伶牙俐齿。 我讪讪一笑,拢着锦袂喃喃自语道:“近日天干,不知我那后院中的梧桐老树是否经得住灾火炙烧。” 她闻之,登时瞪目哆口,拧着两道罥烟眉惨兮兮悲切切地说道:“那我岂不是要流离失所?” 青城后院中有一株约长了十三万年的梧桐仙树,受了天地灵气享了日月精华,几万年前在念芷还是一只小凤凰之时,她在树枝丛央搭了个仙窝棚子,是以往后若如再到我青城时,她便径直将自己的寝宫设在了梧桐树上头。 “也不尽然,假若你能守口如瓶的话,我想那梧桐树长了十三万年,再如何不济总归那火劫也是能躲得过的。”我虚虚实实地说道,教她猜不出是真是假。 念芷遽然一乐,说道:“我道也是如此,昨夜那梧桐老仙还与我说他还能活个几十万年呢,白姐姐你莫要拿谎话吓唬我” 梧桐老仙? 我脸上略颤了一颤,这老树精,平日里枉我费尽心思要他同我说上一会子话他都懒得理会,怎么凤念芷一来,他倒精神抖擞兴致勃勃了起来,这般地厚此薄彼,看我回去不剥了你的皮削了你的冠。 心中恼狠狠地想着,咬着笑说道:“那便极好,极好。” 我与念芷过了正门,又跨过一道小门,房内阒无一人,只有黎宸身姿秉正地端坐在榻椅锦裀上,手里捧着一卷白册子,抬起头略看了我们一眼,说道:“我以为你今日是不会来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难道他早已算到了我的行踪? 我干笑几下,敷衍说道:“上次你走得匆忙,有些事未来得及与你细说,是以赶来嘱你几句。” 他放下书,眼神灼炽地觑着我,脸上浮起若有深意的笑意,说道:“不急,想来你们从月老仙翁那里赶来,还未用过膳食,如是不嫌弃,便就陪我食用吧。” 我一怔,凤念芷也是倏然一楞。 乖乖我的黎宸大西瓜,他怎地什么都知道? 黎宸毫不理会我与念芷的慞惶失次,他先行到厅上坐好,瞥了我二人一眼,我与念芷这才面面相觑地踱到他对面位置坐下。 桌上置着几道相当精致的小菜,三双碗箸似是早就摆在那里的。黎宸盯着我说道:“如是不合口味,可再与你重做。” 我忙拾起碗拨拉了几口干饭,勉强笑道:“不用,极是丰盛,怕是我们还不吃完呢,多了反倒浪费了些。” 他沉着气力“嗯”了一声,又转头对着念芷笑道:“这里不比你族,你且放开了性子,出了事,我替你担着。” 我心中一阵颤抖,手一软,差些把双箸掉在了地上。原来,他竟是早已知悉了凤念芷的身份。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 念芷乃凤族公主,什么阵势没遇到过,除了开头有些讶异,现在反倒比我先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那念芷便在此先行谢过姐夫了。” “姐夫?”黎宸为之一呆,立时又如沐春风地笑道:“好孩子!” 同凤念芷打了几万年交道,我自认方才那几两棒槌话是伤及不了她的,未曾想她倒卖我卖的极快,也不过眨眼睛罢了。 我勉力地强撑着又扒拉了几口饭,颇是狼狈地偷觑着黎宸,自此,我这一颗倔强毫不动摇退缩的心在他面前算是彻底掰的稀碎稀碎了。 中途几位绿衣仙娥又摆了几种酒上来,有醉菩提、神仙醉、琼浆液等几种仙酒,还有几种凡间酒我有些眼熟的也有面生的各不一。 我擎着鋬均着斟上三酒盏分给他二人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今儿个,当不醉不还。” 凤念芷酒力如何我心了然,至于那黎宸,我倒有心想试他一试。 哪知,同他接连吃了六盏,我便头胀神散,醉意朦胧了起来。 “桃子,你可还记得,我们原是晤过面的。”幽幽地,从九霄云外飘来一股仙音,在我脑海里萦了萦,又缓缓地荡了出去。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七章 妙笔丹青慰相思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桃子,你可还记得,我们原是晤过面的。 黎宸的这番呢喃软语因我吃酒吃的酩酊,是以他叽里咕噜地在我耳畔说了一通,竟引得我耳根子发烫心痒难挝,酒气登时上涌灼得身子热气腾腾,迷蒙着双眸下意识地擎起柔夷环攀上他的后颈,揽着他四目相对,脸蛋儿通红犹若浇过一层滚油笑非笑地凝睇着他说道:“黎宸,……你这搴心……窃玉的小贼,可知……可知,本小主很是喜你,你与那歆瑶……歆瑶……” “如何?”他温着声,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觑着我,俨如满载着星辰浩海的幕布点缀的莹光雅致的黑里绽放着璀璨的隋珠,炽得我浑身滚烫。 好在本天神仙法深湛,力拚着仅存的澄明笑吟吟地说道:“你休想套我话出来,我才……不会让你顺遂得意呢。” 许是酒壮天神胆,又许是灯下观情郎越观越销魂,我就那般肆无顾忌、那般横冲直接、那般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地将自己的双唇印在黎宸那棱角分明的朱唇上小啄了一口。 啄完,便不省人事。 枉我吃了几万年酒,却不曾料到会在黎宸这积储宫出了丑,往日也只在黄皮书籍里窥到过酒后乱性的逍遥事却也决计想不到有日我会成为那故事里的主人翁。 翌日清醒后,恍惚念及昨夜与黎宸强行做下的风流事,暗忖真真的“酒要少吃,事要多知”是颇句有道理的金语良言。 懊恼悔恨了一阵儿,已有三四个小仙娥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踱了进来,各自捧着物件福身齐声说道:“奴婢们给小主请安。” 我揭开帘子,摩挲了一把金丝枕,抚平褶皱痕迹佯装着问道:“你们君上平日里可是喜欢幽兰?” 一小仙娥不敢怠慢,慌即回道:“君上以为幽兰风姿高雅飘逸清幽,像极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在半梦半醒间总能闻到一阵幽兰清香。 “像极了什么?”我拭着脸,瞥了一眼那小仙娥,见她杵在原地正恼恨着自己的无心失言,无端地脑中白光一闪,猜测着此事定与我有牵连,于是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询问道。 “奴婢该死,还请小主恕罪。”那仙娥惶恐不安地拜在地上,不要命地磕了几个头后,浑身战兢兢地一劲儿求着饶。 我一讶,有些气笑地说道:“本小主难道在你眼中就是那般的小气量么,纵然你千错万错也切莫要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你们神族的礼数周全我是早已见识过的,你也就不用再热情地于我温习了。若是跪累了就起来回话,若是不嫌费事,那就老实跪着吧。” 想来还是我青城逍遥自在,神族的这一套繁文缛节委实的让我有些眼晕,心忖着赶紧办完事回我的洞天福地方为正途。 那小仙娥见我动了肝火,忙不迭地站好身子惴惴不安地说道:“君上时时言之,那幽兰仙逸脱尘,委实像极了小主……你。” 我心中咯噔一下,死死地盯着小仙娥,咬牙道:“还有什么,一并说来,免得皮肉受苦。” 她低着头,颤着声说道:“君上房内挂着一幅小主的丹青,另外,书房里还有一幅。” 房内? 我眉头揫敛,沉音问道:“我昨夜住的,可是你家君上的房间?” 那小仙娥不语,只是老实乖巧地点着头。 我认真细致地在黎宸的房中巡睃了一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甚至连犄角旮旯都不肯放过,饶是如此,也未有找到小仙娥口里说的什么丹青。 待扶着额角理着思绪回忆方才那处有遗漏,猛然一拍脑袋,连嗔自己实在鲁钝的有些愚不可及,随即手上捏了个仙诀轻轻一弹,倏尔房内便多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妙笔丹青。 我觑着床头前的那副画,瞿然一怔,乖乖我的黎宸大西瓜,画工竟如此了得,想来司画上神在他面前也不过如此了吧。 画中的俏人儿,不对,画中的“我”左手执一柄“白乙剑”,右手拈着仙决,杨柳细腰倾城仙颊明眸善睐齿如瓠犀白璧无瑕,真真的是一位丰姿冶丽不食人间烟火不可多得的美娇娥,竟让我这真身不由得生出几分惭色愧意来。 我楞楞出神地盯着眼前的这副绝世丹青,脑海里无故地浮出一风流倜傥的白面小生笔酣墨饱下笔如有神助地在一副绢纸上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地挥毫泼墨,不消片刻一挥而就,他朝思暮想地那位婵娟立时跃然于纸上,维妙维肖极具传神。 慢慢地,那白面小生的面相形态愈发清晰,我伸手拨开眼前的淡雾薄纱,他的庐山真面甫毕露呈现在我面前。 黎宸,不错,那本在虚伪缥缈间朦胧模糊中的执笔白面小生,不是神族新帝君黎宸又是谁来着。 我干笑几声,又使了仙法隐退那副令我郁卒无比的丹青,说道:“你家君上倒是绘得一手好丹青。” 那几名仙娥听闻我这不尴不尬的化解,均是现出了了然于胸的笑意。 呆了一呆,我茫茫然地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取出一枚三色大海螺说道:“记得将此物交于你家君上,此事干系重大,莫出差错。” 一仙娥接过三色大海螺,恭敬回道:“今日君上未曾外出,小主何不亲手交给我家君上?” 我觑着她,打着哈哈说道:“你家君上今日被我撞破了这等尴尬事,想来也是不好意思见我的,为了给他留几分颜面,是以本小主就不跟他当面辞行了。” 左顾右盼了几下,接着问道:“你们可曾看见我带来的那一位……”一时词穷,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凤念芷才是。 幸好那群仙娥甚为聪颖,不用我再行提点她们已有人回着:“那位粉衣小主一大早便离开了积储宫,未曾留下只字片语。” “可曾看清她去的方位?”我立即问道。 “奴婢看着,像是往西去了。”其中一绿衣仙娥回着。 往西?若是算计不错,该着是寻那月老仙翁玩耍去了。 只是这神族规矩森严庄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依着念芷的性子,想要不出事委实的难了些。 是以,我拢拢衣袖,神色肃穆地对着那位双手稳持三色大海螺的仙娥说道:“记得我叮嘱过你的要事,却不可忘。” 她委身应了一声。 走出黎宸的屋子,只听得身后那一众仙娥知书达理地齐声说道:“恭送小主。” 我端正态度,摆摆说淡然说道:“免了。” 心头却有一丝焦灼不安掠过,念芷,你可莫要出了事情。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八章 北海风浪自将新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北海有鱼,其名为鲲。 我一千五百岁生辰时,凤念芷与凤念止姐弟俩人曾特特地赶来青城山为我庆生,天垠地荒众所周知,凤天那只老凤凰素习骄纵宠溺他这两只小凤凰,何尝受过一日委屈,是以同我娘亲商议过后随即遣派了他的亲甲军将我这诺大的青城山围了个水泄不通,美其名曰安护他两位小心肝的周全,然实则监察督视二人的一举一动。 凤念芷骀荡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等铜墙铁壁的围裹,遂计上心来拉着念止在阴地里窃窃私语了几句,一时两人喜的是如沐春风心花怒放。 当夜,他二人潜进我房中,如此这般那般地娓娓同我道来他们商榷半日那堪称天衣无缝完美无瑕的计划,我斟酌一二,顿觉可行,当即收拾了些吃食趁着茫茫月色与凤念芷二人遁出了青城。 至于去处么?天垠地荒有四海,四海之畔有四洲,曰荒垠、曰凰麒、曰琰极、曰遨陀,念芷一直很是企慕憧憬遨陀洲灊爩山的琉璃万丈瀑布,她道那是天垠地荒中绝佳之地悠然之居,一旦错过便要悔得肠子铁青叹嗟哀嗐。 为了不使得她肠子日后浸染苔青,也为了我耳根子清静些,我略了略,甫欣然应之。 三人心潮澎湃地腾云驾雾往那北海遨陀洲灊爩山径直行了约摸半柱香时辰后,这时正行在水天一色的北海之上,不料,水中突地波涛翻涌浪花不尽,倏尔一条硕大的通身蓝色鲲鱼梗住了我三人的去路。 那鲲鱼张嘴即道:“哪里来的小娃娃,兴风作浪到了我的头上,还不快快给我作揖赔礼,否则,休怪你家爷爷手下无情。”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三人顿时遽然一怔,我往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何曾见过这般阵势,更莫要休提念芷二人。 凤念芷素习骄横跋扈那里是肯吃亏的性子,略顿了一阵儿,待将醒悟回转过来,血气冲涌气道:“你又是哪里来的狂野鱼精,胆敢阻拦我的去路?” 鲲鱼精又哪里尝试过被人羞辱的滋味,且还是三个乳臭未干的野毛孩,当时摇身甩尾道:“任你再说什么,我今日决计也是不能饶过你了。” 凤念芷马上反唇相讥道:“且看谁饶不过谁。臭鱼精,我来了。” 说时,手上扬挥骤甩霎时祭起几丈滚滚波涛,嘴中念念有词,届时浪涛骇声不断直逼近那鲲鱼精所在。 见此情形我一讶,心头巨震,竟不知凤念芷仙法这般了得,虽较我差些档次,却也是今非昔比令人侧目咂舌。 水中不断扬起的怒涛映出鲲鱼精骇然吃惊的神色,他不知自己这一逞势究竟引出了哪处的上仙,面如死灰一瞬不瞬地盯着凤念芷,半晌才哑着嗓子苦着脸求饶道:“小仙自不量力惊扰了三位的仙驾,实在罪该万死,还望三位上仙恕罪,饶过小仙的性命。” 凤念芷不肯罢休,得理不饶人地讥道:“方才你口出不逊妄称我爷爷,于情于理,我今日决计是绕不得你的。不过父君常道于我听神仙便要‘活要活个潇洒,死要死个明白’,既然父命难违,我就告知于你。我乃是凤族念芷。” 鲲鱼精闻之旋即鱼胆瑟瑟,心忖着素问凤帝是个极为护短的天神,假若让他知晓了此间事,恐自己小命难保,颓地叹了一口,说道:“今日小仙有眼无珠冒犯了小殿下,委实的死罪难逃。还望小殿下看在小仙一身仙元修之不易的份上,恕宥小仙罪责。” 总归我那时尚还年幼天性纯善,见那鲲鱼精凄凉悲惨地境地委实有些于心不忍,立时生了恻隐之心想要念芷放他一条生路,哪知世道艰险心隔肚皮,在我还未来得及启口动唇时,那鲲鱼精乘着凤念芷失神的间隙挟裹崩涛卷袭向而去。 凤念芷惊恐着睁大眼睛杵在原地,一时失了分寸。我不敢大意,手下捏诀排阵,掐了个缚仙诀狠厉地冲着那头鲲鱼精打去。犹嫌不够,自擎着白乙剑在他身上戳了几戳,然也只是蹭掉了几片鱼鳞而已。 魂归附体的凤念芷见他这般的自寻死路,再也不肯手下留情,恼怒忿恨地在那鲲鱼精身上上窜下跳了几个将回,又是刮鳞又是抽骨的好不热闹。 终那鲲鱼精被念芷折磨的仙元归墟魂魄皆散,再无不能在那北海之上暴戾恣睢。 行径过后,凤念止犹拍着自己的胸腹连骇说道:“好可怕、好可怕!” 他姐姐念芷拭着浑身血浆问道:“你说的可是那鲲鱼精吗,唔,确然是有些可怕的。” “非也,我说的是阿姐你好可怕。”凤念止将身子裹进我怀里,心有余悸地说着。 却非如此,凤念芷彼时一派的风淡云轻淡然优雅,半点狰狞阴恶的气息都不露,真真的仙气缭绕福泽延绵,又何来的“可怕”之说? 现今旧事重现,我方恍悟,当初凤念止言及的“可怕”并非说的是凤念芷那沾着血渍秽*物的面貌,而是将那鲲鱼精扒鳞挫骨后的镇定自若之态势慑住了念止。 遥想当年那念芷也不过将将一千三百岁,腾云在那北海之上却是那般的成熟稳练安之若素,游刃有余间手刃仇敌好似不过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那副神情确然有些使人毛骨悚然。 我觑着处在人群之间的念芷,见她手里握一个翠绿圆润的珠子,唔,不是凤族圣物“噬戾珠”又是何物。 她正气定神闲地笑着,说着:“你们这般的仗势欺人,若是那没势毫无依仗的小仙着了你们的道,岂不是连冤都无处可伸了么。” 那端全身戒备如临大敌的一位天兵斥道:“神族仙地岂容你这孽障放肆,还不快束手就擒,免得找罪受。” 我略是诧异,敢情现今的神族也是颓败的很,念芷手里那颗明晃晃灼人眼的珠子他们竟不识得它仙威几何便要蛮横强制,实在无言的紧。 凤念芷怎肯洗颈就戮,气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冷笑着说道:“那尽管就来试试我的手段吧。” 这只小凤凰,怕是今日要忍不住戾气发威了吧。我微一忖思,默念着。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九章 命中桃花竟成劫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真真的十万年有余,我觑这神族上至神帝下到仙娥婢女一水儿的傲世轻物,骨子里油然而生的那股目空余子的独尊劲儿可不是谁都能忍受住的。 譬如,凤念芷。 念芷在凤族素习众星捧月,常日里颐指气使惯了,何尝受过这等欺凌羞辱,我好整以暇地观上一观周遭宏伟壮观富丽堂皇的衡宇仙府,指望着凤念芷待会能手下留情,莫让这天宫被她恣虐糟蹋后却教黎宸犯了难。 委实讲,九重天上这一众眼高于顶仙风道骨的老神仙现今愈发飞扬跋扈忒地嚣张,是该着惩治惩治,他们栽到念芷手里,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这胆大妄为的妖孽死到临头还敢逞勇,看我今日不打散你的仙元神魄。”兀自叫阵不已的领兵仙将威风凛凛地恫吓与念芷,又使了眼色着令围着她的人圈更加紧凑了些,势必要凤念芷俛首就擒。 念芷冷笑一声,说道:“就凭你?”复将攥在手心拳头大小的噬戾珠捩了几捩,眼神不耐地瞥着那天将说道:“莫再逞口舌了,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无论何时何地,念芷这不爱说废话的毛病极是承了那凤帝的秉性,但凡何事都总是急不可耐地催着开始,又三下五除二地交差了事,行云流水间丝毫不拖泥带水,娘亲曾毫不吝啬地言之念芷是最得凤族门风的小凤凰。她老人家从不肯轻易赞许人,然只因仙执尊上曾当着我的面夸赞过白盏,如今既有“前车之鉴”,那么相比念芷这只小凤凰的“后车之师”委实也不会差到那里去。 我闲情逸致地择了处有供人休憩的石桌石凳的僻静地,坐在凉凳子上头优哉游哉地纤手支颐在石桌上摆好姿势,兴致勃勃地观着不远处的乱子,心内升起一片祥和。 念芷有噬戾珠在手,想要吃亏除非在仙法上有着登峰造极造诣者方可伤她一伤,仅凭这几个毛头小仙的仙力亦徒是枉然,是以我才敢坐在其旁冷眼战敠。 现在么,我反倒为那几个不长眼的小仙生了些同情心出来,大家都是天垠地荒中的神仙,你招惹谁不好,偏吃了无极丹将祸事引在了凤念芷头上,无量寿佛,你们这便自求多福吧。 又熬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只见那几名天将干叫嚣却不曾动手,本来儃儃雅致的闲心硬生生地又给熬没了。 兴致阑珊欲待招手示意念芷收手打道回府,不料不料,情况突变,那念芷竟毫无征兆地祭起噬戾珠,顿时见那翠绿珠子在半空上头迅疾旋动地疯狂打着转,不休不止的样子很是骇人。 我恐生变,慌即移动仙身赶了过去,哪知竟在此刻间有人比我先下手一个蜻蜓点水揽下了噬戾珠,翩翩然地立在念芷跟前,单手奉上珠子温润道:“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像‘噬戾珠’这等上古神器仙友还是妥善收好才是,以免落入奸宵之辈的眼里,恐生劫数。” 念芷怔怔地望了他一眼,脸上一僵,接过噬戾珠问道:“你又是何人?” “不才桃花元君是也。”那人说道。 桃花元君? 我落下云头颇是细致地打量了一番那一袭白袍正对着我温文而笑之人,却不是桃花元君又是谁? 倏忽间,往日旧事纷至沓来,顿时涌上心头眼眶蕴出了热浪,模糊中,影影绰绰地有个人影在我眼前晃动了几下,待我伸出手去捕时,遂又变成了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原来,一来一往间,一得一失中,只不过是如梦幻影庄周梦蝶而已。 可那可怜的白涂,确然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白兮,别来无恙!”桃花元君一瞬不瞬地觑着我,淡淡说道。 我这青城小主实非浪得虚名,本也就不是那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之辈,偏过头抹了几下眼角,旋即淡然说道:“元君,别来无恙。” 这一“淡然”,想必那些个前尘往事皆付之一炬湮灭在天垠地荒的荒流之中了吧。 念芷不知底里,见我与这桃花元君似是故人重逢后,便乖觉地依那元君之言妥善收好噬戾珠,双手攀住我问道:“白姐姐,你认得他?” 岂止是“认得”那么简单,想当初可是结结实实地结下了硕大的一个大梁子。 我喟叹一声,点头老实说道:“他本是桃花坞的桃花元君,旧日里谋过几次面罢了。” 至于那些有关白涂的尘烟,便让他们随着她的香消玉殒一起化为乌有吧。 “桃花坞?”念芷儑言笑说道:“那可是有着满山遍野桃花的地方?” 我讪讪一笑,偷瞥了桃花元君一眼,见他面无杂色,方才气力幽幽小声地回着她:“还好还好。” 那夭夭桃花林在我盛怒下捣了后我便不曾再去过,甚至连路过我也会刻意另择仙途免得撞上,我怕我会在那桃花漫天里忆起白涂,有些事情虽已沧海桑田昨日黄花,心里头却还是芥蒂未消的。 “有这等仙境怎地白姐姐你都不曾带我去过?”念芷甚为扼腕地嗐道:“白姐姐,等得了空闲,你可否带我去往那里观赏观赏?” 我觑着她扮作可怜楚楚的模样,本欲回绝,哪里料到那桃花元君不待我开口便已然抢先说道:“若是二位到访,想必我那桃花坞定是修了千万年的福分。” 也罢,现今连桃花元君都做了低微姿态,我又何必再揪着不放,如此,倒叫旁人看了我青城的笑话。 “便等个三五日,我们再上门叨扰吧。”我掂量许久,说道。 凤念芷得了许肯,再看那桃花元君时一双亮晶晶的乌黑眸子竟蕴着不一样的味道,我无意间捕捉到,心内顿然泛起一阵涟漪。 这,可是要覆那白涂的“后车之师”不成? 却不知这桃花元君究竟生了怎样的魔力,竟可以招引得各种绝艳女子前赴后继地于他投出朵朵桃花,委实教人匪夷所思。 我百般谨慎地躲过了他的桃花劫,然未可知,他竟在白涂身上做足了文章。 方今,又将桃花劫打在了念芷身上,可怜见得,早知今日,便真该着让娘亲用藜魂锥戳他个魂飞魄散才不失为良策。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章 青城小主断公案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我屏气凝神地端详了那桃花元君一番,从头到脚复又从前到后决计不肯遗漏一处,我倒要好好观瞻观瞻他竟有何过人之处。 一袭交领薄白袍犹胜那晨绽芙蕖,腰间系着一条雪色长丝绦,脚上便是寻常的云色鱼纹岐头履。长身玉立华光内敛,眉目疏朗与那神族黎宸不遑多让,兼之面如冠玉长眉若柳双目如潭鼻正唇薄,墨发用一根丝带随意绑着,未曾束冠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散落着,待泠风一拂,显得颇是轻盈。 唔,不得不说,确实也算是个飘逸绝尘的人物! “见过元君!”方才那与念芷叫阵的天将仙兵见桃花元君替他挡下一劫,忙屈身行礼不胜感激地说道。 桃花元君何等玲珑,目光冷淡深沉地看了他一眼,端着元君该有的架子徐徐说道:“神族重地,你等在此聒噪不遏,若是惊扰了圣驾届时治你一个忤逆之罪,那想来你也不冤。” 那天将战兢兢恐悚悚地仰头望了桃花元君一眼,见他面上风平浪静毫无涟漪,只当桃花元君于他是在危言耸听,却也不敢放松绷弦地打着颤说道:“还请元君恕罪,因见这女子身份可疑,我按例查验,却不料她十分抗拒,是以才弄出了这般纠葛。” 就这么轻飘飘地两三句简言,不仅道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着那责任也推卸的是一干二净,至于过失,一股脑儿地全嫁祸给了念芷,他倒还落着尽职忠守的好名声。 唔,不成想,这九重天上委实的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竟连这样一名小小的纠察天兵也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现今看来这天宫瑞气馥郁仙泽缭绕真真的是一个“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澡身浴德之境地。 我冷冷地在其旁笑了几声,并不答话。 诚然,我却分明,这天垠地荒中的“英雄”,尽皆已入了神族毂中,将这神族渲染的一派澄明祥和,一片的海晏河清。 我性子淡,不惯与人争强辩驳,可早已控不住体内荒火的当事人念芷愤懑不已,不仅怒极反笑地嗔恚道:“忒地长了一副利喙,这般的赡辞巧舌,你家君上可曾知道吗?” 那天将觑了她一眼,不折不屈地说道:“属下本是据实相告,若有断章取义向壁虚构之处,只教我堕入轮回道永生不安。” 他……这便使了个以退为进的法儿,将了念芷的军么? 先时凤念芷大概是气火迷了心窍未能透彻那天将的弦外音,待醒悟过后,登时气的是火冒三丈,蛾眉倒蹙凤眼圆睁,粉面带煞地怒视着那名天将忍不住想要再次祭出噬戾珠来。 我不堪地失笑了几声,称赞着神族的神将果然与众不同,不才本天神修行了几万年,却也被他引得动了肝火。原先我也只是抱着“事与愿违,遘兹淹留”的想法置身于事外,而今么,想来那“堕入轮回道永生不安”的结果太过温和,本天神今儿个闲着也是闲着,便也好心做一回顺水推舟遂他心愿的善事,管教他一语成谶。 “你方才说,是她抗拒你的查验是以才出了这桩事情,对也不对?”我一瞬不瞬地觑着他,心平气和地问道。 “天神明鉴。”他冲我行了仙礼,抱着拳说道。 我往右侧腾挪几分,避过他的大礼,接着淡淡地问道:“若是有误,你便堕入那轮回道永生不安是么?”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桃花元君,见元君老神在在地神游混沌,方镇定自若威武不屈地铿锵道:“是极!” 我眼眉一绽,口噙笑意地观着正在原地怒目横眉的念芷说道:“既如此。念芷,你可有何说的?” 那念芷满腹委屈惨兮兮地觑着我,摇了两下头说道:“白姐姐,我没有。” 我说道:“那便好。”复又打量了桃花元君一眼,笑道:“白兮不才,可烦请元君今日做个见证?” 那桃花元君不知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膏子,本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束手旁观,正可心无旁骛地在一旁看我耍威风,未料我早已哗啦啦拨好了算盘,提前将他拉进了水池子里。 他无可奈何地拢着锦袂,满脸生无可恋地说道:“便听小主差遣。” 那群仙兵天将从那元君口中闻得“小主”二字后,旋即犹如徒得噩耗,一个晴天霹雳击在百会顿时呆若木鸡,僵硬着身子强稳住心神便看我如何行事。 一切顺遂妥帖后,我方从乾坤袋内掏出一只传音木鹤,将它捧在手心对着它说道:“替我去请纠察仙官,就说青城白兮有要事烦请他务必赴这一趟。” 传音木鹤张着尖喙一顿一字地说道:“遵从,小主,圣令!”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我抚着它的圆滑木背,颇为疼惜地说道。 “立刻,马上,小主,放心。”说毕,便扑闪着它那两叶木质翅膀上下一动一定格慢吞吞地朝西飞去。 回过头,只见桃花元君目瞪口呆一时失神,凤念芷与那群仙将好奇尚异的将双目盘旋在传音木鹤踪迹消失前的最后一处,久久不肯收回。 我讪讪一笑,干干地解围说道:“偶得的一件传音木鹤,实在献丑的很。” 桃花元君觑了我一眼,神情肃然地说道:“这等奇技仙巧,想来绝非凡品,烦请小主相告之,是从何处得之的?” 想来他很是中意我这只传音木鹤,艳羡之下立即便生了也想着有一只的心思。再观余下之人,连着念芷恐都生了一样的心思。 我不曾料到一只木制小鹤竟会引来是非,勉强笑说道:“此乃是天机,又事关重大,还请仙君海涵一二。” 桃花元君玲珑心肝的人物,见我搪塞敷衍于他,也已猜到事有隐情,于是面有惭色拱手道:“倒是虢灏唐突了。” 原来桃花元君本名虢灏,这我倒是我不曾听说过的。 传音木鹤去的慢,纠察仙官来的倒是不慢,盏茶工夫便盔甲护身雄姿英发地赶了来。至于我那传音木鹤,正木然地落在纠察仙官肩头上打着盹。 “纠察见过小主。”那纠察仙官长得一副威风凛凛虎目威严的模样,却也是个懂礼数知好赖的神仙。 我抬着仙袂泛起一个笑靥说道:“仙官有礼了。今日请你来,原是有桩案子需要你来公断公断的。” “小主客气了。”那纠察仙官环视了周遭一干人等,笑道:“有用得到纠察的地方,自当万死不辞。” 我一挥手,召回那只传音木鹤后,方才说道:“如此,便借仙官的‘昊天镜’使一使。” 纠察仙官一楞,又见桃花元君一怔,念芷一呆,并着那群仙将神兵一颓。 不再多言,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一面通体乌黑的铜镜后,执着把柄小心翼翼地递我说道:“仙镜在此。” 我接过,对着他点了几下头,后又对着念芷说道:“念芷,取一滴血出来。” 她依言而行,径直咬破自己手指滴了一滴鲜红的血珠在那镜面上头,毕,我又对着那昊天镜驱动仙力念了个咒语。不消片刻,一着粉衣襦裙的窈窕仙子便异常清晰地附在了镜面中央。 但见她那时刚从黎宸的积储宫出来,饶过几处仙府景致后,便在我此刻正立着的这处遇上了那几位天兵天将。 后来的情形与我原先料的也不差多少。 那天将见念芷是生面孔遂起了歹意,言词大是轻佻浮薄地调戏了几句,念芷哪里肯依,于是才生了后来的这一遭。 是非经过已然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那名天将瞬然扑在地上,死命地磕头捣蒜求着饶。 我默默无闻地后退几步,一声不发地觑着纠察仙官。虽这天垠地荒里谁都要尊我一声“小主”,可我毕竟只是青城的小主,至于这神族的家事,还是退避三舍避险的好。 纠察仙官见神族竟出了这等秽事,自觉脸面上挂不住,便押着那些个兵将去见了神帝让他发落,至于是老神帝还是新神帝,我也未来得及细问。 我与念芷同那桃花元君告了辞,本想着再往月老仙翁的缘储宫燕坐燕坐,却行了刚没几步,已听得身后陡然声起。 “小主何去?”他叫道。 声音深沉且粗豪,原是老相识也!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一章 时见幽人独往来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那来者蹀躞而至,驱步踱到我跟前颇是隆重一本正经地向我拜行了大礼。见他如此行径我抚额自将苦笑,这水德星君,明知我经不得这等繁文缛节的桎梏,何以每每存心戏弄. 我百般惶恐地托他起身,连连叱于他道:“你这老星君,偏要折我的寿来着。” 水德星君不以为意地呵呵笑着说道:“你乃是青城小主,本已是位望通显,然又兼着……” 见他说得忘性,一时得意露了嘴,我便忙冲他打着眼色,神情略是发窘地打岔说道:“这一位身份显赫,你既不嫌费事,也一并拜一拜吧。” 凤念芷北斗之尊,乃是凤帝荣耀无双的掌上明珠,水德星君虽是天神阶品却也该着按天垠地荒里的礼仪规矩行那参拜大礼。 “敢问上仙……”水德星君食古不化的紧,观那念芷不过上仙的阶品,怎肯随意乱拜,是以梗着脖端着一派天神该有的气度出口相问。 唔,他们神族,上至老神帝老帝后下到仙娥童子一水儿的板正死心眼,这点倒与我青城不同,我那青城山整个野林子里的飞禽走兽尽皆是虚怀若谷降尊临卑,屈高就下之辈,青城仙执赞扬我这小主以身作则,底下人必也有样学样。 我因这神族与凤族素无往来是以叮嘱念芷千万掩好她凤族公主的身份,然经过方才的一幕我亦醒悟,若想在神族这等等级森严壁垒分明的天宫境内行事,没有一层身份遮掩委实是跬步难移的。 “她唤我一声姐姐,老星君可还有甚想问的?”我淡淡地觑着他扯着幌子说道。 水德星君见我说的笃定,便不再迟疑地复又跪在地上对着念芷拜了三拜,沉着声粗着气力说道:“小主在上,水德星君恭请小主圣安。” 凤念芷端着架子板着面孔说道:“星君有礼了,快快请起。” 看她煞有介事地模样,确然是个做惯了主子的料子,较之我却相差甚远。 “谢小主。”水德星君径自拍着尘土,虽自暗忖怎地从未听说过青城小主添了姊妹的八卦,却揣着明白也只能装糊涂。 原以为他阵势浩大的遮挽我会有甚事,忖度了半晌,亦毫无头绪,仔细打量了一番自请过安便不再多言的水德星君更是老僧入定没有下文。 “星君若是无事,那我们可就先行告退了。”我觑了凤念芷一眼,见她面显不耐之色,便轻飘飘地对着水德星君说道。 念芷自昨日在月老仙翁的缘储宫耍过一回子后,登时变得无法自拔,想来也可怜见的,她自小被人簇着在凤族犹若众星拱月,何尝拾得过真挚友情,虽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也是“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她曾与我驻在凡间观着万家灯火阑珊时不无感慨地喟道:“观这天垠地荒里,诸神孑然而来伶俜而去,结果其实都是一般的。佳期不曾来,风雨杳如年。白姐姐,我时时在想,其实我与这满天星子有何不同,一样的星光熠熠一样的高不可攀,怎奈百星不如一月,一月又换不来一人心。” 彼时的念芷泪珠盈盈,精神也异常地恍惚。 我亦受她感染,神情不免也有些郁郁寡欢。 百星不如一月,一月又换不来一人心。我以为那也只是念芷年幼之时徒叹悲伤地一时之言,不曾感同身受,终有一日在娘亲同我狠狠八卦过一番凤族的规矩礼仪后,我才恍然透彻那时念芷的满腹心酸与惆怅。 一人心?在这天垠地荒中,谁盼的,皆不过一颗真切切实在在的肉心而已。 我时而唏嘘兄妹皆无,有感于“司马牛之叹”,哪里会料到,大家有大家的难处,小家有小家的自在。 水德星君见我有了顾虑,方才面作难色地说道:“小主若不着忙,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瞥了眼在一旁百无聊赖心思早已化作那雨后初霁的虹霓落在月老仙翁的缘储宫的凤念芷,于是揉着她的绿云千叮咛万嘱咐地说道:“你便可径自去玩耍,不过我与你要约法三章。去归去,万不能再生事端了,可记清了?” 念芷本在那里呆如雕塑快要入了定,倏听得我下了令,先是怔上了一怔,而后又忙不迭地欣喜莫名,再三点头应承着:“念芷谨记。白姐姐,那我先去了?” 我略抬衣袂,笑道:“去吧,记得看清脚下的路,小心些。” 目送着念芷远去,我又径自移到先前坐过的那张石椅上重新坐好,使个眼色招呼着水德星君坐下,他冲我拱手禀了声谢礼。 待他坐定,我很是舒适地调整了下坐姿,并着将右手支颐双眸直当当地觑着水德星君,淡然说道:“若还嫌不够稳妥,我待会在这周围施个法设层仙障你觉如何?” 水德星君讪讪一笑,撑着黑黝黝的脸庞说道:“小主言重了。奈何事出有因才致使我水德现今方要这般小心谨慎,委实的迫不得已,还请小主原谅则个。” 唔,神族这处大染坊确然是非同寻常,竟将这水德星君浸染的也是一嘴的官腔滥调,真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呐! 我打了个哈欠,撑着懒腰说道:“不知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本小主在这天宫不过串了会门子的工夫行踪竟已传到了水德星君的耳中,难得难得,极是难得!” 他见我面上起了愠色,颇是尴尬地说道:“耳报神自是没有的,也只是昨日经过南天门时,无意撞见小主与那……与那另一位小主上了天庭,方才着人紧盯了盯,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小主若是不快,水德改日登门负荆请罪好了。” 这水德星君素习便是个耿直光明磊落不屑尔虞我诈的神仙,而今又是这般的不愧不怍,我自也是无话可说的。 我左手俛着桌面四根手指宫商角徵羽有轻重缓急地击出一段音律,面子上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淡淡而道:“负荆请罪就免了吧,星君还是说说寻我竟是所为何事吧。” 那水德星君被我呛的咳了几下,待神色平静气泽沉稳后,百般谨慎地转后头左观右视了一番,见一切风平浪静毫无嫌疑,方凑近我黑着浓眉大脸神色肃穆地小声问道:“小主,可曾听人提起过‘魔族’?” 我心头咯噔一下,琢磨着在这一时半霎间,有些事情定是生了波谲云诡之变。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二章 天公至斯方大同 - 三世离缘 - 枯雪城 我暗忖着近来这天垠地荒中倒是刮了什么邪风,怎么凡事都能跟“魔族”攀上瓜葛。 前夜里那魔族倾城殿下敠(聚攴)至我青城,蛮来生作地拉我同她谈了一两个时辰的闲天,她前脚刚走,他们神族的新神帝黎宸又从天而降没头没脑地搅得我是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现今更别提眼跟前扮得故作神秘一副鬼神莫测的水德星君,我竟诧异,何以魔族竟甚时变得这般吃香了? “前些日子倒听黎宸提过一嘴,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见他故作神秘的样貌,我自摆出一派山清水秀静听松风寒的姿态招架。 他略抬了抬下巴颏儿,嗐了一声后息悒说道:“小主素知,在这天垠地荒中各族各仙无不是孳孳汲汲以求仙道正途,多少年夙兴夜寐勤修苦练,也只为得那一朝飞升求得一个长生不老。” “这是自然。”我僵了手下动作,颇以为然地点头附和:“要论道这天垠地荒里哪一族最为得便宜,你神族应是理所当然地排在首位。” 见我说的很是笃定,水德星君也并无异议,他心领神会地重重点了几下头,心内五味杂陈地说道:“小主此言水德自是无可辩驳的,然小主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哦?”我眉骨微耸,觑着桌子对面脸色黑黝黝发着光的水德星君,心下战敠思忖,却不知他此言竟是何意。 他默默无语地看了我一眼,面色浮沉凄然地喟叹道:“人道青城山白兮小主玲珑心思,何以连这番玄机也悟不透?” 我蓦然一呆,只觉他此话恐是另有禅意,方秉正坐姿拢心蠲邪搅动着脑浆狠狠地悟了悟。 我眼观鼻、鼻观心、心似水、水波不惊,又惊不切地将神思脑海犹若翻江倒海地活络了一番。 这么一悟,竟也硬生生地被我悟出了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意佛法出来。 水德星君的的确确说的无误,我确实只知其一却未能悟透这“其二”。 众所周知,天垠地荒四海浩渺九州无垠,众族林立一心修道求生,只待某一时日功德圆满飞升九重天上或佛或仙位列仙班。 然其老天爷矫情的很,时时畸轻畸重厚此薄彼,是以有的人生将下来尚在那襁褓之中便已得了仙阶神位,不才本天神便是这里头的典型代表。有人得故也会有人失,那失了的,除了道一声命运多舛之外,且要在各族或凡间磨砺焠炼多年。若然机缘巧合又恰好结了些善因,自然也会摘得善果修得大道。若那仙途坎坷长了一副倒霉模样的,便只能拱手道一声无量寿佛嘱他自求多福了。 因缘不同,所成就的造化也就往往殊之。 然又其老天爷平正的很,许是观那“失之”一辈修行实属不易,于是心生恻隐,将那本就倾斜于“得之”的戥秤随手一拨,顿然形势又骤然起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戥秤失衡之下,其结果便是但凡已然修成正果的大小神仙一水儿的“情劫”、“心劫”、“仙劫”、“神劫”、“嗔劫”接踵而至,只嫌不够,那历劫时所遭受的道数却也比素习翻了一番。 正所谓“幸于始者怠于终”,如此一来,那原本在九重天上尸位素餐逍遥快活的神仙熬不过几遭雷劈,便立时灰飞湮灭身形俱散。 遭此一劫,神族可谓从此一蹶不振了千百年有余,后在两届神帝的旋乾转坤励精图治下,方才又恢复往日昌盛。 “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我将那原本千头万结绕的我头皮发麻的思绪捋了捋,也些微猜出了水德星君的来意。 水德星君颇是赞许地觑着我,笑了笑说道:“小主果然玲珑心思,水德实乃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一时发懵,竟吃不准他这话是贬义还是褒义。 我掩着锦袖咳了几声,避开他那似赞非赞的恭维,脸上挂着几缕淡淡的笑意说道:“你这水德星君倒也学会了这拍马屁的功夫,本小主才该着佩服的五体投地才是。” 那星君讪讪一笑,脸上掩不住尴尬地说道:“我水德星君一片忠心昭日月,小住岂会不知?” 我抬起眼皮觑着他笑了笑,观着他的不自在说道:“忠不忠心的我即非神帝又非神族一脉正统你于我说了也委实的没有半点益处,” 水德星君这次径直被我呛得是灰头土脸,想是被我揶揄的有些过了头,半晌,才语气缓缓面色平静地说道:“不瞒小主,前些时日我同那掌天的司天天神晤了一面,他于我说了些甚为机密的话,是以水德今日斗胆请小主应我一个不情之请。”说毕,已然撩衣双膝着了地结结实实地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见他脸黑泛光,一并衬得那双墨黑的双目也是愈加的澄明透亮了起来。 我稳住心神,着实被他这一番本在意料之外的“盛情”给惊得是皮焦里嫩,想来这神族动不动就磕头俯地的伧俗实在诡异至极,虽我这青城小山沟里出来的一条小白蛇受这水德星君一拜也并无不可,可是“吃人家的嘴短,受人家的礼亏”,得人钱财便要替人消灾是天垠地荒里最规矩的礼,岂是说毁就能毁的。 我自将抿了下发干的双唇,心忖着到了这天宫之上本属水德星君的地盘,怎地一杯茶水也讨不到,旋即那想要将他托起的柔软的心肠倏尔又坚如磐石了。 “如何的不情之请,你便说出来于我斟酌斟酌,若是尚好对付些,本小主就勉为其难地应了你。若……” 未等我若完,那爬在地上方才还死鱼一条的水德星君顷刻间变化得生龙活虎,扑通一跃而起,黢黑的脸上绽着那四月桃花,眉开眼笑地说道:“我便道小主是这天垠地荒里头号的活菩萨,灵心纯善,真性情也!” 真性情?香蕉你个巴拉,奶奶个腿滴,本小主若是教你一两句甜言蜜语诳过去才是“真性情”。 这水德星君,多日不见怎地这厚脸皮的地步已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越发有了神族该有的质气。 我……委实的好欣慰呐! “你且先道来于我听听,若是尚易些我便顺手替你办了,若是那艰难险苦的,休怪本小主驳星君情面,只能怪本小主不才,也委实的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我压着嗔气制着怒意,语气干巴巴地说道。 他那本愉悦欢脱的身子登时僵了僵,脸面晕染起几朵桃花瓣,道了声该死方才接着说道:“只因此事与君上有关,是以老臣方才这般谨慎小心。” 我一个恍惚,脱口问道:“神帝?你说的是那老神帝还是新神帝?” 这下,水德星君一副魁梧的身躯僵的更是厉害了,并着一张威风脸也被浸成了猪肝色。 下载免费阅读器!!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