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索的皇后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一章走索的皇后 送饭太监啪一声将饭菜搁在桌子上,不甚干净的袖子随意从菜上拂了过去reads();。 那些令人作呕的饭菜,用残羹剩饭来形容都是抬举。 晏斜幽幽抬头,一双眼睛黯如黑夜,只是那张脸,已经满是疤痕。 太监掩住口鼻:“看什么看!爱吃不吃!” 男子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袍,年龄不到三十,看上去竟然如五十岁的老人一般,乱糟糟的头发中掺了不少银丝。 太监很嫌弃地离他远了一点,“有什么话快点说。” 男子低垂着头,小心翼翼问道:“能不能把这封信交给淑妃……朕……朕赏你黄金万两。” “都这副德行了还想着女人?”太监哈哈笑了起来,“不如咱家给你做淑妃如何!” 门口看守的侍卫们哄堂大笑,“你那千年老腊肉,不得把人陛下的金牙硌掉了。” 也有严肃的道:“王公公,送完便快些出来,少在这里逗留。” 太监应了一声,转身对着晏斜呸了一口:“亡国之君,不知羞耻!圣上花银子养着你这个废人已是仁慈,竟有如此非分之想,淑妃娘娘天人之姿,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晏斜拽住了太监的袖子,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语气中又添了些卑微的乞求:“只要让朕见她一面,你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给你……朕赐你一等侯爵,食邑千户!” 太监被拽得不耐烦,一脚蹬了过去:“嘿,去你的!” 晏斜被踹了个踉跄,重新坐正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碗,长而杂乱的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色。 大殿重新被锁上,将那些带着灰尘的光影隔绝在外,门外传来侍卫们喝酒吆喝的声音,那样清晰入耳。 良久,他用筷子将太监袖子碰过的部分挑了出去。 **** 燕城的街头如往常一般热闹,小商小贩与街头艺人们争相吆喝着,只是这燕城沁凉的微风总也比不上故乡吹来的凛冽寒风,因为这里除了冷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纪流云摸了摸耳朵,没什么知觉,又使劲拽了拽,知道耳朵还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才放了心。 “春桃!该你了!” “来了!”纪流云连忙放开耳朵和手中的铜盘,朝说话的人奔了过去,她穿着厚厚的灰袄,下裙短了一大截,双手冻得通红,整个人显得滑稽又可笑,尤其是爬上高台时的笨拙模样,惹得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纪流云心中不悦,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上头风多大你们知不知道!” 杂耍班子的管事人刘叔赶紧呵斥她:“春桃,你小声些!” 纪流云哼了一声,心中虽仍旧愤懑,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给钱的都是衣食父母。 一根不算太粗的绳子连接着对面的梯子,纪流云站在高高的台上,看着底下表情各异的人们。她的脸很红,透着些病态的血丝。腰很粗,基本上已经看不出来有什么曲线了,眼角有些下垂,也没有神采,看上去就是一个干了不少庄稼活的普通农妇。 看她在那里站了许久也不走,底下的人开始催促了:“大婶,倒是走啊reads();!别在那磨磨唧唧的。” “要是没胆量就下来!” 刘叔出声道:“大伙别着急,我们春桃姑娘走索走了十几年,从没出过岔子,让她好好准备,马上,马上就开始!” 围观的人群又开始哄堂大笑:“还姑娘!我看她岁数比您都大呢吧?” 刘叔苦笑一声,没说话,抬头看向高台上脸色发白的女子,深深叹了口气。 人的一生是很奇怪的,好像一棵树,长了那么久,生了那么多的枝叶,却永远也不知道最后结的是哪一个果子。 纪流云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她的气息很平稳,每一次呼吸的长度都没有多余,转眼间,三寸金莲已经踩在了绳上。围观的人群终于没那么聒噪了,都开始屏住呼吸,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脚上。 **** 殿门被人重新打开,一束光照了进来,空气中的灰尘洋洋洒洒,好似浑浊万物,又像红尘中人,逃不开,也挣不脱。 晏斜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身子僵了一僵。 淑妃秦黛玄就站在门口,红衣盛装,耳上带着那对昔日他送给她的明珰,不显得陈旧,反而如往昔一般光彩照人。 那明珰缀成琵琶形,用料皆是极品,由东海国进贡的玳瑁、月光石缀成,整个大昱后宫,他唯独赏了她一个人。 身后两名宫女悄悄走了进来,朝桌子上放了一壶酒。 晏斜直勾勾盯着她那对明珰,没说话,然后低下了头,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卑微到连头也抬不起来。或许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太过邋遢,也可能是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势太过逼人,所以他不说话,也不敢看她。 秦黛玄没有唤他陛下,只用一种平常人的方式淡淡道:“许久未饮酒了吧?” 不算太久,也就十一年罢了。 那样孤苦难熬的日子,说起来,也不过“十一年”这三个字。 秦黛玄见他不答话,也不喝酒,便轻轻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如月,亲手为他斟上了一杯,将那杯放进了他的掌心,女子指尖冰凉,却远远比不上她说出口的那些话。 “这只手,曾经挑过我的喜帕,现在……就以你自己的手,为自己解脱吧。” 晏斜依旧没有看她,只怔怔盯着那杯酒,语气凄凉:“喝之前,朕只有一个问题。” “你说吧。” “爱妃叛国,是迫不得已……为了生存吗?” “不,没有迫不得已。”秦黛玄睇着他,掷地有声,“我本就是燕国人,何来叛国一说。还有,爱妃这个称呼,不是你能叫的。” 她的话就像刀一样割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不带任何怜悯,即使如此,晏斜仍旧抱有一丝希望,抖着声音问道:“你就从来没有真心待过朕?” “有或没有,并不重要。”秦黛玄搭上宫女的手,转身出了殿门,良久,声音从远处飘来,那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陛下喝了酒,就上路吧。黄泉路上,也好暖暖身子。” 她的背影,一如当年,狠决,无情。 …… 晏斜盯着桌上的酒,死死攥着拳头,眼中血丝渐起reads();。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晏斜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向眼前那个稍显瘦小的宫女。 那宫女似乎在跟侍卫们哀求些什么,还塞了坛酒和不少银子,这才被允准进来,她刚一进来就关上了门,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晏斜桌子上,方小声俯身跪拜:“陛下万福金安……” 声音小到门外的人听不清,连他自己也听不清。 这是从前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小灵芝,现在在浣衣局当值,可哪怕她只是浣衣局里地一个末等宫女,穿着竟然都比他整洁许多。 “朕都已经这般田地了……你起来吧,无需多礼。”晏斜用没有焦距的眼神看了看她,复而问道,“皇后……攒了许久的银两,又白白赠予了这些人……她自己吃的可好?” “娘娘好着呢。”灵芝眼中带泪,心酸不已。 “好着呢……”晏斜看着食盒喃喃自语,一双眼睛黯淡无光。 宫女灵芝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肉饼:“陛下快趁热吃吧,这些燕狗欺人太甚,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您可是大昱最后的希望啊。” 那肉饼已经有些冷了,却仍旧散发着香气,就像这么些年皇后递来的口信一眼,温柔却又遥远。 那是他曾经最厌恶的人,他觉得她骄纵、自私,狂妄自大,仗着自己是纪良将军的嫡女,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当他一朝坠入万丈深渊的时候,留在自己身边的人,却也只剩下了她。 “希望?”晏斜低声笑了笑,“还有希望么?” 灵芝愣了愣。 “朕生大昱,死葬北燕,在位九十一日,承洪业,奉宗庙。虽有心杀贼,然先失汴州后丧陇城,先亡国而后亡天下……朕上无面目见祖宗灵位,下愧大昱苍生百姓,于燕宫苟且偷生十余载……” 晏斜举起酒杯,语气淡淡:“时至今日,也该上路了……” **** 纪流云平稳地往前走着,像往常的每一次那样,一步不差,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她忽然抬脚,绳上只剩一个脚尖。围观的人群开始惊呼,而她却并没有停下,一个漂亮的旋身,已经在绳子上完成了一个飞快的旋转,人群开始为她鼓掌,出口皆是溢美之词。 其实她平时不会走这么高的绳子,只不过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她特意加高了台子,足足有三个成年男子那么高,刘叔本来是不允许的,只不过在她的执意要求下,也只能同意了。 人们虽然被她的技艺和胆量打动,却没有几个愿意给钱的,投进刘叔盘子里的,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铜币,一个人自然够用,可是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是有些为难的。 纪流云用余光看了看刘叔和其他唉声叹气的兄弟姐妹们,决定再做几个高难度的动作,虽然这样实在有些危险,可是她如今技艺娴熟,基本上不会失误,纪流云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在绳索上来一个后空翻。 远处忽然有马蹄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似乎还有人在高喊着什么,近了,她终于听清了。 “前朝废帝晏斜于思过台暴毙身亡!” “废帝暴毙身亡——” 绳索没有动,纪流云也没有动,停在半空中,像一棵瞬间枯死的老树。 第2章 重生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章 上平十一年冬。 这是大昱亡国的第十个冬天,也是大昱最后一个皇帝晏斜被幽禁的第十一个年头,燕朝的皇帝说优待大昱皇族,幽待是幽待了,只不过历朝历代,哪有统治者会真的留下前朝的火苗,除了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刘叔是第一个听见这句话的人,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半空中的纪流云,面色如土。 她在外头等了他十一年,散尽家财,饥荒、疫病都挺过来了,她没日没夜的走绳索,绣帕子,给大户人家打杂,只为了打点宫中看押他的侍卫,养着那些还忠于大昱的臣子们。 可他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死了,死在燕国的宫中,连最后一面也没有给她。 纪流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就笑起来了,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极其诡异,眼神里氤氲了那么多风云诡谲的过往,嘴角却满是凄凉。冷风吹起她那灰黑的发带,一如当年那般残酷。 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十年,都给了这个连一面都见不上的人。 台下看客本来有些不满,前朝废帝死了这种消息,听听也就罢了,只是这个农妇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疯了一样,也不表演了,就有人催了:“喂,你还走不走了?” 纪流云忽然转过身,低头俯视着所有的人,开口了,却是对刘叔说的:“今天是陛下的生辰,你还记得吗?” 刘叔心中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急忙带人跑近,压低声音道:“您可不要做傻事!赶紧下来,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纪流云低眉顺眼地一笑,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月本无光,丽日而明。刘叔,这么些年,多亏你照拂。” 然后朝后一仰,整个人从空中栽了下去,人群还没来得及听清她说的话就一片惊呼,纷纷朝后躲避。 刘叔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 失去意识的时间太短,纪流云甚至还没来得及流眼泪,恍惚之间,许多岁月就这样过去了。 遇州城破,大昱国亡。 耀武扬威的燕国胜利者们宣布要将大昱皇室押解到燕城,先帝不堪受辱绝食而亡。临死前,先帝命贴身内侍杀光了宫中所有女眷、皇子、帝姬,以免落入敌国手中受辱。皇二十六子晏斜出兵在外躲过一劫,却因此成了皇族的最后血脉,在陇城阁老们的拥戴下登上了帝位。 而纪流云作为大将纪良唯一的嫡长女,也在各方力量的操纵下,稀里糊涂的成了皇后。 好景不长,陇城失陷,唯一力挽狂澜的希望――大将军纪良战死沙场,大昱最后一支精锐惨败,当了三个月皇帝的晏斜也被押送燕城reads();。 当时的纪流云在父亲老部下的拼死相护下,提前一日转移阵地,可她始终放心不下晏斜,便花大价钱买通了燕国的看守,跟着送饭的队伍入牢,只求见他一面。 她始终记得那天见他的样子,面容已经被烙铁毁去,筋骨尽废,衣衫褴褛,那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眼,竟也有十几年了。 曾经那样明朗俊艳的少年,脸上血肉模糊,眯着眼,用一种几乎模糊不辨的嗓音呵斥道:“你怎来了,此何地也!” 这大抵是他对她说过的最温柔的话了。 纪流云有些欣喜的想,陛下这是在担心她吧。 晏斜看了看她,似乎欲言又止,半晌,终是问道:“怎么不见淑妃?” 淑妃秦黛玄,自小善于骑射,是父亲行军途中捡到的孤女,跟随父亲南征北战抵御燕军数年,骁勇善战,素有“血胭脂”之称,晏斜登基后,便封她为淑妃,万般恩宠。然而这个战功赫赫的女将,仅仅在大昱亡国的第二天就降了燕,甚至在众臣以死相谏的情况下,被新帝力排众议纳入后宫,仍旧被封为淑妃,两朝宫妃,荣极一时。 纪流云当然不会隐瞒这些,她解恨地告诉他:“淑妃两日前便率领旧部秘密降燕,她叛国了。” 晏斜明显是震惊的,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第一次骤然垂下手,眼神涣散无光,那一瞬间,他眼中最后的光彩也没有了。 纪流云以为自己会解气,可看到他这般失落的模样,心中剩下的居然还是不忍。 晏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背过她,低垂着头。 他那稍显佝偻的背影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寂寥而又落魄。是啊,任谁被自己最心爱的人背叛,也都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吧。 纪流云愣愣地看了他许久,久到她自己也记不清了,然后她起身,再拜,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世,敬你、等你、仰慕你、追随你,还有……爱你,误了半生岁月,尝了一辈子的求不得。 如果有来生,愿你生于安乐长于盛世,愿你永生永世,不要再遇见我。 “不,不行――” 白光乍现,纪流云霍然睁开眼睛,一道强光瞬间掠了过来! 未待她反应,那道光咄咄而来,纪流云迅速抬手遮住了眼睛,却听一人道:“你做什么!主上说了,要留活口!” 一声收鞘,纪流云从指缝中看那人,肩宽腰细,颀长身影,蒙着面,看不清神色,只有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透过稀疏的黑网,睇着自己。 “大小姐!”一张焦急的呼唤,四面八方皆是求饶之声。 纪流云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怔忪地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小心翼翼试探道:“灵芝……?” 灵芝似乎被她的举动惊着了,连忙跪在地上:“小姐!!” 纪流云的手怔在半空中,看向周围乌泱乌泱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如玉,哪里还有半点茧子,纵是身上的料子,也是寸锦寸金的上好缠枝云锦。 上一次穿这么好的料子,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按道理说,现在应该是大昱亡国的第十一年,可是灵芝怎么还在自己身边?她不是在燕宫的浣衣局里当差吗…… 纪流云有些迟钝地看着许久未见的灵芝,半晌,她突然俯身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很紧,声音里带了些微不可闻的哽咽:“灵芝,我这是回光返照了吗……” 被拥抱的灵芝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挣脱了她的拥抱,嘴里不住道:“小姐这可使不得啊reads();!” 不止她,周围所有人几乎都愣住了,整个大昱,谁人不知纪家嫡长女纪流云天之骄女,嚣张跋扈,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便是京师的王公贵族们,也不是个个都能入她法眼的,更别说他们这些不起眼的下人了。 然而,这些现在都已经不是重点了。 “说够了没有?我们在抢劫,能不能认真一点。” 一旁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拿着剑,搁在了纪流云的脖子上,模样凶神恶煞。而刚刚从指缝中看见的那人抱着手,斜睨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若是有人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的微微变形的无名指,朝右斜折。 纪流云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灵芝再一次冲他们跪下,颤抖道:“各位好汉,我们家小姐已经将马车内所有值钱的家当都奉上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行?” 黑衣人?抢劫? 纪流云瞪大了眼睛,复又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不是在做梦吧? “灵芝。”纪流云按住心口,抖着声音问道,“现在是那一年?” 灵芝登时又要吓晕过去:“小姐,你莫不是吓出毛病了?” 纪流云没理她,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了,现在是永昌四十一年。”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从高台上摔下来之后,她并没有死,而是回到了永昌四十一年。 是了,不是梦!惊出了一身冷汗的纪流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明白了眼前的事情,她重生了! 她说怎么觉得眼前这事有些熟悉,原来是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那年尚在抚州任职的父亲被先皇起用,大破敌军十万,加官进爵,而他们一家也举家迁入京城,纪流云因为一些事情出了意外,成了最后上路的人。 没想到途中遇到了训练有素的劫匪,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流寇,而是军纪严厉的燕兵,只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将全部身家尽数奉送了。 缓了好久好久,纪流云才压低声音问道:“灵芝,我爹呢?” 总算还是记得自己有个爹,看来得不算太重,灵芝忙低声回答:“将军镇守渝关七月有余,怕是不多日就要回京了,小姐此行本就是要与老爷相聚的。” 一想到还能再见到父亲,纪流云心中越发激动,前世的她一心扑在晏斜身上,执意要跟随他前往汴州,也因此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重活一遍,做梦都没有想到还能再次见到活生生的亲人。 这一年,她十六岁,未曾婚配,眼高于顶。这一年,大昱的皇帝还坐拥后宫佳丽数万,皇子帝姬一百三十七人,渝关还没有失守,陇城依然是陇城,千千万万的百姓用的还是永昌通宝。 这一年,大昱还没有亡。 他也没有死。 纪流云突然站了起来,看向了面前黑布蒙面的劫匪们。 第3章 钟衍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章 对面的劫匪少说也有三十几人,而他们这边,加上府中手无寸铁的丫鬟,也不过二十人。 上一世的纪流云将全部身家相送,仍然被这些人带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看守,饿了三天三夜,如果不是父亲派人寻到了踪迹,纪流云就会被他们带到费城,成为燕国要挟父亲的工具。 所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劫匪,而是燕人,他们要的不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而是她这个人――纪良将军的独女。 黑衣人看她站起来,愣了一愣,这位纪府的小姐,刚刚还被吓晕过去,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眼中的惊惧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坦然与冷静。 纪流云看了看一旁那些东倒西歪的人,那些都是纪府的护卫,即使精挑细选武功高强,也没能抵挡住这些黑衣人的偷袭,连他们都打不过,更别说纪府的丫鬟小厮们了,一个个蜷缩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被当成出头鸟。 “小姐……”灵芝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姐你可不要冲动呀。” “灵芝。”纪流云低头看了看她,一笑,小声道,“咱们大昱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了,燕人都跑到窝里来了,难道还巴巴给人家送钱?” “燕人?”灵芝眼神惊惧。 “嗯。”纪流云看她,挑眉,“你还跪着?” 灵芝连忙爬了起来,拍了拍腿上的灰,只是还是有些害怕的躲在她身后。 纪流云转身面对黑衣人的时候,已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眼中隐有泪光闪动:“诸位都是身手矫健的绿林好汉,我刘府虽说家境优渥,却怎么也比不上抚州纪家……更何况我不过是刘府新纳的妾室,一路也不敢大张旗鼓,上京途中总共也就带了这么些钱财,各位若是缺银子花,何不……” 灵芝一向聪明,当下一听就明白了,连忙上前陪她演双簧,抹了抹眼泪道:“可怜我家小姐还未过门,嫁妆就没了,你们若是想抢劫,何不去抢那纪府的小姐,听说她过几日就要入京,排场可大着呢reads();!” 黑衣人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头去看另外一个人,似乎是想听对方的回答。 纪流云松了一口气,虽说对方只是半信半疑,但这要这种程度就已经足够了。 一旁两人仍旧架着剑,黑衣人已经走远,看着一人道:“刘府新纳的姬妾?难道是情报有误?” 另一个黑衣人打量着远处的纪流云,沉声道:“她又不知我们的目标是纪家独女,没必要编出这么个假身份来糊弄,定是不想丢了钱财,想故意将我们引给纪府,哼,这些大昱人,自私自利,嘴脸一个比一个丑陋。” 黑衣人似乎想说些什么,转头看了纪流云一眼,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们刚刚说纪家小姐过几日入京,先不管这消息是否确切,我先带人回抚州探消息,你悄悄跟着她们,以防万一。” “是。” 黑衣人走了过来,黑着脸看着她,半晌才下令:“放了他们。” 纪流云傻傻看他:“好汉,那这些财物你们还要吗?” 黑衣人不理她,站在那里像个沉默的雕像,一双手提着剑,无名指微微屈起。 纪流云心中长出一口气,表面上却故作感恩戴德的样子:“多谢……多谢好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祝你们抢劫成功,财源滚滚!”末了,小心翼翼地扶上了灵芝的手:“我们走。” 上了车之后,纪流云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又回头道:“好汉啊,小女听说那纪府小姐最喜爱威猛的男子,尤其像你这般风姿卓然的男子,更是得她欢心,好汉若是牺牲自己引她下车,倒也不失为一道良策。” 说罢掩嘴一笑,上了车,转身那刻,外裙斑斓的裙摆摆微旋起,在某些人的瞳孔绽放了一朵淡淡的迷迭香。 马蹄声渐渐远去,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黑衣人仍旧僵硬地站在原地,面巾有些黑,脸色却有些红,那露在外面的双眸如墨如星,微有惊艳。 一行人走出好远,直到进了某个庄子的时候,纪流云才小心翼翼拨开帘子,将手中的创伤药分了下去,让那些护卫们坐在粮车内好生疗伤。 直到过了这段路,走上了官道,没见有人跟随,纪流云才稍微放下了心,而且此行路途遥远,就算那些燕人发现自己被耍了,也拿她没办法了。 十日后,纪流云终于平安入京,住进了皇帝赐给她父亲的府邸中,也见到了父亲的那几房姨太太,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作为纪府唯一的嫡长女,纪流云并没有受到来自任何人的招惹。 眼看着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朝着曾经凄凉的结局狂奔而去,她决定改变点什么。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不是为了让她再次殉情的。 这样的死实在是太没有价值了。 晏斜这个人,她是不想再爱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没有必要追逐他两辈子,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挽救风雨飘摇中的大昱帝国。 前世不学无术的纪流云,也就认识几个大字,毕竟从小锦衣玉食,没有吃过苦,自然也没有想学点什么的心思,现在不同了,她带着国仇家恨回来,就不想再带着它走reads();。 呆在府中等父亲归家的日子没干别的,让灵芝找来了不少史书与兵书,将前世自己记得的那几场关键性的战役都记录下来,她不懂兵法,但胜在她知道当时的所有细节,或许她能够靠这些信息力挽狂澜,改变大昱被灭国的结局也不一定。 而此刻最要紧的,她要写信告诉父亲,秦黛玄和他的前锋宋文飞都是危险的人物,一定要多加提防。 当年陇城之战,燕国卫琅为统帅,兵分三路大举进犯,父亲纪良坐镇陇城,以三倍之兵对抗燕国五万人马,原本已经拟定了作战方案,然而宋前锋刚与燕军接战就弃阵先遁,诸军皆溃,更有一女细作泄露军中机密,导致大昱死伤惨重,燕军趁胜追击,一举歼灭大昱最后的精锐神威军,父亲纪良也在此役中战死。 这个细作,纪流云后来在民间多方打探,有人说是“血胭脂”秦黛玄,有人说是“血胭脂”的贴身婢女,但总归是跟秦黛玄有关的,如若不是她在这场战役中给燕军提供了帮助,她怎么可能在降燕后被封为淑妃,仍旧安享荣华富贵。 要知道,大多数降燕的叛徒都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不是封个闲散官职打发了,就是终身不被起用,背叛自己国家的人,不仅大昱人看不起,连燕国也看不起,她能在投降后身居高位,总归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而说到燕国的那位统帅卫琅,也是个奇人,听说长相清秀,为人却心狠手辣,传言中他的右手断过两根手指,用兵诡谲,敢人所不敢,能人所不能。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太复杂了,想了想,纪流云放下纸笔出了门,灵芝原本想跟着她去,却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纪流云决定去找一个人――刘叔。 当时她从高空中掉下来的时候刘叔和她是在一块的,万一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情况,那就太好了,即使不是,刘叔也绝对是忠心可靠的人。 走到一半,她突然愣住了。 刘叔是在她十八岁那年入府的,那个时候通州闹饥荒,他便是跟着逃荒队伍过来的,所以现在的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刘叔…… 纪流云开始站在路边发呆,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她的裙摆,纪流云啊一声尖叫了起来,踉跄着倒在一边。 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正用手抓着她的裙摆,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神色,只是一直拽着她,不肯松手。 换做以前,娇气的纪流云一定吓得登时就晕过去了,可她现在已经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怎么会害怕这些,纪流云蹲了下来,看着他:“你要我救你?” 血人看着她,点点头。 周围路过的百姓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官家小姐,蹲在地上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伤者慢条斯理地说话,实在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街边真实再现。 纪流云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他的眼睛,总觉得有些面熟,毕竟经历了两世,许是上辈子见过的人也不一定,于是她问道:“你叫什么,哪里人?何故被打成这样?” “在下钟衍,大昱余封人氏,偷了东西,被店家所打。”血人虽然受了伤,讲话却一点也不含糊,回答的十分简洁到位。 “哦。”纪流云站了起来,走了。 血人看着她的衣角,表情有些失望,按住伤口又躺了回去,透过带血的瞳孔看着天边白色的云,无名指微屈。 半晌,鸿文医馆遣人把他抬走了。 第4章 吻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章吻 纪流云让灵芝从行李中找一个玉臂搁,那是她前世送给晏斜的东西,是从抚州就带过来的东西,应当不会丢,灵芝找到后,纪流云就带着玉臂搁进宫了。 皇后听闻她进京的消息,便立刻传她入宫,说是要与她说说体己话。 当年纪良将军平定西北民乱,在抗击燕兵中更是狡黠多谋、智勇双全,在朝中的地位足可用炙手可热来形容,他所带领的神威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昱手中为数不多的王牌之师。 所以作为纪良将军的嫡长女,前世的纪流云一直活在众人的艳羡中,皇后属意她,有意无意让她多来皇宫走动走动,想将她配与年逾四十的五皇子,贵妃娘娘则希望她多与十七皇子接触,无论是谁,她们的做法都导致了一个后果,就是让前世原本就骄纵的纪流云变得越发目中无人。 果不其然,还是一样的套路,皇后见到她之后,不停地将话题朝五皇子身上引,纪流云回忆了一下前世那位五皇子的面容,打了一个长长的哆嗦,好不容易经历完这场折磨,纪流云又被叫进了贵妃娘娘的宫中,贵妃夸了一大段长相标致秀外慧中的话后,直接将十七皇子领到了她面前。 嗯,这位十七皇子确实是人中之龙,只是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夸张了,堂堂的皇子居然沦落到被相亲的地步。 纪流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四个字:狼多肉少。 一百三十七位皇子帝姬,这位陛下的精力实在是太过旺盛,光是皇子就能组一个军机处了。 皇子虽多,京城贵女却也不少,只是目前风头最盛的,是她纪流云罢了。或许众人都认为,猛将纪良能打,娶了纪良的女儿,就登上了一半的帝位。 他们说的没错,晏斜娶了她,的确登上了一半的帝位,一半只手遮天,一半幽禁终生。 走的时候贵妃使了个眼色,让十七皇子送她回府,她婉言拒绝了,毕竟她马上就要去见她前世的丈夫了。 大步跨入延光殿的时候,十一位半大的皇子正围在一起玩顶针续麻的游戏,吵吵嚷嚷的,连太监的通报声都没听见。 这里是晏斜的住处,殿钟陈设不是最奢侈的,也不是最坏的。 纪流云低着头,走向那十几位皇子,毕恭毕敬地给他们请安,抬头的时候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鼻子忽然一酸,这些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啊。 谁能想到,再过几年,他们都会死在自己的父王手中,没有选择的余地。永昌帝当年的做法举国震惊,却没有一个人骂他残忍,都觉得他以君王之身殉国,更不让子孙后代成为敌国的俘虏,是个有气节的君主。 一个小皇子颠颠地跑过来扯她的袖子,奶声奶气道:“你是谁呀。” 这是圣上的第三十四子,荣贵人所生的晏冬,年仅九岁,在前世就一直和她亲近。 大小皇子们这才注意到了她,都停止了游戏,立在原地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虽说他们都是皇子,可是每个人的生母身份都很低微,不是宫女就是胡姬,出生高贵的皇子们自然不愿意和他们呆在一块,于是晏斜所居住的延光殿就成了他们平日里最喜欢的去处。 前世的纪流云自然不屑与他们为伍,甚至还总是耍大小姐性子,以欺负他们为乐,这一世的她拥有了两段人生,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幼稚了reads();。 纪流云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笑容和善:“三十四殿下,你又长高了。” 这个九岁大的孩子,死的时候也只有十六岁罢了。 晏冬似乎很高兴,嘿嘿笑了两声:“真的吗?可是,你之前就见过我吗?” 纪流云抬下巴,“是啊,我早就见过你啦。” 话刚落音,她就看见了远处的那个人。 少年侧躺在竹席铺就的地上,一脚微微支起,用一本薄薄的书盖着脸部,整个人浸在阳光里,离得有些远,却也没有那么远。他好像并不关心这边的动静,只是过来晒晒太阳。 前世的她似乎就在此刻心动,自此一朝入梦,少女怀春。 当今皇上好大喜功,荒淫无度,无论是胡姬舞伶、名门贵女,还是乡野屠夫之女,凡有才貌出众者,尽数收入后宫,在位四十八年,宫廷佳丽一万有余,皇子公主一百三十七人。 这一百三十七人中,晏斜并不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甚至可以说,他的身份高贵到尴尬。 他的生母,不是朝中贵女,也不是浣衣局里的身份低微的下人,而是皇帝的亲妹妹如禄公主,如禄公主在生下他的第二天就羞愤自尽了。 而他,也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个被人注目的孩子,只是这种注目,从来都不是善意的,好在上天眷顾,他的身体没什么太大的毛病,能吃能喝能睡,除了体弱以外,没有其他缺陷。 也就是这个孩子,被风云捻在手心,成了大昱王朝最后的牺牲品。 晏斜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从纪流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很少看见过他和声和气的讲话,无论是与自己的皇兄皇妹,还是身边照顾的太监宫女,他从未给过别人什么好脸色,他认真地将自己周身包裹住,不让别人靠近一分一毫。 除了一个人――秦黛玄,父亲行军时捡来的孤女,这个如火一般鲜艳的少女,总是来去匆匆,身穿战甲披荆斩棘,是晏斜前世最喜欢的人,喜欢到把心都捧给她,也不在乎她是不是接受。 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你爱他,他爱她。 纪流云走了过去,轻手轻脚蹲了下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她想把这么多年没看过的全都看回来,看他滚动的喉结,看他清瘦的下巴,末了,她将那本通史从他脸上拿开,用手代替那本书,遮住了晏斜眼上的阳光。 晏斜睁开眼睛看着她,微有一惊,支起身子坐了起来,那眼神好似不是第一次相见,而是经过了好多年,再次重逢的模样。 好久不见,陛下。 纪流云想说,却又不敢说。 十一年,真的太久了,她甚至已经记不清他的相貌了,只记得是个眉眼沉郁的少年,总是用同一个表情面对着她,也很少对她笑,只有在面对秦黛玄时,才会露出他神采飞扬的一面。 好在这一次,她是来跟他道别的。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不想再和这个人有纠葛,可是她做不到就这么把他给忘了,就当这是一场道别,从今往后,就要划下她和他的楚河汉界。 纪流云从袖中拿出那个小小的玉臂搁,放在了他的手上,前世她曾从一个小贩买到这个东西,小贩说这是前朝废帝用过的玉臂搁,开价十两银子,她瞧过了,确实是她从前送给他的那件,后来她准备托人进宫带给灵芝,就当此物是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却没想到等来了他暴毙的消息reads();。 晏斜接住,看着她。 纪流云喃喃自语:“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给陛下过生辰了,就当圆了个念想,这辈子,就不想再重蹈覆辙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哪怕无法改变历史,至少能活成自己。” 这一句太轻,他没有听清楚,但晏斜仍旧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就在纪流云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晏斜突然揽过她的肩,一个轻轻的俯身,就吻在了她的唇上,那一啄轻而淡,带着些呼啸而来的冰凉,如同遥远雪山上吹来的风。 带着淡淡血腥味,不是甜的。 纪流云心中突地一跳,两个时空好像就这么重合了,可即使是上辈子,她也从未被这样温柔相待过。 周围半大的皇子们也都停止了喧闹,看向了这里,一片哗然,九岁大的晏冬更是吓得下巴都脱臼了。 纪流云这才反应了过来,猛地推开晏斜,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脸上一片通红。 晏斜张口,正要说话。 “小女失礼了。”纪流云有点尴尬,抢话道。 站起来后才在心中道,又不是她亲他,为什么是她失礼?果然人不能紧张,一紧张就说错话。纪流云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她以为她会生气,会愤怒,可她心里却没有半点恼意。 果然自己还是放不下他,像个哈巴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不去。 羞愤之极,拂袖而去。 晏斜看了看她的背影,又回头睨着那群半大的孩子,“看什么看,继续。” 皇子们果然都不敢再议论了。 晏斜就着竹席躺了回去,将那本薄薄的书再次盖到了脸上,手里捏着纪流云送给他的玉臂搁,触手冰凉,心中却一片温暖,只是这次却没有人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上,消散了多日的愁云,带着些乡野山间清爽的风。 回府后不到半日,这件事情就像瘟疫一样传开了,在这个内忧与外患并存的时代,人人都别着脑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难得有件新鲜事可嚼,谁会放过这个机会。 起初的版本是纪家嫡长女强吻了二十六皇子,到后来就演变成了纪家嫡长女一天之内强|奸了二十六个皇子。 对此,当事人表示,她既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能力。然后纪流云就开始闭门不出了。 太令人生气了! 明明就是他先动的口! 纪流云气得多喝了好几口水,她明明是想去和他道个别的,就像完成一个仪式一般,给自己上一辈子的单相思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合情合理!反正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别告诉她这位二十六皇子对她一见钟情了,一见钟情也不是这么钟的啊,谁家一见钟情上来就亲嘴啊! 纪流云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索性一头栽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 七天之后,纪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5章 不速之客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五章不速之客 听说那人站在门口的时候,府中大小丫鬟不思茶饭,无数良家少女一旁偷看,就连厨房养的母鸡也兴奋地多下了好几个蛋。 江风斜影,玉树琅琅,绝对是对这位男子形象的最好概括。 至少纪流云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手执白扇,清风明月,一阵风吹过去,连天地都静了,更别说是她这个俗人。 “你谁?” 面对这样毫不客气的询问方式,男子愣了愣,继而笑答:“在下钟衍,字良远,余封人氏。” 想起了那日的血人,纪流云大吃一惊,果然人靠衣装马靠胺,想不到那日衣衫褴褛的乞丐穿起像样的衣服来,倒也是白白净净读书人一个。想到这里,随时准备迎接新生活的纪流云上前一步,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早知道你如此相貌堂堂,本小姐就亲自搭救了,何必劳烦医馆呢?” 钟衍倒也不客气,“若不是女郎仗义搭救,我也不能苟活至今,钟某此番前来,是想问问府中可还缺一二家丁,在下愿倾尽所能,以报女郎救命之恩。” 纪流云继续与他寒暄:“我们纪府不缺家丁,男宠倒是缺几个……啊不是,我是想说男丁,不知公子有何特长啊。” “在下腿毛特长。” “我指的是公子的内在……” “在下才艺不精,粗通兵法。” 纪流云一拍手:“就你了!” 从这一天起,纪府多了一个姓钟的幕僚,整日与小姐在书房相会,外面百姓又开始传闲话了,说纪氏流云强吻二十六皇子被拒绝之后,日渐消沉,开始四处寻欢作乐。 作为当事人,纪流云自己是不相信的,但是作为大昱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公众人物,她依旧想发声明强调一下,首先,她才是被强吻的一方,其次,她没有被抽耳光,再其次,她也没有日渐消沉。 再再其次。 她倒是想与这人寻欢作乐,这个人大抵也是不同意的,比如现在。 “钟公子,不如咱们稍事休息?” 钟衍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她刚才说的战事,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那张地图上,好像里面有什么能让他目不转睛的美人,连她的话也听不见了。 “公子?”纪流云忍不住上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钟衍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她道:“女郎不过二八年华,如何想得出这般精妙的战术,三十六计有云:势微隙在所必乘,微利在所必得。少阴,少阳。这样的道理,纵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有时也不能顾及。” 纪流云被问得目瞪口呆,她总不能说,这是她上一世经历的事情吧?只好答:“小女梦中偶得……” 钟衍狐疑,回想了这几日的交谈,觉得她确实也是个不懂兵法的,便问道:“你为何想学兵法?” “你那日为何偷东西?” 不希望回答某个问题的时候,纪流云一般都会抛出一个更讨厌的问题问回去reads();。 钟衍哑口无言,良久,才沉声道:“不过为生活所迫罢了,国祚将倾,民不聊生,谁又是完全清白的。倒是你一个女儿家,不像平常姑娘家学学刺绣女红,反倒向我讨教兵法,莫非是想效仿令妹,巾帼出征,不爱红装爱武装?” 他不提这个倒还好,一提这个纪流云就炸了锅:“谁要学她了!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你好像对秦将军意见很大?” “没有的事!” 何止是意见大,简直就是不共戴天。 钟衍无声一哂。 纪流云偏过头,不经意看见了他的无名指,微有变形,向右斜折,想来也是之前被店家打成这样的,不由得同情道:“我见你也是个读书人,甚至精通兵法,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不知想到了什么,钟衍放下手中地图,看向了她的眼睛,看了看,复又避开。 纪流云发现了,逼近:“你躲什么?” 被抓住的钟衍仓促一笑,像个偷吃东西被当场抓住的小狗,可他的笑容仍旧风华如月,沉声道:“在下没躲,在下只是想到了一个方法。”说罢,提笔下纸,开始画画。 他原本的目的,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他突然间改变了想法。 纪流云愣了一下,看了过去,那只手虽然看上去生了不少习武之人的老茧,提起笔来竟也是柔韧有度,不过片刻工夫,纸上小人已经满满当当,栩栩如生。 似乎是个营地,上面不少军士走动,有旗,有火,甚至还有一大片灌木丛。 “这是什么?”纪流云很好奇。 “女郎只有一刻钟的时间,须回答以下问题,第一,这是什么兵种?第二,当时处于什么季节?第三,风从何处来,南还是北?第四,他们在此处安营多久了?” “?????”纪流云彻底懵了,“这要我如何得知?况且这些东西并不重要啊,习兵法通常不是应该教如何判断地形之类的吗?” 钟衍反问:“女郎认为,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纪流云认真想了想:“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钟衍觉得自己的思绪就快要被她带跑了,清咳了一声,道:“是四个字:纵观全局。你若不能理解这四个字的意义,便永远无法领会精髓,女郎闲暇之余,可以看看《吴子》,应当会对你有所启发。” 说罢,搁笔,告辞。 这就走了? 纪流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愁眉苦脸的看了看桌上这张图,一脸莫名其妙。 心想,不过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人罢了,索性不再去理,只吩咐灵芝好生招待他,不要怠慢他。 **** 纪良将军班师回京了,文武百官城门相迎,这大抵是这一年中最大的盛世了,纪流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躺在床上睡大觉。 “小姐可起榻了?”灵芝小声问reads();。 纪流云装作没有听见,还特意大声地打了好几个呼噜,前世的她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每日早起,就为了养着那群遗老,上天终于弥补了她这么久没睡过好觉的遗憾,怎么能说起就起? “老爷回来了!小姐不去迎接吗?” 纪流云一个鲤鱼打挺,穿着中衣中裤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你说什么?” 灵芝还没有回话,纪流云就飞快套上青色长褙子和下裙就要出门,被灵芝急急拦住了:“小姐您就穿成这样出去吗?这般朴素,倒叫人瞧了笑话。” “很朴素吗?” 灵芝抬头瞥了一眼那虽然素雅但毫不起眼的颜色,艰难地点了点头。 “非常好!” 纪流云飞快穿鞋,灵芝又抢着为她梳发,好在她们家小姐还没有嫁人,不需要盘那般复杂的发髻,“小姐,这簪子如何?” 纪流云看都不看,随手就拔了下来,放在一旁的妆奁中,“你今日怎这般多事。” 灵芝连忙住了嘴。 纪流云收拾好了之后便冲出了府门,灵芝又在后面忙追着喊:“小姐,不用等姨娘一道同去吗?” “不用了――” 纪流云赶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是晌午,日头毒辣,还好今日没有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倒也算是有先见之明,带着纪府的人在门口站了许久,没等到父亲,却等来了一群嚼舌根的百姓。 “那便是强吻二十六皇子的纪氏了,果真是仙人之姿,比起湘妃也是不遑多让啊。” 想起前世走索的时候,底下百姓们一个个喊她大婶,纪流云就跟吃了鱼刺一样难受,同一个人,截然不同的评价,究竟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听说这就是纪大将军的独女啊,真是端庄秀美,一表人才。” 一表人才是什么鬼,你才一表人才,你全家一表人才。 “纪姑娘。” 突然听到有人唤她,纪流云愣了一下才回过头,刚看清对方的面容便忙跪下请安:“十七殿下安康。” 这位贵妃娘娘所生的皇子似乎十分听他母亲的话,让他多接近自己就真的在认真地接近自己,抛去这个相亲的层面来讲,其实十七皇子的相貌确实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贵妃年轻时候便是遇州第一美人,她所生的皇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快快请起,令尊大人凯旋乃京师一大盛事,文武百官相迎,你又何必如此多礼呢。”十七皇子晏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语气温柔,“此处风大,纪姑娘不如去上头避一避。” “多谢殿下美意,流云未觉有恙。” 纪流云这才注意到远处的文武百官们,前方似乎还站着几位皇子,母妃都是有地位的,并未见到晏斜的踪影,也是,他上一世就不喜这样的场面,纵是陛下要他来,他也不会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纪流云竟然有些莫名的失落。 还未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失落,远处似乎有人影攒动,喧闹声此起彼伏,纪流云站直了身子,有些着急地看向远处,却突然听见有人大喊:“我瞧见了,那便是血胭脂秦黛玄将军!” 对上了那女子神采飞扬的眼神,纪流云如遭雷击reads();。 她曾经最恨的人并不是秦黛玄,情爱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强求不来的,不外乎她爱他,他爱另一个她罢了。 可是一想到父亲战死沙场后,这个被他一手带大的孤女第二日就叛了国,纪流云心中就恨得牙痒,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比恩将仇报更可恨! 可怜晏斜被俘的时候心心念念想的还是她,十一年,她受够了了人间疾苦,晏斜也尝尽了人生中所有的无助,可她呢,换一个主子照样风生水起,踩在将士们的鲜血上安享荣华富贵,这般不仁不义的女子,实在天理难容。 迎上她异样的目光,秦黛玄牵马上前,高高在上、笑盈盈唤道:“大姐。” 纪流云久久没有回答,十七皇子晏决便出声了:“这位便是巾帼女将秦将军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悦目佳人。” “多谢殿下赞赏。”秦黛玄拱手道:“末将不便下马行礼,还望殿下见谅。” 上一世的她也是这般站在城门口,迎她和父亲回京,彼时的她性情骄纵,却唯独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格外宠爱,还提前吩咐厨房准备了她最喜爱的糕点。 可那个时候她却被众人当成了笑话,因为秦黛玄不施粉黛,一身战衣铠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身后厚重的箭筒与她纤细的腰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得美人英姿飒爽、婀娜娉婷。 而上一世的她呢,浓妆艳抹,盛装出席,俗到不能再俗,连个衬托对方的绿叶都算不上。围观的百姓都耻笑她东施迎城,说同是女流之辈,秦将军在外浴血奋战,她却在京城奢靡无度,不知节俭,实有天壤之别。 此刻,钗环尽去、衣着朴素的纪流云看着她,许久,答了一声:“妹妹。” 城门围观的百姓又谈论了起来:“这纪府的小姐果真是一个赛一个俊俏,称她们是说娥皇女英也不为过啊。” 秦黛玄笑起来,伸出手,似是要拉她:“上马,随我一道回府,父亲随后就到。” “不了,”纪流云不经意间退了一步,“十七殿下说要送我回府。” 秦黛玄不明所以,看着她有些发愣,第一次见她对自己这般冷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道了句也好,便驾马离去,留下一群看着她的背影叽叽喳喳的百姓。 纪流云站在原地,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她却强撑了好几口气,她想过与她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想过是这样,她以为自己会冲上去给她一个耳光,可是想到这样做,她在天下人眼中的印象就会彻底变成狂妄骄纵的大小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重活一次,她不能再做这样没脑子的事情了,她要学会,天罗地网,来日方长。 倒是晏决揶揄道:“纪姑娘好生大胆,倒是要讨我的轿辇了。” “小女哪有殿下大胆,连名扬天下的秦将军都敢招惹?”纪流云仍在耿耿于怀他刚才夸奖秦黛玄的话,一时间脱口而出。 晏决低低一笑:“我称赞秦将军,不过是因为她是纪姑娘的妹妹罢了,若没有这层关系,她秦黛玄何德何能入我法眼。” 纪流云一愣,第一次认认真真注视了十七皇子一眼,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可她却从未听过这种话。 毕竟上辈子,晏斜肯立她为后,只不过因为她是秦黛玄的姐姐罢了。 今日能听见这样一句话,她已是很欢喜了。 第6章 父亲大人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六章父亲大人 在城门口站了许久,父亲终于到了,人还未至,神威军的军旗已从远处扬起,耀眼的银甲映入眼帘,身后军队如密布乌云呼啸而来,带着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前世的他们,曾是大昱最后的精锐,背负着整个国家的荣辱与使命,在那个时候,曾经流传着一句话:神威亡,则大昱亡。 而最终,这个流言也真的成了现实。 那些将士们,或许家中有老母,或许也曾儿女双全,而前世的他们,最终也只落得个葬身沙场的结局,那样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史书的记载中,也不过删繁就简两个字――“战败”。 纪流云终于看见了父亲,他于马背上、于人前朝她看了过来,似乎很意外她也来迎接自己,然后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那是一个父亲对家人投来的温暖目光,无关战功,无关生死。 天边突然来了一阵风,吹得她眼睛生冷,纪流云突然毫无征兆地流了泪,晏决吓了一跳,连忙去上前关心道:“纪姑娘许久没见到父亲了吧?” 纪良也是一愣,末了,摇摇头,策马前去与五皇子等人汇合,开始办公事,在他眼中,女儿固然重要,却万不能在这种场合失了仪态。 “我没事……”纪流云讪讪擦去眼泪,她还是像原来一样感情用事,不懂得掩饰自己。 他们以为她和父亲不过几个月没见,可谁能想到,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一年,更何况她见到父亲的最后一眼,只是他的那身染了血的铠甲,父亲前世马革裹尸,甚至连尸身都失去了踪迹。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连家国都丢了,谁又能顾得了谁的生死。 **** 晏斜又做梦了。 软鞭、烙铁、拶子。 继而又是深井之中,无数的毒虫沿着他的腿爬上来,发出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虫鸣声,井外有人喊他陛下,有人喊他废帝,可当他抬起头看向井口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只剩他一个人孤独的躺在井底,任毒虫撕咬。 然后是那个女人的脸,端着一杯毒酒,笑得比酒还醉。 “喝了酒,陛下就上路吧。” 就上路吧…… 不过片刻午睡的工夫,他又梦到了好几次。 晏斜披上鹤氅,拿起手边的玉臂搁,起身进了院子,迎风站了许久,仍旧一身的冷汗。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臂搁,他忽然有些好笑的想到,皇后应该不知道自己十六岁时就被夺走了初吻吧,少了他这个沉重的负担,远在燕朝她应当不会那么累了吧? 至少,不用担心他受冻挨饿,每个月都给那些贪婪的侍卫送酒送银子,不用惦记,不必牵挂reads();。 也许她已经找到了一户好的人家,从此相夫教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跟着杂耍班子抛头露面,混迹江湖,而是跟丈夫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以及,忘了他。 纪流云,你说,十六岁的你,算是另外一个人吗? 朕用这辈子来爱她,算是对你不忠吗? 院中的芍药开得越发好了,甚至比以往多了些血色,由浅入深,这般浓郁的香气,绝不愧花中之相的称呼,可也正因为香气太过浓郁,反倒失了本心。 就像秦黛玄一样,美则美矣,心如蛇蝎。 晏斜倚在门口,瞧了半晌,走过去摘下了一朵最艳的芍药,拿在了手上。 眼看着开得最好的那朵花被无情折去,一旁宫女惊了惊,“殿下……” 晏斜看了她一眼:“怎么,舍不得?” 那宫女大惊失色,连忙跪伏在地:“奴婢失言,殿下恕罪啊!” “你何罪之有,”晏斜扯了扯嘴角,不再追究她过激的反应,只随手将那朵花丢在了地上,“我曾经也喜欢过,我的罪,岂不是比你更大。” 站起来,准备回房休息。 宫女文瑶却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追了一句:“殿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晏斜没说话,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文瑶便又吓得抖如筛糠,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才大胆道:“殿下自从醒过来之后,性子就变了许多……原,原先……” 说到一半,就吓得噤了声,不敢再说了。 殿下坠马昏迷之前,除了对几个年幼的弟弟友善之外,其他的人几乎无法近身,即便是贴身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也不例外,可现在不但不随意责罚下人,言语间也温和了许多,也不知是怎么了。 晏斜忽然觉得些许烦闷,也许自己太过和善也未必是好事,懒得与她解释许多,只问道:“那匹做了手脚的马,来历查清楚没有。” “回殿下的话,”文瑶低眉顺眼回道,“那匹马是上牧监的监丞送来的,其实若不是殿下那日阴差阳错上了马,坠马的应当是十七殿下。” 不甚清晰的线索,晏斜却已经了然于心。 前世饮毒酒身亡的他并没有死,而是重回了少年时代,在清醒之前,他正因坠马而昏迷,谋计伤他的人真正想下手的目标是十七皇子晏决,他只是意外做了个替死鬼。 虽然这马是上牧监送来的马,无处可查,然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父皇膝下诸多子女,五皇子作为皇后的嫡子,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人,这第二人选,自然就是贵妃所生的十七皇子。 所以,派人对马做了手脚的人,只有可能是五皇子。 晏斜嘴角微微勾起,抿了唇,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两人明争暗斗多少年,定是没有想到,最后是他这个不起眼的皇子捡了这个便宜,即使结局并不完美,可他却是最终、唯一登上帝位的人。 这一世,除了结局,都会一样。 少年天姿卓然,微噙冷笑,手一挥reads();。 “备辇,我要送一份大礼给五哥。” **** 迎接纪良将军回城的仪式接近了尾声。 晏决居然真的让纪流云坐着自己的轿辇回府,自己骑马随行,男子身材修长,朱红深衣毫无褶皱,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天生贵胄。 坐着人家的轿子,纪流云有些不好意思,时不时打开帘子看他一眼,这个十七皇子,虽然排行不靠前,可在他的众多皇族兄弟中其实是很有话语权的,他的生母姚贵妃是太后的姨侄女,抛去身份,晏决自小也是聪慧过人,颇得永昌帝的赏识,朝中地位与五皇子不遑多让,只可惜最终也没能逃过被永昌帝杀害的命运,也不知这一世会是怎样的结局? 她正看着他的侧脸,分析着他的前世今生,突然就对上了他的眼睛,纪流云一懵,连忙放下了帘子,将外面的喧闹隔绝在外。 高踞马上的晏决刚回过头就发现她也在看自己,心中正喜,可刚一对上她就躲开了,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便吁一声放慢了马步,靠近她的轿子,道:“纪姑娘。” 纪流云打开帘子,一副疑惑的样子,“殿下怎么了?” “你方才为何瞧我?” 纪流云不动声色地拽下一根头发,然后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将那根细如游丝的头发放到他眼前,“因为你脸上有头发。” 晏决接过头发:“……纪姑娘的眼力果然异于常人。” “过奖过奖。” 飞快关上帘子。 帘外晏决愣了愣神,微张着嘴,盯着手中发丝。良久,他伸手从头上也拽了一根下来,放在一起比对了一下粗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真能糊弄,也……真是可爱。 **** 作为主帅,纪良自然是没有工夫去管自己女儿的,只是在回府之后,听说女儿是坐着十七皇子的轿辇回来的,多问了几句而已。 就在他要去书房取个东西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朝他扑了过来,吓得他当即就要反手去挡,发现这个人是自己的女儿,这才松了手。 见他松手,纪流云立刻冲过来抱住了父亲的后背,“爹!” 纪良无奈,又不好将她推开,一时间左右为难:“阿云,你这是做什么,叫下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纪流云撒泼似的黏在他身上,就是不肯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在在纪良的身上,纪良连连将她推开,很是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袍子:“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驰骋沙场的将军回到府中,也不过是个宠女儿的普通父亲罢了,纪流云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他也一直没有续弦,府中没有主母,众人也就纵容着她胡闹,养成了她这么个娇滴滴的性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纪良交代道:“别胡闹了,快收拾收拾自己,明日随为父入宫赴宴。” 进宫?赴宴? 正要抒发情感,沉浸在相逢中无法自拔的纪流云突然松了手,瞪大眼睛。 那场庆功宴,这么快就来了? 第7章 分外眼红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七章分外眼红 临近傍晚时分,天边晚霞渐出,晕染了整片大昱江山,一派祥和景象。 被封为肃王、年过四十的五皇子晏谛,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位几年也见不上一面的二十六弟,自黑暗中走出,长身直立,双目无波无澜,站定道:“可需要臣弟拔了皇兄的舌头。” 五皇子晏谛大怒,心中将他千刀万剐,却碍于对方身份不好发作,只斥责道:“二十六弟,你糊涂了,竟敢对你皇兄如此无礼!” 晏斜并没有因为对方生气而退步,只微微抬眉,一抹冷笑浮上嘴角:“臣弟送的这份大礼,皇兄不喜欢吗?” 大礼?拔舌头? 谛字去了言字旁,便是帝字。 他的意思太过明白:需要我扶你登上皇位吗? 五皇子晏谛大惊失色,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然后断然拒绝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可再说!” 晏斜立在原地,咄咄逼人:“皇兄敢说,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他的话直白而又刺耳,容不得对方半点掩饰,晏谛被他逼到绝境,失言道:“我本就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被立为储君也是迟早的事。而你……你不过是父皇和皇姑苟合所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何能耐要助我登上帝位?!” 苟,合,所,生。 晏斜静静听他说完,不怒反笑,一双眼睛亮如明火:“这句话,若是传到父皇的耳朵里,恐怕五哥离皇图霸业又要远了几分。” “你……!”晏谛的目光变得阴狠起来,“你以为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我还会让你活着见到父皇吗?晏斜,你究竟想怎么样,不妨有话直说!” “臣弟一直都在直说啊。” 晏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复而背过身去,轻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有一刻钟,中宫便要不太平了。” 晏谛不明所以,道:“你休要在这里满口胡言。” 话刚落音,门外宫女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也没注意到晏斜就站在旁边,张口就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失手杖杀了越贵人!陛下盛怒,正朝玉昆宫赶去呢!” 晏斜深深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惋惜:“原来不是一刻钟,是臣弟记错了。” 晏谛浑身一僵,朝后一个踉跄,却失手碰碎了身后的琉璃瓶,一声巨响,哐当砸地reads();。那报信的宫女连忙蹲下身去收拾,却被晏谛一脚踹开,吓得连连跪地求饶。 “滚出去!” 宫女捡回了一条命,战战兢兢、连滚带爬出了殿门。 晏谛盯着他:“你……你定是提前得知了消息,故意在此虚张声势,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五哥未免太多疑了,臣弟的住所与玉昆宫相隔甚远,况,臣弟不过是父皇与您的皇姑苟合所生,身份低微,有什么能耐提前得知玉昆宫发生的事情?”晏斜嘴角噙笑,把玩着手中玉臂搁,仿佛正在与自己的哥哥话家常。 “我只是昨夜梦见了一位仙人,仙人告诉我,这天下最终会是五哥的天下,并赋予了臣弟未卜先知的能力,嘱托我好好辅佐五哥,助你收复失地,横扫北燕,一统江山。” 这种玄学在大昱很是流行,尤其是梦境预示,无论是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深信不疑,甚至还因此发生过不少荒谬的事情,前些日子,武乡侯的妾室生了两个女儿,后来半夜做梦,梦中有仙人说这两个女儿是海妖托世来复仇的,将陷他于危难,第二日,武乡侯起床就把两个女儿掐死了。 果然,晏谛虽然半信半疑,却逐渐朝他靠近,踌躇了许久,终于道:“你若能助我除去十七,我便信你。” 上钩的鱼,看起来总是很傻。 “我自然会帮你。”晏斜有些好笑地觑着这个草包哥哥,沉声道:“可五哥想要登上宝座,首先要除去的人不是十七,而是另外一个人。” “谁?” “镇国大将军,纪良。” **** 此时此刻,镇国大将军纪良的女儿,正随自己的父亲进宫赴宴,玉色上袄配盘金线马面裙,未有太多修饰,只头上戴了支翠玉透雕而成的芙蓉花簪,衬得脸色水润,且她本身就面容姣好,这下除了贵女气度之外,更显出了些清水出芙蓉的气质。 一并随行的当然是父亲的养女兼爱将秦黛玄了,这次进宫,她没有像上次那样身着戎装,而是换了身铁锈红的交领襦裙,那般浓烈的颜色,站在纪流云的身后,倒显得有些喧宾夺主,一旁的女眷不由得对她指指点点一番。 况且她本身常年在外征战,皮肤虽称不上黝黑,却也不算白皙,穿这样的红,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纪流云故意不看秦黛玄,坐在位子上慢慢品茶。 底下的人皆已落座,永昌帝却迟迟没有出现,灵芝无意从别处听来了消息,便告诉纪流云皇后失手杖杀了越贵人,这宴席恐怕一时半会开不了场。 纪流云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个越贵人,似乎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却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心中惋惜了一番,便借口三急,与父亲知会了一声,拉着灵芝出了殿门。 她真的一刻也不愿意和秦黛玄呆在同一个方寸里,纵是一时半刻,也觉着无比恶心,不如出来散散心,被人撞见了,就说自己迷路了便是。 走了片刻,便到了蓬莱池。 纪流云又开始感慨万千,前世的她虽然当过三个月的皇后,然而当时京师已经失守,他们那个名存实亡的朝廷被困在陇城那个小小的地方,整日窝在行宫中,哪有什么富丽堂皇的玉昆宫给她住,更别说这仙境一般的蓬莱池了。 灵芝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纪流云耷拉着脸,趴在栏杆上看底下的水,心想冬日水这么冷,鱼儿一定都躲在深处吧。 “纪姑娘?” 这个时候谁喊她?纪流云回过头,正要回应,却因回头的动作幅度太大,发髻上的芙蓉花簪非常不合时宜地被甩了出去,扑一声掉进了蓬莱池中,水花四散reads();。 ……这可是她戴着的唯一饰物了。 纪流云兀自心疼,又一声扑通,一个身着玄色深衣的人影跳下去了。 “谁跳进去了?” 灵芝也吓到不行:“是十七殿下!” 晏决?原来刚刚喊自己的人是他,纪流云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跳河?” “许是想帮小姐捞簪子……” 小姐:??? 簪子:??? 纪流云这才有些紧张起来,伸出头去看,晏决的头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的心底突然涌上大片的恐惧,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是怕他就这么溺水身亡,还是怕被追究谋害皇子的罪责? 不管是哪一种,后果都不堪设想,纪流云撸起袖子就要跳下去救人,却见晏决从水中浮起,将她的芙蓉花簪举过头顶,浮在冰凉的河水中,全身湿透,笑得却像个拿了糖的大孩子:“找到了!” 冰凉的水上倒影着他大笑的脸,明亮如火, 纪流云又气又好笑:“殿下快上来!” 晏决便朝岸边游去。 纪流云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不过是个簪子而已,这大冷的冬天,水得有多凉啊,就算他水性好也没必要这么做吧。脑子里有点发懵,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十七皇子和她似乎也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上岸的晏决拿着簪子走到她面前,全身湿透,冻得唇色发白,笑容却依然温暖明亮:“都怪我,吓着纪姑娘了吧。” “你别叫我纪姑娘了,”纪流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唇,踌躇了半晌,“叫我流云吧。” “流……云。”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字,从他打着哆嗦的唇齿间说出,竟然也带了些别样的温柔。 只是他们不知道,远处有人正看着他们,晏决跳水的动静太大,让人不注意到是很难的。 晏斜站在黑暗中,一双眼睛死死锁住纪流云,双手狠狠攥起,身后宫女吓得不敢出声,却忍不住抬眼悄悄偷看,那远处的人,不正是十七皇子和纪府的大小姐吗? “我……可否为你戴上?”晏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神色,出声道。 纪流云默许了。 晏决似乎很高兴,尽管冷风吹在他湿透的衣服上如生铁一般,可他依然掩饰不住雀跃的神情,伸出手将那只芙蓉花簪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冰冷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纪流云的耳朵,吓得她打了个哆嗦,却不经意间对上了晏决的眼睛,那里面有光,有火,还有很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她不知道,另一个人的眼睛里,也有火。 晏斜死死攥着拳,脖间青筋暴起,愤怒与嫉恨并存,震惊与不甘相生,两只脚如同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皇后和另一个男人恩恩爱爱,情意绵绵。 这算什么? 第8章 出嫁从夫?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八章出嫁从夫? 晏决的目光中的炙热,竟让纪流云有些不知所措,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小步,静了半晌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人立在原地,气氛有些微微沉默。 见晏决冻得不行,纪流云心中也是不忍,便出声劝道:“殿下,你还是快些回去换身衣服吧。这大冷的天,若是患了伤寒可怎么办。” “好。”晏决笑得有些腼腆,“我去去就回。” 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流云。” 被喊的人有点迷瞪:“干啥?” “没事,就喊喊你。”晏决补充了一句,“流云这名字,真是好听。” “哦。” 纪流云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忘了。 晏决转身要走,停了半晌,又回过头,扭扭捏捏唤道:“流云……” 这次的声音更小了,像蜂一样,嗡了一下。 “又干啥?” 晏决慢吞吞踱步回来,想了想,用眼神锁住了她,若是有人仔细看,定能发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羞赧reads();。 纪流云一脸的莫名其妙:“嗯?” 只见对方飞快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举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轻声解释道:“你脸上有根头发。” 凑近一看,嗯,确实是根头发丝儿。 纪流云还没反应过来,晏决就将那根头发丝塞在了她手心里,这次转身便再也没有停顿,头也不回的走了,离去的脚步看上去还有些快,不知道是出于不好意思,还是身上实在太冷,急着回去换衣服。 也是,这大冷的天,湿着衣服在外头站了许久,任谁也受不了。 蓬莱池水波潋滟,倒影着纪流云茫然的身影。 落荒而逃的晏决开始回想母妃说过的话:“她将自己的青丝赠予你,是对你有好感的意思,这时候你也要将自己的发丝送给她,从此,她的心上便不会再有别人了。” 纪流云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中那根发丝,这倒霉孩子,有头发就有头发呗,至于弄得这么一步三回首吗? 顺手扔进了蓬莱池里,还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池水轻叹了一声。 然后转身。 刚转过来,纪流云愣是被吓到魂飞魄散,刚插好的芙蓉花簪非常不合时宜地又飞了出去,差点就要二度入水,却被一只手随意接住,搁在掌心。 她觉得今天戴这个花簪出来就是个错误,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戴这种通体滑腻的翠玉簪杆出门了,本身打磨的就太过于光滑,加上簪头沉重,一个劲朝外压,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很容易当众出丑。 其实她倒不怕出丑,她只是怕在秦黛玄面前出丑。 当然,簪子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这个人。 纪流云看着晏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晏斜却并没有看她,也没有一丁点恼怒的样子,只是取出袖中准备的银线,低着头……开始缠簪杆,玉雕一般修长的手指如同被神明亲吻过,骨节分明,煞是好看。 一身玄色的袍子,月牙白的丝绦闲闲垂下,少年低着头,模样很认真。可即使是低着头,纪流云也需要仰望才能看见他的脸,看上去没有任何表情,一如当年。 果然,她对他的感情好像开始变淡了,虽然看见他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却也已经没有以往那般强烈的心动了。 换做以往,她定不敢直视他的脸,更别提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了。重生之后,别的道理都没懂,好像只明白了一件事情:这天下不止他一个男人。 晏斜低垂着眉眼,收敛了目光,将那些嫉妒与不甘统统埋在眼下,看上去好像一个恰巧路过的人,不言不语,带着远处雪原上的皑皑沉默。 片刻,那通体滑腻的簪杆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银线,一层又一层,摩挲上去,像是田间劳作男子粗糙的掌心,虽不耐看,却安定又实在。 纪流云看着他加工过的簪子,忍不住心想,这个人,大抵也是没有什么坏心的。 光影透过桥洞筛了下来,地上奇异的光点格外璀璨,两人的衣袂随风而起,像文人笔下未完成的画卷。 晏斜抬起手,要为她戴上,纪流云直接伸手截了过来,语气疏离又客气:“多谢了,我自己来吧。” 将那簪子交给了灵芝,灵芝连忙踮脚为她戴好,还伸手拽了拽,心道这二十六皇子手艺果然不错,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牢固了许多,也不容易拽掉了,这般细致的心思,倒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能想到的reads();。 晏斜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语气微有一丝愠怒:“你宁愿让十七戴、让灵芝戴,都不愿与我有过多接触?” 纪流云一愣,看向灵芝:“你们认识?” 灵芝更愣:“不……不认识啊。” 转头问晏斜:“殿下怎么知道我纪府婢女唤作灵芝?”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晏斜有些恼,正不知道如何解释之时,身后宫女文瑶小心翼翼道:“回小姐,殿下是听奴婢说的。” 晏斜松了一口气,纪流云哦了一声,找借口道:“宴席就要开始了吧,我先回去了。” 她确实在外面停留的太久了,父亲瞧不见她,定会着急。 晏斜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想了想,嘱托道:“一会儿宴席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声。” “为什么?”纪流云很茫然。 见她对自己的要求提出质疑,晏斜态度居高临下,气息凉薄,如风声轻掠:“你照做就是了。” “我为何要照做?”纪流云终于忍无可忍,“你我见面不过两次,非亲非故,何必用这般命令的口吻同我讲话。还有,上次在延光殿败坏我名节的事情,我还没有同殿下说理呢。” 晏斜没有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她竟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愣在原地。 印象中的纪流云,总是低着头,柔声应道:“是,陛下。” 他太过于习惯这样的她,以至于一时间忘了如何言语。 身后宫女文瑶也被吓到,悄悄往后站了站,生怕殿下迁怒自己。要知道,殿下虽然醒过来之后性子变了许多,可他以前的脾气确实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眼前这位虽然也是名门贵女,可也确实太不知轻重了,竟敢同殿下这般讲话。 晏斜站在原地,周身尽是阴沉之气,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大发雷霆,而是从袖中掏出玉臂搁,沉声质问道:“既然非亲非故,你那日为何送我这个?” 纪流云抬起眼睛瞥了一眼,有点心虚。 也是她自己太大意了,当初就不该做那么没脑子的事情,都已经是陌生人了,没事乱送什么东西,以至于酿成今日大祸。说好的要开始新生活,却因为自己一个愚蠢的举动,又招惹到了这座瘟神。 想到这里,纪流云壮着胆子道:“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晏斜只觉得心窝处好像有块炭在熨,烧的发烫,黑着脸步步紧逼,凑近她,“所以你原本……是要送给谁?” 晏斜的脸离她不过几公分,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瞳孔中那精致而张扬的纹路,如三千里深海之底,刹那间惊艳了十里春风,只是那里面带着难以理解的盛怒,好像要把她吸进去似的,虽不同于上一世的冷漠,却同样让她心悸。 一声喟叹,纪流云低下头:“殿下,您恐怕有些僭越了。” 第二次被她顶嘴,晏斜顿时怒火中烧,仓促间失了态,气道:“僭越的人是你才对,这般放肆,竟忘了出嫁从夫的道理么!” “……” 第9章 意外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九章意外 此时此刻,四周鸦雀无声。 纪流云也瞠目结舌的望着对方,神情颇有些五彩斑斓。 “出嫁从夫”这句话莫名出现在这种场景里,委实教人疑惑,纪流云咽了咽口水说:“敢问殿下?谁是夫?” 晏斜的神情也很是好看,原本清逸脱俗的脸,此时已成了一块黑炭,又黑又烫,他很想回答,可他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分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在喉咙处滚动了一番,停住了。 因为,他终于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不是她的丈夫,她也不是他的皇后,而是纪府的大小姐,名花倾城,人皆可以采撷。 他非常公平的做回了几十位皇子其中的一个,也非常公平的,和众多的追求者们,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没有国破家亡,没有生灵涂炭,没有强塞给他的皇位,没有突如其来的责任,也没有她reads();。 意识到这件事的晏斜有些委屈,可他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件事情,可以说是非常悲哀了。 见他开始发呆,纪流云催促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晏斜整了整衣角,望向她,郑重其事宣布道:“我心悦你,从今日起,纪府可以着手准备嫁妆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很认真,甚至还紧张地吸了一口气,原本那样孤傲的人,端着架子,说出了他曾经从不曾说出口的话。 这句话如果放在以前,纪流云一定会激动到跳起来。 可被当众表白的纪流云显然并不吃这一套,冷着脸道:“你谁啊。” 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她竟忘记了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年她嫁给他不过第二日,燕军先后攻破了淮春、淮远,朝中阁老因为主张立她为皇后而遭到秦黛玄的记恨,在给晏斜吹过枕边风之后的第二日,态度最强硬的高选便被革去官职,驱逐出城。 而敢当堂提出纪流云曾经有过婚约、不配为后的那位大人,却连连高升,在三个月的小朝廷中风生水起,位极人臣。 彼时的她,是阻挡别人追求真爱的绊脚石,还妄图取代别人的真爱,盼着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这一眼太迟,她已经不想要了。 就像连夜炖好的汤,刚掀开盖子的时候,香气四溢,一旦冷了,就不好喝了。 纪流云上前一步,冷着脸:“让开,我要走了。” 晏斜有点懵。 见他不动,纪流云干脆转了个方向,带着灵芝转身便走了。 晏斜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愣了半晌,问一旁的文瑶:“我说错什么了吗?” 文瑶也很委屈,她家殿下这般气宇轩昂,龙章凤姿,是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啊,那纪家大小姐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竟一点面子也不给,甩了脸色就走了。可她哪敢跟殿下说这些话,只小心翼翼答道:“纪小姐应当是对殿下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晏斜仔细回忆了一下重生后发生过的事情,便想到那日的冒昧之举,当时的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才做出了那般冲动之举。 晏斜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念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然后沿着纪流云走过的路,赴宴去了。 **** 皇帝亲自设宴为镇国大将军庆功,已经算是大昱近几年来最大的盛事了,只是这次的设宴和上辈子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莫名其妙的提前了几日。 纪流云清楚的记得,上辈子的这场宴席,是在父亲回京之后的第十天才举行的,也就是在那场庆功宴上,她被指婚给了五皇子晏谛。 所以父亲同她说要进宫赴宴的时候,她才会反应那么大。 前世的那日,皇后突然夸赞了她一堆恭顺谦和、贤淑雅慧之类的词,然后替自己四十岁的儿子向皇帝请求赐婚,皇帝……便答应了。 后来因为皇后暴毙,五皇子为皇后守孝,婚期便延后了reads();。 再然后,五皇子就被自己的亲爹杀死了,这场婚约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前世阁老们主张立她为皇后的时候,不少人都以她有过婚约为由,认为不妥。 这位五皇子,虽然不是什么猥琐之辈,但他的岁数确实比自己大了一倍,都能当她的爹了。嫁给这样的人,纪流云是有些不甘心的,更何况她已经打定主意为自己活一回,背上这样的婚约,实在对不起自己。 所以在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只要皇后开口,她便能想办法应对。 只是,酒过三巡,该说的场面话也都说过了,皇后却神情疲惫地坐在那里,全程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连自己儿子的婚约也不着急了吗? 原本想要大展身手的纪流云,竟然有些诡异的挫败感,思来想去,便将目光投向昔日的情敌,秦黛玄。 秦黛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时不时与周围的名门小姐说几句话,全程都没有和她有任何眼神交流,和以往一样,冷淡孤傲。 纪流云忍不住想看看晏斜坐在哪里,是不是像以前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黛玄,她四处寻了半晌,刚寻到了他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眼神。 一阵诡异的尴尬。 纪流云迅速转过头,晏斜心中却是一番狂喜,假装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却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她并不是完全讨厌自己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台上的永昌帝带着笑,看向自己的爱将纪良,道:“爱卿可吃好了?” 纪良连忙恭敬回道:“多谢陛下爱重,臣不甚惶恐。” 周围的王公大臣们连忙摆正身子,垂头倾听皇帝圣言,台下舞姬虽然仍旧卖力的扭动着身子,丝竹声却渐渐小了下去,周围忽然生了些莫名的庄重。 永昌帝年逾六十,却并不显老,甚至还给人一种精干的错觉。沉迷酒色,昏庸无道是纪流云对他最大的印象,大昱能够在短短数年内亡国,除了多年积弊的制度,也与这位昏君脱不了干系。 “朕听闻神威军治军严明,方能克敌,百战百胜,朕对这军中之事知之甚少,可否请教将军几个问题。” “臣万万担不起这请教二字。”纪良看上去颇为惶恐,连连起身要拜。 “朕不过问几个问题,纪卿何必如此。” “臣定知无不言!” 纪流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君臣二人,上辈子,皇帝可没加这么多戏。 永昌帝带着笑,询问道:“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者,以何罪论处?” 纪良泰然答道:“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者,又该以何罪论处?” “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永昌帝突然敛了笑容,拔高声调:“主掌钱粮,市米资敌者,该当何罪!” 年过四十、常年带兵的纪良忽然浑身一阵,没出声。 气氛没由来一阵沉默。 “爱卿可是没听清朕的问题,可需要朕再问一次?”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发难,五皇子虽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中却喜不自胜,忍不住赞许地看了晏斜一眼,可晏斜却并没有看他,他没有表情的坐在那里,像是一个局外人,又像是掌控者,没有睥睨的姿态,却让人心中发憷reads();。 纪良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很好!”永昌帝拍了拍手,禁卫军突然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带着长剑,牢牢将纪良围在中心,铁衣铠甲,刀枪不入。舞姬们吓得四散流离,连连撤出了大殿,周围王公贵族们虽然惊惧,却都不敢妄动。 纪流云也吓懵了,手中筷子猛然落地,她一直以为今天最大的意外会是五皇子请求赐婚,万万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对父亲发难。 事发突然,秦黛玄似乎也没想到,她悄悄按住了腰上的匕首,随时准备防身。 市米资敌,好大的罪名。 纪良双手开始颤抖,出声辩解道:“陛下,臣绝无二心!那几百石粮食,并非是卖给了燕兵,乃是救济燕国灾民所用,若不是这百石粮食,燕国百姓怎会开城迎我军入城!久攻不下的曼城又该如何收复!” 永昌帝嗤笑一声,“若不是这几百石粮食,燕军怎会与你达成共识,这般轻轻松松将曼城拱手相让,是不是要传证人上殿对证你才会承认,纪良!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不等纪良再有辩解,便下令道:“带下去!” 与父亲关联最大的秦黛玄坐在那里没有动,低垂着眼,似乎很庆幸皇帝漏掉了自己。 “父亲怎会背叛大昱!”纪流云一时着急,慌不择路地站了起来,“陛下,陛下定是受了小人的蒙骗!” 永昌帝大怒,掷筷而起。 见纪流云就要被皇帝迁怒,一旁瞠目结舌的十七皇子晏决连忙站了起来:“父皇,此事尚未定论,纪姑娘爱父心切,难免情急,还望父皇宽宏大量,勿要累及旁人啊。” 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失声,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样为了一个女子而不管不顾地站起来,急得连忙去拽他的衣角:“多什么嘴!快坐下!” 永昌帝正在气头上,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出声与自己作对,心中更是窝火,黑着脸正要将两人一并收拾了,晏斜却突然站了起来,淡淡道:“父皇,燕国五万大军陈兵函江北岸,虎视眈眈,我大昱处理家事,还是静悄悄为好。” 男子长身直立,如玉树琅琅,又如画中仙鹤,毫不起眼,又如同站在天地中央。 永昌帝看了他一眼,这个儿子,从来都是坐在最远处,不说话,也不出众,今天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 纪良虽犯了军法,可他毕竟是大昱手中最厉害的一员猛将,他的名号便是大昱的定心丸,有他一日,燕军便不敢轻举妄动,在事情还未弄清楚之前,确实不能有太大动作,思及此处,便吩咐道:“纪府众人暂留府中,听候发落。” 角落里的秦黛玄也抬眸看了晏斜一眼,那也是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微有惊艳。 只有纪流云,攥起了拳头,看向晏斜的时候,目光中只有彻骨的恨意,如坠冰渊。 她终于明白了他今日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声。” (注:对话中军法部分出自七禁令五十四斩。) 第10章 皇后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章皇后 “二十六弟,快快请进reads();!” 五皇子晏谛一见到晏斜,便是一派神采飞扬的神情,全然不复上次那般蛮横无理的模样,他只觉得这个小了自己二十岁的弟弟,实在是神人转世,将事情料得分毫不差。 那日,皇后本只是想惩治一下对自己出言不逊的越贵人,却没想到手下的人用力过重,失手杖杀了越贵人,闹出了人命,皇帝已是非常不喜,险些就要迁怒于自己。也不知为何,晏斜竟然早有准备,早在两日之前,就在越贵人的房间中塞了一封书信。 一封与镇国大将军纪良来往的书信,信中详细描述了纪良是如何将军粮低价卖给燕人,被许以重利,又是如何指使越贵人为他做宫中内应,瞒天过海。 越贵人本就是纪良的远方侄女,为自己的叔父办事,天经地义,实在让人不得不信。 由皇后亲手交上这封信,揭发了越贵人与纪良将军的阴谋,并声情并茂地诉说自己是一时气急,为陛下感到不值,惩治罪嫔,这才失手杀人。 再由五皇子将两名刚刚回京的将士带到皇帝面前,事无巨细一通控告,永昌帝几乎气得脸色发白,当场翻了脸。 自己最信任的爱将做出了这等事情,皇帝虽然勃然大怒,却没有迁怒告密的人,不但没有治皇后的罪,反倒对皇后更加信任了,甚至在纪良下狱之后,将其手中除神威军之外的兵权全权交付于五皇子晏谛,大有委以重任之势,朝中大臣纷纷站队,甚至有不少十七皇子的本家亲戚,都有所动摇。 这一切都是拜自己的二十六弟所赐,实在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只是母后原本中意纪家长女纪流云,还曾打算在宴席上为他求亲,眼下她的父亲倒台了,也不配嫁与自己了。晏谛虽然觉得十分可惜,但相比他拿到的兵权与实际利益,一个女人,实在是不算什么。 面对晏谛赞许的目光,晏斜反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抿着嘴走上前去,与五皇子一同跪在重重纱帘之后。 他解了皇后的围,皇后要见他也无可厚非。 “斜儿来了?” 皇后的声音,便如同她的身份一样雍容华贵,只是那短短的一句话里,难掩倦怠之色。入宫时的妙龄少女,如今已有五十七岁了,这诺大的皇宫,捱老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自己却从不曾老去。 “儿臣晏斜,给母后请安。” 晏斜抬起头,看向那重重纱幔,里面坐着的那个女人,将不久于人世了。 前世的皇后,在失手杖杀越贵人之后,便一直精神恍惚,多思多梦,一日梦见越贵人前来索命,原本就年老体弱的皇后惊吓过度,便一命呜呼了。 皇后感慨道:“你的母亲原先也是个妙人……本宫入宫之前,也曾与她吟诗作画,互相打趣……只可惜造化弄人。” 晏斜没什么表情。 似乎有些不好往下说了,皇后没再继续说他的母亲,而是说:“这么些年,也没个可以依靠的,真是苦了你了。你与你的皇兄投缘,本宫会找个时间同陛下说说,今后,你就鞠养在本宫名下,也教人不能小瞧你。” 晏斜倒是不客气,没有拒绝,直接谢恩:“谢母后挂念。” 五皇子也甚是开心,上前便搭住了他的肩,好似亲兄弟一般:“走,随五哥喝酒去。” **** 纪流云被关在府中已经两日了,同样被关在府中不能外出的,除了本就是收养的秦黛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钟衍reads();。 如果不是他突然来敲门,纪流云几乎要忘掉这个人了。 男子站在门口,还是如以往一般清隽的容貌,望着她道:“接下来,女郎有什么打算吗?” 纪流云叹了一口气,这几日她也想出去联系父亲的部下,了解一下事情的具体情况,也好为父亲洗刷冤屈,可听说他们也被控制住了,也就只能另想办法。 更何况她现在哪里也去不了,门口有重兵把守,就连后门都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别说是她了,就是纪府的管家命人出去采买些东西,也是在监视下进行的。 如果不是晏斜的那番话,她怎么会被困在这个地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见她不说话,钟衍又道:“没有打算?” 纪流云收敛神色,非常严肃的说:“我打算去劫狱!” “……”钟衍抿嘴,低头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傻子闷闷不乐道:“难道你有办法?啊,你不是精通兵法吗?解决这种事情应当是绰绰有余了吧?” 纪流云之前聘请钟衍无非是想学些兵法,后来才发现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才将他搁灰,府里养了他这么久,也该让他发挥点作用了。 “其实女郎不必着急,这件事情,是有蹊跷的。”钟衍分析道,“我听府中的丫鬟讲述了经过,整件事情下来,漏洞太多。” 纪流云抬头看他,眼中燃起了一丝希冀。 钟衍却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我上次提的那些问题,女郎可算明白了?” “啊?”纪流云瞪着眼睛懵了许久,才想起来他上次画的那幅画,上面有营地、军士、灌木丛,然后让她说出画中兵种、季节与风向。 只是……她已经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想到这里,纪流云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钟衍料到了这个结果,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换身利索的衣裳,跟我来。” 纪流云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孤男寡女的,没事让她换什么衣裳,但是一想到他可能有办法救父亲,一咬牙就回房了,换了身浅灰色的裋褐,她前世穿惯了华服,后半辈子穿了十一年的粗布麻衣,此时竟生了些莫名的亲切。 当她和钟衍一起趴在屋顶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是有多么无聊…… 天高云淡,偶尔有鸟雀从他们跟前飞过,扑棱着翅膀,轻轻松松飞跃出围墙,纪流云羡慕的想,如果她是一只鸟就好了。 这个位置其实非常好,基本上能看清楚纪府的全部情况,无论是东厢房,西厢房,还是前门和后门,几乎可以说是是一览无余。他们虽然能看见门口守卫的禁军,但是别人却看不到他们。 “我上次说过,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便是纵观全局四个字。”钟衍俯着身子望向她,“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纪流云朝下一看,正好看见秦黛玄的丫鬟端着一盘切好的甜点进屋。 于是她说:“我看见了吃的。” 钟衍无奈,指向南边的那处府邸,与纪府不过两墙之隔,中间有条窄窄的小巷子,巷子尽头有两名禁军巡逻,与后门不过百步之远。 纪流云道:“那是礼部尚书赵大人的府邸reads();。” 末了,纪流云恍然大悟,不能走从正门后门出去,可以从赵大人的府邸出去啊。 纪流云看见那巡逻的两个禁军,刚想提醒钟衍那里有人看着,却见后门处一守卫猝然倒地,巡逻的禁军飞快跑了过去,她刚想出声,就被人像小鸡一样拎了起来,身子完全腾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礼部尚书府的后院中。 这一切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完成的。 纪流云张着嘴看着一旁气定神闲的钟衍,感慨道:“原来是同行啊……” “什么?”钟衍不明。 纪流云讪讪一笑,她能说她前世也算是在空中谋生的吗?不过钟衍这个明显比她高端多了,她还需要绳子,人家直接就飞过来了,更何况手里还拎着她这个庞然大物。 又问:“那人还能活命吗?” 钟衍知道她说的是刚刚那个禁军侍卫,便道:“我只是点了他的穴位,性命自然无虞,女郎觉得,我像是主动暴露踪迹的人?” “不像。”纪流云回忆了一下当时那么遥远的距离,忍不住又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钟衍抬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了一根针,无名指微微弯曲。 “要不要来一根?” “不……不必了。”没想到他是这么变态的人,纪流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们还是快出去吧,这尚书府也不是久留之地。” 刚从后门溜出尚书府,纪流云突然止住了脚步,全身一冷。 她从刚刚就一直感觉不对劲,现在她终于知道问题所在了。 她见到钟衍的第一面,是在大街上,全身都是血,他说自己因为偷了东西被店家所打,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府中,手执白扇,清风明月,出言皆是彬彬有礼。 可是刚刚他分明是会武功的,怎么可能被店家打成那样又刚好出现在自己要经过的地方? 纪流云从脊背处开始发凉,转过身,看向一旁的钟衍:“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嗯?”钟衍没看她。 “据我所知,女郎这个称呼在大昱并不常见,我也曾见过不少余封人,也并没有觉得他们有多偏爱这二字,反倒是与我大昱交战的燕国人,常常用此称呼年轻的女子,取意女中之郎。” 钟衍侧过脸温柔看她:“你不是女中之郎么?” “而且,你明明是有功夫在身的,怎么会被一个店家打成那样?” “能被你相救,被人打一下又如何?”钟衍勾起了嘴角,一双眼睛摄魂夺魄。 纪流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周围空无一人,寂静到可怕。 “你为什么要骗我?这般处心积虑地接近我,为了什么?” “女郎弄错了。”钟衍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是你先骗了我,你说纪府大小姐最喜欢威猛的男子,尤其是如我这般的人。可她好像,并不喜欢我。” 话刚落音,纪流云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11章 绑票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一章绑票 纪良躺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闭目打坐,铁窗之内,仿佛若有光。 这里虽说是天牢,条件却也不坏,纪良还能坐在牢中闭目养神,可见他的待遇并不差。 晏斜抬脚走了进去,玄色直裰,腰间挂了个墨色的玉块。 这种地方,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只是他的经历比纪良要丰富许多,燕国牢狱中的酷刑,他几乎都尝过一遍了,若是问他对这些刑具有什么使用感受,他倒是真的能写出几篇心得来。 纪良见他走来,微微一怔,只他原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不会在神情上有太大变化,就那么坐在原地,看他要做些什么。 随着晏斜的脚步,身后几个太监抬着桌子走了进去,上面却是石质的围棋盘,上好的云子晶莹柔和,细腻如玉,白子微显翠绿,黑子则厚重醇和。 见他们将棋盘放到了自己面前,纪良出声道:“殿下来此地,就是为了与老夫狱中对弈吗?” “当然不是。”晏斜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本来想杀了你。” 对上他那双细如凤尾的眼睛,纪良浑身一震。 太像了。 岁月如同一本厚重的书籍,飞快往前翻去,不曾停歇。那年少女粉衣长裙,贵为公主,逸游自恣,彼时,她的眼睛也是那般上挑,带着诗歌一般恬静的爱意。 那年,他是翰林院棋待诏,年方二十,已成国手reads();。 她喜欢下棋,他是大昱最好的棋手。看对了眼,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只可惜如禄公主天生贵胄,容姿貌美,以他棋待诏这样低微的身份,实在不配做她的驸马。思前想后,纪良决定从军,原以为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建立军功,一步步往上爬,可惜时间不肯给他机会。 永昌帝昏庸无道、一生沉迷酒色,居然对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起了色心,如禄哭着要纪良带她私奔的时候,他犹豫了,他好不容易建立了军功,很快就能名正言顺的娶她了,如果私奔,他们就会永远过着四处流浪的日子,永远不见天日。 他终于考虑好了,可在他决定私奔的第二日,如禄公主已经被永昌帝收入了后宫,生下了二十六皇子晏斜后,便自尽了。 不愿面对这一切的纪良自请前往抚州任职,悔恨与自责,一晃就是几十年。 晏斜坐在对面,将他复杂的神情一览无余,末了,开始落子。他没有等对方下,而是自己一个一个摆好,黑白交错,不错一子。 “我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可我见过这盘棋。”晏斜继续摆棋,声音平静道,“母亲珍藏多年的匣子中,画着这张泛黄的棋谱,我想,这应当是您留下的残局吧。” 纪良看着那熟悉的棋局,微有哽咽,“不必说了。” 晏斜没有停,继续道:“棋盘如战场,将军赢得不光彩,母亲却输得一塌糊涂。” 纪良低垂着头,一生峥嵘,征战沙场,却不敢抬头看一个小辈的眼睛。 晏斜把玩着手中云子,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冷然一笑。 前世,因为愧对母亲,这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猛将,是待他如亲生儿子般看待的。所以为什么,在父皇杀光了自己的所有皇子皇孙以身殉国后,他还能作为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皇嗣被扶上皇位,因为纪良早在燕军杀到函谷关之前,就派了一千将士把自己带出了皇宫,安置在陇城。 他太不起眼了,父皇甚至都忘了有这么个儿子。 纪良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他,晏斜已经不在意了,他只知道他原本不用背着亡国之君的名字度过余生,原本不用受尽酷刑,也不用在燕宫受尽白眼与欺凌。 双眼无神的纪良抬起头,问道:“殿下既然要杀了我,为何不动手?” 晏斜继续落子,“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将军国手出身,对这诡谲风云了如指掌。” 纪良注视着他。 晏斜继续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杀你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与你一起……杀了他。” 纪良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 他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龙椅上的那个人,永昌帝。 “我已经告知你了。”晏斜落下最后一枚棋子,站了起来,眉眼间皆是疲惫,“我要求的不多,纪将军就安心呆在这里,陪母亲下完这局残棋吧。” 原本毫不起眼的少年,此刻背影如刀,刹那间惊碎了万千沟壑。 纪良还是如一开始那样坐在那里,只是面前多了一盘棋,牢中潮湿的空气里多了几分血腥的气味,他有些怔忪地望着眼前的棋,喃喃道:“风雨如晦啊……” **** “放开我!”纪流云已经是第一百遍喊出这三个字了,一旁看守的人实在是听得不耐烦,剪了一截衣带就塞住了她的嘴reads();。 “唔唔唔唔唔!”放开我的嘴! 看守的那人说:“姑娘,风水轮流转,害人终害己啊,我们兄弟几个被你骗到抚州蹲了三天三夜,又连夜赶了多少山路才追到这里!腿都跑断了!你长这么大不知道诚实两个字怎么写吗?” “唔唔唔唔唔!”放开我的嘴! 那兄弟兀自感慨:“你真是太能编了,居然说自己是刘府新纳的小妾,怎么不说自己是仙女?” “唔唔唔唔唔唔。”我本来就是啊。 一旁另外一个兄弟蛮横道:“你跟这臭娘们废这么多话,反正现在参将不在,让哥几个快活快活!” 说罢,一只肥手就朝她的脸上摸了过来。 纪流云瞪大了眼珠子,刚要大叫,可他的手还没碰到自己,却已如飞饼一样被甩了出去,狠狠贴在墙上。 定睛一看,此人手掌上被戳了一根细长的针。 如果不是自己双手被绑,纪流云大概就要为这出神入化的针法拍手称快了。 钟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慢吞吞取下了她口中的布条,道:“谁干的,这么不怜香惜玉。” “他!”有仇必报的纪流云用眼神飞快一指。 钟衍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然后对着那瑟瑟发抖的兄弟道:“你很不错,今晚加餐。” 纪流云快要被他气傻了。 钟衍端起水举到她面前,语气温柔:“来,喝点水。” 纪流云虽然是个比较有骨气的人,但是她现在确实渴得不行,于是她便喝了,咕噜咕噜两口下肚。 那厢钟衍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呛着。” 纪流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现在的局势她大概也了解了,这伙人就是她重生的时候遇到的那帮劫匪,而且全都是燕国人,当时她骗他们自己不是纪府大小姐,而是刘府新纳的小妾,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个钟衍就是当天的那个黑衣人,一路跟着自己,逮着了机会,就把自己给绑过来了。 可是前世的时候,这伙人绑她的原因就是为了要挟父亲,现在父亲被关在天牢里,按理说她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纪流云正在胡思乱想,钟衍突然唤她:“刘小妾。” “……” 纪流云左右看了看,“你叫谁?” 钟衍捧着脸,神情温柔:“叫你啊,刘小妾。” “谢谢,你还是叫我女郎吧。”纪流云一口回绝了他。 “女郎太没有新意了。”钟衍摇了摇头,“还是刘小妾这个名字好,既概括了你的身份,而且入口即化,香嫩可口,实为姓名界不可多得的绝世好名。” 纪流云微笑:“你觉得李大房这个名字怎么样?” 钟衍黑着脸,“咱们还是各退一步……” “没有关系,就这么互相伤害吧。”纪流云依旧微笑,末了,又补了一句,“如何,大房?” 第12章 策反的下场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二章策反的下场 “没有关系,就这么互相伤害吧。”纪流云依旧微笑,末了,又补了一句,“如何,大房?” 钟衍的脸更黑了,索性放下碗,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你能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吗?” “不能。” “那你能给我一把刀吗?我自己割开。” “不能。” 纪流云叹了口气,退让一步:“稍微锋利一点的石头也行。” “没有。” 不抛弃不放弃的纪流云低头认真想了想,决定策反他:“大房啊,不如来我大昱吧,我听他们说你还在燕国还只是个参将,你武艺这般高强,区区一个参将怎么配得上你的学识与体魄?” 钟衍不理她reads();。 纪流云被反绑着手,依旧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妞。就凭你的能力,在大昱早已坐上督师之位了!食邑万户,妻妾成群啊。” 钟衍终于搭理她了,转过身去,阴测测问:“你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纪流云沉思了一下:“不会。” 钟衍凑近她,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一贯温柔的脸上多了些狠戾的神色。 “我也不会。” 面对他反常的神色,纪流云明显愣了一下,又听眼前人说:“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就念我的名字。” 无端念名字做什么,纪流云虽然纳闷,却还是念了:“李大房。” 钟衍黑着脸,“两个字的!” “大房?” 眼看着钟衍的脸由黑变紫,由紫变青,渐成分崩离析之态,纪流云连忙摆正了姿态,正经唤道:“钟衍!” “再念。” “钟衍。” “再念。” 纪流云受不了了,控诉道:“你怎么这么肉麻,你我非亲非故,你侬我侬成何体统?” 看着对方黑到不能再黑的脸,某人突然懂了。 哦,钟衍……忠燕。 纪流云羞愧地低下了头。 钟衍转过脸去,不再看她,目光遥遥看向天外,双眸如盛满星子的夜空,璀璨而明亮。 **** 纪府正门。 “十七殿下,不是属下不认您的面子,只是陛下金口玉言,无论是谁都不得入内探视,若是放您进去,岂不是坏了规矩吗?” 晏决凑上前,悄悄抽出几张大银票,“大冷的天,给弟兄们买些酒喝。” “殿下……属下,属下是真的为难啊。” 晏决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看守的人神色一动,朝四周看了看,忙应道:“可行。” 晏决便离去了。 半晌,晏决推着个小板车又回来了,这回不知从哪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裋褐,方才的高山冠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酱色浩然巾,尽管穿了一身百姓的衣裳,不再是锦衣华服,却依然难掩他天潢贵胄的气度。 这位送菜的推车老汉有些特别,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但没有一个人敢戳穿,只催促道:“快些进去吧!” 然后都是一脸我认不出来的表情。 虽说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探视,但前提是里面的人出不来,但十七殿下一向宅心仁厚,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就当卖他个顺水人情,也好保自己升官发财。 晏决推着小板车进了纪府,正好碰上路过的灵芝。 他曾在宴席那日见过这姑娘,是纪流云身边的贴身丫鬟,当下便唤住了她reads();。 灵芝看见十七皇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站在自己面前,愣了一下,又朝左右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行礼,“十七殿下大安!” 这地方被重兵把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其他的面孔了,十七皇子是怎么进来的? “快起来吧。”晏决推着板车,没空跟她多说话,直入主题。“你家小姐呢?” 灵芝忙道:“小姐在房间午休呢,婢子带殿下过去吧。”说罢,便引着晏决过去了。 堂堂皇子推着板车咯咯吱吱走了一路,确实有些招摇了。 到了纪流云的住所外,灵芝便要推门通报,却被晏决制止了:“你家小姐正在休息,就不要去打扰了,待她醒来再说。” 说罢,晏决转过身去,掀开了板车上盖着的那块布。却见两个镂空雕花的大盒子并排而放,与简陋的板车格格不入,仿佛两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灵芝顿时瞪大了眼睛,她原以为上面都是采买的蔬菜瓜果一类的东西,却没想到居然是两个盒子,于是好奇问道:“殿下……这里面是什么呀?” “你要看?”晏决伸手打开了第一个大盒子,低低一笑,笑容温暖明亮。 里面摆满了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九连环、孔明锁、七巧板、华容道、摇动时沙沙作响的陶响球,甚至还有不少泥塑小人,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流云整日被闷在府中,又不能出去,这些东西应当能给她解闷吧,对了。”晏决放下手中的泥塑小人,侧过身打开了另外一个大盒子,伴着咔擦一声响动,四周顿时香气四溢,“府外重兵看押,流云这段日子吃的不好,加些餐也是好的,却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那大盒里分了好几层,底下的菜看不见,可光是最上面的一层就摆了五道菜,蜜饯马蹄、墨鱼羹、重阳花糕、金蟾玉鲍、滑熘鸭脯,光是飘出来的香气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更别说卖相了。 灵芝看着那些东西,一时有些呆了,望向眼前的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风姿翩翩,像一尊玉雕自风中立起,粗布麻衣却难掩风华,带着一泊□□无边的寂静,这样的人中之龙,实在是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晏决抿着嘴,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进去见她一面,看看她过得还好不好,却见一旁的丫鬟这般神色,不解道:“你怎么了?” “啊……”元神出窍的灵芝吓了一跳,连忙答,“回殿下,我这就给小姐送进去。” “不是说过了吗,先不要吵醒她,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下次再来看她。”晏决转身,走了两步,思索了一下,又转回身,目光里带了一丝柔和与安定,“你让流云放宽心,纪将军的事情就不用管了,有我在,她只管好吃好喝就行。” “是,殿下……” 灵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怔忪,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脖颈处。 从前她不知道什么叫同人不同命,现在却是彻底明白了。 只可惜这花心思的讨好,都是小姐的。 灵芝叹了一口气,在门口等了半晌,最终还是推门进去了,这一进去便是傻了眼,小姐呢? 四下搜寻了一番也没找到纪流云的踪迹,灵芝快要急死了,连忙奔了出去,东厢西厢一阵好找,仍旧没看见人影。若是刚刚十七皇子还在就好了,也不至于现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没主意了。 小姐不见了,若是出个什么好歹该怎么办? 灵芝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决定还是找人一起拿主意,纪府的姨娘们向来都没什么主见,小姐曾经跟秦将军的关系不错,虽说不是亲妹妹,总也是个在纪府说得上话的人reads();。 思前想后,灵芝直奔向了秦黛玄的住处。 **** 纪流云快要无聊死了,不住的找茬。 “我手绑麻了。” 钟衍一边烤鸡一边给她拍了拍胳膊:“好了。” “我肩膀痒。” 钟衍用叉鸡的棍子给她挠了挠。 “左边一点……不对不对,再左边,再上去一点。” 钟衍:“你可以直接说脖子痒。” “好的,我记住了!” 看着眼前两人如此情形,一旁生火烤鸡的黑衣人们都叹了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纪流云本来是想采取曲线救国路线,让他感到心烦,继而将她松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有耐心,作为一个劫匪,可以说是非常专业了。 眼看着没有机会逃脱了,纪流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此人名卫琅,乃燕国不败战神,上一世就是卫琅大败父亲十五万大军,兵法诡谲,威震四海。最让人不解的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长相却并不凶悍。传言中他身如玉树琅琅,面如清风明月,以断指之手,行雷霆手段。 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纪流云心想,钟衍既然只是个参将,那这个人一定是他的顶头上司!把卫琅搬出来,一定能吓死他。 于是纪流云顿时充满了底气,清了清嗓子,对一旁认真烤鸡的钟衍说道:“大房啊,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钟衍似乎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 纪流云挪了挪被绑住的身子,神神秘秘凑了过来,“我和你们卫将军很熟的哦,识相的话还是放了我吧,要是被他知道这件事,你们将永无升迁之日!” 钟衍一脸莫名其妙:“谁是卫将军?” 不认识?纪流云有些纳闷了,难道自己记错名字了?不应该啊,定是因为她没有说全名,于是又道:“自然是卫琅卫将军!” 钟衍突然愣了一下,手一顿,神色极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表情对了!纪流云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果然没有记错,于是认真编道:“五年前的一个冬夜,是我和他相遇的第一天,那年的卫将军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他对我一见倾心,发誓今生今世非我不娶,我见他实在可怜,便与他私定了终身。” “后来呢?”钟衍放下了手中的鸡,饶有兴趣的听了起来。 “后来……”纪流云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也变得深沉了起来,“后来他便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想,他也不会回来了。” 钟衍似乎憋着一股子笑意,憋了很久很久,似乎越听越好笑,越憋越觉得好笑,最后终于扑哧一笑,越笑越难以收回,最终将头搁在了她的肩上,笑到不能自持。 纪流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自己脖子更痒了…… 第13章 行不得也哥哥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三章行不得也哥哥 灵芝火急火燎奔去了秦黛玄的住所,正好见对方从房中出来,便立刻唤道:“二小姐!” 秦黛玄虽说是个养女,也不愿更改姓氏,却一向待人和善,在府中一向被人尊称为二小姐,此时的她穿了一双金线蓝底的绣花鞋、绣着海棠的长比甲,倒是比身穿铠甲的时候更加明艳动人。 “何事惊慌?” 灵芝忙回道:“二小姐,我家大小姐不见了!” 秦黛玄表情一惊,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还能弄丢了不成?况且这府中现在连只蝇都飞不出去,大姐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灵芝心下着急,便越说越急:“千真万确!婢子前院后院都找过了,就是没见着大小姐的影子!方到此处,想知道是否在二小姐处吃茶。” “你先别急,既然府中寻不到她,必定是逃出去了。”秦黛玄来回走了两步,道,“我这个姐姐,虽然平时看上去没什么分寸,却不像是个自作主张的人,定是有人怂恿。” 秦黛玄低头细想了一下,眼睛突然一亮,立刻问灵芝:“前几日,我听说府中来了位先生,精通兵法,说是要给姐姐授课的那位,你瞧见了吗?” 灵芝低头认真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见着,也不在屋中。” 秦黛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了,我那日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内功深厚,不像是个文弱书生,定是他把姐姐掳走了!” “这……这,小姐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灵芝越想越觉得可怕,竟吓得不能言语了。 秦黛玄安慰道:“你别急,来,带我去姐姐房中,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的信息。” “是……”灵芝擦了擦眼泪,万分感激reads();。 **** 晏斜驱车前往纪府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一身裋褐的十七皇子晏决,一双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喊停了轿夫,掀开帘子看向他。 两人的容貌皆是世间少有,此时在路边相遇,倒像是画家随意挥毫而出的水墨长画,如清风徐来,又如水波潋滟,当然,如果两个人不是这样的表情的话,就更美了。 晏决也看见了他,脸色顿时有些窘迫,一来他刚从纪府出来,二来他作为皇子,穿的这身衣服在实在过于特别,只不过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弟弟,还是要适当摆一下架子的。 晏决清咳了一身,煞有其事道:“好巧啊,在这里都能碰见二十六弟。” 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在晏斜听来却有些大了。 他不过比晏决小一个月,便已经从十七排到了二十六。可是因为十七常年在他母妃身边长大,性子简单直接,看上去倒是比他要小一些。 一看到他就想起那日在蓬莱池看到的画面,晏斜只觉得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火。 但他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只能压着气道:“确实巧,十七哥可是出宫散心?” 晏决非常老实的答道:“我是来探望纪姑娘的。” 晏斜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就说出来了,越发不顺气了,却又状似不经意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纪府现在封闭森严,无关人等不得入内,十七哥这是要违抗父皇的旨意吗?” 他这话里明显带着刺了。 晏决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二十六弟对自己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以往只觉得他有些深沉冷漠,也并未得罪过他。犹豫了半晌,终是反问道:“据我所知,此路只通向纪府,难道你是特地绕到此处来散心的?” 晏斜被之前的事情冲昏了头脑,此时被对方不经意一怼,一时无话可说,眼中血丝更盛。 晏决继续道:“恕我直言,双重标准是不能当唯一标准的,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说罢,抬脚离去。 粗布所制成的裋褐,竟也带了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 晏斜黑着脸走进纪府大门,看守的人正要上前拦住他,却见对方亮出令牌,沉声道:“陛下有令,纪良之罪尚有疑点,府中女眷暂时解除看押。” 众人一看他手中的令牌,连忙跪倒在地,待晏斜进去之后,才开始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 “这位二十六皇子可谓是横空出世啊……” “短短几日的功夫,陛下竟让他掌统了北衙禁兵,要说在咱们大昱,手中握有兵权的皇子,可就只有五皇子一人啊!” “你们不知道吧,连皇后都向陛下提请,要将二十六皇子鞠养在名下呢,这般风光的待遇,已算是半个嫡子了,将来飞黄腾达,定是指日可待了。” 晏斜自然没有听见这些议论,他走进纪府后,便自然的走向了西边——纪流云的住所。 前世的时候,他是来过一次的。 **** 秦黛玄进了纪流云的房间后,将灵芝留在了外面,开始翻箱倒柜起来,一边故意对外面的灵芝道:“你去东厢房看看,我在这里找找reads();。” 灵芝抹了抹眼泪,便去了东厢房,心中默默祈祷,小姐一定不要出什么事情啊。 纪流云的房间依旧熏着好闻的零陵香,如艳阳天下的田野,质朴与艳丽并存,和她这个人一样,有种分不出来的感觉。 秦黛玄翻了好几个柜子都没有收获,一时有些心急。她原先还愁没有机会,没想到灵芝这么快就找上她了,只是纪流云藏东西的能力似乎不容小觑,她这边翻了许久也没寻到踪迹。忍不住心想,或许根本就不在她这里呢? 不能耽搁太久了,秦黛玄将所有东西回归了原位后,便准备出门唤灵芝过来,可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两打敲门声。 秦黛玄一愣,正要推门,门外却突然响起了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些小心的讨好:“流云,你在吗?”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唤过这两个字,有些微不可闻的别扭。 这个声音,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那日在大殿中出言的二十六皇子晏斜,他怎么来了?秦黛玄没敢说话,屏气凝神地站在原地。 纪府四面开阔,尤其是纪流云的住所周围,花草环绕,比起沉闷的皇宫大殿多了几分韵致,倒有几分春云淡淡日辉辉的意思。 晏斜站在门外,一贯冷漠封闭的眼神里多了些期待与歉意,甚至有些认真,长风吹起了他的衣带,仿佛漂浮在空中的云,那样孤寂与落魄,与刚刚面对那些外人的时候截然不同。 “你在里面,就听我说好不好?” 里面依旧没有传来回应,晏斜有些失望,却没有停,他好不容易做出这个决定,不会轻易更改的。 晏斜的一双眼睛皎如明月,只是眉间仍有几分自负之意,无法消散。 “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动你的父亲,再过三日,他就能从天牢里出来了。那日,我也不是故意要轻薄于你……”晏斜低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抵是有些故意了,又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或许你不会相信。” 秦黛玄越听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将耳朵贴了过去,四周寂静,只听得到对方的声音。 “我重生了。” 晏斜看着眼前的门,有些紧张地对它说。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晏斜,是已经死过一回的晏斜了,我本不打算告诉你的,怕这件事情太过骇人听闻,你会接受不了。” “你……一定被吓到了吧?” 秦黛玄彻底僵在原地。 里面迟迟没有回应,晏斜一时有些忐忑,原本就有些不安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长年不苟言笑的少年的脸上,本身就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却在此时,灵芝从厢房回来了,见晏斜站在大小姐门口碎碎叨叨了半天,愣了一下,连忙上前请安。 见有人来了,晏斜也有些尴尬地后退了一步,问了一句:“你家小姐不在里面吗?” “里头的不是我家小姐……”灵芝紧张地朝那门瞧了一眼,将其推开。 晏斜脸色突变。 ——秦黛玄站在门口,面如土色。 第14章 行路难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四章行路难 纪流云觉得很奇怪,自从她跟钟衍说过卫琅的事情之后,对方就离自己特别远……不是坐在对角线上,就是直接不在她的视线中,看上去就像在避瘟疫一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居然这么怕自己的上级,简直不可理喻!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被关在这里,父亲还在牢中生死未卜,如果不找个机会逃脱的话,她或许真的会被抓到燕国去,毕竟……父亲这次也没办法来救她了。 上辈子被父亲救出去后,才知道自己是在一座深山的茅屋里,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小破屋,几乎没有人迹,下山起码要走几个时辰才能看到一个村落,回忆了一下下山的路线之后,纪流云决定使用古今通用老少皆宜百试百灵的脱身战略。 清了清嗓子,突然大喊:“我想上茅房!” 对角线上的钟衍嫌弃的瞟了她一眼,示意手下带她出去。 太配合了,纪流云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了许久,脚已经有些麻了,站起来是一个接一个的踉跄,黑衣人们也有些于心不忍,还准备上前搀扶一下,没想到纪流云一下子就崴了脚,猝不及防坐在了地上,差点就坐在了正在烤鸡的火堆里。 这个女人真是太柔弱了,黑衣人们心想。 这些绑匪真是太蠢了,纪流云心想。 趁着没人注意,纪流云从火堆里拽出一根带着火苗的小棍子,藏在了被反绑住的手上,然后磨磨蹭蹭站起来道:“我突然不想去了,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我一个女孩子多难堪?” 然后一步一步倒退了回去。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不去。” 感觉好像被耍了一样,黑衣人们骂了几声就又都散开了。 纪流云坐了回去,紧紧攥着手中带着火星的小木枝,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完全看不见后面的情况,只能摸索着、悄悄去烫手上的绳子,一不小心就烫到了自己的手腕,吓得她一个哆嗦,连忙朝钟衍那里看了一眼,见他没有注意自己,这才继续进行。 感觉到温度越来越低,没有一开始那么烫了,纪流云有点着急了,万一这点火星都没了,难道又要喊一次要上茅房? 骗人心虚的纪流云突然想到了之前泰西儒士带来的《伊索寓言》中看到的一个故事――狼来了,想到了那孩子三次骗人的下场,最终收回了这个想法…… 别磨蹭了,还是抓紧时间烫吧…… 可是这世间有个颠破不灭的真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想要快点办的事情就越是办不好,越烫越找不准绳子,一连烫了好几下手reads();。 纪流云烫着烫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屁股怎么这么热? 灼热中带点凉风,凉风中带点疼,疼中带点……辣? 半晌,常年都没有人影出没的深山老林中,爆出一声堪比杀猪的凄厉惨叫:“啊――!!!!!!!!!!!!!” 钟衍一个箭步飞了过去,“怎么了?” “我屁股着火了!!!” 钟衍大抵从来没见过这种境界的奇葩,黑着脸,抡起袖子就去扑火,闭着眼睛,一胳膊抡在她屁|股上,纪流云只觉得脸都要红成猪血了,连忙推他,不让他靠近。 钟衍:“屁股还要不要?” 被烫到窒息的纪流云可怜巴巴点头,泫然欲泣:“要。” 钟衍继续闭着眼睛抡袖子扑火,纪流云在心中悲惨地默数,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终于扑灭。 周围黑衣人纷纷惊呆。 纪流云抖着手摸了摸,发现衣物也没有全部被烧坏,还是剩了一层的……只是这一层也有所残缺,简单来说,是露出来了一些的…… 她尽管重生了一世,骨子里仍是个规矩的闺阁女子,这种情况,简直让她羞愤欲死……更何况刚才还莫名被别人打了屁股! 钟衍看了看掉在一旁的小木枝,顿时了然,知道她是为了烫绳子才失手,一时也有些尴尬,甚至多了些莫名的心疼,便道:“我给你解开吧。” “不必!”纪流云脸上发着烧,朝后一躲,不肯看他,如果不是被他劫持,她何至于此。 似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钟衍便让手下的人都退了出去。 “我方才是闭着眼的,什么都没有看到。”钟衍解释了半天,方低下头道,“你过来,我给你解开绳子。” 像在唤一头倔牛。 纪流云更生气了:“你给我解绳子的话,还是会看到的!” 脑子里想到李大房站在她身后,一边解绳子一边偷看,纪流云越发地生气了! “不会看到。”钟衍敛了神情,柔声哄道。 “真的吗?” “真的。”话落音,钟衍靠近了她,闭着眼睛。纪流云不自觉朝后退了一下,钟衍的双臂却轻轻环了过来,将她圈在了臂弯之中,然后……开始解她身后的绳子。 确实是看不到。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松木般干净醇和,莫名安定,却又像远处皑皑雪山,极冷极寒,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在他身上却浑然一体。 不过片刻,被绑了许久的手便恢复了自由,纪流云正要推开他,却见钟衍睁开了眼睛,静静看向了她,深山寂静,嘈杂的人也都不在旁边,只觉得眼前女子纯净可爱,明眸皓齿,黛眉如云遮雾绕,有着比月亮还要明亮的光彩reads();。 只是纪流云不知道,眼前这个身份重重、伪装比真实还要多的男子心中的起伏。 两人目光交视。 一旁烤鸡的柴火烧得正旺,炸了朵不满的火花。 “啪。” 钟衍连忙松开手,调开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道:“好了。” 身侧仿佛还带着淡淡的香气,钟衍却又恢复了以往没心没肺的状态,从身侧随意扯下一块布递给她:“我不会治烧伤,你自己先想办法遮着点,我们现在下山找人医治。” 下山? 纪流云心中一动,虽说蚀了把米,好歹误打误撞把鸡给偷到了,当下便愉快地答应了。 只是在众人灭了火,准备出发的时候,纪流云却磨磨蹭蹭走在最后面。她把钟衍给她的那块布用衣带绑在了腰后面。虽说烧坏的那块地方看不出来了,但是……实在是太丑了。 屁股上蒙了块黑布,像刚尿过炕一样。 作为一个人质,走在后面,是一件不被允许的事情。 为了让她放心,钟衍下令,所有人闭上眼睛行走。 于是这座深山中就形成了一个奇观――一个尿炕的女子和一群盲人并肩而行。 走了很久很久,才走了不到百步。 按照这个速度,下山的时候大概能吃上第二天的早饭,钟衍大概觉得这确实不是个事,索性把纪流云打横抱起,“这样就只有大地能看到了。” 纪流云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抱了起来,也是一惊,原打算要抗拒,大抵是突然觉得这样确实没人看得见她身后的黑布,也不用走路了,实在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这才作罢。 于是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钟衍的肩膀:“辛苦你了,大房。” “不辛苦。”钟衍温柔回应,“毕竟你这么轻。” 头一次有人这么夸她,虽然没有用身轻如燕这么美好的词,但也足够了,纪流云有些害羞:“真的吗?” “也不知道刘府的人是怎么想的,他们家选小妾这么没有追求吗?”钟衍瞥了瞥她的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纪流云正要怼回去,空中突然一声惊雷,随即有点点小雨飘了下来,越下越大,大有强风暴雨之势,此时已是傍晚,眼看着就要天黑。 “怎么突然下雨了?” 钟衍朝左右吩咐:“就近找个山洞避一避雨。” 在得到回应之后,钟衍很对称地撕下另一边衣服盖在了纪流云头上,横抱着她就往山洞走。 这是怕她淋到雨吧?纪流云被蒙在黑布里,正十分感动之际,突然一头撞在了树上!哐一声,两只眼睛比黑布还要黑…… 昏迷之前,只见钟衍愧疚地掀开她头上的黑布:“对不起,太黑了,没看见你的头……” 第15章 雨夜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五章雨夜 晏斜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她。 他之所以站在门外说,其实也是一种胆怯,他怕这些骇人听闻的话,见到纪流云的面就说不出口了,却万万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秦黛玄。 秦黛玄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无意中听见这么一段话,看向他的时候,面露尴尬,她也就是在宴席上远远见过他一眼,还曾在很小的时候与他见过几次,算是互相知道彼此的陌生人,可如今近看此人,倒觉得对方目光如刀,沉郁内敛的外表下,暗藏杀机,而自己的一切,仿佛都被他看穿了一样。 杀机? 不过见了两次面,怎么会从他眼中看出这两个字?秦黛玄微微愣了愣神,再看过去的时候,对方的眼中已是一片平静,如静风时的湖水,无一点波澜,好像刚刚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我什么都没听到。”秦黛玄张了嘴,给了一个最蠢的解释。 “没关系,我逗她玩的,你听到也无妨。”晏斜早已恢复了神色,面对昔日掏心掏肺对待的人,他的表情似乎过于平静了。 年少时的贪慕,早已被现实击碎,在国仇家恨的熊熊大火中焚毁殆尽,只余一片灰烬,和一句:没关系。 秦黛玄正要说话,灵芝却怯生生地插嘴道:“殿下……我家小姐不见了。” 那日在蓬莱池,二十六皇子和小姐说话的时候她也在场,那些话说的真切,灵芝直觉他是不会伤害小姐的人,与他说了此事,说不定会有转机,一时便出了口。 晏斜立即转过了身,神情震惊:“不见了?” “回殿下……小姐似乎是被人带走的,走得无声无息,前后门都没有人注意,殿下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家小姐啊。” 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压在心口无处安放,晏斜立刻转身,头也不回:“我派人去寻,你把详细情况与我说来。” 看到眼前那人的反应,秦黛玄明显有点不在状态,她不过走了几个月,纪流云就已经跟十七殿下和二十六殿下这般熟了?那日城外,纪流云就是坐着十七殿下的轿子回来的,而今她一失踪,二十六殿下又这般着急寻找? 更何况,她记得小时候,这位二十六皇子是很厌恶纪流云的,甚至对自己表示过好感,还曾傻乎乎地送过她一朵芍药花,只是年代过于久远,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秦黛玄一时好奇,便唤住了他:“殿下。” 走远了的晏斜停住了脚步,“怎么?你有她的消息?” “不是的……”对方顿了一下,“黛玄不觉得殿下刚刚的话是玩笑,相反,黛玄相信殿下的话。” 晏斜看了她一眼,目无波澜,“所以呢?” 秦黛玄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故意离灵芝更远了一些,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黛玄想知道,以后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真的是有些害怕了,这种玄学的东西在大昱十分流行,真真假假,难以辨别,只是她的身份实在过于尴尬,终有一天会暴露,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岂不是知道她是燕国派来的细作了? 眼下,就看他的回答了reads();。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就要先下手为强了。 “并无印象,”晏斜淡淡看向她,双眸无星无月,“可能早就死了吧。” 说罢,便离去了。 秦黛玄站在原地,突然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从脊背处爬上来,慢慢爬到了心口。 **** 纪流云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暴雨已经小了不少,她此刻正靠在山洞的最里面,面前是一堆明晃晃的篝火,温暖的火光照在她身上,驱散了身上的寒冷。 屁股怎么这么疼,头好像也挺疼的…… 哦,她想起来了,钟衍那个没长脑子的人,嫉妒她有脑子,就把她往树上撞。 四周看了看,却没有发现钟衍的踪迹,忍不住问向一旁的黑衣人:“你们老大呢?” 黑衣人答:“在另一个洞里,人太多,一个洞装不下。” 纪流云疑惑看他:“你身上怎么湿透了?” 按道理说,昏迷之前雨下得不是很大,而且他们似乎很早就找到了山洞,不应该湿透成这个样子,看自己就知道了,她身上几乎只是被打湿了一点点,而且在火边烤了这么久,早就干了。 看向了一旁,发现几乎大家身上全都湿透了,纪流云更疑惑了。 黑衣人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啊。” 话刚落音,洞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钟衍过来了,纪流云忙对黑衣人道:“我们来打个赌,一两银子,赌你们老大哪只脚先跨进来。” “我赌左脚。”黑衣人兴奋道。 “那我赌右脚好了。”纪流云将目光移向洞口,神情凝重。 很快,钟衍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洞口,也不知手里托着个什么东西,看上去有很一大坨。 纪流云突然严肃地喊道:“站住。” 于是钟衍在洞口站住了,疑惑:“怎么了?” 纪流云沉声指挥:“你先抬右脚。” 钟衍没动,纪流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脸威胁的表情,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听话地抬起了右脚。 “走过来。” 钟衍走了过来。 动作完美,行云流水。纪流云转头看向刚刚与自己打赌的黑衣人,伸出掌心,笑容灿烂:“一两银子。” 黑衣人目瞪口呆,半晌,咽了咽口水:“你这是打感情牌,这不公平,更何况就算我赢了,你身上哪有一两银子?” “那你也叫他抬左脚好了。” “……”他倒是敢? 还是认栽吧,黑衣人哀怨地掏出一两银子塞到了她的手中,然后闷闷不乐地远离了她。 纪流云开心地将银子收了起来,却见钟衍托着一个不明物体朝自己走来reads();。 天色渐渐黑了,男子的身影也有些看不清。 “你还好意……” 她正要为昨天的事情批评他,刚起了个头,却见对方松开了手中物什,刹那间抖落了一地晶莹的雨珠,像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屋檐上,又如急管繁弦,嘈嘈切切。然后,那璀璨光华的颜色便贸然闯入了她的眼中,橙似烈火,红如远方彤云,即使它本身是那么的朴实无华。 一件用枫叶做成的披风。 她嫌自己背后那块黑布不好看,他就直接给了她一件这么美的披风…… 纪流云有些怔忪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披风,钟衍却不给她多看的机会,直接就给她披了上去,还打了个好看的结。 虽然他的举动很贴心,但说出口的话却并不那么感人:“小妾姑娘,现在能好好走路了吗?” 纪流云心中一点感动荡然无存:“你是怕我拖累你们?” 钟衍:“当然了,你抱着自己走几里路试试。” “我怎么抱着我自己走路???”话刚落音,纪流云看向了他那身黑衣,尽管被撕得七零八落,却没有一点被雨淋湿的痕迹,又看了看跟他过来的那几个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 叶子是他手下人冒雨摘的,针线活也是手下摸黑做的,他还以为钟衍真的有这么细心……不过,他们是怎么缝出来的? 纪流云不禁发问:“你们干抢劫这一行的,居然还随身携带针线?” 钟衍一笑,为她解答:“习武之人难免需要缝合伤口,自然要常备针线,更何况,我本身就是用针的。” 说罢,取出一根针,当着她的面,把后面的直针弯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圈圈。 “佩服佩服。”纪流云谄媚恭维,“我之前还觉得你用针,一定是个阴险狡诈之人,没想到居然还是个贤妻良母。” 钟衍:“过奖过奖,不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阴险狡诈更适合我,贤妻良母四个字,还是留着小妾姑娘自己用吧。” 纪流云怒怼:“既然都是小妾了,还怎么做贤妻?” 钟衍带着懒洋洋的腔调,语气轻佻而又随意:“嫁给我,你就可以做贤妻了。” 纪流云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对方却又带着戏谑的语调嘲讽道:“你不会当真了吧?” “谁当真了!”纪流云白了他一眼,走到洞口,外面仍旧下着雨,只不过比之前要小了许多。她现在行动自如,可毕竟是个没什么体力的姑娘家,如果现在趁机逃跑,不出片刻就会被这帮人抓回来,于是唉声叹气道,“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山啊……” 钟衍漫不经心答:“雨停的时候。” 纪流云将手伸出了洞外,雨点打在她的手上,像极了小时候风铃声的回响。 天色渐渐黑了,夜风吹起了她的发丝,身上枫叶串成的渐变披风沙沙作响,在漆黑的夜里,带着别样的风华。 钟衍随意地倚在壁上,静静望着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林深之流云。 第16章 小晏斜番外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番外番外,不影响剧情,可以直接跳过 **** “我想同你们一起玩蹴鞠……” 九岁的男孩怯怯地站在围墙边缘,看着鞠城内的兄长们。 声音太小,没有人理他。 男孩拔高了声调,踮起脚,重复了一遍:“我想同你们一起玩蹴鞠!” 话刚落音,人群便围了过来,伴随着脚步声,男孩被一股大力推到了地上,许多人正围着他看热闹,这些人,都是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 男孩趴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却被五皇子晏谛踩了一脚,刚刚弓起来的身子直接被踩了回去,背上生生的疼。 “哈哈哈!”周围人都大笑了起来,似乎觉得非常好玩,那里面有荣嫔的孩子,还有韩贵人生的公主,不管地位高低,都是有生母照拂的人。 男孩咬着牙趴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土里,似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只是想要和他们一起玩,为什么他们都在笑话自己? 五皇子晏谛也笑了起来:“想同我们一起玩,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男孩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打算站起来,瘦弱的身体僵直地趴在地上,趴在众人的唾骂与嫌弃中,却奇怪的没有掉一滴眼泪。 早已成年的晏谛俯下身子,凑近他:“以后自觉离我们远一点,不要指望父皇会替你撑腰,作为皇姑的孩子,你的存在,于父皇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乱|伦之子,他们在背地都这么叫他。 男孩没有抬头,只捏紧了拳头。 晏谛嗤笑一声,一脚碾在他的拳头上,将他好不容易凝聚在一起的力气全部打散,“小子,不服气?”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稚嫩的童声:“皇兄未免过激了reads();。” 晏谛一愣,看向了说话的人,竟是十七皇子晏决,他是贵妃之子,身份自然与旁人不同,就连他也不得不看这个小孩的面子,当即有些敷衍的拱手道:“十七弟怎么来了?” 晏决也朝他拱手,随即施施然道:“《礼记・大学》有云,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五哥是君子,当知这个道理,为何要欺辱自己的兄弟呢?” 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举手投足皆是彬彬有礼,倒像是个大人一般与他说着这番话。 难怪母亲说这是最有可能与他争储君之位的人。 晏谛脸上有些臊,瞪了地上的孩童一眼,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便拂袖而去。 九岁大的晏决看向了地上的男孩,认出来了这是皇姑的儿子,二十六皇子晏斜,便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想拉他起来:“五哥就是这样的人,你别与他计较。” 眼中俱是善意。 晏斜抬起头,看向那个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哥哥。 贵妃之子,皇子中排行十七,当朝宰辅的亲侄儿,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 晏斜没有去搭他的手,而是自己撑着站了起来,一双稚嫩的眼睛冷漠的像头孤狼。 “我手脏。” **** 晏斜躲在阴面的假山后面,看向花园里那群脸上带着笑的人。 十七皇子晏决正坐在秋千上,被荡得很高很高,推他的人是当朝贵妃,他的生母。 “决儿,昨日背过的词可是又忘了?” “回母妃,决儿没有忘记,”晏决坐在秋千上念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决儿真聪明。”贵妃笑了起来,将他推得更高了。 晏决也大笑了起来,阳光之下,笑容璀璨夺目。 “咱们十七殿下真是龙章凤姿,纵说是文曲星再世也不为过啊。” 九岁大的晏斜站在人群之外,偷偷看着他们,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一个人的人生可以活得如此光鲜,没有掩饰,没有黑暗。 而他却只能一生都站在阴影中,嫉妒地看着阳光下大笑的少年,然后被全世界抛弃。 他并不感谢十七那天向他伸出来的手,只觉得他这般行为还不如直接将他推倒在地的五皇子,至少,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不堪入目。 他这样阴毒的人,为什么要被生下来呢? 晏斜的目光里带着恨,嫉妒地看向了秋千上带着温暖笑容的男孩,然后,他低下头捡起了一个石子,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狠狠砸向了晏决的脑袋。 一击而中。 尖锐的疼痛骤然传来,晏决“啊――”的叫了一声,从高高的秋千上栽落,后脑勺鲜血直流。贵妃吓得尖叫了起来,周围的嬷嬷与宫女也都抖如筛糠,乱作一团,只有藏在假山后面的晏斜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般开心,像是拿到了最甜的糖果一般reads();。 终于,那些人终于不笑了,他们都开始难过了。 晏决捂着自己的脑袋,无意中看见了他,看见男孩站在远处笑,笑得很灿烂,却让人不寒而栗。 贵妃看着满手的鲜血,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是谁!是谁害我的孩子!” 晏斜听到了这番话,不再笑了,吓得直往回躲,胆怯地缩在阴影中,小小的身子有些颤抖。 晏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捂着脑袋,有些虚弱地说:“没有人要害儿子,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来……磕在石子上了。” 说完,将目光投向假山后面的晏斜,朝他眨了眨眼――我很讲义气的。 晏斜捏紧了拳头,他问自己,十七做错了什么吗?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却无端被自己砸破了头,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他就不能是被众星拱月的那个人呢? **** 抚州任职的定远将军纪良带着两个女儿入宫了,一前一后,粉团儿似的两个小人,被皇子公主们围在中央,给他们讲着宫外发生的趣事,讲抚州的山水美景。 前面的是纪良将军的嫡长女纪流云,后面的是纪良将军行军路上收养的孤女秦黛玄。 躲在远处的小晏斜有些好奇地看向秦黛玄,她和自己一样没有娘,应该和自己一般胆小怯懦吧,可是为什么她也笑得那么开心呢? 很快,众人便又将话题引到了他身上,叽叽喳喳一片,于是晏斜便清晰地听见前面的粉团小姑娘说了一句:“啊?亲兄妹也可以生孩子吗?” 一定是这些人又在谈论他了。 晏斜感到十分难堪,攥紧了拳头,转身就要走开,这是他每每遇到这种事情的一贯应对。 却听见身后有个小姑娘说道:“你们懂什么,我曾经听商队的大叔说过,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埃及的国度,他们的王室通婚,就是遵从神的旨意,保证血统的绝对纯正。你们嘲笑他,我倒觉得,他比你们在场所有人都要高贵。” 说话的小姑娘就是秦黛玄,她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些人太聒噪,想要堵住他们的嘴罢了。 纪流云佩服地看向妹妹,“原来是这样,你懂得真多!” 然后走到晏斜面前,伸出手,“你真厉害,我们做好朋友吧。” 九岁的晏斜却看也不看她,只看着秦黛玄,末了,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纪流云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这个殿下好奇怪呀。 **** 走开的晏斜没有回自己的殿室,而是去荡秋千了,荡昨日十七皇子摔下来的那个秋千。 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 没有人推他,没有人问他昨日背的诗还记不记得,也没有人夸赞他。 只有他自己。 这个冬天真冷啊,他在心里想。 第17章 风雨不同舟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六章风雨不同舟 “砰――” 永昌帝将手中物证狠狠朝下面掷了过去! “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底下跪着的两个兵士抖如筛糠,口中不住地大喊:“陛下饶命啊!” 这两人正是那日揭露纪良将军市米资敌罪行的人证,曾在神威军中任职,由五皇子晏谛亲自带到永昌帝面前来的。 而被扔在他们面前的东西,正是他们前几日在钱庄交易的票据,还有几张写着他们名字的地契,白纸黑字,无从抵赖,天知道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皇帝跟前! 永昌帝十分震怒,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几乎就想在审问过程中就将这两人直接处死! “陷害忠良,捏造假证,谁借给你们的狗胆!” 两人吓得都快要尿裤子了,一个撑不住就怂了,连忙招供:“回回回陛下……小人也是被人所逼啊,前些日子有人以小人全家老少的性命来威胁,要我作证诬赖纪将军,小……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永昌帝冷笑了一声:“威胁?见钱眼开和被人所逼是两码事,你们怎么解释这些票据和地契!是谁给你们这些东西,让你们诬陷忠良的?” 这两个人,一个是区区的正九品任勇校尉,一个是从七品的归德中侯,两人一年的俸禄加在一起,也不够这些票据数额的十分之一,而这上面标注的日期,正好是那天指证完毕的第二日,对于意外横财的解释,从来都只有一个。 永昌帝眯起了眼睛,年逾六十的他看起来却并不显老,仍是一副龙精虎猛的模样,死死扣住他们,“是谁?” 纪良与燕国尹督师所通的那封信,被查出来笔迹是模仿的,虽有九分相像,然而下笔轻重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而大理寺又在昨日接到了匿名的举报,两个神威军的兵士在赌坊一掷千金,经过查证,发现这两人正是前几日指证纪良将军的人,又查到了他们这笔钱财所在的钱庄,这才将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 如果不是上天有眼,他险些就要错杀了忠良!永昌帝越想越气,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五子晏谛,纪良的事情,就是他率先揭发的。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扳倒了纪良,他有什么好处呢? 是了……纪良入狱之后,自己感念五子的功劳,将其一半的兵权都交给了晏谛。永昌帝紧抿着嘴唇,脸色发青,却仍旧抱有一丝疑虑,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真的会做出这等事情吗? “交予你们这笔钱的人,可有什么体貌特征reads();。”永昌帝沉声问道。 两人战战兢兢,低头细想了一下,道:“回陛下……此人鼻尖有一颗痣。” 永昌帝看向一旁的大太监于韦,于韦立即答道:“陛下,坊间之人奴婢是不知的,满朝文武百官中也并无鼻尖生痣的人,但……五殿下府中幕僚,却有一人鼻尖、两耳生痣,奴婢曾当一趣闻听了……” 五皇子的幕僚。 永昌帝咬紧了牙根,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已显老态的手用力拍在桌子上,下令道:“让晏谛即刻来永寿宫见朕!” “那这二人?”大太监于韦出声问了一句。 永昌帝立刻震怒道:“五马分尸!” 那四个字久久地回荡在殿室中,如久远的洪钟,震耳欲聋。 **** 太监前来传唤五皇子的时候,晏谛和晏斜正在下棋,战事胶着,难分高下。 “去去去,跟父皇说本王身体抱恙,改日再去请安。” 敢这么糊弄皇帝的人,皇子之中也就只有这位五皇子了。 “殿下,您还是去一趟吧。”太监低垂着头,细声细气道,“这回是于公公亲自来请的,怕是有什么大事……” “待本王下完这局棋――”晏谛的话刚刚落音,望着棋局愣了一下,随即自嘲道,“不必等了,已是死路一条。二十六弟,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随便想的。”晏斜没看他,一双眼睛漫不经心的放在了棋盘上,语气淡淡。 “太快了,这么快就把皇兄逼入绝境了,我竟一点察觉也无,哎!你等着,等我从父皇那里回来,你我再痛痛快快手谈一回!”晏谛仍旧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他的喜怒哀乐一直都很轻易的表现在脸上,从来也没有变过,就像十几年前那样。 晏斜没有说话,只笑了笑,将棋盘上的云子一一放回罐中,良久,轻声道:“去吧,不送了。” 反正,你也回不来了。 **** 下了山,黑衣人们都换了一身衣服,这些人穿着平民老百姓的衣服,看上去还都挺和蔼可亲的,一点不像凶神恶煞的绑匪,尤其是那日与她赌钱,还说她是仙女的那个小哥,看起来倒挺像隔壁村的大哥哥。 如果他们不是与自己有着国仇家恨的燕国人,纪流云应该也不会讨厌他们,反而觉得,带着这样一群训练有素的大哥们招摇过市,是多么的八面威风啊! 比如现在。 披着一身枫叶披风的窈窕淑女非常自然的走在最前方,身后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跟在她后面,时不时朝周围观察一下,如果有明眼人看到的话,定能看见他们藏在衣衫下面的长剑,杀机四伏。 一旁的路人眼睛都看直了,心想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出个门都有这等排场,更别说她身上那件枫叶制成的渐变色披风了,晃花了人的眼睛,简直是无缝天|衣、世间仅有啊。 至于这件披风在京师闺阁少女之间风靡起来,那都是后话了。 人质与绑匪来到了一家医馆面前,上书四个大字:妙手回春。 纪流云看着那四个字叹了一口气:“这个医馆的名字实在是太土了,毫无新意,我以后如果开家医馆,就取名字叫不土医馆reads();!” 钟衍的脸抽了抽:“果然是好名字。” 进了医馆,纪流云便松了一口气,她的伤口位置太尴尬,还担心里面没有医婆,见到里面有个女子诊脉,倒是放了心。 一张厚厚的帘子将钟衍隔绝在外,纪流云趴在了床上,那医婆看到她的伤口,着实是没有想到,虽然秉承着不过问闲事的原则,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这伤从何而来啊……” 纪流云闷闷解释道:“一屁股坐火坑里了。” 却听厚厚的帘子外面,钟衍非常不屑道:“敢做不敢当。” 纪流云非常生气了:“此人严重影响患者情绪,请立刻请他出去!” “我不走。”钟衍抱着手,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帘子,调笑道,“我要是走了,小妾不乖,乱说话怎么办?” 纪流云泫然欲泣,只觉得自己凄惨无比,抬头一瞬间看到了一旁桌子上的纸笔,显然是开药方用的,立刻抓了过来。 那医婆愣了一下,正要问她这是做什么,就被纪流云捂住了嘴,被她使了好几个眼色,这才平静了下来。 纪流云从兜里掏出之前与黑衣人下注的一两银子,惨兮兮地交放了她的手上,然后在纸上写道: 小女名曰张春桃,原是西村大闺女。 东村溪边浣纱时,惨被恶霸拐到此! 卖与员外做小妾,又将送往青楼去。 恳请医婆报官府,春桃铭记永生世! 春桃是她之前走绳索时的艺名,此时一看,大有恍若隔世之感。 写完之后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有才了,纪流云忍不住欣赏了一下,她要是在魏国,还有曹植什么事啊。 自我欣赏的太久了,钟衍在外问道:“怎么没声了。” 纪流云连忙道:“在上药呢!”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纸送到了医婆面前,医婆已经被惊住了,原来外面那个相貌堂堂的公子竟然是强抢民女的员外,真是看不出来啊,这等非凡的相貌,竟然干得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难怪他一直唤这位姑娘叫小妾,哎……实在可悲可叹。 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便换了一张纸回写道:“姑娘我见你身世如此凄苦,这一两银子就不要了,我会找机会报官的,只是我该如何向官府说明你的住处呢?” 纪流云写道:“这一两银子可以用来打点,还是管些用处的,你就与外面那员外说我的伤需要连续上药三日,且必须由你亲自上药。” 于是同情心泛滥的医婆立刻摆正身子道:“这位员外,你府中小妾伤势过重,须连续上药三日。” 钟衍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员外,但觉得第二句话还是没有错的,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称呼,隔着一层帘子轻描淡写道:“把药给我就行。” 纪流云惊坐了起来:“怎么的,你要给我上药?!” 钟衍抱着手,剑眉轻挑。 “有何不可?” 第18章 情敌见面?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七章情敌见面? 冬天向来不是什么令人期待的季节,除却体态臃肿之外,最令人讨厌的,大概就是这冷冽的天气了,纪流云呵了口气,暖着自己的手,站在客栈天字一号的窗前,回想了一下当年在燕京时的过往,冬日的风拂过她的鼻尖,纪流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晃,已经过了一日了。 那日钟衍在她好说歹说之下,终于答应让医婆按时过来给她敷药,今日已是第二日了,可是已经到晌午了,医婆却还没有过来,也不知她到底报官了没有……如果报官,她到底有没有暴露那锭银子? 窗外的人群熙熙攘攘,小商小贩们齐聚在一颗古榕树下,听说有风水先生算过,那棵古榕树极旺财运,于是大家纷纷挤破了头,只为了抢占一席之地。 前世的她和刘叔为了抢地方,也是费了不少周折的,虽然后来他们固定在同一个地方表演,但之前确实吃了不少苦头,每每想起那些事情,纪流云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上辈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如今想起来,那些为生计所迫的日子,倒有些怀念。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纪流云黑着脸道:“进来吧。” 她这个门外起码有四个人在看守,就连这边的窗子,楼底下都有钟衍的人在巡逻,根本就无处可逃,都这样了还敲什么门? 就像养了一头猪,每天把它关在猪圈里,进去的时候敲门说,猪宝宝我要进来了? 钟衍进来的时候提着食盒,见她站在窗边,便将手中食盒搁在了桌子上,下令:“吃吧。” 纪流云离开了窗子,走过去打开了食盒,一看,整张脸又耷拉了下来:“为什么每天都是豆腐和酱猪蹄。” 钟衍每次都认真跟她解释:“医婆说烧伤后吃这些东西会恢复的比较快。” “可是我的患处又不用见人……不用恢复那么快吧,我真的不想再吃猪蹄了……”纪流云连哄带撒娇,对方却软硬不吃,将猪蹄夹到碗中,推到她面前reads();。 “北地苦寒,你的伤一日未好,我们便一日不能动身……”说罢,钟衍突然凑近了过来,嘴角咧起笑,“你就一日见不到你的卫郎。” 纪流云望着对方,恨得咬牙切齿,谁要跟你去燕国了!老娘从燕京回遇州,足足用了一条命啊!你现在又要把我拐到燕国去,那我岂不是白重生一回了? “不吃!”纪流云撩筷子造反。 “哎……”钟衍心疼地看了那猪蹄一眼,有些惋惜,“看来我确实不适合当厨子。” 纪流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你做的?” 钟衍没说话,叹了一口气,目光哀凉地看着猪蹄。 他的神情实在是太哀伤了,让人感同身受,尤其是刚刚叹的那口气,抑扬顿挫,有始有终,荡气回肠,充分表达了一个作品不被人欣赏的那种彷徨与失落交加的情感。以其哀怨的神情,抒发了他怀才不遇的境遇。那么伤感,那么动人。 纪流云一向是个心软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同情心便开始泛滥了。任何人都没有理由瞧不起别人的梦想,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不尊重别人用心创造出来的作品,人可以没有梦想,但一定要有追求!路再远,终会有尽头。梦再难,终有实现的一天。 将心比心,纪流云咬了咬牙,将那酱猪蹄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末了,还表扬了他一番,尽量使自己的眼神流露出真实的情感,以免打击到他,“你做的酱猪蹄味道很不错!请继续努力哦!” “不是我做的,”不居功的钟衍捧着脸,谦逊地、笑盈盈地望着她,“猪蹄是阿飞做的,盐是我放的,你喜欢就好。” 阿飞就是跟她打赌钟衍哪只脚先迈进来的那个黑衣人。 纪流云几乎气得要一头扎进碗里了,她怎么忘了,上次那件披风就是他手下累死累活完成的,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怎么可能自己亲自下厨呢! 就在钟衍即将因为一块猪蹄死于非命的时候,很合适的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一定是医婆来了,纪流云满怀期待地看向了门口,正要上前去开门,却突然被钟衍拉了一把,拽到了身后。 纪流云愣了一下,却见到了对方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 四周很静,静到只能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纪流云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比如说,门外站岗的那几个人怎么不插科打诨了?敲门的声音……作为一个医婆来说,未免有些过于孔武有力了? 钟衍忽然抬手,卸下了头顶长冠,指尖翻弄两下,那原本坚硬的长片竟然直接戴在了他的脸上,霎那之间,半张脸已经隐藏在黑色的甲片之下。 纪流云看呆了……相处了这么久,竟然第一次发现这个人身上除了袖里藏针之外,其他地方也到处都是机关,一定是墨家的传人吧…… 她还在那里研究长冠是如何变成面具的,对方却突然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深情的深,是意味深长的深。 幽深似海,微带薄怒,半张脸已经隐藏在了面具之下,只剩下两片带着血色的薄唇,和那双煞人的眼睛,仿佛来自千万里雪山之巅,那样熟悉的眸色里,却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全然陌生的眼神。 饶是纪流云再慢半拍,也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了,门外一定是有人来了,他的手下,也已经被清除了reads();。 如果面前没有站着这座瘟神的话,纪流云一定会拍手叫好叫座,赞不绝口,大昱官府虽然长年*积弊,拯救被拐妇女还是很积极的嘛,值得表扬。 但是她不能,因为钟衍一直看着她,侧着头,深深看着她。 他最终还是开口了,语气依旧温柔,仿佛初见时那般谦和有礼,带着些微不可闻的无奈:“竟被你一个小姑娘给耍了。” “哪里哪里,都是你教得好,”纪流云垂下了头,谦虚道,“纵观全局,兵不厌诈,这些,都是钟先生教给流云的。流云不才,只学到了一成。” “是吗?”钟衍将头转了回去,看向了门口,一抹冷笑从眼底掠过,“可是围师必阙这四个字,却是你教给我的。” 围师必阙? 纪流云不懂这四个字的意思,一时怔然。 她正出神,突然有人破门贯入!两列人马,手持长|枪,将他们二人围在了正中间,随后,一玄色衣衫的少年自门外走进,手提长剑,目光冷冽,只是在看清纪流云的那一刻,仿佛松了一口气。 纪流云看到晏斜的时候,目光是有一瞬恍惚的,对方的脸与前世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分不出来谁是真,谁是假。曾经那样浓烈的爱慕,好像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却又好像完全都想不起来了。 得知纪流云失踪之后,晏斜便通知了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其治下若有流云的消息,立即禀报,不得有误,通知的时候便正好遇上了慌慌张张来报的京兆少尹,说有一医婆手持一两银子,举报恶霸强抢民女,原本也不是什么大案子,京兆少尹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意外发现那两银子不是大昱所造,而是燕国特有的瑞麟银锭,上升到燕国与大昱的事情,从来都是不能怠慢的,这才来上报京兆尹。 却没想到正好碰到了二十六皇子晏斜,便将事情的原委一同告知,听说是强抢民女,晏斜便将那医婆叫来审问,比对了一下|体貌特征之后,确认是流云无误,便在此潜伏了半日,直到对方松懈,方才破门而入。 双方僵持,气氛有些诡异。 却是钟衍先开口了,脸上的笑意清清淡淡,不慌不忙地将纪流云拉在身后,面具之下的眼睛里仍旧带着谦和的笑意:“不知诸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晏斜朝前走了一步,衣袂轻软,目光森然:“此话当由我来问才对吧。先生远道而来,掳我大昱百姓,意欲何为?” 钟衍笑了笑,岿然不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眸光一闪:“大燕美人太少,来昱国抢个媳妇回去改善一下血统,此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何乐而不为?” 乐你个酱猪蹄! 纪流云刚要开喷,却见钟衍垂在一旁的袖子动了动,那微屈的无名指轻轻朝里勾了一下,纪流云想起他之前用针刺中十丈之远的禁军的事情,又看了看晏斜与他的距离,顿时提了一口气,她虽然说要与晏斜分道扬镳,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啊! 说时迟,那时快,纪流云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钟衍的手。 打斗一触即发,两人突然十指相扣,在场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面具人说抢她回去做媳妇,她就主动握住了对方的手,这等暧昧的行径,实在是不堪入目…… 掌心触及到那片湿濡的温暖,钟衍有些讶异,低头望了她一眼。 而晏斜那张姿容绝世的脸,在二月春风还未来得及的到来的冬日里,白成了一张纸。 第19章 别了大房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八章别了大房 大家的眼神为什么都这么奇怪?纪流云不由得开始沉思。 钟衍:“你早说你有这个想法嘛。” 她有什么想法? 在大家的暧昧眼神下,纪流云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飞快地松开了他的手,脸上又羞又臊,她方才急着去阻拦对方下手,却忘了他之前说过的话了。 然而她这番动作,在旁人看来,却是欲拒还迎,色授魂与。 晏斜大步跨了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随着他的步伐,长剑划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音,在日光的照射下格外烁眼。 晏斜朝她伸手,接近命令的口吻:“跟我回去。” 随着晏斜步伐的接近,纪流云只觉得身边有股无法言说的气场笼罩着自己,这两个人,一个是大昱不受重视的皇子,一个是身份不明的燕国细作,分明都没有左右时局的能力,可纪流云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两人的气场快要将她淹没了,连她的呼吸都容不得。 可她还没来得及处理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另一股大力就已经先他而来,将自己牢牢箍在胸前,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脖子上突然多了只手,并不是勒住她,而是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按在了她的颈侧,只要他一用力,下一秒她就能死在他手中。 钟衍居然开始挟持她了…… 纪流云被他牢牢箍在面前,那层枫叶披风夹在两人中间飒飒作响,她似乎还能隐约感受到那属于男子的坚硬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晏斜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僵直地站在原地,脸色很不好看,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警告道:“你不要轻举妄动。” 话刚落音,他注意到这个人的无名指微微屈起,好像和旁人有些不一样,可他还未看清,钟衍便朝后一带,藏起了他的无名指,好像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一般reads();。 钟衍低下头,在纪流云的耳边小声说话。 “这个人好像很在意你,是你什么人?” 他靠的太近了,纪流云只觉得耳朵发痒,有些麻麻的,好像有小虫子在里面爬。她从未与晏斜之外的男人这般亲近过,一时有些脸红,试着挣脱了一下,却发现对方实在是箍太紧,怎么也挣不脱。 见她这般可爱的模样,钟衍又说话了,这里离得更近,冰冷的面具都碰到了她的耳廓,冰的人心头一凉,不止如此,还带着些半真半假的笑意:“他没我好看,要不真的跟我走吧。” 看着眼前两人这般亲密,晏斜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又不能上去硬抢,怕流云真的有什么好歹,只按住了手中的剑,蓄势待发。 挟持就好好挟持,整这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基本上就属于欺负人了。 纪流云难得正了色,顶着对方的两根手指非常认真地拒绝道:“你的提议我认真考虑过了,不是我不肯赏脸,只是家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还是等来年吧。” 然后艰难地昂起下巴指了指晏斜,又道:“来年我和这位兄台会一起去燕京看你的,只不过那个时候燕京还是不是你们燕国的都城,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听了她这番话,钟衍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呼吸也有些微不可闻的错乱,只是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胁迫,而不是用掐她脖子的方式,已经足够表明一件事情了,他不会伤害她的。 晏斜和纪流云相互对视了一眼,难得和平地没有吵起来,眼中暗流涌动,前程往事便一点点的浮现了出来,然后晏斜忽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只是一瞬,纪流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世间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叫做默契,它可以存在于亲人之间,存在于恋人、朋友之间,也可以存在于对手之间。无关情爱,也没有情深似海的羁绊,只是因为共同跨越了几十年的时间,随时便能重新连在一起。 许多年后,纪流云每每想起这个时分,都觉得万分的不可思议。 她觉得,或许是自己上辈子太爱这个人了,所以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眼神,她都会在心底揣摩上百次,生怕自己不够理解他的意思,而被他厌弃。也所以,她能几乎在一瞬之间明白他那个眼神的意思。哪怕重新回到一切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没能遗忘这个特殊的技能。 纪流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朝钟衍的左肩一偏,那双抵在自己脖侧的手刚怔在半空中,右肩便突然配合地迎来一把长剑,钟衍迅速侧身,刀尖刺破了他的衣服,渐有刀刃破肉之声。 纪流云连看也不看一眼,几乎是玩命地朝晏斜狂奔而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晏斜立刻伸手去接她,火红的枫叶披风被风吹起,漂浮在空中,钟衍伸手去抓纪流云,却只抓到了披风的一片,大力一带,那本来就脆弱的披风便被扯散了一大半,红成残阳的枫叶便七零八落地掉在了地上,就像一开始,它们被人捡起来时的那样。 纪流云被晏斜拉到了身后,一切方才安定了下来。 钟衍站在原地,粘稠的血液渐渐从肩上滚落下来,让人胆颤心惊。 可最心惊的不是他的伤口,而是藏在面具之下的,他的眼神。 …… “五年前的一个冬夜,是我和他相遇的第一天,那年的卫将军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他对我一见倾心,发誓今生今世非我不娶,我见他实在可怜,便与他私定了终身reads();。” “我之前还觉得你用针,一定是个阴险狡诈之人,没想到居然还是个贤妻良母。” “你做的酱猪蹄味道很不错!请继续努力哦!” …… 原来她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大概是心底残留的一丝幻想被她狠狠击碎了,留给他无尽的失望,钟衍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东西在燃烧,在翻滚,而后,只剩下一片难以言说的冷漠。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毕竟他一开始就是居心叵测的接近她,哪怕他最后改变了主意,也改不了他最初的别有用心,大概,假意的人都不配得到真心吧。 钟衍看着躲在晏斜身后的纪流云,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小妾姑娘,要回家了吗?” “是的。”纪流云道,“我觉得回家特别好,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特别好。” 钟衍笑着答完,侧身便越出了窗户,动作迅捷如豹,瞬间不见人影,晏斜手下的人立刻追了出去,可对方从几间民宅上头飞快掠过之后,便进入了一道小巷,动作利落,行云流水,然后便再也不见踪影。 晏斜没有去追,而是转过身,看向身后怅然若失的纪流云,不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也不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说道:“回家吧。” “嗯。”纪流云转身出了客栈,因为有官兵突然闯了进来,客栈胆小的人大多都吓得躲出去了,所以四周寂静无比。刚超前迈了一步,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纪流云的脸色突然白了,朝后急退了两步。 地上躺着的那个尸体,正是前几日与她打赌,钟衍哪只脚先跨进来的阿飞。 此刻他躺在地上,脸上早就没有了生气,眼珠子依旧瞪着,却没有了神光,早上还给自己做酱猪蹄的活生生的人,此刻就已经死了。 他大概没有想到,正是他给出去的银子,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他大概也不会知道,他做的酱猪蹄其实很好吃,就是盐放的太多了。 而一旁倒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有些还是给她捡过枫叶的人,相处了那么多天,早就产生了感情,纪流云悲痛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一时间觉得心里憋得发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揪。 这就是国仇家恨,这就是乱世中难以跨越的鸿沟。上一秒是朋友,下一刻就是白骨森森。 她过了太多天逍遥的日子,一叶障目,以为可以平安度日,然而这些尸体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最终还是回到了当年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 他们没有做错,他们是为了燕国卖命,执行上级的命令,深入大昱。晏斜也没有做错,他只是在自己的国土上杀死几个燕国来的细作。 错的是这个时代。 “能好好安葬他们吗?”纪流云小声道。 晏斜没有答应:“厚葬燕国细作,你想让我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吗?” 纪流云抬头看了看他,没说话。 刚触及她的目光,晏斜心底便是一声喟叹,同身边的人道:“你去办吧。” 他终究不敢拒绝她的要求。 第20章 公主墓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十九章公主墓 晏斜带着部下护送她回府的路上,纪流云一直坐在马车中没有露面,她方才上车的时候,才注意到他带来的手下皆穿着北衙禁兵的常服,心想这才几日不见,晏斜就掌握了北衙禁军的势力吗?可见皇帝现在有多重视他了reads();。 晏斜坐在马上,与她的马车并肩而行,时不时转过头看几眼,可纪流云却始终没有出声。 最终还是晏斜出声道:“那个燕人,为什么要劫你?” 纪流云在马车里闷闷道:“你不是能查么?说起这件事情,我比你更想知道原因。” “你身上这件披风……他送的么?” 他说到这个,纪流云看了看身上只残留了一半的破披风,一时有些伤感,便将那披风解了下来,工工整整地叠了起来,收在一边,没搭理晏斜。 枫叶零零碎碎地掉落,令她思绪连篇。 晏斜见马车里面的人不出声,也不露脸,有些失落。然后,他便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话题。 “令尊已经出狱了。” 果然,纪流云掀开了帘子,脸上大喜过望:“真的?”可她的目光一触及到晏斜,立马就松开了手,将帘子放了回去,不肯去看他。 她居然忘了,这件事情本来就跟他有关系,基本属于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的性质。不过父亲能出狱总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的冤屈已经洗清了,也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陛下还会不会像往常一样那般信任父亲了。 “这件事情跟你有关吧。”纪流云闷闷出声。 对方顿时有种被人戳穿的感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半晌,马上的少年勒紧了缰绳,轻声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一路向北驶去,很快就到了乞归山,似乎正好就在这条路上,没多久便到了,走的是官道,一路畅通无阻。 纪流云没想到他会带自己来这里。 乞归山原本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却因为一个人葬在这里而鲜少有人敢踏足,这里便是如禄公主的墓,因大昱祖制,下嫁过的公主,死后不得入皇陵,也不能进夫家的墓地,必须另建坟莹。如禄公主的情况比较特殊,她虽未嫁人,却被自己的亲哥哥,也就是当今的皇帝纳入了后宫,而且她也并非寿终正寝,而是自刎而死。 实在是个比较尴尬的身份。 建墓的时候很是起了一场争议,有人说要将如禄公主好歹当过皇妃,应当以妃子的名义葬入皇陵,也有人说她应按照下嫁公主的身份另建坟莹,最终还是最后一个说法得到了皇帝的首肯,选了乞归山作为她的归葬之处。 大概皇帝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一段荒唐的经历吧,哪个君王不希望自己在后世口中完美无缺,没有一丝污点。 纪流云认真地回想了一番,似乎后世确实鲜少有人提及此事,对这位大昱君主的最大印象,便是他手刃了自己所有的后代,以免子孙受辱的“壮举”。 忽然间吹起了山风,风很轻,甚至有点像女子温柔的手,微微拂过发端,纪流云有些怔忪地看向了跪在前面的那个人,缄默无言。 晏斜缓缓开了口:“他们都说母亲是大昱第一才女,那个时候好像很喜欢给人冠以这种头衔,听说贵妃年轻的时候,也曾是遇州第一美人。” 纪流云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聊起这个,一时也没有去搭话,尽管上一辈子他就连跟自己说话的次数都少的可怜,基本都是自己说十句,对方答一句的模式reads();。她只是觉得,对方说起这种往事,自己还是认真聆听为好。 “听说她精通围棋,曾受翰林院首席棋待诏的指点,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艺,与国手相比也不在话下。东昌国曾有使者来昱,号称棋艺盖世,指名要与母亲对弈,却被母亲一招制胜,铩羽而归。” 说起自己的母亲,却一直用着听说这个词,他的心里,想必也不好受吧。 那个女子光华璀璨的一生,也不过留给后人一句棋艺无双罢了。 纪流云依旧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听着。 “可是她爱上了那个指点自己的国手,国手身份低微,他们相约私奔。” 纪流云没想到公主曾经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便出声问道:“后来呢?” 晏斜转过身去,望向她,笑得莫名温柔:“后来她就生下了我,再后来,她就永远地睡在这里了。” 短短的几句话,纪流云已经明白了。她是知道他的身世的,前世的时候就知道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懂他那个时候为何那么自卑,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最后为什么没能私奔?” “因为国手那时已经定亲了,他靠着这位未婚妻家族的势力,一路顺风顺水,短短一个月内,擢升正五品怀化郎将。” 纪流云低下了头,有些叹息地说道:“国手明明约好了同公主私奔,为什么又不履行诺言呢?” “是啊,我也一直这么想问他。”晏斜将头转了过去,看向那落灰的牌位,“母亲到死,都不知道他定亲了,她还一直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 纪流云心中怅然,感慨道:“那这个国手可真是个坏人。” “他不是坏人。”晏斜跪在那里,语气很平静。 “他是你父亲。” 纪流云心头轰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父亲?这个人怎么可能是父亲呢? 好半晌才从浑噩中反应过来,是了,她曾隐隐听别人说起过,她还未出生之前,父亲是在翰林院就职的。 原来父亲……和如禄公主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她觉得父亲是做错了的,可是作为他的女儿,她便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可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晏斜前世那么厌恶自己了,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好像对她有什么偏见一般,不肯接受她的真心。 哪怕她真的把心捧到他面前,他也不愿给她半分垂怜。 原来是这样。 纪流云忽然有些理解他了,甚至还有些同情。 “那是他的选择……他也没有选择。”晏斜又开口了,这次也没有看她,长长的睫毛盖在了他的眸上,不辨神色,“错的是另一个人。” 纪流云吃惊道:“你说的,可是今上……” 晏斜没有回头,平视前方,声音像是皑皑高原上游弋的风,那些并吞八荒的野心、隐忍多年的恨意,在他口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所有伤害过母亲的人,都会给她陪葬,哪怕他贵为一国君主。”晏斜依旧没有看她,只是跪在那里,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像是水墨江南里随风摆动的柳枝,“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会对你很好。” 纪流云的脸色突然变得蜡黄。 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 祭台之下,蒙着的那块布突然开始动了起来,似乎有人在里面瑟瑟发抖,未带纪流云反应过来,晏斜便上前一剑挑开了那块布reads();。 流民。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怀里揣着着祭台上的水果,瞪大了眼睛望着从天而降的晏斜,抖如筛糠。他一定是害怕极了,眼神里写满了惊恐与不安。 大冷的冬天,他身上却破破烂烂,冻得全身发僵,大概是很多天没吃东西了,所以才想着过来偷祭品吃,却没想到他刚进来就有人来了,吓得躲在桌子底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躲了许久,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纪流云直觉不妙,果然,晏斜连话都没说,直接拔剑就要灭口。纪流云连忙上前拦在了那人面前,冲着晏斜大喊道:“你还讲不讲理了!” “他什么都听见了,我如果不杀他,我就会死。” “一定要灭口吗,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纪流云的声音有些颤抖,刚刚见过了阿飞的尸体,她真的不忍心看到这样无辜的生命就此丧命,而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一场对话。 晏斜语气很平淡:“如果我拔了他的舌头,他可以用手写,如果我再砍了他的手,他可以靠眼神指认,如果我再挖了他的眼睛,你觉得这样残缺的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纪流云救人心切,不住地劝他道:“可能他是个聋子呢?根本就没有听见。也可能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呢?你不能这么滥杀无辜!” “你要怪,就怪他不该偷吃我母亲的祭品。”晏斜懒得再理她,沉声道,“让开。” 那人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嘴里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面对着晏斜那明晃晃的剑,怀中仍旧捧着祭品,双手发抖,转眼间便湿了裤子,几乎就要沾到纪流云的衣摆。 空气中一股诡异的骚臭味弥漫开来,晏斜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将纪流云一把拉了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手起刀落。 “哧。” 他下手很轻,尽量没有让血溅开,以免弄脏衣袍。 纪流云没敢看那男子的惨状,她只是抬起头,从晏斜的指缝中看向了他的脸,朦胧的视线里,是玄色直裰的俊美少年,与那年在牢中的模样渐渐重合,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冷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刚生出来的一点同情荡然无存。 她怎么忘了,这么多年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她真是太天真了,以为这个人的内心其实是个好人,以为他只是靠冷漠的外表来保护自己,却没有想到,他的内心比外表更冷,冷到彻骨,哪怕再滚烫的血也无法将他融化。 纪流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寒心过,好像就躺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从脚尖冷到脊背,一直冷到头顶,一阵阵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朝她涌来,将她围在中间不能动弹,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很想冷静下来,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惊惧。 “吓到你了?”晏斜突然出声,侧过脸温柔地望着纪流云。 纪流云突然打了个寒颤。 晏斜笑得更温柔了,旖旎缱绻的眼中没有一丝杂念。 “别怕,以后不会再有人妨碍到我们,如果有,我就杀了他。” 第21章 十七肥来啦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十章十七肥来啦 …… 身处修罗一般的战场,恐惧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身体如腾云驾雾般漂浮了起来。 纪流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把长剑,被人拿在手上挥来挥去,刺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哧。” 那声音她很熟悉了,仿佛昨天才听过。 定睛一看,原来被自己刺死的人正是晏斜。纪流云慌慌张张想要后退,却根本动弹不得,原来握着那把剑的人,并没有想把剑抽回来的意思。 晏斜整个胸膛被剑贯穿,倒在血泊中,却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 纪流云试图回头去看是谁下的手,剑身却突然一震,将那人可怕的面孔折射了出来,原来杀他的人,正是昨天那个偷吃祭品的流民…… …… 第二日起床的纪流云脸色明显比昨天更黄了,还带着点不正常的白,血色尽失,神色疲惫。 这做的什么破梦。 纪流云回到纪府已经有一日了,却因为连日在山中奔波太过疲惫,回到府中便倒头就睡,灵芝说老爷中途来过一回,见她歇息了,便没有再来打搅,只让灵芝好生服侍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他。 灵芝没敢告诉纪将军小姐失踪的事情,只说她出门散心,这才回来,纪良经历了入狱之事本身就有些心神俱疲,也就没有深究。 所以纪流云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父亲。 听说父亲在书房,纪流云便犹犹豫豫地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方才走了进去。 父亲正在看书,亮堂的烛灯照在他的眉间,平添了几分柔和,那个驰骋沙场的将军,看上去也不过是个睿智的中年男子。 前几日才刚刚团聚,便是这样的分别,纪良心中也不是很好受,看到爱女过来,也是心疼,便放下了手中的书,问道:“灵芝说你这几天累了,可好些了?” 原本她还因为公主的事情对父亲产生了一些看法,可是当他这样问自己的时候,纪流云还是觉得心里头闷闷的酸,他再什么样,那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了。 纪流云从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娶了几房姨娘,却几乎很少去她们的院里,她一直以为是因为父亲深爱着母亲,所以才迟迟没有续弦,原来她猜对了一半,只是那个人,不是她的母亲罢了。 只有高山流水棋艺相当的对手,没有情意绵绵缱绻三生的相守。你不能做我手中的剑,正如我不能一生都在你的棋局里。 有很多话,她想要问,最终却都咽了回去,想必父亲也不愿意听吧,更不可能那般详细地说给她一个晚辈听。 她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父亲,围师必阙是什么意思啊?” …… 脑海里男子的容貌依稀可见,还是那么的烈焰明朗,他说过的话也正如他这个人一样,让人印象深刻reads();。 “你若不能理解这四个字的意义,便永远无法领会精髓,女郎闲暇之余,可以看看《吴子》,应当会对你有所启发。” “可是围师必阙这四个字,却是你教给我的。” …… 纪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关于兵法的问题,沉吟了一下,答道:“围师必阙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是历代战将的常用战法,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具体是什么意思呢?”纪流云追问道。 “双方交战的情况下,如若一方被围困起来,被围困的一方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朝敌军投降、二是背水一战。设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被围困的一方处于四面楚歌、没有退路的状态,指挥官便会下令鱼死网破、与敌人决一死战,他们只有这一种选择。”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纪良显然是很愉快的,连扫之前的不快,侃侃而谈:“但是这个时候敌军如果给被围困的一方留下一个缺口、或是一条能够逃跑的小路来动摇他们的军心,被围困的指挥官便会左右为难起来,在死战和逃跑之间摇摆不定,如此一来,军心必定涣散。敌军再从那条逃跑的捷径上设下埋伏,军心本就涣散的一方便中了敌军圈套,直接被其收入囊中。” 纪流云半懵半懂:“也就是说,围师必阙的意思,就是如果要全歼敌人,避免对方下定决心背水一战,就必须给对方留下一个缺口,或者说是留下一条能逃脱的活路?” 纪良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没错,你最近开始看兵书了?” 他一生无子,膝下只有这个宝贝女儿,若是她也对兵法感兴趣,倒也是一桩好事。只是比起上阵杀敌,他更希望这个女儿能够呆在府中安享太平,每天绣绣花,看看书,也就不必受那么多苦了。上阵杀敌,本身就不是女子该做的事情,哪怕是将门虎女,也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 纪流云显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神态,她只满心思想着这四个字,钟衍说是她教会他围师必阙这个词的意思,他所指的缺口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是那个窗户? 不对啊,这窗户又不是她造的。 那会是什么呢? 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的纪流云又问了第二个问题:“父亲,《吴子》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钟衍让她看《吴子》,说明这也是他所推崇的,可是她找遍了府中藏书的库房,也没有见到这本书,只好来问父亲。 这回纪良没有长篇大论给她解释,而是给了她短短的几句话:“古有吴起,杀妻求将,我一向不喜此人,书库自然不会收藏《吴子》。” “杀妻求将……”这四个字一出,纪流云便愣住了,“那后来呢?” “世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狠毒之人常常不得善终,吴起最终死于利箭穿心,死后尸身处以车裂之刑。” 纪流云一时心悸,想到了那个人,没敢再追问。 钟衍心里,居然仰慕这样的人呢。 **** 灵芝给纪流云看了十七皇子晏决送来的那两个大盒子,饭菜那一盒自然是都倒掉了,都过去了这么久,放也该放坏了,所幸那一盒子玩物还在reads();。 纪流云得知自己失踪之后晏决还来看过自己,心中甚是感动,决定进宫当面与他道谢。 纪良已经出狱,身份较之以往不降反升,那些捧高踩低的人便又拢了过来,而她也恢复了以往随意出入宫廷的身份。 带着灵芝,刚出门就在门口遇见了十七皇子晏决。 纪流云一愣,忙打招呼道:“好巧啊,殿下。” 晏决没想到她也正好要出门,便快步走了过来:“我听说伯父出狱了,纪府也解禁了,便顺道过来看看你。” 他并不知道纪流云被人拐走的事情,便没有多问。 男子长身而立,头戴梁冠,褒衣博带,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灵芝站在纪流云后面,有些小心翼翼地望了十七皇子一眼,只是一瞬,便立刻低下了头,掩藏住了自己的目光。 纪流云刚想说自己是要去入宫向他道谢的,却觉得这般说似乎有些不妥,便改口道:“我正要去集市去采买些东西呢。” “这么巧,我正好也要去一趟,要不一起吧。”他这一番话说得自然,纪流云倒不方便拒绝了,便点头同意了,让灵芝与自己一同上马车。却被晏决拉了一拉。 纪流云茫然回顾,只见对方有些害羞的样子小声说道:“就你我二人,行吗?” “啊?” 纪流云有些慢半拍地看了看身后的灵芝,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大方道:“好啊。” 便让灵芝取了面纱来,在晏决的搀扶下上了他的马。 晏决在前面牵着马,一路上显得有些紧张,时不时抬头看她几眼,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还是纪流云先开的口:“谢谢你的孔明锁和小人,我很喜欢。” 晏决很开心地笑了起来,那般爽朗:“你喜欢就好。” 半晌,又恢复了刚刚犹疑的神态,过了好半天才道:“那天我让你放宽心,说伯父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理,可是我并没有做到。” 纪流云愣了一下,低头看他:“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我派人去调查那两个作证的人,手下的人发现他们出现在一家赌坊里,我便带人过去了,可是那一切好像都是事先设定好的。”晏决沉吟了一番,继续道,“好像是有什么人故意把证据送给我,让我交上去。” 纪流云思考了一下他说的话,脑海里浮现出晏斜的影子,和他的那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声。” 一个人能有多深的恨意,就有多大的野心,那些风云诡谲的权谋之术,纵横八荒的铁血杀戮一一在她脑海里浮现,纪流云忽然之间就明白了。 阻止了皇后的赐婚,又成了皇后名下半个嫡皇子,扳倒了五殿下,风驰电掣地掌握了他手下几乎一半的势力,让皇帝看到了他这个不出众的儿子所拥有的能力,甚至还让父亲对他感恩戴德,暗中效力。 一箭七雕啊,晏斜。 接下来,你又该对付谁? 十七吗? 第22章 二次伤害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十一章二次伤害 见她不知因为想什么而出了神,晏决便也不好打扰,只是在望向她的那一瞬间也滞了滞目光,女子面纱遮面,一张樱唇藏在薄薄的纱下,更显出些欲语含羞的模样,而她此刻高坐马上,头顶有风呼啸而过,淡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脸上,一片安然恬静的模样。 他此刻能想到的所有形容词,都配不上她。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纪流云低下了头,问他:“你怎么了?” 晏决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收回了目光,片刻间便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只是如果有人细看,定能发现他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窘迫神情。 纪流云想到了那一盒子孔明锁、陶响球,又开口道:“有句话我一直没有问你……我们见面不过几次,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如果是因为贵妃的话,其实……” 纪流云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前世的她和这位十七皇子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只是之前贵妃让他多多与自己走动的时候有过几次对话,后来她与五皇子定亲了之后,便与他再无往来了,为什么这一世的他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呢? 而且他分明不像是因为听贵妃的话才这么做的,所作所为,倒有几分真心。 晏决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便急着解释道:“我们不只是见过几次面……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刚说完这两句,他便收住了,再不说话了。 “小时候?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纪流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追问,可晏决好像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肯说,气得纪流云要下马去挠他。 此时旁边传来了众人的谴责声,吓了纪流云一大跳,她还以为是自己太招摇了,没想到众人都围在一个杂耍的摊位面前,指责着一个年龄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 那男孩衣裳破旧,站在高台上,哭得惨兮兮,就是不肯往前走。 众人便骂道:“给了钱居然不表演,退钱!” “都给了钱了,就给大伙表演小孩哭鼻子,这不是江湖骗子吗?” 围观百姓们的斥责声一浪接着一浪传来。 纪流云看着那个高台上哭泣的小男孩,突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站在高台时也是这般无助。于是她便翻身下马,晏决正要去接她,没想到她直接就下来了,一个踉跄之后站稳了身子,还朝他爽朗笑道:“我像是要人扶的人吗?” 晏决无奈,将马拴在了一边,跟着她便过去了reads();。 那小男孩穿着一身青色的破烂衣裳,只顾着哭鼻子,站在高台上,又不肯往前走,又不肯下来,班主急得要跳脚,骂道:“你这是闹什么!还不快走!” 纪流云没看那个男孩,而是注意到了班主后面站着的,另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孩,他的眼神中仿佛带着些幽光,紧紧盯着台上哭泣的男孩。 真是可怕的眼神,纪流云只觉得这样的目光有些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眼下还是帮帮这个哭泣的孩子要紧,思前想后,纪流云上前一步就走出了围起来的人圈,对着班主拱手道:“小女不才,愿代这个孩子完成表演。” 周围一片哗然,不少人开始拍手赞成:“好啊好啊!就让这位姑娘表演吧。” 那班主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头,万一她不会走索,砸了招牌可怎么是好,见她身上所穿的衣衫非富即贵,想必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若是在他们的摊子上出了事,又该如何是好? 晏决以为她只是看看热闹,没想到她会走出去,一时有些怔忪,可看见那台上的哭泣的无助孩子,也是一阵心疼,便出声问纪流云:“你竟会走绳索?” 纪流云朝他一笑,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不知道吧?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晏决也回了她一个微笑:“那我就在台下看着,你别担心,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会随时接住你。” 他从小习武,父皇对他寄予厚望,骑射皆是一流,如果纪流云从上面不甚坠落,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保证她的安全,所以他才道:“去吧,我看着你。” 当然,他觉得她大概也就是开个玩笑罢了。 这两个人衣着皆是不凡,女子穿着一身雪白的雕翎披风,带着面纱看不清容貌,男子却是个相貌清秀的疏阔男儿,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天生贵胄,一看就是个身份尊贵的公子哥。 这等气度实在是灼眼,周围不免传来阵阵赞叹声,只觉得自己站在这两人周边也是一等的幸事。 纪流云便转头看向了班主,眼神里俱是期盼,一来是确实想帮这个孩子解围,因为他的过错,回去后指不定会被一顿毒打。二来她也确实有很久没有走索了,现下看着这般熟悉的搭景,甚至还有些想念起和刘叔他们走江湖的日子了。 班主犹疑了一下,做出了让步:“你真的会?那你便试试吧。” 见他松了口,纪流云便脱下了最外层碍事的雕翎披风,交到了晏决的手上,报以安定的眼神。 然后走上高台,将那个自顾自哭泣的孩子抱了下来,出声安慰了几句,那孩子不知为何哭得更厉害了。 纪流云看着他哭,心里便揪着疼,心想这么小的孩子就被卖到杂耍班子讨生活,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帮帮他,却没想到那小孩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角,“别去……” “为什么?”纪流云很茫然。 小孩坚持摇头:“不要去。” 周围人开始喧闹了起来:“怎么还不走啊,是不是不会啊,再不走就退钱。” 纪流云心想无论是燕国还是大昱,这些看客居然都是一样的急躁,朝天翻了个白眼便上了台子reads();。 笑话,怎么说也是燕京一霸,哪怕换了个时空,她张春桃的招牌也不能砸了! 女子一脚踏上了绳索,楚腰盈盈一握,好像随时都要断了似的,两步已过,水袖从空中飘起,像展翅白鹰一般张扬招展,夺目璀璨。 小孩擦了擦眼泪,朝高空望去,停止了哭泣。 底下看客眼睛都呆住了,最目瞪口呆的人却是晏决。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胡闹一番,上去给那孩子解个围也就罢了,没想到她真的……便真的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行云流水般行走在那不甚粗壮的绳索上,勾腿、旋身,仿佛只要她一折腰,江山便沦落了。 纪流云还以为太久没走,自己会生疏,没想到与绳索融为一体后,她便又是从前的那个她了,大概这就是技艺吧,只要重新捡起来,便好像重新长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底下看客们纷纷赞叹不绝,都没有想到这个衣着华贵的小姐居然也会这种绝活,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然而晏决的心思显然不在她的技艺上。 她每往前走一步,晏决便也往前走了一步,目光一刻不离的望着她,生怕她从上面掉下来,而她每次做出各种繁复的动作时,他的心里便又揪着紧了几分。 阳光从上自下照了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但那女子的风华却比阳光更耀眼,脸如蝤麒,齿如瓠犀。 晏决有的时候甚至顿住了步伐,忘记了走路,如痴如醉四个字,也不过如此吧。 就在她专心致志表演的时候,突然有快马奔来,随着那人的高呼,纪流云又听见了喊话的内容:“皇后大薨,三日缟素!” “……” 怎么的,每次走绳索都要死个人? 想起了前世的事情,纪流云只觉得当头棒喝一声,皇后确实是在那次大宴之后去世的,听说是晚上被越贵人的魂魄所吓,也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应当先下来才是,站在绳索上思考总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晏决也听到了那句话,也是一怔,微微分了分神。 纪流云快走了两步,就要到达另一头了,脚下却突然一滑! 这回不是因为她失足,而是……这绳索的尽头处被人抹了猪油!踩上去必滑无疑,谁这么黑心干这种缺德事! 掉下去的那一刻,纪流云大叫了一声,声音几乎就要冲破天际。 这一掉,不会又回到十几年后了吧! 因为听见这个消息而分神的晏决刚回过神来,就看见这一幕,心头大惊,上前一步就要去飞身上去接她,却因为时机的原因错了几分,纪流云直接自上朝他扑来,然后哐当一声,晏决便朝后倒在了地上,头先着地,成了一个称职的人肉救护垫。 换在以前,他是断然不会失手的,谁知道会突然传来这样意外的消息。 两人骤然交叠在一起,周围人都开始惊呼,吓得四散开来,却又眷恋的不肯离去,只觉得这样香艳的场景实在是比走索要好看多了。 纪流云之前将外面的披风脱去了,身上只着了两层薄薄的交领襦裙,此刻压在他的身上,一条腿搁在他的双|腿之间,只觉得有着说不出的旖旎春|色。 晏决的呼吸突然开始急促了起来。 第23章 荷包【入v第一更】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十一章荷包 面纱轻轻搭在了他的喉结上,胸前的柔软随着呼吸声上下起伏,撩得他口干舌燥。晏决的脸开始发烫,渐渐红到了脖颈,有些艰难地转过了头,却又看见了少女明珠一般的耳垂,也起了微微红晕。 一抹幽兰入鼻,那是属于她的独特的香气。 晏决忽然很想伸手揽住她的腰,而是他没敢动,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不愿起来。 这应当是第一个与他有过这般程度肌肤相亲的女子吧…… 纪流云方才仓皇之间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燕京,回到了大昱亡国的第十一年,却骤然发现眼前的人竟是晏决,然后她便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大腿的某一处好像起了火。 无名之火。 很懂的纪流云脸一下子就红了,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声喊了一句:“下流胚!” “……”晏决的脸更红了,抿着唇,带着几分委屈。 可他却没有起来,只望着她。 “流氓还不起来?”纪流云生着气,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她还想给他道谢来着,现下倒是不知说些什么了。 “流云,其实我,”晏决顿了好久好久,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真想娶你啊……” 这个时候突然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纪流云正要说话,却见他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白,当下一惊,直觉不好,却见对方眼中的光渐渐开始涣散,然后又聚拢,又散…… 纪流云连忙惊呼道:“殿下,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这才发现,晏决落地时着地的头部出了很多血,一直淌到了外面,看着地上那淋漓的鲜血,纪流云只觉得手都有些颤抖,他们两个单独出来,都没有带随从,慌了神的纪流云连忙将扶了起来,就要将他背起。 一旁的百姓只顾着围观,根本没有人敢上来帮忙。 “你忍着点,我送你去医馆。” 晏决拉了拉她的袖子,很小声的说:“我会负责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关心负不负责的问题啊! 纪流云快要被他气死了,正要背上他起身,晏决又拉了拉她的袖子,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湛蓝色的荷包,塞到了她的手里,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喃喃道:“我小的时候,后脑受过很重的伤……太医说,如果再伤一次,可能会想不起来很多事情,流云,你只要拿着这个,我就不会忘记你了。” 纪流云接过荷包,一时哑口无言。 脸黑了半晌,再不肯搭理他,使出蛮牛一般的力气将他抬了起来,一旁有好心人帮了一把,才将他抬到了马上,一路朝医馆狂奔而去reads();。 这个时候请太医确实是来不及了,先将就着吧,医馆总归也是能治人的。 **** 永寿殿。 大殿如往常一般,空荡荡的,宫女和太监们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不动,也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肃穆的气氛。 “父皇……儿儿臣,儿臣真的是被人陷害的!”五皇子晏谛跪在大殿中,悲哀地望着上方不怒自威的君主,喉咙咕噜咕噜,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就算父皇再恼儿臣,也不该对母后下手啊……” 永昌帝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胡说什么!可是朕要对她下手的么!分明是她自己做了恶事,被人寻上门来了,朕还没来得及治她的罪,她自己便先撑不住了……” 晏谛似乎完全没能听进去永昌帝的话,自顾自低低地抽泣了起来,母后突然暴毙身亡,他该是最伤心的人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在短短几日便发生了,不过短短的三日啊! 台上君王望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想起了皇后与自己的多年夫妻之情,原本铁石心肠的心也不由得软了几分,长长地喟叹了一声,“老五啊,朕从前只觉得你天资不足,本性还是好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朕也救不了你。” “父皇,儿臣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您怎么能听信小人的谗言!” “谁是小人,谁说的是谗言,朕都分得清楚。”永昌帝大为光火,低沉之气自他身上缓缓流出,不怒自威,“你不要以为朕老糊涂了!” “是你!勾结燕国尹督师,伪造越贵人、尹督师、纪良的三方通信的假证据。是你!重金利诱神威军将士,逼其诬告上级,卖主求荣。是你!朕的好儿子!” “不!不是儿子!”五皇子晏谛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跪倒在永昌帝脚下的台阶上,“是二十六,是晏斜,那封信是他假造的,那两个人证也是他找来的!跟儿臣没有关系啊!” 永昌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疲惫,龙袍下满是褶皱的手抚了抚太阳穴,身后大太监于韦连忙上前为他松神。 “朕原本以为,你是被权力蒙了心,没想到竟然开始攀咬自己的亲兄弟了。”永昌帝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以为朕不知道,为什么皇后突然要将他归到膝下,为什么你从前从未关心过的弟弟,突然被你百般示好吗?” “因为你要为自己留个活路,一个可以代你替罪的人,无关紧要的人。” 五皇子哑口无言,瘫在地上,百口莫辩。 他已经完完整整地钻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无从逃脱。 “老五啊,有人说,咱们大昱的气数快要到头了。”永昌帝闭着眼睛,语气中尽是无法掩饰的苍老与疲惫,已显年迈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湛江以北灾民遍布,朕虽然颁布了赈灾檄文,然而大昱如今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早就被这几年的战争给掏空了。你以为咱们大昱还剩什么,都是空空如也的底子,要粮草拿不出粮草,要钱拿不出钱。幸好还有纪良这员猛将,屡出奇招,以少胜多,大昱才不至于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那人坐享尊贵,一生放纵声乐,却也已经驼了背,如果不是那身明晃晃的龙袍,看上去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罢了。 晏谛仍旧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现在处在一个饥荒与旱灾并存的地方,府中有几十袋大米和一缸水,必须丢掉一个,你会丢掉什么?”没有等他的回答,永昌帝便自顾自地说道,“朕有几十个皇子,却只有一个纪良reads();。老五……大昱缺水啊。” 这个众人寄予重望的储君人选彻底瘫倒在地上,双膝无力地软了下去,他明白了永昌帝这句话的意思。 他是要放弃自己了。 恍惚间,晏谛突然想起那日,二十六入他宫室,突兀开口的那一句:“可需要我拔了皇兄的舌头。” 那时候的他,以为是谛字拔去言字旁,助他称帝的意思。 却没有想到,晏斜终究拔掉了他的舌头,拔掉了他为自己辩解的全部能力。 百口莫辩,莫过于此。 **** 女子趴在床边呼呼大睡,面纱已经被摘去了,侧脸撑在手上,将脸上的肉挤成了一团,圆嘟嘟的颇有些可爱。 晏决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刚看得入神,对方便睁开了眼睛,吓得晏决立刻闭上了眼睛。 “别装了,我都看见你醒啦。”纪流云揉了揉眼睛,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神秘兮兮地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晏决望着她,没说话。 纪流云又指了指自己:“那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晏决顿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纪流云心中大惊:“完了完了,这人真不记事了。” 只愁了一会儿,她便眉开眼笑起来,举起他之前硬塞给自己的湛蓝色荷包,笑道:“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其实你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七子,你叫晏决,你的母妃是当朝贵妃。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欠我一千两银子,有此荷包为证!” 晏决忽然轻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好听:“你就这么点追求?” 大夫已经给他包扎过了,头上缠着一块布,只觉得他整个人清瘦了不少,但他的眼睛仍旧和之前一样亮晶晶的,没有一点病人的模样。 纪流云咦了一声,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怔怔道:“原来你没忘啊?” 还好还好,要是真忘了麻烦可就大了。 晏决低头看向了那绣着桃枝的湛蓝色荷包:“原来在你心里,我的心意就值一千两银子啊。” 一千两银子还少么? 当然重点好像不是银子……是心意,什么心意? 纪流云有些茫然地打开了那个据说比一千两银子还要贵重的荷包,在里面掏了半天,啥也没有,又使劲掏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气呼呼地把荷包扔在了一遍。 晏决靠在床上,伸手拿过被她扔在一旁的荷包,只片刻,便从里面夹出了一根……头发丝。 而那人捻着那根发丝望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情。 “……” 纪流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与他相顾无言。 第24章 私心啊【入v第二更】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十四章私心啊【入v第二更】 此时此刻,晏决正默默凝望着她。 纪流云觉得,此事确有些为难。 她是记得这个头发丝事件的,按理说,这个事吧,它很容易解决,无非就是点个头或者摇个头的事情。 问题是,拿根头发丝儿当定情信物,基本上是欺负人了。 这就跟她刚才随便拿个荷包,就敢跟他要一千两银子是一个道理reads();。 思及此处,纪流云从他手里抢过那根头发,唰一下丢在了地上。 “……”晏决很茫然。 纪流云:“我打算跟你说个事来着。” 晏决朝地上扫了几眼,又俯下身子仔细找了找,没找着。 忽然不再看她,转身躺了回去,还把脸侧向了另一头,半晌,突然又把被子拉了上去。 “诶,你这是干什么?”纪流云伸手去拽他的被子,却发现里面有很大一股力扯着,根本拽不开,“你这样很容易闷坏的。” 晏决根本不理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纪流云:“你先出来,我们平等交流。”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不想与你交流。” 纪流云顿时黑了脸,想把他拉起来狠狠揍一顿,但是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老大娘,欺负这样一个纯情的小少年确实是有点过意不去了。 不就是扔了根头发吗,大不了再赔他一根就是了。 纪流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揪下一根头发,送到他的被子口:“赔你根新的。” 又不是孙悟空,吹一下就能变出一堆猴子猴孙,要她的头发到底有啥用啊! 被子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却还是不肯出来,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纪流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晏决才从被子里钻出来,接过了她手中那根细长柔软的发,妥协道:“算了,新的就新的吧,总归是没有原来的那根好。” 纪流云不解:“都是同一个人长出来的有什么分别吗?” “哎,你不懂的。”晏决很深沉的说。 不懂就不懂吧,懂了也没什么用。纪流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医馆的大夫说你的头之前就受过很重的伤,你从小就久居深宫,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 晏决很平静道:“小时候和母妃一起荡秋千,掉下来砸在石头上了。” 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 “噢……”纪流云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啊对了,我刚一直想跟你说个事来着。” “什么事?” “昨日我从那绳索上掉下来,并非是无意失足。”纪流云摸了摸下巴,仿佛被狄仁杰附体,“当时我只感觉到脚下一滑,分明是有人在绳索上抹了猪油。” 晏决沉吟了一下,神情开始紧张了起来,“谁要害你?” 纪流云觑了他一眼,“当然不是害我,是有人要害那个小男孩,不过我昨日看见那个班主身后有个男孩子,一直用非常可怕的眼神看着高台上的孩子,后来我掉下来之后,那个小孩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觉得八成就是他抹上去的。” “所以你想怎么做。” 纪流云严肃道:“我决定再去那个杂耍班子看看,说不定查出真相,还能对那个小孩批评教育一番,挽救一下误入歧途的孩子。主要是,你是因为救我才躺在这的,我不能让你为我白白送了性命啊……啊不是,白白受伤。” 晏决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跟你一起去reads();。” “欸,你这还受着伤呢。”纪流云连忙上前扶他,还好他之前就脱了一层鹤氅,里面的衣服并没有脱,不然场面又会像昨天一般尴尬了。 “我是头部受伤,又不是腿,能走。”晏决看上去十分坚持,“我怕你不会处理这种情况。” 纪流云想了想,便道好吧。 他的身子还有些虚弱,没能完全恢复过来,纪流云便转身拿来云靴,很自然地为他穿了上去。 见他怔在原地,纪流云便毫不客气地将他拽了起来,“磨磨蹭蹭的。” 晏决好像有点不自然,但还是站了起来,站在原地有些拘谨。 纪流云取过之前他脱下来的鹤氅,为他披了上去,然后熟练地为他系上衣带。 她之所以这般熟悉,是因为上一世,晏斜几乎不来她的宫中,可她却不能因为他不来就什么也不学,反而因此每日勤加练习,只希望他偶尔来一次她宫里的时候,不至于出丑。 可是晏决却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对待,他垂了垂眼眸,忽而问道:“流云,你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纪流云愣了一下,为他系衣带的手顿在了空中,大概是有的吧。 她经历过大昱的亡国,见证过大昱亡国之后被歧视的子民,在燕国过着多么水深火热的生活,见过伏尸百万的残酷杀戮,也听过执念一生的那个人的死讯。 如果问她有什么心愿的话,她大概只能回答:“有的,太多了,多到数不清。” 然后她问道:“你呢?” 晏决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明亮笑意,轻声说道:“你有这么多的心愿,我却只有一个呢。” “嗯?”纪流云抬头望向他。 “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寻常人家,耕茗相伴,没有战争和阴谋,没有灾荒与离散,窗外梨花如雪,低下头,我爱的人为我系上衣带。” 他的声音很轻,如茶花一般漂浮在空中,飘进了她的耳朵。 纪流云的心微微动了动,只是一瞬,便恢复了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神情,“走吧,再不去,人家就收摊了。” 晏决眼底一丝失望闪过,神情却依旧温柔:“好。” **** 两人一起回到了之前的那个摊位,晏决因为受伤而戴上了浩然巾,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受了伤,只是偶尔望去的时候,觉得他有些许虚弱罢了。 纪流云本来没想让他跟着自己过来的,见他执意要来,也没办法,除了好生看护他没别的办法。 还好,摊子还在,只是没有再表演走索,而是在表演耍酒坛与吐火,纪流云兴奋地拉了拉晏决的袖子,指着那吐火的道:“那个我也会!” 晏决黑着脸:“难道你还要上去帮人家表演一次吐火?当心人家又在火里放了猪油,这回我可不救你了,我比较怕烫。” 纪流云顿时低下了头,她重新戴上了面纱,一副娇憨的少女模样,晏决心下无奈,又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reads();!” 纪流云看也不看他,上前就去问班主,之前那小孩子还在不在,班主一看她来了,便眉开眼笑了起来,问了几句伤势要不要紧,便夸赞道:“姑娘可真是会走,虽然出了意外,但姑娘的技艺实在是举世无双啊。” 纪流云非常骄傲地回过头,挑衅地看向晏决:“怎么样,人家老班主都夸我技艺无双呢。” 晏决在一旁狗腿地附和:“那是,咱们流云技艺顶顶好,天下第一好。” 话刚落音,之前那个台子上的小孩便小心翼翼地过来了,站到纪流云身下,拉了拉她的裙摆。 纪流云一看到他便同情心泛滥,蹲下来道:“我正要找你呢。” “姐姐对不起……”那小孩软软糯糯地给她道了个歉,十分懂礼貌,长大了一定是个遵纪守法的好良民。 纪流云抬起头看向晏决:“这孩子倒有点像你呢。” 晏决看了看那小孩皱巴巴的脸,有点不高兴,小声道:“哪里像了……我可好看多了。” 纪流云又看向小男孩,“你不用道歉,姐姐知道不是你的错。” 然后对班主道:“你们这之前是不是有个黑衣服的小孩,出事的时候就站在你后面的。” 班主想了想,便对着某个方向喊了两声:“二牛,过来。” “二牛……那这个是不是叫大牛?” 班主很惊奇:“你咋知道?” 纪流云扶额。 咱就不能给孩子取个正常点的名字吗? 穿着黑衣服的二牛很快便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看见纪流云和他身后的晏决,吓得又躲在了班主后面,一双眼睛黑的发亮,似乎藏着很多说不明白的东西。 纪流云一把将他抓了过来,毫不客气:“你为什么要欺负大牛!为什么在绳索上抹猪油?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的?” 二牛被她这么骤然一问,顿时爆发出巨大无比的戾气,一个小拳头就打掉了她的手,眼神仿佛嗜血的狼崽:“你凭什么说是我!” 纪流云吓了一跳,朝后退了两步,有点茫然无措。 大牛也被吓到了,退到了纪流云的旁边,和她一起茫然无措。 晏决叹着气,摇了摇头:“我就知道……” 然后走上前去,将纪流云拉在了后面,蹲下来看向了那个全身防备姿态的男孩,柔声道:“我们才不会干那种坏事呢,对不对?” 二牛狠狠点了点头,虽然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慌乱,却情不自禁朝晏决那边靠了靠,晏决便就势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一派母慈子孝……啊不,父慈子孝的画面。 纪流云有点愣,却发现对方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去,小到连她也听不见。 “二牛不喜欢自己的哥哥对不对?” 二牛犹豫了一下,一双冻伤的小手在怀里搓了搓,然后点了头。 “但是大牛哥哥却很喜欢二牛呢。”晏决望着他,声音很小很小,旁边根本没有人能够听见,“他知道是你往上面抹了猪油,他不敢走,怕摔下来,却又不敢告诉班主是你做的,因为他怕你挨打reads();。大牛哥哥宁愿自己挨打,也不愿意你挨打。” “不是我抹的!”二牛顿时又失控了,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发现对方将自己箍得很紧,然后那个大哥哥朝他绽开了一个笑容,接近太阳的温度,仿佛若有光,“二牛不怕,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二牛虽然很想挣脱他,却又被他的秘密吸引了,别扭的站在原地,侧着耳朵听起来。 晏决神神秘秘道:“我小的时候也很讨厌我的哥哥,他不过比我大几个月,但他却过得比我幸福,后来我就悄悄用石子砸他。” 二牛抬起眼皮,怯生生道:“后来呢?” “哥哥原谅了我,我也知道是自己错了,后来,我也过得很幸福。” 二牛低下头,一张脸因为被冻得太厉害而起了皮,好半晌才奶声奶气道:“大牛就比我大一岁,师父把什么都教给他,不肯教给我。” “等你长到他这么大了,师父也会都教给你的,只要你努力,他有的,你也都会有。”晏决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却仿佛不是在看他,“你有这样一个爱护你的哥哥,其实比很多人都要幸运呢……所以,别再做这种事情了,好不好?” 二牛怯生生望着他:“你会告诉班主吗?” “当然不会了。” 二牛又抬头望向了大牛,和一旁带着面纱的漂亮姐姐,小声问道:“那你会告诉那个大姐姐吗?” 晏决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露出温柔却又狡黠的目光,伸出食指放在嘴边:“不会,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纪流云全程茫然地看着他和那个男孩拉了个勾,互相之间好像达成了什么协定似的,然后站起来。 “完了?” “完了。” “你跟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说啊。” 纪流云急得抓耳挠腮:“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晏决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其实你不能把很多问题都放在明面上来说,我今天要是没跟过来,那个孩子大概一生都要活在黑暗里了,我该说你性子直吗?” “为什么?”纪流云显然还是个懵的,“他做错了事情,难道就不该让他承认错误吗?”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也是后悔的,但是你就这样捅出来了,他可能就没有办法回头了。”晏决说起这番话的时候,显然不是随口一说,“我不是说做人应该以德报怨,只是一个人并不是无缘无故就坏透了,我们没办法帮他一世,至少能在他一脚跨入地狱大门之前,拉他一把。” 纪流云怔住了,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好像正如晏决所说,一脚跨在地狱的大门边缘,摇摇晃晃,游移不定。 “流云,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那你呢,你这样的人,也会有私心吗?” “有的。” “什么?” “我的私心,”晏决望向她,笑容一如既往温暖明亮,“就是你啊。” 第25章 信件【入v第三更】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十五章信件 纪流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那光明磊落的表述。 想起他刚刚看向那孩子的眼神,纪流云只觉得跟他说话都是一种亵渎,这个人啊,心地真的很善良呢,大概从来没有被什么东西污染过吧。 怎么说呢,他的眼里好像藏着一整个山川河流、世间万物,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甚至可以说不像红尘中人,这样矛盾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竟然显得那么自然。 纪流云以为,自己这么多年见够了阳光,可是在真正认识他之后,才觉得自己大抵是没有见过真正的阳光。 终是低下了头,不知如何面对。 晏决并没有想让她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便很识趣地转移话题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来市集逛逛吗?出了这档子事,却是什么也没有买,不如去逛一逛吧。” “也好。”纪流云顺着他的话道,“我想去螺芷堂瞧些胭脂,最近触了霉,气色不是很好。” “触什么霉了?”晏决关切问道。 纪流云一想到那天在公主墓前见到的场景,和那人煞气弥漫的眼神就莫名打了个寒颤,“我可以不说吗?” 晏决柔声道:“既是霉气,不提也罢。” 两人正要朝螺芷堂的方向走,晏决却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拽了一下,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纪流云黑着脸按下他的头,他才看见了地上矮了一大截的二牛,带着漆黑明亮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一双脚在地上踢来踢去。 “怎么啦?”晏决温柔看他,还俯下|身拍了拍他的头。 二牛咬着唇,扭扭捏捏道:“师父说你是贵人。” 师父?纪流云倒是愣了一下,原来那个班主不是他们的师父,而是另有其人啊。 二牛继续道:“我想从军。” 这么小的孩子说要从军,纪流云和晏决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二牛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脚仍旧在地上踢来踢去,眼神犹疑却无比坚定。似乎很怕被拒绝的样子,断断续续,没有章法道:“燕兵打进来了,娘死了,爹也死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呆在杂耍班子里,我想当兵,给我爹娘报仇。” 听了这段话,感触最大的人其实是纪流云,因为她想到了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何尝不是和他一样呢,父亲战死沙场,夫君幽禁燕宫,而自己却呆在杂耍班子中庸庸度日,如今重来一世,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多看兵书、多去回忆那些具体的细节,以期有朝一日能够力挽狂澜,她自己是没有能力像秦黛玄一样带兵打仗了,但是她可以将这些都讲给父亲听。 晏决道:“可是你的年龄,还不到入伍的时候啊。” 二牛垂下了头,有些沮丧。 “我这弟子虽然有些愚钝,可他的身子骨却是个从军的好料子,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试试他的筋骨。” 随着这句话的出现,远处突然走来一人,穿着一身灰白色的普通直裰,双手背在后面,看上去便是很老成的样子,只是……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呢? 纪流云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然后又揉了一下,最后终于喊出:“刘叔reads();!” 那人似乎也是一愣,走过来半晌才道:“姑娘是如何知晓鄙人名讳的?” “刘叔!”纪流云激动地冲上去就要抱住他,却及时地被晏决拉了回来,黑着脸小声道,“流云你干什么?” 纪流云这个时候才懒得搭理晏决,像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地往刘叔身边凑:“刘叔,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春桃啊,张春桃!” 这个名字实在是……晏决目不忍视,索性将头扭了过去。 尚显年轻的刘叔一脸看疯子的表情看着纪流云:“鄙人并不认识什么张春桃,姑娘一定是认错了。” “怎么会认错呢?”纪流云刚开始还有些激动,见他这般生疏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再逼迫他强行认识自己了。 刘叔原名刘元通,通州人氏,原本就是杂耍班子出身,后来通州闹饥荒,他便随着人群逃到了京师,再后来,变成了纪府的管家,忠心耿耿,十分可靠。就连后来大昱亡国了,他也靠着自己原先养家糊口的本事,教会了一整个杂耍班子,而这一整个杂耍班子,都是原先昱国的旧人。 也正是因为有了刘叔,原本五指纤纤、连刺绣都会刺到手的纪流云才拥有了一技之长,一个能靠自己本事养家糊口的能力,不至于在乱世中饿死,也不至于沦落到靠人养活的地步。 她是很感激他的,如今她回到了还富贵的时候,自然要想办法对他好。 只是,他真的不认识自己吗? 纪流云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自己从绳索上掉下来后,就全然没有了印象,难道只有自己重生了,刘叔并没有重生 满心疑问不肯放手的纪流云又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个暗号:“陆婶?” “什么陆婶?”刘元通皱起眉,看着这个女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叔没有重生,纪流云了然了。 这个陆婶便是刘叔在燕国娶的妻子,对方不嫌弃他是大昱人,他也不嫌弃对方是个寡妇,陆婶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大,随随便便发生一件小事,她都能吵到街坊四邻人尽皆知,所以每次纪流云提到陆婶的时候,刘叔都会下意识打个哆嗦。 而此刻的刘叔听到这两个字,不仅面不改色,而且脸不红、心不跳,说明他真的不是重生的了。 看着对方全然陌生的眼神,纪流云很失望。 晏决越发地不懂了,他在旁边站了半天,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便问道:“你们之前就认识?” “是的。”“不认识。” 两人同时答道。 纪流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就要吟诗:“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你骂谁是儿童!” 啊,是了,儿童,她怎么把二牛这个小可怜给忘了呢。 纪流云笑嘻嘻蹲了下来,看着二牛:“你想从军对不对?” 被晾了半天的二牛重重地点了点头。 纪流云道:“只要你说服你的师父入我纪府,这个哥哥就能让你从军reads();!” 晏决不服,“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纪流云回头瞥了他一眼,大有一副恃宠而骄的气势:“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不是都有府兵吗?”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晏决妥协,生无可恋的看着她,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 二牛最终被晏决带走了,刘叔却不肯跟自己走,毕竟他在杂耍班子呆了许久,始终不愿抛弃他们,前世也是因为实在是没办法糊口、走到绝路了,才去纪府碰碰运气的。 纪流云也没有勉强他,毕竟现在还早,来日方长。等有空了,她再想办法去三顾茅庐,毕竟她是很需要刘叔的。 只是她刚一回到府中,灵芝便告诉她,皇帝宣她和父亲明日入宫觐见,也不知是什么事情。 皇后突然大薨,虽然事出突然,但是由于皇帝因为之前的事情就已经降怒于他们母子二人,心中怒气仍在,并没有举行国丧,也就是皇后的那些个近亲假惺惺嚎哭了一番,一切便如往常一般平静。 后宫却不平静,后位悬空一日,大家的心思便吊着一日,宫中各个争奇斗艳的妃嫔们已经开始了明争暗斗,无论是胡姬舞伶还是名门贵女,谁都想去分一杯羹,不少大臣也把注意打到了后位上,皇后不过薨了半日,朝中已然翻了天。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根本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主要是咱们这位皇帝,实在是千古第一奇人,在位四十八年,宫廷佳丽一万有余。想想一万个女人同时开始为前途奔波,这样的大场面,实在是闻者落泪。 按理说,皇帝召见父亲,是很正常的。 同时召见她和父亲,便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灵芝调笑道:“或许是陛下见小姐年龄到了,想为小姐选一门亲事了。” 很有可能啊,纪流云内心很是纠结了一阵,“那你说我要不要装病呢?” “小姐真是糊涂啊,陛下突然召见老爷和小姐,若真是选亲之事,定是陛下所中意的皇子,这样好的事情,为何要装病呢?” 纪流云白了她一眼:“你要是喜欢,你挑一个皇子好了。” 灵芝突然娇羞地低下了头,脸上泛起阵阵红晕:“婢子哪有这样的福气。” 纪流云正要调笑她怎么看似少女怀春的模样,门外便有下人过来了,纪流云放下手中准备好的明日觐见所穿的衣裳,问道:“何事?” 那婢女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对劲,似乎还憋着点笑。 “到底何事?” 婢女默默地走过来,举起一封信,半是匪夷所思,半是怯怯道:“门外有人让奴婢将这封信交给大小姐。” 然后噗嗤又笑了一下,连忙捂住了嘴。 不就一封信,至于给自己加这么多戏吗? 纪流云白了她一眼,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接过了那封信。 定睛一看。 上书五个大字。 ――刘小妾亲启。 第26章 哎呀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十六章哎呀 灵芝小心翼翼瞟了一眼,问道:“小姐,谁家取这么个名呀?” 看到这五个字,纪流云终于明白这婢女笑什么了,当下便在心里将那钟衍骂了千遍万遍,没有搭理灵芝,而是对着那送信的婢女道:“送信的人呢?可有拦住他?” “送信之人是个老伯,见府上收了信,便立刻走了reads();。” 老伯? 她并不认识几个老伯,想来又是钟衍手下的人。 纪流云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自从那次狄仁杰附体之后,她就很喜欢这个动作,显得自己很高深很睿智。 摸完胡子,便是一叹,这大昱京师的细作,真是越来越多了…… 光是她知道的,就有钟衍、秦黛玄…… 秦黛玄! 纪流云连忙将那送信的婢女赶了出去,悄悄问灵芝:“我失踪的那几日,二小姐那边可有什么异动?” 灵芝低下头认真想了想,道:“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得知大小姐不见了,二小姐也很是着急呢。” 这就有点奇怪了,纪流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秦黛玄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像个残缺的灯谜一样,谜底已经揭晓了,题目却不见了…… “小姐……”灵芝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嗯?” “那信,您不看看吗?” 纪流云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被自己晾在一旁的信,带着被刘小妾三个字支配的怒火拆开了信封,纤纤玉指一落,便轻轻取出里面那张信笺。 随着信笺的抽落,一片枫叶被带了出来,那接近火焰的颜色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慢慢飘落在了地上。 在山上相处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划过,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纪流云有些感慨,故人之情刚刚溢上心怀,一看到信上的内容,顿时就要背过气去。 小妾姑娘,见信如晤。多日不见,殊深驰系,日念夜想,恨不能长伴卿卿左右,不出七日,吾必归来。卿卿身怀剧毒,切要保重身体,减少外出。谨此奉闻,勿烦惠答。 落款:李大房。 纪流云一口气没顺上,差点就要倒在凳子上一命呜呼。 什么叫身怀六甲,不是……什么叫身怀剧毒??? 这封信的大意就是,小妾姑娘我很想很想你,你不要太想我,七天之后我就会回来了,但是你现在身上中了剧毒,所以一定要保重身体,哪儿也不要去,也不用给我回信了——李大房。 剧毒??? 灵芝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搀扶自家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纪流云十分紧张道:“我看起来可还健康?” 灵芝:“非常健康。” 纪流云又问道:“脸色白不白,身上瘦不瘦,眉心有没有发黑,七窍有没有流血?”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纪流云开始回想在山上发生的每一幕,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了,那天他亲自给自己喂了一大碗水……当时只觉得口渴,根本没想到水里会不会有毒的问题,他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吗? 果然自己怎么逃也逃不出这个人的手掌心啊reads();。 “灵芝,快去请个大夫过来!”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检查一下为好,万一他是骗自己的呢?而且他给她下毒,有什么意义呢? **** 纪流云看着眼前的医婆,神色颇有些紧张。她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见大夫的次数比以往一年还要多。 医婆翻了翻她的眼皮,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纪流云的口舌、鼻孔,人迎、寸口、趺阳也都切了好几次脉了,还是给出了同样的答案:“姑娘并没有中毒。” 纪流云不死心地追问道:“你确定没有中毒?” 医婆答:“没有中毒。” 纪流云显然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继续追问:“会不会是中了那种隐藏极深的、把脉把不出来的毒呢?或者是那种中了七八年才见效的剧毒?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七窍流血而死的那种。” 医婆望着她,有些震惊,她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哪个病人这么期盼自己中毒,也好,那就成全她罢,也便堵住她的嘴:“姑娘说的这种情况,也有可能。” 纪流云顿时大怮。 她没有想到,钟衍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惨无人道地对她这样一个弱女子下此毒手! 得知自己中毒之后的纪流云开始郁郁寡欢起来,但是太阳依旧要升起,生活依旧要继续,除了等待十日后钟衍来给自己解毒以及解答,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等着她。 那就是面圣。 她的记忆中,好像除了皇后大薨的时间和前世完全吻合,其他的很多事情好像都没有按照之前发生的顺序走,比如前世,皇帝就从来没有同时召见过她和父亲。 皇帝召见父亲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父亲如今权势显赫,又是兵法诡谲、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昱第一猛将,连宰辅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可是召见她就有点不按常理出牌了,她毕竟只是个女眷,纪流云想了半天,觉得陛下有可能是觉得这几日的冤屈实在委屈了父亲,为了安抚爱将,于是给自己封个县主之类的名头吧。 但昨日灵芝说的有道理,也有可能是给自己的某个儿子指婚……毕竟京师如今狼多肉少,适龄的京中贵女寥寥无几,其他的身份又实在配不上。 就凭父亲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皇帝若真是要给某个儿子指婚,便是要将储君之位交给此人了。 曾经能接近储君之位的人大概有三人,一是皇后嫡出的五皇子晏谛,二是荃夫人所生的十皇子晏让,三是贵妃所生的十七皇子晏决,晏让暂且不提了,前几个月刚封了齐王,便闹出了结党营私的事情,与帝位已经分道扬镳了。 五皇子因为诬告自己的父亲,已经被幽闭,也不提了。 认真想了想,最近风头正盛的人,竟是以前毫不起眼的二十六皇子晏斜,皇后这一去世,五皇子被幽闭在景福宫,晏斜便成了半个嫡子。哪怕只是在皇后名下鞠养了一日,那也是被皇后亲自抚养过的人,曾经投靠五皇子的那一部分人,竟然开始频频向他送礼。 不会要把自己指给他吧…… 纪流云欲哭无泪,她可不愿意重新过一遍上辈子那样的生活啊reads();。 那日在公主墓里,男子手起刀落,双眸无星无月的场景尚在眼前,纪流云越想越觉得心惊,装病又实在太假,索性换上了一身艳俗的枚红色披风,点了些颜色更艳俗的口脂,她知道晏斜一直最讨厌这个颜色,一定会如以往那般厌弃自己的。 只希望他能够良心发现,放自己一马。 嗯,如果是十七殿下呢……她虽然也不是很想这么快嫁人,但还是可以稍微考虑那么一下的,只是考虑指甲盖那么一丁点。 纪流云有些羞涩地想着,便带着灵芝,随父亲一同进了宫。 果然,她猜的一点也没有错。 除了她和父亲之外,大殿中的人基本上都是皇帝所宠爱的皇子,没有别的外臣,只是那几个十岁左右的小皇子确实让她看得有些胆战心惊。晏冬还悄悄踮起脚给她打了个招呼,纪流云也悄悄回了过去。 这才发现,晏斜和晏决并列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那样的出身,能和大家同时出现,已属不易了。 晏斜没有回头看她,站在最前方,身子站的笔直,如月上玉树,天纵英姿。他站在人群中央,却又好像一个人站在局外,独自一个世界。 晏决却悄悄转过头来对她一笑,便立刻转了回去,好似被人发现一般。 皇帝仍旧在上头和纪良说话,无非是些表彰他的功绩、肯定他的能力之类的话,绝口不提那日将他下狱的事情,大概他自己说出来也觉得尴尬吧。 纪流云站在父亲身后,看了看这满大殿的皇子。 啊…… 忽然很想吟一首“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古来都是皇帝面前摆一圈美女来选妃,她纪流云今天倒是能选皇子了,实在是女权的进步,女性的高歌,足以载入史册了。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纪流云突然听到皇帝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吓得连忙跪倒在地:“臣女纪氏流云,叩见吾皇天威。” 永昌帝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比看纪良要温和了许多,并非是之前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尽管发间银丝尽现,口舌却仍旧利索如初,一身龙袍穿在他的身上,倒像是与他浑然一体,天生龙气。 “你便是纪卿的女儿了。” 纪流云跪在地上,连忙答道:“臣女正是。” 心想,你那日在宴席上差点要把我给砍了,现在就不认识我了,果然是帝王多忘事。 前方的晏斜听见她的声音,仍旧没有回头,只是耳朵似乎一直在凝神静气的听着,生怕她出一丝错误,一双手悄无声息地交叠了起来。 “嗯,很好。” 永昌帝望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用他那独一无二的浑厚声音缓缓说道:“纪氏流云,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宜入主中宫。” 晏斜:“……” 晏决:“……” 纪良:“……” 纪流云:“??????????” 第27章 取不出标题了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十七章取不出标题了 宜入主中宫。 这五个字,仿佛惊天霹雳一般炸在纪流云的脑海里。 所以皇帝宣她和父亲同时觐见,不是为了将她指婚给某个皇子,而是让她来替补皇后的位子? 皇后大薨不过三日,宫中已是天翻地覆。因她生前有错,并未大肆操办她的丧事,但帝王之情竟凉薄至此,三日未过,就已经要重新选后了。 那些妃嫔们拼尽全力上下活动,用尽了多年来的所有积蓄,娘家人四处拉拢朝臣,各路兵马都开始躁动了起来。却没有想到永昌帝根本没有打算让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上位,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所有人都以为贵妃会就此上位,却无人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让她做皇后? 这巍巍高墙中有多少心机与杀机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位永昌帝的后宫足足有万人,堪称历代之最,她这样年龄的人,如何去对付那些久居深宫几十年的妃嫔们? 一个六十岁的皇帝要迎娶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做皇后。 纪流云觉得,此时此刻最崩溃的人应该是父亲……因为父亲也不过才四十岁……她将头悄悄抬起,看向了一旁呆若木鸡的父亲,也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按道理说,让她做皇后,这是纪家百年修来的至高无上的荣耀才是,只是……纪流云实在无法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皇帝金口玉言已出,她如果敢说半个不字,恐怕当场就要掉了脑袋。 谁敢嫌弃皇帝? 晏决也傻了,立在原地忘了怎么呼吸,在他二十多年的认知里,媳妇和嫡母确实是两个概念的东西…… 所有人都是一副惶惶如梦的样子,只有晏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除了震惊之外,还带着些嗜血的幽光,刹那间抬起头看向了永昌帝,那个据说是他亲生父亲的人。 那是狼在猎食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目光,带着些苍白的幽蓝,凶残而又尖锐,隐匿在黑暗之中,随时等待着对方暴露弱点,然后一扑而上,将其撕咬至死。 然后,他便像一开始那般,垂下了眼眸,一句话也没有说。 倒是晏决耐不住,撩起衣摆,片刻间便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你说吧。”永昌帝似乎心情颇好,抬手便应允了,顺手拿起一旁于韦刚刚沏好的茶。 晏决跪在地上,看不清神色,“儿臣所奏之事,实乃不可公诸于众之事。” “哦?”永昌帝皱了皱眉,鬓角银丝也跟着他的表情动了动,“那你便上前与朕说吧。” 这个时候他突然要说什么要事? 作为当事人,纪流云仍旧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只悄悄抬起头,不知道晏决要做什么。 晏决得了允许,便上前走向了台阶,慢慢走到了永昌帝的面前,跪了下去,然后小声说了几句话,脸色十分窘迫,还有些微不可闻的紧张reads();。 他不过说了几句,永昌帝似乎就已经勃然大怒,一脚就朝晏决踹去,他虽然已经年迈衰老,但那一脚实在用力,生生将晏决踹下了台阶,众人皆惊呼了起来。 晏决在台阶上滚了几滚,便落在了地上,片刻工夫,尽显狼狈之色。 纪流云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连忙想上前去扶他,却被父亲拉了一把。纪良拉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有所动作。 “逆子!” 踹完似乎还觉得不够,永昌帝又将手中茶盏狠狠朝他掷去!那一砸又是极其之准,直接打在了他的后脑上,晏决本就被踹倒在地,连滚了好几下台阶,原本就受了伤的后脑又承受了这样的打击,一时间血流不止,脸色惨白。 他原本不可能被直接踹下台阶的,只是那一脚是父皇亲自所踹,他绝不敢在皇帝面前动用功夫,哪怕只是为了自保也不可以。 他说了些什么,皇帝会这般怒火中烧? 纪流云看着他头上流出来的血,一时只觉得胆战心惊,心疼不已,想要上前为他求情,却被纪良狠狠拉住,低声道:“好好跪着,别去掺合!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尽管后脑鲜血直下,渐渐淌到了他的衣襟上,晏决仍旧重新跪正,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却仍旧吐字清晰,低声哀求道:“父皇,流云她还年轻啊……” “她才十六岁啊,父皇……” 大殿如以往那般寂静,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声音。 却唯有他一人,照亮了满殿苍白。 大太监于韦站在永昌帝的身后,看着台阶下那一个个脸色发白的皇子皇孙们,战战兢兢,不敢有所动作,最终将目光移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晏斜。 他身在最近处,却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不动,不说话。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平常之事,那是凌驾于九霄之上的姿态,绝无仅有。 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永昌帝看着台阶下这个自己本来寄予重望的十七子,只觉得脑袋更疼了,先是老五,现在又是老十七,没有一个能让他省心的,甚至还不如二十六,虽然是如禄所生,但是他这几日的智谋与胆识,叫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晏决仍在下面苦苦哀求,纪流云看着他后脑上的伤,实在是不忍了,不顾父亲的阻挠,磕头道:“请陛下看在十七殿下多年忠心大昱的份上,让太医给他瞧瞧吧……” 突兀的声音传来,永昌帝看向她的眼神却越发怪异了,“朕亲口做的决定,断然不会更改!” 然后将目光看向跪在下方的,虚弱的晏决,掷地有声:“任何情况,都不能更改。” 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皇帝离去后,众皇子都是一阵窃窃私语,大多都将目光投向了纪流云,不少人表面上已经开始对她毕恭毕敬了起来,俨然已经将她当做准嫡母对待了。 看着几个比自己还要大好几岁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纪流云实在是有些无语凝噎。 她既不想尴尬地面对这些有意或者无意的奉承,又实在担心晏决,便朝他奔了过去,太医很快便到了,时间紧迫,不易挪动,就在殿中为他处理伤口。 晏斜本来还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一切,见她迫不及待朝晏决奔去,一时觉得压抑地心痛如绞,喘不上气一般的难受reads();。 他想要上前将他们拉开,可是脚下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了,怎么也挪不动,只默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你怎么样?”纪流云关切地看向晏决,眼中满是心疼,那个地方,前几日才因为救她而伤过一次了,本来就是旧伤,现在再伤一次,她真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流云……”晏决虚弱地抬起头,看向她,眼中却还是笑着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父皇收回成命的。” 纪流云见他这个时候还在担心自己,一时只觉得他傻气,又问:“你刚刚到底同父皇说了些什么,让他这般大发雷霆?” 晏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显得羞赧了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怕我告诉你之后,你觉得我擅自做主,出此下策,就再也不理我了。” “怎么会呢。”纪流云笑着望着他,有些心酸,“你告诉我,你说什么了,我保证不生气。” 见她保证了,晏决这才放下心来,带着歉意,犹犹豫豫道:“我同父皇说……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了,请他收回成命。” 纪流云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身后不远处的晏斜却突然一僵,蓦地看向了他们,目光如炬,再无之前的不可一世。 昱国的冬天仍旧是那么寒冷,带着水气而来的刺骨寒气狠狠穿透了他的心脏,仿佛只是一瞬,身体里淌过的所有血液都已冻起,变成尖刀,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晏斜忽然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只手在抓,抓紧又松开,松开又揪起,不给他一丝喘气的机会。 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些异样,纪流云回过了头,恰好与晏斜目光交接。 见他的目光直勾勾看着自己,纪流云有些疑惑,却不敢发问,只默默将头转了回去。因为她每每看到这个人,想到的都只有公主墓前那人孤狼一般可怕的眼神,自从那次之后,她似乎有些害怕这个人了。 晏斜刚看清那近在咫尺的娇美容颜,可她刚一触及自己的目光便偏了回去,心中越发绞痛,只觉得仿佛有万蚁蚀骨,瞬间便堕入了阿鼻地狱。 太医正在为晏决包扎,晏决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而是很紧张地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纪流云望向他,语气诚恳,“我不生气。” 他为了她,都能牺牲自己在皇帝面前谦和有礼的君子形象,将自己原本大好的前途拱手相让,她又能计较什么呢? **** 第二日,永昌帝的寝宫门口跪了一个人。 大太监于韦过来劝了不下十次,晏决就是不肯离开,原本就未痊愈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下,任冬日的寒风中肆意撕裂。 永昌帝始终不肯见他,晏决却仍旧跪在寝宫门口,动也不动。 三个时辰过去了。 **** 延光殿。 宫女文瑶:“殿下,十七殿下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 “不够,再等等。” 晏斜将匕首送入靴口,抬起眼眸,如是说道。 第28章 双杀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十八章双杀 晏决已经在外面站了快四个时辰了,永昌帝仍旧是不肯见他,大太监于韦过来劝过好几次了,可他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肯走。 大昱很少下雪,即便是再冷的天气,也只有寒风阵阵,不见雪花飘飞,可就是这样阴冷的天气,才让人觉得心头发寒,以他原本的身体哪怕是在这里跪上个两天,也是没有大碍的,只是他最近因为头部两次创伤,身体实在过于虚弱,再加上天气实在过于严寒,几近昏厥之态。 于韦站在大殿门口,看了他一眼,却只剩下一声低低的喟叹,又朝西北方张望过去,不知是在等着谁,仔细一看,却又好像谁也没有在等。 里面似乎有人唤他过去,于韦连忙提起衣摆奔了进去,原是永昌帝口渴了,唤他前去斟茶。 晏决抬起眼皮,有些疲惫,却仍旧跪在大殿外面神情焦急,只盼着父皇能够见他一面。 脑后钻心刺骨的痛似乎已经不在乎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绝不能让流云嫁给父皇……绝不能。 只是眼前开始渐渐模糊,游离在清晰与恍惚之间,不知所处。 寝宫。 于韦给永昌帝斟了一盏茶,是南通进贡的君山银针,此茶香气宜人,味道甘醇,是永昌帝一贯爱喝的茶。 于韦看着皇帝喝下了那盏茶,又看了看他的眼色,方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果真不见十七殿下吗?” 属于太监的,尖锐的嗓音,突兀地响在大殿之中。 永昌帝连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品茶,说出口的话也是一贯的冷漠神情:“胆大妄为的逆子,见他做甚?” 于韦便低了头,不敢再去看永昌帝的眼神reads();。 永昌帝继续道:“朕辛苦教养他十几年,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跟朕作对,实在令人朕心寒。” 于韦连忙劝道:“十七殿下只是一时任性,平日里是不敢冲撞陛下的,连宰辅大人都夸他芝兰玉树、龙章凤姿,陛下念在十七殿下往日的功绩上,饶了他这一次罢,切莫因此伤了龙体呀。” 永昌帝冷笑了一声,神情极其不悦:“哼,自己的亲侄儿,自然要夸赞他了,假以时日老十七继承了大统,还不是他一手遮天的局面。” 于韦垂下了眼眸,再也不敢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永昌帝自顾自的分析道:“晏斜那个孩子啊,虽一直不为我所喜,然而他被晏谛卷进这场风云中来,仍旧能独善其身,全身而退,足以看出这个孩子的秉性了,况且,他独身一人,如今虽有皇后鞠养之名,却是没有外戚可撑腰的。” “确是如此的,陛下。”于韦恭恭敬敬道。 “朕忽然觉得有些困乏,你先下去吧。” 于韦毕恭毕敬问道:“那十七殿下,是否要劝他回去了。” 永昌帝朝门外看了一眼,终是叹了一口气,“让他回去吧,朕那日一时懊恼,出手伤了他,但毕竟是朕亲生的儿子,总不能让他带着伤,在这里跪上一世吧。” “是,陛下。” 永昌帝打了个哈欠,搭着于韦的手,慢慢向床榻走去,此时不过晌午,他竟觉得精神疲惫,不复往日那般有劲了,或许他真的是老了吧,人,总是有老的那一天,明明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却无法更改这样的结果,想想真是悲哀啊。 永昌帝躺下去之前,对于韦道:“朕昨日亲自下了诏书,你寻个日子,便去纪良府上颁了吧。” 于韦心头一惊,“陛下,这诏书在何处?” 永昌帝没说话,阖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过了好半晌,忽然道:“朕累了,先睡一会儿。” “是……”于韦小心翼翼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走的时候竟然碰到了一旁的纱幔,吓得他整个人都是一惊。 **** 睡得很好,便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这一生,六十余年,起落沉浮。 九重宫阙,百丈荒原,万里江山。 生时,大昱已是内忧外患,燕国鹰视狼顾,盘踞在大昱领土的边缘,此时大昱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沉重的苛捐杂税压在百姓头上,草莽流寇揭竿而起,他从血雨腥风的党争中崛起,逼死兄长,手刃权势滔天的宦官,改元永昌。 自登基那一刻起,他便带着一腔热血,誓要匡扶朝纲,力惩贪官,挽救风雨飘摇的帝国,他要成就一个后人无法企及的太平盛世。 家国大义,力挽狂澜,那样铮铮如铁的热血誓言,曾以为自己一定会做到,然而如梭时光终究消灭了他的志气,燕国大军层层逼近,势如破竹,他手中丢了多少座城池,失了多少国土,他早已经记不清了。 匡扶乱世这四个字,已经不再存在于他的心中了,换来的是另外四个字:及时行乐。 万千嫔妃,日夜游肆,何等的快活reads();。 可是除了懦弱与逃避,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冷笑,那样清晰入耳。 谁,谁在笑! 永昌帝蓦地睁开了眼睛,明黄织金丝织成的纱幔之后,少年的面容渐渐清晰,仍旧是冷笑着的,那样无情无义的眼神。 “你,你怎会出现在朕的寝殿中!”永昌帝受到了惊吓,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你,你给朕下了药!” 晏斜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他,好像只是顺道来探望他一般。 永昌帝想要喊人,可他喊了半天于韦的名字,都无人回应,就连宫女也远远被斥了出去,整个大殿一如既往的空旷,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永昌帝就躺在那里,绝望地看着这个平常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的儿子,沉香浮动,纱幔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烛火摇曳,映照在那人极其平静的眼中。 好像几十年前一样,那时候的他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父皇。看着他老去,渐渐沉睡,看着人群嚎啕大哭,或真或假,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冷静的。 他只是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身上。 “你也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晏斜没想到永昌帝会这么问,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你们都觉得朕半个身子要入土了吧……”永昌帝自嘲的笑了笑,笑得那般牵强,“朕还以为,你是被朕埋没的明珠,没想到却是最毒的蝎子。” “知道为什么让你喝君山银针吗?”晏斜终于开了口,坐在了床边上,像是拉家常一般与他诉说着,“人这一生就像茶叶,一开始落水的时候,都努力向上攀附,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成为最拔尖最顶端的人。可是终将有一日,茶叶不再那么蠢了,他们慢慢的潜伏在水底下,慢慢的沉淀,他们不再像以往那般喧嚣张狂,却能以沉默之身置人于死地。” 永昌帝似乎明白了什么,躺在床上,神情不定,“原来于韦是你的人。” “于韦是从曲太妃宫中出去的人,你忘了么?” 曲太妃是如禄公主的生母,也是他的外祖母,已经过世很久了。 永昌帝闭上了眼睛,终于想起了那个记忆中模糊的亲妹妹,“原来你一直没忘。” “我当然不会忘。”晏斜望着他,神情凉薄,“你后宫有那么多妃子,我只有一个娘。” “母亲是自缢而亡,你便也尝尝这般窒息的滋味吧,父皇。” 永昌帝突然笑了起来,死死盯着他:“朕绝不会死,朕死了,这天下便如一盘散沙,再也无人看护!” 晏斜望着他,玉面浅须之下,却是令人胆寒的眼神。 “这世间,再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天下的主人。等你死了,我会带着母亲流过的血,走过大昱的万里平原,踏碎燕国的铁骑,重振大昱的三百年雄风。让猎猎旗帜因我而起,因我而生,我发誓要让所有曾经欺辱过我的人,于泥潭,于尘埃,于地狱,向我跪下,磕头认罪。” “很久以前,朕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你不同,上天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不会再走弯路,不会再让她失望reads();。” 突然想起了什么,永昌帝像还握着一张王牌那般张狂地笑着:“你不会如愿的。” “是吗?”晏斜从靴中抽出匕首,自他面前慢慢出鞘,银光反射着永昌帝绝望而又颤抖的面容,“只是可惜,今日过后,有一万人要守寡了。” 永昌帝全身动弹不得,只有瘦骨嶙峋的手伸向了他:“你胆敢弑君,朕要你同朕一起死!!” 喘息、惊惧、绝望…… 永昌帝此时突然想到十七还跪在外面,想喊他的名字,想让他来救驾,可是他再也喊不出来了,眼神骤然停住! 晏斜眼睛也未眨,将匕首送入了他的喉中,刺穿了他的脖颈,只是一瞬,永昌帝连喊叫也未来得及发出,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眼中似有水汽弥漫,又好像泛着些青白的光,在模糊与清晰的边界中游离,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望无边的死气。 那只手还停留在虚空中,好像要抓着什么东西不放,却又根本抓不到一样…… 就像他的野心、他的宏图霸业,自此一刻,全部葬送。 大殿不再像以往那般寂静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些血腥的气味,带着远处青苔上吹来的带着腥味的风。 “你应该感谢我,让你死的这般轻贱。前世的你殉国而死,实在是太高尚了。”晏斜望着他,眼中一丝感情也无,“我原本想让你活得更长久一些,可是你犯了大错了,你不该动我这一生最挚爱的女人。” “当然,不止你……所有动她的人,都得死。” 随后,他拿过了那盏茶,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些余温。男人眼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熄灭了,他将茶盏慢慢倾斜,倒在了那把匕首上,茶叶与茶水混杂着从匕首上滑下,终于沾上了永昌帝的血液,汇合到一起,慢慢流淌在了床上,一点一点,浸湿了床褥。 “父皇,儿臣以茶代酒,敬你留给我的――这无上皇权。” **** “殿下,陛下愿意见您了。” 于韦站在了晏决的面前,恭恭敬敬道。 晏决已经在外面跪了不下六个时辰,脑后包扎的地方渐渐渗血,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什么也看不清,听于韦这一番话,才觉得万分欣喜,只觉得终于盼到了这一刻。 “劳烦公公,带我进去……” 晏决是真的站不起来了,双腿僵硬,头痛欲裂,整个人似乎都要炸裂了一般的疼痛,几近无法忍受之态。 于韦便上前搀扶着他,一步一步领他进去,自站起来那一刻开始,晏决的眼神就开始涣散,渐渐没有焦点。 他的双脚刚踏进去,于韦便命太监关上了殿门。 朝前走了两步,穿过层层金丝纱幔,直到走进内殿。 然后,他便看见父皇躺在床上,喉间插了一把刀,血流如注,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晏决大惊失色,瞳孔急剧放大,然而他的伤势再也撑不住这样的惊惧,只觉脑中天崩地裂一声,便砰然倒地。 昏迷之前,只听见有人大声惊呼。 “来人啊!十七殿下弑君了!!” 第29章 进击的贵妃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二十九章进击的贵妃 一夜之间,统治了帝国四十余年的永昌帝带着无尽的遗憾断了气,原先如日中天、最有希望登位的十七皇子晏决以弑君之罪下狱,至今昏迷不醒。 而在这之前,皇后骤然大薨,五皇子被幽闭终身,这一切的一切,就像翻页一样,毫无征兆、却就这么迅速地发生完了,好像有人在暗中谋划,却又好像是帝国的命数,无从说起。 七日缟素,三日斋戒,局势并不是一边倒的,朝中大臣飞快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是以支持二十六皇子晏斜登基为帝的派系,由镇国大将军纪良为主,间或有人前来投靠,大多数都是五皇子的旧人。 一个是支持齐王,也就是荃夫人所生的十皇子晏让的派系。 这位皇子虽然曾经不算出众,势力却也不算是最弱的,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尤其是在五皇子和十七皇子都出局了之后,他便成了不少与纪良交恶的官员最好的投靠对象。 尽管之前出了结党营私的事情,然而现在先帝已然驾崩,许多事情就不必放在明面上来讲了,抛开他的这些恶习来说,他手中掌握的势力,并不比晏斜少,尤其是几个手握府兵的皇叔,都站在他的一方。 晏斜尽管再为自己打算,机关算尽,争取了再多的势力,终究有一点比不过晏让,也永远不可能得到的,那就是――母族势力。 十皇子晏让贵为齐王,母亲荃夫人虽然位份不高,然而母族势力庞大,就连先帝在世时也是忌惮一二的,荃夫人的亲哥哥是正四品的上轻军都尉宋文飞,叔叔是尚书省尚书令宋临江,虽无兵权,然而手握国家军政、经济的决策执行大权,势力不容小觑。 这个宋文飞,本身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旁人或许不会在意,但是晏斜和纪流云若是听到这个名字,一定会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即将他挫骨扬灰,在大昱最终灭国的那场陇城之战中,这位前锋宋文飞,作为临阵投降的积极分子,降燕后尽享荣华富贵,被燕廷授予了一等子爵,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晏斜此时此刻很头疼,他之前从未将晏让这号人物放在眼里,更没有想到过一个已经臭名昭著的齐王,居然也要来和他争位,这世间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变数二字,捉摸不定,无从下手。 十皇子晏让。 不过尔尔罢了,不足为惧。 三日之内,他将除尽齐王全部羽翼。 “殿下,”文瑶轻声道,“于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晏斜把玩着手中玉臂搁,望着眼前助他一臂之力的大太监于韦,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冷漠的意味:“公公何事?” 这位于韦公公曾是曲太妃宫中的人,一向与他亲善,尽管从未在先帝面前提过他,私底下却是待他极好的。 可他替自己办事,也并不只是靠着往昔的情分罢了,欲|望与贪婪从来都是一个填不满的沟壑,他许诺的东西,太重了。 对于一个太监来说,司礼秉笔太监或许已经是最具权势的职位了,封王封侯、荫蔽九族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他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事情reads();。 一个能被权势收买的人,难保不会为了更大的权势出卖自己。 想到这里,晏斜的眼中起了几分杀意,片刻之后,却又渐渐掩埋了下去,他很想下手灭口,可是看见他,便良心未泯地想起了几分往昔的情分,那时候他不被父皇所喜,任人欺凌的时候,这位于公公倒是帮过自己好几次。 “殿下,”于韦朝四周看了看,皱起眉,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先帝手中,似乎留有一道封后的诏书。” “诏书?” 晏斜心头一惊,登时站了起来。 **** 纪府后门。 “你要上哪里去。” 纪流云刚换上灵芝的丫鬟衣裳就被父亲逮了个正着,一时心急,假装没听见便要开溜,却被纪良一把拎了回来,怒道:“大理寺天牢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纪流云可怜兮兮地望着父亲,却是一脸的不服:“十七殿下那样光明磊落的人,怎么可能弑君呢?就算他真的弑君了,那也是被我拖累的啊,我怎么能放下他不管!” “你去了又能如何?以你这半瓢水的能力,要为他翻案吗?”纪良平静望着她。 纪流云神情焦急,似乎一刻也不想与父亲多说:“他受伤了……我想找之前那个大夫为他诊治,无论真相如何,至少也要先治好他的伤啊。” “太医都不被允准进去,你找个医馆的大夫又能顶什么用!”纪良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你爹我现在卷入了党争,你是我的女儿,这般肆意妄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可是要让众人耻笑我不成!” “党争么……”纪流云忽然低了头,“爹跟他,又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 “这些事情,与你多说无益。” 纪流云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了她的父亲,“是不是下一步就又要将我许给他做皇后?还有秦黛玄,也许给他为妃?” “何来的又字?”纪良眉头一皱,望向自己的女儿,神情有些不悦,“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这就是宿命吗,为了那遥不可及的皇位与权势,为了兵权能如烙铁一般烙在自己手上,要将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绑了一世,还不够么? 心底忽然生出些许悲凉,纪流云望向眼前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父亲爱过母亲吗?” 纪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一时哑然。 “我曾经一直以为母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她有天底下最好的丈夫、最煊赫尊贵的家世,直到我听了一个故事,才知道她有多可怜,嫁给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她心里有多委屈啊。” “您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呢?为什么不放她去更广阔的世界呢?” 纪良心头一震,迟迟没有回答。 “我也一样,我不想再成为你们手中摆布的人偶,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哪怕粗布麻衣耕茗相伴,也好过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边……母仪天下。” 纪良哑口无言,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女儿,恍惚间,他觉得女儿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至于是脱胎换骨,但总觉得不像是原来的那个女儿了,可是他又实在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容貌仍旧是那样的容貌,声音也没有变reads();。 变的,大概是人心吧。 **** 贵妃姚姝站在天牢门口,满含热泪地望着倒在里面不省人事的儿子,口中喃喃唤道:“决儿……”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即使曾经有着遇州第一美人的名头,如今也不过是个迟暮的妇人罢了,一双手再比不上往昔那般柔滑,眼神也不比以往娇憨妩媚,却仍旧能看出她昔日的风采。 晏决听不见她的声音,躺在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好像外面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一缕阳光从窗口上照了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旧是那么温暖恬然。 “娘娘……您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若是让二十六殿下看见了……” 那狱卒的话还没说完,当下就被姚贵妃一脚蹬在地上,杏眼横眉,气急而骂:“狗奴才!本宫堂堂大昱贵妃,当朝宰辅的亲妹妹,怕他一个庶子不成!” 那狱卒从来没见过一向温柔的贵妃娘娘发这么大的脾气,当下便是磕头认罪,却仍旧道:“娘娘还是快些离去吧……奴才们让娘娘进来探望,已是死罪了。” 贵妃确实大,宰辅也大,只是这乱世当头,连年征战,再大也打不过手握重兵的纪良将军啊……只是不知道那镇国大将军是何时投入二十六皇子的麾下,他这一站队,便是傻子也能看出谁占着优势了。 “我的决儿怎么可能谋杀先帝!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姚贵妃一时生气,便又要蹬他,却被身后的宫女小心拦住了,“十七殿下还未洗脱罪名,娘娘莫气坏了身子啊……若是娘娘都撑不住了,咱们的十七殿下还有谁可以指望?” “是了……本宫不能倒,本宫是决儿的唯一指望。”姚贵妃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回到了晏决的身边,慢慢蹲了下去。 铁牢前的光影如斜阳半落,一半日头,一半黑夜。 姚贵妃隔着栅栏,痛苦地凝望着他那熟悉的脸,那是她十月怀胎的亲骨肉啊…… “大理寺没有姚家的势力,他们不肯放太医进来,定是希望你就在这里静悄悄地死去……母妃多恨自己没学些医术啊,决儿,你的头还疼吗?” 不知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儿子九岁时的脸,那时便是在秋千下,尽管被石子磕得头破血流,他依然是那般懂事的安慰着她,“母妃不着急,决儿一点也不痛,呼呼就好了。” 姚贵妃望着那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脸,轻而苍凉道:“母妃……母妃给你呼呼。” 不过半晌,眼泪滚滚落下。 晏决的嘴动了动,似乎说了两个字,姚贵妃连忙上前去听,尽管隔得很远,她依旧听见了那飘渺沙哑的两个字。 “流……云。” 姚贵妃愣了一下,擦了擦颊上的泪,想起儿子在那日大殿上的突兀举动,忽然有些了然了。 她一直将他保护的很好,从不曾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便比普通人少了许多必经的苦难,他懂事、正直,光明磊落,可是他永远也斗不过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就像一望无际的浩瀚天空,在某些方面,是比不上雄鹰的。 决儿,你放心,有母妃在。 没人能抢走属于你的东西。 第2章 .23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十章2.23123言情原创首发 “姐姐可是好久没来我宫里坐坐了,今日一见,倒是清减了不少。” 荃夫人笑着迎了上去,却比以往要硬气了许多。 姚贵妃冷眼看着这个昔日对自己点头哈腰的荃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这后宫嫔妃万千,除了皇后,谁敢不看她的眼色行事,若不是现在儿子在牢中生死未卜,失去了争夺储君的资格,哪里轮得到荃夫人和她的儿子说话的地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先帝这一驾崩,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出来了,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姚姝虽然心里这么想,面子上却也不能不给她面子,虽然是笑着,但仍旧端着她高高在上的贵妃架子,“本宫就与你直说了罢,这二十六是个蛇蝎心肠,本宫不喜欢他。” 荃夫人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当下一愣,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二十六皇子晏斜,从起于尘埃到权势煊赫,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工夫,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昔日最有可能角逐储君之位的五皇子和十七皇子先后下台,这心里,确实是有些瘆得慌。 “晏让那孩子,虽然平日里与本宫接触不多,但本宫相信,他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贵妃睇着她,显然是有些口不对心的,那晏让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俨然一个二世祖的范本,说他是个好孩子,确实是抬举了,“我儿虽然蒙冤,但我姚家的百年基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被摧毁的,你要是识趣,应当明白本宫的意思。” 与她合作,扶十皇子晏让登位。 荃夫人大喜,这送上门来的好事,她自然是没办法拒绝的,只是,对方一定有要求,于是她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可需要妹妹做些什么?” 若是要晏让登位之后将十七放出来,这怕是有些困难了。 没想到贵妃眼睛也没眨,直接道:“纪良手中掌握的神威军,是我大昱如今以一当十的唯一精锐,二十六为了取得镇国大将军纪良的信任,势必要迎娶纪良的嫡长女纪流云,倘若有朝一日纪氏流云为他产下一子,那这天下,便再无你我麟儿容身之处。我们现在联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阻止纪良嫁女。” 荃夫人思考了一下,道:“姐姐有何妙计?” “本宫手中有一道诏书,不过……”姚贵妃望向她,“纪流云的事情妹妹就不用管了,你需要担心的,应当是纪良的养女秦黛玄。” “区区养女,何足道哉。” “本宫手中诏书一出,纪良若无翻天之力,定会退而求其次将养女嫁与二十六,这时候,如果十皇子晏让和他的养女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与神威军攀上亲家,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你是说……让我儿与那秦黛玄……可,可臣妾听闻,这秦黛玄以女子之身在外行军打仗多年,岂是好骗的?” “你自己也说了,女子之身,终究是女子之身。”姚姝淡淡说着,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波澜不惊,根本无关乎另一个女人的终身大事。 荃夫人看着她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想起了往日种种,实在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姚姝不愧是在这深宫中呆了几十年的老人,她能升到贵妃这个位份,绝非只有家世显赫的原因,好在从前没有得罪过她,便也没有尝过她的厉害reads();。 “姐姐手中的诏书……到底是何物?”荃夫人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姚贵妃目光淡淡掠过她,依旧是往日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诏书的事情,你不必管。” 于是荃夫人也便不敢问了,只低了头,细想了几分。 **** 纪府。 一旦结盟,便不再拘束了。 晏斜与纪良在亭中已经聊了许久,这一次的见面便没有牢中时那般针锋相对了,也没有下人敢上来布棋,两人闲闲聊了些朝中大臣的态度,无非是那横空出世的齐王晏让的阵营里又多了哪些人马。 如今的局势越发扑朔迷离了,莫说五监九寺、三省六部的官员,就连平常话都没有几句的闲散嗣王都参与了进来。 晏斜说着说着,目光便往东边飘去,他的心思已经飞走很久了。 虽说是过来与纪良商量正事,私心里还是想见流云一面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流云这么讨厌自己,哪怕他费尽心思去讨好,她也不屑一顾,大抵是这种想法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以至于他现在真的很想钻进她的脑子里,想看看到底是为什么。 原以为只是和别人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却没有想到自己连起跑线的边都挨不上。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找机会来纪府了,纪流云却始终不肯露一面,反倒是秦黛玄总是借故过来,时不时就过来叨扰一二。 说曹操曹操便到,正说着话,秦黛玄带着侍女便上前来了,恭恭敬敬行礼道:“父亲大人,二十六殿下。” 纪良微笑受了礼,晏斜却自顾自地喝茶,看也不看她一眼。 知道她们前世不对盘,自然也不会去问什么:你姐姐在干什么呀的蠢问题。 秦黛玄是过来与纪良报备神威军公事的,说了两句,便不自觉地朝晏斜那里瞟上几眼,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自从那日在妹妹房中撞见了他,便总觉得心中多了份莫名的惦念。 哪怕他总是对自己冷眼相看,说出口的话也那么难听。 可她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印象中,他并不是这般心思沉如深渊的人,幼时一面之缘,那男孩笑着送给她一只芍药花,笑容之明亮,足以融化百丈雪原,仿佛手里捧着的不只是一朵花,而是他的整个世界。 再见时,那样的眼神便不再是自己的了,秦黛玄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心底便又泛起了几层波澜。 因为哪怕是现在,那人不再笑,也不再傻乎乎送花给她了,在遭受倾轧之后,他的眉宇仍旧是那般清艳绝尘,面如冠玉,大抵万里江山都在他的眼眸之中,所以周围的一切才会瞬间黯然失色。 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说的便是这样的男子了。 注意到养女的眼神,热衷于搭红线的纪良轻声咳了一下,出声道:“我这二女儿,虽不比流云温和贤淑,也不算差的。” 晏斜仿佛并没有听见,望着东边,又有些微微的出神。 秦黛玄似乎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辱,当下便怒道:“殿下目光深远,自然是瞧不上我这等死人的reads();。” 纪良听不懂,晏斜却是能听懂的,她是在讽刺自己那日那句“可能早就死了吧”。 晏斜眉宇微蹙,转过头来看着她道:“人生在世,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自知之明,秦姑娘,你很厉害了。” 秦黛玄哪里料得到他会这么回答自己,当下气极,杏眼怒视,扔下手中文书便跑走了,裙摆拖在地上,带过一阵疾风。 “殿下见笑了,”纪良无奈地捡起文书,叹了口气,“我这二女儿就是这样,性子刚烈,凡是都爱钻牛角尖。” 晏斜笑了笑,原想回答这一点我早就领教过了,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目光转了转,朝东边又看了一眼。 流云,还是不肯见他。 **** 午夜时分,百里巷。 这条巷子位于里街南侧,两边商贩小摊鳞次栉比,一株古榕树下,便是秦黛玄常去的酒家了。 每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便会来这里打酒喝,且从来不带丫鬟。 酒后容易吐真言,她怕自己那天不小心说漏了嘴,便要除去身边跟随多年的婢女了,哪怕心再狠,终究也是不愿的。 况且她本身武艺傍身,一般角色都能解决,带个丫鬟反而累赘。 暗处有人悄声说话。 “原以为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没想到今日便中标了。” “都说你运气好,看来确实不假,这下王爷可要大大赏赐我们了。” “嘘,先别说话……也不知药量够不够。” 一坛酒下肚,秦黛玄的眼神仍旧是清明的,抬起头,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燕国的明月,故乡的月亮好像也是这般又大又圆的,不同的是,在这里看到的月色,好像更要朦胧一些,许是她喝了酒的原因吧。 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为自己这别样的人生而笑。 寻常的女子,有几个会像她这样,自幼背井离乡十几年,背负着为国家窃取最高军事机密的责任,从面部表情、到体态性格,再到身穿男儿铠甲,刀尖舔血,大口大口的喝酒吃肉,彻头彻尾改了十几年,她已经不记得原先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 不会女红,不爱舞蹈,不喜描画。 到头来,连莫名其妙的少女怀春心思,也成了她从来没学会的东西。 她这是怎么了呢? 又是一坛酒下肚,难得彻头彻尾地醉了一次,秦黛玄托着腮,突然觉得眼前有些黑,或许今日喝得实在太多了吧,还是尽早回去,万一暴露了燕国细作的身份,她这十几年的隐藏便是白忙活一场了…… 为什么越来越黑了呢…… 恍惚间,好像觉得自己飘起来了,秦黛玄浑浑噩噩地想着,难得醉一回,难道要飘回故土了吗?她的亲人,她的师父、师兄,可还记得她吗? 眼前始终是黑的,双手不知怎么背到后面去了,倏忽之间,好像有人轻柔地解开了她的衣带,双手探入,冷风飕飕灌了进来,吹得她胸口冰冷。 秦黛玄头皮一凉,霍然睁开了眼睛。 第2章 .24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十一章 眼前是陌生的面容,隐隐约约觉得和二十六皇子有几分相似,只是要比他的年龄大上许多,所以也仅仅只是有一点像罢了。 那人见她睁眼,愣了一愣,手仍旧没停,朝她衣襟里滑去,满是戏谑的神情。 秦黛玄这才看见自己的处境,她的双手被反绑在一张床上动弹不得,四肢无力,身上衣衫已经去了一大半,袒胸露乳的躺在男子的面前,无一点*可讲。 秦黛玄登时涨红了脸,青筋暴起,全身气得发抖,饶是她身为女将,耐力惊人,也从未受过这样的折辱,怒骂道:“你是何人!胆敢行此下作之事!” 见她遇到这种局面仍旧临危不惧,齐王晏让也是吃了一惊,随即施施然抬起她的下巴,轻笑道:“秦将军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本王倒是对将军越来越动心了。” 原来是齐王,这个年龄的王爷,便只有十皇子晏让了。 “狗杂种!” 秦黛玄眼神凌厉,一低头便咬住了他的手指,用力之大令人咋舌,晏让猝不及防被她一咬,抽回来时已然流了一大片血,触目惊心,“你这女人,都快要过门了,这么对待未来相公,可是不讨好的哟。” 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便又欺身上前,捏住了她那张樱桃小嘴,将那沾满了鲜血的帕子塞到了她口中,动作丝毫不怜香惜玉。秦黛玄怒极,但四肢被缚的她却怎么也挣扎不脱,口中呜呜咽咽喊了好几声也没人搭理她。 隐约可听见她喊得是畜生二字,齐王却一直笑着,双手朝她滑腻的地方一路向下,“佳人可不要怪本王,怪只能怪你有个权势滔天的养父,让本王不得不拉拢啊。” 这种人就是属于没有脑子,空有权势的人,平日里不是流连在烟花之地,便是不学无术摆弄花草,若不是他有个好母亲、好外公,怎么可能有能力与晏斜争位。 秦黛玄口中咬着带血的帕子,目眦尽裂,全身弓起,拼命地挣扎却于事无补,齐王邪笑着解开了她的亵衣,一张脸便贴了上去,“没想到秦将军在外征战多年,却不似军士般皮糙肉厚,里面却是这般柔如凝脂,这般漂亮的身子,本王确实不亏啊。” 属于男子的粗粝的脸贴在她的胸口上,带着厚重的喘息声,秦黛玄心中绝望,只恨不得下一刻便悬梁自尽,或是投身江中,空气中弥漫着贵族专用的熏香味道,半醉半醒的秦黛玄闭上了眼睛,眼角似有一滴泪滑落。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纪流云。 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是她来承受? 明明纪流云才是纪良的嫡女! 齐王正起了兴致,门却突然被人一掌拍开,侍从们急道:“不能进啊!宋大人!您不能进啊!” 齐王晏让豁然回头,却见宋文飞大步向自己走来,登时面露尴尬之色,却不敢有太大反应,只道:“夜已深了,舅舅何事不妨明日再谈?” 那人走上前来,看见酥胸半露的秦黛玄,面色一惊,便带着愠怒背过身去,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斥责之声,和难以控制的怒气。 “姐姐糊涂reads();!难道殿下也糊涂了吗!” 秦黛玄抬起眼眸,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虽是普通人的相貌,却十分健壮,举手投足皆有风范,一双手攥了起来,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上轻军都尉宋文飞,与她同在军中,相识多年,她竟忘了这个人是齐王的舅舅。 齐王有些恼意,他本就已经难以自持,突然来个人打断他的兴致,弄得他差点阳|痿,任谁都会介意,只是这个舅舅实在是个耿直之人,在军中呆了几年,练就了一身铁骨铮铮的性子,谁也拧不动他,即使是母妃在场,他也丝毫不动于衷。 “舅舅这番话,何不去对母妃说?” 宋文飞冷哼了一声:“怕是到了那个时候,局势就大乱了。你宁可听信一介妇人之词,也肯不相信我的话么。” “可……可是……” “殿下如此懦弱,倘若有一日,这天下大权真的交到了你的手中,恐怕用不了多时,大昱便要灰飞烟灭了!哼,那二十六皇子为人虽阴狠暴戾,在行事方面,倒是比殿下您要聪明得多!” 齐王心中暗恨,却又不敢得罪这位舅舅,毕竟他如今掌握的势力中,只有这位舅舅手握兵权,虽不能与纪良抗衡,但足以支撑起他的全部势力。 “依舅舅之言,本王要如何处置这位佳人。” 宋文飞背着身子坦然答道:“自然是送回纪府。” 齐王咬牙切齿:“此事不成,难保她会造谣,多生事端。” “你觉得……女孩子家的清白,是你更重视,还是她自己更重视?”宋文飞不屈不挠,横了他这个纨绔的侄儿一眼,上前一步便砍断了秦黛玄手上缚住的绳子,闭着眼睛躬身道:“末将宋文飞,送将军回府!” 声音如铁,沉沉而起,惊落了一地红叶。 松了绳子的秦黛玄看了他一眼,拽下口中的手帕,将衣衫系好,便下了床,一下床便是一晃,她本就喝多了酒,又被下了药,四肢无力,又因为惊吓过度,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宋文飞看着心疼,上前一步便将她打横抱起,秦黛玄并没有拒绝,反而伸手揽上了他的脖子。 宋文飞心中一顿,便抱着她离去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齐王呆呆站在原地,望着离去的两人,心想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走了? 却没想到肥肉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刀,阴森而又决然,带着些嗜血的味道,深深望进了他的眼底。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大祸临头了。 **** 京师的街道一如既往的清冷,饶是深夜,也仍旧有行人步履匆匆,时不时瞥了两人一眼,只觉得这两人着实是奇怪。 宋文飞一路抱着秦黛玄,朝纪府的方向走去,一路走得都很稳,生怕颠到她,秦黛玄就那么窝在他的怀里,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冷风嗖嗖的吹着,灌进了她的脖子里,她却觉得比之前要暖和多了。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在快要到了的时候,秦黛玄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与他说话reads();。 宋文飞心中一颤,喉咙滚了滚,回道:“是末将没有保护好将军。” 他刚得知消息便匆匆忙忙赶过去了,没想到还是太晚了,虽然没到最后一步,却也足够让他天崩地裂了。 “不管你的事,你自责什么。”秦黛玄抬头看了看他,眸中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却还是多了几分感动的。 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宋文飞,只觉得他黏人又讨厌,打仗的时候婆婆妈妈的,还总是坏她的事,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来救自己。 “到了呢。” 纪府近在眼前,宋文飞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目送着她进去。 门口有丫鬟见她回来了,连忙带着哭腔迎了上去,哭着道:“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老爷派人找了好几回呢!奴婢还以为小姐出事了……” “急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秦黛玄淡淡地回应着,脚要踏进去之前,只听那宋文飞说了一句。 “末将……永远追随将军。” 声音很平静,却满含深情。 这一句话,好像跨越了两个时空,恍惚间好像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而那时光转瞬而过,当年信誓旦旦的话语,他最终也做到了,只是这个时候的她,并不相信罢了。 **** 随着尚书令宋临江、上轻军都尉宋文飞的中立,局势忽然变得明朗了起来,原本倒向齐王晏让的阵营一个个又跑来二十六殿下这边上下打点,生怕新皇登基后自己会受到制裁。 不少原先就站对了方向的大臣们开始冷言讽刺,只觉得这些人不配与自己同朝为官一般。 对此,后来倒戈的大臣们纷纷表示,大家都是墙头草,谁也不比谁好多少。 对于这一切,晏斜是喜闻乐见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原先坚决支持齐王的宋大人为什么突然保持了中立,但是他拿到这个位子也是迟早的事情,对方此举,只是将事情的发生提前一会儿罢了,算他识相,作为回报,先不拿他开刀。 内阁大臣们在纪良的授意下开始了假惺惺的致辞。 “军中不可一日无将,国不可一日无君,二十六殿下当及早登位啊!” 晏斜便也假惺惺、硬邦邦回道:“国家大事,怎可戏言,应当选贤举能才是。” “殿下天纵英才,进退闲雅,贤明持重,可保我大昱尧天舜日!还请殿下尽早登基,振我朝纲啊!” 神情如万千湖泊刹那间静止,身如玉树挺拔于风。那少年立于朝堂之上,轻轻笑着,平静回应:“也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十个字,就此宣布了大昱新一任君主的诞生。 而他的第二句话便是:“纪良之女纪流云,勤勉柔顺,克娴内则,可为后。” “慢着。” 话刚落音,姚贵妃自殿外逆光走来,手举诏书,长袖翻飞。 高声喝道:“先帝之妻,当为太后――” 第2章 .25第一更|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十二章2.25第一更|123言情首发 “先帝之妻,当为太后——” 这句话实在太过突兀,大殿上下一片哗然。 众臣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纪良神色一变,只有大殿中央的晏斜面不改色,朝那说话的人望了过去。 原来于韦口中的诏书在贵妃的手中。 “母妃真是糊涂,这样的戏言,怎么能当真呢?” 姚贵妃冷笑一声,上前将诏书亮在众人面前:“是不是戏言,殿下看过便知。” 晏斜没有看,他只觉得脑子有些发空。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就像前世一样,不按自己的预期而走。 于韦与他说过此事之后,他便已经全力派人搜寻了,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放过,谁知道竟然落在了贵妃的手中,恍惚间,他想到了永昌帝临死前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不会如愿的。” 如今,他真的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千算万算,输在了一个死人的手上。 朝臣们也万万没有想到先帝临死前还下了这么一道诏书,皆是吃惊的眼神,不免将目光投入到纪良处,却见其眉头紧锁,神色深沉,也是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 倒也难怪,这纪良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年方二八,连人都没有嫁过的青春年华,就要当太后了,任谁也接受不了。即便那是个位高权重的位置,可是由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做,实在是有些诡异了。 贵妃藏了这么久不露面,非要在众臣聚集的时候亮出来,恐怕就是防止晏斜提前下手,先毁为强,如今王公大臣俱在,白纸黑字为凭,就算他晏斜有翻天的能耐,也不能阻止纪流云成为太后! 晏斜的脸色很难看,他重生至今,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形。饶是他定力惊人,也不免有气。 “呵……母妃行事果然特立独行,先皇后宫佳丽上万,唯有母妃真国色,儿臣本欲扶母妃为太后,您这一出,可是教儿臣费解了。” 姚贵妃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举着诏书一字一顿:“本宫一介妇人,不过是一个儿子的母亲罢了,太后与太妃不过一字之差,有何太大区别?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不是我姚姝能干出来的事情。” 她这是软硬不吃了。 晏斜正欲与纪良眼神交流一番,一旁久久不语的宰辅大人也开口了:“先帝遗旨,不可不尊。” 这宰辅本身就是贵妃的亲哥哥,他帮她说话,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只是那些原本投靠了晏斜的大臣们,开始有些犹豫了,但他们即使已经站到了晏斜的阵营中,却是断然不敢违抗先帝遗旨的,当下便有人小心翼翼附和道:“这先帝的遗旨,确实不能违抗啊……” “是啊……天命难违啊。” 话刚落音,大臣们纷纷附议,局势瞬间明了。 饶是他手握兵权,面对文武百官一边倒的趋势,也不能不退让,晏斜登时怒火中烧,睇了那带头说话的人一眼,目光似凌厉飞刀。双手紧握,却无话可说。 纪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闭上老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reads();。 大势已去。 **** 永昌帝驾崩第三日,二十六皇子晏斜登基,改年号为扶宁,削齐王亲王之爵位,奉先帝遗旨,尊纪氏流云为母后皇太后,尊已故生母如禄公主为圣母皇太后,迁葬建昌皇陵。 扶宁元年,倒春寒来得比往日还要早些。 纪流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 黑着脸被人换上丧葬期间的朝服,被一群宫人架着抬进了宫中,出门时听见父亲一声无奈地叹息,却不见他来与自己道别。 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前往宫中的那段路程不算太远,却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她听见很多人在议论自己,说她才十六岁的年华,就要老死宫中了。 纪流云突然打了个寒颤,无边无际的冷意笼罩着她。 但随后,她便又坐直了身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轿辇之中,贵妃与她商议的时候,她便已经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她是重活过一生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在之前,以她纪府嫡小姐的身份,哪有什么能力去左右这个乱世,即便是她刚回来的时候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让他提防秦黛玄与宋文飞,父亲也是看过便忘,还训她不该这般怀疑自己的妹妹。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女,谁会相信她的话。 现在她是太后了,即便晏斜不让她参与朝政,至少她还有办法与他分庭抗衡,即便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挽救大昱的*制度,也能从那几场战役入手,反败为胜,争取国库的丰盈,大昱的国库就是被这几场大战拖垮的,如果她有办法插手,提前布局,至少能为大昱争取几年修生养息的机会。 纪流云想了想前世,晏斜上辈子在陇城做皇帝的时候,说架空也不至于,确实是没有什么实权的。 上有阁老把持朝政,中有父亲纪良手握军政大权,下有宦官中饱私囊变卖行宫财物,遇上些关键性的大事,基本上没有几个人去询问他的意见,于是他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基本上处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这一世,他再一次当上了皇帝,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人怎会变呢,变的都是局势。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并非是排除异己,而是歘歘歘连下三道旨意—— 其一、大反永昌年间因内忧外患加收农税之道,开征矿税,加收商税,减少农税的比例,如有阻挠者,九族尽诛。永昌年间,户部每年岁入两千万两,其中宫廷所用为一千万两,自此旨意颁发之后,宫廷支出减少为两百万两。 其二、大开先帝私库,于陇城、遇州、抚州、余封等重地兴修水利,加大粮食生产,调运粮食储备各州,以备灾年开仓赈粮。 其三、自扶宁元年起,明令禁止食用病死猪肉、鸡肉、牛肉,人畜不得混住,寻常百姓家中必每日除尘,饮、洒雄黄酒、焚苍术,王公贵族的领土中,必有五分之一的田地只种葛根、黄芩与黄连,免费向民众提供医术,南方每城设置十处六疾馆。 这三道旨意说来说去都是钱的问题,但纪流云却莫名心惊,如果不是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她甚至都要怀疑晏斜也是重生的了。 大昱为什么亡?连年苛捐杂税,农民起义,内忧外患,将燕国入侵抛开不看,其实都是败在了国库空虚这一个问题上reads();。大昱的商业日渐发达,可是常年征收农业税,百姓苦不堪言,若有人提起增收商业税,必会遭到各路大臣的沉重打击,晏斜一上台就直接烧了这把火,自然无人敢反抗。 加收商业税,减少农业税的前景实在不可估量,与她所想不谋而合。 而晏斜这最后一道旨意,却是最让她心惊的。 大昱亡国的前几年,连年战役也就罢了,越是战争年间越是容易爆发瘟疫,却因为药材不足、民众不通医理常识而死伤无数,当时的惨状,用遗骸遍野来形容都不过分。 晏斜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将预防灾情放在第一步,这让她不得不佩服,抛开他这个人的性格来看,他确实办了件人事。 或许是他高瞻远瞩吧,并不代表他能预知未来的事情。 纪流云暗自心惊,也为大昱的将来松了一口气。 如果晏斜是这样的皇帝,她倒有些放心了。 **** 纪流云忙活了一整天之后,终于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寝宫。 她前世虽贵为皇后,所住的地方终究只是个偏安一隅的行宫,没想到重来一世直接晋级为太后了,人的际遇真是难以言说啊。 她所居住的这座宫殿名为居安殿,与南边的思危殿遥相呼应,虽是太后寝宫,但因为常年没有人居住而日渐荒废,花花草草都无人打理,不过也有一部分是冬日的原因。 好在因为她要住进来,那些宫人们便急着去处理了,将那残败的花都给移开了,换上了些时兴的腊梅与迎春花,将将换了新颜。 灵芝自然跟着她过来了,只是又给了她配了好几位宫人,纪流云瞧着眼生,说上两句话便有些累了,想回寝殿休息。 那些宫人们大大小小都不敢出声,也不知这个新来的主子是什么脾气,灵芝倒是充起大头来了,摆起了一副老人家的姿态,将她们一个个都□□了一番。 纪流云看着好笑,便也没有参与,只身走进了寝宫。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熏香味道。 她就这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身份。 纪流云想着就有些心塞,只是她这一日实在过于疲惫,只想好好躺在床上睡上一觉,等待贵妃的下一步指令,她还要想办法将晏决救出来呢,不能就这么撑不住了。 她只想休息一下,只一会儿便好。 没有让灵芝跟进来,纪流云走至榻前,慢慢地坐了下去。 一边想事情一边脱衣服,朝服刚刚解开,正要去解里衣,突然有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肩,将那衣服又给她披了回去。 披了回去…… 了回去…… “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妾姑娘这般心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伴随着男子低沉熟悉的调笑声,纪流云整个人都吓懵了,哐叽一声被人按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了。 那人仍旧是一双上扬的魅惑眼眸,生着比女人还漂亮的眼睛,眉宇间却是气宇轩昂,望向她的时候,似笑非笑,贵而不矜,且随时随地都是一副正在逛窑子的神情。 “李大房reads();!” 纪流云声音又高又亮,钟衍连忙伸手捂住了耳朵,极其嫌弃道:“你是想让禁军把我拉出去乱刀砍死吗?” 这…… 纪流云连忙收住了嘴。 见她这般听话,钟衍松开了手,温柔勾过她的发丝,继续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太后可要善待自己的姘头啊。” 纪流云气急,一个枕头就朝他脸上砸去,却没想到传来砰的一声…… 钟衍痛苦捂脸。 啊,原来是玉做的枕头。 “抱歉抱歉……”纪流云愧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的肩伤好些了么?” 钟衍愣了一下,半晌,笑道:“你一问我便不疼了。” 难得她还记得自己那天受了伤,钟衍的心里便泛起了几分甜蜜,没等他甜完,纪流云又板着脸道:“你这燕国细作,是如何混进我大昱宫廷的!还不将解药拿来!” “什么解药,”钟衍顿了一下,仿佛刚想起来一般,“哦……那个,暂时还不行。” “为什么不行!”纪流云咬牙切齿地望着他,她等这一刻等很久了,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生怕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又死了,“你这卑鄙小人,竟然用这般下三滥的办法给我下毒,我现在就喊人进来将你活捉!” 钟衍又将她按了回去,心中越发愉悦,笑的像朵盛放的喇叭花,“小妾姑娘如今身居高位,应当改口自称哀家了。” “好的,哀家现在就喊人进来将你活捉!” “……” 钟衍俯身望着她,目光里俱是深情:“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又要绑我?” 钟衍摇了摇头,否定道:“小妾姑娘如今身份不比以往,绑架一国太后,大房哥没有九条命,也实在是没有这等魄力啊。” 纪流云瞪了他一眼,“深宫你都敢闯,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 钟衍叹了一口气,殷殷切切地望着她:“自从你被那情郎救走之后,我空手回到燕国,被那卫琅将军以办事不力为由革了职,遭人白眼,受尽□□,我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昱国了,后来我才发现,原是将心给落在这里了……” 钟衍一边说话,一边抓起纪流云的手往他的心口放,男子宽厚的胸口一如那日滚烫,纪流云被他肉麻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把将其甩开,无视对方受伤的眼神,严肃道:“你以为哀家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你当然会相信了。”钟衍极其自信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将她扶正,严肃道,“大房哥给你变个戏法吧。” “什么戏法……” “这个戏法叫——大变活人!” 话刚落音,钟衍慢条斯理地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那人紧闭双眼,唇色微微泛白,即使身上沾了些许枯草,也难掩他那天生贵胄的气质。 纪流云大惊,登时坐了起来。 这不是晏决吗! 第2章 .26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十三章三人行,必有我夫焉。 晏决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上,还是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原本那样干净纯白的人,冒出了几根青白的胡渣reads();。头上站着几根狱中带来的稻草,仍旧穿着那天的淡青色直裰,只是因为受了几天的牢狱之灾,那衣裳已经不再干净了,还带着些狱中的污浊之气。 好像一尊被泥水溅污的玉观音,让人心疼,忍不住想去安抚。 看着他昏迷不醒的样子,纪流云眼眶一热,几滴热泪生生逼至眼角。 他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为了她。 不惜与自己的父皇对立,跪在门前苦苦哀求,都是,为了她啊…… 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德何能,让他为自己作出这般牺牲,纪流云内心歉疚又难过,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他脑后的伤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欸……”钟衍就有点不高兴了,小气地拉了她一把,“请你注意一下,这里还有一个人。” 这臭女人,看见个俊俏的公子连魂都没有了,都不搭理自己了。 他难道不好看?他不俊俏? 纪流云厌恶地瞪了他一眼:“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这么好心帮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钟衍很无辜了:“妾妹这话就不对了,你明明是凤凰,怎么能说自己是鸡呢。更何况,大房哥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黄鼠狼吗?” 纪流云想了想,点头。 虽然惨遭误解,但是钟衍是个不屈不挠不被命运屈服的人,他正了色,认真解释道:“那燕国卫琅与尹督师陷我于不义,我此番,真的是来投靠你的……” 燕国曾有两员大将,卫琅与尹督师,卫琅作为后起之秀,也曾是尹督师麾下一员,在尹督师所率的长耀军于江城全线覆灭之前,两人既是与子同袍的袍泽弟兄,也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这些纪流云都是记得的,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物和钟衍有什么关系。 钟衍又指了指地上不省人事的十七,谄媚道:“为表忠心,这就是我送给太后的见面礼,太后有了我这般经天纬地的人才,可以说是如虎添翼了!” 王婆卖瓜也没夸得这么过分,真是太不要脸了! 纪流云更加不信了,然而她转念一想,便噌一下站了起来,道:“好,若你真有本事,现在能帮我治好晏决的伤,我便相信你。” 钟衍绝世的容颜皱成一张苦瓜脸:“我哪会治伤。” 内心:你那天火烧屁股我也没给你治啊…… 纪流云俯身看他,目光阴险凶恶狡诈:“你不是又会下毒又会绑架,还会缝衣服吗?” “这……”钟衍好似受气的小媳妇,“我们行业有规定,不包售后的。” 纪流云起身,“我要喊人了,有人擅闯皇宫。” “别别别。”钟衍连忙拉住了她,仍旧是有些不情愿,“你堂堂太后,就不能找个专业的太医来治吗?” “晏决现在可是钦犯,我不知道你怎么将他弄出来的,但现在大理寺肯定要急疯了,且不说我现在在宫中根基不稳,根本没有熟识的太医,就是有,我也不敢相信别人啊。” 钟衍一笑,瞬间倾城,一扫刚刚的阴霾。 “原来你这么相信我。” 纪流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随便随便,你姑且就这么认为吧reads();。” 钟衍的心情似乎突然好了起来,随手拽过了晏决的手,动作十分粗鲁,一边把脉一边道:“如果我把他治好了,希望小妾姑娘不要忘了雨露均沾这个道理。” “沾你大爷。”纪流云想拿个东西把他的嘴给堵上,“我希望接下来除了病情之外,你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发言。” 真是人性的沦丧。 凄凄惨惨戚戚的钟衍开始认真把脉,神情难得严肃了起来,他并非精通医术之人,只是习武之人还是要具备一些常识的,粗浅的医理还是懂几分。 把了半晌,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体内寒气郁滞,想让他清醒过来,须先用温盐水浸泡一整夜。” ……佐以葱蒜,搅动一二,待沸,便捞入汁? “……你确定不是在做菜?”纪流云狐疑地望着他。 这哪来的奇怪偏方,体内有寒气就用温水泡? “你若是不信,叫太医来啊。”钟衍淡淡回应,大有一种有恃无恐的姿态。 不信也得信了。 纪流云低头想了想,晏决在永昌帝殿外顶着寒风跪了几个时辰的事情,是听父亲说的,旁人应当是不知晓的,他能把出这一点,说明还是有几分可信的,更何况晏决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堂堂皇子这么脏确实不成样子。 思及此处,纪流云便同意了,然后瞥了钟衍一眼:“你给他洗?” “……”钟衍受到了莫名的侮辱,大怒道,“我给他洗?你脑子被驴踢了?” 如此行径,确实不太妥当。 纪流云沉思了一下,“我有个贴身婢女叫灵芝,跟了我许多年,忠心耿耿,便让她来吧。” “确定可靠?”钟衍比较担心自己身份是否暴露。 “自然可靠。”纪流云站了起来,对门外的灵芝大声唤道,“准备一桶热盐水,哀家要沐浴了。” 殿门外应了一声,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不多时,宫女们便准备好了热水,隔着一道帘子,也没人能看见这里的情形,待他们都走了之后,纪流云将灵芝留了下来:“你过来一下。” 灵芝恭恭敬敬走了过来,刚想问小姐有什么吩咐,突然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钟衍,已经吓得不轻。 又赫然看见了地上的晏决,顿时朝后倒退了两步,神色恍然,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过来了。 纪流云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也是一愣,便道:“吓着你了?” 灵芝喘了好几口气,声音颤抖道:“小姐,这……这不是十七殿下吗?” “是啊,”纪流云叹了一口气,“你服侍他入浴吧,他现在是大理寺的钦犯,你记得不要走漏风声,小心一点为好。” 没想到灵芝没有动,而是又问了一句:“十七殿下不会有什么事吧……” 纪流云感到奇怪,“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灵芝这才发现自己僭越了,连忙解释道:“灵芝只是一时好奇……” 两人还在这里说着话reads();。 那厢钟衍直接将晏决扛进了浴桶,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转眼间晏决已经呆在了水中,垂着眼睛,动也不动。 纪流云目瞪口呆:“不用脱衣裳么?” 钟衍横了他一眼:“你想看男人身子?” “不不不……” “你要有这个想法,直接同我说便是了。”钟衍笑着凑了上来,七分英气,三分邪气,“随时随地,任卿观看。” 随时随地? 纪流云摸下巴:“嗯……大街上如何?” “……”钟衍黑着脸不再搭理她,转身朝浴桶中撒了一些粉末,看上去有些发灰的颜色,也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入水之后,那水倒也没有变色,只是多了些奇怪的小气泡,煞是可爱。 纪流云有些担心地冲了过去:“慢着,你不会给他下毒吧?” 钟衍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对付你这种小角色才需要下毒。” “……”她怎么这么想揍他呢? 灵芝看了他们一眼,站在一旁试了试水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木桶中的十七殿下。 神情俱是心疼。 小姐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人的,她已经没心思去猜想了,满脑子只有十七殿下,他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为什么落成了这般田地…… 不知道是水太烫,还是那一小罐粉末的药效起了作用,晏决忽然咳嗽了一声,纪流云连忙奔了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没有苏醒的迹象,便又是无尽的失望。 晏决此刻全身尽湿,头靠在浴桶的边缘,虽未睁眼,却尽显疲惫,发丝上沾了水,原本清隽禁欲的那张脸,莫名多了些魅惑的气息。他的容颜本身就是绝美的,像是被造物主精心打造过一般,即使看不见他的眸色,那密长的睫毛垂在眼脸上,扫出一片阴影,也足够教人移不开眼。 恍惚间,纪流云想到那日在蓬莱池的桥边,他也是这么全身尽湿的站在自己面前,雀跃又腼腆地、为她戴上那支芙蓉发簪。 正神游天际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慌慌张张的通报。 “太后,陛下突然驾临居安宫……” 陛下,哪个陛下? 与钟衍对视了一眼,纪流云明白了,晏斜过来了! 好死不死非在这个时候过来,纪流云呆呆地望着浴桶中的晏决,又望了望站在对面似笑非笑、幸灾乐祸的钟衍…… 完了完了完了,当朝太后上任第一日,就被抓出两个男宠? 两个也就罢了,还是同时! 这叫她以后如何证明自己是个正经太后? 纪流云黑着脸迅速回道:“快快快去回禀陛下,哀家正在沐浴。” “白日沐浴?” 殿外骤然传来晏斜那熟悉的、低沉的嗓音,依稀带着几分嘲弄。 “朕等太后沐浴之后再进,也无妨。” 第3章 .1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十六章3.1123言情首发 新皇登基第一日宫中便出了刺客,此时很快就在遇州上下传开了,百姓们不敢明说新帝之位来路不正,只有些大胆的人敢猜测,说先帝之死颇为蹊跷,如今新帝遇刺,是为了有人为了报先帝之仇。 也正是在此日,大理寺天牢重犯――曾经的十七皇子晏决竟消失的无影无踪,狱卒们没有受伤,没有昏迷,可不知怎么的,犯人就这么无缘无故的逃出了机关重重的大理寺天牢。 结合最近十六岁的太后事件、新帝遇刺事件,民间很快便演化出几场香|艳的大戏,其中广为流传的一版,则是说那十七皇子恋慕十六岁的太后,即使在狱中也是日日思念,不惜逃狱也要见上太后一面,潜入宫中与嫡母厮混,鸳鸯绣被翻红浪,谁知却被那前来偷香的新帝撞了个正着,两人当场拔刀相向,血溅当场,雌雄莫辨,一死一伤reads();。 对此,被严重抢戏的钟衍曾举牌抗议过,不过没有人搭理他。 当然,百姓们是不敢这么直接将上位者编出来唱大戏的,而是杜撰成另一个朝代的话本,改了几个关键性的名字,将纪流云的名字改成寄柳搬上了戏台,取名《寄柳怨》,传为经典。 皇室父子三人为争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戏,百姓们是非常津津乐道的,因此寄柳这个名字在民间逐渐成了红颜祸水、不堪寂寞的代名词,堪比潘氏金莲。 流言的力量啊…… 纪流云觉得自己如果有个弟弟一定要叫他纪流言,可抵十万大将。 她这边倒是没有什么影响,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据说新皇那边已经炸了锅,苏醒之后怒火中烧,当即下令整顿禁卫军,重新整编,日夜严加训练,愣是将皇宫的守卫能力上升了三四个层次。 并下发海捕文书,全力搜捕十七皇子晏决,赏金五百两。 自大昱建国以来四百年,从未见过皇亲国戚被张贴海捕文书的,那些贵人的相貌也从来都是无缘得见的,百姓们想要借此机会一睹那十七皇子的天颜,见了却都是失望之色。 “不过尔尔。” “形貌粗鄙。” * 纪流云望着浴桶中仍旧闭着眼睛宛如天神的晏决,又看了看手中那张海捕文书的画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得罪过画师?还是什么时候得罪过晏斜?”纪流云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为什么把你画得这么丑,这到底是以谁为蓝本的?” “晏斜以为把你画这么丑,就能衬托出他的容姿天下第一了?哼,不自量力。” “不过也好,这样大家就认不出来你是谁了,谁也抓不到你。” 自言自语了半天,又仔细看了看下面的文字,又叹一口气。 “我真的万万没想到,你在你弟弟眼里竟然就值五百两,还没有之前那根头发丝值钱呢。” “不过大昱现在国库空虚,五百两已是很高的价格了,换作是我,指不定卖几十两呢。” 纪流云一个话唠自说自话,觉得实在是有些无聊,便放下手中文书,趴在浴桶边缘上专心致志看他的脸。 夜已深了,皎洁月色照了下来,高挺的鼻梁嵌在白玉一样无暇的面容上,墨色长发已经被水微微濡湿,纪流云担心碰到他脑后的伤口,不敢弄太深的水,即便如此,水汽也弥漫了许久,只觉得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晕。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谋害先帝的凶手呢? 殿中无人,纱幔轻轻晃动,角落里雾气蒸腾,伴随着香炉袅袅,一片旖旎,虽然换了好几次水,可他始终都没有醒来的趋势,只有些时候发出些轻咳,好像是在证明他还有一口气似的。 纪流云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要冒险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了,钟衍的法子,也不知来路,她怎么能尽信?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声音,始终无人回应reads();。 纪流云明显不是为了等回答,仍然自顾自地演独角戏:“你饿不饿呀?” 晕了这么久没有意识,肚子一定饿坏了吧。 想到这里,纪流云颠颠地从桌上拿来一碟糕点,又趴了回去,取出一块银丝卷往他嘴里塞,结果塞了半天怎么也塞不进去――那银丝卷块头实在太大。 掰碎了喂又太诡异,纪流云又跑去拿了一串葡萄,趴了回来。 纤纤玉指剥开葡萄皮,露出里面青翠欲滴的葡萄肉,果香味便盛满了她的味觉,纪流云没舍得自己吃,而是小心翼翼送进了晏决的口中,想来这样软软的东西应该会比较好下嘴吧。 唔―― 果然,那葡萄肉溜进了晏决的唇齿之间,纪流云只觉得这小子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竟然由太后亲自服侍他进食,等他醒了一定要好好邀功。 唇上一凉,带着些不合时宜的果香味,充斥在他的喉舌之间,全身燥热的晏决只觉得这点清凉太少了,不够,实在不够,于是他便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然后睁开了眼睛。 那葡萄滑落喉中,只见他被水濡湿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便停住了。 冷不丁来这么一下,纪流云触电一般将手缩了回来,全身僵直,瞪大了眼睛。 此刻她只想问一句:殿下,请问你是什么动物投胎转世的?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刚那一刻的战栗,纪流云呆呆地愣在原地,望着眼前睁开了双眼的晏决。 晏决显然没有表现出见到她的惊喜,而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愣在当下,目光焦距在远处一个石柱上,纪流云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发现有这个石柱有什么不同啊。 于是她道:“你醒啦?” 晏决又是一顿,好半晌,才试探着问道:“流……云?” 怎么像才认出她来一样,纪流云凑了上去,关切道:“是我,你终于醒了,可把我急坏了。” 晏决激动地只想去抱她,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好像处在水中,他试着划拉了两下,发现是一个局促的木桶之中,于是他小心翼翼问道:“流云,你能点个蜡烛吗?” “?” 蜡烛? 纪流云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色,又望了望一旁的烛灯,不假思索道:“我点了啊。” 两人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思忖半晌,纪流云打破了寂静:“你……你是不是看不见?” 晏决没说话,有些愣愣地望着那个石柱,依旧没有对上焦距。 纪流云一下子站了起来,心肺都气炸了,“我去找钟衍那个混蛋算账!一定是他动的手脚!” 却没想袖子被人拉住了,纪流云带着满肚子火气或过头,却跌入了他温柔的眉眼。 “好啦,你别上火。” 分明是他看不见东西了,他却还顾着安慰旁人reads();。 晏决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好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轻声道:“这哪里关旁人的事,九岁那年,大夫便与我说了,若头部旧伤复发,必是眼疾。” 纪流云有些心疼地蹲了下来,“可你上次不是说会失忆吗?” “骗你的,”晏决笑了笑,声音一如既往清朗,“失明总比失忆好吧,我怎么舍得忘了你。” 纪流云觉得心头堵得慌,然而他挂在脸上毫不在意的笑更是让她觉得愧疚,只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连续两次受这么重的伤,大概也不会……莫名被人冤枉。 想到这里,纪流云问了一句:“你……可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他在牢中的日子都是在昏迷之中度过的,怕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通缉犯,晏决果然摇了摇头,纪流云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详细说与了他。 在听到晏斜当了皇帝,齐王被削了爵位,他被诬陷弑父罪名的时候,晏决都是没什么太大反应的,只是在听到纪流云成了太后的时候,脸色一变,“你……怎么会成太后?” 纪流云本来想说这是他母妃的主意,想了想,还是回道:“先帝之前留有诏书。” 晏决一时默然,低垂着眉眼,似是有些自责。 看他还泡在水里,纪流云回忆了一下钟衍之前说过的话,觉得时间大概已经到了,便道:“水里头泡久了不好,你还是先换身干衣裳吧。” 突然想到,她这里没有男装…… 纪流云呆呆地想了一下,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黄花梨木箱匣中翻翻捡捡,取出一套女装来,那身衣裳已经是她所能找出来的颜色最中性的了,然而还是带些淡淡的粉……而且身量肯定不搭,好在是一片式围合的下裙,也不存在穿不穿得上的问题,只是长度上会有些诡异。 不过他现在看不见,就勉为其难让他换上吧,等明日再想办法让灵芝出去弄套男装来,纪流云将那身衣裳搭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身女装你先将就穿着……” 晏决倒没有拒绝,对于她的一切要求,他从来都是不会拒绝的。 便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摸索着拿到了那身衣服。 他出水的那一瞬间,纪流云下意识就要捂眼睛,突然想到他是穿着衣裳的,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到他换衣服总要脱的,连忙后退了几步,出了角落,将那纱幔拉了回去,转过身闷声保证道:“你安心换衣裳吧,我已转过身了。” “嗯。” 眼前一片漆黑,晏决却很放心地脱下了那身湿透的直裰,搭在了一旁,用预备好的毛巾擦了擦身子,他虽然暂时看不清东西,好在能独自完成这一切。 纪流云站在帘外背对着,听见后面水声哗啦几下,还有木桶被挪了一把的咯吱声。 十七殿下正换衣裳呢,也不知道他现在眼睛不方便,会不会摔着呢?纪流云踮着脚,小心翼翼将身子转了过去,伸手捂着眼睛…… 她保证不偷看,她就是看看他有没有摔着……她这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张开四个大指缝,影影绰绰的光影中,纪流云看到了晏决站在纱幔之后的暗黑色轮廓,宽肩窄腰,长身直立。 那一刻,她知道了什么叫做―― 鼻血直下三千尺。 第3章 .2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十六章3.2123言情首发 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姑娘,纪流云觉得自己现在的举动虽然猥琐,但还算正常,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嘛。 更何况,这男人的身材真的是……太完美了。 即便隔着层层纱幔,只在烛光的照射下透出黑色的剪影,影影绰绰,也足以让她两眼发直了,造物主给了他最完美的比例,一切形容词在他面前都是匮乏,从结实的臂膀到微窄的腰身,宣告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绝对强势,与他平时淡雅出尘的气质全然不同。 想到那日走索的风波,纪流云不由得微微脸红,只一瞬,她便突然想到了那日的孩子二牛,晏决被下狱之后,他手中的府兵便被并入了北衙禁军之列,那么小的孩子,又会去哪里呢? 只是晏决现在眼睛不方便,她便没有出声问他,决定自己找个机会去北衙禁军里查一查,免得让他平白忧心,她对不起他的地方太多了,只能少添点麻烦是一点。 晏决终于穿好了衣裳,大概是那女装太小,也可能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子装束,尽管有些手忙脚乱,但还是在看不清的情况下穿好了衣裳,只是多花费了些时间罢了。 “好了?” 晏决嗯了一声,从纱幔里层走了出来,在昏黄的烛影中衣袂纷飞。 只一瞬间,纪流云简直惊为天人。 纪流云呆呆地怔在原地,还维持着刚刚捂着双眼的姿势,见他这身装扮,竟然一直忘了放下来,一时之间只觉得自惭形秽。 那是一身粉白色的广袖留仙裙,在他身上生生穿出了一种谪仙的感觉,分明是一张男人的脸,俊美清隽,却因为穿了身女装而变了个人,没有任何违和感,反而更生出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除了……短了一大截的裙摆,露着一截健壮笔直的小腿。 纪流云发誓自己没有特殊的癖好,但是看见他这般模样,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了一下。 一个男人,生着比女子还出尘的面容,真是教人永生难忘啊…… 晏决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半天没听见人说话,有些不安地试探道:“流云?” “啊?”纪流云这才从饕餮盛宴中回过神来,上前将他扶了过来,没话找话道,“你放心吧,我昨日与太医通了气,新帝一时半会不会过来打搅的。我会想办法知会姚太妃,她知道你在这里,才会放心。” 先帝驾崩后,贵妃如今已是太妃。 “让你费心了。”晏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想望望她,却只能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却又硬要看着自己的方向说话。 纪流云看着眼热,心疼道:“你这样不行的,还是让太医过来瞧瞧吧,万一能治好呢?” 晏决直接拒绝了她的提议,“不可,我如今已是朝廷钦犯,呆在这里已是唐突,怎能连累你?” “说什么连累,谁连累谁还不一定呢reads();。” 晏决刚想说什么,纪流云蹭地又站了起来,急急道:“不行,说什么也得找太医过来给你治,这要是再拖下去,真治不好如何了得?若是耽误了最佳时期,又该如何?” 说着便要转身,“我亲自去找太医院院判过来,以保万无一失。” 却又被他拉住了,力道之大让她讶异。 纪流云疑惑回头,曾经那样嶙峋的少年带了些微不可闻的无助,“你别去……” “可不可以不走?” “怎么了?”纪流云慢慢蹲了下来,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神情仍旧是耐心温柔的,“为什么不让我去。” 晏决哑了片刻,目光也不知焦距在什么地方,只小心翼翼道:“别离开。” 声音清淡,却近似乞求。 纪流云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原来他竟是没有安全感吗? 也是了,换成任何一个人,突然置身一个全然漆黑的环境中,都是不愿意独处的吧? 纪流云忽然问道:“你怕黑?” “嗯。”晏决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难堪,但他并不会告诉她某些详情。 比如说每晚上床休息之前,房间里必须点亮烛灯,待他完全入睡后,宫人们方可将灯吹灭,有时候吹得早些了,还会挨他的训斥。 比如他并不喜欢走夜路,若非必要,天黑之后他都是不会出门的,即便是提着灯笼,也是一万个不愿意。 如今他看不见东西了,心中不自觉的发憷,充满了对未知的惶然,尽管如此,他在纪流云面前表现出来的,仍旧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就连求她留下来,也是十分镇定的口吻。 用句不好听的话来总结:死鸭子嘴硬。 纪流云不由得失笑,安慰他道:“好啦,我不去,我让灵芝去。” **** 烟景长街,摊铺鳞次栉比,远远有牛车拉着货物上桥,稚子小儿当街嬉闹,空气中混杂着胭脂香气和果脯蜜饯的清甜之气。 这样的表象,与盛世无差。 男子手执白扇,悠闲地走进了一条小巷,一直走到了尽头,果然有一女子身影伫立在巷道深处,头戴皂纱幂蓠,宽檐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 男子顿住了脚步,试探着唤了一声。 “卫玹。” 那女子闻言,便转过身子,取下了头上碍事的幂蓠,望向说话的人,微有惊喜之色,但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此人竟是纪府二小姐,巾帼将军秦黛玄。 “兄长如何现在才来?”语气里多了些埋怨,压过了方才的惊喜。 男子答:“临时处理了一些事情。” 面对这样的回答,秦黛玄冷笑了一声:“只是临时处理么?劫狱之事本就不在计划之内,兄长何必多此一举?” 她指得是前些日子,被押在大理寺天牢中的十七皇子莫名逃狱之事reads();。 男子无言,立在对面,神情晦明不辨。 “多日不见,我那一心只求权势的兄长,竟也学会讨佳人欢心了。”秦黛玄语中酸气明显,“只是不知,那佳人领不领情呢?” “搅乱局势之举罢了,何必说得这般不堪。”男子分明有些压抑的不快,但面对这个命运同样不被自己左右的胞妹,倒也忍住没有发脾气。 “卫玹只是想提醒兄长,尹督师的眼线遍布大昱京师,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倘若兄长有任何不臣之心,你我二人的死期,便要定下来了。” “不必你说。” 同为燕国细作,有些事情不需要直说便已明了,从小灭绝人性的训练,到后来背井离乡的流离。他们这一生身不由己,多少是为自己而做,多少是为国家而做,早已分不清了。 男子长身直立,一身玉色直裾悠然垂下,抬眸看了巷口一眼,直入话题:“东西呢?” 秦黛玄神色一黯,“那日在她房中搜索许久,也没能找到,卫玹觉得,有可能是对方放出来的假消息,迷惑我们。” “嗯。”男子思索片刻,继续道,“她如今不在纪府,你想办法再仔细找找,如果有机会,也去纪良的书房找一找。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没发现的密室。 “还有,纪良没了你大姐做指望,定要将你嫁与新帝为正妻,你千万要推脱,不可被人左右,尹督师与君上属意另一人选,欲将其扶上帝位,在此之前,切莫轻举妄动。” “好。”原来那人的皇帝做不久?秦黛玄目光微微顿了顿,眼看着他转身就要出巷,自己之前想好的事情还没有说出口,便连忙唤了一声,“请兄长为我杀一人!” “何人?” 那一声太过突兀,男子诧异回头,却见这个妹妹眼神里难得多了些嗜血的憎恨,一字一顿道:“被削了王爵的齐王晏让。”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醉酒的夜晚,玩世不恭的齐王趴在她身上说着些不要脸的言语,那日的情形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里回荡,除了将他千刀万剐,秦黛玄根本想不出来别的做法,只想在完成任务之前杀了这个畜生。 可她万万没想到,男子眉头微微蹙起,答道:“齐王不可杀。” “为何?”秦黛玄大惊,“他如今不过是个被削了王爵的庶人,兄长有何顾虑?” “我方才已经同你说过了,”男子皱着眉,沉声道:“齐王打算以半壁江山为酬,秘密迎燕军入关,只求称帝。” “君上大喜过望,命我与他对接。这笔买卖有多划算,还用我细说么?” 秦黛玄呆呆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会在齐王左右加派人手看护,在此之前,你最好消停一点。”男子瞥了她一眼,收起折扇,转眼间便消失在巷道之外。 那这仇呢,便不报了? 在国家大义之前,她个人的委屈算得了什么?秦黛玄心头绝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握紧了拳头,骨节被她捏得咯吱作响,可她浑然未觉。 不,要报,一定要报。 有一个人可以帮她。 第3章 .3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十七章 居安宫。 太医院院判齐大人被灵芝请进来的时候,眼睛上被绑了一条薄薄的纱巾,看不清具体大概的东西,却能够看清模模糊糊的轮廓,被灵芝搀扶的齐廷显然有些腼腆,低垂着头慢慢走到了这位年轻的太后娘娘的榻前,然后在微薄的光影中跪下道安。 看不清东西,却能听见那位年轻的丽人清脆的声音:“齐院判来了,快请起。” 与那日的声音截然不同,齐廷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那日哀家需要静养之言,齐大人可与陛下说了?” 她说的便是那日遇刺之事,齐廷连忙答道:“微臣不敢隐瞒。” 见他办事得力,纪流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新皇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打扰她了。 顿了半晌,纪流云这才想起了正经事,招了招手,对那齐大人道:“你来瞧瞧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 太后只道是他,却不提对方姓甚名谁,也不知是哪路英雄。齐廷犹疑了片刻,上前一步,透过模模糊糊的纱巾,看见了床上躺着的影影绰绰的影子,周身藏在被子下,只露出了一星半点的女装,看不清容貌,却依稀觉得那框架不像是个女子。 太医院院判齐廷上前搭上了对方的脉搏,刚一触及便吃了一惊,果然不是个女子,竟是个八尺男儿。 这……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太后请他来瞧病,却要给自己蒙上纱巾,原来是在宫里头养了个男宠,又不好对外声张自己的男宠病了,所以假借自己头晕的缘故,让他过来治病。 身居高位的女子养男宠这个事吧,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没有人敢放在台面上来说,太后这般明目张胆地让他给自己的男宠诊脉,便是料定了他不敢多嘴,以免惹祸上身。 难怪那日新帝莫名遇刺……原来宫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没有半分虚假,这年轻的太后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耐不住寂寞,先帝丧期未过,她便已经开始享乐了reads();。 齐廷虽然心里头转过了千种万种想法,手上却没有停,安安静静地为这名男宠诊脉,半晌,他大概是摸清了具体的病情,然而如何称呼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难不成道:“太后,您的男宠并无大碍?” 思前想后,齐廷还是采用了最常见的称呼,正经道:“回禀太后娘娘,这位公子脑有淤血,同时伴有四逆散气滞证,伤势反复,才导致了眼疾,好在现在还算及时,只需每日服用八味逐瘀汤,并辅以针灸治疗,不出十日便可痊愈。” 听到能治好,纪流云这才松了一口气,提了多日的心也算是放了回去,她本就心有愧疚,想到他变成这副模样都是为了自己,便更是于心不忍,这下知道他的眼疾可以治好了,心中的担心这才除去了一大半。 齐廷顿了一下,道:“微臣从未在蒙眼的情况下施针,太后可否容臣除去纱巾?” 除去了纱巾,不就能看清晏决的容貌了?如此冒险之事,她是拒绝的。 纪流云犹豫地看着他,想拒绝却又不能拿他的伤势开玩笑,看向了床上闭着眼睛的晏决,终是妥协道:“可换上一层稍薄的纱巾。” 换了一层薄纱巾之后,齐廷大概能看清楚具体的轮廓了,悄悄看了一眼一旁紧张的太后,便取出九针,上前与那公子施针,只是走近一看,虽然看不清具体的面容,却总是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眼熟确实眼熟,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隔着一层纱巾,齐廷一边施针一边冥思苦想,一直到施针完毕,再到被太后身边的侍女带出了居安殿,他也没能想出来在哪里见过。 在被那宫女嘱咐不可与外人说起之后,齐廷应了一声后,叹了口气,取下了眼上蒙着的纱巾。 看不见的滋味真是难受啊…… 殿中仍旧点着好闻的杜衡香,让人闻着便觉得倦怠尽去,纪流云将床上的晏决扶了起来,问道:“能看见些许吗?” 晏决失笑:“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工夫,一口气哪能吃成胖子。” “也是。”纪流云柔声道,“那齐院判去配药了,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清东西啦。” 晏决轻声应了一声,没再答话。 纪流云望着他失落的样子,也有些沮丧,他现在看不清东西,好像变得不太与人说话了。虽说他现在是被通缉的身份,但她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有太大情绪波动,只是因为他眼睛看不见的缘故,才变得这般沉默寡言了起来。 若是聋了,还能看书解闷,若是哑了,还能听听戏,如今却是没有任何解闷的乐子。 想到这里,纪流云突然眼前一亮,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听见声音啊。 纪流云突然伏低了身子,凑近他,神神秘秘道:“我给你唱个曲儿吧。” 女子身上好闻的香气飘了过来,灌进了他的鼻息之间,晏决愣了一下,目光虽然没有焦距,却能准确地看向她的方向,有些惊讶道:“你还会唱昆曲?” 在大昱,唱曲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属于伶人的,平常的京城贵女都不屑于学习这种技艺,大多是自小便苦练琴棋书画,以彰显自己的尊贵身份,不愿与优伶们相提并论。 然而,纪流云是属于连琴棋书画都不会的类型。 虽然他的父亲曾是大昱的国手,普天之下无人能及,但她显然没有遗传到这一点,不爱女红,不爱琴棋书画,也不像秦黛玄一样研读兵法,但她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那就是表演reads();。 前世能走那么多年的绳索、喷火、倒立,吞刀舞兽,并不全是被生活所迫,也有一定她喜欢的原因,她喜欢在众人面前表演自己的绝技,喜欢听到大家的赞美或掌声,如果完全抗拒的话,她也不会那么认真地去学习那些技艺了。 有段时间,一个名震江南的戏台班子在燕京搭台唱戏,她便用喷火的技艺作为交换,向戏班的伶人讨学了一些,虽然只是皮毛,也足够拿得上台面了,至少是不会让人笑话的程度。 面对晏决的询问,纪流云朝他一笑,说出了与那日一般无二的话:“不知道吧?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喧闹长街,春和景明,明艳动人女子站在绳索上骄傲的模样,仿佛那里就是她的主场,只要她纪流云站上去,谁也比不上她。 她总能给他这样的惊喜,晏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柔声道:“你唱,我听着呢。” “那我开始了啊。”纪流云朝后挪了挪,整了整衣裳,正襟危坐,好像她现在不站在宫殿里,而是站在台上,面对着台下成群的观众。 顿了片刻。 “咿――” 开嗓便让晏决心中一动,他一直觉得她声音曼妙好听,却不知她唱起昆曲来竟是这么婉转低吟,虽然看不清东西,眼前却仿佛有水袖抬起,随着她的声音溅起阵阵涟漪。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纪流云渐渐投入了进去,一颦一笑皆入了戏。 “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唱腔渐入佳境,晏决的眸色也渐渐深了起来,即便他什么也看不到,却已然能想象到,面前那温婉醇和的佳人,多么认真地在为他唱曲儿,又是多么用心的在为他解闷。 她唱的是《牡丹亭》的曲目《游园惊梦》,他以前其实并不喜欢这出戏,只觉得这调子缠绵又颓废,只从她口中唱出来开始,他便爱上了这场戏。 晏决已经想好了,等她唱完,他要向她坦白一件事情。 殿外忽然有人顿住了脚步。 晏斜站在门外已有多时,虽然太医院院判说纪流云要多加休息,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她,却没有想到,刚一过来,便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婉转唱腔。 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只听那熟悉的声音,便已想到了里头可能出现的景象,女子独自一人手执牙骨扇,水袖一抬,身姿不动,指尖一点便推开了一笔水墨长画,笑意倾国倾城。 “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认识她两世,从来不知她竟有着这样的本事。 他从前只觉得她小家子气,不及秦黛玄有魄力,然而天长日久的时光渐渐过去,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也终于成了他梦里遥不可及的温柔。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的心中荡漾开来,正要让人通报之时,于韦忽然从远处小跑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潼关急报,陛下请速速移驾文昌殿。” 晏斜神色一变,再也顾不上这头,转身便朝文昌殿走去,玄黑大袖随风而起,黑影笼罩在铺满卵石的小径上,久久未曾散去。 第3章 .4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十八章3.4123言情首发 宫苑深深,雕梁画栋。 层层叠叠的宫墙像画一样掠过,琉璃瓦在日头的照耀下发出灼眼的光,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却不见空中有鸟飞过,这样压抑的地方,便是飞禽也要避之不及吧。 半大的孩子提着裙裾跑在细碎沙石的小道上,身后兰嬷连连追赶,口中喘着粗气,焦急道:“小姐,慢些……” 小流云听话地慢下了步子,在前方等了好些会儿,才从兰嬷的手中接过那个木匣子。 那匣子比她的身子还要大上一些,流云抱着的模样明显有些吃力。 “兰嬷,你说殿下会喜欢这些东西吗?” 兰嬷摸了摸小流云的头,笑道:“小姐心意非凡,殿下当然会喜欢啦。” “是吗?”半大的小流云声音清亮,带着难以掩盖的得意之色,“这些玩意儿可都是流云的宝贝呢。” 兰嬷看着奶声奶气的小流云,语气温柔:“是呀,这些可都是小姐从抚州带来的玩意儿,虽然算不上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二十六殿下常年身居深宫,想必很少接触到这些,一定会喜欢的。” 想了想,又笑着补了一句:“只要小姐不怕殿下因为玩物丧志被陛下责罚。” 正红色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上面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延光殿。 小流云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转身对着一旁的宫人道:“你去通报吧,就说纪家大小姐到访,请殿下出来!” 说是不认识的人,见到这小姑娘这番模样,定会想到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四个字,但是晏决例外reads();。 排行十七的皇子晏决来到延光殿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同样登门造访的小流云自报家门,只觉得她的声音又脆又亮,比那林间的百灵鸟还要好听。 软软的身子像个和了许久的小面团,看上去就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 身后太监正要上前通报,却被九岁大的晏决拉了回来,小小的人儿气势倒是不低,那太监连忙退了回来,站在自家主子身后。 晏决就这么站在树后面,悄无声息地望着小姑娘的背影。 “这是哪家的女儿?” 太监仔细看了一眼,小声答:“是抚州任职的定远将军纪良之女,这位纪良纪大人,曾经是翰林院的棋待诏,殿下当时还小,或许没有什么印象。” 晏决嗯了一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待她走了我再进去,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太监站在他后面,垂了头,心想自家主子总是这么谦和,凡事都要讲个礼让三分,这样下去以后定要吃亏啊。 宫人们进去通报了许久,小流云也没能等到晏斜出来,有些着急了:“殿下不在吗?” “殿下有些忙呢。”宫人露出些为难之色,又不敢得罪刚刚升迁的将军之女,又进去通报了一声,可二十六殿下始终不肯出来。 小流云有些难过,望着身边的老妪道:“兰嬷,你说殿下是不是不肯见流云?” 原来她叫流云啊。 三寸清风,行云流水。 晏决站在树后面,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兰嬷道:“小姐莫急,离回抚州的日子还早着呢,殿下今日或许确实有些忙,咱们明日再来也无妨啊。” 小流云奶声奶气,却十分认真道:“爹爹说他的身世很可怜,让我多陪伴他,答应过的事情,流云怎么能食言呢。” 稚嫩的脸上盛满了真诚,照亮了晦暗的层层宫殿。 她等着,晏决便也在后面排队等着。 太监着急了:“殿下伤势未愈,何苦在此苦苦等待,这若是让贵妃娘娘知道了,奴才又该受罚了。” 晏决横了他一眼,小声说:“怕什么,有你主子兜着。” 太监看了看小殿下还没好全的后脑勺,忧伤地叹了口气,不敢再多嘴了。 晏斜终于出来了,像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琵琶女,又像三顾茅庐才请得动的孔明先生,只是与他们不同的是,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眉眼阴郁,生着一副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清冷。 少年走至殿门前,玄黑色的小袍子随着他的脚步猎猎作响,望着门口一面之缘的陌生面孔,生疏道:“什么事?” 小流云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冷清,搓了搓手,有些手足无措,然而她很快便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高兴道:“殿下不记得流云了吗?我们昨天说要做好朋友的呀!” 谁答应与你做朋友了。 晏斜有些鄙夷地望着她,心里这么想着,最终却没有说出来,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 “欸……”小流云挠了挠头,不知所措reads();。 身后兰嬷连忙戳了一下自家小姐,指了指她因为抱着太累而放在一旁的木匣子。 “哦!对了,”小流云恍然大悟,连忙将地上的匣子打开,递到那少年的面前,“这些都是我心爱的宝贝,现在我把它们送给你。” 父亲说这位殿下在宫中的日子过的很乏闷,让纪流云常来陪陪他,她认真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珍爱的东西分享出来,以表诚心。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殿下看也不看她的宝贝一眼,而是用着很不耐烦的语气催促道:“你快走吧,我要读书了。” 他不喜欢这些东西吗?纪流云很失望,可是转念一想,或许他只是因为还没看见呢? 连忙将那匣子中的东西一股脑拿了出来,捧到他面前,热情地为他介绍着:“这是小机关鸟,搭上线就能飞,还有泥人和孔明锁,啊,这是折叠匕首,可以表演吞刀的技艺,还有这个……这个是陶响球!” 说着便将那黑咕隆咚大球递了过去,在他面前夸张地晃了两下,也不知里面装着的是石粒还是沙子,摇起来沙沙作响,声音极是好听。 被拉着强行观看的晏斜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烦。 躲在一旁树后的晏决倒是兴致盎然,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的手,忍不住问了问一旁的太监:“真是有趣,那是什么东西?” 太监恭恭敬敬答道:“回殿下,不过是些乡下人的粗鄙玩意儿,民间孩童耍玩之物,不足为奇。” 介绍完宝贝的纪流云又挺起了骄傲的小胸脯,一副等待表扬的神情,等了半晌也不见对方有任何感兴趣的样子,脑袋便耷拉了下来,“你不喜欢么?” “不喜欢。”回答她的自然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的拒绝,小流云显然有些难为情,她在抚州的时候便因为父亲的关系,与官绅子弟们多有接触,那些贵女少爷们没有一个不上赶着巴结她的。即使是随父亲进宫的时候,那些公主殿下们也没有这般看不上她的时候。 “殿下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但这东西殿下一定得收下,我纪流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女孩的脸烧的通红,却仍旧倔强地昂着短下巴,说着她自认为气势很足的结束语。 晏斜觑了她一眼,伸手接了过来,算是收了东西,可转眼便又冷巴巴道:“可以走了吧?” 这个冷漠的态度,和那日如出一辙。 小流云差点被气哭,重重地哼了一声。 一甩袖子,拉着兰嬷就往外走,气势不减。 兰嬷被她冷不丁一拽,吓得连忙跟了上去,走得时候看见了站在树后的小晏决,愣了一下,便继续跟着自家小姐走了。 晏决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又转头望向了那愤然离去的小姑娘,忍住了想追过去的冲动,双脚定在原地。 晨光熹微,风如碎雪。 小姑娘桃红色的裙摆随风而起,越出了他的视线,也越出了这个囚笼一般的宫墙,如梨花飘飞,轻盈而又自在。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脑海里时常会想起这一幕。哪怕后来宫人们告诉他纪良一家又回抚州述职了,他也没能忘了这一刻心中盛放的惊艳。 一旁的声音将晏决拉回了现实。 回头一望reads();。 只听见站在门口的晏斜将那盛满了心意的木匣子递给了一旁的宫人,平静道:“这些人最喜欢看我的笑话,扔了罢。” 宫人接过木匣子,犹豫了片刻,只一瞬,便随意地扔在了殿外的杂草丛中。 “啪。”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殿门外没有人了,晏决才从树后走了出来,慢慢走到了那堆被摔得七零八落的物件面前,蹲了下来。 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散落在地上,有刚刚小姑娘介绍的东西,还有些旁的东西,有的是他见过的,有的是他没有见过的,九连环、孔明锁、华容道,还有被摔成了两半的泥人。 地上泥土太厚,太监想劝殿下不要弄脏了自己的手,可一瞧见自家主子的模样,便又小心翼翼地咽了回去。 晏决捡起其中那个黑咕隆咚的陶响球,摇了摇,仍旧发着刚刚小姑娘摇着时的沙沙声,像极了秋日红叶的婆娑之声,煞是好听。 他又摇了摇,好像爱上了这有趣的声音。 呐呐自语。 “这么好的东西,他怎么不要呢?” “殿下……咱们还是早些回宫吧,娘娘该着急了。” 晏决没有理他,又捡起了那被摔成了两半的泥人,神情专注,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办法能拼起来吗?” 说罢,将地上的东西全部装回了木匣子中,拍了拍上面的泥土,一件又一件认真地摆放整齐。 “嗯,我先替她保管着,等她长大了,再还给她。” …… 九年的时光匆匆忙忙地走着,许多岁月就这样过去了,昔日蹲在地上捡东西的少年,如今坐在居安殿的床榻上,听当年那个小姑娘正为他唱着那曲《惊梦》。 她能一字不错地背下这繁复的戏词,不知有没有看过牡丹亭的题记,有没有听过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呢。 一曲唱毕,纪流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望着榻上神游天外的晏决,邀功道:“怎么样,我唱的可还好听?” 晏决大概已经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了,定是带着些得意,又有些忐忑,生怕从别人嘴里听到些批评的词。 他当然会夸赞她了,甚至连逗她都舍不得。 晏决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笑了起来,神色之温柔,瞬间便照亮了眼前方寸天地,“好听,真的好听。” 那日她问他什么时候见过她,今日本想坦白。 可是一想到纪良被下狱的那几日,他朝纪府送去的那一匣子的物件,如投进湖面的石子,溅起了涟漪,却无一点回应,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样的陈年旧事,想必她早就已经忘了吧。 青玉枕被随意地放置在榻上,锦衾上绣着团花的纹样,皱皱的搭在男子的身上,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杜衡香气,让人昏昏欲睡。 流云啊,你看看。 这是世间最怯懦的人。 他用九年的时间等你长大,却没有勇气,等你的回答。 第3章 .6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三十九章3.6123言情首发 文昌殿。 “自先帝在位之时,边关便已战事连绵,如今西南叛军未平,潼关战事又起,我大昱如今国力匮乏,国库空虚,早已经比不上盛世之时,如今□□乏术的状态,如何能同时应对两场恶战呐!” “高大人之言未免有失偏颇,潼关两经迁徙,设防三百余年,为我大昱不催长城,若是此战不迎,一旦燕军破了潼关长驱直入,你我在座之人都会成为亡国之臣!到时候,可没有阁下在此侃侃而谈的机会了。” 台阶之下密密麻麻站了一大片人,无一不是朝中排的上号的王公大臣们,离潼关急报传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日,这些人一个个面色如临大敌,私下交头接耳,莫衷一是,然而还是要等着那个刚上任的新皇过来拿主意。 大昱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被多年的战役压抑的痛苦不堪,好不容易迎来了新的政权,还没等到根基稳固的那一刻,老邻居燕国便又欺了过来,或许他们认为新皇登基是最好下手的阶段,便就在登基大典举办后的第二日,以二十万雄师南下兵临潼关,尖锐而又急切地、掐在了大昱的喉咙之上。 晏斜踏进大殿的时候,大臣们连忙收住了口舌,将刚刚激扬顿挫的争论之词暂时都咽了回去,齐齐朝他跪下,高喊着吾皇万岁。 这一声万岁他曾听过很多次,在幽禁的那一段漫长的岁月里,他也曾怀念过这样至高无上的称谓。 他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再次归来,重新坐上那至高无上之位,面对着那些心怀鬼胎的、或是忠心为国的大臣们。 如今他回来了,他的使命,便是改写历史,这一次,他不会再做亡国之君。 男子一步一步走上殿中玉阶,宽袍大袖猎猎作响,属于帝王的阴沉之气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王者的姿态,无形之中透着些笃定与强硬。 晏斜坐定,看向台下大臣,淡声:“潼关急报,诸位卿家有何看法。” 大臣们连忙将方才的想法一一提出,有人认为大昱如今国库空虚,维持着剿灭叛军的持久战已是不易,应当派人与燕国进行谈判,许以适当的好处以求撤军,然后将重心放在那些起义的叛军身上,所抛出的观点无非就是内患的危害大于外敌reads();。 面对这样的观点,主战派自然是不依的,在心底骂几声卖国贼后又向皇帝言说国家尊严不可丧失云云,一定要点兵出关,穷尽所能,将那燕国尹狗贼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以振大昱之巍巍雄风。 只有一个人,虽然也参与了讨论,然而神色晦暗不明,在一众大臣中显得不突出,也不特别,这个人就是荃夫人的亲叔叔、十皇子晏让的叔公――尚书省尚书令宋临江,此人虽无兵权,手中大权却不容小觑,横跨了经济、军政大权两项,在一众大臣中也算是说得上话的。 在场的所有人中,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一切的缘故了。 十皇子虽被削了齐王的王爵,然而他这个三朝老臣却根基稳固,没被自己这个外侄孙所牵连,却不代表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联系了。 晏让以半壁江山为礼金,求燕军入关助他称帝,这件事情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宋临江抬了抬松弛的眼皮,透过浑浊的眼睛看上了台上之人,冷笑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以为靠着纪良那个草包便能稳坐帝王之位么? 且看你如何应对。 **** 纪流云去了姚太妃的宫殿,经宫人们通报之后,纪流云再次见到了这个神情倦怠的深宫妇人。 她躺在榻上,目光昏沉,岁月在她身上添了些风韵,却没能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眉目间依稀还能看见刚刚进宫时的少女风采,如果不是神色间的落寞,纪流云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你来了。” 姚太妃看了看她,想到她如今已是太后之身,又打算站起来给她见礼,纪流云连忙扶住了她:“太妃何必如此拘谨。” 姚太妃眼神落寞,一副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的模样,对她道:“决儿那孩子……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她一开始听宫人们说晏决被人从天牢带走时,整个人都是狂喜的,然而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晏决始终没有给她这个母亲捎个信,这让她不得不猜测,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被那些狠毒的人捉去杀害了,以至于她原本想找纪流云来商量对策,可这样的想法久久在她脑海中徘徊,让她渐渐丧失了信心。 然而纪流云的下一句话便让她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十七殿下如今在我的宫中。” “什么?” 姚太妃一下子立了上身,满脸的不敢置信,继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你……你说什么?” 纪流云有些歉疚的重复了一遍:“十七殿下如今在居安殿中,我已经压了下来,旁人还不知道这事,只是……他如今眼神可能有些不太方便。” 晏决的眼睛是因为她才看不见的,这一点她很内疚,生怕姚太妃斥责于她。 然而姚太妃已经自动忽视了最后一句话,她只要听见他还活着……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身子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末了,竟是将纪流云搂在了怀里,声音高低起伏,微微哽咽:“谢谢你……是你……是你救了本宫的儿子。” 纪流云冷不丁被她抱在怀里,懵了一下,随即也是抱了回去,一个母亲的心,就这么展露在她面前,她又要如何推开呢?只是回抱之余,也开始羡慕起晏决来,他还真是个幸福的人呢,至少还有母亲在担心她。 她呢?如果母亲没有去世的话,应当也会这么担心自己吧reads();。 想到这里,纪流云回抱着的手又紧了几分,竟是将姚太妃当成自己的母亲了。 姚太妃松了手,哀求地望着她:“你带本宫去瞧瞧他,好不好?” 纪流云自然是应了,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便是带姚太妃去见自己的儿子,只是没想到她转身的时候,姚太妃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目光歉疚而又爱恋地望着她道:“是本宫对不住你……” 她指的是拿出那道诏书的事情,纪流云连忙道:“此事不打紧,您别往心里去。” 她现在虽然贵为太后,比太妃还要高出些权势来,可在她眼里,姚太妃却始终是她的长辈,语气里也就多了几分敬重:“您爱子心切,流云也不亏。” 纪流云甚至感谢她拿出了这道诏书,若不是她的举动,恐怕她这一生都没有办法走进权力的中心,去左右这个乱世了。 姚太妃摇了摇头,带着些忏悔的姿态,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流云,你这孩子心眼实诚,是本宫毁了你……你放心,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呃……” “决儿那孩子,虽然平时将礼教仁义放在嘴边,口口声声圣人道义,但若是本宫开了口,他定不敢负你,即便你现在的身份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本宫也绝对相信,我的儿子是个能冲破礼教的、有担当的人。” “这……” “孩子,你放心,有本宫在一日,他绝不敢娶别的女人。” “……” 纪流云扶了扶额,这位太妃娘娘,好像有点会错意了? **** 居安宫。 灵芝从小宫女手中接过了太医院熬好的八味逐瘀汤,小心翼翼地朝殿中走去。 那日齐院判与她说过的嘱托都一一在心,比如这种病人有哪些不能沾的饮食,不能着凉,不能捂汗,她都一次不差的记下了。 因为晏决是病人,所以太后将自己的床榻让给了他,自己一般都去偏殿休息,所以晏决便一直躺在了太后的床榻上,他如今身子虚弱,也很少起床走动。 灵芝端着汤药走到榻前,望着榻上阖着双眼的清秀男子,心头便没由来地一阵心疼,半跪了下来,将那汤药放置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殿下?” 没有人理会她。 大概是纪流云唱的那段曲安抚效果太明显,晏决似乎睡得很沉,灵芝细声细气唤了好几声也未见他醒来。 当然,灵芝也是有些故意小声了,她害怕他一醒来,自己就没办法这般近距离地瞧他了,可是他若是醒不来,这药又该怎么喂呢? 灵芝抿了抿唇,露出些为难的神色。 面前男子依旧是那般玉砌的容貌,尽管闭上了那样澄明璀璨的眼睛,也掩饰不住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风华,这样的人,偏偏心仪着小姐,对旁人都是不屑一顾的。 她之前甚至想过,若是十七殿下还是十七殿下,不是那布告天下的通缉犯,或许她还能作为媵妾陪嫁过去,再不济,也能做个通房丫头,日后若有所出,便是一生无忧,就算她没能生个少爷小姐的,纵是能每日看着十七殿下的仙人之貌,她也心满意足了。 第3章 .7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十一章3.7123言情首发 姚太妃都已经发了话了,很快便有人上前将明素往外拖,那明素挣脱地没有了力气,流下了两行冤屈的泪水,一直拖到外殿,口中仍旧不死心,呜呜咽咽的叫喊着,看上去极其可怜。 晏决最见不得这种场景,他虽然看不见,耳边却听清晰的听见那样凄楚的声音,忍不住劝道:“此事事小,母妃若是为此事气坏了身子,便是得不偿失了。儿子如今眼疾未好,母妃就当是为儿子积些德,勿要伤人性命。” 那宫女的眼神实在是可怜,纪流云也忍不住道:“此事确有蹊跷,太妃还是容她为自己辩解一番吧。” 两个人都在耳根子上说软话,姚太妃被那宫女气晕了头,此时倒是清醒了几分,点了点头,算是同意让她辩解一番了,“倒要看看她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众人便朝殿外走去,灵芝抖着身子跟在纪流云的后面,脑中一片浑浑噩噩,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没有想到会闹得这么大。 她原本以为,勾引十七殿下,顶多是抽两个耳光,发配浣衣局了事,没有想到太妃竟然这般在意这种事情,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 她不知道的是,当姚太妃还是贵妃的时候,手底下的二等宫女便是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勾引了当时的先帝,一举被封为贵嫔,恩宠无限,分了她好些风光,她最是见不得手底下人有不臣的心思,尤其这个被勾搭的人还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姚太妃被怒火冲昏了头,自然要将当初无法亲手惩治那贵嫔的遗憾,百倍加诸在明素身上reads();。 晏决躺在床上,手中攥着那块被撕下来的碎布,想到那女子的可怜模样,一时叹了口气,只希望流云能够说动母亲,饶那宫女一条性命。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殿外,将那拖行明素的人唤停,纪流云便上前取下了她口中的巾子,道:“你有什么话,大可以说给太妃娘娘听。” 灵芝心头咯噔一声,脸色吓得煞白。 明素被憋了许久,一张脸涨得通红,冷不丁被摘下口中巾帕,一时咳嗽了几声,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朝纪流云磕头:“娘娘明鉴……明素是被人陷害的啊!明素断然不会去做那勾引之事啊!” 姚太妃眼睛一暗,沉声道,“谁要陷害你?” 明素迅速看向灵芝,高声喊道:“是灵芝姑姑!分明是她蓄意勾引,欲行不轨之事,被明素撞见……怕被太后与太妃追问,这才将罪责强加在明素身上,请太后太妃明鉴呐!明素真的是冤枉的!” 两人将目光看向了身后的灵芝,神情狐疑。 同时面临着太后与太妃两人的质疑目光,灵芝一张脸白成了纸,却忽然镇定了下来,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反而会比平时要冷静百倍,她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如果她此时不狠,被杖毙的人就是她。 “小姐,这贱人想要洗脱罪责,故意攀咬奴婢,灵芝服侍小姐多年,难道小姐还不知道灵芝的秉性吗?”灵芝抬起头,有些委屈地看向纪流云,目光凄楚,带着无尽的真诚。 纪流云只觉得今日的事情一万个不对劲,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贴身婢女会是这样勾引、构陷别人的人,比起那个不认识的明素,她其实更相信灵芝的话。 因为她见过前世的灵芝,为了帮她给晏斜送信,不惜进入燕国的皇宫做浣衣局宫女,只是为了帮她照顾废帝,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当时大昱已经亡国了,她也不再是之前的纪府大小姐了,灵芝明明可以去靠自己去谋求更好的生活,可她没有走,她仍旧忠心地的留在她身边,无论她有什么要求,她都会照做,从来没有过任何异心。 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她不会随意相信旁人攀咬的话,可她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去袒护她,于是她道:“灵芝说明素是过来送汤药的,将太医院的人找来未免打草惊蛇,将居安宫中所有的宫人都叫过来,总能问出是谁先进殿的吧?” 后进殿的人必是撞见此事之人,只要问清楚谁是先进殿的,谁在撒谎,谁说的是真话,便一目了然了。 姚太妃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做法。 很快,几个在内殿服侍的宫人们便被召集在一起,一个个怯生生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句。 “哀家问你们,今日明素和灵芝,谁先进的内殿?” 那些宫人们被叫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灵芝一眼,就对上了她凌厉又狠毒的眼神。 只一瞬,那些小宫女们便吓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抬头了。 灵芝站在太妃与太后的身后,她的表情,自然只有这些小宫女能看见,一个是顶头上司灵芝姑姑,一个是一同被分配到居安殿的无权无势的明素。她们其实并不知道谁先进的内殿,只是觉得得罪明素总要比得罪灵芝姑姑要好。 当下就有一个宫女小声道:“是明素先进的内殿。” “你,你胡说reads();!”明素顿时红了眼睛,死死瞪着那说话的宫女,那宫女昨日还夸她鼻子生的好看,今日竟然就这样信口雌黄,无中生有了。她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些人,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竟不向着自己。 一个人开了口,剩下的宫女们便有了主心骨,望着袒胸露`乳的明素,只觉得她生得最是好看,更像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个个开了口:“灵芝姑姑是后进去的,说是汤药里少了一味药,刚一进去,太后和太妃娘娘便回来了……” “是的是的,奴婢也看见灵芝姑姑是刚进去的。” 三人成虎,人心大抵就是如此。 灵芝松了一口气,大石头从心上搬了下来,身上却依旧发冷,毕竟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看着那几个为她说话的人,灵芝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谁知道她们哪天会不会揭露自己。 姚太妃冷笑了一声,望着地上衣衫凌乱的明素:“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本宫要杖毙你,可有什么不服?” 她恨透了这种背着主子干这种事情的下人,眼下却是将她当之前那个贵嫔来对待了。 明素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不再为自己辩驳,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灵芝,带着嗜血的恨意。 纪流云真没觉得这件事情大到杖毙的地步,忍不住劝道:“方才殿下说的有理,太妃娘娘就当是为殿下的眼疾积德,勿要伤人性命啊。” 纪流云不知道她之前经历的事情,姚太妃不怪她,只道:“你这孩子太单纯,不懂人心的险恶,这人一旦进了皇宫,被权势所迷惑,就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今日之事主要是让你长个心眼,像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留了。” 灵芝在后面听着,只觉得眼皮突突的跳。 纪流云不懂她这话的深意,仍旧觉得她罪不至死,不死心地劝道:“流云知道太妃娘娘的好意,只是这宫女毕竟是居安宫的人,传出去了怕是要让新帝起疑,更何况流云现在好歹也是太后之身,自己宫中的宫女,还是想留个仁德之名。” “你倒是搬出太后的架子来了。”姚太妃轻笑,“也罢,就改为二十杖吧。” 相较杖毙,已经是轻了许多,纪流云没有在宫中呆很久,只觉得二十杖是恩赐了。 “今日之事,谁敢往居安宫外说半个字,莫怪本宫不客气!” 明素被人强行拉了下去,原本那样温柔的姑娘,被人拖着走的时候声音却无比凄厉,生生要在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两只脚拖在地上拉出一条条长痕,目光死死盯着纪流云身后的灵芝。 “宫女灵芝,我明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声音渐行渐远,却仍旧能清晰地听见那些话的内容:“我若死了,定要转世为鸟,啄烂你的眼睛!若我转世为蛇,定要咬断你的脖子!让你生生世世都做无头之鬼!!!” 听到那样诛心的话语,灵芝脸色煞白,意识几乎就要崩溃了。 纪流云皱着眉,回过头来,有些犹疑地望向她。 惨叫声从东南方叫起,一声又一声,口中仍旧在叫骂,听得纪流云头皮发麻,这些人竟然下这般狠毒的手吗?正要去劝一下,让他们不要下手太重,那边已经来人回禀:“宫女明素不堪刑杖,已经殁了。” 姚太妃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宫里的人甚是灵巧,不需本宫多说,便已明白了本宫的意思。” 那一瞬间,纪流云只觉得从脊背到头顶爬上一片彻骨的寒意。 第3章 .8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十二章3.8123言情首发 一个宫女的死,虽然在这千尸万骨的宫殿中掀不起什么太大的波澜,却也足够让有的人心惊胆战了。 众人对此反应不一,那几个人云亦云的小宫女也都吓傻了,灵芝站在纪流云身后,身子站的笔直,却不自觉地发抖,她没有想过会这样……她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死了也好,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明素死前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着,教人心里头发麻。 纪流云怔在当地,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从小内宅便是平静的,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被姚太妃对待生命的态度吓到,彻底僵住了。 她一开始并没有将此事当一回事的,左右不就是个小宫女犯了错,稍稍惩治一下也便罢了,罪不至死,并不会为了这点芝麻蒜皮的小事掰碎了细想,她万万想不到二十板子就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如今一个生命就从自己眼前消逝,纪流云只觉得全身发冷,止不住的寒意。 重生到现在多少日子了,她是第二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残酷,也感受到了权势的重量。 第一次是在客栈门口,被阿飞的尸体绊倒,她无法救他,因为他们是两个国家的人。 第二次便是被杖毙的明素,她没能救她,因为她的软弱与不在意。 她分明是握有权势的人,却因为自己漫不经心的不作为,让一个罪不至死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姚太妃要将晏决带回自己的宫殿,只道她这里太过于危险,而姚太妃的宫殿鲜少有人踏足,平素里和那些先帝的妃嫔也没有什么来往,如今居安宫中闹了这么一出,虽然对下人三令五申不准传出去,可难保有人管不住嘴,还是尽早搬出去为好。 纪流云走到晏决旁边的时候,晏决出声问道:“母妃可消气了?那人怎么样了?” 纪流云眼睛有点酸,她不敢告诉他明素已经被打死的事情,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来,只骗他道:“送去治伤了。” “嗯。”晏决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欣慰,“母妃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她看上去有些凶,其实心底还是很善良的,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 纪流云没说话,望着他,有些难过。 忽然,她看见了晏决捏在手中的碎布头,问道:“你手里那是什么?” 晏决还没有反应过来,见她问起,才将那碎布递给了她,随口道:“从那宫女身上拽下来的……” 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忙解释道:“流云你可别误会,我不是故意拽人家衣裳的……” 纪流云的心思完全不在他那几句话上,而是看着那块碎布,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块布有些不对劲reads();。 “你说,这是从哪个宫女身上拽下来的?” “就是……”晏决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勾引那样的词,便隐晦道,“就是……摸我的那个。” 好像更奇怪了。 他很不喜欢在纪流云面前说这些话题,可她却一直在提,不知道为什么,流云听了这些话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些奇怪。 大昱宫中的宫女无论品阶高低,皆是身着苋红色窄袖上袄,配秋香绿的马面裙,区别在于上袄的布料与图案,一等宫女和二等宫女之间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比如二等宫女宫衣的纹样用的就是普通的织锦,像灵芝那样有些脸面的宫女,便是缂丝了。 缂丝乃织中圣品,花色细腻,如迷雾中的花团,鲜活而又灵动。 而她此刻手中拿着的那块碎布,上面半朵残缺的团花,赫然就是缂丝! 纪流云脊背一冷,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了她的全身。 “怎么了?”晏决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忍不住出声问道。 “没什么。” 纪流云头也不回,走向殿外,看向侍候在门口的宫女:“灵芝呢?” 小宫女忙答:“回太后,灵芝姑姑有些不舒服,回房休息了,让奴婢好生伺候着。” 纪流云正要朝灵芝的住所走去,却又收住了脚步,折了回来,“你们今日所言,句句属实?灵芝真的是后进去的?” 小宫女眼神躲闪了一下,道:“千真万确,太医院说之前那碗汤药少了一味药……让……让灵芝姑姑重新端了一碗。” 纪流云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带着些探究的意味,那小宫女吓了一跳,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有些心虚地将头低了下去。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被她突然变化的态度所吓,那宫女突然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奴……奴婢……奴婢有可能没有看清,也……也可能是明素也说不定。”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原本白皙的脸立刻高高地肿了起来,带着红色的深刻痕迹,那宫女吓得扑通跪在地上,也不敢伸手去捂自己的脸,只一个劲求饶道:“奴婢……奴婢是真的没有看清啊……” 原本平易近人,面色和善的纪流云,第一次露出了憎恨与鄙夷的眼神,笼罩在她身上的,是来自高山之巅的霾云,那样的远,又那样的冷。 “你没看清,为何不直接告诉哀家,你没看清?” “你知不知道,你随口的一句话,是一条永远也无法挽回的性命?” 那宫女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或……或许明素不是被冤枉的也未可知……奴婢也是看大家都这么回答,才才才这么回答的。” “你这么喜欢和大家一样,哀家就让你和明素一样,如何?” 纪流云冷眼看她,身子站的笔直,却从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reads();。 “娘娘,娘娘饶命啊!”宫女吓得连滚带爬地抱住她的腿,眼泪和鼻涕都被吓出来了,“奴婢……奴婢没有错啊,奴婢只是和大家说了一样的话,奴婢没有错啊!” 纪流云看着心烦,一脚将她踹开,那宫女在地上转了个轱辘,吓得不敢再出声。 准备叫人将太医院院判齐廷叫过来一趟,问问清楚,看到底是叫谁去换的汤药。可转念一想,万一去请齐大人的过程中,又有人做了手脚,那她便又白忙一场了。 她不愿意相信灵芝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她一定要亲自弄清楚。 **** 太后亲自驾临太医院,实在是件稀罕事,医女们连忙上前请安,那些院使、院判、医士们大多不会呆在庭院中,也就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的到来,纪流云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大肆宣扬,医女们便顺从的散去了。 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纪流云来到了齐廷齐院判所处的屋子,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张口就要询问他汤药之事,却没想到那齐大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然后在一张纸上写着些什么。 走进一看,却是前朝名医所著的《疫病杂论》,手中所撰写的,是一张删删改改的方子。 纪流云心生疑惑,又不好意思打扰,只站在他身后,看了看那方子的内容,涂涂改改,墨汁一片。 槟榔六克,厚朴三克,划掉,葛根黄连或有奇效,草果仁五分,知母三克,芍药三克,划掉,又改为两克,黄芩三克,甘草五分,大黄一克,生姜一片。 纪流云陡然大惊,之前关于灵芝的事情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上前一步就站到了齐廷面前,惊讶出声,“你……” 齐廷原本正研究着方子,冷不丁眼前冒出个女子,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好半晌才撑了撑桌子,恭恭敬敬向她行礼:“太后万福金安……” 纪流云表示了一下歉疚,但是仍然讶异不住心中的激动,“你……你可是……” 齐廷望着这位年轻的太后的奇异举动,有点懵。 纪流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难道直接问,齐大人,你也是重生的吗?! 没有错,绝对没有错。 这张方子,旁人可能不清楚,她确实再清楚不过了。虽然有些错漏,但大致相仿。大昱国力凋敝,濒临亡国的那几年,曾经爆发过一场规模巨大的疫情,死伤无数,尸横遍野,皇帝苦寻良方未果,百姓们死伤惨重,甚至蔓延到了军队中,那些军士们还未出征,就死在了疫病之下,可以说是压死大昱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张治愈的方子,是在疫病爆发的第二年出来的,当时是民间的一个普通医馆的大夫钱诺和他的门生一起研究出来的,在经过临床试验后,收到奇效,治愈了十之八`九的疫病患者,只不过这张方子出现的时间太晚,大昱已经被连年的战役和疫情拖垮了。 因为这件事情离发生还有好几年的时间,纪流云并没有提上日程,没想到这位齐大人居然一重生就开始研究了,着实是令人敬佩,纪流云满怀着见到老乡激动的心情,忍住想与他握手的冲动,像对暗号那样问道:“齐大人这张方子,可是出自民间医馆的大夫钱诺?” “钱诺是何许人也?” 齐廷愣着,仍旧恭敬答道,“这张方子,是陛下亲手交由微臣的。” 第3章 .9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十三章3.9123言情首发 “这张方子,是陛下交由微臣的。” 纪流云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句话,好像平地中的惊雷,打在她的心上。 现在的陛下,不再是永昌帝,是晏斜。 “陛下……为何要给你这方子?”纪流云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几个字,满脸都是不敢置信reads();。 “微臣也甚是不解,”齐院判还没有胆大到敢背后编排皇帝的地步,只小心揣摩道,“按理说,我朝国祚几百年,鲜少爆发大规模的瘟疫,这些疫病的专著也大多是前朝所写,况且目前各州各郡也都没有任何要爆发疫病的动向,陛下却十分重视这张方子,让微臣细细揣摩,补全空缺,说是……以备后用?” 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长篇大论了,齐廷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一顿,继续道:“可这古往今来,方子都是按照病情才开的,哪有照着方子研究疫情的道理?七日之内,要臣补全治愈方子的漏洞,还要开出预防的方子,确实为难了。” 纪流云现在却没有心情关心他的难处,只问道:“这方子,是别人所写,由陛下转交给你的,还是陛下亲自所写?” 说到这个,齐廷就有些小骄傲了,比较显摆地说:“自然是陛下亲手所写,那张原方,臣一直供在家中呢。” 纪流云如遭雷击,站在原地,连动也没动一下。 她忽然想起新皇登基时下发的那三道诏令,每一步,都与她所想不谋而合,每一条,都是在补救上一世制度的缺漏,从税收到水利,从储粮到预防疫情,全部都与上一世的漏洞相吻合。 窗外的光渐渐暗了,已是薄暮时分,光影打在纪流云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不合时宜的吻,想到了那句突兀的“出嫁从夫”,想起那天客栈对视的一刻,少年眼中的暗流与笃定,想到那夜银针飞来,他作为一国之君的第一反应,却是护住她。 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了那些年徘徊在爱与不爱之间的苦苦挣扎,而现在一张药方,将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抖一抖纸页,便将那些模糊又久远的记忆轻轻唤起。 永昌帝不再是殉国而死,一百多个皇子皇孙们也不再是被他们的父亲亲手杀害,五皇子被终身幽禁,十七背上弑父的罪名,十皇子晏让被削了王爵。唯一的受益人,只有晏斜,只有他一个人走上了那至尊之位。这样的结果,比上一世提前了整整五年。 她以为是她的重生带来的变数,却从来没有想过,或许那个人,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呢?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她是听见他的死讯,一时悲恸,才做出那样极端的殉情的举动,而他呢?他是先她而死的啊。 …… “我心悦你,从今日起,纪府可以着手准备嫁妆了。” “别怕,以后不会再有人妨碍到我们,如果有,我就杀了他。” …… 所以他要杀了据说已经和自己有了夫妻之实的晏决,将他逼上绝路,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所以他频频对自己示好,而不是像上一世那样将她拒之门外。 哈,纪流云忽然很想笑。 原来,是这样么? 原来他也是重生回来的,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补偿她?就这样放下身段,做出些与他以往性格完全不符合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他,她不需要了。 一点也不需要。 …… “咳。” 齐廷轻轻咳了一声,提醒着面前发了许久的呆的太后娘娘,这里还有一个人站着reads();。 纪流云从漫无边际的思虑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还站在太医院的隔间中,与齐廷对着话,顿时无声一哂,没话找话道:“齐大人若是要找相仿的病例,从医书上找应该是不容易找到的。” 苦于没有例子研究的齐廷眼睛一亮,“娘娘此话怎讲?” 纪流云想到之前听谁说过,那场瘟疫和一千多年前的某朝曾发生过的小范围疫情有些相像,在一本县志中记载了症状详情,包括具体的反应、患者的描述都有详细记载,但因为当时没有治愈的例子,便阴差阳错的没有记录在医书中。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有一本县志中记载过陛下所说的疫病,只是年代太过久远,也不大记得是什么县所修……哀家去兰台为你找一找。” 齐廷吓得魂不守舍,连忙跪下道:“这等小事,怎敢劳烦太后亲自前往!” “这不是小事。”纪流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她也想为疫病的事情出上一份力,却道,“哀家心里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你连什么县的县志都不知道,如何去找?” 齐廷不敢再阻拦,仍是一副卑谦的样子。 纪流云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询问灵芝之事,她被晏斜的事情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竟然忘了正事。 “对了,齐大人,今日你少用了一味药。” 齐廷以为她要怪罪下来,连忙请罪:“微臣一时疏忽,只是那味药并非必要,加上会促进一些疗效罢了。” “哀家不是怪你,只是想问问,后来的那碗药,你是交给了宫中哪位宫女?” “此等要事,微臣定不敢委派旁人。”齐廷只当她怕自己说出男宠之事,反复强调着自己的小心,“微臣是亲手交给了居安宫的宫女,至于是哪位……微臣实在是记不清了,只隐约听见旁人唤她明什么……” 明素。 纪流云忽然垂了眼眸,心底一沉。 灵芝说,汤药少了一味药,是她将新药送进去的时候发现明素的罪行。可齐院判说,新熬的汤药,是交给了明素的。 灵芝撒谎了。 其中具体情形,纪流云不愿意再想了,她怕她知道了之后,就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哀家知道了。”纪流云平静道。 齐廷有些发怔地望着那位年轻的太后,平静地回答之后,迈出了房间,朝外走去,裙摆没有方向的随风摇曳着,一步一步,好似丢了魂。 原来贵为太后,也会有烦心的事情吗?齐廷摇了摇头,继续研究着手中的方子。 去哪儿呢?纪流云觉得有些神思恍惚了,回居安殿吗?那里是她的住所,却不是她的家,唯一当做亲人的灵芝,也不再单纯了。 回纪府吗?那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也是一直在将她往外面推的地方,父亲永远都是那样,无论将女儿嫁给谁,都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不管别人是否愿意。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呢? 纪流云就那么走着,走着,忽然就走到了大昱的皇家藏书库――兰台。 春风夹杂在寒气中徐徐吹来,吹起了她鬓边的发丝。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纪流云走进去的时候,兰台里面空无一人,或许是常年没有人打理,那些吏官们便开始偷起懒来了,但看那架几案上已经研好的墨,也知道他们并没有长期玩忽职守reads();。 纪流云慢慢抽出一张纸,在上面默写了一下之前的药方,然后拿着那张纸,在书架中翻找着,眼神好似在专注地寻找,却并没有集中在一起。 隐约记得那本县志的第一个字是奉还是春,纪流云开始一列列寻找,从第三层到第五层,从第一列书架到第二列书架,密密麻麻的字充斥在她眼前,几乎要看花了眼。 走到一个狭长的书柜前,却发现那排典籍的不同之处,那些是各朝各代所修的正史……从几千年前,一直到前朝,唯独没有昱朝。 纪流云忽然就想到了上一世,她去一家书肆里看到的那排正史典籍中,突兀的《昱书》,彼时她还不懂,将一个国祚几百年的王朝浓缩在一本薄薄的史书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她明白了。 前代的历史通常由史馆史官来编撰,她之所以后来能在书肆中看到《昱书》,是因为大昱已是前朝了。 一股冷风顺着窗缝吹了进来,纪流云只觉得眼睛发酸,鼻子也渐渐红了,灵芝的事情不停在脑海中搅动着,晏斜也是重生的这件事也在打乱着她的思绪,眼前这排书架,又提醒着她身上背着多重的担子与责任。 可是她真的很没用,她经历了那么多常人没有经历的事情,从亡国皇后到街边艺人,从前世一直到今生。可她几乎什么都不会,想学兵法,没有秦黛玄的天赋与领悟的能力,想帮齐院判找到病例,却连一个县志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她还忠奸不分,平白冤枉了无辜的人,让一个二八年华少女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消逝。她看不清身边的人,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她真的觉得很累很累…… “不学兵法改学医术了?” 身后传来男子戏谑之声,钟衍越过她的肩膀,抽出了她手中的那张药方,口中赞叹不已,“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看来还是医术更适合小妾姑娘。” 等了半天,没人理他,钟衍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往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高贵冷艳的嘲讽几句吗?更何况他冒着深宫守卫重重危险见她一面,不至于就落得个这样的待遇吧? 不甘冷落的钟衍将她扳了过来,正要调戏两句,却突然慌了神,急道:“你……怎么哭了?” 纪流云被他强行扳过来,有些僵硬,却不看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 “你别哭啊?”常年在军营中直来直往的钟衍,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吓到你了?还是抢你的东西你不高兴,喏,还你还你,真是小气,看一眼都不行吗?” 没有任何回应,娇娇软软的女孩子站在原地,红着鼻子,一言不发,像个受气的大包子。 钟衍彻底急了,撂下狠话:“谁欺负我们了?房哥揍他去。” 纤长的睫羽忽然抬起。 纪流云红着眼睛望向他,忽然问道:“造化欺负我,你也要去揍造化吗?” 钟衍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看着她如小鹿一般湿漉的眼睛,一时出神,只一瞬,他便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如十里长风下的春树暮云,如市井长街之外的青山白水。 “当然。” “造化于我何加焉。” 第3章 .10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十四章3.10123言情首发 “造化于我何加焉。” 纪流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有些呆住了,望着他那双炽热的眼睛,原本通红的眼眶也渐渐褪了下来。 钟衍一直望到她的眼底,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冒着生死的危险数次闯入大昱的皇宫,却没有必要的目的,只是为了过来看看她,看她是否安好,用最大的心力做最徒劳的事情,一向不是他的作风。 可是她看上去很不好,她那样瘦小的身子,却好像担着千斤重的心事,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别人的。 像个心事重重的兔子,可怜又可气。 钟衍忽然就拥了上去,第一次,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上一次,是为她解开束缚的绳子,这一次,却没有任何理由。 那样的拥抱来得太突然,纪流云彻底呆住了。 成熟稳重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罩住了她整张脸,纪流云猛地撞在他的坚硬的胸膛上,只觉得鼻子被硌得一痛,一时竟喘不上气。 纪流云下意识将头偏向一边,将脑袋从他的胸膛中钻了出来,大片大片的空气灌了进来,鼻息之间仍是对方带着些轻略意味的气息,那样强势,不给她一丝一毫后退的余地。 斑驳的光影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层层叠叠的书架遮住了他们的身影,两人站在大书架之间的空隙中,在地上拉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狭长而又暧昧。 门口突然有几声急切的吵闹声:“往那里去了!” “走!” 那些声音听上去雄浑有力,一听就是禁军的队伍,那些禁军在皇帝大发雷霆下令整顿之后,已经是日夜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巡逻了,可是不知道对方是那路神出鬼没的英雄,竟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踪迹。 纪流云下意识去推钟衍,对方却纹丝不动,垂下眼眸失望地望着她,不发一语。 纪流云道:“你做什么,追你的人来了,还有心思与我玩笑?” “妾妹难道没有听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只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纪流云冷声,后靠。 钟衍一下子瘫在了她身上,如市井泼皮一般将她牢牢箍在怀里,竟是一点也不愿意放开。 “哎呀,我受伤了。” 纪流云知道他这个人鬼话连篇,嘴里没有一句正形,冷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朝后靠去,做着她认为的最大力度的挣扎。 “你也听见了,我方才与禁军过了几招,受了很重的内伤,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一边说着,钟衍一边继续靠在她的身上,语气像是很虚弱一般,却分明带着十足的中气。 纪流云嗤笑,目光鄙夷又不屑:“你这般神通广大,还打不过他们?骗人也要骗得有诚意一些吧reads();。” 钟衍靠在她身上,却又不是真的将全身的力气都过给了她,在她耳畔撒娇一般柔声道:“我都快要死了,你就勉强对我好些吧。” “快要死了?”纪流云冷着脸,语气生硬,“既然要死了,就把解药给我吧。” 钟衍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那日他在信中随口胡诌的话,她居然信了,一面笑她天真,一面又觉得可爱,在她耳边低低笑了起来,撩得她脑后一阵发麻。 “我怎么会真的给你下毒呢,万一我哪天突然死了,来不及给你解药怎么办……我的小妾姑娘,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生于安乐,长于安宁。” 外面禁军的声音渐行渐近,似乎饶了一大圈又折了回来,道:“兰台可有查过?” “就差兰台了。” “进去看看。” 纪流云听着一僵,沉声道:“你再不松开,我们两个就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了,你想让宫内传出太后私会刺客的秘闻吗?” 钟衍不动。 “你放开!” “就不。” 纪流云无奈了,虽然钟衍这个不正经的样子很是常见了,却没想到他在关键时间还这么没有正形,她一个女孩子力气又大不过男子,正要想办法解决现状,却听见钟衍在耳畔闷闷地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快问,问完滚!” 纪流云待人向来客气,然而这一点并不适用于死皮赖脸没心没肺的钟衍,一来确实觉得烦闷,心中有气,二来大概是她知道,无论怎样,他都不会生气。 钟衍轻笑着,叹了一口气:“你啊……” “你到底要问什么问题?” 钟衍将头转了过来,略微松了些手,目光顺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往下,对准了她,眼中微光流动。 依稀还是那个山洞,少女歪着头胡编乱造,一本正经地与他说话,可那样的胡话,他差点就信了。 “五年前的一个冬夜,是我和他相遇的第一天,那年的卫将军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他对我一见倾心,发誓今生今世非我不娶,我见他实在可怜,便与他私定了终身。” …… 他问出了话。 “那个时候你说要跟我私定终身,是不是真的?” 那话太突兀,少女茫然地歪着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禁军的脚步越来越近,迈过了门槛,走进来的时候还听见有人疑惑地问了一句,“兰台轮值的人都去哪了?” 两人站在里处,离得很近,也不知外面的人听不听得见他们的对话,纪流云只觉得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万一他们看见了……” “大不了就做了。” 钟衍第一次说出这种类似赌气的话,逼近她,“回答我。” **** 文昌殿刚刚送走一帮大臣,于韦瞧着眼前这位新帝的脸色,只觉得心里头怵得慌,古往今来,历史上只要是遇到这种事情,朝中都会自发的分成主战派和主和派reads();。 这件事没有个标准答案,看得是时局。有的时候主和不一定就是怯懦,而是为了长远的和平,有的时候主战不一定就是为了国家的尊严,而是冒进、忽略国力,不切实际。 大昱现在就处于一个最尴尬的局面,和也和不得,战也战不得。 门外齐院判求见,于韦连忙将他领了进来,知道陛下交给了他一个任务,于韦不敢有所怠慢。 果然,晏斜看见齐院判的时候,问道:“药方研究得如何了?” 在一件事情上遭遇挫折的时候,往往希望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得到缓解,尤其在两件事都是大事的时候。 齐廷连忙将自己研究的结果与陛下禀告了,药方大致已经没有问题了,只是缺少活生生的例子来验证这药方的正确性,但这如何怪得了他?分明是陛下莫名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哪有这样本末倒置的事情,先研究药方,再找病人? 晏斜听了他禀告的话,脸上的阴霾才稍微散去了一些,又让他研究一下预防的方子。 齐廷就觉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真是太惨了,接了这么个任务。太医院里院使院判一大堆,偏生就只有他出生医药世家,祖上曾出过一代名医,研究的就是这疫病,所以新帝才找上了他。 齐廷硬着头皮接了旨,正要告退,新帝却又喊住了他:“太后那里……可好些了?” 齐廷愣了一下,太后不是一直都好着呢吗,还有力气养男宠呢。 想了想,这才回忆起来,自己替太后编的瞎话,说她需要静养,不宜打扰,陛下问出这样的问题,看来是想去探望一番了。 虽说皇帝探望嫡母确实在情理之中,只是那嫡母年方十六,比那新皇还要小上几岁,外界传言已是不堪,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之下,只觉那百姓们真是火眼金睛,一双慧眼出神入化。 这新帝对太后的心思绝对不一般,而且还是相当不一般。 如果继续替太后撒谎,只怕新皇会看出来,何况他也确实不是太后那边的人,何必要替她做事?可若是不继续帮她掩饰的话,只怕皇帝要知道太后偷偷养男宠的事情了,这样的下场,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出于人道主义,齐廷觉得自己应该再为太后隐瞒上一段时间,出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齐廷还是挺想看看这三个人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来的。 两种结果都不是他能承担的,一般遇到这种事,聪明人会选择转移话题,这个话题还不能太刻意,一定要比原来的话题更有爆点。 于是他道:“微臣忽然想起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晏斜道:“说。” “不知陛下可有将那瘟疫的具体症状说与过太后?” “没有。” “陛下交由微臣的药方……太后看过了,似乎很是感兴趣,而且太后还能找到类似瘟疫的病例,微臣想不懂,既然太后没有听陛下说起过,单凭看一眼方子,就知道哪本县志中记录了具体的症状……这,微臣出身医药世家,一开始拿到陛下所赐的方子时,都未曾这般笃定过。” 晏斜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有点像夜里突然惊醒的大猫。 “你再说一遍。” 第3章 .12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十五章3.12123言情首发 处于这般劣势的情况下,纪流云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门外追兵越急,她的心也是越乱。 “你要我回答什么?” 禁军开始朝里搜索了,目光越过一排排陈列的书架,几乎就要打到他们身上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藏书库中显得那般清晰。 钟衍换了一句话,表情仍旧是硬的,“你愿意跟我走吗?” 纪流云是真的快要急死了,说出口的话也是语无伦次,“我要如何跟你走?这种时候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钟衍却纹丝不动,像是一定要等她一个答案,这样偏执的他,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这个对外面的事情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真的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他就要除了那几个人一般。再怎么说,那都是大昱的将士,就算他们办事不力也罪不至死。纪流云冷汗直下,只希望从天降下一个奇迹,来救救她。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分成了好几个块,一个接一个的向她扔过去,那些人的步伐就要越过最后一个书柜看到他们的那一刻,门外突然响起了太监尖锐的通报声。 “陛下驾到——” 人潮迅速退去,那些或重或轻的脚步声骤然朝门外走去,迎接这位大昱的新皇,纪流云松了一口气,又喜又忧,喜的是钟衍终于放开了她,神色诡异。 忧的是晏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兰台? 他不是在文昌殿处理政务吗! 钟衍已然松开了纪流云,她便不再磨蹭,转身就朝外走去,却又被钟衍拉住了袖子,“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原本只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并不是当即就要带着她走了,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这样自己接下来所做的事情便有回旋的余地,原本也并没有这么强烈的胜负意识,只是那日客栈,她便是这般毫不犹豫地朝那个人走去,将自己留在原地的,同样的事情,已经是第二次reads();。 男人之间,或许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争奇斗艳的戏码。可一旦两人实力相当,且注意到了同一个女人的时候,就变得不再那么淡定了。 强者往往惺惺相惜,可强者也从来都执着于一个答案,谁才是最强的? 纪流云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出去,而是等皇帝进来的话,他们两个就都无处可躲了,原本只是几个禁军侍卫进来的话,或许还有解决的办法,现在皇帝来了,钟衍总不该说,把皇帝也给做了吧。 时间紧迫,再不出去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等晏斜自己走进来的话,就全完了,当下甩开他拉住自己袖子的手,大步朝外走去,也不去解释了。 女子决然的背影一如当日,光影透过密密层层的书架打在她身上,那样的好看,却又那样的狠心。 钟衍站在原地,长长的袖子垂了下来,一直垂到了膝窝,一股失落的情绪从心底渐渐弥漫开来,窗缝处吹来一丝虚无缥缈的风,就像他做过的那些事、那些梦一样,就像那日她转身离去之后,他永远也抓不住的、那如血红残阳一般的片片枫叶。 走吧。 别回头了。 那些横跨在国仇家恨之间的渺小情愫,那些淅淅沥沥的浅薄过往,那些游离在权谋之外的关怀与心疼、嬉笑打闹,都随着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他本可以狠下心来不送下山为她治伤,那日在客栈,其实他也本可以打得过晏斜,只是那时候他忽然觉得,如果不用这种方式送她离开,或许她就真的要被自己上交给尹督师了,然后成为两国交战时的牺牲品,那个时候他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所以他选择放手,任由她被那个人带走,可是时间渐渐的过去了,他发现他开始想念山上的日子,他们一起说笑打闹,一起编瞎话。想念她可爱的举动、眼中的淡淡流光,即便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脑子里也满是她的影子,或许也就是分开的那段时间,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傻乎乎的昱国贵女渐渐动了心。 他这样的人,身边是不乏爱慕者的,即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但总是有很多官家的小姐青睐他,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有着哪怕一点点的好感。 在感情方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可以说迟钝,但这一次他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并且明明白白地问出了口,可她给自己的答案就是,转身,一个冰冷的背影。 钟衍捡起了她掉落在地的那张药方,目光落在那些娟秀不失体面的簪花小楷上,看了看,然后攥在了手上。 看向她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再见我的小妾姑娘,你我无缘,便就此划下楚河汉界,来日两国对峙,战场相见,各凭本事。 **** 晏斜出来的着急,穿着一身深绿色的曳撒就出来了,头上戴着翼善冠,身子立的笔直,他刚要大步朝里走去,却见纪流云从里面走了出来,上前一步纳头就拜,拜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再是纪府大小姐,不是什么皇后,而是太后,眼前那人的嫡母,生生将动作给收住了。 身后于韦小心翼翼地憋着笑,晏斜回头瞪了他一眼,吓得于韦连忙收住了。 两人相顾无言,倒是晏斜先她开了口:“你身子可大好了?” 很刻意地回避了母后这个词,身后人又不是什么御史大夫之类的言官,都是些阉人和宫女,一个个噤若寒蝉,哪个敢上前指责他? 纪流云没想到他看见自己的时候并不惊讶,显然就是刻意寻她而来,知道她有可能在兰台的人只有太医院的齐院判,难道他同他说了些什么? 当下便答:“劳烦皇上挂念,哀家已经无虞reads();。” “你就非要与朕这般泾渭分明吗?” 纪流云看了他一眼,想起了前世种种,只觉得讽刺。他这般殷勤示好,不过是为了补偿她,不过是自己当年的痴情感动了他,觉得她在大难之下还不离开,这辈子就对她好些罢了。 这样的施舍,她不需要。 “皇上说的哪里话,我朝历代朝纲端明,圣人教化。君臣之道,三纲五常,万万不可僭越,若是这般随意,岂不是与那茹毛饮血的蛮子一般无二?” 被她这么一怼,晏斜倒是不好说什么了,想要直入主题去试探一番,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纪流云已经知道晏斜是重生的,眼下又要隐瞒自己是重生的事实,也不知如何应对。 两人开始互相比起了演技。 “朕那日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并非是朕的母后,而是嫁给了朕做皇后,朕待你并不好,你也不怨朕。” 晏斜的一贯做法,便是用做梦来做推辞,那日就是用这样的方法糊弄了五皇子晏谛的。 纪流云听他说起了这些,心中的想法更是确定无疑,晏斜就是重生的,只那齐院判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便跑过来试探自己了。想来那齐廷虽然钻研医术颇有造诣,人还是不大可信的…… 晏斜继续说着:“朕还梦见……你嫁过来不到三个月,大昱便亡国了,朕也就此做了亡国之君,被那燕国囚禁在了燕国的王宫中。原本你可以跟着纪良的部下逃到东缀去,过那世外桃源一般地闲散生活,可是你没有走,你以杂耍为生,抛头露面,上下打点,只为了朕在那里少受些苦……朕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你带来的一切,却从未想过早些结束你的痛苦。” 那样铮铮在心的、凋零破碎的往日,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去回忆了,如今她当时倾心爱着的男人,用他的口吻,将这段过往轻轻提起。 她其实很想说一句,没事,都过去了。 可她却淡淡道:“陛下作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夜间多梦是正常的,可是如此梦境却万万不能说出口,若是成了谶言,陛下该如何为大昱江山负责?” 这个回答让晏斜始料未及,他以为她会闪过片刻,哪怕一丝的慌乱,或者直接就与他坦白,却没想到她这么淡然,好像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一样。 晏斜忽然想起了一个可能性。 他能够重新站在这里,是因为他饮了毒酒,丧了命,才得到了这样的一线生机,她呢?如果她也是重生的,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丧命的呢? 当年她在宫外的日子虽然苦,却是没有什么太大危险的,燕国虽然灭了昱国,但不可否认的是,燕国的治安很好,建国初年便已经达到了夜不闭户的高度。 一个这样的女子,除非有什么大灾大难,一般是不会突然暴毙的。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流云是听闻了他过世的消息……陪他一起死的。 这个想法一产生,晏斜的身子便有些站不稳了,望向她的时候,眼神里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果流云真的也是重生的话,那他大抵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第3章 .13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十六章3,13123言情首发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外头渐渐黑了,宫人们小心翼翼上前点上了烛灯,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下。 暖色的光影打了过来,照在她恬然柔和的脸上,仍是和从前一样的美,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让人分辨不出。 “太后可做过这样的梦呢?” 晏斜问出了声,却再无往日那般淡然,他急切的求证着这个答案,希望和自己所预料的一样,无论如何,他想要的,只是以前那个纪流云,而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哀家从不做这种虚无缥缈的梦。”纪流云心灰意冷地敷衍着,满脑子都是钟衍到底有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如果晏斜一时兴起,想去里头走一走转一转,那可就完了。 烛光跳动,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漾了起来,影影绰绰。 “你在撒谎。”晏斜上前扳正了她的肩膀,被自己的想法惊得语无伦次,“你知道那个药方,你知道即将到来的疫病,知道疫情的基本情况。还有,十六岁的流云,不曾这般厌恶过朕。” 见他提到药方,纪流云慌了神,生怕他接着往下说,透出更多的消息给很可能听见的钟衍,连忙堵住他的嘴,“陛下这是在说什么?哀家是一句话也听不懂了,哀家还要回殿休息,恕不奉陪了。” 逃避一般地走出了兰台,以为晏斜不会追上来,自己终于要摆脱今天的窘境了,刚迈出门槛,突然僵在了原地,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来的时候是白天,走的时候已是黑夜。 原本空旷的天野中飘满了孔明灯,一个又一个火色的小点,璨若星辰,天际不再似从前那般沉默,而是打开了漫天的微光,就像是沉寂了一个冬日的迎春花,在一夜之间盛放,美得让人窒息。 宫殿檐角上的琉璃走兽望向天穹之昂,那星星点点的灯火盛放在初春的夜空中,漂浮着,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有许多已经隐藏在了黑暗之中,有些还在继续上升着,渐渐由大变小,由明变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纪流云忽然就流了满脸的泪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今天流的泪,实在是有些多了。 …… 上元节,当时节衣缩食为了凑集军饷的小朝廷为了节省开支,在行宫中取消了办灯会的惯例。民间虽然还在办,却已经缩短为三日。呆在行宫中无法出宫的纪流云,也就成了大昱史上第一个上元节看不到灯会的皇后。 因为以前一直有办灯会的惯例,所以闷在宫中两月有余的纪流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跑去向晏斜请旨,想用自己的一些首饰的钱来办一场小小的灯会,为百姓祈福,晏斜还没有什么表态,就被朝中阁老以由奢入俭难的理由拒绝了,甚至还有人说,皇后都愿意用自己的私物办灯会了,竟然不将囊中钱财尽数捐与国库,以充军饷,实非贤明之后reads();。 纪流云听了这话很是委屈,她虽然贵为皇后,却是没有什么私财的,就是拿出来办灯会的这些首饰,也是大婚时候的嫁妆了。 晏斜听了这些事情,很是意外的安慰了她几句,还给她许诺了一句:“待天下大定,朕与皇后一道看灯。” 那样平常的、甚至都不算是承诺的一句话,她却一直记在心里,可是她没有等到天下大定,也没有等到他与自己看灯的那一日。直到后来亡国的那些岁月里,每到上元节,她都会逃避出门看灯会,因为只要看见那些漂亮的花灯,她都会想起那个男人眼角上难得的柔情,和那个未完成的承诺。 后来她才知道,帝王的轻易许下的誓言向来浅薄,永远也比不上天长日久的时光。 漫天的孔明灯仍在漂浮着,不知道准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会存在多久,那些璀璨的光影让人如痴如醉,在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空续写着属于它们的光明。可是灯火再美,终将凋零,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都将渐渐陨落,落在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纪流云回过头去,看向了站在身后的人,那人站在兰台之内的阴影中,身子颀长,眼神平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笑意望着她,不动,不说话。 纪流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慌张张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大步就要朝前走去,却被晏斜上前一步拉在怀里,那样突然而又自然地,将她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男子的气息拂来,像天上漂泊的火红色的灯。 区别于钟衍赌气或是任性的强硬怀抱,晏斜的怀抱是很轻的,带着些怯懦,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所以纪流云很轻松地便挣开了他,生疏道:“陛下请自重。” 晏斜望着她通红的眼睛,和还未擦干的泪痕,即使被挣脱,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生气的样子,而是站在她身前,带着些讨好的语气,“朕就知道,你是朕的流云。” 纪流云还未说话,晏斜将手中藏了很久的玉臂搁拿了出来,举在她面前,连自称都改了口,像个孩子发现什么秘密一般高兴道:“你也不是送错了,这个东西,是流云曾经送给我的,我都记得。” 纪流云望着那个自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留下个证据的东西,只想上前抽当时的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然而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想了想,其实他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相处起来有些尴尬罢了,他并不能用之前的事情来左右现在的她,何不坦坦荡荡与他相对,各自剖开心迹,不再遮遮掩掩,不再试探。 想起了他之前的那些举措,知道他这一世应该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匡扶大昱,挽救风雨飘摇的国家,如果说钟衍是个亦敌亦友的人,秦黛玄是个随时都存在的威胁,永昌帝是个已经除去的隐患,十七皇子晏决是个没有权势的正人君子,那晏斜可以说是与她想法最为同步的人了。 无论她怎么想,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纪流云抬起头,看向了昔日的丈夫:“我是重生了,如何?” 她这么直接的回答了他,他反而有些没转过来,怔了一下。半晌,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好像得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他想要上前,却踌躇在原地,晏斜自出生以来,经历了两世,第一次有着这样复杂的情绪,他想要上前拥住她,却又担心像刚才一样被她推开,想要停在原地,却又不甘心离她这么的远。 流云是上辈子的流云,真好reads();。 他这一生最大的愧疚,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即使眼中没有当年的爱慕之意,却多了几分别的,说不上来的味道。可是哪有怎么样呢,只要是她就好了。 晏斜刚想说些什么,纪流云就道:“我有几个要求,如果你能做到,我便好好与你说话。” 否则咱两之间基本上是不用谈了。 晏斜忙道:“你说。” “设帘子,我要求垂帘听政。” 话都已经说开了,也没有必要哀家哀家的叫着了,她自己听着都觉得难受。 晏斜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个。 “你先前……一直在燕宫里,对外面的局势也不清楚,虽然我也没有仔细了解过,但总能提些意见的。” “好。”晏斜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 即便这个太后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况且又是个争议的人物,朝中大臣一定会集体反对,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她的要求更重要。 “还有,撤了十七殿下的通缉。” 晏斜忽然皱起了眉,神色有些不悦,目光却仍然是收敛着的,“你为何要替他要求这个,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纪流云面不改色:“没什么关系,这件事情,说到底你也是心知肚明的不是吗?” 晏斜皱着眉,语气冷硬了起来,“朕都不计较你与十七有过……” “有过什么?”纪流云打断了他,“夫妻之实吗?” 晏斜愣住了,一时失语。 纪流云冷笑道:“搪塞先帝的话你也信,陛下,没想到你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多疑、易怒,不择手段。” 她说出口的话是那样的恶毒,那样的不堪入耳,可晏斜听了之后,心中一块大石头却突然落地,好像一下子重见光明了一般畅快,眼中露出欣喜的神情,不敢相信道:“你说……只是搪塞先帝的话?” 纪流云没理他,上前就要走。 宫人们都离得很远,站在理他们三丈之外的地方,根本听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见纪流云朝前走去,连忙提着灯走在前方开路。 晏斜跟了上去,像个黏人的孩子:“真的吗,流云。” 纪流云不理他,黑着脸朝前走。 晏斜一身英挺曳撒,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却像个护卫一样跟在她身后,碎碎叨叨地确认着,真的吗,是真的吗? 前面的人始终没有说话,瘦弱的身影在星罗棋布的灯影下显得格外单薄,倒春寒的春风吹了过来,有些微微的冷。 晏斜将曳撒外的柔软披风解了下来,搭在了她的身上,目光满足而又温软,那是那些宫人从未见过的眼神,绵长如飞雪。 融融夜色,灯火阑珊。 两人的背影渐渐离去,钟衍隐藏在兰台深处,透过薄纱制成的窗子看向了他们。 手中紧紧攥着那张药方。 第3章 .14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十七章3.14123言情首发 晏决已经化妆成太监被转移到了姚太妃的宫里,姚太妃如今已是门庭冷落,虽然还有不少昔日有交情的妃子前来问安,终归都是少数,纪流云睡了好几天的偏殿,如今却是第一次好好睡在自己的寝宫了。 晏斜将她送回居安宫之后,准备回寝宫,却被纪流云留了下来,她原本也没想留他,只是这一路,他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自己却吹了凉风,也不知身子可进了寒气。 虽然她与他前世纠葛太多,可他如今毕竟是这大昱的主人,是她合作的对象,绝不能在身体上出什么问题。 他如今虽然再次贵为天子,然而后宫竟然空无一人,身边的宫女也不知道会不会照顾人。况且以他从前的性子,定是彻夜批阅周章,顶多是多饮几杯茶罢了。思及此处,纪流云索性让居安宫的小厨房熬了一碗碧粳粥,遣人端了过来。 这种碧粳粥是由微绿色的玉田碧粳米熬成,此米纤细又长,煮起来喷香扑鼻,且有益脾胃,除烦渴的功效。 晏斜坐在桌前,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显得有些拘谨,好像真的是个来做客的客人一样,眼神全放在了她的身上。 窗外的孔明灯还亮着,虽然已经渐渐零落得不剩多少了,仍旧照得天野亮如白昼,恍若万家灯火。 桌上放了碧粳粥,又摆了些奶皮饼、荷包里脊、小糖窝头、芸豆黄之类的几样小菜,纪流云坐在他对面,将那粥舀了一勺送进了嘴里,尝了尝,确实是软糯甘香,带着些青草的香气。 很香,很好吃,却不太对。 纪流云想都没有想,便向一旁的宫女明玉吩咐道:“取些蔗糖来。” 明玉疑惑道:“娘娘向来不爱吃甜的……”刚一说完,骤然住了嘴,敛了神色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仿佛意识到了对方的目光,纪流云抬起了头,与他对视。那人带着些受宠若惊的神色,手中的勺子都有些没拿稳,向来沉稳冷然的眼神里,不知不觉中多了些明亮而喜悦的意味reads();。 这世间最尊贵的人,却是那样谨小慎微的样子,连高兴都不敢表现出来。 “流云,你还记得。” 记得他爱吃清淡的碧粳粥,记得他爱吃甜的。 纪流云想要否认,想要告诉他只是偶然,对上了他那样满怀希冀的目光,便止住了想要说出口的那些解释。她确实是记得,也因为记得太深,一时之间就说出了口,没什么大不了的,记得一个老朋友的口味,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便随意地嗯了一声。 听见了这样肯定的回答,晏斜越发地高兴,也不说话了,就着勺子喝了好几大口的粥,虽说不上狼吞虎咽,却与以往淡然超脱的样子相差甚远,像很久没吃过东西的灾民,毫无形象可言。 那样尊贵的人,在她面前却是这样的没有掩饰,不再端着帝王的架子,也不再像往常那般沉默了,他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好像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吃着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菜。 他这样高兴,竟只是因为她记得他喜欢吃甜,纪流云望着他的样子,忽然间想起那日燕国牢狱中面容尽毁、失魂落魄的亡国之君,在漫长的黑夜里,那样血肉模糊的容颜下仍旧不改的冷峻目光。 他如今声势烜赫重回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肆意轻狂的少年天子再次手握天下生杀大权,横刀立马,锦绣山河。 然而两世为人,有几个人会认真记得他的喜好,记得他爱吃的口味,记得他爱穿的服色,记得他狩猎的时候最爱用哪把弓。 宫女明玉取来蔗糖,正要搅和在皇帝的粥里,却发现那碗碧粳粥已经见了底,一时吃了一惊。 晏斜还想说些什么,见纪流云神色疲惫的样子,便没有再叨扰她,起身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出去,一直踏出殿门外,站在居安宫殿外的长廊上许久,看屋子里的人影消失在了窗上,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听宫女禀告说陛下已经走了之后,纪流云才松了一口气,让明玉去将灵芝叫过来,她最近一直称病在床,没有出现在她近前服侍。 明玉也是前些日子刚派到她宫里头的小宫女,那日大家一致指认明素的之后,只有她没有说话,虽然也是一副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人的样子,却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没有为权势屈服,而随众人一起诬陷明素的人。所以纪流云一回到宫里便将她叫到了跟前服侍。 灵芝被唤进殿中时,仍旧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有些站不稳,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新的宫衣,却难掩目光中的疲惫之色。她这些时候一直被明素的事情缠身,总觉得自己招上了什么恶灵,吃饭也吃不下,躺下也睡不着,耳边不停徘徊着明素最后喊出来的那几句话。 但她自然不敢将这些说出来,盈盈拜倒在地,高喊着太后万福金安。 纪流云低头望着她,望着这个跟了自己两世的忠仆,眼神冷漠。 灵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自己称病惹得纪流云不高兴,便开始解释,说自己这几日吃坏了肚子,所以才没有办法在娘娘身边服侍,希望她念在自己是从纪府就跟过来服侍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 纪流云心中冷笑,心道若真只是因为她吃坏了肚子,她反而不会这么心寒了。 一般这个时候应该都会问一句,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于是纪流云便问道:“灵芝,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太后,已有六年了。” 纪流云道:“不,是十七年reads();。” 灵芝惊讶抬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纪流云显然没有要与她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我本该让你一命换一命,可我始终下不去这个手,在浣衣局的那些日子,你为了帮我传话,也吃了不少苦。” 灵芝一句话也没有听懂,有些僵硬地跪在原地,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即将是什么。 往事一一在眼前浮现,纪流云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喃喃道:“你本可以过自己的生活,却为了我过了十一年那样的苦日子,我一直觉得欠你些什么,想着日后为你寻个好人家嫁了,我曾经觉得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就是个不错的人儿,一心想要为你寻个好姻缘,可如今你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是断然不会留你了。” 纪流云说出口的话好像在与她说着今日的天气很不错一般,灵芝却突然抖如筛糠,她终于明白了纪流云的意思,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做贼的人都是心虚,不需要别人说太多的话,自己便能明白过来,也就不需要纪流云多费口舌了。 “小姐……小姐!”灵芝突然上前抱住了她的腿,向来恪尽职守的她第一次露出这样慌乱的神色,好像天都塌了一样,一个大石头轰然砸在她的心脏上,让她语无伦次,口不择言,连称号都从太后改成了小姐,“小姐……小姐您一定是听了旁人的教唆,灵芝是冤枉的呀!灵芝什么都没有做,明素的死不管灵芝的事情啊!” 她跪在地上,抖着身子,像个即将下地狱的可怜恶鬼。 而纪流云只是冷冷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哀家……并没有提到明素。” 一句话,一锤定音。 只这一句话,灵芝的防线骤然崩塌,好像一瞬间被判了死刑,原本紧紧抱住纪流云大腿的那双手,也渐渐松了下去,灵芝瘫坐在地上,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来的这么快。 她明明,将一切谋划的那么天`衣无缝,她明明已经尽她的努力做了最好的谋划,可为什么这一刻来得这样的快? 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往往都会口不择言,于是灵芝跪在地上,看向纪流云的目光里,多了些以往一直隐藏在心底的嫉妒与不甘。 “太后自问问心无愧,可在灵芝心里,太后做过的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比灵芝少。” 纪流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被揭穿之后还要说这样一段话,目光冷然地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灵芝凄然地笑着,声音在空旷的寝殿中回荡着:“十七殿下那样好的人,太后却什么都看不见,他被害成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办法立足朝堂,没有办法靠自己的本事扬名立万,如今连眼睛都看不见了……这一切都是拜太后娘娘所赐!太后您就没有一点的愧疚吗?” 纪流云还没有回答她,灵芝仍旧说着,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心疼:“殿下那日穿着贩夫走卒的衣裳来纪府给太后送东西,他那样骄傲的人,为太后做着这般微不足道的事情,眼里从来都没有别人,可是太后呢?您可曾正眼看过他?灵芝自知此话大不敬,但如今人之将死,灵芝便要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了——若灵芝嫁与十七殿下做妾,定能让他一生欢喜无忧,为了服侍殿下,灵芝宁愿背上这样的千古骂名!” 她这一番话说得实在太过好笑,纪流云只觉得心上又冷又寒。 “千古骂名?你还不够千古这个资格。” 见她仍旧昂着头,倔强地望着她,纪流云冷笑着讽刺道:“你这么想要给人做妾,要不我成全你吧?如何?” 第3章 .15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十八章3.15123言情首发 “要不我成全你吧?如何?” 纪流云说出口的话就像石头一样硬,和她的脸色一样没有一点和缓的余地。 她原本只是想将灵芝送到浣衣局里去,她前世就在那种地方呆了许久,没有出头之日,却也不算太亏待她,毕竟对于枉死的明素来说,她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一种优待了。 可是纪流云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一番怜悯心意,在灵芝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她好像已经不再关心自己的生死了,在这样的时刻,脑子里想的竟然是晏决? 纪流云心中不由得喟叹一声,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带气,好歹也是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丫头,虽然身份悬殊,可是灵芝在她心里几乎已经等同于亲妹妹了,她做出这样的事情,纪流云是最痛心的。 这个傻姑娘,就像个为了爱情飞蛾扑火的人,做出了难以挽回的事情,却仍旧不肯放下自己的执念。纪流云有些可惜的想着,如果她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情,而是将她的心思都告诉自己,说不定她还会想办法与姚太妃商量一番,实现她的心愿,晏决如今也不小了,身边确实缺个服侍的人。 想到这里,纪流云耳边突然浮现出晏决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目光微微滞了滞,将刚刚的想法又都收了回去,他对她的心意,她也不是不知道的,这样的做法,确实不太好。 灵芝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半晌,抬起了头,目光凄然地望向纪流云:“灵芝并非想要给人做妾,这世间的女子,没有人会愿意给人做妾的reads();。” 纪流云依旧没有说话,目光冷冷地望着她,薄唇轻抿,想听听她接下来又要说出怎样好笑的话来。 灵芝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语气一句比一句低沉,“谁不希望出生时含着金汤匙,谁不想名正言顺被八抬大轿娶进门,百花尚且不能选择盛放的季节,人又能如何选择自己的出生呢?小姐出生时便是嫡出,纪将军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无论嫁给什么样的人都是正房之位,哪怕嫁给帝王也该是正宫娘娘,小姐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得我们这些人的痛苦呢?” “灵芝斗胆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若小姐不是纪府的嫡长女,小姐便什么也不是!” 纪流云看着她眼中那难以平息的怨念,道:“不,你错了,就算哀家是纪府的嫡长女,也依旧什么也不是。” 灵芝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一时语塞。 想起那个人,纪流云继续道:“很多事情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不会懂。我曾经见过这样一个女子,她不是嫡出,也没有生母生父,甚至一出生就被人带去接受最痛苦最摧残人性的训练,不满十岁就被派到敌国当细作。这样的身世,当不比你强多少吧?可是她却依靠自己的能力从一介养女坐到了敌国将领的位置,以女子之身掌五万兵权,灭了一个国家的残余势力,功成名就之后,嫁入深宫,成了衣食无忧的淑妃,与她所爱长相厮守。” 不知道灵芝有没有在听,纪流云仍旧自顾自地说着:“我曾经恨她,觉得她是个祸水,毁灭了一个帝国,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并且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后来我才发现,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人便是我。她所谓的背叛也好,机关算尽也罢,终归是为了她自己的国家。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一个人不靠娘胎里带来的身份能够做多大的事情,又能影响多少历史的进程呢。” “所以啊,我想到了很多别的东西,她拥有的身份地位比我低,境遇也不比我好多少,她这样的人尚且可以为了国家做到极致,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纪流云一时说了太多的题外话,看向灵芝的时候,目光里竟然莫名多了些惋惜,“你原本不该与我顶嘴的。” 灵芝跪在地上,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烛灯一直亮着,那还是明玉刚刚上来点的,此刻纪流云的影子照在墙上,倒比平时显得高大了几分。 “我原本只是想送你去浣衣局,熬个两年便送出宫去,从此不再管你,也算是尽了我们主仆的缘分。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昱王朝国祚几百年,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突然撑不住了?就是因为这样包庇、任由手下人在眼皮子底下构陷他人,或是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事情太多了,人们藐视法度,将维护国家长治久安的《大昱律》束之高阁。官场如此,商界如此,土地如此,就连宫中……也是如此。” “我们这一代人,往往只有救国的野心,而没有付诸实践的本事。”纪流云淡淡看向她,语气庄重,换回了原本就该属于她的自称,“所以灵芝啊,你,要成为哀家杀鸡儆猴的第一个人了。” 最后那一句很冷,一直冷到人的心里,像是远处雪山上吹来的风,一直灌到灵芝的脖子里,让她打了个哆嗦,没等她反应过来,纪流云便击手唤人道:“将宫女灵芝暂押大理寺天牢看守,明日移交三司会审定案。” 两句话掷地有声,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也包括灵芝。 宫中宫女犯事一般会交由慎刑司处理,通常不会闹到大理寺去,更何况还是三司会审,三法司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只有在审判一些重大的、难以决断的大案件时才会有这么高规模的会审,定罪后由大理寺复核,基本上属于最高规模的司法审理模式,三司会审一般由皇帝下令,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共同承命,但纪流云作为太后,也是有这个权力下令的reads();。 领命进来的宫人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那些站着的人里,也有那天诬告明素的人,当时墙倒众人推的时候都是信誓旦旦的,此刻看着灵芝被她拎出来杀鸡,一个个神情恐慌,生怕太后想起来那日的事情,生怕就此惹祸上身。 也好,那就惹祸上身吧。 纪流云淡淡道:“哦,是了,哀家竟然忘了,你们每个人都有份。” “也好,那就一并押送大理寺吧。” **** “将军神色如此疲惫,实在是为潼关之事劳心了。”与纪良同乘马车的兵部侍郎高选关心道。 “燕军都打到家门口了,那些宵小之辈竟还主张议和赔款,我大昱国库已是匮乏到了一定境界了,还敢言赔款之事,实在是令人心寒!”纪良一把胡子里掺杂着些许花白的银须,只觉得他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两人面对面坐在马车中,只觉得这段路面颠簸,两人在车中摇摇晃晃,和他们此刻脑中所想一般难以平静。 “朝中还是有些明事理的臣子,只是眼下最重要的并非是议和派与主战派之事,而是潼关的燕军要如何对付的问题,大军压境,我大昱无法在数量上占优势,便要在计谋上取胜,只是眼下我朝军事人才匮乏,并无可用之材啊。” 听了这话,纪良摸了摸胡子,一时间神色黯然。 两人正沉浸在国家危如累卵的悲痛之中,前方突然好像被几个人推搡了一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兵部侍郎高选立刻掀开帘子,对着门外驾驭马车的车夫问道:“发生何事了?” “回大人,前方似乎有市井小民争吵,堵住了去路。” “那便折返回去,另择一道通行。” 车夫得了令,刚要驾车调转方向,却被纪良喝住了。 “慢着。” 车夫和高选都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却见纪良透过掀开的车帘看向了远处争执的人群,道:“前方何事争吵?” “回大人……小人也不知。” 纪良看了看高选:“调转方向费时太久,在此处等等也无妨。” 两人便坐回了马车,正要就地谈论一下时局,却被外面愈演愈烈的争吵所吸引,索性打开了帘子,看起了热闹。 是两个人为了一块玉佩争吵了起来,一个看起来家中殷实,一个看起来稍微贫穷一些,都说这玉佩是自己的,却都说是对方偷走了自己的玉佩。 明眼人看上去,都会觉得是这个衣衫破烂的人偷了这家境殷实的人的玉佩,可是这玉佩此时在衣衫破烂的人手中,也不能就断定这东西不是他的,两人僵持不下,一时间难以抉择,甚至要闹到衙门去处理。 围观的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在一旁起着哄,他们平时最是爱看这种热闹,平日里找不到消遣的东西,便对这样的事情格外感兴趣,所以人群越围越多,最终堵住了去路。 纪良一向忙于军务,对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没有什么太大兴趣,却突然被一个青年吸引了目光。 那人自人群中走出,单手负在身后,从他们手里抽出玉佩,淡声道:“这有何难――” 此人正是钟衍。 第3章 .16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四十九章3.16123言情首发 那人的相貌生得太好,在众人里算得上是鹤立鸡群的,所以他一出来便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男子立在原地,身子颀长,明朗的容颜惊艳了围观的人群,眉宇间藏有万千沟壑与十里春风,斜飞的眉毛如一片乌羽,下颌弧度薄而清晰,在人群中显得那样的出众,只是那样精致的面容怎么也比不过他流转的目光,浓密的长睫之下,是青玉般的光辉,甚至比他手中抽出去的玉佩还要晶莹剔透。 纪良凝神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目光便转移到了他的手上,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似乎不经意之间动了些手脚,却又看不出来他做了什么。 男子的手指虽然修长,却和常人有些不同,尤其是弯曲的那一部分,看起来极其怪异。 纪良忽然对此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开始看了起来,就当是个消遣。 见他抢过了他们手中的玉佩,争论的两人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是啊,这位公子要如何分辨这块玉佩的主人?难道玉佩还能自己长手指认不成?” “这可比登天还要难呀,这块玉佩上又没有刻他们的名字,要如何看得出谁是玉佩的主人?如何看得出究竟是谁偷了谁的玉佩呢?” 围观的群众们纷纷质疑了起来,钟衍却看也没看他们,自顾自地拿着玉佩走到桥边,半晌,扑通一声响。 那响声听起来很小一声,众人却都顿时反应了过来。 他将那块玉佩扔进了护城河中――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纷纷骂道:“此人这是何意?这不是平白损坏他人的财物吗?” “还以为是何等神人,没想到竟是个无赖之辈reads();。” 就在众人纷纷斥责的时候,马车中的纪良却顿时一副了悟的神情,与一旁的兵部侍郎高选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惊喜。 大敌当前,所用计谋,有得便有失。 果然,钟衍刚将那玉佩扔到河里,那位穿着稍显殷实的男子突然冲了过来,目眦尽裂,眼眶都红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大声骂道:“你这厮!你怎能随意毁坏我的财物!实在可恨,我要去衙门告发这个泼皮无赖!” 男子的表情愤怒且心疼,满满的都是对钟衍行径的控诉与不满,对那玉佩丢进水里,也是真的像是掉了一块肉一样难过。 而刚刚那个衣衫破烂的也说那块玉佩是自己的人,虽然目瞪口呆,却站在原地动也没有动,只是有些惋惜的神情,反应确实真的没有那人强烈。 钟衍咧开嘴无声一哂,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远离了那人拎着自己领口的手。 然后像变戏法一眼从袖中拿出刚刚的玉佩,递到了眼前张牙舞爪说要将他押送到衙门的人面前, 语气生疏却有礼:“诺,你的玉佩。” 众人纷纷被这位男子风华绝代的笑容晃花了眼,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他并没有将那块玉佩直接丢在护城河里,而是提前就换了一块石头,丢进河里的只不过是一块破石头罢了。为得只是看他们两人的反应,玉佩真正的主人,一定会因为自己的财物丢失而心疼不已,而真正的小偷,一定不会像主人一样痛心疾首,这样的即时反应是做不了假的。 身后的骗子见事情败露,立刻就要逃脱,刚往人口稀疏的地方冲过去,却被热心的群众扭在地上,“呔!无耻的偷儿,哪里跑――” 失物复得的人刚想要向钟衍道谢,却发现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飘飘荡荡的杨柳树下,只剩下了一阵风。 纪良坐在马车中,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 **** 纪良回府的时候,见秦黛玄房中的婢女端着茶盘匆匆忙忙向里走去,便多嘴问了一句:“二姑娘房中来了什么客人吗?” 婢女连忙答:“回老爷,是余封来的客人,二小姐新招揽的幕僚。” “哦?”纪良疑惑地望着她。 养女秦黛玄虽手握兵权,却并没有独自带兵打仗的经历,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大多数都是跟在他身后征战沙场的,潼关燕军兵临城下,她便开始招揽幕僚,看来也是在为时政担心的,心里高兴,纪良便道:
“也带我去见见罢。” 刚一入室,还没等秦黛玄过来向他问安,纪良便愣在了原地。 眼前站着的,可不正是刚刚在护城河边的青年吗? 钟衍一见他,便立刻站了起来,拱手礼貌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大将军纪大人了,晚辈这厢有礼了。” 举手投足皆是名士风范,甚至……有些隐藏的大将之风,俗话说得好,问贵在眼、看神在眼,一身之日月皆在眼里、左眼为日、右眼为月。仔细一看,此人眼睛细长,深如虎狮,亮如点漆。这种人的面相有大将显贵之相,只是后期稍有坎坷的趋势。 纪良目光沉沉地望着他,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只觉得这真是上天送来的最佳人才,若不是要维护自己威严的形象,纪良就差拍手称道天无绝人之路了。 然而纪良最终只是端着架子淡淡道:“不必多礼reads();。” 秦黛玄见父亲来了半天也没有要坐的意思,与他寒暄了几句便道:“钟先生是女儿新请来的幕僚,在余封书院便已是少年成名,颇通兵法,对军阵摆列很有见地,女儿想宴请钟先生,父亲若是不介意,能否与女儿一同进餐?” 都这样邀请了,纪良怎么会拒绝,摸了摸胡子,便答应了下来。 正好,他倒也想与这位年轻人交谈一二,也好问问他的想法。 **** 十六岁的太后要求垂帘听政的事情很快便在朝野上下传开了,众人纷纷质疑这位年轻太后的居心,有人说她想要效仿女帝,把持朝政,有人说她牝鸡司晨,不将大昱的帝王放在眼里。 作为大昱的帝王,晏斜的态度显然让众人目瞪口呆,因为这样撼动他独一无二地位的提议,竟然是从他口中亲口说出来的。 大臣们纷纷不敢置信,甚至要以死明鉴,以杜绝外戚专政的现象。 晏斜有个缺点,从前世一直延续到了今生,那就是专断。 任何忤逆他的意思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哪怕建议是为了他这个天下至高无上的人,为了保证皇权的绝对集中,他都不为所动。当即就贬了几个反对纪流云干政的大臣,放逐到偏远的西南做官了。 对于这件事情,纪流云是很羞愧的…… 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找时间劝劝晏斜,将那几个被放逐的老臣赶紧召回来,一把老身子骨了,禁不起折腾,别再来来回回的倒腾,也别再因为这件事情恨上自己了。 因为大臣们的态度过于坚决,导致晏斜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另议。 还没等众人从垂帘听政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太后那里又传来了新的风声,说这位十六岁的太后将自己身边呆了数年的婢女亲手送进了大理寺天牢,并要求三司会审,在皇帝的朱批同意下,都察院、大理寺、刑部第一次动用三司会审……来审理一个小小的宫女。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据说此事还涉及到前段时间被通缉的十七殿下,面对如此疑点重重的案件,大臣们纷纷表示要去听审,只是不知为什么十七殿下的通缉突然被撤了,新帝大笔一挥,重新恢复了他皇嗣的身份,甚至还将其封为承郡王,谋害先皇的矛头又开始指到了五皇子晏谛的头上……此人已经失了势,朝中无人支持,帽子扣在他头上,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可以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真实写照。 弑父轮流来,明年到我家。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幕后操纵的人开心就好。 其实到现在这个份上,真正的凶手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担这个罪责,堂堂一国皇帝,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活着的人没必要为了一个已经驾崩了许久、没有任何权势的先皇纠结数月,更何况,大家心知肚明,谁才是最有可能杀害先皇的人,只是那个人,没有人敢动罢了。 可怜的被幽禁的五皇子晏谛,便以谋害先帝为名秘密处决了,死得无声无息,石头投进河里还能听个响,而他却连个声都没出一声,生前如此尊贵,死后如此轻贱。 三司会审定在第二日进行,大臣们都说,一个宫女谋害另外一个宫女的案件都能动用三司会审,可见上位者处理藐视法度者的力度。 看来此事过后,朝中的风向就要变了。 这位看上去没什么主见的太后,终于要有所动作了。 第3章 .16第二更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五十章3.16第二更123言情首发 晏决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晏斜正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昔日水火不相容的亲哥哥,一身曳撒显得身子颀长,站在床前拉了一道很长的影子。 说是哥哥,却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看起来竟像他的弟弟。 太医院院判齐廷跪在床头,为十七殿下再次诊脉,哦不,现在应该叫他承郡王。 十七皇子晏决如今已是郡王爵位,身份远比往日尊贵,除去新帝而言,晏决在先帝的众多皇子中竟然已是身份最高之人。说到这件事,齐廷难免要在心中感慨一下,如今的新帝实在是个小气之人,三十几个兄弟,没有一个受封王爵的,唯二的两个王爵――十皇子晏让和五皇子晏谛,一个死,一个被削,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郡王竟然成了最高的爵位,当然,先帝那一辈的王爷除外。 由此可见新皇的防备之心,已经到达了后世难以企及的境界。 望着转醒的承郡王,齐廷总算是知道了那日在太后宫中被蒙着眼睛看见的人究竟是谁了,难怪太后那般防备,原来藏着的是朝廷钦犯,他还以为是男宠……看来百姓的传言果然没有差,至少是八`九不离十的。 他还在这边神游,晏斜已然出了声:“承郡王的伤势如何?” “回陛下,承郡王的眼疾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因为治疗的及时,之前所服的汤药起了作用,只要臣稍加调理,定能早日恢复。” 齐廷原本还想着要不要隐瞒一下之前曾经为他诊治过的事情,又听说太后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向皇帝坦白了,他如果再遮遮掩掩,前言不搭后语,反而会失了陛下的信任reads();。 没想到新皇仍旧是瞪了他一眼,“你为太后办事,倒是忠心耿耿。” 这一句话说得突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 齐廷只觉得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心脏上,头皮都有些发麻,正要为自己辩解一番时,头顶的人又说话了:“此时齐院判有大功劳,若不是你听太后的吩咐做事,恐怕就要耽误承郡王的病情了,办得好,朕重重有赏。” 心脏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还以为要受罚,没想到是有赏,齐廷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帝王太喜怒无常了,一定要早早告老还乡才是……好在新皇没有定他的罪,这也是托太后的福气,如今他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屋及乌了,陛下爱重太后,连带着他也跟着有赏。 晏斜顿了顿,果然道:“日后太后但有吩咐,你必尽力而为。” “是,微臣领旨!微臣先行告退。”捡回了一条命的齐廷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退了出去,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留这两个兄弟单独在殿中,悄悄为他们带上了门。 远处传来嘎吱一声响动,晏决虽然看不清东西,却也知道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脸色苍白的笑了笑:“陛下亲自探视,臣不胜惶恐。” 晏斜嘴角一扯,淡漠的眼神中多了些牵强的笑意:“兄弟一场,何必客气。” 两人随口寒暄的客套话,掩去了一番计较,晏斜原本还想问问他是如何被纪流云救出来的,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最终也都咽了回去。他既然已经答应流云放过他,也就不会有反悔的意思。 “臣谢陛下挂念。”晏决撑着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如今虽然仍旧身子虚弱,比之前却是好了许多的,至少能够下地走路,只是姚太妃心疼他,不肯让他多劳累罢了。 他这几日也听说了灵芝和明素的事情,心中愧疚万分,只觉得当初自己并没有将此事当一回事情,才惹出这样的大祸,所以便一直没有出门走动,满脑子都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宫女的歉疚之感。 晏斜继续道:“朕为你辟了一处王府,就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是由前朝礼部尚书楼升的府邸改建的,那处风水极好,人住着也舒心。过了除夕,你就搬过去吧。” 其实这也是纪流云的意思,说他都已经是成年的皇嗣了,原先先帝就有这个意思,只不过但是先帝属意他为储君,一时搁置罢了,如今天下已定,也该为他开辟府邸了。 “谢陛下好意。”晏决唇色很淡,嘴上仍旧带着温和谦逊的笑意,“臣想将母妃接进府中颐养天年,不知可否?” “承郡王有如此孝心,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 晏决却敛了神色,目光空洞的看向了床尾,没有要与他继续寒暄的意思,倒是晏斜又加了一句话,也不知是刻意还是不经意的一句感慨:“肃王若是有你一半风度,也就不至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地步了。” 肃王晏谛,便是前几日因弑君罪论处的五皇子,死的轻贱,毫无尊严,在史书中也只有寥寥的几句话――五子晏谛,勾结内监,弑父弑君,人神不容。 晏决依旧带着那样谦和有礼的微笑,只是那样的笑容里多了些讽刺的意味,“五哥纵是圣人再世,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吧,陛下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言呢?” 他总是这样的,无论他的身份有何变化,曾经深受先帝宠爱时也好,如今在晏斜面前不过是个臣子也罢,永远不会因为身份的悬殊而修饰措辞,他想说什么,也便说了reads();。 不会因为地位的高低而怯懦,也不会因为时局而变得圆滑,他总是这样。 “皇图霸业险中求,你比朕更明白这个道理。”周围宫人已经遣了出去,晏斜好像也不忌讳什么,淡淡道,“十七哥是君子,光明磊落,见不得这些阴暗的勾当。可是你觉得我们那位父皇是个怎样的人呢?他的执政能给大昱带来什么?除了加速灭亡,拖垮帝国的命数,几乎一无是处。血缘是障碍,但这一切总要有人来结束,你做不到,肃王做不到,朕却能做到。” 这几乎是他们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晏决什么也看不见,却已经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定是和小时候一样,冷漠又坦然。见他如话家常般与他谈论了起来,晏决便不再用尊称。 “父皇一生亏欠你与姑姑,我知道你心里恨,此事不作评价,可五哥并不欠你什么,他从前是脾气差了些,可他罪不至死。” 听了这番话,晏斜眉眼飞扬,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望着这个曾经很讨厌的哥哥,说了很多话:“有时候,朕常常不明白,你是怎么在这肮脏诡谲的宫中平安长大至今的,你的善意,只会成为别人要挟你的弱点。懂得权衡利弊的人才能在这个乱世中生活下去,如果没有姚太妃的庇佑,像你这种为了道义而生的君子,是活不到今天的。” “可我还是活到了今天。”晏决倚在床头,目光直直望向前方,那里一片虚无,却又一片清明,“哪怕我如今一无所有,至少从来都没有违背过自己的原则。” “原则?”晏斜穿着一身紫色曳撒,站在床前英挺而俊朗,说出口的话却是那样让人不寒而栗,“朕也有原则,朕的原则便是用最低的代价完成朕想要的一切,这很划算,不是么?” 晏决转头,问道:“那她呢?” 晏斜被这最后一句话噎在了原地,一时语塞。 窗外似有飞鸟掠过,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撕裂了皇城的上空,那样的刺耳。 “她?” 这世间有一个很可怕的词,叫做心照不宣,他知道他在说谁,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也对这个人有着同样的情愫,可他不能直接在明面上说出来。 最终他只是淡淡道:“她不一样。” 这样的回答,让晏决很意外。 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延光殿的门口,小女孩捧着心爱的匣子站在少年的面前,耷拉着脑袋问:“你不喜欢么?” 那时的他只能躲在树后,悄无声息地望着他们,望着女孩满怀希冀后的失望表情,望着弟弟面对这样珍贵的心意仍旧淡漠的目光。 然后晏决道:“有件事情,我可能还没有禀告过陛下。” “你说。” 晏决目光所及,只是一片漆黑,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与他此刻的身份背道而驰:“我可能不会把流云让给陛下了。” 晏斜一怔,眉间隐约散发着些许怒气,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流云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陛下也给不了。”晏决声音淡漠,带着无边无际的寂寥之感,“但总有人能给得了。在这之前,我希望流云是快乐的,没有负担的。” 顿了顿,继续道。 “臣如今虽然手无寸铁,目不能视,却比从前更要清楚自己的内心。如果陛下执意要为难流云,臣也只好,为难陛下了。” 第3章 .17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五十一章3.17123言情首发 燕军陈兵潼关外已有七日,朝中主战主和派争议已久,最终在新皇力排众议之下,由镇国大将军纪良点兵出关,任高选为副将,率帝国仅剩的七万精兵,迎战燕军于潼关。 朝中一片哗然,但并不是因为出征,而是因为副将的选择,这位高选高大人曾任职兵部侍郎,几乎从未上过战场,却被新皇亲自任命,上来便是副将,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副将的人选会是巾帼将军秦黛玄,没有想到却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就连纪良本身也是有些抗拒的,尽管他与这位关系还算不错,却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的,只是纪良不敢不听从新皇的命令,只是颇有微词。 放眼昱国上下,恐怕只有纪流云和晏斜知道为什么要选高选当副将了。前世的高选因为拥戴纪流云为后的问题,曾被当时的晏斜革职驱逐出京,成了梁乡的一个地方小官,本该是就此抱憾终身了,后来大昱的大朝廷和小朝廷相继亡国之后,此人竟靠着余威组织了上万民兵,在偏安一隅的梁乡打了几场漂亮的翻身仗,以仅仅一万的兵力,出奇制胜,击败燕军五万军士,可见此人的军事头脑。 只不过后来高选身边有民兵将领觉得前途渺茫,悄悄投靠了燕军,便趁着高选休憩的时候将其杀害了,至此,大昱民间残留的抗击力量彻底消失。 其实如果那个时候高选没有死,大昱尚有一口余气撑着,以一万兵力和梁乡作为根据地,假以时日向外扩张,星火燎原,也未可知。 所以为什么在所有人都质疑这位高选高大人的时候,晏斜力排众议,将所有抨击高选的折子都驳了回去,纪流云更是亲自赐予这位高大人一把尚方斩马剑,以堵众人悠悠之口。 大军定在第二日出征,出征之前,便是三司会审。 这一场因宫女而起却闹到了三司的案件,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讨论,一般来说宫女之间无论是诬陷、谋害,都会交由慎刑司处理,而这次太后将身边服侍多年的婢女直接交给三司处理,可见她维护大昱律例的决心。 三司会审一般是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因为案情并不复杂,人证物证清晰,灵芝本人几乎连辩驳也没有,全程不发一言,默认了罪行,于是在大理寺卿、左都御使、刑部尚书会同审理之后,决定对灵芝处以五马分尸之刑,念在其态度配合,又曾经尽心服侍过太后的份上,改为斩刑。 其他伙同灵芝诬陷明素,作假证词的那几名宫女,流放南疆,永无回京之日。 而枉死的宫女明素,死后以卑微之身被追封为县主,在世的双亲得到了百金的赔偿。 案子彻底定下罪名的时候,纪流云说了一段话。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不为重宝轻号令,不为亲戚后社稷,不为爱民枉法律,不为爵禄分威权reads();。自今日起,大昱上下臣民,凡有违反大昱律例者,不得徇私枉法,不得阿党相为,如有违者,罪加三等。” 这段话明面上是对灵芝事件的总结,实际上暗怼了那些官官相护的奸臣,对那些以权谋私的奸商、朝臣们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也达到了一定的实际效果,至少那些发国难财的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藐视国法了,这段史料也为她后世的名声博得了不少好感。 而苦主所获得的天价赔偿,也让百姓们多了几份社会安全感,在近些年来的乱世飘零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上位者还是心疼百姓的,哪怕受害人身份再低微,朝廷也还是放在心上的。 明面上的事情总是很好,私下却总有些飘忽不定的事情。 秦黛玄带着婢女一身红衣走进大理寺天牢的时候,被狱卒拦在了门外,狱卒小心翼翼地道:“上头吩咐过了,闲杂人等不得探望,还请将军止步。” 秦黛玄身子不动,乜斜着他:“怎么,陛下不肯起用本将军为副将,如今连你一个小小的喽啰也敢对我大呼小叫了吗?” 身后的婢女带着面纱,小心翼翼地朝秦黛玄靠了靠。 狱卒连连赔礼道歉:“不敢不敢,小人不敢。” 这位女将军因为被高选替了副将之位,火气大得很,他暂时是惹不起的。 “里头关着的那位灵芝姑娘,在纪府也算是与本将军有过交情,如今她就要被问斩了,总该见上一面吧。” 那狱卒腰上挎着钥匙,犹犹豫豫,之前因为十七殿下被人带出天牢的事情,上头发了好大一通火,一连撤了好几位大人的职,就连他们这些下头的人也没能逃过被斥责的命运。 见他已经动摇了几分,秦黛玄慢慢靠近,声音很小,却呵气如兰,“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理寺天牢呆着,你就不觉得憋屈?” “小……小人……” “只要你懂事,本将军不会亏待你的。” 那人听了眼睛一亮,对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然后便带着秦黛玄和她的婢女走向了灵芝的牢房。 甬道潮湿而又阴暗,踩在脚下的尽是湿气,秦黛玄有些嫌恶,却又不得不往前走。 灵芝已经被天牢的各种酷刑折磨的不成人形,连面容也分不清了,秦黛玄走近的时候,一时间竟然还没有认出来,望着灵芝如今骨瘦如柴的模样,秦黛玄啧了一声:“连自己的婢女都杀,咱们这位太后可真是狠心呐。” 狱卒小心翼翼讨好道:“您先聊着,若有什么吩咐再唤小人便是。” “此刻便有。”秦黛玄瞥了他一眼,“我与她相识甚久,如今她要去了,我准备让人为她梳梳头,也好让她漂亮着去。” “这……”狱卒又开始犹豫了,想起刚刚得到的承诺,一咬牙便上前打开了牢门,试问人生能得到几次被贵人提携的机会,他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已经干了快十年,如今能有出去的机会,定要好好巴结巴结。 开完门,那狱卒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灵芝的牢房在最深处,说是三司会审的大案,但因为她的身份实在低微,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是以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看管。 秦黛玄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婢女也走了进去,虽然带着面纱,却不难看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灵芝抬起了头,满脸血色,目光凄然地望向了她:“二小姐竟然来此,灵芝……灵芝没想到,二小姐竟然还会来探望一个小小的婢女reads();。” 秦黛玄心中冷笑了一声,心道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竟然还这么幼稚,若不是为了利益,谁会无缘无故探望你一个小小的婢女?表面上却换上了一副微笑的表情:“那是自然,我岂能和大姐那样心狠手辣的人相比。” 灵芝好像想起了什么,没说话。 秦黛玄眼中有恨,继续道:“枉我与她姐妹一场,如今她是权倾天下的太后了,竟然宁愿将尚方斩马剑赐予高选,也不愿意让我这个亲妹妹带兵出征,如今竟然连贴身的婢女也不放过,沽名钓誉,只为了博取百姓的好感。” 因为她错失了这一次出任副将的机会,尹督师来信很是斥责了她一番,这是她在大昱秘密潜伏多年第一次被尹督师这般责骂过,好在兄长在她的引荐下成了纪良的幕僚,随军出征,否则不等大昱发现她的身份,燕国那边就会来人亲自处置她了。 “二小姐的恩德,灵芝感动万分,今生今世无以为报……” “谁说你不能报恩了?”秦黛玄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她脸上的伤口心疼道,“这么一个美人儿,竟然折腾成这番模样,实在是教人心疼,不着急……你想报恩,等出了狱之后,咱们慢慢报。” 出狱?灵芝瞪大了眼睛,她如今难道不是被判了斩刑吗? 看到了她疑惑又惊讶又激动的表情,秦黛玄对站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婢女示意了一下,那婢女咬着牙,上前一步就要去脱灵芝的衣服。 灵芝下意识朝后一缩。 秦黛玄幽幽道:“怎么?不想出去了?” 灵芝还不明白她的意思,那婢女已经三下五除二扒掉了她身上的囚服,然后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穿在了灵芝的身上,转眼之间,两人已经互换了衣服。 灵芝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十分震惊,满脸的不敢置信:“二小姐是要将灵芝换出去……” 秦黛玄没有说话,只朝那已经换上囚服的婢女瞥了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婢女便抖抖索索地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露出了那张满是伤痕的脸,目光凄然,却没有要反悔的意思。 作为燕国的死士,这便是她存在的价值。 秦黛玄将那面纱亲手为灵芝戴上,目光温柔,好似亲姐姐一般:“你伺候大姐这么多年,她不在乎这样的情谊,是她狼心狗肺,我却还有几分良心尚在,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手里的人,断不会教人再欺负你。” 灵芝望着她,眼中隐隐有泪。 秦黛玄面上是笑着的,心里却满是鄙夷。 那日纪流云失踪,她借故在她的房中找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没有找到,反而被如今的新皇、当时的二十六殿下撞了个正着,后来她被尹督师反复来信相催,然而她找遍了整个纪府,即使是在纪良的书房中也没有发现什么暗室,更别提找到那东西了。 看来这父女两将东西藏得太深,没有打算让人知晓的意思,如今还有可能知晓东西藏在哪里的人,只有这个跟随着纪流云多年的、即将被处斩的灵芝了。 更何况,就算灵芝不知晓藏在哪里,也不算太亏,能够将灵芝收为己用,也能省去不少麻烦事。因为这世间有一种武器大过尖刀,强过利剑,只要有了它,就能够轻轻松松击败敌人。 这把武器,叫做恨。 灵芝如今对纪流云的恨,绝非常人能比。 第3章 .19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五十二章3.19123言情首发 “流云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陛下也给不了。” “我可能不会把流云让给陛下了。” …… 晏决的话语在耳畔回荡着,那样的清晰入耳,却又是那样有恃无恐。 晏斜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玉杯空了又满,仍旧自顾自地喝着。 于韦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便小心翼翼上前劝阻道:“陛下……这相州碑玉烈性至极,陛下一向不甚贪杯,今日怎突然饮起酒来了……” 晏斜很少饮酒,从前是因为身份地位,宫中稍有地位的皇子玩乐都不带他一起,后来在纪良的拥戴下做了几个月偏安一隅的南昱皇帝,也因为公务繁忙,无心饮酒,只偶尔设宴时浅尝辄止,最近的一次饮酒,还是当时的淑妃亲手送上来的那杯毒酒。 因为他从前饮酒之后,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于韦见他自顾自地喝着闷酒,也不搭理自己,忍不住又道:“陛下……纪大将军明日点兵出征,说不定一会儿就要前来觐见,若是在臣下面前失仪可如何是好?” 晏斜喝得多了,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于韦在说些什么,烦躁地将桌子上的白玉杯一推,气道:“就你磊落,就你坦荡?” “啊?” 大太监于韦愣了一下,陛下说的是谁?难不成是他刚刚提到的纪将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这位微微醉了酒的帝王一把拽了过来,“你一个小小的郡王,还是朕看在流云的面子上才下赐的……有什么资格跟朕讨价还价?” 于韦被抓得脖子都被勒疼了,却又不敢反抗,心下终于明白了,陛下说的是前几日被封为承郡王的十七殿下,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陛下饮了酒之后的状态……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reads();。 “陛陛下……” 都一把身子骨了,能先放开老奴不? 显然喝醉了酒的人都是不讲理的,拽着老太监便不放了,自顾自地念叨着:“朕给不了?你怎知道朕给不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不逆龙鳞一定是对的,于韦连忙顺藤摸瓜道:“陛下是天子,这世间哪有陛下给不了的东西?” “你说得对。”晏斜一高兴,便松开了他的领子,那老太监于韦朝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心下松了一口气,又听陛下自顾自叨叨着,好像在确认着什么,“朕是天子,受命于天,万民俯首。这世间没有朕给不了的东西。” 说完了这话,晏斜眼中竟然是一片黯然,自我否定道:“可是……他在流云宫中呆了好几日,你知道吧。流云冒着被发现窝藏钦犯的危险,也要将他留在宫中呢。” 于韦哪敢再回答,站在一旁不敢回应,只小心翼翼地望着这位帝王的神色,生怕他突然又将自己的领子拽了过去。 晏斜伸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白玉杯,送到了自己嘴边,自言自语,“可是流云还记得朕喜爱吃甜的,知道朕晚膳最爱吃清淡的碧粳粥,她并不是完全抹去了那段记忆的……可是朕就是不明白,圣人都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如今想要弥补从前犯下的错误,却没有用了吗?” 于韦很是纳闷了一下,陛下从前一直呆在宫中,那太后纪氏一直随父亲住在抚州……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人,能有什么记忆,又能有什么需要弥补的错误呢?兴许是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吧。 “陛下……老奴虽然不知实情,但陛下如今的情形,倒让老奴有些感想了。”于韦看了看新皇的脸色,顿了顿,继续道,“陛下言下之意,是对太后抱有愧疚之心,想要弥补。可依老奴看来,陛下目前的处境,倒像是对太后……动了真心。” 求之不得,窹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晏斜饮了酒,耳根有些微微发红,一双眼睛却仍旧清明,好像是沾了水的明珠,听了这话,突然瞪着他道:“你最近胆子是越发大了。” 于韦连忙跪倒在地,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他只当陛下今日与往常话多了些,便有些肆无忌惮了,没想到他并非像此刻表现的一样浑浑噩噩。 晏斜见他跪下了,也不想与他计较,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相州碑玉是真烈啊,让他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与醉意了。 “真心?” “朕怎会对自己的嫡母动真心?朕只是想要弥补从前识人不清的错误,想要补偿她罢了,你以为……朕会和十七那个傻子一样,整天围着一个女人团团转吗?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跪在父皇面前,说出那些自毁前程的话吗?” 纪流云现在对他的态度,比平时在街边遇到的陌生人还要生疏,从前明明是她一直在身后默默注视自己的,如今却换了他来揣摩她的心思,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落差,所以也不能承认他的心。 晏斜一段话说得干净利落,跪在地上的于韦却突然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为了保命,他此时此刻倒真的想问一句:既然不是真心,陛下的后宫又为何空虚至今呢? 自新皇登基以来,上书劝陛下广开后宫的折子不计其数,全都被新皇丢在了废弃的角落里,每天帮他处理这些废弃的折子都要去了半条老命。不看这些折子也就罢了,他在新皇跟前服侍了这么久,听见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太后吃了吗?” “太后身子可大好了?” 说起来,大昱的帝王实在是一个比一个奇葩,要不就是直接妃嫔上万,要不就是直接一个没有,要说这两代帝王是父子关系,后人或许一个都不会信reads();。 晏斜又要再倒酒,却发现一滴也没有了,烦躁地将酒壶推开,冷声道:“拿酒来。” 于韦劝道:“陛下今日已经喝得够多了,若是再喝下去……” “如今连你也敢来命令朕了?”晏斜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极寒,好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别的什么人,“朕想要做什么,轮得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了?” “老奴不敢……”于韦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心道这位新皇虽然平时也是喜怒无常,饮酒之后多了几分孩子气,更多了几分杀气啊…… “啊,是了……”好像想起了什么,晏斜忽然站了起来,于韦连忙爬起来,上前为他披上了披风,又听他在耳边道,“听说居安宫里埋了一坛熹元年间的陈酿,朕便去尝尝吧。” 居安宫,是纪氏所居的宫殿。 于韦的老脸不禁又黑了黑,还说没有动真心,想找借口看望人家,也不必用这样拙劣的借口吧。 晏斜刚要起身走出大殿,因为不胜酒力,身子有些晃荡,却听太监上前通报道:“启禀陛下,镇国大将军携秦将军求见。” “不见不见。”晏斜很烦躁地挥了挥手,往前走了两步,又是一阵眩晕。 于韦便小心翼翼道:“陛下,不可不见呐,纪将军明日辰时就要出征呢。”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晏斜头一次没有立刻宣召,而是将头转了过来,看着这个谨小慎微的老太监,颇有几分委屈地耍赖道:“若是他们说个没完没了,流云已经睡下了……该如何是好?” 于韦黑着脸:“陛下……国事要紧啊。”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陛下有成为周幽王的潜质…… 在于韦的苦苦相劝下,最终还是宣召了。 纪良与秦黛玄父女两人戎装上前,拜倒在地,高呼万岁,却久久没能等到新皇喊起身的回应。 纪良皱着眉抬起了头,秦黛玄原本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此时随着父亲的目光望了过去,却见平时审时度势、深沉如豹的那人,披风之下穿着一身玄端服,坐在宝座上沉沉睡着了,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看见那人眉宇之下密长的睫毛。 翼善冠靠在椅背上,更是显得面容修长,如天神亲手镌刻般精致,若是凝神屏气去听,还能听见几声细微的鼾声。 纪良忍不住出声问道:“陛下这是?” 于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也是一愣,刚刚还好好地,怎么一下子便睡了过去……这下可如何是好? “这,回纪将军,边关战事紧急,陛下深感忧心,一时饮了些酒……” 纪良叹了一口气,望向了宝座之上,只觉得这孩子和他的母亲竟有些相似,饮了些酒便这般德行了。 一时心疼,便对于韦道:“既然如此,也不敢惊扰了陛下休息,原本想同陛下探讨一下潼关的战事……近日得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幕僚,此人献出了一道良策,深感可行。既然陛下不胜酒力,臣便日后再来信禀告吧。” 于韦忙道:“老奴会转告的,纪大人慢走。” 纪良站了起来,秦黛玄却仍旧跪在地上,忽然开口道:“于公公,陛下何时醒来?” 第3章 .20 - 不完美重生 - 千氧化碳 第五十三章3.20123言情首发 “陛下何时醒来?” 这话问得突然,于韦愣了愣,纪良也怔住了,呵斥女儿道:“君前不得无礼,还不快退下!” 秦黛玄抬眼瞥了父亲一眼,嘴上却是客气的:“女儿有密奏要交予陛下。” “你有何密奏?”纪良皱着眉,望着这个越来越不服管教的养女,“进宫之前怎么未听你提起?” 秦黛玄道:“父亲说笑了,既是密奏,又怎能随意提起。” 她第一次在养父面前露出如此疏离的表情,纪良正要斥责几句,想起那日点高选为副将,他虽然心中不平,却因为避嫌的原因,未曾帮女儿争取,他并非是个一定要在军中安插自己人的将领,只是那高选不过是个兵部侍郎,一无实战经验,二无才学,何德何能领副将之职? 想必女儿心中一定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她此时也是心中有气,倒也不好追究什么。 前些日子也觉得这个女儿对新皇有意,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她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虽然偶尔闹些脾气,大致的秉性他还是清楚的,绝对不会做出有失分寸的事情,所谓密报,估计也是弹劾副将高选的事情。 思前想后,纪良决定不再管她,只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告退了。 秦黛玄依旧跪在原地,却又不敢抬头,好像真的在等新皇酒醒一般。 殿中烛火通明,晏斜靠在宝座上酣然入睡,双眼紧闭,好像在做梦。 于韦只觉得这气氛尴尬无比,轻声道:“陛下如今饮了酒,神志难免不清……若是将军有什么密奏,何不明日再说?” 秦黛玄正要说话,宝座上阖着眼睛的晏斜忽然张开了双眼,目光幽幽投向台下之人,嘴上扯过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其冷静的,他带着一种慵懒的、刚刚睡醒的语调轻声道:“秦将军来了?” 见他醒了,于韦很识趣躬身告退,转身便消失在大殿门口,留下殿中两人远远对视。 秦黛玄看了他一眼,施施然再拜万岁,却被晏斜柔声劝了起来:“秦将军为国效力,千金之躯,怎可久跪?” 这态度……怎么好似一个全方位的大转弯? 前些日子在纪府的时候,他好像不是这么对待她的,她还依稀记得他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温柔了? 秦黛玄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心中微微动了一下,便低下了头,耳畔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晏斜朝后一靠,又道:“你过来近些,朕有些看不清你……” 秦黛玄咬着唇,有些僵硬地朝前走了过去,然后停在了台阶下,心中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陛下这会儿不会是喝醉了酒认错了人吧?毕竟外界传闻中,这位新皇可一直都是对太后念念不忘的reads();。 没想到这位喜怒无常的新帝又说话了,比方才更温柔:“将军……再近些。” 秦黛玄心中第一次如小鹿般狂跳,在她十几年的生涯里,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在害怕些什么。 殿中烛火一跳一跳的,照着她的影子也跟着一动一动,秦黛玄走到了他面前,然后半跪在地上,开口道:“臣……有密奏……” 还没等她一句话说完,晏斜便欺上前去,单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一双醉意的眼睛望着她,眼中似有桃花烟波流转,又好像藏着万年的玄冰,让人捉摸不透。 这样的眼神,此刻正望着她。什么燕国,什么任务,全都抛在了脑后,秦黛玄一下子就沦陷了进去,嘤咛一声道:“陛下……” “以前未曾仔细看过将军,如今一瞧,秦将军却是这般美丽动人呢。”晏斜虚伪地夸奖着,然后对她笑了一下,嘴角弯成一个绝美的弧度,摄人心魄。 这一笑,秦黛玄更是晃花了眼,顿时便忘了今日之行的目的。 她原本要交给他的密奏,是为兄长那道计谋所做的铺垫,有关潼关守备和军需处的问题,如今新帝突然对她如此这般,搅乱了一池春水,她反而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了,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欸,”晏斜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下巴,状似不经意道,“朕听说,被削了王爵的十皇子晏让,曾意图对将军行不轨之事……” 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秦黛玄彻底僵在了原地。 脑中想起了那日被人轻薄的情形,秦黛玄只觉得胸口有一口淤气闷在当头,无法消散,仍旧装作淡定的样子,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朕,会杀了他。”晏斜朝后一靠,醉意尚未消散,却开始注意她的神色,“你又该用什么来回报朕呢?” 秦黛玄一直跪在原地,精神恍惚,在进大殿之前,尹督师来信中已经交代了所有她接下来应该说的话,可是自从新皇开始说这些话之后,好像她的心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宿命。 那一句,朕会杀了他。 即使后面一句便是交易,她却恍然之间好像得到了一个依靠,一个女人对男人的依靠,这句话是不是就是变相的在说,我会保护你? 一直以来,她都在为燕国卖命,从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注定要背负着为国家窃取最高军事机密的责任,拼尽全力隐藏自己以赢得昱国人的信任,却从未想过背叛大燕,留在这里。 她用了十年来伪装,却只因为一句话,便开始动摇自己的初衷,多年的坚持变得摇摇欲坠,冥冥之中好像是上天在惩罚她,好像前世欠他太多,这辈子便无法逃离的宿命。 爱慕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没有任何道理。 要么,就赌一把吧。 大燕国和昱国交战几十年,虽然昱国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可是胜负也还没定,如今先帝驾崩,新帝这般励精图治,力挽狂澜也未可知。她这一生原本就是为了大燕而生,如果不出意外,也会因燕国而死。 那日新帝还是二十六皇子的时候,不就说过了,说她后来死了,所以没有印象了。 一定是她这枚棋子没有价值了,所以被燕国抛弃了reads();。 她不想要这样的命运,她也想为自己活一次,况且古往今来,双面细作也不少不是吗? 秦黛玄忽然抬起头,沉声道:“潼关外的燕军,是齐王晏让秘密引来的,他以半壁江山为酬,迫你下位。” 果然。 就知道潼关战事危急,一定跟这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晏让有关系,昱国上辈子就是坑在这些人手里,重活一回,居然又让他给遇见了。 晏斜觑了她一眼,拿起酒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状似无意,却又极其冷静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那句话让秦黛玄心头一震,可转眼她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道:“陛下其实也心知肚明不是吗?” 心知肚明,关于她的来历,关于齐王晏让。 “陛下既然经历了两世,当知道黛玄的来历,既然如此,黛玄又怎敢欺瞒于陛下呢?”秦黛玄望了他一眼,目光深深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手中源源不断的情报,陛下难道不心动吗?” 她倒是有这个胆量,一如当年。 晏斜饮了一杯酒,“将军都透了底,想必要的东西也不简单吧。” 秦黛玄沉声道:“中宫之位,陛下给不给的起?” 一阵风吹过,殿中的烛火突然熄了一根,大殿突然暗了暗,却仍旧能看清他如玉一般的面容,薄唇轻启:“小事一桩。”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晏斜的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却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寒意席卷而来,一如他当初望着濒死的永昌帝时没有感情的眼神。 愚蠢。 好歹是被他喜欢过的人,爬得越高,跌得越惨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 秦黛玄没想到他答应地这般爽快,心中一动,半晌,上前一步,想要靠在他的膝上以试探他是否真心诚意,刚靠近一半,却见那位容颜冷峻的帝王朝一旁微微一挪。 些许尴尬,秦黛玄便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了抚他那身玄端服的下摆,柔声道:“陛下身上沾灰了……” “将军真是贴心。”晏斜站了起来,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 吩咐宫人将她送回去,起身便出了殿,留下身后一脸茫然的秦黛玄。 于韦见他走了出来,忙整了整衣摆,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可是要回寝宫?” “去居安殿。”晏斜淡声道,“朕有些事要与太后解释一番。” “是。”于韦忙应了。 刚要跟在他身后一同前行,却见这位新帝朝前走了两步,突然瞥了眼自己的下摆,伸手将它一撕,然后随意地丢在一旁。 “……” 于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这,这一件龙袍,费了宫人们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做出一件,陛下居然不分青红皂白,随随便便就手撕龙袍。 可见陛下是真的喝醉了…… 于韦叹了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