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沉醉》/七宝酥 123言情原创网首发 第一杯 于知乐抢了个代驾单,洲际酒店到钟山广场。 彼时,她正在一家便利店里翻杂志。 便利店离酒店的位置不算近,但她还是快过了不少一到晚上就眼巴巴蹲点等单的同行。 于知乐把杂志丢回货架,和相识的收银员道别,踏上平衡车就往酒店方向滑去。 隆冬将至,整个宁城都泡在冰冷的夜气之中,与之相衬的,是那些灯火通明的广厦高楼。 暖融融的辉光从成百上千的窗户后面透出来,撒下铺天席地的物欲和奢靡。 真冷。 停在酒店门口,于知乐拉高了冲锋衣拉链。 她脸小下巴尖,这一拉,衣领几乎能盖住她半张脸。 但干这行的女人极少,于知乐的身材长相又较为出挑,所以几个聚在一块闲聊的同行,还是马上认出了她。 其中一个单脚踩在滑板车上的寸头男人喊住她,笑着问:“钟山广场那单子是你接的啊?” 于知乐嗯了声,鼻子埋在衣领后边,闷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你一小娘们手速怎么比我们还快。”寸头男人说。 另一个人接:“小于还没男朋友嘛——” 他俩一唱一和的“低俗相声”,让一圈人都呵呵大笑起来。 视线走眼尾扫回来,于知乐懒得搭理他们,目不斜视往酒店走。 门边和大堂,基本都是三五成群拉扯在一起的人—— 有微醺着说骚话的,也有直不起脑袋恨不得要副担架的,清醒的多数在赔笑,同时不乏被勾在怀里的面色酡红的女性。 所有的*,一到晚上都是这副鬼样子,于知乐早就习以为常reads();。 于知乐摘了一只手套,拿出手机。 对面还没打电话给她,她只能拨过去。 等了会,接通了。 不出所料,那边是个含糊不清的男人声音,很年轻:“谁啊……” “代驾。”于知乐回。 “啊——?”他茫然的气声,仿佛能顺着听筒把难闻的酒臭呼过来,扑人一脸。 于知乐皱了皱眉:“你叫了代驾,你不记得了?” “我叫了代驾?”他好像拿开手机去问身边朋友了,因为下一句的声音立刻变得遥远:“我叫了代驾啊。” “我帮你叫的,”他旁边人答道:“滴滴,代驾,你不说你助理今天有事。” “什么滴啊滴答滴啊,什么东西代价,”机主分外不解回:“我做了什么,要我付出代价?” 于知乐:“……” 弱智。 喝多的男人全是弱智。 等这兄弟理清楚前因后果,估计天就亮了。 于知乐索性自己找起来,她没挂电话,接着问:“你在哪?” 那边人手机被他朋友接手,换成了另一个嗓音,较之也更清醒一些:“我们在电梯这边,最里面一个。” “嗯。”于知乐轻车熟路地往他所说的方位走,很快就找到了他俩。 就两个男人。 已经醉得不轻胡言乱语的那位,约莫是车主,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 他倚着墙,双颊通红,唉声不断。 醉相差的人普遍如此,要死要活的,困乏又烦躁。 身边那个帮他接电话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年纪似乎稍长一些。东张西望的,应当在找她。 于知乐按掉通话,停在他俩面前。 “你?”戴眼镜的男人把手机放回那大衣兜里。 于知乐颔首,显而易见。 眼镜男又打量她两眼,眉毛微挑,去推墙上那个:“人来了,走吧。” 于知乐跟着去瞥,她才留意到,那人脖子到锁骨的一大片肌肤,都醺成了嫩粉色。因为他仰着头蹭墙,所以瞧得很清楚。 男人像幼犬那样呜咽了两声,放平脑袋,对上于知乐的视线。 他眯着眼,眼睛缝里有湿润的、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也没在于知乐脸上停留两秒,他就偏开了目光,接而扬起一只手,焦虑地搓了搓头发,把刘海都弄得乱蓬蓬的。 眼镜男把灰色大衣递给他,叮嘱道:“把外套穿上,别受凉。” 男人乖乖接过去,手脚不协调地套着,套啊套怎么都套不好……像第一次学穿衣的三岁小孩。 眼镜男瞧不下去了,搭了把手,才帮醉鬼把大衣套好reads();。 眼镜男重新望向于知乐:“你能把他弄出去吗?” 镜片后面,有一些不加掩饰的新鲜和怀疑。 体型是他三倍宽的她都弄上车过,于知乐在心里这样想,面上却只说了一个字:“能。” 完了就把那年轻男人的一条手臂架到自己肩上,动作熟练而麻利。她的面庞依然白净模样,神态也放松,没见一点吃劲的痕迹。 眼镜男弯唇,放下心来,这才把手里的车钥匙交过去:“钟山广场,别走错了。” ** 景胜在一个急剧下坠的梦中醒了过来,他浑身*辣的,难受得想爆衫。 花了十来秒,才判断出自己身处何地。 车后座,自个儿的车。 四面的车窗紧闭,暖气灌满了整间封闭而逼仄的车厢,热得叫人透不上气,几近窒息。 “草……”喉咙火烧火燎的,景胜呓骂了两声,嚷嚷:“小宋……水。” 前面开车的人没应话,很快递过来一支矿泉水。 景胜吃力地抬起下巴,想去接水。瞄到握水的那只手,他不由愣了愣。 摆明不是小宋的手。 而是一只女人的手,秀窄修长,在晦暗的环境里,显得特别洁净扎眼。 也是这观察的间隙,前面那个人以为他又秒睡了,把水放回了原处。 景胜坐直上身,想要回自己的水:“给我啊,拿走干嘛?” 开车的女人没解释半句,只是再一次把那瓶水以相同的姿势送了过来。 景胜接过去,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神清气爽之余,有些昏睡之前的记忆,在他脑子里慢慢拼凑了起来。 他降下半截窗子,把冽冽的风放进来提神,继而问:“你是代驾?” “嗯。”驾驶座上的人终于开了口。 女的,女司机。 景胜眯了眯眼,扯着嘴角,无声哂了下,问:“有驾照吗?” “有。”女人答。 “带身上嘛?”景胜翻出兜里的手机,想从打车软件上看看这女的资料:“车主要求看一下驾照本不过分吧。” 他恢复了些神智的讲话腔调,不同先前喝醉一般糊涂无害,反倒多了些轻佻嘲弄。 于知乐没有半点抗拒,干脆地从冲锋衣口袋里取出了驾驶证,递给他看。 景胜抽过来,旋即翻开来和手机上面的资料作对照。 还是个挺漂亮的女人。 小脸长眼,白白净净的,就是绷着个嘴,拍照不爱笑。 驾驶证上是齐耳短发,而软件上登记的头像,已经是披肩长发reads();。 “于知乐。”他瞅着驾驶证上的个人信息,念出她的名字。 女人没搭话。 景胜挑了挑眼:“知足常乐?” 前面人回:“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景胜蹙眉:“zhi字不一样啊。” 女人又不说话了,似乎懒得在名字的真正含义上作辩驳。 景胜歪脑袋,打量起前面的人来。 刚巧,她有一段后颈暴露在他视野里,很小一块肌肤,白莹莹的,像隐匿在礁岩深处的珠玉。 景胜舔舔上牙关,开始挪动身子,从驾驶座正后方移到了一旁。 驾驶座的椅背有点高,连续拗了好几个刁钻的角度,他发现都不能看到多少女人的长相。 有些心烦意乱,景胜抖了两下腿,喊道:“停车!” 于知乐快速扫了圈附近的路况和标识:“这边停车违章,等前面路口拐过去再说。” “现在就停。”他喝令的语气颇有些无理取闹。 于知乐以为他着急想吐,腾出方向盘上一只手,熟稔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送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响。 什么鬼。 景胜伸手接过去。 日,是一团皱巴巴的塑料袋。 她以为他要吐? 景胜更烦了,扔开塑料袋:“我让你停。” 于知乐当即刹住车,反正罚单也不是开给她的。 “我要下车。” 于知乐回眸,看到男人已经爬到门边,手抓着把手,企图开门。 于知乐问:“去哪?” 景胜嘴里轻轻蹦出两个字:“尿、尿。” 于知乐:“……” “骗你的,”景胜推开门,笑得眼睛弯成两颗小月牙:“我要坐副驾。” “……” 他的目的简单明确。 就想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车再度上路,景胜也如愿以偿坐到了副驾,终于能好好瞧清楚这女的长相。 他朝于知乐身在的位置偏过头,一点也不知避讳地紧盯着她。 她的侧脸。 好看,几乎挑不出差错的标志。 额头饱满,下巴微翘,鼻梁秀挺,最妙的是上面还有颗小痣,跟他迷过的一个韩国女星一个样,差不多的位置。 她颧骨稍高,五官却没因为这少许的嶙峋减色,反倒增添了几分淡欲无求的味道reads();。 金色的车流,连接着鳞次栉比的商铺与霓虹,在窗外穿梭不停。斑驳的光影汩汩滑过去,女人的脸,忽明忽灭。 出乎他预想的赏心悦目。 也是这一瞬间,景胜动了个念头。 心痒痒的,他把蔽在暗处的手,张开又握上,来来回回好多次,为了判断自己的身体尚有余力。 没一会,他留意到女人的腮帮子动了下。 极小的动作,也很快,难以捕捉。 但他看到了,景胜当即笑开来。她磨了下后槽牙,明显是被他看出脾气了,隐忍不发着。 置气了又如何,他偏要看。 看看看看看。 管她嫌不嫌,烦不烦。 想到这里,景胜唇角扬得高高,愈发张狂地注视着这女的,一刻也没放开。 他还特意调了首歌助兴,点着鞋尖打拍子。 歌是魔力红乐队的animals。 “babyi'ight, youdowneatyoualive, justlikeanimals, ... maybeyouthinkthatyoucanhide, tformiles...” 没有多余的交流,一曲结束,车停在了钟山广场b1停车场。 钟山广场是市中心最为高档的住宅区,里头公寓的面积和价格不输于周边的别墅山庄。 于知乐挂好档,熄了火,把车钥匙还给景胜,然后就下了车,头也不回往车后走。 景胜见状,紧跟着下去。醉意未退,他走路也带着少许踉跄之态。 于知乐打开后备箱,弯腰把她的平衡车拿了出来,夹在臂弯里。 刚要压下后备箱门,有只手已经提前架住,不让她关上。 于知乐抬眼,撑着一边门的,是这辆车的车主。 他松开手,盯着她问:“这车怎么样?” 于知乐与他对视一眼,不笑不怒,只评价道:“挺好啊。” “是嘛——”顶配卡宴,能不好嘛。 砰一声,景胜自己关上了后备箱,单手插到大衣兜里。 他再度看向于知乐,眼底眉梢都是笑。 景胜是典型的眉压眼,一笑便一股子坏气,分外勾人。 此刻,他的笑容里沁满暗示,且越发露骨,是不低于刚才车里音乐的暗示和露骨。 接着,他勾起一边唇角,问她:“要不要跟我上去坐坐?” 第二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翌日,景胜在一身酸软中睁开了眼reads();。 头疼欲裂,颈侧也隐隐作痛,他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地跟被子搅和了好半天,才吃力地仰坐起来。 怎么会这样? 景胜大脑里一片空白。 记忆只停留在昨晚停车场那里,他真诚邀请那个女人上楼一“坐”,然后呢? 想到这,景胜活动了下脑袋。 “靠!”好疼。 倒吸一口凉气,手摸上脖根,是这吧?他都不敢多用一点力去揉。 难道落枕了? 愈发疑惑,景胜拧眉,像只受惊的河豚那样,鼓足了腮帮子,徐徐呼出一口浊气,而后翻身下床,走向了盥洗室。 ― 收拾妥当已是中午,身穿大衣的男人提上公文包,乘电梯来到公寓一层。 走出轿厢,景胜对着门外的金色反光墙整理了一会头发,确认自己完美无缺无可挑剔才往大堂走去。 跨了两步,他又忍不住退回去,瞄了瞄反光墙里的自己,须臾便收回视线。 啧。 不能多看。 太帅,晃眼。 单手插兜,走秀般来到大堂,巡逻的保安大叔笑着和他打招呼:“景总,昨天喝得有点厉害啊。” 景胜停步,眨了两下眼:“嗯?” “在外面就不行了,”保安大叔眼角的纹路蔓延得愈发舒展:“昨晚上你倒大堂门口台阶上睡着了,小费把你弄上楼的。” 景胜:“……” “那儿啊?”景胜不敢相信地冲外面扬了扬下巴,硬邦邦的大理石阶梯正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诶,对。”大叔答。 “……”景胜搞不懂了,没再问保安什么,走出门去。 天光朗朗,一碧如洗。 在公寓正门前绕了一会,景胜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昨晚在这栽过。不过,他倒是记起了有关那女人的一点事。 当时,他问出那句话后,女人没有立刻给他答复,缄默不语,仿佛在考虑。 景胜心想她大概也有些蠢蠢欲动,像他这种财大气粗又英俊不凡的男人,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都无法拒绝。 没等两分钟,女人对他莞尔一笑,回道:“不上去了,就车里好了。” 她的笑仍是淡淡的,像夜间半开的槐花,有股子别致的气质。她补充道:“你车大。” 哇哦,这么刺激? 野生女人就是不一样,巨他妈带劲。 景胜清晰忆起了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并且还压抑了一下可能会瞠目结舌的窘态。 再然后…… 他屁颠颠跟进车,对即将而来的春风一度不可描述满怀期待reads();。 所以,最后? 景胜左右歪了两下头,越想越不对劲,他脖子疼得都没法动,可能还真不是因为落枕。 ― “当然不是落枕,”医院里,鬓角花白的年迈医师觑着手里片子,一面严肃地在景胜颈侧按压:“怎么会是落枕呢,明显是被打的啊。” “被打?!”景胜不可置信地伸长了脖子,嘶,痛痛痛痛痛,反应过来立马像乌龟那样缩回去。 “嗯,”老医师放下片子,提笔在病历上龙飞凤舞:“小景啊,你昨天是不是遇到什么歹徒,遭袭了呀?你说不知怎的睡在外面了,我想可能是外力攻击导致的昏迷。” 老医师搁笔,摊开手掌,就着自己的脖子演示道:“看着啊,就这样,手刀,也叫砍掌,打击颈动脉窦位置……是足以致晕的,猛劈一下,人就没意识了,”他重新提笔书写:“打你那个估计还是个练家子,力道控制得可以,没把你打出什么大问题。” “……”景胜撑额,不解全挤到了眉间。 所有的线索串联无误,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昭然若揭。 她说:你车大。 敢情笑里藏刀,不是方便他动手动脚,而是利于她拳打脚踢? 初次见面出于礼貌约个炮怎的了? 不想约就拒绝,直接动手几个意思? 敲晕了把他往门口一丢又是几个意思? 不知道天冷? “回去休息几天就好了。”老医生阖上病历,含笑嘱咐。 年轻男人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越想越气,一下撸高软绵绵的毛衣袖子,露出白晃晃的小臂:“你再帮我查查别的地方,要不再做个核磁共振?再量下血压?” 老医师安抚道:“没事――身上没伤,脑子也没事,没必要查,你放心。” “不行,要查,”惹谁不好,惹他景大爷头上来了。他要找那女的算账:“不然你帮我把伤势往严重了写,不能不明不白被打。” “你晓得打你的是哪个?”老医师好奇地扬眉。 “知道。”景胜放回袖子,咬牙切齿,他当然知道。 老先生摇头轻叹,给这位脸上写满“人傻钱多速来”的小辈开检查单。 等候过程中,景胜很是焦躁,曲着指节不断敲击桌面。 看他这苦海深仇的恨恨样,老医生关切问:“没丢啥东西吧?” 袭击这样的公子哥,不为贪财,便是图利。 “没,”景胜脱嘴而出,转而改口,恹恹道:“不……丢了。” “什么哦,把你气成这样。” 景胜没给出具体答案,站起身,和老医师道别,走出门诊办公室。 走廊上,他翻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翻出先前的订单。 找到那女人的资料和照片,景胜盯着看,好似要烧出个洞来reads();。 能丢啥? 丢了脸,他那张帅得发光的脸。 他要去捡回来了,等着。 ― 正午时分,一辆重型机车在小巷里穿行。 马达轰鸣,惊散了一地觅食的鸟雀,它们啾啁着跃上屋檐,望着下方这只呼啸的柴油野兽渐行渐远。 机车最终停在一间名叫「思甜」蛋糕店门前。 店面的布置极为粉嫩,橱窗后摆放着几款精致的展示蛋糕,以假乱真的裱花足以证明甜点师手艺非凡。 于知乐踩下脚撑,摘掉头盔,甩了甩挤压过后稍显凌乱的头发。 女人头发漆黑,天然的黑色,顺滑柔亮,任太阳为其打蜡抛光。 于知乐长腿一迈,下了车,朝蛋糕店里走去。 显然,店主是个少女心满满的人,特别在玻璃门内悬上了淡粉色蝴蝶结拴着的小铃铛,一有人推门便会叮咚作响。 几声清脆过后。 柜台后边的女孩瞄过来,一见进来的人,原先因为百无聊赖而涣散的双眸立即明亮起来,她柔柔唤道:“知乐――” 她声音本来就甜,刻意拉长的尾音,好似多抹了一道绵软的奶油。 喊她名字的姑娘叫张思甜,她的发小,这家店的老板。 说是老板,其实只占了六成的股份,还有四成在于知乐手里。 因为实体店有点偏,张思甜就另辟蹊径做微商,想买什么蛋糕,直接在微信下单预定就好。 此外,这店也没雇外人,张思乐专注制作,于知乐负责送货,各司其职,分工明确,财务则一块清算。 两年经营下来,盈余虽少,却也算能见人。 于知乐抿唇一笑,问:“今天有订单吗?” “有啊,我哪天没订单,”张思甜露出自得的笑容,踩着雀跃小步,跑到于知乐身畔,圈住她手臂问:“你睡到现在呀?” “没,”于知乐并不反感这份过度的亲密,任由女孩儿扯着她手臂,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衣帽架那儿走:“早起了,去了趟机修厂。” “摩托车出问题了?” 于知乐把头盔挂到衣帽架的横杆上:“小问题,顺便保养。” “好了吗?”张思甜回头望向门外,天光正盛,纯黑的车身流光溢彩,崭新如初。 “好了。” 回完话,于知乐走向烘焙间:“要送的蛋糕做好了?” “嗯,对啊……”一直缠着她的姑娘总算是松了手,领着她往里走:“一个过十岁生日的女孩的妈妈订的,我还没装起来呢。” 于知乐跟过去,料理台上,摆着一只刚完工的樱桃小丸子主题翻糖蛋糕。 茵茵青草地,几个漫画角色嬉笑打闹,色彩明丽,栩栩如生reads();。 这些捏制而成的翻糖人偶的精度,不比正版的日本手办差上分毫。 “装起来吧。”于知乐说。 “好。”张思甜弯腰,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张蕾丝花边的奶白色折叠礼盒,利索地撑出方方正正的样子,于知乐才小心将蛋糕放上,缓缓往里推…… 刚推了一半,手机震了。 于知乐手一顿,瞥了眼皮衣口袋。 张思甜笑出对称的小梨涡,抬下巴示意:“接啊。” 手离开蛋糕托,于知乐取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陌生号码,来源却是本地。 没作多虑,于知乐按下接通键:“喂。” “于知乐,对吧。”男人声音,隐隐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里听过,只是语气故作雄赳赳气昂昂,宛如讨债鬼。 “嗯,”女人淡淡应了声:“你哪位?” “你爹。” 语出惊人。 于知乐不由蹙起了眉。 神经病? 于知乐想挂电话。 在她正要按断通话前,对面忽然放大分贝,气焰高涨:“有没有想起来我是谁,有没有吓得想立刻挂电话再拉黑?不知道怕就去查查你景胜大爷的名字,”他轻笑一声,话里全是轻视:“也不看看自己是谁,打晕我这种喝得烂醉毫无还手能力的合法公民还想逍遥在外,别逗了。” 哦,于知乐恍然明白,是他。 昨晚的弱智。 她干代驾也有三年多了,所遇到的车主里面,这种一看她是女人就见色起意言语骚扰动手动脚的醉汉还真不在少数。 一般对付他们的方法也很简单。 不多话,就是打。 效果当然也立竿见影。 “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给你机会,好好跟我道个歉,说声景哥哥我知错了,指不定我心一软就不跟你多计较……” 对面还在喋喋不休,但于知乐压根没听进去几个字。 她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不发一言,挂了电话。 看他年纪尚小,也许心智未全,她昨晚对他已经比较客气。 于知乐把手机随意搁到一旁,继续专注蛋糕的包装。 手机又震了,在石英台面上抖得惊天动地。 没过两秒就再度打来,可见对方多么的,气急败坏。 把蛋糕完完全全推进纸盒子,于知乐探出手,再一次选择,拒接。 隔桌而立的张思甜颇为好奇,问:“谁啊?” 于知乐垂着眼,轻描淡写吐出三个字:“碰瓷的。” 第三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景元大厦五十二层,偌大的落地窗后面,是景元集团高层会议的固定使用地点。 年尾的股东大会,正在这里召开。 一望不见尾的红木长桌边,依次坐着西装革履神情肃穆的中年人。 董事长在头一个,就着身后荧幕上的画面,总结旧昔,展望来年。 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三件套的合身西服,将他衬得格外丰神俊朗。 自家爷爷就在前方口若悬河指点江山,景胜却极度心不在焉,左手握着手机,不断在大腿上翻转。 他不时将屏幕按亮,飞快收回下巴,垂眸瞟上一眼。 像极了班主任眼皮子底下把手机藏桌肚里偷玩的高中生。 没来电。 更没短信。 哎? 按理说,距离他报上大名,已经过去快二十四个小时。 那女的心这么大,拒接就算了,也不去百度百度他景胜的名号? 还是说,她已经搜索过了,那满屏哗啦一下跳出来的镶金身份词条和华丽新闻报道,已经把她吓得去办紧急签证手续,忙着往国外逃? 光想想那个场景都很有趣。 思及此,景胜忍不住挑唇,无声地笑了两下。 呵。 呵。 如此走神,吸引了董事长的注意,远远叫他:“阿胜。” 一时间,两排老男人都齐刷刷冲他看过来。 景胜耳根一动,飞快杵起脑袋瓜子,端正姿容:“爷爷,什么事?” 老人家捻了捻唇上白须,牵出嘴角笑纹:“你对陈坊那块地有什么看法?留着还是更替?” 陈坊? 景胜眨眼,反应两秒,哦……就那个跟贫民窟一样的鬼地方。 陈坊是宁城西边的一个古镇,从民国延续迄今,逃过了战时的炮火轰鸣,依旧留有当年的青砖余韵reads();。 业内早有耳闻,景元曾经的竞争对手,远达地产,先前就对陈坊虎视眈眈, 毕竟在西区中心地带,拿下它足以成为商业一霸。 结果没多久,拆迁上就出了问题,和那边居民一直谈不拢。 拖了几年,索性放弃。 政府想往西郊开发的计划也就此搁置。 “拆啊,当然得拆,”景胜皱眉,故作认真分析状:“早该拆了,那边房子都不行了,不懂那些钉子户老占着不放干什么,想翻新发展成文化遗产商业街也不让,再过几年,东倒西歪砸到的也是他们。” 对头,景董颔首:“嗯,正好。我和你爸,还有你几个叔叔商量了一下,准备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去谈,怎么样?” “……” 老爷子的套路令人猝不及防,景胜有点僵硬。 都是亲爷爷,亲叔,亲爸,知道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项目全都一股脑塞给他。 干这行的都清楚,陈坊就是个烫手山芋,住户脑子也是石头做的,固执死板,毫无金钱观,政府都难搞,更别说他们这群商人。 快十年了,从别家扔来咱家,再从上一辈甩到这一辈,谁高兴接这烂差事。 怎么样? 他能说老子不愿意谁爱上谁上? 景胜整理着思路,打算,小小地反抗一下。 不料爷爷已经自顾自认为他默许,笑吟吟地一锤定音,宣布: “最好年内就能看到效果。” “这样的话,春节一过,我们就可以着手盛懋广场的项目了。” “到时,我们景元将会成为城西开发区商业经济的领头羊。” 此话一出,众股东纷纷交手称赞,其乐融融,似乎对未来几年的计划部署充满信心。 接而望向小景总,眼底饱含期许。 骑虎难下,景胜偏头翻了个大白眼,终究双手撑桌起身,环视全场。最终定格在对面的老人身上,皮笑肉不笑:“谢谢爷爷,我一定会做好的。” 会议厅内,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 散会后,景胜抄起笔记本,忙不迭往外走,想去讨伐下自家老爹。 不料后者借着人流溜得贼快,转眼便不见踪迹。 不多时,景胜手机震了,低头一看。 景致远发来的短信,字里行间,皆是一位仁父对儿子的期望与鼓励: 胜啊,重任如山,这是个磨练意志强化自我的好机会,加油。 景胜站在原处,将这条短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他把牙咬着咯咯响,回道: 你真是我老子。 想想二叔,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全宇宙,在景元影视传媒当总裁,睡过的女明星不晓得多少,令人羡艳reads();。 他呢。 哪臭把他往哪端。 为解心头之恨,他今晚要回趟家,和老妈聊聊天,还得聊出一本书的广度来,书名就叫,《父亲不为人知的这些年》。 ** 下午,景胜回到公寓,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睁眼时已是傍晚,冬季的夜总是来得极早,拉开窗帘,万家灯火已经为脚底的城市披上华衣彩裳。 景胜回到床边,捞起枕畔手机。 那女代驾还是没给他任何电话,短信也是,连一个角旮旯都没看见。 倒是好友林岳听闻他负责陈坊拆迁的消息,特意发微信来幸灾乐祸。 “景二哈,你好啊。” 草。 景胜给他回电话,开口就问:“我怎么就成二哈了?” 林岳回:“拆家啊。” 景胜骂:“滚你妈。” 林岳笑嘻嘻:“我爸告诉我的,说你家几个长辈一合计,讲你最具备流氓土匪气息,就适合搞拆迁。” 景胜想砸手机:“……真行,真对得起我,他们都是我祖宗。” 林岳又问:“晚上喝酒吗?” 一提这事,景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鬼,前天你帮我叫的什么代驾?” 林岳回:“美女代驾啊,满大街男代驾,我一叫就是女代驾,兄弟我不够意思吗?” 景胜干笑:“够意思,一叫一个准。” 景胜坐回床边,陡然灵光一现,问:“岳子,你给我下的代驾软件,可以指定谁给我代驾吗?” 林岳阴阳怪气地唷了一声:“咋地,看上那妞了?” “没有。” “那是?” “结仇。” “跟一女的有啥好结仇的。” “你懂个毛,直接跟我说行不行。” “不行,只能代驾选车主。” “嗨……”景胜叹气,有些失望。 “你到底要干嘛?”林岳问。 景胜仰倒在床上:“想见她。” “你不是有她电话?” 景胜:“不接啊。” 林岳嗤之以鼻:“还说不是看上人家。” “真不是,一时说不清,就见个面,让我说几句话,一面就成。” “要不你把她电话给我,”林岳提议道:“她不接你电话,不代表不接别人电话啊reads();。让我老婆打,就说是她以前一个老顾客,喝多了,不敢叫男代驾。” “还是你脑子灵光!”拨开云雾,景胜兴奋地连蹬两下腿,从床上一跃而起。 ― 当晚ralpark酒吧,门外。 于知乐拎着平衡车,刚要给方才叫她的女士电话,就有人在背后拍了她肩膀一下。 于知乐警惕地回头,看见了一张有几分陌生、也有几分眼熟的脸。 一对上她视线,来人就扯了扯嘴角,笑了。 似曾相识的贱笑,瞬间让于知乐想起他是谁。 他今天还煞有介事地梳了个偏分小油头,露出整片额头,难怪乍一眼没认出来。 冷蓝色的霓虹在烁动,一下一下,辗转过男人的面庞,像是泼上了淋漓的鸡尾酒。 “好巧啊――大内高手。”男人开口打招呼,懒洋洋的拖音,顺便送她一个绰号。 被她揍过的连环夺命call小王子找上门来,于知乐稍有些惊讶,但这份讶然并未衍生为任何惧怕。 她完全转过身,面朝他问:“有事吗?” “没事儿,偶遇,正好过来算笔账。”他吊儿郎当地说明来意。 于知乐搭高了平衡车,好整以暇:“你说,我听着。” “昨儿个么,电话里让你道歉,你不愿意,”景胜从大衣兜里取出一本病历,皱眉叹息:“唉,那我也没辙,这里呢,是我的病历和检查单,我准备报警,既然打了人,就别想赖……” 没等他说完,于知乐打断他,反问三个字:“证据呢?” 景胜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证据?” 于知乐回:“我动手的证据,”末了补充一句:“直接证据。” 景胜恍悟,原来她想死不承认? 他握紧手里的病历,仿佛捏着她的命脉一般趾高气昂:“这不是证据?医生确诊我被人打过,除了你还有谁,手欠成这样,也不看看是谁就敢打。” 于知乐面色不改:“这算什么证据?” 景胜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回嘴:“这还不算证据?” 于知乐回:“当然不算,能直接证明我打过你?医生指名道姓说打你的是我?” 她咄咄逼人的追问,着实让景胜愣住一下。 这女的,明明比自己矮几分,但气势莫名地就好像高出两截。 景胜沉吟,搜肠刮肚找到其他反击理由:“你别忘了,我可以申请调看停车场监控,你对我做过什么,一目了然。” 说完他还扬了扬眉,贱兮兮的。 闻言,于知乐不假思索回道:“你调吧,反正在车里。” 言外之意,监控根本拍不到,你奈我何。 景胜:“……” 我去,原来把他喊到车里的真正目的是这个? 不过,刚才的“监控”一说,给景胜提供了颇多新思路,他很快回道:“那我车里的行车记录仪,你还能躲得掉?”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景胜明显就是那个大魔王reads();。 于知乐微微蹙眉,暂且没有回话。 “是不是突然间觉得好怕――怕――”景胜笑意盎然,卷着病历在身侧漫不经心地敲:“证据证据,跟我要了一晚上证据,烦不烦啊。没证据又怎么样,这社会本来就是偏心的,” “知道偏哪吗?”他昂高了下巴,轻拍自己胸口:“我――” 再一下:“钱――” 听见他后几句话,于知乐偏开眼,轻笑了一声。 再回身时已是正色凛然,直视他的无赖嘴脸:“小公子,我本来不想拿出来,但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想瞒着,” 她伸手从裤兜里取出手机:“那天晚上,我录了音。” 于知乐敛目,垂下两小片密实的睫毛。 她在手机上翻着,找到某段音频文件后,她举起手,将屏幕完全面向景胜: “想听听吗,足以构成你曾对我有过性.骚扰举动的证据,”女人再度露出那种,淡不可察的微笑:“我进行正当防卫,有问题吗,嗯?” “我知道你啊,景延广的孙子,”于知乐不疾不徐说着: “我当然不如你有钱,但也在社会上混了几年,黑黑白白认识的还不少,把你这段性.骚扰女代驾的音频曝光出去,想必能为你们景氏家族一直树立的儒商形象推波助澜,你也能为你爷爷长脸增光,对吗?” 她看似平淡的质问尾音,好似一根针,扎得膨胀的大魔王一下蔫了气。 当场被反将一军,景胜本来布好的棋盘,彻底溃散,一时半会,竟挤不出半个字。 见他不说话,于知乐放低手机,按下播放键。 短暂的悉悉索索过后,景胜异常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那个晚上在车后座的轻浮无礼:“希望我先从哪摸起,我全满足……” …… …… ……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放什么录音!”到底年轻面皮薄,景胜赶紧去阻止于知乐的手机,继续演绎这种羞耻play。 于知乐收手,轻巧巧越过他的动作,同时也停了音频,问他:“还算账吗?” “不算了,真不算了,”景胜把病历单揣回兜里,压抑着对眼前女人的所有怒不可遏和难以理解,向她发出假惺惺的诚挚邀请: “不如我请你喝一杯,我们恩怨两清,就当交个朋友?” ― 两分钟后,景胜目送女人消失在夜色深处,同时收到了友人发来的关切短信: 怎么样?目的达成了吗? 景胜垮着肩,仿佛身体被掏空:达个鸟,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第四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拒绝了景胜喝一杯的邀请后,于知乐翻出手机。 出行软件上,一个接一个的代驾单,她却没什么心情去抢。 哈出一口薄薄的白雾,于知乐刚要把手机放回兜里,不想它震了起来。 重新拿出来,敛目瞄了眼。 屏幕上,一个瞬间让她心烦意乱到顶端的名字。 看向远方金色的车流,于知乐又重重呼出一口气,才跟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接通电话。 “喂,妈。” 她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感情。 “你那有钱吗?”对面人亘古不变的开门见山。 于知乐没回话。 “他们找到你爸工地上去了。”妈妈声音陡然放低,像是身边匿着恶鬼一般畏缩。 “你自己钱呢,”于知乐反问:“一个月三千二的工资,也不少。” “知安上学不要钱啊,他谈了个女朋友,还是个县副局长闺女,”妈妈又得意起来:“讨好人家女孩子肯定要下功夫的,买条项链都千把块。” 身上在变冷,于知乐把手揣回兜里:“他这个月跟你要了多少?” “三千。” “你自己就留了两百?”夜里的风把于知乐鼻头冻得发红,她有些好笑地问。 “我跟主家一块吃一块睡,要花什么钱,”妈妈回归正题:“你人在哪呢,我说晚上找女儿有点事,过会就得回去,晚上要烧茶,他家老太婆凶的呢,回去晚了肯定又要多话。” “1912。”于知乐说。 “又跑那鬼地方干什么哦,好女孩子会跑那种地方?”妈妈絮絮叨叨地责备:“快点个,我在三元巷这边农行等你。” 她又把声音压得轻不可闻:“他们在你爸宿舍等着呢,几个人把他押着,钱到账才肯走。” 于知乐沉寂半晌,闭了闭眼回:“我过会就去。” “好,快点。”妈妈再度催促,便挂了电话。 于知乐直接打车去了三元巷农业银行。 妈妈果然已经在那里,站在陈列atm机的那个屋子角落,怔怔瞧着某一处卖呆。 她头发扎了个凌乱的揪,脖子上的红围巾还是她三年前给她买的生日礼物reads();。 看不下去,真看不下去。 于知乐别开眼,快步往里走。 玻璃门缓缓移开,于母看到人,一下眉开眼笑地迎上来。 不想寒暄,于知乐单刀直入问:“爸要多少?” “五万块钱,有不有?” “我卡里只有四万多。”于知乐拿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卡。 “四万多少?” “四万三。” “跟甜甜借点呢?凑个整。”妈妈提议。 于知乐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借。” 上周刚跟张思甜合计过甜品店的年收入,她又说:“就这么多,多了没有。” “行吧,”妈妈遗憾地耷眉毛,从身上挎着的小包里,摸出自己手机,拨出去:“老头,知乐这边只有四万诶,你问问他们能不能通融下呢?” 静悄悄地等了两分钟。 往来取钱的人,时不时把冷风放进来。 并且用怪异地眼神打量着这对在边上交谈,看起来颇为格格不入的母女。 “可以的!”妈妈挂了电话,露出庆幸的笑,望向快要比自己高一头的女儿:“知乐,他们说可以的,你快把钱转过去。” 于知乐没应话,走到一台空机子旁边,插卡,操作。 妈妈跟在她旁边,嘴不停,像得了巧的小姑娘一般雀跃:“我就侥幸报了个四万,竟然也可以,这样好留三千给你。” 按密码的手一顿,数秒,于知乐继续动作,摁完剩余几个。 同行都是实时到账,没过几分钟,那边来了电话,妈妈长松一口气。 走到银行门口。 于知乐问:“你怎么回去?” 妈妈回:“走回去,又不远。” “嗯。” 再无对话。 临别前,妈妈感激道:“爸爸说谢谢你。” 于知乐不吱声,她想“嗯”一声,鼻子像堵了,终究没应出来。 习惯了女儿的闷葫芦性格,妈妈说:“你回去,我也回去了。” 于知乐把卡攥在手里,片晌,拿出钱包,把里面四张一百的全都拿出来,交给了她妈妈。 妈妈眼眶一下子通红,推就着,说不要。 于知乐有些不耐烦,冲她:“拿着好吧!” 中年女人接下了,望着她,眼睛还是热的。 于知乐想了想,又把手套从兜里拿出来,塞给了妈妈。 妈妈刚才颤颤巍巍拿手机的时候,指头上面泛滥成灾的冻疮,怵目惊心reads();。 “你这小丫头,又把手套给我干嘛。”妈妈哭笑不得。 于知乐回:“你手套呢。” “忘戴了。” “就戴这个。”于知乐再度把手放回衣兜里,像是在拒绝接纳一整个世界:“我走了。” 她在道别。 妈妈低头瞅着这双手套,泪花就悬在眼边,险些掉出来,她弯了嘴角:“贵不贵啊,还是皮的呢。” “pu皮的。”说完这句,于知乐转头就走。 ― 同一时段,刚在女人那受过挫的景胜,自然也没什么兴趣再逗留酒吧找乐子。 他回了公寓,垂头丧气地按开密码锁,脚一进门,玄关的灯便亮了起来。 随着人往里走,头顶的感应灯和中央空调也依次打开,整间屋子,一下子变得通明而温暖。 景胜把大衣随手丢在沙发上,抱上搁再茶几的笔记本,就跑去了落地窗边。 一面墙的玻璃,几乎映上了整个城市的光怪陆离。 景胜坐到地毯上,撑腮,按开机键,打算看会电影,借影浇愁。 刚进主屏,右上角就跳出一个邮件提醒。 景胜点开来。 附件名为,“陈坊三百一十七户房主信息及联系方式.xlsx” 他爸秘书发来的。 草! 景胜当即想把电脑砸下楼,砸个粉身碎骨。 男人暴躁地搓乱了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小油头,点开文件。 狂滚着鼠标中轴,一拉不见底的表格,让他从一身的暴跳如雷逐渐变为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光想砸笔记本,还想和它一块殉情。 啊,头好疼。 景胜扶额,开始慢吞吞往上拉,吐槽这些人名。 张建邺。 建邺,建哪去了,咋还住那破地方呢。 张春凤。 也没见您飞上枝头当凤凰? …… …… 赵财全。 朱来富。 邹大福。 我还周大福,你们这群人,能不能切身实际点取名? 景胜狂捏眉心,还是他景胜,名副其实,当之无愧。 显而易见,他的脸,便是巧夺天工的风景名胜。 “z”开头姓氏结束,继续“y”reads();。 杨…… 袁…… 于…… …… 等等等,等一下,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景胜停住鼠标,又慢吞吞地把表格往回扯。 最终把光标定格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房主:于知乐。 于知乐! 同名同姓? 景胜立刻回头抓手机,调出于知乐的号码,接着凑近屏幕,视线一点点那排后边挪,对数字。 “132……” 光把男人脸上映得莹白,嘴也不自觉念出声。 “7956……” “653x……” 挖靠! 景胜差点踢翻笔记本电脑,一毛一样,真是她! 这么巧? 景胜愣在原处,眼弯弯,好不得意。 哈,哈哈,拽得了一时,强不了一世,撞爷爷我头上来了吧? 今天的你对老子爱理不理,明天的老子让你下跪在地。 他迫不及待想打个电话过去耀武扬威。 下一秒就想起,自己已经被这女的拒接拉黑。 那又怎么样,景胜勾着唇,拿高手机,给宋助理打了个电话。 ― 接近十点,于知乐回到家,换好鞋,抬手按了两下灯,没反应,屋里还是一片漆黑。 于知乐蹙眉,这时才注意到门板上,贴着一张小区停电通知。 可能是下午贴的,晚上八点到明早六点,请住户做好准备。 于知乐把它撕下来,团了团,抛进了擦桌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转身往里走,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白蜡烛,拧开燃气,把它点着。 噼噼啪啪轻响,烛光从灯芯跃出来,霎时照亮了这间逼仄的小屋。 除了卫生间有间隔,其他地方几乎连在一块,煤气灶姑且作厨房,边上的桌椅身负重任,兼职餐桌与书桌。 床挨着墙,用个帘子一挡,就算卧室了。 虽然一整天在外面,晚上才回来,这里收拾得倒也算干净。 墙上贴着几张披头士的海报,枕边有书,一些陈旧的唱片被齐整搁置在床头柜的铁丝框里,床尾是一把吉他。 于知乐悬平了蜡烛,往桌上滴油reads();。 一滴接一滴,她有点出神,无意瞄见桌角有一盒白万,也不知道几天前忘这的。 把蜡烛按在还未干涸的烛油上,让它稳当当站牢,于知乐才松手,去够那盒香烟。 晃了晃,有敲在纸盒壁上的轻响。 于知乐打开盖子,就剩一根。她把它抽出来,一手撑着桌缘,一手把烟停在蜡烛上边,静静地点。 烛火摇曳,烟头慢慢被引燃。 一缕青烟袅袅起,有细细碎碎的红光。 手离开桌子,于知乐把烟夹在指间,吸了一口。 深吸。 又从唇心拿开,缓慢地,将那些烟草气呼出来。 桌上的手机亮了。 于知乐敛目,是一条短信提醒。 于知乐抖了抖烟,点开,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就一个字,“老” 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陌生号码,往她手机里面,纸片一样地飞消息。 并且,每则短信里,都只有一个汉字。 从下至上,刚好可以连成一句话。 “老” “子” “有” “十” “个” “手” “机”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简直了,于知乐闭了闭眼,不想理睬。 没过两秒,又是新一轮“一字短信”轰炸。 “有” “本” “事” “全” “部” “拉” “黑” “啊” 于知乐:“……” 不可理喻。 于知乐不禁呵然一笑,自己都被这傻逼逗乐了。 片刻,女人脸色回冷,夹着烟,选了最后一个号码,给他回了两个字: “无聊?” 几秒后,对面在同一号码回道:“嗯,无聊。” 他还加了个颜文字,看起来很委屈的颜文字,●● 仿佛在装可怜,又好像在耍贱。 第五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嗯,无聊●●” 看到这条回复,于知乐直接按灭屏幕,把手机丢去了一边。 大脑结构不同的人,的确难以交流。 于知乐把外套挂在椅背上,往卫生间走去。 路上,她顺手脱掉了套头高领毛衣,毛衣里面没有内衬,女人皎白的上身,瞬间暴露到空气里。 她的腰肢极细,走动间,黑色的文胸下边,被暗与光,勾出了两道鲜明的马甲线。 褪完衣服,于知乐打开莲蓬头的水。 手摊正下方等了会,水依然冰冷彻骨,须臾,于知乐自嘲一笑,她都忘了,今天停电,热水器根本启动不了。 倒也没在意,直接从旁边的架子上挤洗发液,冲了个冷水澡。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与此同时。 钟山广场某一间公寓的盥洗室里。 光裸的男人站在花洒下边,一边被汹涌的水迷得睁不开眼,一边扬高了嗓门问外边: “有人回短信吗――咳……咳咳……” 不负所望地呛进去不少洗澡水…… “没有――!” 坐在客厅沙发的宋助理,严肃而认真地扫了扫茶几上一字排开的崭新7p,确认都是黑屏后,同样高声答道。 尽管他也不是很懂这位祖宗,为什么大半夜差遣他出门,让他无论如何都得弄来十部手机和十张sim卡,还要把卡全部插好,确保每个手机都能够通讯。 即便如此,宋助理还是风驰电掣地办到,以最快的速度送上门。 “什么――” 显然,里面那位被水声模糊得听不清。 宋助理清喉咙,提高分贝:“没有短信――” 下一秒,卫生间的水声骤息。 接着,哐当,东西被惯在地上的声响,可能来自一瓶无辜的沐浴露,也可能是一罐可怜的护发素。 两分钟后,套着浴袍的男人大步流星出来,他一身湿气,来势汹汹,直奔茶几手机。 而后一个,一个,又一个地,把手机点开来仔细看,仿佛不相信女人真的没有回消息给他。 直到确认过最后一支,他才困惑不解地瘫回沙发。 塌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景胜伸手揪了个抱枕,揽在怀里,半天不吱声,瘪着嘴,像个闷闷不快的小老头。 正襟危坐的宋助理偷瞄他两眼,问:“景总,你在等谁短信?” 指节在抱枕上漫不经心地叩,景胜木着脸,随口回道:“一个死女的。” “……”噫,这句略显娇嗔,和“死鬼”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回复是怎么回事,宋助稳稳心绪,又问:“谈恋爱了?” “没有reads();。” “那是?”顿了顿:“追求?” “没。” “……?”所以? 景胜呵了一口气:“不说了。” 话罢就从沙发上撅起来,走到床边把笔记本拿回来,揭开。 输入密码,一页屏幕的表格一下子跳出来。 景胜把笔记本掉了个头,正对宋助,戳戳上面一个名字:“安排一下,明天去这家。” 宋助看了眼,提议道:“不等到了陈坊镇再按顺序挨家挨……” “就――去这家,”年轻男人拉长了第一个字,微微笑,以示威胁。 强行被打断的宋助抿抿嘴:“好。” ― 翌日,景胜带着自己的“拆迁小分队”浩浩荡荡来到陈坊。 陈坊的早晨,是豆浆味,是油条香,是巷口提着鸟笼的鹤发老人,是窗边垂叶上的新露微光。 这里也不似市中心一般喧闹,宁和得仿若世外。 十几个身穿黑色正装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狭窄的小巷,像一片乌压压的密雨云压过来,很快要在这里砸下一片冰雹,或者结出满地雪霜。 本来蹲在石砖地上用粉笔涂鸦的小孩都停下来,仰起脑袋,新鲜地看着这群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尤其走在首位的那个,他和别人不一样,除却一身黑西装,外面还披着驼色大衣,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挑着眉毛,耷着眼皮,一脸目中无人地,慢慢儿走。 几个聚在早餐铺门边围观,知些世面的青年人认出了他。 景元集团董事长的孙子。 报纸和当地电台上经常瞧见的小子。 巷子两旁,都是联排的青砖小楼房。 从外边看,布置各异,实则万变不离其宗。 “陈坊镇繁花弄15号,”身边的宋助理报出这个熟记于心的地址,眯眼看了看身侧一间房:“这边是17,刚刚18。” “再过去一间应该就是15了。” 要到了。 景胜不由加快脚步,原先漠不关心的脸色也变得专注起来。 握握拳,热个身,可惜穿的不是球鞋,恨不能再弹跳两步,毕竟正前方就是战场。 就是这个战场长得有点像垃圾场。 总算抵达目的地,可惜大门紧闭。 停在15号门前,异常朴(po)素(lan)的门前。 景胜走上唯一的一格石阶,一行人都在他身后站定,屏息等待reads();。 虽然大家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景小总指定要先来这家。 但也无所谓。 反正他做那些随心所欲、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先轻敲两下。 没声。 再叩两下,这次加重了几分。 依然没反应。 妈的,踹两脚呢。 仍旧无人应,倒是惊动了枝头鸟。 大张旗鼓地来,不想扑了个空。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宋助火速暖场:“我去隔壁问问吧。” 一只拳头撑在门板上,景胜回了半头,嫌弃地挥了下另一只手:“快去。” 刚往16号走,里面人已经率先走出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头发已花白,但目光炯炯,不怒自威,看样子是户主。 他问宋助理找谁。 宋助理如实回,想找十五号的住家。 中年男人越过他,打量了一番后面的人,才收回视线答道:“这家很久不住人了。” 景胜显然也听见了这句话,远远就问:“怎么不住了?” 中年男人回:“好久见不到人了,家里老太太前年就过世了,儿子去了外地,媳妇给人当住家保姆,孙子孙女一个在外面上学,一个在外面工作,租房住。” “哦……”景胜若有所思,又问:“孙女叫于知乐?” 中年人皱了皱眉,警惕地嗅到这个问题里,所夹带的极强的目的性:“问这个干什么?” “看你样子肯定是了,”景胜勾了勾嘴角:“这房子她的?” 多说多错,中年人不再言语,撂下一句“反正他家没人住”,就回身进家里了。 虽然没见着人,但也不算白来一趟。 景胜转身,一脚踏下台阶,准备走人。 走之前,他低头研究了会门两边的小苗圃,里头的草木刚修,土也翻过,明显早两天有人来过。 然后…… 除景胜之外的,全体拆迁小队成员,亲眼看见,自己家的小景总,兴致勃勃掏出手机,蹲成一团…… 对着花圃里面的小树杈,咔擦,咔擦,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 ― 思甜甜品店。 手机唱了许久,张思甜只好撂开洗碗池里的一堆烘焙工具,就着粉白的围裙抹手,回身去接电话。 她一走,于知乐立刻接手,帮她洗剩下的reads();。 搓了一会,她突地想起什么,从裤兜里取出一个彩色花纹的小盒子,搁在料理台上。 张思甜通完话,急匆匆地跑进来,语气仿佛带着满头汗:“知乐!知乐!我爸说他们跑你家里来了!” “谁啊?”正在搓不锈钢模具的手一顿。 张思甜拧着眉:“就你爸那些讨债鬼,”她又说:“我爸说全都穿得黑西装,人高马大的,吓人。” 于知乐有点疑惑:“你爸确定?” “我爸说应该就是。” 于知乐没提昨晚妈妈要钱的事,只是有些猜测在她心头扩大,说:“我回家看看。” 张思甜旋即握住她手臂,急得眼眶泛红:“别啊,我爸说他们还在镇子里呢,在钱叔家的酒馆里吃饭,个个都趾高气昂的,跟地主一样。” “我真要出门一趟。”于知乐拉开她的手。 “你去干嘛!” “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很可疑,以前上门要钱的,都五大三粗,并没有张叔叔形容的那么体面。 她安抚着比自己还激动害怕的张思甜:“别担心,我就远远看。” 见女孩发白的面色稍有好转,才道了声别,抄起桌上的头盔,就朝外面走。 深知朋友的当机立决,张思甜也不再阻拦,只跟到烘焙室门口。 铃铛轻响,于知乐已经出了门。 心绪难定地回头,张思甜瞥到台子上有个小盒子。 拆开一看,是一管花纹别致的护手霜。 少女眼圈又红了个透,转身就往外走。 刚到门前,却看见于知乐从摩托车上下来,一脸不耐地回来了。 张思甜问:“不去了?” 于知乐推门而入,淡淡应了声:“嗯。” “怎么了?” 她走在她前面,把头盔挂在指间,由着它前后晃荡:“不是那些人。” “那是什么人啊。”张思甜追着问。 于知乐没再答话,只回她一个沉默的背脊。 就刚刚,一分钟前,刚发动车子,她手机振了。 又是昨晚那种此震绵绵无绝期的动静,比她机车抖得还厉害,足以起她注意。 有人一口气发了九张图,外加一条文字信息给她。 图片内容:她家门口花圃里的一些植物。 文字内容:来早了,不知道说什么,提早给你家小树苗拜个年,祝你鸡年大吉吧。 于知乐深吸气,当即清楚张叔描述的那群人,或者说,那个人是谁。 阴魂不散。 第六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下午,于知乐在蛋糕店的阁楼小憩。 代驾这一行,通常得干到凌晨才回来,所以如无意外,她每天中午都会午休半小时。 陈坊的午后分外安静,连风的步子,都在日光里变轻。 于知乐侧卧在粉色的小床上,似乎没合眼几分钟,就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轻气地问: “知乐,睡着了吗……” 断断续续的reads();。 张思甜的声音。 于知乐微微蹙眉,睁眼,果真看到张思甜就在床边,她眼底有些为难的情绪:“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于知乐坐起来,握拳到唇边,打了个哈欠:“说吧。” 好像对叫醒眼前女人这件事真的很抱歉,张思甜无所适从地扒着手指:“刚刚接了个大单,八个六寸蛋糕,晚上八点送到老钱酒馆。” “八个?”第一次听到这个数量的订单,连于知乐都有了种,还在梦里的错觉。 “嗯,”张思甜连连点头:“我本来不想吵醒你的,可是发现……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老钱酒馆…… 于知乐思忖片刻,同上午听到的信息联系起来:“你爸说的那帮人订的?” “不啊,钱叔打电话来订的。” 于知乐起身问:“没说谁要?” “没,”张思甜回:“就说客人要。” 张思甜猛然想起:“你是说订蛋糕的人是今天去你家那些人?” “嗯。”于知乐颔首。 张思甜掩唇:“我天!我以为他们吃完午饭就走了,钱叔是帮顾客订晚上办酒席要用的生日蛋糕,怎么办?!钱都收了,不然我现在退掉?” 于知乐弯身,套皮靴:“退什么。” 她站起身,扯下一只腕上的黑皮筋,双手抬至脑后,三两下便扎出一个利落的马尾:“有钱不赚,傻么。” 女人又抽了抽鼻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戚风香:“何况你都开始做了。” 穿上外套,于知乐下楼,张思甜走在她后面,胡思乱想:“知乐,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黑社会?怎么会知道你老家地址?” “不是黑社会。” “那为什么要跑你家,针对你?”张思甜敲拳头:“是不是从钱叔那知道你在这个店,所以故意把你叫去?” “应该吧。” “真是啊,”张思甜两步蹦到于知乐身畔,与她并肩走在狭小的楼梯道:“那不是个圈套吗?你还是别去吧,单子我不要了,让他们换别家。” “没所谓。”于知乐回了三个字。 张思甜停步,看着已经拐出楼梯的女人,急得差点跺脚:“十来个男的呢!” 白墙之外,是女人满不在意的语气:“全是弱鸡。” “……” 张思甜顿足,有点无语,更多是无奈,然后快步跟了过去。 ― 晚上七点五十。 暮色深深,于知乐骑着三轮车到达老钱酒馆。 是的,三轮车reads();。 还是跟隔壁粮油店老板借来的电动三轮车,因为于知乐的重型机车,实在无法承载八个蛋糕的运输量。 甜品店所在的镇子,一时半会难以借到四个轮子的,只能用这种交通工具。 在酒馆门外放慢车速,于知乐侧目,视线刚好撞上飘摇的酒旗。 再略微向下,便能看到下边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他抱着头,一动不动。 呲―― 陈年老三轮,在于知乐刹停的瞬间,发出了一阵足以刺穿夜色的尖锐声响。 嗤。 与此同时,一声忍俊不禁的笑,也忙不迭赶进耳膜。 于知乐循声找过去,看到刚刚那个抱头的人已经支起了脑袋,仿佛看到什么举世无双的有趣场面,一眨不眨望着她,咧着嘴,猴猴猴笑个不停。 他的两排小白牙在夜色里分外显眼,一只手还不断拍大腿,就差要前俯后仰,手舞足蹈。 猴猴猴猴猴。 跟驴似的。 于知乐偏开眼,下车,固定住,回身去后面取蛋糕。 “哎。” 身后有人叫她,她没回答。 “哎!” 大了点,依旧不应。 “于知乐!”他的语气,让这三个字沾满了笑意。 “……” 女人背对着他,拎上两只蛋糕,正准备去拿第三盒时,她又听见他这般说道: “于!知!乐!”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 “于知乐你好强好棒棒――什么车都能开……四轮的能开,三轮的也能开,我崇拜你,嘿嘿,强,强无敌,强出银河系……” 他意味不明地轻笑,懒散嗓音逐渐逼近,显然在朝她走过来。 于知乐偏头,的确,景胜已经站在她身边。他挑着唇,弯着眼,在打量她,还一身酒气。 于知乐与他对视片刻,不再理会,继续去拿车里蛋糕。 “要不要我帮你拿?”他用下巴示意三轮车后边。 “不用。”于知乐当即拒绝。 “我偏要帮你拿。”摇摇晃晃地,就去捞蛋糕盒上的缎带。 于知乐冷声:“放下。” “不放,”他挑着两条漂亮的长剑眉:“就不放。” 于知乐眯眼,这个人,可能在酒瓶子里泡太久,脑子也跟着进了不明液体,非常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似曾相识的处境。 眼看着景胜把一只蛋糕盒子往外扯,于知乐旋即拿出他手腕,男人一句轻佻的“哎唷抓我手干……”还没哼哼出来,立马换成急促的轻呼:“干你妈reads();!松、松手!” 于知乐当然不放,还稍用了些劲。 “这次想看骨科?”她望着他眼睛,问话的口吻平心静气。 景胜的手指完全脱力,眼睁睁瞅着蛋糕盒滑出去,被女人轻松托过。 方才还身处炼狱的手,终于得到解放。他的脸在泛红,不知是疼的,还是气恼的。 “你有病?帮你拿东西也这么暴力?”景胜横眉竖目地控诉:“你他妈是女人?” “你比我更像。”于知乐不假思索回,拿上三个蛋糕,头也不回往酒馆走。 “草!” 进门前,背后一个脏字,像把什么暴怒地砸向了地面。 ― 此时此刻,酒馆大堂里的两桌人,都不由看向了进来的这个女人。 他们的内心全是弹幕: 就这个吧? 这就是那个于知乐吧? 是吧是吧? 因为他们家小景总,下午打牌的时候,就不断缠着酒馆老板询问有关“于知乐”的各种信息。 得知她在附近某家蛋糕店负责外送后,更是大手一挥,说要订八个蛋糕。 宋助理有异议:“我们……好像没人过生日吧?” “就你了,话多,”景总在指间拟出一个虚无的飞镖,装模作样,隔空扔过去:“就你今天过生日。” 当下,在看清女人的长相之后,员工们的内心弹幕开始了新一轮的更替: 是蛮漂亮的哦。 身材也不错,腿长个子高。 可是景总身边也不缺美女啊。 …… “谁要的蛋糕?”于知乐扫视一周,问。 “我我我我!”「被生日」的宋“寿星”赶快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所有蛋糕。 宋助垂眼数了下个数。留意到他的神态举动,于知乐说:“剩下几个在外面,我马上去拿。” 说完便往外走。 “好的,谢谢啊,我跟陪你去拿。”宋助忙跟过去,毕竟是小景总看上的女人,不敢怠慢。 拉开门帘,寒气扑面而来。 跟了两步,就见面前的女人陡然顿足,半晌,都没再往前迈出一步。 怎么,宋助起疑,越过她往前看,继而也为之一愣。 不知何时,三轮车上的蛋糕都被拿了出来,摆在地上。 而他们的小景总,已经取而代之,坐在了里面。并且坐如磐石,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他们。 以仇视的眼神,外加一脸孩子气的不悦reads();。 ――不是说太难受了出来透个风么,为什么要爬三轮车上去?还把蛋糕都赶下来! 宋助大惊,忙不迭为自己主子铺台阶:“嗨呀!景总真是喝多了,我去劝他下来!” 说完就一路小跑到三轮车前,好言软语了许久。 年轻男人充耳不闻,中途还换了个姿势,倚到栏杆上,抖着腿,好整以暇。 宋助:“……” 于知乐走过去,瞄了眼这个“赌气”boy,屈身把地上蛋糕拎起来,转头和宋助说:“先把蛋糕送进去。” 她又说:“多找几个人过来,把他弄下来。” 三分钟后,十个人在寒风中,围着一只深蓝色三轮车瑟瑟发抖,好言相劝。 连酒馆老板都跟出来围观。 “景总,下来啊。” “你这是干嘛?” “喝多了也不能这么搞是不?” 本来就醉醺醺的,神思混乱,景胜被吵得头越发疼,暴脾气回:“都给我滚,谁都别动我,老子今晚要在这度假。” 说完还抱紧了身后扶手,十头牛都别想把他拉下去。 “……”四野鸦雀无声。 于知乐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 也是无奈,她和钱老板打招呼,说只能先把车在他这放一夜,明早来取。 话落双手揣兜,朝来的方向走。 下一秒,大家突然瞥见自家小景总,跟被突然解了穴似的,麻溜地从三轮车上站起来,冲着于知乐含糊不清地嚷嚷:“你走什么你车不要了……” 见女人丝毫不理会,立马跳下来,一着地便踉踉跄跄追,像只哈巴狗,跟着她颠颠儿跑。 宋助垂首扶额。 唉。 不忍直视。 第一次见他追女人追成这逼样。 有好心肠的下属飞奔回酒馆里取大衣,又飞奔过去给他披上,也被被景胜怒叱回来。最后只好干站在原处,目送他远去。 ― 一女一男,一前一后,走了两里路,一直来到镇边田地。 于知乐以为往偏僻些的地方走,这小子就不敢再过来,没想到他这么锲而不舍,还没完没了地在后面质问她:“你车不要了?是不是?三轮车啊,很厉害的,一般人都不会骑……” 听得于知乐拳头有点痒。 也许真是,酒壮怂人胆。 于知乐被他跟烦了,也唠烦了,她停下来,回头问:“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景胜也停下来,慢吞吞答出三个字。 他好像一喝醉,眼睛就湿漉漉的,外加黑眼仁大,会有种纯天然的委屈无辜和天真reads();。 “别跟着我,”于知乐已经是命令口气:“回去。” 说完继续走。 景胜接着跟。 好像她在路上不小心踩到又甩不掉的口香糖。 于知乐再次停下:“能不能别跟?你就站这。” “嗯……”他应下了。 于知乐呵了口气,再度迈步。 好吧,臭狗屎还在后面。 忍无可忍,于知乐第三次转身,抬下巴,示意正前方:“往我反方向走,我不想你横尸荒野。” “……”这么一句无情的恐吓,让空无一人的田埂,变得格外阴森森。景胜抽了下鼻子,回:“我没看路,我记不得怎么回去了。” 还是那个水汪汪的眼神。 于知乐在原地站了一会,思度少晌,和他说:“我送你回酒馆,你别再跟着我。” 顺便也好把三轮车骑回来,不必再跑一趟。 景胜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表示同意。 于是,两个人回头,按原路返回。 没走几步,景胜突然晕得厉害,一阵天旋地转,迫使他停下来。 他的喉头不断泛酸,好像有什么在往外涌。 眨眼功夫,男人就捂住腹部,吐了。 一阵一阵地,呕了很久。 胃在痉挛,强烈的绞痛,像被一只手在反拧拉扯。 做代驾后,接过的醉鬼不在少数,眼前的一幕,于知乐完全能做到熟视无睹。 女人走开两步,从裤兜里取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静静地抽,等他完事。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从一开始只是屈着上身,到后面整个人都痛苦地蹲在地上,蜷缩打颤。 但这一吐完,肠胃仿佛被清空,景胜浑身好过了些。 凉风习习,他拿出纸巾抹了两下嘴,缓了一会,才撑着腿站起来,侧眼找于知乐。 女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丝散在风里。 指间火光,依稀点亮了她隽美的睫羽,与鼻尖。 腿麻,景胜一瘸一拐,笨拙地走过去,停到她身边。 “好了?”于知乐回头看他,年轻男人的脸色已是纸般苍白。 他答:“嗯。” 烟离开女人有些泛干的红唇,被她夹到指间,她重新看向远方模糊的山峦:“抽完就走。” 景胜眨眨眼,注视着她,目光没有挪开哪怕一秒。 她尖细的指端轻敲了一下烟身,零星烟灰飘出去,失了光,化成风。 颈上的凸起不由滚动了一下,景胜问:“好不好抽?”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还干疼干疼的,很难受reads();。 于知乐瞥了他一眼,眼巴巴的样子,她夹烟那只手稍微伸出去,停在他面前。 男人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突然间眨得飞快,不可思议地望向眼下这根只余半截的香烟: 干、干嘛? ……干嘛直接把这根给他?还是她抽过的…… 所有的肢体与五官在刹那间都变得局促不安,景胜卯了点劲回:“这上面有你口水,不脏啊。” 他故意嫌弃脸:“就不能给我一根新的?” 于知乐只字未言,抽手,重新把烟含回嘴里。 “不是哎,”男人的脸像刚喝醉一般开始泛红:“你答应给别人抽烟,起码得有点诚意,抽出一根新的,双手奉上,替他点燃,不应该这样么。” 他虽然不吸烟,但以前见过的,都是这样啊…… 他看着她,又开始长篇大论:“给个二手的打发人几个意思,自己都抽了一……” “半”字还没讲出口,景胜突地噤了声。 因为他嘴里,多了样东西。她的烟,被她硬塞进来的。 猝不及防。 她的指节,轻擦过他下唇。 “能闭嘴?”于知乐吸气,视线轻飘飘从他眼底路过:“刚才应该把烟头对着里面。” 景胜果真不再吱声,身体跟僵住一样,一动不动。 嘴巴也石化了,只能硬邦邦地用牙齿磕住那根烟。 她随意放进来的,不是烟草,是火药。 不然他的脑子里,为什么全被炸成了晃眼的空白。 没留意到男人的发怔,于知乐往回赶路,走出去一米,察觉到后头没人跟来。 她掉头,只见景胜蹲在田边,半晌不动,也无声。 这位老大爷,又怎么了―― 于知乐深觉今晚的自己受到了诸多极限挑战,她闭了闭眼,压抑着翻涌的愠意:“你不走我走了。” 田边的那团黑糊糊闻言,听话地缓缓站起来。 等他走近,看到他死抿着唇,于知乐问:“烟呢?” 景胜垂着睫毛:“嫌脏,扔了。” 于知乐冷呵,轻轻的,很快被夜气带走。 景胜依然跟在她身后,手抄在大衣兜里,不断摸着里面一个东西,拿了又放下,再拿起。 刚刚他蹲在那里,把烟在泥土地上捻灭。 然后……就把烟蒂悄悄地,小心地,唯恐被人看见一点蛛丝马迹地,揣进了口袋……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第七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第二天上午,刚开完会猛灌茶的林岳,收到了来自友人的一条微信消息。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问你个事。 一看这脑残名字就知道是谁,林岳眼一抬,回道:说。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你帮我看看这女的漂亮不? 林岳:发。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图片] 图一出来,林岳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图也太小了吧,比他妈表情包还小? 等到点开高清大图,一口茶险些从他嘴里喷出,这是啥啊? 屏幕中央,是一张被人刻意从什么地方截出来的,小小的,圆框照片。 白色背景,圈住一个疑似女人的正脸,看样子有点像证件照,只是图片像素太低,稍显模糊,不知道的还以为患了自己老花眼。 林岳回复:看屁啊。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我只有这张。 林岳:???你搞来一张不到10kb鼻子连着眼睛,眼睛连着头发的照片问我这妞好不好看? 对面迟疑片刻,回道:等下,我有原图。 三秒后。 英俊的人发来了所谓的“原图”,林岳一个没撑住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地。 是一张打车软件的【行程结束】截图reads();。 正下方就是代驾司机的相关资料: 于知乐★5.0 1024单 编号930766 驾龄7年 信息的左边便是车主的头像照片,这回倒是清楚了不少,不过…… 林岳怒敲键盘:你没问题吧!直接问我那天帮你叫的那个代驾好不好看不就行了!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忘了。 看他对自己也很无语,林岳平了平心绪回:长得马马虎虎吧,真看上她了? 等了一会,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你发你手机里最漂亮的女的给我看看。 林岳很快传来一张图:这我女神,可惜已经嫁作他人妇,今年八月份领的证,我心都碎成渣了。 照片里的女人明眸皓齿,像能发光。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好看。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不过好看不过这个,[图片] 依旧是那张,不到10kb小截图。 林岳:……怎么就好看不过? 他的夏琋明明更有女人味。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说不清,她抽烟很好看。 林岳:靠,看着清高得跟朵天山雪莲似的,没想到是个老烟杆。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重复:真的好看。 似在回味,加感慨。 林岳:你以前认识的女的没会抽烟的?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有。 林岳:那有什么好新鲜的?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没抽得这么好看的。 林岳万念俱灰地撑额角,他都快都快不认识“好看”这两个字了。 林岳:那你追啊,跟我叨逼叨什么劲。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她不一样,不太好追。 林岳:有什么不一样的,天下女人全都一个样,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真假? 林岳按开语音:“你回忆一下,咱们遇到的女的不都这样,欲擒故纵,一开始都……”说到这,他秒转女声:“好哥哥,小倩倩一点也不喜欢哥哥的钱呢,” “结果一他妈逛街两颗眼睛珠子跟钉到名牌包上一样拔都拔不下来!”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肯首:有道理。 他跟他道别:我知道了,8。 孺子可教,林岳长舒了一口气,老干部一般端着杯子走出会议室reads();。 — 从日上三竿到夕阳西下,景胜把自己闷在办公室里面,研究了大半天,如何巧妙地给于知乐打笔巨款。 墙上的挂钟已临近下班时间。 怔怔盯了会滴答行走的秒针,景胜灵光一现,绝望之后重新寻回希望,他赶紧捞起身边手机,翻出于知乐手机号。 复制。 再粘贴。 粘贴到微信的账号搜索框里。 最后,确认。 手机所绑定的微信号结果很快跳了出来。 景胜不由一愣,这个微信,居然是【思甜烘焙】的微商号。 这个意外发现,让男人几乎要从班台后面蹦到办公桌上。 加好友,快快快,迫不及待加好友。 理由,当然是无懈可击的:订蛋糕。 记得屏蔽,千万不能让她太早看到他的朋友圈。 几分钟的等候光阴恍若一世纪,那边总算同意了加好友申请。 还率先回过来两个字:你好。 景胜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 那女人在主动跟他说话! 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话!对不对! 景胜当即坐直腰杆,正了正西装,握拳到唇边,清了两下喉咙,好像要开始一场很严肃的商业会晤交谈一般,开始……打字…… ……打了两个字:你好。 对方言简意赅:想订什么蛋糕? 又跟了五字儿:朋友圈有图。 景胜很客户化地回:我看看。 挑图一秒钟,装逼两小时。男人装模作样地拖拉了好一会,才把刚刚秒选秒存的——朋友圈第一个蛋糕款式,发过去。 对面:圣诞麋鹿。 对面:几寸? 景胜:有推荐大小吗? 对面:几个人吃? 景胜:一个人。 想了想,又补充道:可能两个人。 对面:四寸,六寸都行。 四寸吧,景胜一本正经回。 回完自己先忍不住拍桌笑裂,实在憋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和那女人这样说话也太有意思了吧。 好玩,好玩。 对面问:什么时间要? 景胜抓了抓头发:晚上9点前就可以reads();。 对面:地址。 地址…… 地址…… 哎呀,这个真不太好安排。 不管是他此时身处的景元大厦,还是长期定居的钟山广场,他景胜的名字都昭然若揭。不行,他必须以一种令她终身难忘的方式在她的微信上首次出场和亮相。 景胜想起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不禁问:不先付钱? 对面回:要根据你的地址决定配送费。 对,都把这茬忘了。 但景胜想试试她对金钱的态度,于是回:我在市中心,有些远,你就按最多的配送费算。 等了两秒,完全出乎预料,对面居然一点也不委婉,格外简单粗暴直接干脆地报上数字:蛋糕加配送费,128。 也是这一刻,景胜更加确定了他的大兄弟林岳所言不虚,每个女人对金钱都有着浓郁的迫切和渴望。 而他最不缺的,刚好也是钱。 很好。 就现在,时机已到。 — 三十多公里之外的陈坊,思甜蛋糕店。 于知乐倚墙而立,把手机放回口袋,接而走到烘焙房,通知张思甜有个四寸麋鹿蛋糕的订单。 生意上门,忙活着搅拌蛋白霜的女人对她笑嘻嘻地做了个ok的手势。 于知乐走到一旁,拿起干布,帮她擦拭着几样刚清洗过的碗碟。 刚抹干一个,手机在震。 应该就是刚那客人的付钱消息。 于知乐把手里碟子搁回去,顺势拿出手机,按开来瞄了眼。 原本舒缓的眉心,一下子紧锁。 这个叫“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对她发起的微信转账金额,并非一百二十八,而是—— 50000.00 伍万元整。 掌心的手机继续颤动。 对方仍在给她发消息。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每天最高额度就这么多。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少了点。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不过不用找了。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剩下的,去买自己喜欢的。 最后,顿了顿。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不用跟我睡觉。 ——字里行间,仿佛觉得自己酷的飞起。 第八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像被什么匪夷所思的诡异生物缠住了手脚,于知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又看了眼最后一句话,然后不可理喻地轻哂了声。 张思甜见状,好奇问:“怎么了?” 于知乐拿低手机:“没什么。” 张思甜便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于知乐把手机放回桌上,换了抹布,继续擦模具。 她敛着睫毛,仿佛压着汪洋心事,没一会,她再度把手机拿起来,收下了那五万块钱。 并给对面回了两个字:地址。 ― 转账成功,外加一条极其简短的二字消息,让景胜难以相信地愣了好一会。 反复确认过十几遍后,他一拍桌子从老板椅上一跃而起,开始对着桌边有节奏来回晃的永动仪摆件尬舞,就差蹦出身后落地窗与天外一行白鸽肩并肩。 自嗨了一会,景胜把自己砸回宽大的椅子里,激动之情难以自制,他给林岳打电话:“岳子,她收了我的钱!” “收了我的钱!”又一遍,语气加重,仿佛一只充电过量的复读机。 林岳的语气听上去像在翻白眼:“试问谁不爱钱?” 景胜说:“我以为她不喜欢。” “不过我有些失望,”景胜微微叹气:“心情很复杂。” 林岳:“……我心情也很复杂,想揍你一顿又觉得去你那一趟累得慌。” 景胜撑腮,挤着一边脸蛋的肉,嘴巴喃喃:“我以为她和别的女的不一样……” “行了啊,你演偶像剧啊,”林岳嫌弃道:“也不看看现在雾霾都是什么味儿的,铜臭味,大家都烦还不得每天闻着reads();。” 林岳收尾:“行了啊,我手头上还有事,先挂了。” ― 景胜给了于知乐自己公寓的地址。 他曾在那被她揍趴下过,如今也要亲眼在看着她为自己的财力跪降。 对啊…… 我他妈为什么要看上一个打过我的女人?? 回家路上,景胜四仰八叉地坐在车后座,心事重重,不是很懂自己。 饶是不懂,他还是煞有其事地吩咐正在开车的宋助理:“等会到家了,你先别回去。” “景总有什么事?”宋助理从内后视镜里问。 景胜斜过去一眼:“反正你跟我上楼一趟。” 二十分钟后,在沙发上坐如钟的宋助,看到自家祖宗换了一身崭新的穿搭从卧室走了出来。 黑色粗针高领毛衣,烟灰长裤。 宋助:“……”干嘛哦? “这身怎么样?”景胜站在他面前:“是不是稍微成熟知性点?” 敢情喊他上楼看他的个人时装秀? “好看。”宋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并僵硬地鼓了两下掌。 景胜给出前提条件:“我过会要见一个女人,比我大一岁。” “于知乐?”宋助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姑娘。 像被踩到尾巴,景胜立即炸回去:“是谁不关你事!你看怎么穿就行。” 想起昨晚这人的挫样,宋助有一滴滴心疼,绷了绷唇,决定好好给自己的上司建议: “现在年纪大点的女人不是都喜欢小鲜肉么,我老婆二十八了,就喜欢那些吴x杨x李易x。” 宋助总结陈词:“你那个26,差不了多少。” “是嘛――”景胜低头审视了一会自己的衣服,转身一溜烟回到卧室。 等他再次出来,已经套上了奶白毛衣。他问:“这身呢?” 实在看不出太大区别,直男宋助理严肃脸拍马屁:“景总,你个子高皮肤白,穿什么都很帅气。” “这种显而易见的大实话不用告诉我了,”景胜不耐烦地蹙了蹙眉:“说说你看法。” 这和平常工作一样。 上头让你说点方案意见,你没意见也必须得挤出点意见来,否则就是敷衍。 宋助心累地思忖几秒,问:“既然去约会,为什么不穿的正式一点呢?” 景胜啧了声,搓搓后脑勺的头毛:“我必须得穿得休闲居家一些,不能过于正式给那女的我特意在等她的感觉。我只是在家看电视,顺便等她送来的蛋糕?啊懂?” “你又找她给你送蛋糕啊?”宋助心说,看来真是于知乐reads();。 “不是重点,好吧?”景胜回,接着扯自己毛衣:“衣服!八点之前必须帮我看好!” 宋助又打量他一番:“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景总不如穿回今天上班的正装,做出累了一天刚下班回到家等投喂的疲惫状态,还能让女人心生怜惜。” 这个兢兢业业的男人陷入平素的家庭温情,还自我肯定地颔首:“我老婆就这样。” “有点意思。”景胜琢磨般摸了摸下巴,点点头,第三次滚回卧室。 ―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今早的味道。 景胜忐忑不安地绕着茶几踱来踱去,一会拿起水杯仰头灌水,一会捞起遥控器调台发泄。 他的手机,自然是被端放在茶几正中央,时刻准备着。 临近八点半,手机震了。 景胜一个箭步上前,拿起来看。 【思甜烘焙:我到了】 到了到了到了! 吊在天花板上的心啪叽一下摔回地毯,景胜瘫向沙发,仿佛已没了半条命。 他举高了手机,回了一句自己早就安排好的话: 【我刚下班,很累,你送上来吧,1818房】 那边很快回了个ok的手势。 这就同意了?! 上次喊她上楼坐坐为什么比登天还难?! 还要付出血与痛的代价? 想不通。 再怎么想不通,景胜还是强压着促促跳的心,在等。 他有个坏习惯,一着急就抖腿,越抖还越他妈急。 也不过五六分钟光景,门铃响了。 仿佛警车鸣笛,景胜清醒一般从沙发上起身,奔回卧室…… ……照……照镜子。 仔细瞄上两眼,确认倦怠眼神和西服皱褶都很ok,才拐出来,往门口走。 开门前,他又自顾自模拟了一下撑不动眼皮疲惫脸。 差不多了,保持住,才咔哒一下,开了锁。 景胜推了一下,自动门缓慢外展。 逐渐露出外面站着的人的,一部分的身子来。 直至…… 完全打开。 真是她。 他想了一整天的女人,就在门外。 心得到告慰,又有一些不解,本来就应该是她啊,就是她送蛋糕啊。 她还穿着初次见面的那件,漆黑凌厉的冲锋衣,但周围的空气,却因此温柔了几倍reads();。 …… …… 呆看了于知乐几秒,景胜陡地回过神。 不不不,不对啊。 我眼神呢。 男人飞快地搭住门框,耷了耷眼,拉着尾音问:“我蛋糕呢。” 音色较之以往,稍显低沉。 他看到她身前的蛋糕了,却明知故问。 于知乐也回望了他一眼,不露声色地把蛋糕交给他。 景胜伸出一只手拎着,刚垂回身侧,就听到女人淡着声,叫他的名字:“景胜。” 陡然回神,瞬间抬头,瞳光闪闪,宛若听到主人呼唤自己的某种犬类。 反应过来,景胜就后悔得想自打耳光,计划好的疲惫不堪呢!!! 周边氛围凝固了两秒,迫切需要什么来打碎。 很快,于知乐启唇,问了四个字:“你在追我?” …… …… …… …… 如果说,两人之间原本只是结冰小湖,那么,这个相当直接的问题,便一下衍生出了一整片南极。 极冻状态维持了约莫十秒,火山喷发紧跟其后。心理上的气候多变,在男人年轻的面庞上毕露无疑。 “我追你??谁追你了?!”景胜脸涨得通红,急于驳斥后又强行扳回:“再说了,我追你又怎么了?” 于知乐的眼底,仍是寂静。她拿出手机,掂了两下,问他:“这样?用钱追?” 不对吗? 她不是收了他的钱吗? 景胜勾唇笑了笑,望着于知乐,一口咬定:“你们女的不就喜欢钱么?” 他脸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全,言辞间已刻意摆出一股子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也因而让他看上去有些矛盾的滑稽。 于知乐看着他,似乎对男人不断变换的态度早有预料,她随意将手机插回兜里,问:“你被人拒绝过吗?” 景胜眨眨眼,不太懂她问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实实在在回:“没啊,我这样的怎么可能会被拒绝?” 说完这句话,他看见这女人也笑了。 分外眼熟的笑容,第三次见,轻而快的一笑,唇角挑出极小的弧度,让你看不出下一句是真心还是讥讽。 笑完,她说:“那现在有了。” 于知乐抬手,将左手一直拎着的一只黑色帆布袋子抬高了,悬在他面前:“这里面装了49872块钱,” 稍作停顿,她补充道:“感谢您最后一次光顾思甜蛋糕店。” 第九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感谢您最后一次光临思甜蛋糕店。” 话音刚落,原本吊儿郎当撑墙而站的男人,缓缓挺直了腰杆。 他望向于知乐,眼底闪过许多情绪,吃惊,荒唐,困惑,不可置信,五味杂陈。 他没有去接那袋数目清楚的现金,只是看着面前的女人,一眨不眨。看着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眉毛也耷拉了下来,不自觉的,竟染上几分委屈的意味。 帆布袋还悬在半空,于知乐并不惧怕男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也不急迫,静静地等待,等他的反应。 她有备而来,有足够的耐心处理干净这个人,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事。 也是这般对视,她发现景胜是典型的狗狗眼,眼尾下垂,毫无攻击力的眼型。 空气仿佛凝固。 唯有客厅里的电子钟,悄无声息地变换数字,证明时间尚在游走。 僵了好一会,景胜嘴唇小幅度动了动,问:“为什么拒绝我?” 问完,嘴角还不自觉地撇了下,不甚自信的微表情。 “没理由。”于知乐脱口而出。 不是早有准备,而是条件反射。反感就是反感,需要什么原委reads();。 景胜又噤了声,半垂着眼,瞥她手里的袋子,鼻子里悄悄地哼了一气,回:“你不说理由,钱我就不收钱。” “你不收?”于知乐回问,把袋子抬高了点。 近五万的纸钞,被她提得轻飘飘的,像是时刻要丢在地面弃如草芥,又像在威胁。 景胜犟犟地别过脸,开始把不提蛋糕的手,一点点往自己身后别。 于知乐见状,旋即擒住他那只鬼鬼祟祟的手臂,强硬地拽到自己面前。她想,她应该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宛若被点着了尾巴尖,景胜险些当场跳起来。 一把火烧到头顶,景胜想挣回来。可女人的力气比他想象中要大,大很多。 反抗无效,景胜不动了。脸却不断发烫,他只能稳住自己声音上的体面:“每次都这样?你只会这招?” 语气里,能听出他已动怒。 于知乐把袋子递过去:“好好拿着,我就放开。” “……”景胜盯着她好整以暇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心里一急,直接把左手的蛋糕扔出去。 咚一声,奶白的礼盒砸在大理石地上。 “老子不要蛋糕了!”男人顶着一张恼羞成怒柿子脸,飞速抢过于知乐手里的钱袋子。 他闪进房间,嘭一下带上门,一气呵成。 什么女人啊。 什么奇葩女人啊。 什么不知好歹的女人啊。 景胜揪着那个布袋子,像提着什么锐器,凶神恶煞,大步流星往客厅走。 路过纸篓,便歘一下把手里袋子掼进去,力气大得直接掀翻了垃圾桶。 气得头晕,景胜跳回沙发,仰面倒下,作硬邦邦挺尸状。 盯着吊顶有一会,心绪渐缓,景胜掏出裤兜的手机,打开微信。 和于知乐的对话在终结在她的“ok”手势上, 他用心准备了一晚上,就为了见她一面,也好让她看他一眼,毕竟今天的他,不同以往,有种别样的疲惫而忧郁的帅气。 结果呢? 狗屁玩意。 景胜翻着聊天框,一开始主顾一家亲,聊得多么亲切多么和睦,为什么一见面就变得跟寻仇一样? 一边在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一面打开于知乐的朋友圈。 从头翻到尾,不是小蛋糕,就是大蛋糕,一点日常都没,一张自拍都没。 自拍…… 对啊,自拍。景胜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 我的爹诶,这样躺在这里,毫无角度可言的自己竟然也没有折损分毫俊逸,因为姿势原因稍微挤出来的一点双下巴还平添可爱气息。 拒绝点在哪? 哪里? 他也想知道啊reads();。 景胜坐起来,翻以前的老照片,越看越为自己打抱不平。他想那女人早晚得后悔得想投湖自尽,或者在他毫不留情关上门的这一秒,她就已经追悔莫及。 说不定还在家门口呢? 思及此,景胜起身,趿上拖鞋,慢吞吞接近自家大门。到点后,他单手撑墙,打开门口的监控小屏,打算一睹外面的情形。 走廊里,空无一人。 她走了。 那种头晕目眩的挫败感又涌向大脑,景胜嘎达一下拧开门把手。 豁然拉开,冷气流扑面而来,可也仅仅只有冷,没有任何人。 但景胜拖鞋的正前方,端正放着一只蛋糕盒子。景胜蹲下身仔细瞧,礼盒上面被砸过的锉迹,可以证明是刚刚他扔掉的那只。 ……她把蛋糕留给他了。 嗤——廉价破蛋糕。 把那只盒子双手抱起来,景胜端着它回到茶几。他坐回地毯,拆开蝴蝶结缎带,随后把里面的蛋糕,小心翼翼抽了出来。 果然是破蛋糕,两颗奶油麋鹿角,一只东倒西歪,一只黏到了盒子内壁。 所有的绵软香甜,已经支零破碎。 景胜拆开盒子,取出刀叉和小碟,想了想,反正就他一个人吃,于是又把叉子和小碟子放回去,用塑料刀挖了一口奶油。 舔了舔,还挺甜。 兴致寥寥,景胜丢开蛋糕刀,莫名思考自己扔蛋糕这事,是不是有点过了。 像他这种从事地产生意的,多少接触过一些开小店的平常人,这些人并不富裕,往往只能往二十平米的门面房里填装心意,和他们提点些什么,立刻驳回来,还说得脸红脖子粗。这类人啊,通常怀揣着一腔小作坊情怀,就以为自己天下独一。 他想,于知乐可能就是这拨子人之一。 蛋糕就是她的情怀,她的玻璃心,她的劳动成果。 这么一扔,她也许会很气愤很心疼。 要不要道个歉? 景胜双手扶额,思虑万千。 可是,道歉太low了。 她还那样对自己,道几把道。 还不如早点洗洗睡。 啊……好像真有点对不住她了,咋整? 把双手交叉到脑后,景胜陷入万难,他放低了下巴,觑着那只坏蛋糕,良久,他豁然开朗。 他想了个法子,既可以不用道歉,还能不让他如此愧疚。 景胜去厨房取了只稍微大一点的勺子,一鼓作气,开始……吃蛋糕。 一大口,一小口,一口接一口,不停歇。 不忘对着蛋糕骂骂咧咧,自问自答,自说自话: “就你碎了可怜,我今天心也很碎,怎么没人来可怜可怜老子?” “哎呦卧槽太甜reads();。” “你是于知乐做的吗?当然不是,于知乐只是送你过来被我吃掉的。我们都很可怜,都被同一个女人抛弃在这里。” “真是四寸蛋糕?好他妈难吃完啊,八寸的吧。” “啊!最后一口了……” “再见!我的朋友!”男人奄奄一息,大腹便便挥手,顺便去捞一边的手机:“来日我们在马桶重逢,那会我就不吃你了……别想多。” 景胜打了个饱嗝,掏出手机,对着只剩下零星渣渣的托盘,拍照。 他欣赏了一会这张——被他解决的干干净净,超有诚意,任谁看了都感天动地的蛋糕空托盘图。 打算把它发给于知乐。 发出去之前,他还要先打一句:“虽然它看起来坏了,但还是很好吃。” 那女的绝壁要回心转意,因为他的仁善之心。 想了想,把“它”又改成“他”。 还是“她”? 删掉,“他”吧,一语双关,希望那女人也能感悟到另一层代指的含义。 景胜坐在地上,眉心紧蹙,一丝不苟地拟好短信。 一边在心里默念步骤,发完这句话,他必须立刻把图秒过去,给她在一瞬间接受到文字视觉上的双重冲击。 ——让她身临其境,毕竟有一种感受叫共情。 ok。 景胜直起腰。 发送。 …… …… …… 景胜没有想到,对面出乎意料的秒回,甚至能抢在他前面,就告诉他: “思甜烘焙开启了好友认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认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不是啊,刚才不是还能看到朋友圈蛋糕图的吗? 景胜急颠颠去打开朋友圈——俨然已经,非朋友最多显示十张照片。 当晚,钟山广场一间公寓里,磅当一声,震天动地。 楼上楼下都在揣测,那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 翌日,朝阳初上,钟点工阿姨照例来这间公寓打扫。 清理了一会,她不是很懂为什么客厅地毯有四处飞溅的手机零件,更加不懂的是,垃圾桶就摆在旁边,为什么她的年轻主雇不把吃完的蛋糕盘子丢进去,而是把装着几捆百元大钞的袋子揣在里面。 唉,可能富豪的世界,她们平常人终究无法走进。 第十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第二天,于知乐起了个大早,回到陈坊。 她来了趟自己家,晨霭未褪,繁花弄里,家家户户已经推开了楼上的窗,葱香奶味就从那儿散出来,路旁店铺已门面大敞,载着蔬果的三轮车,不时与于知乐擦身而过,滴滴鸣音放肆叫嚣着,一日之计在于晨。 于知乐把机车架停在家门边,摘掉头盔,露在外边的发尾已被雾水氲得有些湿润。 于知乐走上台阶,刚准备掏钥匙,突地想到什么,垂眸瞥了瞥脚边的小花圃。 ――所有草木照旧,和那天景胜发给她的图一样。唯独一株腊梅抽开了花,第一朵,透亮嫩黄。 哂然一笑,于知乐开锁,进了屋。 家里俨然有人来过,桌上有开水瓶,盖子忘了阖上,历经一宿已是冰凉。旁边还摆着一碗吃空的泡面,剩余的汤结了块。 包装袋直接被扔在地上,只有一屋子挥之不去的浓郁气味证明它曾经存在reads();。 旋即猜到是谁回来了,于知乐开窗通风,往楼上走。 她径直走到一间门上贴着女星海报的卧房,也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的窗帘很闭实,光只能顺着女人一下推开的门板进去,打在不到一米的小床上。 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少年,被褥凌乱,被子被他覆头而盖,只有一条纤细的小腿伸在外面。 于知乐扫了房间一圈,床脚放着行李箱和背包。背包只打开了一半,一件秋衣半挂在上头,摇摇欲坠。 于知乐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边,哗啦一下来开了半边窗帘。 强光刺激令床上乱糟糟的脑袋动了动,他痛苦地长哼了一声,念道:“谁啊……” 于知乐回到床边,一把掀开他被子。 凉气汹涌,少年瞬时蜷起了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瞄到床畔女人,他嫌恶地“噢兮”了一声,把被子重新扑回头顶。 “于知安。”于知乐叫他。 “干嘛……” “起床。” “才几点啊。”少年埋怨道。 “下楼把你吃的收拾掉再睡。” “滚滚滚……滚出去……”只有不耐烦的声音从被子里钻出来:“烦不烦啊!” “起来。”于知乐不由分说,再次拿开他被子。 于知安从枕头一撅而起,怒叱:“于知乐!“ “嗯。”女人望着他,气定神闲。 “爸妈不在家你就这么欺负我是吧,那点垃圾你扔一下会断根手指?”于知安翻了个白眼。 在少年倚回床头前,于知乐对着他后脑就是一下,“不会断,还能把你当垃圾一样扔出去。” 嗷……于知安搓头:“疼不疼啊。” “知道疼就赶紧爬起来,收好你的东西,不然别待在家里。” “知道了,知道了,”于知安以头抢被:“我要换衣服!出去!” ― 半个小时后,于知安坐在桌边,吸溜吸溜喝着白粥,眼睛不想也不敢抬一下。 因为他姐就坐在对面,粗鲁的女人。 “你怎么回来了。”于知安用筷子捣着碗底。 “我还没问你呢。”于知乐回。 于知安敛着眼:“考试周,没课,过几天元旦假,我就提前回来了。” 说完冷哼一声:“要知道你回家,我还不如待宿舍,还有空调。” “那吃完就走。”于知乐随手拿起桌上的小菜罐子,就要把盖拧上。 “干嘛啊,”于知安一把夺回来,宝贝一般护在臂弯里:“还要不要吃早饭了。” “几号走?”于知乐问reads();。 “二号下午。” “这几天在家好好温书。” “喔,”于知安转转眼珠子:“那我一日三餐怎么办?” “你没钱?” “没啊,我哪来的钱?” 于知乐挽唇笑了笑,“妈才给你的钱呢。” 于知安警惕地皱鼻:“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 “用掉了,”少年眉心舒展,洋洋得意:“妈肯定也告诉你了吧,我谈了个背景厉害的女朋友,不多花点怎么搞定啊。” “你表哪来的?”于知乐瞥了眼他手腕。 于知安抽抽眼,先是一脸大事不妙,末了又变得不以为意:“都是成年男人了,给自己买个表怎么了。” “随你,”把亲弟的脸色尽收眼底,于知乐站起身:“但别跟我要钱。” “切,”于知安不屑一顾,偏开脸:“谁指望从你身上拔毛了。” “我去店里了,你把碗洗了。”于知乐回头就离开长凳,走去角落衣架。 于知安盯着她窈窕的背影,唤道:“姐――” 他扬着眉:“我昨天晚上回来,在老钱那买串,他大姑娘跟我说,说你姐攀上高枝了,说咱们宁城首富的孙子追着你跑?真的假的?” 问完他自己都揉着鼻子,不敢相信地嗤笑出声。 正在穿外套的女人一顿,回过头,莞尔道:“真的。” 于知安倒吸一口凉气,大声:“真的?不是吧?当真?!” “真的你也轮不到一分钱。”女人笑意更深,只是这笑略显讥嘲。 “你,走吧,”于知安把头埋回碗里,一手对着空气挥挥,眼不见心不烦:“走吧走吧。” ― 昨晚忙到夜里三点,刚好今天店里也闲。吃完午饭,于知乐就回阁楼休息。 留着张思甜一个人在一楼看店。 晌午时分,日光从橱窗后透进来,像无形的暖羽,撩得人昏昏欲睡。 张思甜撑在吧台上打盹,不多时,一阵脆亮的铃声把她惊醒。 举目望去,张思甜不由眯起了眼。 太阳刺人,进来的男人刚好逆着光,令他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圈金属的色泽。 他不假思索往店里走,淌过明亮,逐渐蔽进了暗处,可他过白的皮肤和英俊的眉眼,让他并没有因此黯淡几分。 人生而颜控。 张思甜不禁发愣,回过神来的同时,也明白了蓬荜生辉的本义。 她从吧台后局促起身,招呼道:“先生,你好。” “嗯reads();。”进来的男人淡淡应了声,便开始在狭小的店里四处打量起来,漫无目的。 转了两圈,一无所获,他回头问张思甜:“店里就你一个人?” “嗯……”张思甜答。 “就你一个?”他像是不确信,瞪着眼,又问了一遍。 张思甜回:“这会就我一个,还有个在楼上休息。” 见男人朝天花板望了眼,她停顿一秒:“您需要些什么吗?” 男人努努嘴,慢悠悠走回吧台前,撑着玻璃台面,挑起一侧唇角:“我呢。” “嗯。”近距离看,更帅了……张思甜只觉得心跳加剧。 他眼底闪着笑:“昨天在你们这订了个蛋糕。” “嗯嗯,”张思甜点头,快速在脑子里回忆翻阅着昨天所做的蛋糕款式:“请问是哪种呢?” 男人抬眉毛:“有鹿角那个。” 张思甜旋即回:“圣诞麋鹿?” “对,就是那个。”他陡地叩了下玻璃,表以确认。 “姑娘啊……”他声线不高不低,拖出一股子懒散的磁质:“看你们店的大众点评了吗?” “嗯?”大众点评?张思甜匆忙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 “今早那条,是我评的。” “噢……”张思甜持续不断地颔首,一面点开看。 果然,今天的日期,一个三星评论。 附图一张。 文字内容是:蛋糕不错,我吃光了,本来可以给五星。不过派送人员态度很差,送过来的蛋糕都破了,只能扣两星。 好像是……第一次遇到顾客谴责派送这种事? 但相交数年,她还是清楚于知乐的脾性的。张思甜静默几秒,哈腰点头,表达抱歉之意:“对不起,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真的对不起!” “没事。”年轻男人轻咳一声,皱起了眉,郑重其事吩咐: “这条点评一定要给那个派送的人看,知道吗?” “让她深刻意识到错误。” “尤其这张图。” 反复强调:“这张图,一定要给她看。” 张思甜呵了口气,认真脸建议:“不如我把她叫下来,当面跟你赔礼道个歉吧?反正她正好在店里,有错我们就改。” “不!不用,”男人匆忙否决:“我还有事,我走了。” 说完就撑高上身,走到店外。 张思甜目送他离开,此刻她才留意到外面还有个身材高瘦西装革履的男人一直在等他。方一出门,那人就为他披上外套,才唯唯诺诺跟着远去。 张思甜坐回藤椅,周身激灵了一下,心里猜测万千: 一身贵气,根本不像这儿的人,到底谁啊reads();。 ― 一直没舍得叫于知乐。 直到爸爸来了电话,张思甜不得不上楼,把好友唤醒。 好久没睡个昏天暗地了,于知乐翻身下床,四处找什么。 一个动作便知心达意,张思甜从床尾箱子里,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知乐,你跟我一块回去一趟吧。” 女人仰头喝完水:“怎么了?” “好像徐镇家里来了贵客,喊我爸过去烧菜,他叫我过去帮忙,说你要是没事……”张思甜绕着身后的围裙带子:“也把你带着。” “行啊。”于知乐毫不犹豫同意。 张思甜差点要蹦起来亲她一口:“知乐,你真好啊。” “行了,收拾下,我们早点出发。” “嗯!” ― 载着张思甜的机车,一路飞驰。 后座女人脖颈上的长长围巾,卷在风里,任其飞舞。 刹停在徐镇长家门前,张思甜先下了车,于知乐低头去踩脚撑,随后才下去。 张思甜停在她身边,解着自己的头盔。突地,她记起一件事,说:“于知乐,今天店里来了个很帅的……” 不远处的巷口,一些男性的零碎谈笑之声,逐步清晰。 摘着头盔,于知乐听到,还在絮絮叨叨的张思甜,陡然惊呼了两声: “啊!” “是他!” 谁啊? 把头盔随意挂到车把手,于知乐也抬起头,就着身畔友人的视线,望过去。 黄昏已至,天边夕照,将弄堂之上浪涛般的青砖素瓦都泼成了暗红。 走在首位,刚上门阶的男人,似乎也看见了什么,停下脚步。 一行人貌似都很忌惮他,也跟着站定。 四目相对。 俱是一愣。 只是,讶异的神色只在男人脸上停留片刻。 紧接着,他就挑起唇角,耀武扬威地笑,笑得春风得意,甚至,得意出一种恶劣感。 “他是不是在跟我们笑啊?”张思甜猛拽于知乐袖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她小声而急促道:“好巧啊,今天下午来店里的就是他啊。” 于知乐收回目光,双手插兜,回身便打算走小门。 张思甜跟上她,欢呼的样子像个追星少女:“是不是很帅?!那么多男的,我第一眼就看见他了!” 于知乐唇角微抽,第一眼就看见,难道不是因为,好好一个男人,下趟乡而已,居然还穿着貂? 第十一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徐镇长家的晚宴,摆在大堂里,足足有三桌人。 张思甜的父亲――张忠,作为当地颇有名气的退休厨子,特意被请过来准备这场宴席。 人手不足的关系,他就叫来了自己的女儿和于知乐,帮忙打下手。 此时此刻,厨房里人影憧憧,煎炒烹炸,热气熏天。 于知乐蹲在地上,捋高了袖子,专注地择着菜。 张思甜则在一边削莲藕,她始终对下午在店里见到、傍晚又偶遇的男人念念不忘,记着他交代的所有事,便跟于知乐说: “刚刚那帅哥,让我给你看个东西呢reads();。” “没兴趣。”于知乐回道。 神经兮兮的,能给人看什么好东西。 “他说你昨天送去的蛋糕都破了耶,”张思甜拧开水龙头,在哗哗水流下面冲洗着刚剔掉一层外壳的雪白藕段:“所以有点生气。” “……”还在背后反咬她一口,怂犬作风。于知乐没回话。 “不过他夸我做的很好吃,所以都吃光了。”张思甜的口气,听起来分外轻快。 “……” 张思甜路过于知乐,把藕交到砧板前负责切菜的大妈手中,又说:“说是景炎华的独孙,有钱人都长这么好?” “好什么好,”大妈嘟囔一声:“一群吸血虫,准没好事情。” “怕又是为了拆迁的事吧,”张父从她手里接过一盘刚切好的草菇,悠悠道:“真以为徐镇把他们当宝贝――不就想伺候这群财主吃顿好的,赶紧走,别再来了。” “拆迁?”张思甜瞪大眼睛:“不是好多年不来了么。” 那会她尚在年幼,说客快把家家户户门槛踏破的情形,迄今仍记忆犹新。 “现在景元想拿了呗,陈坊只要在一天,他们这帮商人都虎视眈眈。” 张父感慨着,将手里一碗肉丝下锅,滚油炸开,噼啪吵闹。 张思甜跑回于知乐身边,与她一道择菜,不一会问:“知乐,我记得你家那房子,你奶奶给你了,是吗?” “嗯。”于知乐轻轻应了声。 六年前,老太太的遗嘱之一,就是把这间从小住到大的二层小楼房过户给她。 她在病床上握住她的手,轻声交托:你啊,不油嘴滑舌,不会讨巧卖乖,但我知道你行得稳,守得住。 张思甜幽幽叹气:“要真拆,我的蛋糕店是不是也要被拆啊。” “哪有那么容易拆。”于知乐搁下最后一根菜,端起沥水篮,走向了水池。 ― 正堂里,景胜一行人已经上座。 他们所在的那桌,刚摆好一圈冷盘,徐镇长随后便抱出了贮藏后屋几十年的佳酿,殷切地给他们倒酒。 “景总,尝尝看。” 景胜一手搭额,一手接过他递来的小瓷杯,心不在焉抿了口,点点头:“还不错。” 闻言,徐镇长也坐下,笑言:“喜欢就好,回头我让家里那位准备几瓶酒,一些土特产给景总带回去,尝尝鲜。” “好哦。”景胜漫不经心应道。 说完就转过头,同左边的宋助理耳语:“你看见了没?” “什么?” “咳。”他别有意味地清了下喉咙。 “哦――”宋助恍然大悟,他指的是,刚刚门口巧遇的于知乐reads();。 景胜勾唇一笑:“我和她是不是很有缘分?” “……是!是的!”宋助无奈点头,一边斜瞄自家祖宗―― 此刻的他,俨然是个课间路上偶遇女神的中学少男,那些心花怒放的庆幸一点都盖不住。 徐镇见两人一直交头接耳,也凑过去:“景总这次来小镇有什么打算?” 景胜敛笑正色,撑腮回道:“徐镇长,” 他懒懒扫了一圈,隔壁两桌都慢慢来了人:“今天晚上的酒席,镇上有些威望的前辈,都叫上了吧?” “当然都叫过来了。” “那我的打算嘛,吃完饭再说。”景胜撇了撇唇,他怕他提前说了这群老头子都得食难下咽。 “好。” 厨房里,众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所以走菜很快。 不一会,酒桌上已是一派杯觥交错,开怀畅饮之态。 好几次,景胜都眼睁睁看着于知乐端盘子过来,再目送她出门。 她目不斜视,连一个余光的旮旯都没给过他。 其实他也不太想看她呢,可就是忍不住,天啊,这女人明明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还他妈穿着灰扑扑的围裙,为什么身上就是有种“瞳心引力”,是比地心引力更厉害的不可抗力。 “早知道坐走菜口了。”握着筷子,景胜嘀咕惋惜,说不定还能不经意碰一下她胳膊呢。 “景总说什么?”喝高的徐镇红光满面问。 宋助慌忙给他擦屁股,解释道:“没什么,我们景总啊,一喝酒就喜欢胡言乱语呢!” 他心里在嚎叫:您这身份谁敢让您坐上菜口?? ― 酒足饭饱,大家还在谈笑。 为了保持镇定清醒,景胜今天没喝多少酒。 宴席末尾处,还谴宋助理给他换了杯茶,一口接一口地呷。 院子里黛色正浓,徐镇起身,一击掌,主持局面:“大家先不聊了啊,今天景元集团几位高管特地来我们小镇考察,来到我老徐家中,真是蓬荜生辉。吃饭前景总就跟我说,吃完了要和大家伙儿聊几句,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景总他们还要回城,我们就快点说了罢。” 镇长一放话,众人都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人都来齐了?”景胜倚在椅子上问。 徐镇答:“来了。” “厨房的也叫来,”他吩咐道:“一块听了。” 徐镇长夫人离席,把张厨师几个人请来了大堂。 景胜瞄了眼于知乐,她领着下午蛋糕店那姑娘找空座,姑娘倒是眼弯弯,一脸新奇。 就她,老绷着个嘴角,一脸老娘就是不笑。 不过他怎么就是喜欢她这样呢reads();。 好看,与众不同,可爱坏了。 收回视线,景胜又喝了口茶,站起身。 吃饭前,宋助就替他脱掉了貂毛大衣,露出里面的烟灰色西服三件套。他撑桌而立,显得极其体面气派。 景胜抬手拍了拍徐镇长肩膀,开场:“先谢谢徐镇长今天的热情招待,也谢谢大家不辞辛苦过来一趟,陪我吃这顿饭。” “今天我们景元过来的目的,不为其他,想来你们应该也猜到了,”他挑眉:“拆迁,就是为了拆迁。” 此话一出,四周八方,顿升窃窃私语。 但这般沸腾也不过持续了几十秒,就逐渐平息下去。 头顶的日光灯打下来,所有人都变得脸色森白,神情肃穆。 一顿饭,一群长者,看似慈眉善目,实则心知肚明。 “那你们可以回去了!” 邻桌一个寸头老人率先开了口,严词厉色,不容置喙:“这事没得商量!” 景胜瘫回椅子,歪头望过去,调皮地“哦?”了声,问:“刚才是你在说话?” 老人吹胡子瞪眼,言辞铿锵:“就是我!” “好、好……是你。”景胜随意点了两下头,环视一圈。 眼前这一圈,沧桑而衰老的面孔,他再次启唇:“行啊,在座各位,年纪这么大了,垂死挣扎十多年,还舍不得离开陈坊一步,我能问问这儿哪里好吗?” 他懒散地扯出一个笑:“环境好?人好?还是吃的喝的好?” 有人欲要开口,景胜却隔空对他摇了摇手:“嘘,别说话,等我说完。” 他挑起桌上筷子,捏在手里,随意轻晃:“我知道,给你们时间,你们能说出一百个理由证明这里有多好,但是,这么好的地方,你们的孩子还愿意留在这里吗?” “你们的后代还愿意建设和维护这里吗?即使这里的房子早就摇摇晃晃风烛残年,他们也不过逢年过节才回来炸几朵烟花就能表明我爱我家?” 他偏头对着徐镇长率真一笑:“徐镇长您五十七岁高龄,大儿子已经移民加拿大,女儿留在了首都北京。” “让他们回来定居,他们愿意嘛?” “显而易见,怎么可能愿意呢,大城市的十里长街,繁华市井是这里可以比拟的?回来干嘛,焦头烂额地抢票,春节归乡一趟还要大包小包,跋山涉水,一路上全是小孩被烂泥地颠出来的哭闹,烦都烦死了。” 无视一群老人们逐渐僵硬和发青的脸,景胜拧眉,故作可怜无辜道:“一群糟老头傻老太,还有几个没长进只能留在这毫无前途的年轻遗民,是只能靠这种守护自以为文化遗产的破烂巷子挽回自己卑微的自尊心了吗?” “仰仗所谓的情怀与回忆,自以为是地占据着这片土地,实际上呢?”景胜点着桌子,冷笑轻嘲:“实际上你们只是死守着自己的墓地吧,等再过十年,二十年,年轻有志的后辈们都走光了,还有人替你们收尸吗?与其让你们陷在地里腐烂,还不如让我们的推土机把它们提前摧毁。” 年轻的领导者说到这里,又昂起了头,张狂且毫不躲避地与早已震怒的全场对视:“麻烦你们了,拜托你们这群空巢老人和无用青年了,都搬到城里去吧,你们的肩膀已经撑不住这里了,几年前你们还能扛着锄头和钉耙赶人,现在捡根针都能要了你们的老命reads();。” 景胜舔了舔牙根,拿腔仍是不可一世的狂妄:“所以啊,何必和金钱作斗争。让我们景元帮你们的后代孝顺你们吧,城里的房子有电梯,不用驼着背拖着老寒腿上下楼,城里的公园一样空气清新有河有草,可以遛鸟撞树,城里还有你们的子孙,膝下环绕,看了就开心。拿上本该属于你们的钞票,放弃你们虚无缥缈的尊严,躺在空调房的席梦思上安享晚年不好么?如果你们喜欢,我可以给你们挨家挨户颁个精神奖,可以吗――” 有人已经拍桌而起,目眦欲裂:“你说什么混账话!” “滚!滚出我们镇子!”另外的人在附和,怒不可遏。 与此同时,景胜同桌的,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西装男人也齐刷刷起身。 显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有这样一番发言与演讲,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随行高管,而是这位太子爷的随身保镖。 景胜再一次,悠悠然从椅子起身,侧头遥遥看过去:“对啊,我说的是混账话,是不是很愤怒,很想打人,怎么办,因为都是实话啊,实话都不好听。” “我知道,远达之前在你们这吃了不少闭门羹,所以别指望我会像以前的地产商一样,对你们使用那种不见效的怀柔政策。我只把事实摊给你们看,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们现在,守着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可悲可怜快要死去的东西,只有我能救活他,能帮你们重新改造他,实现他的价值,赋予他生命力,你们懂不懂啊!”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筷子被他狠狠砸在了碗碟上! 惊得在场所有人一身鸡皮与冷汗。 大堂里,即使多数人都怒火中烧,却只能听见一些急促而年迈的呼吸。 因为他所说的一切,大家根本无法反驳。 徐镇长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眼圈已然泛红。 安静须臾。 角落里,一个沉静的女声陡然响起:“我们怀着什么心情对待这里,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评判的。” 景胜循声看过去,啊,是她。 是她又怎么样。 他现在很上头,相当上头,谁都别反驳他。 景胜当即指过去:“你闭嘴!” “一年住家不到十趟在外面租房的女人,你也有资格说这句话?” 他咬牙切齿,凶狠的态度让身畔的宋助都惊出一抖。 于知乐没了声音,不争不辩。 因为他说的的确都是事实,不折不扣的事实。 哼,景胜冷哼,坐了回去。 他一口喝空面前的那杯水,平心静气,撂下自己的态度:“这儿,我拆定了。” 于知乐看着他,沉默地看着这个不同以往的男人。 是此刻,她明白了,眼前的疯子,远比她之前所能看到的可怕和强大。 也是此刻,她通晓了,奶奶过去和她说过的一句话,所有的商人,其实都是伤人啊。 第十二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来到镇子口,一坐上车,景胜就打开一支水猛喝。 装完逼就跑,真刺激。 公司几辆车都上了路,窗外的田野与松树在缓慢倒退。 乡间黯淡的小灯,将万物都抹上了一圈迷蒙的浅黄。 等到凉水把那些暴躁难定的情绪冲淡,景胜才后知后觉…… 意识到…… 一件事…… 他抹了抹眼皮,双手扒住驾驶座的椅背,凑过去,口气悲怆:“宋至啊,老子完蛋了,怎么办?” 宋助理双手在方向盘上一紧,急切回:“怎么了,景总!” “我问你,”景胜仰回后座:“我刚才是不是对于知乐太凶了。” “……” 怼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您现在才后悔是不是有点来不及? 宋助理在心里叹气,嘴上说:“你对于知乐……” 景胜打断他,吓回去:“于知乐也是你能叫的?” “……您对于小姐是凶了些。” “啊……”景胜瞬间瘫回后座边角:“我就知道!但本来就要那么说的啊,不先摆好姿态怎么行,我怎么知道她那会突然冒出来,很讨人嫌知道吗?也不是,本来能见到她还很高兴,啊,我当时为什么没收住reads();!” 男人开始悔恨不已地碎碎念:“虽然她对我也很凶,还很冷漠,可她毕竟是女人啊,我怎么能凶女人,我怎么能凶她呢。” 宋助噎了噎:“已经说了,能有什么办法,以后找机会再道歉吧。” “不行,这怎么行,”越想越过意不去,景胜一声令下:“掉头。” 宋助一惊:“???” “你怎么还在开啊!?”景胜窜上前去。 右边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得宋助赶忙刹住了车,回头就说:“景总,现在回去干嘛?跟于小姐道歉么?就你刚才说过那些话,现在回去就是找揍。” 他举目望向前方:“还有他们,肯定要跟着,哪里像赔罪,像要重新杀回去打砸抢一样。” 三辆载着保镖的车,见主车停下,也依次靠到路边,耐心等候。 “不用,你让他们先走,我俩过去,我就回去悄悄看一眼,”景胜烦躁地揉着头发:“那群老头肯定都散了,我就想看看于知乐哭没哭。” “……”于小姐怎么看也不像会哭的人好吗? “不管,我要看。” “她也走了怎么办?”宋助提出假设。 “那就再回来。” “哎呀――景总啊――”助理很是为难。 “掉头,”景胜声音陡冷:“最后一遍。” “好……吧。”宋助着实想用头磕方向盘,以表无奈之情。 ― 有夜幕遮掩,黑色的suv滑过小巷,重新停在了离徐镇长家不远的过道。 从车里看,徐家还亮着。 不过门灯已经灭了,显然已经送走所有客人。 “今天于知乐没走正门,肯定有个小门。”把下巴搁在窗沿上,景胜嘟囔道。 “是有个二门,我路过院子的时候看到过,在厨房边上。”职业病,每到一户人家,宋助都会马上观察和记住那间房子的户型与布置。 景胜推开车门,小声:“那我们走小门。” 宋助跟着下车,更小声:“说好了,只看一眼,不在就走,没哭也走。” “知道了!”不耐烦地,轻声轻气。 于是,两个黑影,蹑手蹑脚,来到徐家外墙拐角。 稍稍抬头,会发现厨房窗户仍有灯光,隐约传出水流声和碗筷敲击的响动。 接着,又看见了于知乐停在门边的机车。 景胜像发现了什么大宝藏:“我就说她还在!” ― 于知乐当然还在。 三桌人留下的杯盘狼藉,还需要她们几个清洁和收尾reads();。 把最后一摞小碗放回张叔的三轮车里,于知乐解开围裙,一手一个,提起厨房的垃圾袋,往小门走去。 刚踏出门槛,她就瞄到了一个倏地闪开的身影。 此刻正背对着她。 “谁!”于知乐警惕敏锐地问。 背影的主人停下来,有点儿无所适从。 于知乐驻足,显眼的着装,让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貂蛮少爷。 后者也回过头,搓了两下额角,像个被教导主任抓到的逃课生一般局促,方才饭局上的嚣张劲,已经荡然无存。 片晌,他摸了摸外套,一脸疑惑:“诶?我手机呢?” 见于知乐一直望着他,抬手对她做了个“请便”的姿势,垂眼瞥地面,自言自语:“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回来找下手机。” 于知乐悄声呵了下,抬高垃圾袋,直接越过他。 刚才眼光还四处乱窜的景胜,立刻抬头,正视前方,望向女人的背脊,在与他逐渐拉开距离。 他脑子一热,也没多想,小跑过去,走在她身边问,殷勤说:“我帮你拎吧。” 手巴巴地伸过去,顺便还给自己找借口:“我这人吧,最见不得女人干重活了。” 于知乐斜扫他一眼,闪避的姿势已说明一切。 再次吃瘪,景胜咬牙,一直陪着她走到巷尾的垃圾房。 寸步不离。 放好垃圾袋,于知乐掸掸手,看向他,问:“你找不到手机了是吗,怀疑丢这了?” 面对女人总算肯施舍过来的目光,景胜飞快点头,点头。 “我回徐叔家帮你找,拿到赶紧走人,好吧。” 驱逐口吻很鲜明,但还是换来了男人新一波,乖顺的点头,点头。 窄巷里,两人并肩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景胜变得很雀跃,很欢腾,不断跟于知乐搭话,声音和眸光,都提亮好几度。 “你冷吗?” “……” “把外套给你穿。“ “……不用。” “今天饭桌上……呃,”尴尬摸头:“凶了你,不是故意的。” “……” “我喝多了,脑袋有点不清楚。” “……”你脑袋什么时候清楚过。 “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们这我肯定要拆的,懂吗?” “哦。” “嗯……”一本正经:“你看你那蛋糕店的大众点评了吗?” “没有。” “啧,”着急,办事效率怎么都这么差,要急死老子:“回去记得看一下,有人评得很中肯reads();。” “哦。” 到了门口,于知乐停步,回头说:“我进去找,你在这等着。” “嗯。”景胜连连颔首。 景胜长舒一口气,目送她往里走,一边暗自握拳。 耶! 耶――! 他的临场发挥简直了得,本来只想在门边偷窥两眼的,没想到还能跟她说上这么多句。 扬着唇,笑吟吟看于知乐。 但走了没几步,女人突然停下身,似乎从衣兜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没再走动。 不过分秒光景,一阵欢快的铃音响彻空巷。 景胜:“……” 好耳熟哦,他的手机铃声。 从他西服内兜的口袋里, 发出来的。 日了。 真日了。 景胜有点僵硬,想捶墙,想踹地,想隐形。 尴尬癌晚期将死,谁能给他一个担架,把他抬了就跑行吧。 于知乐拿手机的手顿了顿,按掉通话,直接掉头走回门边。 平静地,注视着景胜。 “原来在我身上么,”男人抓抓后脑勺,胡乱给自己找台阶,他微微叹气:“哎,人也奇怪,镜框就架在鼻子上,还到处找眼镜,手机就在口袋里,还到处找手机。” “嗯,”于知乐抱臂倚墙,送客:“找到了,可以走了?” “好。”他睫毛微垂,应了应,转身想走。 “景胜。”于知乐忽然叫住他。 景胜旋即回头,动作神速。 为什么每次这女人叫他全名,他都这副样子? 为什么这种淡出鸟的口气,都能给他一种耳膜过电的惊触感? 为什么啊。 于知乐的眼眸与夜色一般,深而黑:“别跟我套近乎了。” 景胜纳闷:“我没啊。” 心里在讥嘲呐喊,套近乎?老子这么有钱跟你这种穷逼套几把近乎? “这个镇子,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消失。”她音色放低,隐隐透着威胁与警告。 面前的女人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景胜轻笑一声:“哈,你以为我跟你套近乎是为了方便动陈坊?徐镇长怎么不跳出来控告你僭越大不敬。” “没有,”她极快地否认:“我知道你是见色起意reads();。” “……”很好,精准概括。 景胜双手插回兜里,昂了昂下巴,坦白承认,不见羞色:“对啊,追你嘛――这是我的事,你有意见吗?” “是你的事,”于知乐回:“但这种没意义没结果的事,你可以停止了。” “怎么没意义,没结果?”景胜偏开眼,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钉在这里,被迫承受她的疑似第二次拒绝。 他重新望向她,并不畏惧地看进她眼里:“如果我偏要个结果呢。” 于知乐眼神安宁,回道:“是吗,你要跟我结婚么。” 她语气稀松寻常,仿佛在探讨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 …… ………… ……………… 景胜完全懵了。 靠,这女人在说什么啊? 结婚? 跟她结婚?? 她想到哪去了?? 突然这么吓人干嘛?? 婚姻这个词汇对他而言,太遥远,太陌生,太具冲击力。 以至于这个毛头小子马上涨红了脸,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 “行了,”于知乐总结陈词,摆出真正告别的姿态:“早点回去吧,别再这样了。” ― 回去车上,景胜缩在后座,神色凝重。 前面的宋助,把着方向盘,大气也不敢出,毕竟他刚刚蹲墙角听完了自己上司丢脸的全过程。 快到市中心时,宋助才弱弱开口:“景总……” “别说话!”果然马上被冲回来。 宋助有一点心疼,他想,他必须要给出建议:“景总啊,要不咱们换个吧,你以前也不这样啊,没女人千千万,于小姐完全配不上你啊。” “怎么配不上了?” “……” “各方面条件吧,都远不及你,”宋助忧愁不已:“于小姐她肯定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会拒……让你不要再追她了啊。” 景胜一整个人倒下去,躺在长座椅上,一身脱力。 “我不。”双手叠在脑后,他像个小男孩一般,不快嘟囔。 “那你说下理由,为什么这么在意于小姐呢,我实在不懂啊。”身为心腹臣子,宋助也跟着心累。 后座顿时没了动静。 几秒后,一声怒吼几要震破天窗: “我他妈犯贱行不行!!” 第十三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不知是那晚景胜在饭桌上的话给了她什么影响,还是弟弟单独在家担心他犯嫌的关系。 这几日,于知乐都会回到陈坊的老屋过夜。 她和于知安几乎不讲话,也鲜有碰得上面的机会。 这小子总是不知道去哪鬼混,通常半夜才回家。 四天了,于知乐没见他打开过一次书包,瞥过课本的一个边角。 她当然也不想管他,每天晚归早起,照旧去蛋糕店,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今天,于知乐到的比张思甜早,索性先在店里收拾了一番。 捡起藤椅上的书,把橱窗玻璃擦了一遍,朝阳已经送来了一束微光,当作晨礼。 木梯子咯噶响,张思甜打着哈欠从阁楼下来了。 于知乐望过去:“昨天没回家么。” 身上的珊瑚绒睡裙还未换下,张思甜用手指当梳子抓头发:“是啊,小朋友生日,订了一整套甜品台,熬夜弄完了。” “几点睡的?” “三点半吧。” 于知乐抬了抬下巴,带点命令的口吻:“再上去睡会。” 张思甜摇手:“不了,生物钟就这样,睡不着啦。” 她绕回吧台后边,弯腰觑了一会,找寻无果,遂抬眼问:“我搁这的书呢。” “被我放台子上了。”于知乐回,走回烘焙间,搓洗抹布。 张思甜拔高上身,锁定目标:“喔,这。” 她靠到烘焙房门边,把那本赭色封壳的书亮出来,对于知乐晃了晃:“这里面东西你看到了嘛?” “什么?”于知乐回头,一半脸恰好跑进日光,那里的皮肤白得几乎通透:“没在意。” 张思甜随意摊开书,抽出两张票状的东西:“这个,邀请卡。” “嗯?” “你猜谁昨天过来了?”张思甜的语气突然像掉下来的水花,随时能轻快地溅开来。 她刻意卖关子的举动,于知乐并不买账,只敷衍回了一个字:“谁?” “严安!”张思甜叫出声,又停了停:“严安啊!你信吗?他回来了,居然还来了我们店里!” 好友的这份惊喜,并没有淋到于知乐头上,相反,落水成冰,还是尖利的冰锥子。 洗手池前的女人突然没了动静,也没了声音。 像是怕一动,就会扎到什么东西reads();。 张思甜哪里注意,仍旧自己惋惜:“他问了你,你那会不在。” 于知乐低了低头,像要借着下巴把什么情绪压回去,她走回张思甜面前,问:“什么邀请卡?” 张思甜递过去一张:“他开了间酒吧,明晚开业,晚上有他个唱,请我们俩去看,贵宾邀请卡哦。” 票被她夹在指间,左右来回,很调皮地摇:“哎唷嗬,重点当然是你啦。” 于知乐直接抽过去,敛目,瞄到酒吧名字,她微微一愣。 归处。 他曾唱给她听的歌,是他刚写完的一首,那会她也刚成为他学生不久。 ―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第一个代驾单的往返路上,恰好能经过御场古街。 严安的酒吧地址就在边上。 开业第一天,外加老板是国内都小有名气的民谣歌手,所以也注定了此刻的人来人往,惹眼的盛况。 民谣再小众,那一垛子拥趸者的力量的还是不容小觑的。 走过人行道,于知乐清晰望见了它的名字,有着和邀请函上一模一样的古朴字体。 在这样一条灯红酒绿、斑驳陆离的街上,归乡显得过于平和无争了。灯光柔软清淡,静静地从窗子里充溢出来。 有的地方,你会想要冲进去千杯解愁,在谁都认不出谁的舞池里,泪流满面,摇臂嘶吼。 但有的地方,你却只愿一个人坐着,不出声的小盏独酌,独自消化岁月的喜乐与哀苦。 归处就是第二种地方。 于知乐在门口站了一会,似在踌躇。 一个穿白色布衫的男孩子见状,走过去问:“小姐,外面很冷,不如进去坐坐,不想喝酒还有茶。” 于知乐打量他两眼,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右手伸了出来,那张被她叠了一道已经被布料磨蹭出痕迹的邀请卡,也一并暴露到空气里。 “哦!”见到她手里的贵宾卡,男孩惊呼,且愈发热忱:“是老板的客人啊,您这边请。” 于知乐跟着他上了店里较高的地段,这儿只安置了几张桌子,却拥有更加开阔的空间与视野。 男孩说随便坐,她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舞台出人意料的简单,立式麦后面,已经有个男人抱着吉他在哼唱,就他一个人。 于知乐当然认得他,也许是胡茬的关系,他看上去老了点,声线也比以往沧桑。他过去的嗓音是一条河,奔流清朗,有粼粼碎光,如今像是掺了沙,这沙很细,一点也不硌耳朵,反倒很舒适,缓缓地淌过去,再慢吞吞,沉淀在人心底。 于知乐听得出神。 直到服务生端来了一杯柠檬水,她才收回视线,道了声谢。 酒吧里有人在闲谈,但更多的,都安静地听他弹唱。 他又唱了一首《在瞬间》,他的成名曲,早两年他去了外地酒吧驻场,有网友拍下他唱歌的样子,放在微博上reads();。 不过两天,不到六分钟的视频,拥有了高达千万的播放量。 男人怀抱吉他,五官迷人,湮没在晦暗,低吟之后的倏然爆发,让许多人为之一震。 从此,在许多关乎民谣的歌单里,严安这个名字,包括他写的歌,都成了不可缺少的其一。 他在台上唱,许多慕名而来的粉丝,全在台下合。 一时间,大厅里飘荡的,都是熟悉的旋律,整齐而缠绵,有年轻的小姑娘已经热泪盈眶。 “也就你把我当宝。” 于知乐清晰记起,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提着吉他,一手搓了下她脑袋,轻声叹气,说着这样一句话。 她那会还理直气壮回嘴:“你本来就唱的很好听啊,总有一天,肯定不止我,不止我一个人喜欢你的歌,会有一群人,很多人,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都在台下跟你合唱。” 想到这,于知乐轻轻一笑。 好像可以了,她今天来这的目的,大抵就是为了这一幕,这一刻,为了看一眼圆梦的他,是什么样。 圆满了。 一曲结束,于知乐起身,准备走了。 也是这一刻,整间酒吧的暖灯,忽然间暗了下去,仿佛有灰幔遮住了夕阳。 严安在台上,静默少倾,靠近麦克风,说:“我在今年夏天回到了宁市,大家都知道,之前几年,我都在川省驻唱。” 他接着说:“人都说衣锦还乡,其实前年的我,也勉强算个衣锦了,你们应该都是那会认识我的吧?” 台下笑出了声,在鼓掌,在认可。 “别笑,”严安说:“但我一直不敢回来,我怕见一个人。” “我一个学生。” 他笑了笑:“我一个老师,竟然怕学生,说出来谁都不信,是不是?” 又是一阵哄笑。 “宁市是我的故乡,我毕业后就待在这里,和朋友开了间乐器店,兼职吉他老师。” “搞音乐的人,难免都有情长梦想,可是,我当时非常不自信,以为自己会一直平庸下去。” “后来我有了个小粉丝。” “就是我那个学生。” “她跟我学吉他,她啊,哪里是学吉他,不好好学,每天要我唱歌给她听。” 台上的男人长叹一息: “很烦吧,小女孩儿,最难缠,最拒绝不了的小女孩儿。” “没办法啊,只好一遍遍唱给她听。” “就这个很烦的姑娘,”严安停顿片刻,说:“我爱上了她。” 男人说完,酒吧里,顿时尖叫迭起。 “我给她写了一首歌,除了她,我没在任何人面前唱过。” “和她分开六年,我也终于敢回来了,回到这里,我的故乡,我认识她的地方reads();。” “我知道她来了,所以,我再为她唱一次这首歌,这首只属于她的歌。” 严安开始拨弦,有清悦的前奏从他指尖流泻。 “歌的名字,也是酒吧的名字,归处。” “我回来了,你也回来,行吗?” 看官们在喧哗,仿佛他们才是歌曲的主角一边亢奋难抑。 唯独台上的男人目光涣散,没有看向任何一个地方,像是对着虚无的空气发问,没人知道他的那些情真意切到底撒往何处。 于知乐停在木梯上,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惊讶。 但她还是想,听完这首歌再离开。 ― 景胜是被林岳硬拖出来喝酒的,连续几天,他都闷在拆迁的事务里,拔不出身。 知道陈坊是历史遗留问题,但如此庞大繁复,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除去林岳,还有其他几位好友。 其中一个叫周忻明的,是这间清吧的入股人,所以特意请他们兄弟几个过来喝一杯,撑撑场。 偶尔文艺一下,也算个消遣。 “我可喜欢老严的歌了,”周忻明望着下面攒动的人头:“有他在,这边不愁没生意。” 景胜撑着脑门,心不在焉咬着面前的吸管。作为摇滚和电音的爱好者,这种芝麻糊一样哼哼唧唧无病呻.吟的曲风,他才不喜欢。 周忻明回头,有些新奇问:“胜子今天怎么没喝酒?” “他说头疼。”林岳替他答道。 周忻明微微笑:“肯定是陈坊的事吧。” 是个鬼都知道,景胜在心里磨牙。 接下来,那什么民谣歌手的一段深情独白,听得景胜的鸡皮疙瘩都快漫出毛衣了。 倒是身边朋友,莫名跟着激动叫好。 他激灵了一下,想尿遁。 男人开始哼唱: “我没有睡意, 心头都是你, 没有道理, 不想逃避, 姑娘啊,怎么一想起你, 我就会叹息, 为什么叹息, 因为你,我变得从此不像自己,很傻气……” 这一段,本来还耷拉着双肩,周身皆软骨的景胜,逐渐僵起了上身。 几句词,仿佛在说自己,适用得出奇。 此时此刻,稍低一点的坐席,忽地响起了延绵的尖叫reads();。 因为台上的男人,低眉弹唱的同时,渐渐仰头望向了一个地方,之后,眼光便不曾离开一毫。 身边长年爱凑热闹的林岳,也跟着嚎叫,相当刺耳。 那位叫严安的歌手还在轻哼: “我试着压抑, 要保持距离, 如此刻意, 无能为力, 姑娘啊,怎么一见到你, 我就会窒息, 为什么窒息, 因为你,美好得让我不能自已,很动情……” 众人纷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林岳呷了口酒,也兴冲冲跟上大家去找。 他看到了一个高挑的女人,就站在楼梯的最上面一格。她倚墙而立,面色不喜不悲,不怒不惊。 似乎还有点……眼熟? 在哪见过? 真的好眼熟…… 林岳拼命回想,此刻那首歌,也到了昂扬的部分。 “不想停―― 不能停――” 粉丝在欢呼,分担着来自偶像的真情。 电光火石,一张图像,一个名字,在林岳脑子里闪现。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拱了拱身畔朋友,惊魂未定喊他:“景胜!景胜!” “干什么啊。”景胜厌烦地回,这鸟歌词,正听得他肝疼。 他拽住他胳膊,高指正前方:“你看看!那是不是那女代驾?严安看的女人,是不是上次你给我看的那个女代驾?” 景胜不假思索抬头。 他定睛看她,周围环境黯淡,他只能努力辨认。 也是这一刻,歌至高.潮: “我的姑娘啊, 我想在山花处见到你, 我想在树荫下见到你, 我想在雨幕里见到你, 我想在白雪地见到你……” 心要跳出喉咙,真的是她,居然真的是她,他竟然在这儿,见到了她。 景胜一眨不眨看着她,呼吸急促到颤抖,眼前万物变灰,唯独她一人鲜亮,有一圈光。他耳边仍是深切缱绻的歌声: “我的姑娘,你笑得发光,你的模样,是我归乡, 我的姑娘,你快回家,我真的好想你, 回家吧,过来啊,回来啊,我的姑娘,我是真的想你啊。” 第十四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景胜完完全全认出了于知乐。 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它们非常震耳,格外激烈,以至于盖过了动情的副歌,甚至,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喊reads();。 “是她吧?我没认错吧!”林岳不断推搡他,试图求个答案,可景胜仿佛丢了魂一般,只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却没开口说一个字。 被他扯够了,才心烦意乱地蹦出一句:“是啊。” 旁边周忻明好奇得不行:“谁啊,那女的谁啊。” 景胜没答,只是看着。 严安过于热烈露骨的隔空对望,令很多在场的客人,也慢慢找到了站在木梯高处的女主人公。 有好事的青年双手圈在唇边,仰头对于知乐呐喊:“喂――下去啊!答应他,去找他!” 林岳完全身临其境:“看不出来啊,雪莲花这么抢手?” 抢你妈逼,景胜在心里骂了句。 而就在此时,那个叫他目光没办法离开一秒的女人,忽然有所动作,开始一步步往下走。 她干嘛? 想干嘛?? 景胜背上猛泛寒气,心里全是未知难测的恐慌。 严安仍在歌唱,词情曲意,愈发洋溢。 许多人吹着口哨,眼睛如星闪烁,为即将见证一场破镜重圆的浪漫故事而兴奋难抑。 于知乐步伐很快,似乎迫不及待。 林岳察觉到桌面在颤,他匆忙按住景胜搁那的手臂,他知道这*东西要坐不住了。 女人在如潮的掌声里,走下最后一级阶梯,到达平地。接着,她继续目不斜视地,在过道里疾行。 “别冲动……”林岳加重掌下的力道。 他能感觉到景胜在克制,克制着一份爆发,而这份爆发,随时能让他掀翻桌子,甚至是…… 砸到楼下。 林岳劝着:“是男人就要接受任何不甘心,不爽,然后心痛地祝福,这……” 话音未落,台下忽地响起一长嘘,意外又惋惜。 因为今晚的女主角,并没有迫切地冲上台去,拥抱那个为她献歌的男人。 而是拐了个弯,径直从侧门走了出去。 哐啷! 酒瓶倏地七倒八歪,惊起了一桌人。 景胜倏然起身,头也不回追下楼去。 中途还绊到了一只凳子,踉跄的两下,也丝毫没有影响他气势汹汹的步态。 周忻明被撞到地上的酒瓶吓得差点跳起来,片刻才心有余悸问:“他、他,胜子怎么了啊?!” 林岳捡起瓶子,墩回原处,挥挥手:“犯病,别管他。” ― 于知乐来到外面,有冷空气沁入心脾,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她一早就猜到了严安会这样,他特意邀请她过来,也许正是为了他重归于好的目的reads();。 她没有一点点惊喜,也没有半分愉悦,滴酒未沾,胃里也翻江倒海,腻得想找个地方催吐。 从严安开口诉说过往的那一刻起,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有人真是冷了的羹汤,她以为还冒着昨日香,实际走近了拿汤匙一舀,不用送到嘴巴边上,都能察觉到它表面浮着恶心的凉。 好像有鬼祟在后面追,于知乐急促地走。 想要,快点,再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身边都是往酒吧里去的行人,有笑声,有议论,充满对夜的期待。 唯独她一人逆行,形单影只。 突然,她右臂被拽住,那力道大而急,直接把她整个人扯了回来。 转身一刻,于知乐莫名恐惧,不防让自己对上身后人的脸。 夜的寒气和心的慌乱,让她不由地微微喘。 只是把她硬拉回来的人,喘得比她更加厉害。他望着她,眉心皱得极紧,胸腔急剧起伏,脸上已然泛出了急迫的红。 明明都累得都直不住腰了,可他眼底全是千山万水,柳暗花明之后的踏实和放心。 是他。 名字浮现在她脑中。 他怎么在这? 于知乐心头满是疑惑,因而忘了他的五指,还扣在自己手腕上。 “你做贼啊,溜得这么快!” “操啊老子快找得累死了,这么多人!” 他在重喘之中,吃力地找着可以陈述的空隙: “我……真的,啊――我要累死了!” 他突然掐紧了她手臂,一手指着后方,归处的方向,眼光灼灼地质问她: “台上那民谣歌手是你前男友?” “就长那样?” “又老又丑!” “唱得还很难听!” “个子看起来也没我高!” “你就找那样的当男朋友?” …… 景胜劈头盖脸砸了一堆话,但见女人一直盯着他,一声不吭,觉得有些怪异。 他开始思考自己语气是不是太凶了,跟上回一样。 他定了定心绪,放轻语气问:“你还好吧?” 景胜的出现,完全在于知乐意料之外。 这一会,她才反应过来,灵敏地察觉到景胜还握着自己手腕。 她深吸两口气,命令:“放开我。” 景胜没动,呼吸也平和了许多,接而没来由地说了句:“你不要跟他复合。” 从追出来到现在,这个担忧把他脑袋挤得快要爆炸reads();。 连他都不知道怎么了。 于知乐勾勾唇,似笑非笑:“我让你放开。” 她的声音很冷,像此刻流动的风。 再疏离的态度,也没让年轻男人放手,他只是,又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了她同一只手臂。 景胜知道女人的力气,她如果想挣脱,绝对马上成功,但他还是想试试,说出自己的想法:“于知乐,听我说,你不可以跟他复合。”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于知乐越发觉得眼前人不可理喻。 她瞥了眼自己手臂,景胜两只手就一并握在那,牢牢的,像在上锁。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孩子气,像个无理取闹讨糖吃的幼稚园男生。 于知乐反问回去:“我和他怎么样,和你有关系?” 话罢,于知乐看见景胜的眼光飘忽了一下,他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有些挫败和沉默。 但很快,不过须臾光景,景胜依旧没有放开她,他重新抖擞,答道:“有关系。” 于知乐长呵一口气,有雾气飘起:“什么关系。” 男人喉结轻滚,紧张又着急,像在下什么决心:“我喜欢你啊,” 他说:“不是什么人都能被我喜欢的。”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更为笃定: “不是什么人都能和我有这种关系!” “只有你,懂吗?” …… …… 一番奇怪的表白,听的人不为所动,他的脸倒先烫如火烧。 于知乐无声地注视他几秒,缓缓开口:“那抱歉了。我不需要这种关系,你可以松手了。” 手腕上的力道,突然间轻了许多,像什么绷了很久的弦,刹那间断了。 这时,后面有人叫他名字,“景胜――” 景胜回过头,是周忻明,身边还跟着林岳,以及……他的新晋情敌,严安。 男人面色格外焦急,他明显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于知乐,加快步子,往这边赶。 “你快走!”景胜放开她,掉头:“快跑啊!” 绝不能让他俩碰面。 他不停催促,好像迎面而来的,并非一个深情款款的回头浪子,要是拿着斧头要来砍他们的歹匪暴徒。 于知乐扭头就走。 她一走,景胜旋即恨恨咬牙,冲上前去,拼上全力挡在了严安面前,像要进行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搏斗。 陌生男人的阻拦,让严安不明其意。他本身就急,几番越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渐行渐远。 严安窝火不已,也开始推景胜。 “干什么啊reads();!” 见这两人一副要干仗的架势,周忻明和林岳,一人拉住一个,才把他俩分开。 “别拽我!放开!” 景胜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已然脸红脖子粗:“唱民谣的!我告诉你,于知乐是我的!你别想碰她一下!信不信我让你酒吧明天就倒闭!归处是吧,我让它哪来回哪!” “还有,”他凶神恶煞:“我他妈真的比你高!” “这是谁?”严安偏回头,指着景胜问周忻明。 周忻明也在状况之外:“……朋友,”他朝景胜,一脸尬色:“你干嘛啊,别闹!闹什么东西!这也是我酒吧,第一天别这么搞啊。” 周围已经有路人停下,感兴趣的围观。 “行了哎,祖宗,那女的已经走了,”林岳放低声音,安抚这只哇呀呀激动得不行的疯狗:“走都走了,你不也放心了吗?再说你那女的掉头就走,明摆着不喜欢这男的。给忻明面子,咱们不吵了,一会就回去。” 景胜闻言,不再挣扎,掸开林岳的手,好好站回地面。 他猛一下拉好已经堆出皱褶的上衣,回严安一记刀眼,而后离开原地。 ― 当晚,于知乐没有回陈坊,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洗完澡,擦干净头发,她走到自己的吉他旁,把它掉了个身,好久没调弦,也没保养,也不知道现在弹起来会怎样。 打量一番,于知乐把它放回原处,拉开旁边的吉他盒拉链。 她从里面取出一只小布袋,拉开口子,把其中的一张纸拿了出来。 是张发黄的信纸,只叠了一道。 于知乐拿着它坐回床上,展开来看。 小小的小片,上头只写着寥寥两句,纯黑的硬笔字,已经被时光倾轧得有些泛糊。 六年前,她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严安早在千里之外的火车上,把她一个人撂在了这里。 她知道他早有远行追梦的打算,她也曾一遍遍请求他,带她走,她早已经不想留在这了,留在这个地方。 她一定很乖,绝不拖他后腿。 很玄吧,也许人生在世,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那会的她,面临着奶奶的奄奄一息,危在旦夕,也必须接受着爱人的不告而别,销声匿迹。 严安走后,奶奶也去世了。 这个一向怜爱她的老人,像是知道她在计划一场出逃,把房子交给她,从此禁锢了她全部的妄想。 而她能把命都给他的男人,她的老师,她的爱人,从此也杳无音讯。 她根本不想再找他,是死是活,她也懒得再记挂。 直到前年,春天,张思甜给她看了一个视频,问她,这是严安吧? 她瞄了眼,哦,还真是他。 “对不起, 我带不上你,我也照顾不好你reads();。” 于知乐宁愿他别回来。 她把信揉烂,一抬手,精准地抛到了床尾的垃圾桶里。 于知乐仰回床上,突然感觉到全身心的放松。硬板床,却没缘由的软。 就在此刻,颊边的手机震了。 于知乐捞起来,扫了眼屏幕,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顿默片刻,于知乐把它按断了。 没一会,手机又震了起来。 于知乐接起来,仍躺在那,音色也有些浮:“喂,哪位?” 那边寂静几秒,响起一个极其轻微难辨的声音:“是我。” 根本猜不出是谁,于知乐追问:“你哪位?” “我啊,我。”不报大名,只给差不多的回复,唯有分贝大了点。 于知乐听了出来,是景胜,他的嗓子有着干净清爽的质地,像退潮后还留有水汽的卵石。 她怀疑他拥有一亿个手机号码。 但不知为何,于知乐松了口气,因而也不排斥他的突然来电:“什么事?” 那边回:“不知道,就想打电话给你。” 于知乐不再说话。 良久,景胜咋呼着声问:“喂,你挂了吗?” “不会秒睡了吧?”他又自己给出另一种猜测。 于知乐回了一个字:“没。” 景胜轻嗯了声,有些正式道:“想和你说个事。” “没兴趣。”于知乐立刻回。 “……” 那头一下子急切了些:“和你有关系,你一定要听!” 神神叨叨的,于知乐回:“你说。” 电话里的人,咳了一声:“你不要和那个唱民谣的复合。” “……”就这个? 她的没反应,换来了对面的剧烈挣扎:“别又想挂电话!你挂了电话就代表你默认,答应我不跟他复合!” “……” 于知乐眯了眯眼,直面顶灯的姿势已让她瞳孔有些干涩。 她对着手机说:“我不跟他复合,但也不会考虑你。” 她在想,她还要跟这个人,把话讲得多清楚多直白,才能让他知难而退,别再这样死缠烂打。 却不料,对面的语气完全不带受挫之意,只回:“哦,没关系,再见,晚安。” 所有词蹦完,他嗖一下挂了通话。 于知乐把手机放下,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方才景胜最后道别的语气,带着一抹得志的笑意。 第十五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挂了电话,景胜把手机端端正正放回枕边。 他侧了个身,一动不动盯着陷在床褥里的黑色手机,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然后翻回去,唰一下把被子盖回头顶。 他闷在里头悄无声息地笑,像只不断颤动的大白蚕蛹。 这么自嗨了一会,景胜猛地掀开被子,深吸一口气,跳下床,趿上拖鞋就去了厨房。 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回沙发,大口大口喝。 喝够了,把水瓶架回茶几,景胜急促地呼了一下,大喝一声:“爽!” 心绪稍缓,他倚回沙发,双手拿着手机,打开一个名叫“宁市经济顶梁柱颜值扛把子”的微信群。 开始咯嗒咯嗒打字: 「老子谈恋爱了」 来自,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 群里一片安静。 景胜又发了个/酷的表情。 依旧安静如鸡。 林岳看不下去了,出来挽尊。 就发了一行一看就巨让人反感的“……”,还不如别挽。 景胜继续乐颠颠发消息:你们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吗?我他妈现在好兴奋完全睡不着reads();。 林岳:……/擦汗 周忻明好奇了一晚上:谁啊,今晚那女的? 景胜:对啊。 周忻明:哪来的?模特?个子看着挺高啊。 景胜:不告诉你。 景胜:是我的。 林岳:我他妈想退群。 周忻明:什么女人这么厉害? 周忻明:老严追着跑,把你也弄得跟情痴似的,以前把妹子也没见你在群里吆喝过。 景胜:那些女的能一样吗? 林岳:怎么不一样? 景胜:哪里一样?我看见她们一点都不高兴。 林岳:……你不高兴你去看她们干嘛? 景胜:以前眼瞎。 林岳:原来真有人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景胜不理会他的嘲讽,转而发语音,话里的喜不自禁几乎要漫出来:“当真说啊,我一看见她就好高兴,她跟我多说两句话,我也好高兴啊,一想起她就笑,我现在就这样,就这会,跟你们说话这会,我都在笑,日,不知道瞎几把笑什么东西。” 三秒后,“scc林岳”修改群名为“别理景弱智,弱智会传染”。 景胜:…… 景胜:滚。 算了,他自己一个人慢慢开心去。这种感受,这群没有真爱的下半身动物不会懂。 ― 第二天一早,于知乐回到蛋糕店。 今天要做好几份鸡仔饼干送到城里一间幼儿园,当做小朋友新年活动的奖励。 张思甜拌好了粉面,把它们一股脑倒回流理台上,于知乐当即掳高袖子,用手腕内侧一点一点地和压着。 张思甜在一旁搅拌着糖霜,挂心昨晚的事:“知乐,你昨天……去那了吗?” 于知乐头也没抬:“你去了吗?” 张思甜挥手笑笑,不经意在半空散下细碎白面的粉痕:“没啊,我想给你们留个二人空间呢。” 于知乐微微颔首:“我去了。” “见到他了吗?”张思甜追问。 于知乐答:“看见了。” 张思甜不由停住手里动作,把精神集中到友人与旧爱的进展上:“然后呢。” 于知乐把面团翻了个面:“没了。” “啊?” “嗯。” 有些惋惜的气声和轻描淡写的回应,结束了这场令于知乐有点心理排斥的对话reads();。 用保鲜袋一一装好揉过的面团,把它们全部丢进冰箱,于知乐回头,瞟到桌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用毛巾擦干净手,她把手机拿高看,是一条短信。 点开。 来自一个没有保存过的号码。 「于小姐,一起吃早餐吗?(景胜)」 称呼尊重,标点恰当,末尾处还特意用小括弧标记下自己的姓名,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发的。 又来了…… 他是不是读不懂有关“拒绝”的任何涵义。 于知乐抿了抿唇,瞄了眼此刻时间,am.09:32,真“早”。 她当即点开输入栏,敲下“不吃”两个字,回过去。 不想还没把手机丢回原处,那边又飞快地来了消息。 彩信。 一张照片,一行话。 于知乐蹙眉,点开来,照片里,是一桌比酒店自助餐看上去还丰盛的早点,有鲜艳的蔬果沙拉,有焦香的牛角面包,烤肠蛋烧、牛奶燕麦自然不在话下,还备了几小碟酱菜作陪。而景胜本尊,就坐在这一大片的早点后面,远远举着叉子冲镜头笑得异常烂漫。 至于文字内容,依旧一股子贱劲:「哦,那只能看着我吃了」 于知乐删掉这两条消息,把手机放回外套兜里。 她想,他再敢发一条过来,她就把他拉黑,哪怕他真有一亿个手机号。 见张思甜糖霜搅得差不多了,于知乐弯腰去柜子里找食用色素:“要什么色?” 张思甜思考了几秒,答道:“黄――还有棕,红,要做小鸡嘴,唔,黑的眼睛,差不多了。” 借着光,于知乐仔细挑选着她需要的颜色,一瓶一瓶把它们往台子上捡。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胆大包天地抖了一下。 于知乐咬了咬后槽牙,放开指间的色素瓶,再一次掏出手机。 果然,还是景胜发来的。 「这张照片是一个女人帮我拍的」 手机还在她掌中震个不停,短信接连往外跳: 「别多想」 「是家里保姆」 「我还是你的」 …… 无言以对。 于知乐长呵一口气,把屏幕按黑,重新将手机扔回桌上。 “你笑什么啊?”朋友突然隔着流理台问。 于知乐极快扬眸,对上她困惑的面孔。 笑? 她刚刚笑了? 可能也注意到了于知乐眼底同样的疑惑,张思甜很肯定地磕下巴:“对啊,你刚才笑了一下啊,就看手机的时候reads();。” 她也甜丝丝地笑了,猜测:“有什么好笑的段子吗?” 于知乐愣住,回想之前,也许,就几秒前,她大概真的不自知地弯了下嘴角。 ――因为那几条很会给自己加戏的莫名短信。 于知乐敛色,再一次回望张思甜时,她脸上已恢复到清淡的神态:“没什么。” ― 下午一点左右,在店里用了份简餐,于知乐拿上张思甜包好的所有小饼干,准备送往目的地。 张思甜跟在她旁边交代:“幼儿园地址发你微信上了。” “嗯。”女人顺手取下挂钩上的头盔,往外走。 “骑慢点,注意安全。”每逢外送,她都要这样叮嘱两句。天天如此,台词也不带变的,但那份温馨感,还是一如往常。 “知道了。”于知乐拉开门,头顶铃铛碎碎响,伴着她一道浸入日光。 “别跟四个轮子的抢道!”张思甜还在门里喊着。 于知乐微微一笑,稍稍回头,刚要和她挥下手里的东西表示听到了,但马上,她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同时冻住的,还有她的神情。 因为她无意瞄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就站在拐角一株散尽了叶的树边,干枯纵横的枝杈把阳光各碎了,尽数撒在他身上。 他静静地打量着于知乐,眸色深深。 严安。 于知乐垂下手臂,视若无睹,回到机车边,不费力地跨了上去。 男人快步走过来,停在她车前,眉心微蹙,并不掩饰自己的焦急:“知乐,我们谈一下吧。” 于知乐插钥匙,拇指按上启动键,机车随即发动,她握紧了左右把手:“我现在没空,让开。” 说话的时候,她笔直而坚定地看着他,没有心虚,也无所畏惧。 张思甜在屋里看到了门外的突发状况,匆匆赶出来,望望严安,又望望于知乐:“不如我送吧,反正今天没订单了。” “不用。”于知乐推拒的态度,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她那些多余的念头一下子挡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开车过来了,”机油在轰隆,严安纹丝不动:“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真的不用了,”于知乐牵了下唇角:“回去吧,别影响我工作。” “于知乐。”他喊她全名。 “严安。”她还了同样的叫法。 只是,一个很是焦灼不定,一个已然隐隐动怒。 就在此刻,外套兜里的手机绵绵不断地震了起来,于知乐翻出来,瞥了眼。 于知安reads();。 她弟。 犹豫几秒,于知乐接了起来,那边男孩子唯唯诺诺地叫她:“……姐……” 一听就是犯了大错的态度。 “怎么了?”她问。 “对不起,姐。”于知安的语气依然轻忽忽。 “直接说,别来这套。”于知乐冷回去。 “你来福康大路。”于知安说。 “我开了齐凯的小面包车,”他吞吞吐吐:“撞了人车,人家车主现在要问责。” “姐……你快来啊――”男孩子在哀求,听上去快哭出来了。 于知乐无言,挂了电话。 真是奇了。 太阳底下,于知乐的皮肤开始由内而外的渗出冷意。 她扫了眼严安,突地有种庞大的疲惫感,像乱拳般抡在了她身体上,胸口上,脑袋上,硬生生发疼。 了不起,他不说一声地走,骤不及防地回来,除去一贯理直气壮的态度,还不负期待地,又为她送来了一场灾祸。 她知道,和他没关系,可怎么办,她还是忍不住想夸一句,他真的很了不起。 “知乐。”严安还在叫她。 他忧心忡忡,不断注视她。因为接完这个电话之后,女人的眼眶逐渐浮上了一圈古怪的红。 之所以说它古怪,因为她的眼神,并不关乎感动、悲伤之类的任何字眼,而是仇视,无能为力,坍塌前的那一点在强拗的倔气。 这让他想起了,几年前那个,他到现在仍在怀念和抱歉的小姑娘。 即使她就在眼前,从神色到面容,也长大了许多。 “让开。”她语气平静,是爆发的前奏。 张思甜关心电话的内容:“谁打来的?” 于知乐没答话,只是把饼干盒子递过去:“有点事,只能你去送了。” “没问题的,你忙你的。”张思甜忙不迭接回自己手里。 于知乐旋动油门手柄,制造出更加震耳欲聋的咆哮,像一头时刻要冲出去撕咬的黑狼。 严安依旧站如磐石。 张思甜左右为难,不知劝哪边,但内心的天平还是偏向朋友。 她跟着劝男人:“严哥哥,你让她走吧,她是真有急事!来日方长,有事以后还能再商量,不是吗?” 她感觉到了,二十多年来,于知乐的情绪变化,她比谁都清楚。 严安轻轻叹气,让开了身,同时也道了句:“我陪你去。”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而去的尾气。 ― 一路绝尘,于知乐抵达福康大道reads();。 这是一条出城下乡到她们镇子的必经之路,用不算好走的石子铺出来,两边栽着并排松木和广袤田野。 她又给了于知安一个电话,很快找到出事地点。 于知乐把车刹在路边,于知安朝她小跑了过来,一脸愧疚和悔意。 他后边还跟着齐凯。 两个瘦不溜秋、差不多高的少年,一块气喘吁吁地停在于知乐面前。 “怎么了?”于知乐问。 “我要死了,”齐凯揉揉发红的鼻子:“我爸过会估计要来打我了。” “你们谁开的车?”于知乐稳着心绪问,她记得齐凯有驾照。 齐凯答:“于知安开的。” “……” 闻言,于知乐一把揪住于知安领子,恶狠狠瞪他:“你没驾照你开什么车!” 于知安深知是自己大过,连连求饶:“姐――对不起啊,姐,我以为在大道上开没事的,大道上车本来就少啊,我去年过年也开过,也没出事。” 他浑身颤巍,连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心堵得不行,于知乐倒吸一口气,松了手:“被撞那车呢。” “在那,”齐凯怯怯往后指:“我车也在那。” 他生怕于知乐迁怒到自己头上,毕竟是他的小面包。而且知安姐姐又凶,还会些拳脚。 不远处,一个三岔口,停着一辆很是气派亮堂的黑车。 可能就这个转角,齐凯的三菱碰上了那辆车。 拐弯让直行,是最基本的道理。于知乐迅速在心里作出判断,摆明是他们这边负全责。 “姐,他们在打电话了,”于知安如大难临头,嗓音在发颤:“肯定要叫交警,怎么办?” “不叫交警怎么办?”于知乐辨认出了那车的型号,那么大张脸,还有隐隐闪动的银色小翅膀标志。 无照驾驶,有保险也不给报。 欧陆的一个大灯,到底需要多少钱置换。 这些问题于知乐想都不敢想,但她必须面对,她双手插兜,对那边扬了扬下巴,呵斥:“走啊。” 该罚罚,该赔赔。 只能如此。 像有了依靠,像来了根救命稻草。两个少年一左一右,都跟上她。 车边那个,身穿西服背对着他们打电话的男人,也回了身。 于知乐微微眯起眼,她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 也是此刻,那辆宾利车的后座窗户,降了下来,玻璃后,慢慢露出一张俊朗白净的面孔。 于知乐不由放缓步子。 不知道是因为认出了这个人,还是他那一脸格外惊喜灿烂的笑容,在日光下看,着实有些晃人眼睛。 第十六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下午好啊。” 车里的男人未拢起一分笑意,甚至还打了声招呼,语气轻快,像掉下去又弹起来的果冻reads();。 齐凯和于知安心生疑惑,相互对视一眼。 不知这位刚被撞上的年轻老板是真不置气,还是伪装成了笑面虎。 于知乐瞥了瞥他,径直绕过去,找到车那边的西装男。 车里人立马跟着挪位置,换到了同一边那个,能看见她的窗口。 “你好。”她叫宋助理。 宋助理回身,一下便认出这张让自己主子魂牵梦萦了好一阵的脸,本来还焦虑的神情变得吃惊,他礼貌回道:“于小姐,您好。” 说这话时,还不自觉地屈了点上身。 见西装男的态度这般卑躬,两个少年面面相觑,越发不明所以。 “喂,你怎么不跟我说话?”车里男人扒着窗户叫嚣,很是心理不平衡。 于知乐垂眸扫了眼他直勾勾黑亮亮的眼仁儿,依然不语,只转头对于知安招了下手。 少年忙跑上前去,低下头,认错的姿势先摆好。 “刚才是他开的车么?”于知乐问宋助。 宋助理颔首:“是啊。” “道歉。”于知乐声音凛然。 “刚刚……已经道过了……”于知安解释。 宛若未闻,于知乐抬手,猛得按住弟弟后脑勺,把他整个人压得更低:“好好跟人道歉。” 她手心极凉,触得少年周身一颤。 像头顶千斤,于知安下巴快磕进脖子肉,他嗫嚅着:“先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于小姐……”宋助不太明白:“这是?” 于知乐抿了抿唇:“他是我弟。” 宋助讶异地瞪了瞪眼。 此话一出,车里人根本坐不住了,旋即开门出来。 手一挥撵开助理,自己取而代之,站到于知安和坑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的少年前面。 “这你弟?”他抬了下下巴示意。 “嗯。”于知乐回。 “亲弟弟?” “嗯。” 景胜飞快眨眨眼,出人意料啊。 “小孩儿,”景胜叫于知安:“让我看看。” 啊?于知安不太懂他的意思。 “头,抬起来,给我看看。”景胜微微蹙眉。 于知安听话地仰脸,把五官完全送到他视野里。 景胜正色,瞥瞥他,又瞥瞥于知乐,来来回回好几次,作比较。 这个过程中,他眉心逐渐舒展,末了,唇边已勾出一抹蔫坏的笑。 他换上一种很新鲜,很感兴趣的腔调问于知安:“你是她弟?” 知安不太敢直视这位大佬,只好声好气承认:“我是reads();。” 景胜又偏眼看向于知乐:“你是他姐?”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反复确认这层关系的举动,于知乐还是淡淡“嗯”了下。 呵。 景胜忍俊不禁,露出一整排小白牙,似乎亲历着什么相当有趣的奇遇。 呵呵。 他又乐了两下,还是有声版。 于知乐:“……” 于知安:“……” 宋助:“……” 齐凯:“……” 集体默然,因为他没来由的,嬉皮笑脸的反应。 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声尴尬,景胜握拳覆到唇边,咳了一声:“没,没事,我不是真想笑。” ――明明话里的笑意兜都兜不住了。 “就是……” “觉得很奇妙。”他强行为自己圆场,眼角仍弯得很磊落。 是挺奇妙。 宋助在心里附和,但老板啊,你是不是应该好好管理下自己的表情。 你现在一点也不像一个将要问责的车主啊。 而是一个放学路上不小心被暗恋女生的单车前轮蹭到小腿的碰瓷傻鸟。 这车可是几百万的宾利啊。 喂。 “唉,怎么就撞了我车呢,”景胜摸了摸下巴,故意摆出一副为难模样:“这可怎么办。” 于知安绷着背,拿不准他的态度,但他依稀察觉到,面前的男人和姐姐似乎有点渊源。 “该赔多少,我们会赔的。”于知乐说。 景胜看她:“你赔?”他低哼,一点都不掩饰话里的轻视:“没那么好赔,你弟车有保险吗?” 于知乐说:“不是他的车,”顿了顿:“他没驾照。” “没驾照?”景胜讶然。 “姐――”于知安登时满脸臊热。 于知乐斜睇他一眼:“怎么?” 于知安不吱声,羞愧难当。 景胜上下打量鹌鹑一般的弟弟两眼:“没驾照还敢开车,胆子比我还大。” “小子,我很欣赏你啊。”他感慨着,不知是褒是讽。 于知乐也不再多言。 阳光下,几个人,两辆车,都静悄悄的。 景胜站了会,对后面的宋助揽了下手reads();。 宋助走过来,询问他什么事。 景胜望向于知乐,眼光直接,嘴里却在吩咐宋至:“给刘队回个电话,让他别派人过来了。” “啊?” “不用他们赔钱了,”景胜扬着唇,笑眯眯:“谁让他们运气这么好,撞的人是我。” 闻言,于知安诧异抬眼,在想碰上什么狗屎运。 却见这位有钱老板,一直盯着家里姐姐,满脸要使坏的笑。 他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坐宾利的小老板就开口,提出另一个条件:“让你姐帮我干活抵债吧。” 他扬了扬下巴,挑着眉毛,毫不心虚,更无愧色。 干活? 能干什么活? 于知安有点懵,继而血往脑袋奔涌,他完全不能接受他把歪主意打到自己姐姐头上。 他知道姐姐相貌生得好,被这种小开看上的可能性很大,可他打心眼里不愿这样,就因为他一个人的过错。 于知安双颊热乎乎的,憋了一会,突地梗起脖子叫嚷:“你别找我姐做那种事!她不是那种人!今天都是我的责任,你找警察来抓我,吃牢饭都行,反正你别让我姐做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还要嫁人的!” 话落,直接被于知乐扇了下头:“嘴闭上。” 于知安抽抽鼻子,立即噤声。 “说说看,什么活?”于知乐利爽地开始和他商议。 她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无法再负担一笔巨额的车祸赔偿,弟弟没两天就得返校期末考,她也不希望这事导致他挂科,影响学业。而且这段时间,她大概摸清了景胜的性子,外强中干,他不敢贸然要求她做那些出格的事情。她也清楚他现在对她兴趣很大,借着这份人情缓一缓,也能让家里喘口气。 她有自己的考量,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只有这个。 “于知乐你干嘛!?”弟弟急得直呼她全名:“你别犯贱。” “我犯贱?”于知乐轻轻笑了:“上了大学每个月三千块钱都不够,有事没事哭穷,拿着妈的血汗钱去伺候我们没见过一面的小姑娘,要说犯贱,于知安,我比不上你千分之一。” “我说了不用,不用你帮我!”弟弟眼圈发红,又恼又恨。 “你真有本事就别再问家里要一分钱,”于知乐直接凶回去,她已怒到极处:“没本事就给我闭嘴,别再闯祸!” 景胜浓眉竖起,好端端的怎么吵成这样。 “干嘛?”景胜打断他俩,瞥了眼这个已经开始簌簌掉泪的小子:“哭什么,我让你姐干嘛了?” “让她陪我睡了?” “我说帮我干活,就是被我干啊?” “年纪才多大,把人想那么恶俗。” “我是那种,有钱又高雅的人,懂吗?看你这傻逼样子。” 景胜很高雅地爆了个粗口,单手插兜,吁了一口气,嫌弃地看向别处,眉心微紧,小声嘀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全他妈以为自己是烈士reads();。” 于知乐心烦意乱,定了定情绪,她问:“说吧,要我干什么?” 见她神色有缓,景胜偏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车,调侃着称呼她:“于老司机――帮我开阵子车。” “怎么样?”他勾了一边唇角:“不过分吧。” 没料到是这个要求,于知安停下抹泪水的手,一时有些发愣。 于知乐问:“多久?” “再议。” “随叫随到么?” “再说。” “需要全天待命的话,我可能没办法干别的工作。” “我说了再说。”景胜有点不耐烦,这女的怎么这么事儿逼?他哪能马上就想好,公司拟合同签合同还得花时间。他这会脑子光顾着兴奋,压根没空思考。 于知乐不再说话,回归沉默。 “行了,”景胜对宋助勾勾手:“你在这等着,过会4s店人来了,让他们直接把车拖走。” “就说,不小心撞了树。”他环视一圈:“随便找棵不顺眼的说。” “嗯。”宋助立马听命。 景胜又瞄了眼闷头不语的于知安:“不哭啦?” 男孩僵了僵身子,嗓音若蚊:“谢谢……” 他冷哼:“要谢就谢你姐,我可没帮你,走吧。” 景胜又看看缩在边上围观了老半天的齐凯:“你们把车开回去。” “哎!”少年赶忙点头,回头就想钻进自己的小面包车里,回去拜拜菩萨。 “站着,”景胜叫住他,问:“你有驾照的吧。” 齐凯挠头憨笑:“我当然有的。” “哦,”景胜做出很刻意的欣慰脸,点点头:“你俩一块回去,快走。” 快点滚,全滚,碍眼。 于知乐身边的任何男性,哦不,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性,都很碍眼。 有个疑问在宋助心中萦绕颇久,此刻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景总……我去4s店,两孩子开车回去,你呢。” “我当然跟我的新任司机走啊。”他大言不惭回,神速把自己代入了新角色。 宋助:“……” 景胜一脸煞有介事:“我本来就跟徐镇约了时间谈事,必须去陈坊一趟。” 又望向远方白茫茫的天,口气颇为焦灼:“结果都耽搁这么长时间了。” 叹气,再叹气。 状似很着急。 于知乐看他两眼,启唇道:“走吧,我送你回镇子。” 第十七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景胜跟着于知乐,走到她机车边上。 于知乐回过头看他,他就猛一下别开脸,眺望渺远的山峦。 “怎么了?”于知乐问。 “没啊,没事。”景胜轻描淡写答。 憋笑真他妈比憋尿还难。 于知乐又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取下挂在车把手上的黑色头盔,递到他面前,没说话。 景胜瞄瞄她手里东西,问:“你不戴吗?” “就一个,拿着。”于知乐把手往前送了点。 景胜双手一直插在兜里,没吱声,也没接。 见他闷那不动,于知乐压低声音问:“你不会戴?” 男人登时抬眉瞪眼:“怎么可能reads();!你别逗,就这玩意儿我怎么可能不会?” 于知乐若有所思点头,换双手拿头盔:“低点。” “啊?”景胜不明白她意思。 “头低点。”她重复道。 景胜蹙了蹙眉,还是乖乖地,一点点倾下上身,到与女人面部持平的高度。 于知乐抬高双臂,蹭一下,把头盔套到了他头上。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景胜立即把已经圆乎乎黑漆漆的脑袋竖回去,对女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怔愣。 他其余五官都被头盔遮了个严实,唯独只有两只大眼睛暴露在外面。 盯着于知乐,扑眨扑眨。 傻了吧唧的。 被他神态逗得失笑,于知乐不经意勾了下唇,扬手把他眼前的挡风玻璃随意一罩,挥手示意:“上车,走了。” 景胜依旧不动,准确说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 风在动,云在流。 都怨头盔太紧实,密不透风,这会他整个脑袋都像被关进了一间小型的球状桑拿房,持续不断发烫。 就因为那女人对他笑了一下。 还有,这头盔也是她戴的吧? 完了,大事不妙。 感觉不太好。 突发性心脏病。 走不了路了。 “你不走吗?”于知乐已经在车上催他。 她在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习惯性发呆的症状,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过他突然跟木了一样。 “哦。”景胜应了声,慢吞吞往她那挪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四肢看起来有点僵硬不协调。 景胜人高腿长,垮上后座,倒没废什么功夫。 就是突地碰到了女人的背脊,那个地方跟除颤仪似的,尽管隔着厚厚衣料,景胜的心还是猛地促动了一下,很大的一下。 气息不稳,满腔失重感。 “坐好了吗?”轰鸣里,他听见于知乐这样问。 回过神,景胜局促地曲腿,总算找到两边的脚踏,才回答:“好了。” ……好个鸟。 他手根本不知道往哪摆。 又不是没碰过女人,为什么于知乐跟电击棒一样,从上车后,他完全不敢动,不敢接触。 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间隙,于知乐已经加速,冲了出去。 惯性朝后仰,景胜慌忙抓紧了后面的扶手。 机车走得极快,耳边全是奔涌的风,女人乌黑的发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他眼前的玻璃reads();。 两旁的田野地,雪松阵,相互交叠,被拉扯成了青绿交织的狂草线条。 景胜无声地待在头盔里面,居高临下地注视身前的女人,许多明亮的光斑从她的发线,外套,肩膀之上,急促地翻滚而过。 那种初次近距离接触的惊心动魄感,逐渐转慢了。 景胜开始考虑自己的坐姿问题,准确说,他不太喜欢这个姿势。 他小幅度往前挪了下身,贴得离于知乐背部愈发亲近。 闷了一会,景胜微低下头,叫她名字:“于知乐。” “有事吗?”外面女人回道。 她听见了,景胜别扭地活动了下脖子,纠结了少说也有十来秒,终究还是闷在头盔里,瓮声瓮气问:“老子能……搂你吗?” 于知乐在外面,隔着一层不说,风声那么大,还有机车的轰隆掩埋。 这回她真没听清,大声回了句: “你说什么——” “……” 草。 这女的是不是故意的? 把这个要求问出口已经够艰辛的了,他可不想再来一遍。 不管了,景胜直接松开还拉着把手的手,毫不犹豫地,环住了女人的腰肢。 她真瘦,与此同时,他也能感受到,她的上身为此一僵。但他不管,假装什么没都没看见,也没发现,他已经抱着她了,只会抱得更紧。 “你干嘛?”察觉到身后人持续收拢的臂膀,于知乐放慢车速,冷声发问。 他不轻不重地挨在她背上,胸膛温热,一言不发,安静得像入睡,也完全地,包裹住了她。 “景胜?”她叫他名字。 下一秒,男人回得理直气壮,振振有声:“给你系安全带。” 于知乐:“……”什么诡异理由。 景胜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她驾着机车,也腾不出手挪开。 好吧。 ok。 算了,她懒得计较。 任由他圈着自己腰,于知乐再次旋拧手柄,往镇子方向飞驰而去。 — 稳稳刹停在徐镇长家宅拐口时,已是下午两点。 大半天的日头,已经把曲折悠长的小巷,滋出了一层醺暖和迷朦。 于知乐踩下了撑脚,好整以暇等景胜先下。 男人双手交叉,仍扣在她身前,懒洋洋地倚靠着她,一动未动。 真睡了? 于知乐耸了下一边肩膀,提醒:“到了reads();。” “是嘛。”后面应得飞快,明显没睡着,只是不想下。 “嗯。” “再坐会……”他尾音懒散,闷闷的,半耍赖半撒娇。 “那你坐着吧。”于知乐扯开他膀子,自己利落地下了车。 下巴扑了个空,景胜昂起脑袋,不太爽地磨磨牙,心里暗骂两句,也跟着下去。 回到地面,他摘掉头盔,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接而把它交还给于知乐。 于知乐接过去,冲徐镇家大门扬扬下巴:“你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回哪?”他问。 “蛋糕店。” “哦,”就要分开了,景胜失落地敛敛眼,转念又挑眉一笑:“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他险些忘了她跟他现在的关系。 这层关系,让他一下子跟打了定心剂似的,洋洋得意:“你知道的,我还要回市里的。” 于知乐对他表露无遗的小神态视若无睹,只问:“你到几点?” 景胜正色,摆出上司架势吩咐:“不知道,你早点来,越早越好。” “嗯。”她很快同意,“三点半过来,行吗?” “行,”顿了顿,又道出一个:“好。” 多应一遍,高兴。 “我怎么联系你呢。” 走之前,他叫住她。 “打电话,发短信,随便。” …… 当天下午,徐镇发现,他根本没法和眼前这个毛头小总好好谈事。 他全程心不在焉,还时不时跟想到什么趣事一般,自顾自就笑了。 景胜都受不了自己,草草道完公司商议过后的拆迁赔付事宜,提早结束。 接着就一个人坐在徐镇长家院子里,喝茶,看鸟,玩手机,等知乐。 — 于知乐回了趟蛋糕店,张思甜担心了好久,一见她回来,就追过来问:“出什么事啦?” “没事了。”于知乐答,一边往里走。 “真没事?”张思甜不太相信。 “真没。”于知乐回。 张思甜放下心来,转而想起另一件事。 她叫住于知乐,从围裙兜里取出一个小卡片递给她:“严安留给我的,让我给你。” 于知乐拿过去看,一张相当简洁的个人名片,白底黑字,严安,底下是字体更小的联系方式。 张思甜两只手别到身后,有些不自在地来回交叉着:“他说你想清楚了,想和他说话了,就联系他。” “行,我知道了reads();。”于知乐淡着脸答应,随手就把名片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张思甜:“……” — 三点半,于知乐按时来到徐镇长家。 她发现门边已经停着另一辆黑色轿车,是辆奥迪a8l。 副驾的车窗降下来,景胜就坐在里面,对她挑了挑眉毛:“把你那摩托车找个地方放好,我们开车回去。” 这时,后座的窗口也冒出宋助理含笑的脸,他招手问好:“于小姐,又见面了。” 于知乐迟疑少倾,终是同意,驾着车去了别处。 再回来时,她已经两手空空。她径直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于知乐没忙着启程,研究和熟悉了一会这车的操作方式,才轻踏油门,不急不缓上路。 宋助理一声不响坐在后面,遥望外面风光,不免感慨:久违地解放双手,真是让人无比轻松又略显失落啊。 车行了一段路,不沉迷加速,也未曾有过急刹,是令人满意的稳当,宋助才放下心来,让于小姐给小景总开车,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突然听见,正前方驾车的于小姐,突地喊道:“景胜。” 嗓音不大不小,竟还敢直呼其名。 结果景总丝毫不气,秒回:“啥事儿?” 于知乐问:“你一定要这样坐?” 怎么坐? 宋助留神去看副驾景总,却见他整个人都侧着身,单手撑头,斜歪于中控台上,一瞬不眨地观看,于小姐开车。 他弯着唇,眼底闪烁,好不嘚瑟。 景胜晃晃脑袋,吊儿郎当:“不行吗,我就要这样,有意见?” 于知乐深吸口气,瞥去一眼,言简意赅答:“你这样,我看不见外后视镜。” “真的啊,”景胜故作讶异,但整个人仍保持原貌:“那别看后视镜,看我。” 毕竟他好看多了,是吧。 于知乐:“……” “景总,这在车上啊,”宋助开始苦口婆心劝说:“你想一天出两次事故么?” 煞风景的来了,景胜翻了个白眼,靠回椅背,但还是侧那,欣赏驾驶座上的女人。 每回于知乐变道,要瞄一眼右后视镜,余光都能扫见一个……幅度加大的,微笑。 因为太显眼了,忍不住要乜过去。 不知道有什么好瞧的,有什么可笑的,于知乐不能理解。 她当然不会知道景胜满脑子的骚想法: 这女人怎么能那么好看。 抽烟很好看,开车也很好看。 唉,他景胜就是景胜,连眼光都这么好。 第十八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把宋助放在了他家小区的路边上,于知乐驾着车,载着景胜继续往钟山广场行进。 “于知乐。” 暂停在一个四岔口的红绿灯前,景胜忽然叫她名字。 于知乐直视正前方:“怎么了?” “就剩我们两个了。”话里的笑意快漫遍车厢,淹没坐在里面的每一个人。 于知乐目光平平:“所以?” “没所以,”景胜调了首音乐,英文曲子,女歌手的嗓子轻缱而温柔:“我们聊会?” 绿灯了,于知乐松了脚刹,回:“你说。” “那唱民谣的后来找过你吗?”他问。 “……”于知乐发现他总能想到各种没营养的八卦问题,思忖片刻,她答:“没。” 景胜隔空指她两下,一脸笃定:“绝对找了。看你那迟疑的样儿。” “……” “还想瞒我,我可是当领导的人,”景胜不屑,皱紧了眉毛:“那男的真他妈烦reads();。” “我没理他。”为了避免他在这件事上面唠叨更多,于知乐飞快杜绝了他将要扑面而来的所有猜想和质问。 “当真?”景胜突然露出一个超大的笑容,当即用口音标致的英文赞美道:“。” 夸完又探出手去切歌,专注地选了好一会,车内才跳出一段轻快跳跃的旋律。 “就这个。”景胜确认道。 喜欢音乐的关系,于知乐听过的歌不少,前奏一响她就知道是哪首了。 《bestdayofmylife》 歌手激昂地唱到“abethebestdayofmyli――ife...”时,景胜已经煞有其事地闭上眼,一面陶醉,一边肯首:“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于知乐瞥他一眼:“……” 神经病。 ― 把小少爷平安送到家,于知乐直接回了出租房。 一天的起伏波折,让她略感疲倦,所以也没再出去接代驾活。 才到楼下,手机就响了,上方的楼道感应灯,随之明亮起来。 于知乐拿出来一看,景胜的号码,刚才下车前,他强烈要求她存的,还自己把手机抢过去,把于知乐一开始存的他本名备注改成了“每天都在想你的人”。 她准备回去就改了。 接通了“每天都在想你的人”的电话,于知乐还没开口,对面就问:“到家了吗?” “到了。”于知乐回。 “哦――”他应得意味深长,转而又问:“怎么回去的?” “……” 这人一副情侣间的审问架势闹什么,于知乐懒得一五一十告诉他,索性不说话。 那边倒也没追着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说:“以后直接开我车回去。” “不方便。”于知乐立即否决,往楼上走。 “我他妈让你开你就开。”他一下恼了。 面对他的无理取闹,于知乐冷静回应:“开你车?好啊,放哪,我晚上还要出去代驾。” 另一边,钟山广场公寓里。 景胜盘腿坐在地毯上,一手搭着手机,一手将一只做工精制的舰艇模型在茶几上咻咻咻来回滑,眼睛明明都弯成月牙缝了,嘴上还故作严肃口吻: “你别干代驾了,以后就给我开车。” 说完一句话,就把手机拿开,放到很远的地方,偷着乐,不能被她听见。 消化掉那些亢奋劲,再把手机贴回耳边,假正经:“你要接我上下班,我有事出门,你也得来送我,知道吗?” 于知乐蹙眉,有异议:“随时待命?蛋糕店的配送怎么办,我朋友一个人忙不过来reads();。” “你朋友,谁啊。”景胜愣了一下,想了起来,哦,蛋糕店那小姑娘。 真他妈烦,这年头,连女人都要跟他抢女人。 “另外,”于知乐取出钥匙,开门:“我还要挣钱,如果一整天都配合你行程,我什么事都干不了。” 她斩钉截铁。 “我付你薪水不行吗?”景胜反射条件回。 “别,”于知乐走进玄关,微微敛目:“毕竟是我欠着你钱。” 她按开屋里的灯,让一切回归视野:“所以,我希望,能在不影响以往那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也能满足你的要求。” 景胜划船的手停下来,陷入沉思。 他好像忘了,这女人还要挣钱的。 她愿意给他当司机,也不过是为弟弟犯下的错赔罪。 唉,就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他一笔巨款,全天候守在他身边吗,他什么时候想见她,就能见到她,这该多好。 景胜有点小遗憾,单手撑回腮帮子,语气已没了刚才的快乐:“好吧……” “那你每天接送我上下班,还有晚上出去应酬,”他重新提条件,停了停:“但大晚上的不要再代驾了,以后的代驾费跟我拿,我给你。” 这是他的最大让步。于知乐再这么代下去,肯定还要遇到不少像他这样的酒鬼色胚(……),万一那人功夫比她还厉害,怎么办。 “就这样,没得商量,白天你自由支配,爱送啥送啥,随你。”他不容置喙,不想做亏本买卖。 于知乐沉默,走回桌边,抽了支烟,含到唇间。 点上火,于知乐夹开烟,把青烟与答复一并吐出:“好。” 景胜在这头,好像听见了咯嗒一下,开打火机的轻响,他迫不及待问:“你在抽烟?” 于知乐想也没想答:“嗯。” 通话那头,安静须臾。 男人忽然一本正经提议道:“很久没见你抽烟了,拍张照发来看看?” 于知乐当即挂断电话。 ― 翌日,上午。 林立高楼的整面反光墙上,清晰放映着流云的动静,折射出初阳的曦光。 九点多,于知乐到了钟山广场。 她给景胜电话,那边接得极快,笑意盈盈:“早上好。” “嗯,”于知乐回:“我到你这了,你好了吗?” “好了啊,当然好了。”餐桌边,景胜一口气喝完剩余半杯奶,往衣帽间走,利落套上刚熨好的大衣。 挑了款名表,在全身镜前戴好,他才走出卧室,阿姨递来了公文包,景胜接过去,把它举高,思度两秒,突地想到什么。他打了个响指,对电话那头,哀声怨气道:“你快上来接我,今天文件很重,我一个人拿不过来。” 这一前一后,迥异的神态变化,逼真的情景演绎,令站在一旁的阿姨瞠目结舌reads();。 “好。”于知乐应下,挂了电话。 等她走出电梯,景胜已经在门口,悠然自得地等她。 “东西呢。”于知乐问。 景胜掂了掂公文包:“这啊。” “……”于知乐一下不能理解:“很重的文件?” 景胜颇为肯定地点头:“嗯,里面摆着很重要的文件,相当重要。” 说完,他自己先绷不住笑了,哈哈哈,乐不可支。 于知乐瞟他两眼,无可奈何,伸出一只手:“给我吧。” “我自己来,”男人拎包的手瞬间缩回去:“哪能让女人帮我提包。” 于知乐呵了口气:“所以叫我上来干嘛?” “早点看见你么,多看你两眼。”他直言不讳,无所顾忌。 望着他直率发亮的眼睛,于知乐收回视线,抬脚先行。不知为何,她感觉前路有些漫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上了车,景胜依然坐到了副驾。 要知道,他往日都喜欢待在后座的,因为那儿地方够大,足够他四仰八叉。 但现在,他移情别恋,爱上了副驾。 上了路,两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早高峰期,所以路上有点堵,景胜歪着身子,一如昨日,安安静静观赏于知乐驾驶。 不管做什么事,有人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你看,都会不舒服。 于知乐问:“你能玩手机吗?” “能啊。”景胜听话地从衣兜里取出手机,举到与自己脸心齐平的高度,当然,仍旧面朝于知乐。 于知乐感觉到不对劲,眉尾微抽:“你在拍照?” “没,我在玩手机。”景胜理所当然答,他才不偷拍,这么赏心悦目,怎么能只拍照呢,应该摄像。 于知乐忍无可忍,怒斥:“收起来!” “喔,”男人点了两下鞋尖,关了摄像头,把手机重新放回去,还故意委屈兮兮地嘀嘀咕咕:“你让我玩手机的哎……” 于知乐牙痒痒:“……” 这个人…… 她早该知悉他笑眯眯表皮下面的那些耍贱犯浑、死皮赖脸的恶劣秉性。 毕竟第一次见他时,他就这样,那会还不认识彼此的他,理应才是最真实的他。 再后来,于知乐慢慢适应了他精神污染一般的注目礼。 一路相安无事,抵达景元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于知乐找到车位,驾轻就熟地找到空位,往里倒。 打算问景胜停在车边行不行,遂偏了偏眼,喊他:“景……” 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她旋即噤了声,因为,年轻男人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脸还偏着她所在的方向,只是双目阖着,一动未动reads();。 难怪后半段路,安静得才让她有一丝喘息空间。 于知乐停好了车,轻轻刹住。她又瞄了眼景胜,他仍闭着眼,气息安稳而绵长,似乎睡得很香,完全不设防的无害模样。 九点多才出发,比大多数上班族都晚得多,居然还不够睡?于知乐在考虑要不要叫醒他。 她拿出手机,按开来,扫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09:55 她眼看前方,无声地长吸一口气,决定再让他睡五分钟,凑个整好了。 于知乐熄了火,倚回去,放慢了呼吸。 不似地表的喧嚣挤闹,整个车库安谧得仿佛世外,偶尔才有辆车,途经而过,制造出细微的擦地声响。 好久了,她的人生像是卖命奔徙了好久好久,连一秒钟的休憩都显得很奢侈,只为了维持住那些摇摇欲坠的温饱与安康的假象。 她想,早几年,她大概也会嫉妒身边这个人吧,出生在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绝好世家,想吃吃,想睡睡,任凭铺张挥霍也无后顾之虑,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一些渺远的念头,很快被男人含糊不清的呓语打断: “水,给我水……” 于知乐回神,抽出中央杯架上矿泉水瓶,递到他手边。 景胜仍未睁开眼,一眼不耐之色,胡乱摸索着。 陡然间,他搭住了女人拿水的手。 于知乐心一惊,矿泉水瓶脱手,掉了下去,滚落到副驾的脚垫上。 刚要抽出自己的手,景胜已经换两只手,牢牢交握住她的手,紧密无间,嘴里还在模模糊糊地念叨,催促:“哎……水呢,怎么还不给我……” 当然,眼睛依旧闭着,声音也半睡不醒,看着还真挺像那回事儿。 于知乐冷笑,继续想拽回自己的手,不料他扯得更紧,扣在那,就是不放。 男人唇角已然噙笑,承认了自己的歪心思,坏意图: “别动,就拉一会,三秒钟,一会就好。” 于知乐目不转睛看着他,眼光转冷,情绪在一点点在向自己的底线靠拢。 大概以为女人不再挣扎,没那么抵触了。景胜唇角愈发上扬,还是懒洋洋地,讲梦话一般说: “三秒钟啊,我计时……” “一秒,一点零一秒,一点零……” 唰。 于知乐猛一下抽回自己手,指间一空,还险些带得他前冲跌倒。 哎呀。 景胜睁开眼,望向已经面露愠色的于知乐,不禁挑唇。这女人,真难搞。 不过,他喜欢。 第十九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送走景胜,于知乐照旧回陈坊。 景胜想让她开自己车过去,于知乐当即拒绝,认为太高调太招摇也没必要,附近有个车站,有一趟巴士能够直接下乡。 结果这人沉思片刻,来了一句,那我给你找辆辉腾? 于知乐:…… 但…… 在他的百(打)般(滚)要(撒)求(泼)下,于知乐还是被迫驾着那辆a8回了蛋糕店。 日头正暖,古巷静好,张思甜已经在店里打理烘焙材料,为当天的生意做准备。 听到门铃响,张思甜以为有客人来了,扬唇回过头,见是于知乐,她笑得更开了,打趣道:“我今天比你早诶reads();。” 于知乐用橡皮圈草草扎了个低马尾:“以后你都会比我早。” “为什么啊?”张思甜问。 于知乐侧眼:“我在给一个懒人开车。” “谁啊。”张思甜舀面粉的手停下来。 于知乐回:“景胜。” “啊――”张思甜一愣,随后恍然大悟:“上次那个帅哥?” “嗯,”于知乐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两盒雀巢淡奶油了,她偏过头:“是不是要去市区采购一趟了,奶油不够了。” 张思甜似乎对材料稀缺的反馈一点都不敢兴趣,全神贯注地放在了刚刚于知乐的回答上:“你为什么突然帮他开车了啊。” 于知乐站直了身,停顿少倾,回:“因为昨天的事。” 张思甜咬了咬拇指:“好像听说了,知安和小齐在福康大道那碰了辆豪车?” “那车是景胜的?”她又问。 于知乐“嗯”了声。 张思甜走到她身边,一惊一乍问:“他没让他们赔偿?叫你去当他司机?” 于知乐颔首。 张思甜更为讶异地侧目,打量于知乐两眼,有些记忆在她心里连接起来,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不会看上你了吧?” 于知乐略略挑眉,随口道:“可能吧。”口气有些许讥嘲。 “喔唷――”张思甜往她身上拍了个面粉掌印,笑言:“难怪看不上严安了呢。” 于知乐静了下去:“跟他没关系。” “知乐,”见她沉默,张思甜小心地叫她:“我以为严安回来了,失而复得,你会开心呢,我以为你很想他,毕竟你那么喜欢过……”她嗓音愈变愈轻:“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 于知乐看她一眼,赞同道:“时间是能抚平一切,我现在很平静,没值得开心的,也没任何仇恨。” 她耸耸肩,像真把什么都抖开了:“没感觉了。” “嗯。” “不过啊”张思甜点点下巴,似在深思:“景胜那种花枝招展的雄孔雀公子哥,玩女人的成分居多,你要当心点。” 这回,于知乐是真哼笑出声,仿佛听到很嗤之以鼻的事一般,应下了。 ― 中午,于知乐回了趟家。 于知安正坐在堂前的太阳底下玩手机,身边摆着行李箱和背包。 看见于知乐回来,他抬头叫了声:“姐。” 眼睛却是不太敢与她对视。 于知乐瞄了瞄他旁边的大包小包:“要走了?” “嗯,回去考试。”于知安站起身,把细长的黑影子投在女人身上:“过会就走了reads();。” “南站?”于知乐问。 于知安点了两下头。 “下午和我走吧,”于知乐单手抄兜,微微眯起眼,望着日光里略显朦胧单薄的少年:“我和思甜去市区采购,顺路。” “好。”于知安又缓缓地颔首。 出发前,于知乐特意给景胜发了条短信,询问可不可以用他车载别人。 对面回得出奇迅速:男的女的? 于知乐:有男有女。 景胜:都谁啊。 于知乐:朋友和我弟。 景胜:当然可以,你不高兴了砸着玩都可以。 于知乐:…… 懒得再回,简短小憩过后,三个人上路。 到了宁市南站,于知乐第一个下车,到后备箱帮于知安取行李,后排的男孩子匆忙开门追过去,从她手里夺过来,嘟囔了句“不用,我自己来。” 他把行李箱放回地上,抽出拉杆,万向轮骨碌碌响。 在副驾窗□□代了张思甜两句,姐弟两人,一前一后,找售票机。 候车厅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旅客都形色匆匆,各奔四方。 售票机前已是一条长龙,轮到于知安时,身份证已经被他攥出了一面汗渍,快速刷完,他抽出机器吐出来的动车票。 他回头看于知乐,却发现女人并没有看她,只是随意坐在他行李箱上,一只腿曲着,一只腿斜搁。 她望着远处一方工地的半成品高楼,侧脸轮廓被阳光渲染得模糊不轻。 于知安也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天边恰好有一行白鸽曳翅而过。 于知安走过去,垂眉顺目的:“好了。” 女人昂起头看他一眼,随即站起来,把行李箱交到她手里。 一直送他到了安检入口,于知乐才抬抬下巴:“进去吧。” 于知安此时才完全扬起脸来,与她对视,他有些欲言又止。 于知乐看出了他的神态上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姐。”于知安咬了咬下唇,蹙了会眉,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走吧,到你了。”于知乐帮他把行李箱往里推。 就在这时,少年突地屈身架住了行李箱,把它牢牢锢在自己小腿前。 “干什么?”于知乐眉心微蹙,去搭他手臂。 后面排队的人见状,以为是什么年轻情侣在念念不舍,有些嫌厌地绕过去,走到了他俩前边。 于知安轻轻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同时,一滴透明的液体从他脸心坠了下来。 于知乐把他扯出队列,肃色问他:“于知安,怎么了。” 他一声不吭,像个假人reads();。 “说话!”于知乐来了点脾气。 少年才抬起头,眼眶已是一片濡红。于知乐瞧得一愣,连着握住他小臂的手也那么悬在了半空,纹丝未动。 “姐,对不起,”于知安声音满是哭腔:“我骗了你,骗了爸妈。” “把话说清楚。”于知乐咽了咽喉咙,冷静回。 于知安手抬到脸边,开始揉那些肆意流淌的泪水:“我根本没谈什么女朋友……” 于知乐眉心微皱,反问:“没女朋友?” “唔,没有什么县长女儿女朋友,是假的,是我编的。我只是,想多要点钱……对不起,室友都那么有钱,我真的好羡慕他们……”于知安死捂着鼻子,声音仿佛沉进了无边的汪洋里:“姐对不起对不起……” 他反复道着歉,反复说着同样的三个字,脸红得像滴血。 面对面,空气仿若凝固,于知乐神色难辨地注视着弟弟,她眨了两下眼,随后松开了少年的小臂,自己的手也随之垂落。 有些可笑,又感荒唐,她偏开脸,舌尖刮过后槽牙,而后陡然回头扬手,就给了于知安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 惹得附近一众人,全都一脸惊惧地冲他们看过来。 于知安的脸,火辣辣的,在发烫,他不再哭,只是喘,强压着泪与痛,不停地喘。 “走吧。” 于知乐气得胸口像被剜去了一般疼,但最终只踹了脚行李箱,轻描淡写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望着姐姐融入了人流,再也不见,于知安终于忍不住,慢慢蹲下了身,双臂撑着行李箱拉杆,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 心不在焉地陪张思甜逛完沃尔玛,把她送到陈坊,于知乐如往常一般,返程回了市中心。 路上,景胜来了通电话,说不用来接他下班了,他下班直接跟客户车去吃饭,但是!他语气一转,贱兮兮说:“不要以为你今天就解放了,你要来接我回去,朋和会馆,早点过来。” 于知乐淡淡声:“嗯。” 没心情干任何事,于知乐直接驱车来到朋和会馆。 在车场停着,她身心俱疲,只想在车里静一静,或者,闭目养神,睡一会。 车厢漆黑静谧,仿佛一个足以容纳伤者的深夜病房。 阖上眼没一会,兜里的手机就震了,于知乐拿出来,一条短信。 她半眯着眼,点开看: “你到了吗?” 于知乐又看看时间,才七点多,吃这么快? 她回道:“到了。” 他问:“车里?” 于知乐回:“车里。” 对面:“在那等我reads();。” 不过两分钟左右光景,副驾门已经被人打开,于知乐瞟他一眼,收回目光,重新正视前方。 景胜一上车就不快吐槽:“这么黑?养鬼啊。”话罢便啪嗒一下开了阅读灯。 四周一下变得明晰,他侧头看于知乐,不知是不是光线,还是她脸色的关系,此刻,女人的肌肤蒙上了一纱暖晕,让她看起来有种从所未见、令人意外的温和与脆弱。 见她不说话,景胜开始嬉皮笑脸地调气氛,主动与她搭腔,问:“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于知乐唇角微抽,末了问他:“走吗?” 景胜摇头,浑身一股子随时能蹦起来念rap的活力:“不走啊,我还没吃完呢。” 他邀功一般接着说:“我骗他们去厕所,下来陪你十分钟,怕你一个人待在车里寂寞。” 最后又自我中肯:“我是不是很他妈好,好的令人感激涕零。” 于知乐闭了闭眼,天知道她多想重新回到三分钟前的那一小片安静。 景胜多动儿童一般,左右望望,最后一锤手心问:“你吃晚饭了吗?” “没,”于知乐回,“过会去。” “嗯,嗯,”景胜若有所思点头,点头,继而掏出手机,低头拨弄着,一面自言自语:“没吃饭啊,这是个大问题,你等着啊,我给你找点吃的。” 过去十来秒,男人猝不及防把手机竖到她面前,激动不已:“这个,于知乐!你快看!我给你找到吃的了。” 于知乐随意扫了眼:“……” 一张东坡肉的图片,他还不停用骨节分明的食指往后刮,各色美食如幻灯片般,一页页调给她看,嬉皮笑脸:“看啊,还有很多种,哇,看起来好香啊,足够你望梅止渴了。” “……”于知乐真心想立即踩油门,与这个幼稚鬼同归于尽。 女人并未因此振奋起来,景胜有些遗憾,但他也不能久留了,道了一句“是不是没那么饿了?我真得走了,你好好待着”就推开门,扬长而去。 谢天谢地,噪音远离,鸡飞狗跳的总算是走了。 于知乐摸了摸额角,重新靠回椅背,长舒了口气。 她决定继续闭目养神,这一闭,又没闭上多久,有人轻叩了两下,她这边的驾驶座车窗。 莫名有些恼火,于知乐睁眼,完全降下窗子。 却见一个穿着黄背心的送餐员模样的小哥立于车外,他仔细瞧了于知乐两眼,礼貌地笑开来,把手里香气四溢的白色塑料袋拎高: “小姐,这是您叫的外卖。” 于知乐心生疑惑:“我没叫外卖。” 小哥也怔住了,随即跑到车前确认一眼,再回来,他言辞笃定:“就是这个牌照,这辆车,这是您的外卖,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得越发开心:“是别人帮你订的,他在电话里让我务必跟您说这句,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先生帮你订的。” “……” 第二十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知乐收下了外卖,打开来看,是一份日料套餐饭,满满当当的肥牛几乎要把米饭铺满,香气扑鼻的酱汁令人食指大动。再翻翻袋子,里面还放着一盒温热的日产奶,插上吸管就能饮。 送都送了,吃就吃吧。 刚从纸袋里抽出餐具,腿边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于知乐搁下木勺,按开来看。 “:d” 一个大大的笑脸。 自然也是――那位说好了不透露姓名的先生按捺不住发来的。 于知乐没搭理他,很快解决掉那份肥牛饭,下了趟车,瞄了眼餐盒logo,才把它丢进最近的垃圾箱。 回到车上,于知乐取出耳机,听了会歌,就歪头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已是八点半,于知乐背了背两肩,姑且算伸懒腰,再抬头时,她发觉自己额角隐隐作痛。 在手机上玩了会我的世界,一条短信提醒跳了出来。 景胜:「我还有三分钟到楼下,别从车里出来接我」 于知乐不大明白他这条短信的含义,到底是口是心非,还是言为心声。 回忆这男人平日的所作所为,还刻意表述了时间,于知乐心思,应该是故意提示她,他酒喝多了,必须得去接他。 于是,女人下了车,单手抄兜,往酒店大堂门边走。 刚巧,景胜一行人也走旋转门出来。 富丽堂皇的背景把他脸映得发亮,身后是他的助理,他正得体地含着笑,同身旁两位看起来几乎长了他两轮的西装男讲话,那两人也是颔首不停。 约莫是说完了,年轻男人扬脸,一眼就望见了倚柱而立的于知乐reads();。 他突然惊讶地瞪了瞪眼,旋即把那两位客户模样的中年人往另外一个方向引,装作没瞧见,也不认识于知乐一般。 看来她猜错了。 不作逗留,于知乐转着车钥匙圈儿,重新回到车上。 等了几分钟,景胜拉开门,坐上副驾,夹挟着一身外面的清冷夜气。 男人轰一下带上门,撑腿靠回椅背,脚尖烦闷地点了会地,他才偏头冲于知乐发问:“我说,我让你待车上你下去干嘛?” 于知乐陈述原委:“我以为你让我接你。” “我的短信内容明明很平铺直叙。” 平常那么跳,谁知道你当时念头,于知乐不想搭腔,在心里说着。 察觉到自己可能有点急,景胜叹了口气,耐下性子:“今天那俩男的,看到了吗,就我旁边那两个,全是好色丑老头,被他们看见,你就完蛋了,我跟你讲,” 他摆出一副恐吓口吻:“以后我出来吃饭,你别从车里出来,我自己过来找你,听见没?” 还以为是…… 生怕她这个司机,一身寒酸扮相,丢了他作为上层名流富豪子弟的脸。 对他道出来的理由,于知乐只觉无言以对。 见她又不吱声,景胜以为自己真把这女人惹毛了,只得拧着眉打量她一眼,随即无奈偏开头,自己一个人在那感叹:“长这么好看,我他妈快担心死了。” 他强行扒开副驾前方中控台上面的一个古朴别致、木渎样子的摆件,把里面玉石什么的全抠出来,握到掌心,另一手指着,面色正经:“你到这里边来吧,你进来了我才放心。” 于知乐:“……” 她反复给自己灌输着“于知乐你脾气很好”的观点,末了才抿抿唇问:“可以走了吧?” “走了,快走。”景胜点点头,把东西丢回去,嘎达一下阖上了那木匣盖子。 ― 全黑的轿车上了路,很快溶入了交错纵横,金浆一般的车流。 车里轻音乐轻柔,景胜偏脸望着窗外,鲜有的安分。 过了会,他来了条微信,点开来看,是秘书整理和拍下的陈坊镇拆迁初版赔付协议。 把几张图片拉大了,仔细浏览完上面的关键段落和字眼,景胜把屏幕按黑,随手搁到腿面,问于知乐:“你家几个人?就四个?” 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于知乐回:“嗯。” 以指背蹭了两下下巴,景胜沉吟着:“二百万,不错啊。” 于知乐越发疑惑:“什么两百万?” “人头费。”男人又挨回椅背,一笔带过的模样:“除了这个,还有安置房,你们赚大了。” 总算明晰过来,于知乐拨动着方向盘,往右拐过一个路口:“徐镇长同意你拆了?” “没啊,”景胜言之凿凿:“不过我势在必得。” 闻言,于知乐哼笑了一声,不以为意reads();。 景胜蹙眉,困惑地望向女人的侧颜:“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拆不了?” “我不知道,”于知乐沉声回道:“我只是在想,这世上应该也有金钱置换不来的东西。” “情怀啊?”景胜嗤之以鼻:“别,你别这样,跟那群老头子一样,给我整什么情怀,回忆,都是最没用的东西,都收收吧,根本不值一提。” 男人话锋一转,变为语重心长的劝导语气:“于知乐,你千万别学他们,他们都快入土上天了,再怎么闹腾,外人也当笑话一样看。” 女人的脸堙没在阴暗里,静如止水,与之相匹的,还有她的语气:“我没学任何人,我有自己的坚持,陈坊是其中一个。” “你拉倒吧,”男人陡然伸长了一条腿,与车前壁擦出足够引人注意的声响:“上回撞了车,听你和你弟弟说的话,我多少也知道你家一些情况了,” 他非常笃定地概括着:“重男轻女,弟弟生活费,全是你妈贴的钱,你再贴你妈钱,对吧。” 于知乐缄默不答。 景胜呵了一声,舔舔上唇,继续:“你平时收入有多少啊,好,个人*嘛,我不问,不方便透露,那我来猜猜好了,你那面包房,就算和你朋友五五分,一年下来也能拿到个上万吧。平常代驾,一千多单,一个女人,一千多单,可以的,” 他听不出是讥是赞地颔首:“可以给你颁个勤劳奖了。眼看着赚得也还成啊,小康总没问题吧。怎么妈妈还在给人当保姆,爸爸出去打工,你还拼死拼活地起早贪黑感动中国呢。所以我想,是你家欠着什么债吧。” 女人的胸脯,重而长地起伏了一下,似在压抑。 见她反应如此,景胜又歪回座椅,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来我说的没错,所以我说你拉倒吧,拆了房子,拿上钱,把债还清,一身轻松,皆大欢喜。” “给家里当什么圣母啊,你顾得过来嘛,儿女难道不应该是拿来宝贝吗?”景胜肆无忌惮地,卖弄着他所能联想到的一切境况与词汇:“当然了,你们那破镇子更不需要你这样的圣母,你是真傻,也闲得慌。” 话音刚落,呲得一声重响,于知乐突然急刹,最后停到了路边绿化带旁。 撑住扶手,惊魂未定,景胜高喊:“你搞什么!” 于知乐静坐少倾,熄了火,把车钥匙丢回杯架里,冷若冰霜:“就送你到这了。” 她一顿,似乎想起什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五十的纸钞,用一样的方式,放进去:“谢谢你的订餐。” 说完就去开车门。 “喂!” 男人跟在后面喊。 “喂,你干嘛?!于知乐!” 女人已经离开轿车,很是决绝,在车前窗后面,景胜的目光,只能抓到她纤瘦的背影。 出去没几步,手机在震。 于知乐停下身,拿出来瞄了眼,她知道是谁,但也接了起来。无所谓,也无所畏。 “你他妈回来!”一听就火气很大,非常大:“把我一个人扔车里干嘛?” 于知乐站在原地,淡着脸,眼底散漫无光:“我开不了车了,你自己回去reads();。” 她头痛欲裂,鼻头也有无法言说的酸楚。 他人能懂什么,又能评价什么,就因为拥有优渥暖饱无灾无祸的处境,站立在顺风顺水的人生至高点,就能够对她这样的人评头论足了吗? “老子喝了酒!”同时响起的吼声,一句在身后,一句在耳边:“你让我酒驾啊?!你担得起责任吗?” 女人平静地陈述:“这段路拐过去就是你住的小区,中间不会有交警。” “假如有呢?”对面毛躁得气声都冒出来了。 “不可能。” 几年经验,她很确定。 “我没驾照。”景胜又说。 于知乐只认为,他在病急乱投医,继续往前走。 对面更急了,在电话里反复强调:“我真的没驾照,不骗你。就你开不了车?我也开不了车,我就在车里等你,你不回来给我把这逼车开回去,我他妈就在这车里等一夜,等到明天,明天你还不来,我就继续等,老子饭也不吃,死在这。” “……” 这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态度,一段死无赖到极致的台词,叫于知乐哭笑不得,终究长吁了口气,挂断电话,折了回来。 也是,再难受恼火,她也得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完成。 于知乐重新回到驾驶座,调档,发动车子。 景胜窝在副驾上,面色冷峻,直勾勾瞪着她,一言不发,像在跟她赌气。 好几分钟,车内都一片死寂。 眼见着快到钟山广场,景胜才挪了挪身子,闷声道:“我真没驾照。” “去年被交警查出来酒驾,吊销了。” 他平心静气,慢吞吞解释着: “负责那块区域的,交通队大队长,我和他儿子高中时候打过架,那人很记仇。” “找不了人,说不清。” “驾照就飞了。” “我一年没开车了。” “我很忙的,认真工作的男人,肯定也没功夫处理这事。” “后来都是宋至帮我开车,就你见过的,那个宋助理。” “以前有小宋。”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语气里逐渐有了笑意,仿佛在这一方狭小暗处,一点点儿燃起的零星火光: “现在有小于了。” “所以哎,于司机,你要对你的专属乘客负责,清楚了吧,”他勾唇一笑,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吊儿郎当的玩笑口气:“不然我真解雇你了,你跪着求我都没用。” 不知道为什么,于知乐也没搞懂,听他这么懒懒散散长篇大论了一番,却让她刚刚积攒将崩的负面情绪在顷刻间息鼓偃旗。 她想,也许是他的厚脸皮,成就了这种魔力。 第二十一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把景胜安全送到位,于知乐才一个人坐公交回了自己租房。 时间已临近十点,小区路灯集体罢工,风有些大,像把漆黑的潮水吹漫了整片民居。 快到楼下时,于知乐接到一通电话,是上回和她见面后就没再见过面的妈妈。 接通了,那头开口第一句就问起了弟弟的事: “知安回学校了啊?” 于知乐回:“嗯。” 妈妈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焦急:“他回来你怎么不跟我讲一声呢,我这边还腌了些他喜欢吃的小菜想给他带过去。” 于知乐无声冷哼:“他是你儿子,你怎么不问他回来了怎么不跟你讲一声?他都快放假了,带小菜去宿舍发霉?” 被这句话噎了两秒,妈妈说:“好嘛――你要吃吗,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头痛脑胀,于知乐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话里句句带刺:“你有空送来,我没空吃。” 妈妈大概感觉到她的排斥,尽力把话往她身上引:“知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找个对象,嫁了人,生个小孩,一辈子就安稳下来了,你一个女孩子哦老一个人,我和你爸都不放心。” 停在门前,于知乐搓了搓眉尾,把钥匙插.进锁孔,叫了声:“妈。” “嗯。” 她停那好半天,始终没有把锁拧开。直到楼道里的灯都灭了,才在黑暗里平声道:“我有时候希望,我要真是一个人就好了。” “……” “挂了。” 不愿再听对面反应,于知乐按断通话键,刚要把手机放回口袋,一段长震紧随其后,拿高一瞄:景胜。 于知乐没忙着接,进了门,换上鞋,往椅子上一摊。 才按开了通话键,免提,把手机随意丢到了一旁桌面。 咋呼呼的质问立即从公放听筒中汹涌而出: “刚才谁一直占线?这么晚了你还跟谁通电话?你一个女人大半夜不开我车回去我很担心好吧,男的女的?我打了好几通都没打进去……” “我妈reads();。” 淡淡两个字,斩断了所有滔滔不绝。 “哦。”景胜似乎有点尴尬,像要炸的气球一下豁了口,焦切语气荡然无存,只问:“到家了?” “到了。” 男人顿了顿,又问:“能加回你微信吗?” “你加。”于知乐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水。 “我是说……私人微信。”景胜回,言外之意,不是那种蛋糕图片集中营! 于知乐掂了掂开水瓶,所剩无几,便弯腰去柜子里拿电水壶:“我没有私人微信。” “……” “……” “真没有?” “嗯。” “就思甜烘焙?” 于知乐拧开水龙头:“嗯。” “好吧。”景胜挂了电话。 把电水壶插上电,啪嗒按下开关,提示灯与手机屏幕一道亮了,于知乐拿起来,“一个陷入爱河的人”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于知乐:…… 但愿这个新网名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点了同意,那边唯恐慢了一秒地跳出来,发了个熊本骚气倚沙发举起一边小爪的图片,上面配字“嗨”。 于知乐回了个微信自带表情,“/微笑”。 一个陷入爱河的人:「今天惹你生气了,我回来已经反思过自己。」 于知乐扫了眼他的回复内容,不禁撑额,又开始了。 这家伙随时能把自己代入自己构造出来的事件情境与人物关系,并开始流畅演绎。 于知乐没搭理他。 对面仍然自得其乐:「我决定送你个东西赔罪。」 于知乐怕他又转账五万,立即抄高手机在对话框里键字:不用…… 光标还在闪烁,内容并未输完,不料对面已经发来一张图片,下面紧跟一句―― 「世界上最帅气的男人,送你了。」 于知乐把图片点开一看,自拍。 果然是自拍。 还是那种前一秒打来前置摄像头后一秒就马不停蹄发过来的随手拍。 并且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张冷漠深沉脸。 于知乐有些无言又有点失笑,和那张占据了满屏的大头照面面相觑两秒钟,随后按掉了这张*自拍,还过去一个“/擦汗”,表达情绪。 发出之后,她把手机重新放回桌上,去了盥洗室,打算冲个澡reads();。 ― 另一边,坐在茶几旁的景胜,和微信框干瞪眼十分钟,除了一个“/擦汗”就再没收到任何消息。 看到他照片,淌汗是几个意思?嫌弃?他这张脸上有哪一点能让她想出“嫌弃”这个字眼? 景胜灌了一口牛奶,从相册里挑出大概20张过去的自拍和他拍,一股脑儿全发过去。 接着噼噼啪啪打字: “不帅吗?” “难道不帅吗??” “很帅啊。” “你扪心自问,客观点评价。” “不能因为我今晚和你闹矛盾就敷衍我。” “不要透过你以为的内心看表面。” 等了好一会,那头依旧没反应。 景胜使劲揉了揉后脑勺的头毛,随便选了其中一张发到“宁市经济顶梁柱颜值扛把子”群里: 一个陷入爱河的人:[图片] 一个陷入爱河的人:你们说,老子帅不帅? 林岳头一个出来带节奏:一个陷入爱河的人,你谁? 周忻明:你谁? 小a:你谁? 小b:你谁? …… 一时间,这个小开群里开始队形,纷纷装作不认识景胜。 愣是把景胜看笑了,行啊这帮人。他一抹自己的刘海,单手撑着光洁的额头,唰唰唰又连续发出去好几张自己的照片,并回道: 就说爷爷帅不帅? 林岳po了张自拍:我觉得这个更帅。 周忻明也加入发图行列:你他妈帅个几把,看看这位帅哥今天刚做的发型。 小b迅速亮出自己和女友的合照:你们眼神不好啊?明显左边帅得更加惊天动地。 …… …… 扛把子群里,男人们开始各种斗图,全是自己照片,声称老子最英俊。 中途景胜一直在努力地强行插.入,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 到后来,斗图盛况从“自拍比帅”发展到了“女友比美”,景胜就更加没有资本参与其中了,毕竟他是个单身贵――族――他连于知乐一张照片都没有,哦,有一张拿不出手的打车软件截图。 很窝火,火跳跳的,火冒三丈。 景胜切回【思甜烘焙】的聊天框,发现对方依然没给他任何回应。 一边轻摇手机,一边摩挲着手边那只牛奶杯子,景胜有些落寞reads();。 但没一会,手机在他掌中抖了两下。 乌压压的睫毛上扬,景胜掀眼去看,是于知乐回复的两句话: “挺帅的” “早点睡吧” 景胜急促地眨着眼,生怕自己没看清,又好像在缓和这一句不知是无奈应对还是真心评价的话所给他带来的情绪冲击。 我就说吧! 有目共睹的事实! 镇压着心跳,景胜回复道:你怎么半天不回消息? 于知乐:洗澡。 于知乐:我睡了,晚安。 景胜快速敲出一句“好,晚安”过去,然后飞一般把这段聊天记录截图,发到扛把子群。 耀武扬威,喜不自胜: 「你们无视我的帅,没关系,我女人明白这一点就好。」 林岳:…… 林岳:我的胜啊,哥哥心疼死你了。 景胜:? 林岳:洗澡、去睡觉,她怎么会是你女人,她是你女神。 景胜:??? 林岳彻底无声。 景胜:岳子滚出来,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心疼我?老子不需要。 …… ― 翌日,天气不比以往,太阳如同耍起了脾气,背身躲在云后,垂首而立,只把沌沌沉雾抛向了凡人世间。 于知乐特意戴了个口罩去接景胜,她有鼻炎,一遇上大雾天气更是容易复发。 把车开到楼下,景胜一见她就笑了:“第一次见吸烟的还怕雾霾。” 于知乐没理他,升了窗,摘下口罩,拨档杆上路。 气候原因,让这座快节奏的城市,一下子放缓了脚步。交通标示都难以辨清,一路上,所有的车只敢慢行。 景胜侧目瞄了眼灰蒙蒙的窗外,又回头瞥瞥开车的女人,突然有了个大发现,惊讶道:“哇,于知乐,我俩今天穿得情侣装。” 于知乐闻言,瞟他一眼,男人今天穿了件纯白的中长款羽绒服,兜帽嵌着一圈毛,绒呼呼得衬着他的白净脸,狗狗眼,总让人忍不住地想起……雪橇三傻之中一员。 而自己穿得是几乎没什么花样的短款羽绒服,只不过,颜色同为全白。 他勾起一抹坏笑:“你是不是故意的?” 于知乐打低了车内暖气温度,吐出两个字否认:“不是。” “……”景胜垂头丧气地靠回椅背:“别这么死板啊,就不能顺着我一下啊?” 像他这么至情至性的人,碰上这么个凿不动的冰块,偶尔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感觉reads();。 于知乐没说话。 她想起了妈妈昨晚对她说的,她让她尽快找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严安走后,她心里已没了标准,她不知道能够吸引她的男人该是什么样。 她知道景胜喜欢她,虽然不清楚这份喜欢的源头,但她会羡慕他,羡慕他心里的世界,一点小惊喜就足以让它花团锦簇地怒放。 人似乎在有了挚爱之后才会关上心房,从此心里的百般美景只为ta一个人呈放。 于知乐想,也许她在二十岁那年,就过早地阖上了这扇门,只为了掩藏住这一大片,这些年来,疏于打理的贫瘠和荒芜。 到达景元大厦的用时,比以往多了近乎一倍。 快驶入地下车场前,景胜突然朝他的方向,歪了歪头,随意吩咐:“回头。” 两手顿在方向盘上,于知乐不解:“你有东西忘了?” “嗯。”景胜颔首:“非常重要。” 于知乐:“……”自打公文包事件后,她已经不相信他口中的任何“重要的东西”了。 所以她试探问:“你忘了什么?” 景胜若有所思下命令:“你往回开,园西路。”像是真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于是,于知乐按照他的指示,掉了头,在浓雾里,硬是一点点将车挪到了园西路。 “哪?”于知乐问。 景胜没急于回答,背对着她,贴在窗子上朝外看,一会才叩了两下玻璃道:“就这。” 于知乐靠停到路边,男人当即下了车,往目的地直走而去,于知乐目光跟过去,偏头望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好吧。 familymart,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再回车上时,景胜手里已经多了两盒牛奶,小盒装。 他递给于知乐一个,“拿着。” “……”于知乐想了想,还是接过去。是刚从保温柜里取出来的,还热乎乎的。 景胜熟练地把自己那盒上面的吸管揪下来,拆封,□□去,漫不经心吸起来。 他叼着吸管,吊儿郎当、旁若无人都喝了一会,才对于知乐一扬下巴:“你喝啊,老看我干嘛?” 于知乐握着那盒奶,静静地打量了他半晌。 她想她和这个男人,或者说大男孩子,完全不一样,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至关重要,而他可以随便肆意挥霍,花上半个小时的路程,只为了买一盒心血来潮想喝的牛奶,而她满脑子都在惦记着,她去陈坊的路途往返,蛋糕店的配送订单,尤其在这样恶劣的天里。 她尽可能控制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很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个?” “不是啊,”他随口答道:“是能多跟你待在一块儿的时间。” 话音刚落,于知乐不由一愣。 说这话的时候,他完全看向她,双眼黑亮,像悄然无息打进来的一隙光。 第二十二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再回到蛋糕店时,已经临近中午。 浓雾散去了些,于知乐依然把口罩拿上,从车上下来,便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贴在橱窗上,兴致勃勃地隔着玻璃,点评里面的各款展示蛋糕。 带上车门的声音,引起了两孩子的注意,他们回过头来的同时,于知乐也认出了他们,一个对面老宁家孙女,还有个是徐镇长的外孙子。 “朵朵。”她叫那小姑娘。 那个蘑菇头的女孩回过头来,一望见她就皱鼻子笑了笑:“于姐姐。” 小男孩也回了头,他自小长在帝都,生得白皙粉糯的。他对于知乐并不熟悉,只疑惑地打量着她。 “嗯。”于知乐应了声。 叫朵朵的小姑娘目光越过她,看了眼她后面的轿车,笑嘻嘻道:“于姐姐,你不骑摩托车啦?” “最近不骑了。” 朵朵眨了眨圆眼睛:“我奶奶说你给有钱老总当小情人啦,所以现在都开四个子的车子咧。” 于知乐:“……” 童言无忌。 别说小孩,连在世上沉浮了二十年的成年人、几十年的老者,都能轻易被家长里短,凭空捏造的闲言碎语牵着鼻子走。 于知乐弯唇一笑,并不打算辩驳一个字,只问:“你们要买蛋糕?” “不是啊,”朵朵摇头:“我和徐江沅,徐江沅爷爷一起来的,他爷爷说要给我们买小蛋糕呢。” 徐镇长在? 于知乐跟俩小孩道别,单手抄兜往店里走,方一推门入内就瞧见了柜台一旁的老人,他穿着黑色羽绒服,两鬓花白,脸上刻满岁月的纹路reads();。 听见了铃音,老人回头,视线与于知乐撞上,他微微笑:“知乐啊,过来啦。” “嗯,徐伯,你好。”于知乐礼貌地问好,目光四处逡巡,想找张椅子给他歇下。 徐镇明了她的神态,直说:“不用了不用了,思甜刚刚也给我凳子,我不想坐,就随便看看。” 于知乐点点头,仍是搬了张圆凳,放过去:“您女儿回来了?” “是哎,带小孩回来过元旦。”老人也不再推辞地坐下,眼底露出一份家和团圆的欣喜,可能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这时,烘焙间里,钻出一句混着奶油和糖霜的呼喊:“知乐――你来啦――?” “是啊。”于知乐也稍稍提高了嗓音。 “喔――你来的好晚哦,我好想你哦――” 看小姑娘对话俏皮,徐镇长忍俊不禁:“知安回学校了?” 于知乐颔首。 徐镇长也点点头:“我晓得上次擦撞的事,那小孩打小是不安分,老齐家那个更是,有点不得闲。” “还小。”于知乐客套地为弟弟开脱:“再大点应该会好些。” “就是苦了你了,”徐镇长幽幽叹气,撑着腿问:“我听思甜说,你家那房子你奶奶过户给你了?” “嗯。” 徐镇长望着她:“你现在就给景总开车了?” 于知乐静默少倾:“是这样的。” 徐镇长缓缓点了两下头:“他上回来找我,把拆迁补偿都跟我详细说过了,是蛮讲道理的,条件也优厚。这不,我姑娘回来,我也告诉她这事了,她说为什么不拆呢,现在有的地方还眼巴巴等拆呢,讲她们北京那边一拆迁,全都成了千万富翁。” 于知乐没吭声,其实从头到尾,她的态度都很复杂。 可能十年,甚至更早以前,她就想逃出这个小镇了。但也仅仅只是,想过。 如今岁月更迭,这种逆反的念头却在逐年减淡,以至于如风消散。 “和我一块的那几个,我们都知道好呢,发大财机会,可我们是真不想离开这边,我们融不进城里,我不是没去过我闺女那边,高楼大厦是器宇轩昂着呢,就是每家每户门窗紧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得,他们城里的麻将打法也不跟我们这儿一样。我老想啊,怎么这事又来了呢,晚个几年,等我死掉了再拆也好啊,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啊,” 徐镇长还在絮叨不停为难的样子,让他老态横生的面孔显得分外萧索: “今天吃早点,还遇到老袁,就你小学那个教数学的袁老师,他跟我开玩笑说,说啊――我们这群老东西,需要接地气的,迁了老巢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徐镇长说完,也哈哈一笑,有些自嘲。 但在于知乐听来,却是饱浸心酸,她知道,离开这里的年青一代越来越多了。 除了回来取蛋糕订单,逢年过节团聚,她的大部分光阴,也献给了城市的璀璨华灯reads();。 她只是忘不掉,说奶奶临终前同她说的话,“那会有地产商过来,你爷爷在前面顶,死活不让人家进家门,他说这地方是祖辈们,是我们一砖一瓦垒起来,砖缝有血有汗,瓦间有情有义,他们后来的人,才不知道这个地方撑住了怎样的灾害,熬过了何种战乱。你爷爷去世的时候,就跟我说,千万别让他们拆掉啊,不然我有时想你了,回来看你,我都找不到你在哪了。” 于知乐清楚,这里许多老人,都把故土当做灵魂安息之地,扎根于此,郁芊于此,坠落于此,腐朽于此,才算功德圆满,一生无憾。 他们是一根草,是一片叶,是一粒尘,叠出了陈坊近百年的生命力,才得以让这个镇子,拥有了绚烂四季,百态生机。 所以她总觉得,走在繁花弄的老屋里,到处都有奶奶弥留的气息。如果有一天,这个老人忽然想回来,想看看自己曾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地方变成什么样了,她蹒跚着走到这里,不至于看着残垣断壁或者水泥森林,止步不前,陌生惊心。 景胜道她可笑,守着一文不值的情怀。 她没为自己守着什么,只是在替奶奶坚持着。 至少,那些树荫里遮风蔽日,成长起来的一辈,都义无反顾倒戈的时候,这群曾经的栽树人们,还有一个不那么快绝望含泪,无助无依的理由。 ― 目送徐镇长一左一右牵着手拎蛋糕的俩小孩离去,于知乐长呵了一口气。 张思甜站在她身侧,无意识揉着手里一块废弃的面团:“徐伯伯跟你说什么了?” 于知乐收回视线:“拆迁的事,年纪大的都不想走。” 张思甜鼓了鼓嘴:“我爸也不乐意,我妈好像比较中立,我嘛,随遇而安,但是我还挺想把思甜烘焙开到市区去的,那边生意一定会好很多吧。” “不过,”张思甜话锋一转,朝于知乐挤眼道:“这样我们来肯定会很忙很辛苦。” 于知乐瞥她一眼,淡淡笑了笑:“那得多久以后的事了。”说完便转身去了烘焙间。 张思甜跟在后边掐她腰,啊呀呀地怪叫:“我先畅想一下未来不行吗――” ― 傍晚,于知乐把一只彩红翻糖的蛋糕订单送至目的地后,就开车去了景元大厦,等景胜下班。 大雾天,没有风,傍晚的天空分外安静低沉,像个有自闭症的小孩。 景胜今天走得很迟,接近六点半,于知乐才接到他电话,问她在哪。 于知乐回:“地下车库。” “等很久了?”他在电话那边问。 于知乐估摸了一会时间,说:“半小时左右吧。” “哦,”那头声音突然淋上了些许笑意,像突然投印到海面的星:“等了这么久啊,怎么能等这么长时间呢,搞得我这会觉得自己像你丈夫一样,很愧疚。” 于知乐:“???”他在说什么? 景胜已经挂了电话。 坐了一会,副驾的门被人打开,景胜整个人风尘仆仆,臂弯里夹着自己的大羽绒服外套,身上只余一件线衫套衬衣外边reads();。 “热死了,我一路跑过来,”他自言自语:“就跑步,快马加鞭,但我出了大厦门才开炮,在楼里奔被员工看到会很他妈丢人。” 于知乐瞄了瞄他,年轻男人的脸上果真浮出了一些绯色。 他拿起手边的矿泉水,拧开了盖猛灌,接着一脸笑地去看于知乐:“我今天忙死了,忙得都没空给你发消息,我秘书……呃,男秘书,但也不是宋至,就公司的,抱了这么大一摞文件给我审批,” 他挥开双臂比划出一个很宽阔的范围:“这么多,眼睛都要看瞎了……” 他喋喋不休地吐着槽,像在抖着零零碎碎的彩色亮片一般,与她分享今天的日常。 于知乐一边启动了轿车,一面回:“那么累,这会还是别说话了,多休息。” 景胜哑口无言两秒,回:“没关系,和你说话我乐意,我渴死了我都乐意。” 驶出车库,外面的世界已被夜幕拢住。 但四处可见的溢彩流光,又仿佛挂在不透风窗帘上的星星灯。 手握方向盘,不急不慢跟上车流,于知乐直视前方,心里在惦记一件事,也在考虑该怎么和景胜开口。 上午徐镇长走之前,请求了她两句,问她能不能和景胜说个情,晚点拆,过个几年再考虑陈坊,毕竟宁城西边这块地,还一直没人动,如果能像之前一般,能拖则拖,也是好的。 于知乐说了,自己人微言轻,也明白景胜和她根本不是一类人。他看着花花肠子,油腔滑调,在公事上却算计得很精,不容置喙。 但徐镇依旧拜托她一试,因为她能见着景胜的机会比他多太多。 挣扎迟疑许久,来到一条宽阔大桥。于知乐深深吸气,终究开口:“景胜,想跟你说件事。” 两面林立的路灯光影,一下下辗过景胜的脸,他抬头皱眉:“什么事?” 于知乐抿了抿唇:“关于我家那边拆迁……” “嘘。” 男人旋即用气声,打断她:“不用往下说,我知道。” 答案很明显了,于知乐不再多言。 景胜也安静坐着,没一会,他勾过眼去,看了她侧脸片刻,才叫她名字:“于知乐。” “嗯。”她应着。 景胜心里有没来由的不耐烦,“以后不要再说一个字,我们没有这层关系。” “ok。”没有可以徇私的关系,于知乐立刻认可和接受。 “我单独坐你旁边的时候,我们俩之间没有陈坊这层关系,可以吧?” “行。”女人答应得很痛快,他知道她个性也是这般。 景胜还想说些什么,语气罕见地平静正经:“我不是要拆你什么房子的景总,你也不是为我开车的司机,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懂,就是……” 他相当着急,但依然选择停顿,耐心整理着措辞,末了,他才启唇: “你是于知乐,我叫景胜,只是一个很喜欢你的男人。” 第二十三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一句话,宛若布下了冰霜结界,车里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静默。 于知乐没有看向景胜,依然目视正前方,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景胜的拒绝在她意料之中,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打击,但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认真告白,却让她心中倏然一动。 不可否认,女人都爱都动听的情话,于知乐也不能幸免。 其实景胜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哑声几秒,景胜急促地扑眨了两下大眼睛,装不知所措问:“啊?我刚才说了什么?” 于知乐:“……” “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是吧?”他凑过去,不等于知乐回答,就抖了两下腿,洋洋得意自夸起来:“我居然说了这么不得了的一句情话,好厉害,我都要爱上自己了。” 你有不自恋的时候?于知乐眼角不禁抽了抽。 “不过,”景胜刮着下巴,若有所思:“无意识说出来的,反而才是心里话。” 他侧过头看女人:“看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哎呀,怎么这么喜欢呢。” 他自己也不懂呢。 在这个问题上,于知乐也不能明白,索性启齿道:“我也想问。” “问什么?”男人懵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也不知道,可能你长得太好看了吧。” 于知乐:“……你没见过女人?” 景胜理所当然答:“见过啊reads();。” 于知乐小幅度扭了下方向盘,让车身自然拐弯:“那再多看看别的女人吧。” 景胜不大愉快地“嘶”了声,问:“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啊,我认识你以后吧,别的女人都看不下去,全都不对劲,都是你造成的,你说怎么办?” “……” 景胜拧开矿泉水瓶,又喝了口水,凑过去,神秘兮兮提议:“只能这样了,你当我女朋友,我跟你谈一阵子,我看看这种情况能不能好转?还是接着病入膏肓,你看怎么样?” 于知乐依旧淡着声:“你自愈吧。” “喔――”景胜故作失落地拖着尾音答。 车又开了一段,景胜忽然让于知乐停下。 于知乐也配合着做了,缓缓变道和靠边,将车刹在他指定的地方。 景胜叩了下自己那边的窗玻璃:“看见了吗?” 于知乐偏眼,向外望去,一家烧烤店的门匾,在夜色里闪烁不定。 “请你吃串。”景胜扬唇一笑,当即拔了安全带,下车。 于知乐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只得无奈地把车钥匙揣回兜里,跟了过去。 孜然味扑鼻而来,景胜搭着外套,回头介绍道:“这家巨好吃,在宁市首屈一指。” 留意到身后人不太情愿的脸色,景胜走回去,与她比肩而行,一边手舞足蹈:“真的很好吃,你吃了才知道。” 他如同一个食遍全球的饕客一般自信爆棚,又像一个打广告的男星一般极尽浮夸。 于知乐闷声不吭,该配合他的演出,她选择视而不见。 走进店里,前台老板显然和景胜很熟,一见他就眉开眼笑,从柜台后边迎出来:“哎呀……景总啊,大忙人。” 景胜粲然一笑:“不忙不忙,”他环视了一周,座无虚席,满脸谦虚道:“哪有张老板忙。” “嗨,你这小子,我一年挣得兜不如你一天,还拿我打趣,”嘴上这般说着,老板仍是听得乐呵,他注意到他身后面无表情的于知乐,探了两眼问:“这是……?” 景胜贼兮兮地挑了挑眉,心里意图昭然若揭。 “哦――哦,”老板心领神会:“知道了,我给你找个好位置。” 服务生把他俩安排在了二楼靠窗的一个座位。 明明是面对面的两人坐,景胜非要人多端个椅子过来,坐到了于知乐斜角,还笑着强词夺理地比划距离: “六十厘米到三十厘米,这样离你近多了。” 他一坐下,就去拿于知乐面前的碗筷,女人本身是不打算管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拿我的干什么?” 景胜拎起一旁水壶,抬头,眼神困惑道:“帮你烫碗啊,害怕我还给你下毒?” 于知乐伸出一只手:“我自己来。” 景胜听话地把水壶交出去,安安静静看着于知乐倒水,再把自己碗筷一一涮好reads();。等她弄完一切再把水壶还回去时,男人却没有再接,只把两只手都藏在桌肚下边。 他往下勾了勾眼,示意于知乐也帮他一并涮涮。 于知乐和他对视几秒,终究败下阵来,把他跟前的碗碟拖过去,一道烫了。 景胜眼睛弯弯,嘴角立即挑起一个甚是满足的弧度。于知乐忍不住瞄了他好几眼,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隐隐瞧见了他脑袋上有尖耳朵,身后有大尾巴,还频率一致地摇曳着。 等了一会,一整盘刚从烤架上取下,还发着滋滋轻响的羊脆骨,被服务生小妹端上桌,喷香四溢。 “啊……”景胜凑上前去,用力而往我地嗅了一番:“是不是特别香,他家羊脆骨最好吃了。” 于知乐刚给自己斟了杯凉水,一串羊脆骨已经被景胜递过来,他焦急地催促,生怕晚了一秒地要找认同: “快吃啊,冬天容易凉,冷了口味会打折扣的。” 于知乐接过去,还没下嘴,就被那两只亮晶晶,翘首以盼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握起筷子,把脆骨一道从钎子上拨进碟子,夹出一颗,面不改色品尝起来。 景胜眉头紧拧地等着她的反应。 “还好吧,”于知乐轻描淡写评价:“烧烤我吃不出多大区别。” 安利失败,景胜立马蔫了气,撑额,自己拿出一根,僵硬如机械运作般,嚼嚼嚼,嘎嘣嘎嘣。 嚼完一根…… 又拿出一根…… 循环往复,就是不再打了鸡血一般向于知乐推荐了。 突地,景胜“嗷”了一下,马上搭住自己左边的腮帮子,一脸痛色。 于知乐看向他:“咬到肉了?” “不、不是。”年轻男人捂着嘴,放下手里的串儿,挪过身,背对着于知乐。她只能看到他抬起一只手臂到唇下,像是吐了什么东西出来。 再回头时,他有些纳闷地呼了口气,继而用拇指按了按脸颊下边,并且舌头也舔的那边肉一鼓一鼓的:“好像把我之前补的那一小块牙磕掉了……” 他面露揣疑之色:“还不确定,”接着半摊开原先还握成拳的手:“不然你帮我看下是不是?” 于知乐也未多想,屈身上前,凑近了细瞧。 不料那只逐渐敞了的掌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被戏耍了,于知乐将将要抬头,一嘬清凉自她额前轻轻一触,柔软而有力度。 于知乐当即扬脸,身畔男人已经握拳到唇边,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 他目光定是不敢再与她有交接,只有眼角的笑意在不可自控的漫延,怎么挡也挡不住。 于知乐脸色陡阴,语气也随之转冷问:“你是不是想死?” 景胜还是不看她,自己偷着乐,消化了一会汹涌而来的窃喜,他才“呃啊”一声,如被枪击毙趴到桌上,把脸完全埋在臂弯里,任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一动不动装尸体。 须臾光景,于知乐只能听见他闷在那,恬不知耻、瓮声瓮气说:“我已经死了。” “因为亲了你。” 第二十四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吃完烧烤,直到分道扬镳,谁都没有再提那个“额头吻”的事reads();。 只是一路上,于知乐都面色不佳,饶是景胜再怎么逗她笑,女人依旧冷若冰霜,一言不发。 景胜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从回来到睡前,他都在反复地刮唇回味,哎呀,还是很高兴呢,一点对不起她的感觉都没有,他怎么能这么坏呢。 他还给自己的牙刷放了一天假。 在床上摇摆自嗨了一会,景胜打开床头柜抽屉,翻出了于知乐那根烟蒂,好像就是那个晚上,她把这玩意儿塞进了他嘴里,在他心里随手丢下了火引,并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到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他在想,就目前,他体内的每颗细胞上,可能都烙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把那半截香烟,妥善放回原处,景胜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思甜烘焙】发消息。 他就打了三个字,也是此刻他满心满眼里,全部的三个字: “于知乐” 于知乐当然收到了这条微信。 ――相较于景胜的喜不自禁,回来后的她,反倒有些沉闷和不解。好歹也是二十大几岁人了,还被一个心理年龄看上去只及幼稚园的男人给耍得心七上八下的。 真怪异。 可以确认的是,早两年,她的情绪,绝不会因为这种厚颜无耻的调戏手段而有所波动,相反她可能还会当场甩脸走人。 为此,于知乐总结出了两个原因: 一,景胜是她的雇主,责任心使然,她不好贸然抛下他。 二,她开始对景胜心软,这个现象非常不好。 容易心软,是她一贯的毛病了,对父母是,对弟弟是,对奶奶也是。 不然也不会这么久还被牵制着脚踝,没办法远走高飞,去过自己想要人生和生活。 洗了个冷水脸,于知乐仰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迹在面颊上四处蔓延,从下巴依次滴落。 她漫长地呼出一口气―― 但愿,但愿那个叫景胜的小男孩子只是三分钟热度。 因为她也开始怕了,心一旦动摇,就很容易跌入自己也无法预估的深海。她目前的状况,怕是真的不适合谈情说爱。 既然他几次不接受她的拒绝,她与他之间,又有必须见面的债务关系。所以她只能拖延,拖到对面兴趣全失,没了念想。 恰如此刻,她没有及时回复,也许他没了劲,就老老实实睡去了呢。 结果对面又开始机关枪一般地轰炸刷屏: “于知乐” “于知乐” “于知乐” “于知乐” 他还不满足于一个一个打,到后面,一串串地发。 “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于知乐……” …… 不一会,手机屏幕上,挤满了她的名字reads();。 于知乐:“……” 景胜:你终于理我了! 于知乐:有事说事,别刷屏。 景胜:我没刷屏啊,只是在表达心情。 景胜:我满脑子都是你,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 景胜:特烦人吧,很讨厌吧,我也讨厌,但没办法啊,我心里就这个样子。 于知乐:…… 她第一次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爱拐弯抹角,旁敲侧击; 有一种撩,叫直白撩。它就像一望见底的澄澈冰晶,尖端上有与星辰媲美的光辉,赤诚得直扎人心。 于知乐:我睡了。 景胜:才九点? 于知乐:困。 景胜:我给你唱首歌提精神吧。 于知乐:? 景胜:[语音] 于知乐:…… 还是点开了。 …………………………mraz的i’myours. 清唱,还挺好听,口音也标准。 嗯,意味不明,她自我催眠的不明。 于知乐:你没事做? 景胜:有啊,跟你聊天,人生大事,头等大事。 于知乐:== 景胜:你还会发颜文字?好他妈可爱啊。 于知乐:…… 景胜:越来越喜欢你了,别再给我发颜文字了! 神奇的男人,明明她一直在往冷场拒聊的方向引导,他能马上搓搓手心焐热,并且开心地自娱自乐。 于知乐:你不觉得跟我没话聊吗? 景胜:没啊,你不想说就不说。 于知乐:……也不是。 景胜:那就说,我听着。 于知乐:我想问你个问题。 景胜:嗯? 于知乐:你喜欢一个女人都这样? 景胜忽然就卖起了关子: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于知乐:说。 景胜:你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样? 于知乐:不知道reads();。 景胜:以前那个呢,虽然不想提到,但还是想问问。 于知乐:记不得了。 景胜:不知道,记不得了。 于知乐:? 景胜:我的回答也一样。 于知乐:你在进行时,大前提就不一样。 景胜:但回答还是一样的啊。 景胜:我怎么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样,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才这样。我记不得昨天是怎么喜欢你的,有多喜欢你,我只知道,今天的我还喜欢你,这就够了。 于知乐:……嗯。 一个耐人寻味的回答。 景胜:要不明天试试? 于知乐:什么? 景胜:试着喜欢我一下? 于知乐:…… 景胜:怎么样?如果我还喜欢你,那咱俩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于知乐:睡了。 景胜:考虑一下? 于知乐:晚安。 女人按灭手机,把手机丢回床头。 都是套路,是只有这个人才会构建起来的蠢兮兮的套路,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被绕进去了。 奇了怪了。 ― 翌日,于知乐去接他。 景胜一上车,就一脸“人逢喜事精神爽”问:“想好了?” 于知乐装不明白:“什么?” 景胜期待眼:“喜欢我?” 于知乐答:“没想,”顿了顿,补充:“不想。” 景胜不恼火,也不伤心,依然笑眯眯:“那明天再说。” 此言一出,于知乐惊觉,原来这混账,一直再给她洗脑。 全天候不间断地在她跟前刷“我喜欢你”存在感,进行铺垫。 再给她反复灌输“考虑一下他”、“喜欢他一下”的念头和目的,进行耳濡目染,不知不觉扎根到她潜意识,然后她的大脑,就也再也甩不开这只名为景胜的黏皮虫了。 于知乐随便搭腔两句,便不再和他讲话。 ― 到了公司,景胜单手揣兜,目不斜视往自己办公室走。 刚一进门,就见自己办公椅上坐着一位老者,身旁立有妙龄女郎。老人身穿中山装,望向景胜,一脸慈眉善目的笑。 “爷爷。”景胜撇了撇嘴,走到班台旁边。 老人自下而上打量他,打趣问:“阿胜,爷爷坐你这位置,你没意见吧reads();。” 景胜瞄了眼落地窗,挑眉:“哪敢有意见,整栋楼都是你的,你想坐哪坐哪。” 哈哈,景炎华扬唇一笑,从纯皮的转椅上起来:“我今天来找你也没什么事。” 秘书赶忙把镀金的手杖交到他手里。 景胜嘟囔:“肯定就事。” “就想看看你,”景老总问:“你是不是瘦了?” 景胜刮了刮脸颊:“有吗?那我肯定又帅出了一个新境界。” 臭美小子,也不知道像谁。景炎华哼了声:“估计是陈坊那项目忙出来的,磨人,是吧?” “可不是嘛――”景胜无限认同,就差拍个大腿表达情绪了。 “现在怎么样了?” 景胜长呵一口气:“到谈补偿阶段了,你知道的,那边人死轴,尤其那些上了年纪的,比你还轴。” 景炎华失笑:“我怎么轴了?” “行吧,您完美无缺,是我学习的榜样。”景胜假惺惺赞美道。 “哈哈。”老人笑得更欢了,又与他闲聊了一番家常才离开。 “抓紧了。快过年,年轻人都回来了。” 走之前,老人在他肩上一拍,力道很轻,却是寄予厚望。 “我懂。”景胜送他到门口,心知肚明笑着。 等爷爷一走,他回到办公桌前,面色却逐渐凝固了些许。 ― 下午,景胜又回了趟陈坊,担心于知乐白天送蛋糕没空,所以他也没刻意吩咐她来接,而是谴宋助理直接找了辆闲车送他过去。 去徐镇长家之前,他让宋助先把车开到思甜蛋糕店。 宋助理有些纠结:“景总,咱们先办正事吧――于小姐晚上都和你见面了。” “别废话,”近伊情切,景胜一脸焦虑:“我就看一眼,我好久没看到蛋糕店里面的她是什么样了。” “……”于小姐难不成在不同场合还会变脸不成? 上司态度强硬,小助理自然也不好多言,老老实实把车驾到了蛋糕店附近一棵树下。 挂好p档,宋助稍等片刻,见后座一直没动静,不禁回头,却见景胜紧蹙着眉,遥遥打望着一个地方,似乎在判断什么。 宋助愣了愣,也循着他目光找去。 午后日光融融,玻璃橱窗都略显晃眼。 但依然可以看清的是,甜品店门口,一男一女对面而立,似乎有所交谈。 女人背对着他们,身姿纤长窈窕;而男人的面容很是陌生,他穿搭随性,有种颓靡的帅气。 但不知为何,宋助依稀感觉到―― 身后的景总,一定认识这个人。 第二十五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同一天的十点左右,于知乐来了蛋糕店。 一路上,她风驰电掣,奔轶绝尘,因为张思甜昨晚睡觉前就提前告诉她今天有个y主题婚礼甜品台单子,急需人手,让她尽早过来。 到了之后,于知乐脚不沾地的忙到下午,把最后一根棒棒糖扎好,拉扯了一下嫩蝴蝶结使之相对称,于知乐才打算把它放进包装盒里。 张思甜轻轻拦住她,笑着说:“数量够了,这个你收着,你做的,就当自己给自己的回扣和奖励吧。” 于知乐也跟着确认了下个数,盒子里已经有18根,确实多了一支,她便不再摆进去,垂眼和那个粉嫩绵软的猫脸面面相觑了几秒,她把它塞到了自己上衣口袋里。 屋内,面粉在半空弥散,烤香萦绕鼻端。 而窗外的深巷,屋檐与枝杈的碎影在不断变幻,诉诸着时光的静远悠长。 突地,一簇铃响惊扰了还在做最后装盒工作的于知乐,以为是什么客人来了,她搁下手里东西,转出烘焙间去开门,却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男人就在门间。 严安,她的前男友。 玻璃门半掩,他手搭在上边,将进未进,像在迟疑。 严安自然也看见了她,努力挽起了弧度很弱的笑。这笑有些客气,有些讨好,也有些……害怕。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畏惧什么。 可能是女人磊落的面色,也可能是她淡漠的眼神,又或者是她自己也许都没有察觉出来的、那些防卫而抗拒的微小姿态,他也无法明晰。 莫名升腾的怯缩,让他没有再继续往里走,而是回去了外边。 于知乐驻足,停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上前,跟了出去。 上回有别的事打岔,这次他又找上门,她也刚好想把话说清楚,不愿再这样带水拖泥reads();。 两人立到了同一片屋檐下,不等严安开口,于知乐就开门见山:“有什么事说吧。” “没什么事,”一块影子罩着自己,严安身上发冷:“你没联系我,我只能来看你了。” 于知乐莞尔,目不转睛盯着他,不说话。 严安也静静打量起她,原来她都和他差不多高了,他看她得用上“平视”这样的形容词。不过,那年十八岁的她,似乎也已经拥有这样纤秀的身姿,可她在他记忆力,总是个小女孩,她露齿的一笑,是有魔法的,能让她浑身上下都能笼上一层水灵灵的光。 此刻的她,明明也在对她笑,却看不出感情,只会让他血液结冰。也是当下的她,俨然成了一座细琢之后不容侵犯的玉雕女像。也只能让他想起一句话,我已亭亭,无忧亦无惧。 相互无声对望,短暂数秒过后,于知乐率先启唇:“看好了吗?” 严安深吸一口气,没回话。 “看好了就请回吧,”于知乐摆出送客口气:“严安,我们早就结束了,不要再来找我,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不疾不徐,说清来意:“我知道我那时候走得很不负责任,亏欠你很多,我愿意回来,也表明我愿意赎罪,愿意补偿,无论你让我怎么样。” “让你走,行吗?”于知乐当即回道。 严安垂了垂眼,再度看向她时,已经更为坚毅笃定:“可以走,但我还会再来,直到你什么时候不再赶我。” 于知乐轻呵一声:“你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我不是在气头上,严安,”她叫他全名,仿佛是为了让自己接下来的话显得更为郑重与真实: “我一点都不生气了,我忘不掉你,这是事实,但我也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人会有各种过去,但有的过去,他不会再想回去。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五岁的时候,捡到了一只小鸟,那种小麻雀,翅膀受了点伤,养了大概一周,我亲自裁纸箱,给她叠小床,挖小蚯蚓,无时不刻地想在她旁边照看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一周后,她翅膀大概恢复痊愈了,所以自己飞走了,我看着空落落的,我为她创造的,属于她的一切,我失落难过得想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知乐。”听到这里,严安忍不住想要打断她。 他也有太多的要解释,要倾诉,要告诉她。 “别说话,让我说完,”于知乐完全不给他机会:“后来,过了几天,我接受了。” “我不想再找那只小鸟,更不想把她再抓回来,我想她在天空飞得也许很好,她在广袤的树林了搭了巢,安居乐业。” “我希望她千万别再回来,叽叽喳喳给我说要报恩。” “我不需要,感谢也不用,如果她想说,那我也欣然接受。” “我也要告诉她,我不讨厌,甚至可以说喜欢,那段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全部的一切,包括所有的小心翼翼,欢欣鼓舞,心如刀割,垂头丧气,接受现实。这个过程,让我感受到生命的颠簸和饱满。我也想感谢她,是她让我明白了用心付出是什么感觉,哪怕最后结果不那么圆满,但生活又不是童话书,所以……” 她心平气和地陈述完,画最后的句点:“谢谢你,严安。” 她真诚地,发自内心地感谢,“麻烦你再飞走吧。我很好,你确认过了。你也很好,我也确认过了。回忆很好,我们彼此都确认过了。大家都很好,所以不要再互相干扰地活下去了,不好吗?” 轻飒飒作响,风卷过枝条,影子荡漾reads();。 严安没来由地感觉到绝望,以至于口中干涩,无法启齿,说出任意一个字。 她真的不气,也不恼,决然到彻骨平静,恬淡得像一渺细烟,徒手去抓皆是枉然。 谁会想到,那个背着吉他跟在他后面笑闹的姑娘,竟然无情到这个样。 他两瓣唇微动,要开口说些什么,他想告诉她,今非昔比,他已经不和过去一样,他有足够的准备再和她重新开始,他甘愿回到笼子,待一辈子也无怨无悔。 也是此刻,一阵手机的颤动阻碍了他开腔,而声音的来源,就在女人口袋里。 于知乐拿出手机,瞄了眼来电人,随即接起。 “喂。” “于知乐,你现在在哪?”对面语气急促。 “蛋糕店。”她回道。 “哦,是吗,”那边明明火急火燎的,还刻意控出冷飕飕的音效:“现在过来,给我开车。” 他头一回这样要求,于知乐不明其意:“现在?” “老子要出门!快点!” “我还在陈坊。”于知乐解释:“可能赶不……” 景胜已经打断她:“你回头,八点方向,过来,马上,立刻。” 于知乐闻言回身,眯眼远望。 果不其然,巷尾处,一辆黑色的suv停在那里,也不知待了多久,若一只黑色的蛰伏巨兽,悄无声息。 “你不是……” “快点——!”像是料定她要质疑什么,对面旋即挂了电话。 于知乐又看了眼那辆车,蹙眉回头,和严安道了句“你回去吧,我不送了”,就撂下他一个人,往suv方向疾行而去。 才到车前,后座的车窗已经被里面人降了下来。 他面带冷色地瞄她一眼:“到后面来。” 然后又刷——得把车窗毫不留情面地阖回去,像在闹脾气怒摔门的叛逆期死小孩。 于知乐还是上了车,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 一坐上后座,于知乐便注意到前排驾驶座上的宋助理,他回过头,干笑着与她问好,他看上去无比尴尬。 于知乐点头示意,才瞄了眼大咧咧斜倚在另一边的景胜。他黑乎乎的大黑眼珠子左右晃,来回闪,就是不高兴跟她对视一眼。 于知乐好脾气地发问:“不是有司机吗?” “哦。”景胜应道。 “我还有事。”于知乐说,她是真有事。 男人立马端坐起来:“什么事?你能有什么重要事,我的事你才能当大事,别人的事都不算事。” 听他绕口令般说了一段,于知乐颇觉有趣可笑,但她并不想做什么辩解,只表述事实:“今天有套婚礼甜品台的订单,我还没包好,还要送出去,那对新人今晚的婚宴reads();。” 景胜好整以暇,她越急他越不爽,越要装出不急的样子:“你坐着,哪都不准去。” “景胜。” “嗯。” 大概明白了他在置什么气,于知乐好好和他沟通:“如果你因为看到我和严安在一起,心里不舒服,那你大可以不用担心,我刚才完全把话和他说清楚了,他以后应该不会再自讨没趣过来找我。” 景胜闻言,眉心微皱,随即又展了展,终于肯施舍眼尾一滴滴目光给于知乐,他不大相信地开口:“是嘛——” “嗯。”一个字,很有可信度的一应。 “有证据吗?”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说的是他这种小人,景胜开始故意刁难:“你不是爱录音吗?刚才说的话,有录音吗,有录音我就信了。” “……”于知乐哑然。但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于是说:“手拿过来。” 景胜怀疑地瞥她一眼,最后还是把白净修长的五指,悬空递了过去。 于知乐一只手把男人的手扯过来,一只手从兜里,取出了那根kitty猫的棒棒糖。 她完全无视了景胜脸上因为她粗鲁的拉扯,而慢慢浮出的一点赧色,径直把糖塞到了他手心。 什么鬼东西。 景胜的手,完全忘了缩回去,只虚虚圈着那样被她放进来的窸窸窣窣的东西。 他敛目,看到了一只可爱的粉团团猫脸。 糖? 棒棒糖? “什么啊!”景胜彻底坐直上身:“给老子这东西干嘛?” “证据,”于知乐回:“我忙了一天,就在做这个。” “……”她做的?啊,好奇怪啊,怎么回事?这个猜测,让景胜的气焰瞬间消去了一大半:“所以为什么给我?” “给你吃咯。”还能干什么。于知乐望向他漆黑的眼底:“我现在还得回去,处理完这个,再送出去。我估计你来陈坊也有公事,所以我们就不耽误时间了,处理好各自的事情,晚上我送你回去,好吧?” 景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看着她饱满的双唇,她一举一动,她脸蛋上那些,所有的,细微到不可捕捉的牵扯与神态。 她完全摸清了他的行踪,他的意图,他脾气的因由。 真厉害啊,他喜欢的女人。 “好。”他不自觉地答应了,完全被她操控,跟着她走。 “好。”同样的一声,在做最后安抚。于知乐长松一口气,准备开门下车。 “于知乐,”开门的嘎达声,让景胜有些清醒了,他叫住她,随意晃了两下手里的棒棒糖,有些不服气,也有些困惑问:“你不会一直把我当小孩看吧?” 于知乐回头,瞥他一眼,回道: “我对小孩还没这么多耐心。” 随口搁下这一句,同时也搁下了陡然僵住的年轻男人,她下车便走。 第二十六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知乐走后,宋助发动车子,准备掉个头,去徐镇长家处理今天要办的正事。 在原处愣了好一会的景胜突地叫住他:“别急着走,给我停下。” 宋助只能顺从地刹住车。 “熄火。” 好,车钥匙也拔掉,车里顿时回归安宁。 “宋至。”景胜再一次叫他名字。 宋助点头:“嗯。” 景胜:“问你啊,刚刚于知乐和我说了什么?” “……”宋助心念这家伙又想搞毛:“您不记得了?” “对啊,不记得了reads();。” 一恋傻三年?宋助白眼快翻上天,嘴上还是毕恭毕敬答:“于小姐好像说,她对小孩子没这么多耐心?” 景胜一拍大腿,愉悦地笑了两声:“对对对,就是这句!其实我记得,就是想再听别人说一遍。” “……” 景胜抿了两下唇,似在回味和理解:“宋至啊,你说她这话什么意思?” 我他妈只是个助理,又不是情感顾问!宋助倍感亚历山大:“大概就是她对您和对别人不一样,在很耐心地哄您的意思?” “对头。”景胜打了个响指,无比肯首:“哄,这个字用的好,下个月给你加工资。”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财,宋助吁了一口气:“谢谢景总。” 景胜把那根棒棒糖摊在手里,垂眼盯着看:“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完美的女人。” “……”在这一点上,宋助并不那么认同:“其实我感觉于小姐是比较优秀,但要论完美,还是有一些夸张了……吧。” “怎么不完美了,”听见这话,景胜不高兴了,咄咄逼人质问回去: “你老婆有她好看?” “没有。” “你老婆会骑那么酷的机车?” “不会。” “她还会做糖果,你老婆会吗?” “会啊,我老婆还会做巧克力,家里一堆烘焙材料。” “她开店,自己配送,你老婆行吗?” “……” “开车有她稳?” “没没没,于小姐最稳。” “那你说她哪来的缺点?” “……” “我不被她吸引,真的天理难容。”景胜喃喃自语,作总结陈词。 听到这儿,宋助深感自家主子已经爱得深沉,恋得盲目,但作为一个忠心赤胆的臣子,他仍旧想说一些逆耳忠言: “景总,你还记得有一回在陈坊,晚上你回头找于小姐,她问了你一句,你会不会和她结婚了吗?” “啊?”景胜思忖片刻:“记得啊。” 宋助说:“其实我觉得于小姐说的很对啊……” 景胜回:“这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宋助凝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光:“我底下的话可能会不太好听。但我想啊,您可能把一切想的过于理想化了。您和于小姐的家庭条件、社会等级差距真的太大了,您爷爷景董事长是咱们市里的首富,于小姐只是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女孩子。假使你们能够谈恋爱,但最后大概也很难开花结果,更容易无疾而终。我感觉那天的于小姐不仅仅是故意让你知难而退,她可能也是在提醒你,比起你这样身份的人,她也许更想找同样在普通家庭成长起来的男孩子作为一辈子的伴侣reads();。存在即合理,门当户对这个词吧,既然有,就肯定有它存在的理由。” “什么普通男人,那个民谣歌手?”景胜怒指窗外:“他就很好了?很适合她?” 景总你的重点……宋助扶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问差不多的问题,你如果真的和于小姐谈恋爱了,你会和她结婚,共度一生吗?” “我还没考虑到这。”景胜默然少许,坦白承认道。 宋助叹了叹气:“如果只是突然很喜欢,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图个新鲜想谈场恋爱,我建议您还是不要找于小姐……她都二十六岁了,你哪天腻了,耽误的是几天,但人家姑娘再伤心个几年,这太亏了。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真经不起折腾了。” “她不是这种人。”景胜当即否认。 “什么人?” “她跟一般女人不一样。” “不一样就可以随你了?” 景胜一下子变得心烦意乱:“宋至你三观有问题吧,所有感情都必须先考虑到以后才能开始?” 宋助的语气是出人意料的认真:“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但我从见我老婆的第一面起,我就在想我以后一定要和这个女人结婚。□□都说过,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我本来就是流氓啊,”本意是想调侃,但说出口之后,景胜自己都变得有点心虚,他左右瞄着窗外,突然乱成一团的思绪和视线一样,无处安放:“我以前没想过,我今晚回去会好好考虑的。” 他一直认为,婚姻还离他太远了。 在他的人生计划中,三十岁,甚至说三十五岁之后,他才会考虑结婚的事。 现在有人猝不及防地把这些他还在回避的现实强行推到他面前,一个个摊出来给他看,并且还把他最喜欢的女人捆在上面,以此做要挟,告诉他这是前提条件,如果他不允诺,那他什么也得不到。 没来由的疲惫感窜满了血管,景胜仰回椅背,打了个哈欠,说:“走吧,去徐镇家了。” 除了拆迁,今后他多了件需要谨慎处理的大事了。 ― 于知乐回到店里,发现严安居然还没走,在橱窗后挑着小蛋糕。 张思甜陪在他身边,为他一一介绍品种。 见于知乐回来,两人同时抬头,对她笑了笑。 于知乐也抿了抿唇,嘴角挤出一个淡不可察的弧度,她往烘焙间走,沿路却被严安喊住。 “知乐,”他望向她:“我听小甜说,你现在在当专人司机了?” 于知乐回他一眼:“我现在做什么跟你没太大关系。” “叫景胜是吗?那天晚上在酒吧外面拦我那个人。”他不做迟疑的说出他身份,因为事后早就和周忻明打听过。 “是他。”于知乐并不避讳的承认。 “他在追你?”严安问得很是干脆。 于知乐没有立即作声,过了会才平静回:“是啊。” 一段看似简单的对话,让两人之间,瞬间升腾出大片剑拔弩张的氛围reads();。 张思甜明显也感觉到了,钻到中间当和事佬:“说这些干嘛,知乐这么漂亮,还是单身,有男人喜欢很正常啊,再说了,知乐也还没答应啊。” 严安的眼光一下子变得锐利如剑:“我劝你还是不要考虑这种人。” 于知乐失笑:“无论我有什么打算,但都不在你的管辖范围。” 严安眼底像烧着团火:“他一个朋友是我酒吧的小股东,我和他关系不错。而他平时都和这位景公子玩在一起,他们这个圈子里面的,仗着有几个钱,没一个不热衷于玩女人,我不想你变成其中之一。” 于知乐依旧保持着沉稳自若的笑:“是吗,人都这样吧,只言片语概括总结一个不相识的人总是特别轻松,但一旦让他耐着性子判断,却比登天还难。我目前和景胜没有什么过多的发展,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我可以肯定,我不想变成你这种人。” 她的话一针见血,严安直接被怼了个哑口无言,再难发声。 严安走后,蛋糕店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微妙。 整理好所有的包装盒,张思甜才小心翼翼问了句:“知乐,你刚才和严安说的那些话……” “嗯。”她抬头看她。 “有些护短,”张思甜歪着头:“不知道你自己感觉到了没有?” 于知乐莞尔:“可能有吧,但我不仅是反感他那样评价景胜,因为我也曾经像严安那样,在心里把景胜归咎成一类人,后来我发现,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有特点的,我也相信我看到的那部分。” 张思甜闻言沉默,半晌,才微笑着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全世界最可爱漂亮的姑娘。”女人不假思索回。 “我的妈呀,知乐,我快被你迷倒了,如果找不到好男人,我们俩凑合着过吧。” “好啊。”于知乐欣然答应。 ― 送完订单,于知乐回到徐镇家,按照下午约定好的,晚上开车送他回市里。 景胜刚巧也谈完事,于知乐双手插兜,看见徐镇一家子送他和宋助到门口,大家都满面和气,失责暗潮涌动。 上了车,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立刻板了脸,拧开矿泉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迫不及待和后座的宋助吐槽: “看见了吧。老爷子还说要过年了后辈回来了更容易谈,我就说那些从一线城回来的全都是贪心鬼,没一个好打发,徐镇那女儿女婿,竟然还想再加条件。我操,还好我稳得住,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再给这破地方送钱,真便宜他们了,脸大如盆。” 于知乐:“……” 宋助:“……”在这破地方土生土长的您心爱的于小姐就坐在您旁边呢,您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吧。 景胜转回眼,瞥于知乐:“送完蛋糕了?” “嗯。” “嗯,”他也跟着应了声:“辛苦了。” 宋助:???? 早起贪黑为您鞍前马后的人是我啊,送了个和你完全不相干的蛋糕就能换来一句“辛苦了”? 他哪里知道,景胜单纯是没话找话,自打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和面前的这个女人结婚之后,他突然变得难以面对他reads();。 难以面对所带来的后遗症就是,心动过速,坐立不安,难以启齿…… 车行了一会,今天的副驾驶座乘座员异常安静,还让人颇为不习惯。 好在上高速后,景胜又开了口:“于知乐,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于知乐:“……什么?” 她以为自己没听清。 “……没什么,”景胜活动了下脖子,想插科打诨过去但还是选了承认:“不是,我刚才问你啊,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后座的宋助开始艰苦憋笑。 “不知道。”于知乐答。 景胜扶了扶颈侧,缓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你想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啊?” “不知道。” “你他妈一问三不知啊。” 宋助持续憋笑。 “……”于知乐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随缘吧。” 景胜不满:“终身大事,你这答得也太随意了。” 于知乐没有再说话,因为这两个问题,她都有如实回答。 车厢里,陷入沉寂,像一只空罐子,在夜幕碎光里,挪动前行。 到了市区,放下宋助,车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于知乐开了电台,有声音动人的女主播在絮絮叨叨的念白。 景胜偏脸目不转睛看着外面的夜景,眉心愈发收紧。 过了会,他回头,拧灭了收音调频,两人身畔,又变得异常空静。 像有什么重大事项要宣布,景胜清了下喉咙才问:“你……” 停顿两秒:“你喜欢什么牌子的戒指?” 于知乐:…… 咳,这回轮到她被呛到了,连咳了两声。 “干什么?”她问。 景胜还是一脸国家主.席一般的肃穆:“你上次问我会不会跟你结婚,我也不能保证。” “……” “所以我准备先买好给你的戒指,怎么也得买个几百万,上千万吧,这样有分量了,好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跟你结婚,”他话锋一转:“我以前有点不婚主义,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想和你谈恋爱。” 他自顾自肯首,进一步肯定:“很认真的,我想了一下午了。” 哼…… 于知乐这次是真真正正,从鼻腔里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 第二十七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女人的一声笑,像在阴暗里的环境里倏地炸开了一块小小星云,四溅出闪光的碎迹。 景胜听得有些失神,这似乎是…… 于知乐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出声音? 所以他马上侧头看她,问:“你笑什么?” 他明明很认真,也很严肃地,在思考他们的以后reads();。 “你刚才说的话,”于知乐慢慢眨了两下眼:“谁听了都会笑。” “是么。”景胜蹙眉。 于知乐回:“是啊,”朝右拨转方向盘的同时,她的一点儿目光也来到他身上:“听着……很傻。” “哪儿傻了?”景胜问。 于知乐话里还落着点笑意:“我看起来很像那种想结婚的女人?” “不像!”一拍即合,景胜释怀地捶手,他就知道,于知乐是普通女人中的异类,他理应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该被宋助那笨比轻易带节奏。 他口气一沉:“但你很像一个,”他酝酿用词:“很需要我这种男人去爱的女人。” 他还是一本正经的口吻,却偏偏有极致的反差感,听得于知乐更想笑了,还是那种会心之笑。 她强压着那些要涌出来的有趣反应,镇定回复:“……我一个人过得不错。” “是嘛,”景胜就知道她要说这个:“有了我你就会发现,你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新境界。” 于知乐问:“什么新境界?” 景胜回:“我不知道啊。” 于知乐没再说话。 景胜紧抿着唇,过了会才说,“你到前面那个路口拐进去,然后停车。” 于知乐瞄到他说的那地方附近有间便利店,以为这位大龄儿童奶瘾又犯了,也不多话地照办。 车停了,但暖气还呼呼吹着,熏得人面颊发暖。 “去吧。”于知乐说。 景胜瞥她一眼:“去哪?” 于知乐:“你不要买东西?” 景胜:“不啊,我就静下心想想你刚问我的那个问题,车有一点颠都影响我思路。” 于知乐:“……”服气,心服口服。 两秒沉默,景胜突然问:“你是不是想吃东西了?” 于知乐回:“不想。” 景胜眼神怀疑:“肚子饿吗?” 于知乐:“不饿。” 景胜倚回去,身子微微偏出一个角度,而这个角度刚巧不留余地地朝着驾驶座方向,他也因此能将坐那的女人尽收眼底。 他莫名弯了弯嘴角:“我思考,你休息。” 于知乐移开视线,望向车外璀璨灯火:“我更想早点回去休息。” 景胜:“……” “好吧,”他说,并尽快给出了自己冥思苦想之后的答案:“你每天不是很累吗,但是赚钱的工作没哪个不累的,我也累啊。我就想变成那个你可以休息,笑一下的,就像刚刚那样,你忍不住笑出来的一个存在,一个地方,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或者……r,对对rofsoul,能明白吗?” 在海外念书好几年,耳濡目染,有些习惯还是改不掉reads();。 景胜一着急,不知如何确切表达出一个具体含义,只得下意识冒出三两英文来形容,他才觉得舒服些。 “景胜。”于知乐叫他。 “嗯?”他的眼睛在暗处清亮得像一汪映月水。 “我没念大学。”于知乐把自己的学历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仿佛这并非什么丢人事。 “……”景胜擦了两下后脑勺,讶然:“你好酷啊,我就欣赏你这种想不念书就不念书的人。” “……” “你不懂我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不太明白,”她还认真地与他探究了起来,像两个讨论学科作业的中学生:“但我听懂了灵魂。” 嗯…… 景胜觉得有点难,要他用中文直接表述,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所以,他勾了勾手:“你过来一点。” 于知乐有着深入骨子里的警惕感:“干什么?” “告诉你答案,实在太肉麻了,我不好意思大声说。”景胜一脸为难。 “那不说了。”于知乐一脸平淡。 “你不好奇吗?”景胜咧了咧嘴:“那你就以后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求知欲是人性通病,于知乐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两眼,说了句“那你快点说完”,终究还是朝前倾斜了下上身,靠的他近了点。 也是这一瞬,电光火石的一瞬。 景胜忽然伸出两只手臂,不假思索,也不容置喙地抱住了她。 衣料轻擦,一个情真意切的拥抱,就来自她身畔的男人。 于知乐想挣开,对面圈住她上身的手臂,却是勒得死紧。 “别动。”他的热息近在耳畔,隐隐靠到的胸膛与皮肤,都有他的体温。 于知乐心跳加剧,轰隆作响,宛若惊雷。她两只手垂在两侧,不知道往哪放,她在想,她可以推开,可不知道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倦惰与张皇,让她动弹不得,左右为难。 “景胜。”她叫他,与她周身一般僵硬。 “就这个,就抱一会,你别动,就靠我这,”她听见景胜的声音,紧密无隙地,淌进了她耳朵里,接着好像沉淀在了哪里。 “唉……”他在不由自主地叹气:“你这个难搞的女人,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 ―― 直到回家,于知乐的脸,都像刚干掉了一整瓶红酒,有微醺的发烫。 她当然没给男人多几秒的拥抱,在他说完话的一瞬间,她就脱出了他的双臂。 景胜在看她,他想法设法、三番五次地占她便宜,却没有一点闪避与逞意,他脸上带笑,眼底有光,像曜日朗朗。 她刚要开口说点凌厉话,不想这人先发制人,猛地捂住胸口,一脸我欲西去和困惑不解:“天啊,不就抱了一下?我心跳得好快啊,我要死了,不行了,真要死了reads();!快点送我回家,我要躺床上休息一下。” 见女人一脸阴狠,他眯眼长长地吁气,然后煞有介事说:“你不相信,来摸一下好了,真的跳得超出正常范围了。” 继而靠回去,完完全全敞开胸怀,坦荡以待。 于知乐:“……” 很想一拳把这个爱演的白痴照脸锤出窗外。 思及此,于知乐坐回桌边,她随手从旁边盒子里抽了支烟点上。 薄荷味的万宝路,很多人并不喜欢这味道,她倒还好,不挑。 对于一些有烟瘾的人而言,有时并不是为了吸烟而吸烟。香烟于他们而言,是一管镇定剂,扎下去,大脑会有短暂的迟滞。那些尚且活跃着的烦闷,便如一缕虚无烟圈,冉冉倾吐,随风而逝。 吐纳间,一些白雾朦胧了她的脸庞。 一旁手机震了,于知乐拿起来瞧。 rofyoursoul:到家了吧? 这谁? 于知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想起,哦,是改id狂魔。 于知乐打字:到…… 没敲完她就收了手,也是奇特,她怎么回这人短信回得越发顺手和习惯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条微信消息也跳了出来。 于知乐跳出去一看,居然是于知安发来的,一张照着电脑屏幕拍下的图片。 于知乐点开看大图,是这孩子今年期末考的成绩单,几乎每一门都在九十分以上,白底黑字,在坦诚地证明什么,讨好什么。 于知安还说:姐,第一个想发给你。对不起。 突然,格外汹涌的一股,欲泣的*窜上了鼻头,于知乐轻轻一笑,拿开了烟。 这算她无边岁月回馈的一点好事情吗?是酸楚,还是释然,又或者别的,她不能辨析,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弟弟的短信,干脆回到了和景胜的聊天窗口,迟疑片刻,她键下“了”字,告诉他到家了。 按照他改网名的频率,于知乐考虑是不是该给他弄个备注。 想了想,她照着心走,把景胜网名标成了另外两个字。 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景胜回道:好巧啊,我也到了。 于知乐心说,废话我送的,能不到吗? 可聊天框里还是只是输了一个:“嗯。” 景胜:我刚到,我在楼下溜达了一会。 接着,他发来了一张夜景照片,没一会,又接上了一条接近五十秒长度的语音消息。 今天热衷发图的人好像格外多。 于知乐拖过一旁的纯黑砚台,一边在里边掐灭了烟头,一边点开那张图和语音。 图片是一颗星,一只月亮,如果再来一颗对称的星,便能组成一张可爱的笑颜reads();。 语音么…… 好妹妹的《你说今晚月色这么美,你说是的》开头那一段。 于知乐意外发现,这小子喉咙竟然不错,唱歌也完全不走音。 刚想到这儿,对面又劈头盖脸砸来一堆话。 景胜:我他妈很讨厌民谣。 景胜:但你喜欢。 景胜:我就学了。 景胜:我唱得不比那什么安差吧? 本来于知乐就听得有趣,他这般委屈不已的怒嚎让她完全微笑了,所以也回了句中肯的评价: 是不错。 景胜:到你了。 于知乐:? 景胜:斗歌啊,你不会唱? 于知乐:没意思。 景胜:那我一个人尬歌尬一晚上?太不给面子了吧,我才不信你不会唱。 于知乐:…… 景胜:我很想听你唱。 不等于知乐回答,景胜已经发来了语音邀请,她一个怔神,不小心同意接下了。 “嗨呀――”男人清朗轻佻的招呼,像春天沥在鲜嫩叶片上的雨,饱满洋溢。 “嗯。”再关又显矫情,于知乐索性应了声。 “唱吧,”他说:“我屏息以待。” 于知乐深吸一口气,算起日子,自己确实好久没唱过歌了,吉他也早蒙了层灰。 唱啊唱啊唱啊,对面兴冲冲怂恿。 再开个口唱支歌也并无不可,她本来,就是个很喜欢音乐的人啊。 她问:“你要听什么?” 景胜答:“你就唱你想唱的。” 于知乐也没有多虑,也无须清喉,当初的自信蔓延迄今,方一启齿,便是崖缝里经年不开的花朵,不经意地,就舒张出了陈酿一般馥郁的气味。 “我问自己你是否还年轻 你的灵魂是否还很纯净 人群中是谁在艰难走走停停 又是谁在仰望着命运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 …… 你想以什么样的方式老去 最伟大的平凡才应该最值得珍惜 我的明天我依然会憧憬 ……” 第二十八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知乐的声音,并不如她人一般刻板,似一抔平滑的清水,悄然无息淌过耳膜reads();。 它有着与人体一般的温度,不容易发觉。鲛人夜吟,脑袋成了一方空灵的仙境,仿佛她该在那唱着,她也该唱得这样动听。 景胜撑着头,听得几近痴迷。 直到对面哼唱完了,好一会,见这头没反应,冷着声喂了两下,他才醒过神。 “太好听了……”景胜在回味,懊恼自己没有把这一段录下来。 “……” “你等会,”景胜拿着手机,跑到自己的独立健身房:“我不下楼跑圈了,我在家跑会。” 于知乐困惑:“什么?” 景胜把手机放进臂包,绑到臂膀:“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唱首歌都要把我给超渡了,不对,你就是来超渡我的。” “……” “太好听了,”景胜一边感慨,一边调高了跑步机速率:“真想把你推荐给我二叔,他公司签了不少艺人,也有歌手,那个red,就国内这两年特火的一个乐队……你知道的吧?” “嗯。”于知乐有所耳闻。 “不行!”男人陡然话锋一转:“不不不不不,绝对不行,我不会推荐的。我二叔就是个色逼,怎么能把你送到他那边。而且,万一你火了,喜欢你的男的多了,我怎么办?” 于知乐:“……” 景胜停了了跑步带:“你就当我一个人的小歌星吧。” 什么怪昵称,于知乐深觉这人越发没大没小,正经道了句:“景胜,我比你大。” 景胜嘿嘿然笑了下:“哦,所以你没有否定刚才那句话里面「当我一个人」那部分?” 于知乐沉声,居然这么入了套,她也懒得辩解。随他去了,比女人还能胡思乱想神展开。 互道了晚安,景胜挂断语音,瘫回客厅沙发上。 天花板的大灯把他发顶儿渲得发亮,坐在沙发上,闷了一会,他打开手机,调出了二叔的微信。 就把聊天框那么开在那,却始终没有敲下一个字。 景胜在纠结,他听了二十年的音乐了,自认能分辨出每首歌之后的用心,有的曲子里你能听出真诚,灌输了对音乐的热忱和欢喜。 比如于知乐,刚才的清唱不经加工,简单粗糙,却听得人很舒服,弥漫着经年累月的悠长情意。 谁忍心看才华湮没,明珠覆于尘下? 半晌,景胜打了个“叔”,发过去。 对面挺忌惮这位小太子爷,回得那是相当快:“什么事?” 还是好闹心啊,他不想他的于知乐被那么多人知道啊。 景胜抿嘴,巅了两下脑袋,还是放弃,就叩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二叔:…… 二叔:春节还几天呢,这年拜得有点早吧。直接说,想要哪个女明星的微信? 景胜:去去,我有女朋友reads();。 二叔:不得了,之前也没听你跟我说过一次有女朋友。 景胜:真有了。 二叔:景致远晓得啊? 景胜:不晓得,我先偷偷谈会恋爱。 二叔:还偷偷,真当自己初中生早恋? 景胜:我就是初中生,我在那女的面前就是初中生,她是我初恋。 二叔:……这么喜欢啊?哪家的啊? 景胜:我家的。 二叔:也是,早晚是我们景家的。 这话听得景胜喜滋滋,当即给二叔发了个红包,上头赴字——没错,早晚是我们景家的。 二叔点开,包满的200块,不禁一笑回道:看你这贱样。 景胜:明明是,看我这帅样。 二叔:好好好,你帅你帅,咱们景家最帅,回头二叔请你和你女朋友吃顿饭,给二叔看看。 景胜:行啊,她比你那些女明星都好看。 二叔:欧呦…… 景胜:真的好看,好看极了。 二叔:行了,我这边还有事,你慢慢好看去吧。 景胜摇头晃脑:我不慢慢好看,我要好看很久,好看到老。 二叔失笑:哈哈,混逼小子,去玩你的吧。 切出聊天框,景胜长舒一口气,还有些心有余悸。 幸好没把于知乐作为一个民间潜力歌手推荐给二叔,虽然还未确立关系,但把她当做女朋友在长辈面前刷一下存在感也并无不妥吧。 反正他肯定要和她结婚的。 嘿, 嘿嘿。 —— 翌日,景胜一上车,就一脸期待地冲于知乐打望。 开车的女人真受不了这种直勾勾的眼神:“别看我。” 景胜收起一点儿情态:“你再唱支歌?” “我给你卖唱的?”于知乐斜他一眼,不徐不疾回。 “不是啊,”景胜抬手,瞄了下手机:“我做了一夜梦,都是你唱歌。今天周五,我听人说周五做的梦都会成真。” “昨晚不是已经成真了?” “那在梦前啊。” “那没了。” “……” 可以的,于知乐。 车一上路,他又开始不加掩饰地打量于知乐,并评价:“于知乐,我真觉得你不像开车的。” 于知乐微然一笑:“你也不像当老总的reads();。” 景胜不明白了:“诶——我怎么不像当老总的了?” 于知乐唇上的弧线依旧维持着:“你像个还在上学的。” 小学生,她在心里补充,嘴上倒是没透出去。 怎么跟二叔说的一样?景胜纳闷,但很快欣然接受:“对啊,我早恋。” 他一把将刘海抹上去,露出整张英挺俊气的面孔,一面抬头,勾起一边唇角说:“你喜欢小鲜肉吗?” 骚里骚气的。于知乐看他一眼,想笑。 “喜不喜欢啊?”他挑眉,加重了口气,是在专注地追问,也是无赖地逼问。 此刻刚好有个左拐的路口,于知乐偏脸去看她那边后视镜,也借此掩掉了自己那些无法压制的神情。 她发现,景胜也许是一个,生来就发散着光芒的人,并且他熟知自己拥有这种能量,懂得如何把它们随心所欲地挥洒出去,感染他人。 她也许就是受感染者,其中之一。 于知乐没有直接回答,但旁边已经超快地自娱自乐起来,嘴里还振振有词“我就喜欢你这种不吭声默许的小模样”。 —— 景胜今天没有去公司,而是让于知乐在景元大厦前面停了会。 他打电话叫了俩随行的下来,说要去陈坊,其中一个是宋助理,还有另一个西装革履年纪稍长一些的,约莫也是什么公司高管。 到陈坊后,景胜也没急着让于知乐把车往徐镇长家开,而是吩咐说,“去蛋糕店。” 于知乐也照做了。 到目的地后,宋助和西装男,毕恭毕敬跟着景胜进了蛋糕房。 于知乐倒好车,也随意圈着车钥匙,跟了进去。 刚一入门,就对上了前台张思甜愕然的目光,她眨眨眼,对这几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似乎有些惊讶不解。 于知乐眼光清浅,微微颔首示意她淡定。 张思甜这才望向景胜,露出很规范的微笑:“景先生,你好。” “又见了啊。”景胜随意挥了下手。 张思甜眼底露出惊喜的灿烂,“您这次要买什么吗?” “你们买吗?”景胜回头问后面两个寸步不离,身姿端正的人。 宋助小声回:“景总你不买?你来做什么?” “我买啊。”他大剌剌答了句,也放低声音:“我给自己半小时休息不行吗?” 宋助:“来这站着休息?” 景胜:“你懂个屁,我来这多看半小时……嗯,”他扬了扬下巴,是于知乐的方向:“就是心灵的洗涤。” 宋助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见男人有消费需求,张思甜再次问:“你想要什么呢,可以随便看的?” 景胜扬唇,笑眯眯指了指在一旁随手扎头发的于知乐:“有她做的蛋糕吗?” 他又加上:“要跟那次那个棒棒糖一样甜reads();。” 于知乐回头,击开了他的希冀:“我很少做东西。” 张思甜张了张眼,随即回:“什么棒棒糖……”她猛然醒悟:“喔……那个,可以啊。” 她看向于知乐:“知乐,你做蛋糕吗?” “不。”女人当即吐出一个字回绝。 “好吧,”景胜略显遗憾,单手揣兜:“那我只是过来看看,回头这边建商场了,我在想,能不能给你们盘个地方。” “啊?”张思甜一下没反应过来。 景胜瞥了下径直走进烘焙房的于知乐,她眼里好像完全没有他:“你们这边肯定要拆的,等商业广场建起来了,我准备在一楼划一个不错的小地段给你们蛋糕房。不能因为这地方没了,店就不开了,好歹投入了那么多心血。当然,肯定也不是免费送,回头我交代一下,租金给你们折扣。” 宋助想从后边小幅度推推他背脊:……盛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算真建好也是两三年后的事了,景总你在计划和保证个什么东西啊。 景胜环视这家店一圈,认真思忖着:“不知道于知乐那会怎么样。” “放心吧,”张思甜一直含笑的面容颇让人安心:“我一直在她身边的。” “那我们俩很巧啊,”景胜站在那,也是个长身玉立的翩翩美青年模样:“我也会的。” 张思甜愣了一下,还是徐徐地,又弯了弯唇角。 —— 景胜也没真在这逗留半个小时,他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冲动地给出那番承诺。 他对拆迁一事势在必得,但到那时候,他仍旧渴望,他还能保护着这个女人,在他所能触及遮蔽的范围以内。 长辈都说他土匪流氓,干什么事都简单粗暴,以前对女人也是,砸点钱,不搭理就算。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慢慢拥有了,让他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心上人啊。 景胜走后,张思甜拐回烘焙间,打趣于知乐:“好啊你——” “怎么了?”于知乐扬眸。 “上次那个棒棒糖,你拿去哄男人了啊,”张思甜咂嘴:“知乐,你现在跟景胜关系真好。” “还行吧,天天见,”于知乐一笔带过:“今天有单子吗?” 张思甜叹气:“本来有的,被你闹没了。” 于知乐轻笑:“我做蛋糕就是砸你招牌。” 张思甜咬了咬下唇:“可是我觉得……那个富二代好像真的很在意你诶。” “是吗,”听完张思甜的话,她突然有了种被放到了空旷原野上的感觉,长风一遍遍在她耳畔鼓动,可在她心里的腹地,仍有杂草丛生,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网,抵死遮挡着那些呼之欲出的声音。 所以她只能异常平静地莞尔,也异常平静地和友人说:“他就是个小孩儿,有很想得到的玩具,等得到了,未必就会天天惦记着了。” 第二十九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没有单子,所以于知乐回了趟家。 还未到门前,她就见自家那扇门大敞着,看样子是有人回来了。 于知乐把钥匙放回兜里,径直进了家门。 踏过门槛,未见人先闻声,里面已经有人率先叫出她名字:“知乐。” 音色浑厚,又有年月磕碰之后才有的声带喑哑,来自她那一年未归的父亲。 于知乐看过去,爸爸正坐在前堂的餐桌前,一只手肘随意搁在桌边,他也遥遥望着自己的女儿,没什么表情,但眉心两道细小疤痕让他看上去颇有些严厉。 他身边还坐着张思甜的爸爸,大约是见老朋友难得回来一趟,就来串个门聊点往昔琐屑。 “张伯,”于知乐叫完长辈,转眼,父女间视线再度轻撞,她唤了声:“爸。” 女人声音淡而轻,像把一颗极小的石子轻轻抛进了水里,还来不及荡出些许涟漪。 “嗯,”于父应了声,问:“你那蛋糕店开到二十几歇业?” “不知道,”于知乐回:“还没和思甜商量好。” 听他这么问,她才意识到已到一年尾声,每天忙前忙后东奔西走,真没一点要过年的意识。 张伯在一旁替她答:“我昨天问过小甜了,她说应该到27就关门了,”他含笑看身侧于父:“也要回来帮忙收拾收拾家里,窗上全是灰。” “二十七……”于父呷了口茶:“知安他妈妈明天回来。” “快过年了,都得回来,到会就热闹了。” “是啊。” 待他应和,张伯话锋一转,发出阵阵长叹:“就是不知道我们这地方,还能热闹多久了。” “要拆迁?”于父当即理出了他话外的意思。 “是啊,”张伯回:“景元那边想把西郊拿了,霸道得很,用不了多久,说拆就拆了。” 他手里握着一只中老年男性一贯随身携带的玻璃茶水杯:“估计这是咱们在陈坊过得最后一个年了。” 于父问:“徐镇怎么讲?” 张伯道:“徐镇不行,性子太软,刚不过那边,容易被牵着跑。” 于父又问:“赔付条款呢?讲了嘛?” 张伯回:“说还没谈拢,暂时保密,”他又望着已经跑去厨房间洗手的于知乐:“你闺女现在在给景小总开车呢,不然你问问她?” “她给谁开车?”于父仿佛没听清reads();。 “景小总,景炎华的孙子,”张伯一念到这小纨绔就牙痒痒,一语双关道:“就这孙子,负责我们这边拆迁。” 于父看向女儿苇草一般纤韧的背影:“知乐,你不做代驾了?” 于知乐侧了身子,用洗菜池边上的干毛巾擦手,却没回一个字。 “不做了吧,小甜跟我讲的,”见女孩沉默,张伯语气无奈:“还不是因为知安闯了祸。” “什么祸啊?”于父登时竖起了眉。 张伯瞥了眼一言不发走上楼的于知乐,神色稍显微妙:“唉,不提了。都过了好久了。” ―― 下午,于知乐就驾着机车老朋友回了市区。 家里只有爸爸,气氛压抑,像是待在一个盖着块大石板的沼池,有密不透风的窒息。 一顿简易的午餐,对面而坐,也吃得她她额角经络突突直跳。 她并不惧怕她的父亲,但是会有一种,心理上的排斥感,让她坐立不安,这是这么些年潜移默化积攒而来的。 把机车安置到租房车库,于知乐直接坐公交去了景元大厦。 今天没带着辆笨重四轮车,她行走方便,到点就在大堂里耐心安静等候。 作为宁市的顶级写字楼,景元大厦的一楼布置得典雅又空旷。四面落地窗,让它看上去像是这个城市的一颗通透心脏,胸怀宽广地接纳了白天最奢靡的日光,夜晚最迷幻的灯景。 于知乐抱臂在窗前立了一会,收到景胜短信,问她在哪。 她回:楼下。 景胜:等我。 于知乐垂臂回头,朝上下楼必经的电梯过道望了一会,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了轿厢。 他本来走得不急不缓,好整以暇,一瞥见在等自己的人,迈步的频率瞬间提升,但也不能太明显。 一路上,都有身着正装的人与他礼貌问好,他也一一得体回应。一身纯黑的三件套,真有几分领导模样。 景胜走到于知乐面前,那维持了好一会的高层气势瞬间塌方,并瞬间组合成另一个直白而真挚的笑容: “我们今天见过吗?”他惊讶挑眉:“哦,我们早上好像见过,可我怎么感觉好像一年没见了。” “就你一个?”于知乐并不理会他信手拈来的情话,只望向他后边。 “除了我你还想看见谁啊?”他瞬间炸毛。 于知乐重新看他眼睛:“问问而已。” 景胜不再纠结这事,只说:“我还没下班。” 于知乐:“……那你下来干什么?”难怪他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 景胜理所当然答:“接你啊,不是谁都有这种待遇的,”他指了指右后方的前台:“看见那边没,一般人见我,都要被后面那几个女的问――” 他还特意模拟出那种高企前台的官方笑脸和高级口气:“您好,您有预约吗?不好意思,没有预约是见不到我们景总的reads();。” 逗逼东西,于知乐又想笑了。 “我今天可能要加班,你有事吗?没事就陪我会,”景胜不带一点儿犹豫迟疑地提要求,又得意地笑开来:“给你看看认真工作的男人能英俊到什么程度。” 于知乐斜了眼他的无耻笑脸:“我就在这等。” “那多无聊啊。”景胜先感叹,后怂恿:“走了走了,就半个小时,你别担心我图谋不轨啊,办公室又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宋助,还有秘书……对啊,我办公室怎么这么多人?都他妈赶集啊?” 明明为了澄清自个儿,结果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气了。 也许是他这般跳脱的心理与神态变化取悦了于知乐,她没有拒绝他,只说:“就半个小时。” 于是乎,往电梯走。 两人一前一后,看着并不熟悉,却还是吸引了不少下班职员的驻足与注目。 景元有个专门的高管电梯,只到五十层以上,这个财权之厦的尖端。 现下,他俩就在这个电梯里。 隔老远并排站了会,景胜突然侧目抬头,在自己前额前后比划了两下,继而问:“于知乐,你今天是不是高了点?” 于知乐瞄了眼自己鞋尖:“今天穿了中跟。” 景胜也跟着去确认,然后自我安慰:“……还好我个子够高。” 站了一会,门阖着,四周静谧。 于知乐突然发现,所到楼层还没按,偏头问景胜:“几楼?” “你猜猜。”景胜勾唇回。 “……不猜。”于知乐拒绝,她可没心情玩什么无聊的数字游戏。 “好吧,56。” 再无下文。 于知乐蹙眉:“按啊,你不上去?” 就站在一大排按钮跟前,并且靠得极近的景胜纹丝不动,宛若磐石:“你今天这么高,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让给你了。” 于知乐无语,走上前,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她正要抬手摁下他刚才说的那个数字。 “错了。”男人蓦地开口提醒,同时也不由分说捉住了她手,在她还未回过神来的须臾,带着她按向了另一颗层站按钮。 于知乐旋即抽手,眸光似结冰晶,她想警告他点什么,对方已经极快控场:“这有监控,你对我动手动脚,没准上去了门一开外边就站着八个彪形大汉保安。” 他在笑,无赖嘴脸表露无遗。片刻,景胜睫羽微垂,突然诧异道:“哎?怎么到52层?我刚才不是说56吗?” 于知乐冷眼看他,看他还能耍出什么滑头来。 景胜擦了两下额角,恍然大悟道:“哦――这电梯是一定故意的,知道我喜欢你,故意帮我跟你表白。” 他又故作沉思状,一脸严肃地和于知乐探究起来:“你说它这52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吾爱,还是我爱你?” 于知乐气极反笑,这智障。 第三十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所以最后,景胜的办公室还是在五十六层。 一进去,景胜就把她安排到了棕色的牛皮沙发上面。 一个坐在角落、面容姣好的秘书见他们进来,有些讶异地从台机后边站起身。 景胜看她一眼:“给她倒杯……” 他又去问于知乐:“你喝什么?咖啡?果汁?红茶?牛奶?我这什么都有。” 于知乐瞥了瞥惊诧之色完全没从脸上褪去的女秘书,说:“开水就行。” 景胜勾唇笑笑,对秘书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而后从自己桌边的一套玻璃茶具取出一只杯子,替于知乐斟了杯白水,送到茶几上。 秘书看得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宋助滚鼠标,心不在焉翻着电脑上的表格,偷偷打量这两人,不禁抬手掩笑。 于知乐道了声谢,抿了口水便将杯子放回原处,她随意打量了一下这里。 景胜办公室的装修不同于一般的老板房,是非常浓厚的美式风格。铁艺的复古电脑桌上收拾得当,文件和书籍被整齐地码在桌缘,中间则摆着一只白色苹果笔记本,几何形态的摆件是跳脱的现代风。 而办公桌的后面,挂着几乎整墙的世界地图,纸面泛黄,略显陈旧,却提升了整个空间的气场。 景胜回自己椅子上待着,随手取了最上面一个文件,摊开垂眼看,没一会又偷瞄沙发上的女人。 就这么看看文件,又看看于知乐,视线来回逡巡了几次,他索性起身,拿了桌上的钢笔,直接把文件带去了同一个沙发上,坐到了她身旁reads();。 收到女人不甚理解的眼神后,他大言不惭道:“我坐近点,方便你欣赏。” 于知乐:“……” 前倾了身子,把文件搁到茶几,景胜转了两下手里的钢笔:“我要认真工作了,不要打扰我,不要跟我讲话。” 呵。 坐在右角的宋助笑出了声。 “宋至,你笑什么笑啊。”景胜瞪他。 “没啊,”宋助重复:“真没事。” 鸦雀无声。 …… 身侧纸页轻擦,于知乐端着腰坐了会,办公室里安宁而温暖,这方氛围如一双无形之手,慢悠悠地,把她推回了沙发靠背。 她什么时候完全放松身心倚过去的,连她自己也不记得。 中途,景胜随手端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反应过来,马上解释道:“啊呀,我没注意,跟我桌上那些杯子长得一模一样。” 转而回头望向于知乐,两只眼睛黑润润的:“你不介意吧?” 于知乐:“……不介意。”但她肯定不会再喝了。 坐了会,于知乐猛地想起春节将至,于是问景胜:“我什么时候放假?” “啊?”景胜转回脑袋:“放什么假?” “没几天要过年了。” “……”景胜飞快拿出手机,看日历:“我靠,真要过年了。” “是要过年了……”宋助从显示器后面幽幽开口:“上午财务那边就把一月工资和今年年终奖表格给我了,我看您忙,还没给你审批。” 景胜自己倒急了:“给我啊,都要过年了,钱的事不能耽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拖欠工资呢。” “哎,好。”宋助赶紧从自己抽屉里拿出那叠表格,递交过去。 景胜垂下睫毛,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然后问于知乐:“你想什么时候放假?” 于知乐稍作思忖,答:“二十七。” “好,”也没问具体原因,他答应的爽快利落:“你说哪天就是哪天,晚一天我就多见你一天,早一天我就多想你一天,都成。” ―― 短暂的加班光阴,各司其职,也相安无事。 于知乐和景胜走后,要把杯具搬去里间清洗的蒋秘挤眼好奇问:“那位美女是谁啊?以前也没见景总把女人往办公室带过。” 宋助抬眉:“景总的司机。” 蒋秘书皱了皱眉心,偏头:“嗯……?是我理解的那个司机吗?” 宋助哈哈一笑:“都有吧。” ―― 春节临近,于知乐回陈坊过夜的趟数越来越多reads();。 于知安放了寒假,妈妈也紧跟其后回了家,团聚并不意味着停憩,家里大扫除、采买年货的任务仍旧交给了女人。 于知安今年主动请缨,说要代替妈妈陪姐姐去市区采办,于母笑得合不拢嘴,直呼乖儿子长大了,于知乐站于一旁,不吱声,但也没拒绝。 坐在景胜的豪车上,于知安有些新鲜和局促。男人天性,对名车名表之类的物件都异常痴迷,先是把车内饰研究了一遍,才开始留心姐姐开车的样子。 莫名的大气淡定,不就是把个方向盘么,也能被她弄出运筹帷幄尽在掌控的气势。 车行了一阵,那种少年小伙子的疯劲儿才逐渐褪去,于知安问了自己一直挂心的正事:“姐,给你开车这男的没对你怎么样吧?” 于知乐冷嘲:“有几个男的能对我怎么样?” “哦……”于知安长长应了声,对姐姐的“彪悍”属性表示赞同:“也是。” 少年又小心翼翼问:“你还气我了吗?” 于知乐直视前方,睫毛未动:“没什么可气的。” 于知安说:“那你怎么不回我微信,我到现在都忐忑不安。” 于知乐回:“你在意我干什么,你生活是为自己过的,当然前提也别拖累别人。” 于知安嗨了一声:“姐你才多大啊,就总说这种看透人生老气横秋的话……你少女心呢,人家有的女人到了四五十岁都像甜妹子,说真的,姐,我觉得你应该找个男朋友了。” “是吗,”于知乐唇角还是绷着:“我觉得你应该闭上嘴。” “……” ―― 除夕当天,陈坊家家户户窗明几净,张灯结彩。 深窄弄堂里,每扇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一到夜间,便连成了望不到头的一长串,像在为立春到来精心铺垫而成的光路。 归来的后辈与日俱增,他们年轻明亮的面孔与气态,也让这个古朴文静的小镇,多了几分翻腾的生机。 一早,于知乐就捧了一叠春联和福字,往家门四处上贴,于母端着浆糊碗,站在后边帮她看黏得正不正。 至于于知安……忙着刷支付宝集“五福”,贴一张扫一张,步步亦趋,兴致勃勃。 成功扫到一张爱国福后,于知安得意地把手机凑过去给于母看:“妈,你看,我齐了!姐写的福字就是管用!” 于母闻言,转目凝视门上的那些灵秀流逸的书法,接而露出一个五味杂陈的浅笑:“字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又不拿去好好读书……” 于知乐在专注地抹着正丹纸上的一个个小凸起和皱褶,听见这话,她五指微微一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中午刚吃完饭,张思甜就过来串门,拜了个早年。 她递给于知乐一个小礼盒:“喏,新年礼物。” 于知乐也准备了回礼,她倒没张思甜包得那般别致,但明显也是价格不菲的彩妆套盒。 每逢一年尾声,她俩都会送个节礼,相互勉励,来年继续加油努力reads();。 于知安在旁边咬着甘蔗,含糊不清问:“甜姐你送的什么?不是戒指吧。” 张思甜开心地大笑,配合着揶揄:“是啊,定情信物。” “厉害了,”于知安撑腮,笑得一副懒状:“你们俩女人,这么多年跟连体婴儿似的,不如都别结婚了,不如凑合着过完这一生吧。” 路过的于父重重敲了下他脑袋,“说什么蠢话!” 于知安顿时趴桌揉头呼痛,张思甜捧腹大笑,被逗得开心得不得了。 也许是友人的这份尽情的快乐感染了她,于知乐突然觉得,这个将来的新年,也许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难熬。 傍晚五点多,于知乐就帮妈妈把一碟碟盘装的腌渍的咸肉、腊肠等等,搬上了桌。 于知安蹲在长凳边上,还在和手里的红酒闹别扭,家里边开瓶器坏了,于父差他去隔壁借个,他偏不,说自己能弄得开。 到最后还是没辙,只得溜出去,又跑回来,才顺利给自己和老爸、老姐斟上了酒。 开饭了,一只方桌,一家四口东南西北坐,有模有样地碰了个杯。 于知安扯着嗓子嚷了句“新年快乐”,声音大得仿佛活了这么久,都无惧无忧。 父母都在乐呵呵地笑,于知乐敛眼,抿了口葡萄酒。 于母没坐两分钟,又回了厨房,于知乐也一如往年跟过去,看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端了两回盘子后,于母让女儿回席,自己留在厨房炒热菜。 于知乐也听了,坐到自己位置上。 快六点了,于知安紧盯着手机,等扣扣上面的天降红包。 此刻,于知乐兜里的手机也震了,她拿出来一看,是景胜发来的微信。 色香俱佳的年夜饭照片,应该在他真正的家里,很长一张红木桌子,周边是富丽堂皇的欧式家装风格。 “你吃了吗?”他问。 于知乐回了两个字:“在吃。” 景胜又回:“明年和我一起吃,就坐我旁边。” 紧跟上一个捧大脸期待的表情包。 于知乐:…… 刚要回一串省略表达无语之意,爸爸已经叫了她名字:“知乐。” 他脸上在顷刻间冒出谴责和不耐烦:“吃个饭老拿手机出来干嘛?知安年纪小看看手机就罢了,你都这么大了,老掏个手机不知道干什么,再说知安有对象,和对象手机聊聊天能理解,你谈朋友了?老抓个手机,尊不尊重我们啊?” 指端一停,于知乐不再敲字,直接退出微信,面色不改地把手机重新放了回去。 倒是于知安变得尴尬和不安起来,他转转眼珠子,瞧瞧姐姐,又偷瞄了父亲两眼,欲言又止。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 等到于母上端着一蛊热气腾腾的胡萝卜炖羊肉上桌,才缓和稍许。 对几分钟前的微小冲突,她并不知情,但于知安却等这一刻等上了许久reads();。敬了父母两杯,一一干下去,少年坐回去,支支吾吾道: “爸,妈,我想跟你们坦白一件事。” 还未说到正题和重点,他自己的脸先红了个透。 “什么事?”于父搁了筷子。 “那个……”但凡怀有良知,一个谎言缠身太久,只会带来日益摧心剖肝的痛苦。 于知安实在不想再这么下去了,趁着除夕大家情绪还不错,他只想把什么都抖干净。没有过多的犹豫和挣扎,他说:“我没……” “于知安。”于知乐平声静气地喊出他全名,像是在提醒他,且制止他。 “说。”身为人父,于爸爸敏锐地嗅到了这当中的不对头。 少年紧闭上眼,一鼓作气、劈头盖脸砸出了真相: “我没女朋友!全是骗你们的!为了骗你们钱用!我真的很对不起爸妈!” 话音刚落,哑然无声。 于知安低着头,态度相当诚恳。 于知乐轻叹一息,单手扶额,也把手里筷子丢下了。 于母诧异到微微张唇,眼底有光波动。 于父沉默少顷,问:“什么意思,就是说你没谈女朋友,骗你妈说谈了女友,是为了多要钱?” 于知安不敢正视父亲,只点了两下头。 于父蹙起了眉:“那你多要的钱呢,花哪了?是花自己身上的吗?” 于知安嗫嚅着解释原委:“嗯,因为室友都很有钱……我怕被看不起……” “花自己身上的就行啊,”于父回头,理所当然地看自己的妻子和长女:“又没乱花钱,都花自己身上,这有什么要紧?在大城市上学,有些虚荣心很正常。” 见两个女人神色不对,这个中年人又不理解地笑了笑,对着自己妻子发话:“罗爱贞,大过年的,你别摆这种脸好伐,儿子多花点钱怎么了?他道歉了啊,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以后别再骗人就是了。” “是。”于母眼圈已经有点红,但她飞快地控制住了,只是她也不愿再在这片小天地里久待,她匆匆起身,手不知哪里摆,只好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就跨过凳子,回了厨房―― 是啊,厨房,一方逼仄之地,锅碗瓢盆,五谷蔬果,数年来,她作为女人,唯一感受到自在和主宰的地方。 本就不想再提这事,一听父亲是非不分的反应,于知乐只觉血往上涌,有些不可理喻。 她不再提箸,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反问:“他骗人也对吗?” 收到爸爸的注目,她指了一指厨房的方向:“妈每个月拿的钱就三千出头,给他三千,自己留那么点,日子都没法过,你不觉得亏欠反而帮腔,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是他妈妈啊!”女儿许久不曾这样顶嘴,于父顿时怒上心头:“钱不是她主动给的?妈妈养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她把钱给孩子都不给我,现在跟我摆什么脸色?” “呵……”于知乐气得想笑:“我是你养大的?从我出生,你就在外面跑,不是我妈就是奶奶照顾我reads();。高二的时候,你心血来潮要和朋友弄什么新型移动脚手架,最后搞出事的是不是你?摔断腿的,你弄高利贷的那几个,没事就来上门砸抢要债,我连书都没法念,你敢说还不是拜你所赐?” “你说什么?!”强揭几年伤疤,于父只觉锥心的疼,他拍桌而起:“出事故是我要的?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跟我怎么说话?” “不是,”有不由自主的水光在她眼底聚集,于知乐讥嘲:“你说妈妈不配和你摆脸色,那我告诉你,我配。你这几年没少跟我拿钱,这个家,谁有钱谁有话语权,于中海,你算老几?” “你又算什么?!”于父凶狠吼道。 听见丈夫勃然大怒,在训斥孩子,于母小跑出来,死命扒着他肩膀劝他坐下:“吵什么吵,过年呢。” “过年呢……”于父偏开眼,都不想看于知乐一眼,口气满是鄙夷不屑:“都知道过年呢,你听听她跟我说什么话,这就是你养出来的东西,白眼狼!” 于知安也着急,站起身一同当和事佬:“爸爸,好爸爸,消消气,别说了,姐姐说气话,她心里面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一边拼命冲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的于知乐使眼色。 于父冷笑:“我说吧,她现在不得了,仗着我遗传给她的好皮相,陪有钱人睡觉多拿了几个钱就真把自己当飞出鸡窝的高贵凤凰了,敢跟我这个败势老公鸡叫板了。是说哦,明儿就是鸡年了,呵,好应景的年份。” “爸――”于知安也感觉父亲说得有些过了:“我发誓姐姐没这样。” “我过年回来一趟,到哪都有人背后讲,脸都给她丢光了,”于父愈发嗤之以鼻:“她有没有这样她自己心里清楚!” “中海,你别说这种话,她也是你女儿啊。”已经有水珠从于母眼角滴了出来。她回头看于知乐,泪花儿还在往外冒,急迫又无奈:“你知道你爸脾气,你也担待着些啊,你跟他犟什么呢,非得这时候把大家都弄得不好过。” 于知乐抽了抽鼻子,强压着那些汹涌的泣意。 她站起了身,起立的姿态有种笔挺的绝望:“行,不打扰你们一家吃年夜饭。” 说完转身,拿上外套便走。 她步伐极快,头也不回,跨上机车,便再没人追得上。 她真的忍太久了,太多年了。十多岁那会,她多么羡慕那些毫无瑕疵的家庭,父母没有这样那样狭隘可悲的思想,女孩生来就像娇嫩欲滴的花一般,被人呵护在掌心。 她以为自己还能再忍下去,用最平淡的、最将就的、最得过且过的念头麻痹自己的意识,就这么过下去,算了吧,拉倒吧,也许以后就好了。但不行,她撑不住了,那种精神上的裂缝在日渐撑大,有什么在摇摇欲坠,有什么要天崩地塌,或早或晚,她一定会爆发出来。 但她从未想过,就是今晚,这个除夕夜,万家团聚阖家美满的日子。 于知乐,于知安,一个知足常乐,一个知足长安,这两个名字的含义,到底在安慰谁啊,又是在欺骗谁啊,只不过是,她这么些年,所听过的,最大笑话。 今晚的自己,是逃亡在即,还是解放有望。她也无从明晰。 “知乐――”身后有撕心裂肺的呼喊,夹着长风,模糊擦过耳畔。 这一声来自妈妈,她已经苍老的懦弱母亲。这一声,也像把她心脏生拉硬拽开了一个鲜血直流的豁口,眼泪碎进刺骨的夜里,它们在脸颊发干,有如刀割匕剜。 第三十一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驾着机车,一路飞驰。 于知乐没有戴头盔,寒风冽冽,粗鲁地划擦着她的脸,但她也没感觉到多痛,眼泪早已不淌了,只剩凝结在骨子里的冰凉。 两边是飞窜的夜色和光团。 年三十,外面的大多数店铺都已经打烊,抓紧一年里唯一的休闲时光喘口气reads();。 一些酒店仍未歇业,有吃完年夜饭的人走出来,三五成群,脸上都带着餍足的笑意。 钱和身份证都在兜里,于知乐亦不想回那个静若墓地的出租屋,干脆沿路找了家24小时便捷酒店,打算在这过夜。 哪怕一个人,她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如流浪汉一般凄苦。 见有人除夕开房,前台姑娘还有些惊讶,但这份情绪很快被她得体地收住了。 她有条不紊地为于知乐办理手续,把房卡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她还微笑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你也是。”于知乐也莞尔回。 一来一回,彼此皆觉暖意。 两个无法归家的女孩,虽说起因不同,但在这样的夜里,能有一面两言,也是缘分。 进了房,插上房卡,黑色的屋子顿时一片清朗。 于知乐环视一圈,慢慢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纯白的枕被在同色的灯光下越显扎眼,像是一张恒久不变的病床,等候着那些流离失所的病躯。 于知乐脱掉大衣,横躺到了上面,她没有脱鞋,一双小腿悬在外边。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有妈妈和弟弟打来的,多个未接来电,加起来一共二十三条。 她一直开着静音。可就算听到了,她也未必会接。 此外还有微信消息,基本是群发祝福,随意点开一条,就有圆乎乎小鸡脸,洒满了屏幕。 她先前没回复,景胜依旧给她发了消息。 他问她:吃完了吗? 三分钟之前的。 她突然留意到了景胜的头像,点开大图,一只黄澄澄的不晓得是猫是狗的卡通畜生,怀中紧抱着一条花鱼,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大。 什么时候换上的,她一直没有发觉。 不知是何种力量的驱导,于知乐点开了他的朋友圈,想看看她从所未见,也不曾期盼过的那一部分人的生活。 有人生来立云端,有人生来堕尘泥。景胜无疑是前者。 他果不其然地分享了年夜饭,还有全家福。 气派的背景,暖色的光线,一家老少,气色俱佳。 景胜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个,恨不得把每颗牙都曝光在镜头里。 他还抬了两只手臂,就着脑袋,比了个心,在一群端站微笑的中老年之中,很是格格不入。 年轻男人给这条状态配了字:你可以看不到我,但你必须要看到这颗心。 于知乐当然清楚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她不会自作多情,但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 她继续往下翻看,无非是他的生活。 他喜欢摇滚,朋友圈里分享了许多这个类型的歌; 他喜欢旅游,几乎每个季度都会去一个国家,火山,极光,大海,岛屿和平原; 他还有许多朋友,大合照里,他总是笑得最灿烂、动作最耍宝的那个reads();。 于知乐知道她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人,但快速翻看着一张张照片,她觉得自己仿佛也短暂的停留了在那里,弹指间,也在经历着这一幕幕梦境般,不可思议的人生。愉悦之余,她心头的那一簇蔫了的枯草,如饱浸雨珠,一点点伸展了茎叶。 就在她看得愈发舒心的时候,润物细无声的来源,屏幕一暗,突然来了电话。 于知乐怔忪了一下,扫了眼“景胜”的大名,犹豫两秒,还是将它接起。 “于知乐!”对面兴奋得宛若一只在振翅高呼的雄雀。 于知乐回:“嗯。”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他问,气喘吁吁的,像刚游完一千米。 “找我干嘛?”于知乐直奔主题。 “你那边怎么静悄悄的啊。”不得不说,这小子对人类情绪和环境的灵敏度是有点高。 于知乐留神听了会他那边,说:“你不也是么。” “我在阁楼上啊,”景胜说:“一路冲刺,站在我家最高的窗户,看看能不能看到陈坊。” “看到了吗?” “没有,太矮了,这破房子。” 女人不再言语。 一段沉默,景胜突然试探性开口:“鸡年大吉?” “大鸡大利?”他又说。 “我在说什么东西啊,”他马上否定自己,正了正音色:“其实我就想说……” “我想你。” “嗯,是啊,”他在确认,一遍遍加重口气:“想你了,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啊,想死了,想疯了,我怎么会这么想你?” 面对他这种唱片卡壳一般不断重播的鬼畜表白方式,于知乐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容忽视的蜜意。 “你在家吗?”景胜突然问。 于知乐骗他:“在家。” 景胜笑着应了:“那好,我现在去陈坊,今天路上肯定没交警。” 于知乐心一惊:“干什么?” “见你啊,”景胜答得毫无压力:“我想跟你一起跨年。” 于知乐拒绝:“老实点,待家里,”顿了顿:“跟你父母在一起。” “我都和他们待了几个小时了,”景胜哀嚎:“我好几天都没见你一面,看你一眼,这能比吗――?” “不然咱俩视频?”景胜提议。 “不行。” “这不行那不行,我能怎样?” “不能怎么样。” “在家等我,”景胜似乎真的铁了心:“我现在就下楼拿车钥匙。” 于知乐:“……” 原来人可以冲动到这种程度,她算是见识了reads();。 “不开玩笑?”她隐约听到了男人蹬蹬下楼的声音。 “不开玩笑,”景胜语气里满是笃定:“给我三十分钟。要不要带点烟火棒?” 他完全陷入了全身心的跨年计划安排之中。 于知乐没办法了,拿出长辈要挟:“你要见我父母吗?” “啊?”景胜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来找我,我父母都在家,你过来干什么?见家长啊?”她调侃的口吻也冽然如风。 “没事!我长这么年轻帅气,我是弟弟朋友,找弟弟玩。”他笑嘻嘻。 “……”这个赖皮东西。 无奈他如此感情用事……于知乐只能搬出最后杀手锏,坦白一切:“景胜,我不在家。” “那你在哪?”男人倏然激动:“你大年夜的想跑哪去?” “我在外面,”于知乐择选着措辞,像尽量把今晚的事,以最不在意的口吻,最轻描淡写的方式陈述出去:“和我爸有一点不愉快,所以我暂时没在家里。” “他把你赶出家门了?”景胜在家庭伦理方面的编剧能力突破天际。 “不是,我自己出来的,”于知乐回:“一会就回去。” “在哪?”景胜说:“我去找你。” “外面。” “哪啊!”景胜已经有些急躁。 “我说了我会回去。” “行。”景胜突地挂了电话。 发脾气了? 把手机举高,看着上面莫名结束的通话界面,于知乐不明所以然。 但下一秒,微信上,景胜突然发来一个定位,要她共享实时位置。 于知乐没有按进去。 对面男人心急如焚:“人呢?” “在哪?” “告诉我啊。” “不告诉我我就满城找了。” “找一夜,从除夕找到元宵。” 于知乐仍旧没有搭理他。 这瓜小子还在微信里唧唧喳喳:“我出发了。” “[图片]”――车里中控台方向盘照片。 “走了。” “我要去找你了。” “挨家挨户找。” 他喋喋不休地甩出了一堆暴躁的气话,又扔来了自个儿的实时位置,告诉她自己真的出发,义不容辞地要去找她。 神经reads();。 哪来的执念。 于知乐无法感同身受,但她也难以忽视。 也许是今夜的纷杂情绪,削没了她的往昔脾性,致使她意志力薄弱,又或者她也厌烦了没完没了的、一个人付出和担当的日子,她开始有所求,期望有人待在她身边,她也想寻找和拥有,生活在对她好的一点理由和借口,一点明亮,一点花香,一丁点就行。 当她还在为猝然生出的脆弱而胆战心惊时,于知乐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点下了那个共享,告诉对面她在哪。 “在那等着!” 景胜大概已经离家出门,气势汹汹地给她发来了语音。 ―― 于知乐从床上坐起身,后知后觉地捕捉了一点,来自体内深处的忐忑。 因为景胜的即将到来。 这股紧张感,原来很小,却在她发现这个念头后,加倍胀大。 她不断快起来的心率,就是最为直观的体现。 于知乐下了床,暖气在吹,她拎起床上的大衣想穿,但终究没这么做,只顺手摸了摸口袋。 她记得里面装了一盒烟,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于知乐把烟盒取出来,抽了一根燃上,而后轻轻浅浅地,吸了一口。 奶白的雾气,缭绕着往上升。 若说酒壮怂人胆,饭涨穷人气,那于她而言,便是烟平衰人怨。 于知乐靠坐到矮柜上,微曲着一只腿,贴身的毛衣绘出了她妙曼的胸线与腰身。 这一切,沉沌在烟气里,有迷蒙的妩媚。 半根烟还未抽到,手边电话响了。 于知乐接起来。 “我到了!”第一次听到,人的话里都能存有山高水远风尘仆仆的气息:“几楼,哪个房间?” 于知乐走到门边,拿出房卡看了眼,又在房间将陷黑暗前,放回卡座,接着才报给他具体的数字。 她索性没再走回去,一手夹在烟,一手抽出防盗链,停在门内等他来。 景胜上楼比她想象中快,没一会,她就听见有人叩了两下门,叫她名字。 于知乐顿在那,片刻便拧下了把手。 一开门,本来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景胜,顿时被屋内烟味呛了个够本。 “咳,咳,”他狂拍胸口:“我,咳,靠,你怎么在抽烟啊。” 于知乐没有搭腔,只是看着他,看他来时的样子。他真的很急,瞧得出经过了一段狂奔,因为刘海都散到两边,还来不及整理。 她在门内,他在门外,隔着一道贴脚线,可她并不那么想和他划清界限了。 景胜缓了一会,抬头对上女人的视线。她目光很深,像阴天难测的海。 对望了一两秒,于知乐回神,转身领着他往里走reads();。 景胜拎着两袋不知道什么东西,跟在后边吐槽:“你就住这鬼地方?你离家出走也住好点的酒店行吧,明天都过年了。” 于知乐没理会,把床上的大衣拿上,找衣架挂到了一旁。 单人间,只有一张椅子,她把转椅推过去,示意他坐。 景胜没忙着坐,问:“你坐哪。” 于知乐下巴示意,她坐床,她建议:“不然你坐床。” 景胜看了她两眼,他第一次见到她没穿着那种冷暗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保护壳一样的外套,只身着白色毛衣,像毛丹露出了温软甜美的果肉。 他故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还是不要了,千万不能让我上床。” “……”于知乐斜着脸,瞄了他一眼,坐回床边。 指间的烟,还燃着。 景胜把椅子往她面前挪近了一些,在她正斜方,几乎挨靠着的地方。 他开始翻自己手中的一只袋子:“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你喝这个吗?” 一罐不知是什么牌子的进口奶。 “居然还热的!” “这个巧克力很好吃,”他又殷切地开了一个抹茶色的盒子:“生巧。” “你不想吃甜的还有咸的,这什么,鱼片吗?”有的零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还在往外拽,和她分享,不时又发现新大陆般,眼睛一亮地推荐:“这、这个,巨浪大切薯片,特别脆特别香。” 热情地自说自话了一会,见于知乐兴趣并不大,景胜也不恼,一一放回去,懒懒勾着唇角,看她: “全是我老姨买的,她还把我当小孩。我已经不吃这些东西了,反正全拿来给你。” 于知乐安静地注视着他,并不说话,末了,又吸了口烟,让一缕轻烟袅袅飘晃在他俩中间。 景胜也不再提食物的事,转着手里一听饮料罐,只说:“别抽烟了。” “虽然你抽烟的样子……是美。”后面两句,声音痴长了一些。 于知乐把烟掐了,抛到纸篓里:“我不想吃东西。” “那就不吃。”景胜把手里最后一样东西揣回袋子,并把它丢去了脚边,再抬首望于知乐时,他乌漆墨黑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亮:“我陪你说话?给你讲段子?要不我们去楼下放烟火?我也带了。” 他滔滔不绝地提出建议,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逗她开心。 “我也不想说话。”于知乐说。 “……”景胜噤声。 不高兴吃,也不乐意聊天,嘴巴这东西,总要干点儿别的,于知乐望进他眼底,淡淡问:“接吻吗?” 先是愣了一下,在刹那,景胜惊诧地瞪大了眼。 同一个瞬间,于知乐往前送出上身,吻了面前的男人。 她想,倘若此刻,灵魂出窍,她可以看见自己,她亲他时,定是飞蛾扑火的姿势。 第三十二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知乐没有只亲一下,男人的嘴比想象中温软,她伸出了舌尖,灵活湿濡,往他唇缝里挤。 景胜胸膛急剧起伏,顷刻间,只能倒吸冷气。 他还在惊异,眼前的女人,已经闭上了眼,近在咫尺的睫毛,像是黑色蝴蝶半透的羽。 景胜坐得很低,却仿佛身处高原。他在窒息,心室骤缩成紧紧的一团,又疼又烫。 这女的在亲他? 根本来不及想,来不及反应。 察觉到了景胜的僵硬,于知乐睁开眼,只隔分厘地看他。她眼底有烁动的光,像勾着人往下栽的湖。 “不想亲我么。”她问他。 景胜的魂快被这一句微沉的气音震裂,他当即抚住她半边脸,扯回来,继续亲吻她,亲吻这个总是出乎意料,总让他大起大落的女人。 舌头相缠,他控制不住地吮吸着,迫占她口腔的每一处,甚至不想给自己,也给她一点换气的空隙。 烟草的气味是窸窸窜走的火引,双方的呼吸,在加沉,变重。 眼下最可怕的,是这女人根本不想去掩饰这一切,她不曾放轻她的喘息,一点都不害羞,也无矜持可言,完完全全,坦坦荡荡地,对他展示了此时的放纵。 她纤细的手臂,如白蛇般,游过去,绞住了他脖颈。这个情不自禁的动作无疑致死,景胜坐不住了,松了口,起身侵到床边,把她往上提,让她完全贴紧了自己。 于知乐还挂着他脖子,任由他咬她下唇,一下一下,虚走在她脸上的呼吸,火舌般若即若离地过着,把她肌肤烫出了红。 腰上的手在收紧,她感受到了他在升温的身体,属于男人的身体。 景胜气息极重,停在她耳垂,他在死而复生的当口,寻回了一星半点清爽笑意:“于知乐,我是禽兽,我现在想……” 他沉沉地深吸:“……只想干你reads();。” “你是什么禽兽?”于知乐失笑,发自内心:“你微信头像那种?” “……” “对啊,没错,就是那种。”景胜无言两秒,同意并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把女人压到了床,欺身而上,直直看紧她眼睛,将笑未笑:“我就是狗。” 他至清至纯的眸里,放着浓浓情意,他的目光也死咬住她不放:“我是于知乐的狗。” 闻言,于知乐哼然一笑。她平躺着,胸线急促迭动,也一眨不眨:“原来你头像是狗。“ “嗯,还是条奇怪的狗,跟别的狗不一样,疯狗,就喜欢吃鱼。”说完他又去啃她的嘴唇,她的脖子,她的耳根,想吃光他心爱的女人。 他伏着在她身上,激烈的深吻让他们不自觉蹭动,被子也被相叠的躯体搅乱。 忘情的口舌角逐,于知乐再一次拥紧了这个男人。 也许她真成了什么千年的蛇妖,只有冰冷的血管,和戒备的肉.体,景胜身上有她需索的热量,他像要把她按进胸口一般回应她的时候,她感到她心里的元丹,正在被唤醒,它隐隐约约亮了起来,是从他那里,引渡过来的,无比赤忱的,宛若奇迹一般的光芒。 情难自控,景胜捧着她脸,不断亲她。另一手,也伸进了她毛衣,沿着细滑的腰,寸寸往上抚摸。 他发现,她都没穿底衣,途中只有胸衣的扣带造成了可以视而不见的障碍。她的身体很灵,并非一般的温香软玉,是一种柔韧的灵性。 …… 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往上推,于知乐搭在男人颈后的手,轻拍了下:“景胜。” 她喉咙发哑,被他汲走的,不止氧气,还有津液。 “嗯。”他揉压着她胸脯,手在摸索她背脊的搭扣。 于知乐说:“不做了。” “……” “我没打算做。”尽管她就把他卡在了腿间,面色潮红,像是已经准备好了,他手持钥匙,她也对他打开了自己的私宅。 “……” 景胜撑起了上身,情.欲是酒,他双眼也跟醉了一样湿润:“为什么不做了?” 于知乐松了手,转而摸摸他脸:“我没想好。” “做.爱还要想好?想做就做了。” 于知乐微微笑:“要想,对你要想。” “什么意思?” “就是现在先不做的意思。” “……好吧。”男人翻了个身,从她上面下来,仰到她左侧。他没脱掉一件衣服,身上早已大汗淋漓。 “欠着。”他咬牙切齿,顺便给自己台阶下。 于知乐把毛衣拉好,也躺着,和景胜在同一个平面,同一张床上。 良久无言,呼吸逐渐稳定,景胜坐起来,偏头垂眼看她:“你心情好了吧?” 于知乐瞥他一眼:“好了,”她又加了句感激:“谢谢你reads();。” 景胜回头,看向窗户的方向,呵了一声,再过来瞧她时,脸上似笑非笑,似恼非恼:“于知乐,你真他妈把我当狗。” 于知乐不回避他的视线:“我没和狗接吻的怪癖。” 得到了心喜的答案,景胜马上笑了,他撑着床,又弯身去亲了她嘴唇一下,跟闪过去的光似的,很快。 再然后,他又吻了吻她鼻侧的小痣,他喜欢的地方。 他对她说:“我还想亲你。” 于知乐唇角仍有舒适的弧度:“亲我什么感觉?” “死的感觉。” “那为什么还要亲。” “再死一次,死无穷次。” “呵……”她轻轻笑,傻小子。 —— 景胜留在这过了夜,零点之前,他们一起去了楼下。 景胜点燃了她手里细细的一根焰火棒,任凭它们扑飒飒轻响,怒放。 闪着光的花,瞬间映亮了女人的面庞和瞳孔。她已经不再如少女那般,高举摇晃,手舞足蹈,好像自己是个下凡的小仙女。只是静静地立着,浅浅地笑,冰清玉洁得宛若今年迟迟未来的雪。 景胜也点着了自己手里的,但目光依旧舍不得从于知乐脸上离开。她那么美,似是故人来,曾几何时,她出现在他梦里。 丁酉年已至,千家万户,争先恐后,以焰火迎新春。 天空在轰隆嘈杂里,有如明昼,此间万物,也仿佛焕然一新。 回了房间,简单洗漱,两人睡到了同一个被窝里。 于知乐靠在床头,玩着手游,景胜接了几通电话,随便敷衍两句挂断,就回头瞧身边的女人。 看着,看着……他先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刮了刮下唇,想制止那些不断涌出来的,古怪微妙的笑意: “于知乐,好怪啊,你觉得怪吗?” 于知乐抬眼,面色淡然:“怎么了?” 景胜两手搭额,有难消化的欣喜,也有不适应的抓狂:“不知道,我们居然睡在一张床!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于知乐回得很是简单干脆:“……不然你睡地上?” 年轻男人立即闷头钻进被窝,瓮声瓮气,死守堡垒:“我就要在你旁边!” 等关了灯,于知乐也合被躺下。 她喜欢右侧卧,微曲着身,这个姿势,刚好背对着景胜。 她感觉男人凑近了,手臂搭住了她腰身,他在身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要求:“对着我。” 于知乐:“干什么?” “你面朝我睡啊,”景胜加上理由:“别背对我,我要看着你进入梦乡reads();。” “不喜欢,”于知乐道明理由:“难道你喜欢呼吸对方的二氧化碳?”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景胜哑口无言,怔了好半天才回:“中学化学学得不错嘛,知道的挺多。” 所以,他也不再对她有所要求了。 只是自己靠了上去,胸膛密实地贴着她后背。 景胜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精.虫上脑,夜不能寐。但没有,他只觉得,这女人真是好瘦啊,就像上次坐在她车后抱住她一样。只是这次隔着的衣料没那么厚了,景胜能清楚感知到于知乐脊椎的骨节,就在她身体上,像镶了一条神圣的佛珠。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在她平和的体温里、呼吸里,他仿佛找到了皈依。 —— 翌日,生物钟的缘故,于知乐一早先醒了。 她睁开眼,发现昨晚执意背向而眠的自己,一觉起来,却完全面朝着景胜。 他还在睡,气息均匀稳妥,不一会还咂了咂嘴。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尚在年幼,第一次在妈妈臂弯的襁褓里,所见到的弟弟,那会他还是个出生不久的小婴孩,无邪的让整个世界都显得很脏。 这几年,她很少被什么感动,尤其年纪渐长,能触动的她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 这几年,她一直在努力挽回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活着的尊严,这是用金钱才能实现的,需要日以继夜的堆砌,她不停地奔波,很疲惫,也很煎熬。 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但她的心脏已经在这么说了,景胜是她生平所见过的最可爱的男人。 不,人。是最可爱的人。 她认为他可爱,可能是已经摸懂了他,又可能还没搞清楚。但昨晚,她已经再三确认过了,她需要爱情,需要关怀,需要这样一个发光发热的人。她知晓他的身份,她与他之间有难以形容的天差地别,但没关系,无所谓,她根本没想过要什么结果,景胜说要和她结婚,在她听来就像个虚假的童话,动人的笑话。 她也知道,有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必然要重新载上她,接着走完剩余的路,风吹雨打,坑坑洼洼。 那么,就在这个站台,雨后的日光刚好斜照在长凳上,就让她安静地坐一会。这时候,一个人也走了过来,他坐到了她旁边,他握住她的手,和她说话,告诉她,他爱她。 而这个人,就是在她眼前,熟睡着的男人。 —— 景胜将醒的时候,拱了拱被子。 和瞌睡虫战斗的过程中,右眼不经意开了一道缝,瞄到枕畔已经空无一人,景胜秒醒,飞快地从被子里坐起来。 他环视房间一圈,眉头紧蹙,有些绝望。 他发誓他第一次住这么破烂不堪的酒店。他还发现,在这里,有关于知乐的东西已经消失殆尽,只有她的烟盒子还留在矮柜上。 心里慌得不行,景胜一边手忙脚乱地套毛衣长裤,一面拿出手机,飞快找到了于知乐电话,拨出去。 一次, 两次, 三次,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reads();。 日,景胜暴跳如雷,想摔手机,都没睡上一觉就把他甩了?还把他一个人扔酒店?有必要这么丧心病狂? 景胜瘫回转椅,烦躁地颠着腿。他拼命劝自己耐下性子,想想昨晚他到底哪里表现不好,才导致今早这样的结果。 妈的,就接了个吻,摸了个胸,其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这是最气的。 就在此刻,过道尽头,忽然传来了叩门声。 她回来了? 景胜心口一动,低头想趿拖鞋,但这种垃圾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最几把难穿,他放弃了,光着一只脚,直接奔去了房门口。 把门打开。 于知乐就站在外面,绷了半天的心完全放下,上身也一下子软散。 “你去哪了啊!”景胜暴躁问。 于知乐疑惑地看着他,掂了掂手里的纸袋:“买早饭,找了很远。” “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已经到楼下,懒得接了。”于知乐面色清淡,不懂他为什么一脸弥久不褪的恨意。 下一秒,景胜如同离散几十年,才失而复得一般,忽然托住她一边手肘,硬是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紧紧拥着她,使出了全部的力量。他也闷着声,说出了他的全部想法,唯独不敢说怕失去她: “你去哪先告诉我一声行吗?” “别到处乱跑啊。” “老子醒过来看不到你要急死了!” …… 任由他抱着,于知乐也不由抬高了那只没有拿东西的手,迟疑少许,还是覆到了他背上。 她的两瓣唇,小幅度动了动,终究发出了心底的声音: “景胜,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 …… …… …… 四周死寂,圈着她的男人,他的四肢,他全身上下,在顷刻间都僵得不像话。 但十几秒后,他给出了最真挚动人的反应。 “我醒了吗?”耳边还是景胜困惑怀疑的口气。 “难道没睡醒?我还在做梦?”他放开她,换为架着她肩膀,双眼灼灼地正视她,判断她:“于知乐,你是活的吧?” 不等于知乐回答,景胜又一把将她抱回去,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 他还在说话,但已如昨夜千树花火一般,炸开了难以自抑的笑意: “不管了,做梦我也认了。” 第三十三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因为手上还拎着热腾腾的早点,不宜久抱。 于知乐隔开男人在自己发间蹭动的脸,也扯掉了背上的手,退出一点间距,对他说:“我们吃早饭吧,过会冷了。” “好。”景胜现在高兴得能升天,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于知乐把袋子搁到桌上,将里面一只只纸盒取出来,扯下橡皮筋,开了盖,有香脆的春卷,有酥口的烧饼,还有玲珑剔透的蟹黄汤包。 另外她又取出了两杯热乎乎的饮品。 掰开一双竹筷,她递去给身边的景胜:“你坐着。” 景胜乖乖坐回了椅子上,只是还扬着头,眼睛发亮地看她,像只等待投喂的哈士奇。 于知乐坐到床位,抬高了其中一杯饮品,专注寻找上面的记号:“不知道你喝不喝豆浆,但你好像喜欢喝牛奶,就买了热牛奶。” 景胜还是目不转睛望着说话的女人,唇角的弧度就没坠下去过。 他从没想过,她竟然记着他的爱好。 瞧见了杯身上面店员所写的milk字样,于知乐才把手里的饮品递出去:“就这个。” 景胜笑着接过去,问:“好喝吗?” 掌心温温的,鼻端有奶香。 于知乐揭开自己那杯豆浆的盖子,掀眼:“不知道,我只喝过他家豆浆。” 闻言,景胜把手里杯子放桌边,推回去,很是一本正经:“不好喝怎么办,我这人吧,对牛奶的口味要求很高。” 买给你就不错了,还蹬鼻子上脸,于知乐瞥他:“那你别喝。” 景胜两眼弯弯:“你先帮我试喝一下。” 又不是投了毒,于知乐无可奈何瞄他一眼,端起他那杯,抿了一口,还聚精会神地在唇舌间感受了一下―― 不过,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牛奶我喝的少,喝不出差别。” “哦,没事,”景胜突然眉开眼笑,一把夺回她手里属于自己的那一杯,看似随意道:“我女朋友开过光了,现在是全世界最好喝的牛奶了。” 于知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缓缓地笑了。 见所未见的露齿笑,是东海深处最美的珠,终有一天,会为了什么,重见天日。 “真的很好喝啊,我差点一口气干掉了reads();。”他一股脑仰头灌下去大半杯。再看回她时,一脸笃定地肯首,唇上还残留着少许奶渍。 于知乐偏开脸,眼角已不受控地挤出了几撇快乐的痕迹。她找到袋子里的纸巾,手悬空伸过去。 景胜:“干嘛?” 于知乐:“嘴。” “哦,哦哦。”景胜恍然大悟,倾身上前。 这下轮到于知乐问:“你干嘛?” 景胜眨眼:“你不是要给我擦嘴?” 于知乐颇为嫌弃:“你小孩儿啊,自己擦。” 男人坐正,杯子放回去,而后把于知乐拿着纸巾的手直接强拽过来,靠自己嘴上,左抹一下,右抹一下,认认真真,干干净净。 于知乐抽手,佯怒训斥:“我让你自己擦。” 景胜还握着她那只手,牢牢抓着,不松开,在装傻:“我是在自己擦啊。” 说完他还挑了挑眼,含笑的视线一刻也不想离开她,两道浓眉是分外迷人的形状。 …… “我操,这个春卷太好吃了吧。” “……” “我女朋友就是会买。” “……” “于知乐,我们比赛吃饼,就这两个烧饼,我们一人一个,吃完之后,谁掉盒子里的屑子多,谁就给对方微信发52块钱红包。” “你无聊?” “不无聊啊,新年活动。” “这么蠢的新年活动我第一次见。” “怎么蠢了?很有意义好吧,告诉我们要珍惜粮食……顺便还能促进情侣之间的感情。” “好好吃!” “……好,没问题,yes,sir,不对,yes,darling,嗯,对,mydarling.” 男人说着话,他的脸,刚好迎着窗的方向。 恍惚间,于知乐以为自己看到了,日光拟人的模样。 …… ―― 十点多,于知乐提前下楼退房,景胜寸步不离跟在她边上。 昨晚的前台女孩还未离开,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面前看起来天造地设的一对,心猜这女人应该是和男友(丈夫?)吵了架,才只身一人在除夕夜跑出来的。 幸而在这个大年初一的明朗早上,他们又和好了。 重圆的爱情让人倍感温馨,等候查房的过程中,前台妹子揶揄问:“哄好了啊?” “啊?”景胜不明其意。 妹子弯唇:“你女朋友啊。” “哦――”景胜一下揽住于知乐肩膀,分秒便投入其中,和前台妹子开启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对手戏:“对啊,我女朋友,这我女朋友,是不是很美?” 妹子认同地颔首:“嗯,好看reads();。” 景胜站直身体,煞有介事:“我俩般配吧。” “嗯!”妹子这回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你们以后孩子颜值肯定很高。” 饶是听得笑眯眯,但他还是轻轻摆了两下手:“别啊――小孩烦死了,我只想和她过很多年,就两个人,我每天只想看到她。” 情话固然动听,但他异于常人的反应,让前台妹子有些讶然。 随之惊诧的,还有被身侧人使劲搭着肩,隐忍不发的于知乐。 她转头凝视景胜,他脸上并没有任何刻意为之,一派清白坦荡。 ―― 到了外面,于知乐想去取车,景胜没答应,让她开了自己的车,还理直气壮说不想离她超出一米远。 走到门外,于知乐双手插兜,习惯使然,也是自然而然的戒备姿态。 身边的景胜留意到了,他也双手揣兜,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 于知乐疑惑看他。 景胜皱眉,轻轻咳了一声,探出一只手:“握个手吗?” “握什么手?” “仪式啊,今天起,我就是你男朋友了。”他语速超快地讲话,哈出白色的雾气。 于知乐瞄了眼他悬在半空,正儿八经的五指,探出一只手,同他交握。 景胜却就此再没有放手,他利落地换了个手势,小鱼般直接挤到了她指缝间,瞬间从商务性会晤,变为了情投意合的十指相扣。 “ok,”他把手垂回去,明明脸上已经发热,却还在幼稚得要死地绉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我手上提前涂满了502胶,劝你不要试图甩掉。” 于知乐轻呵一声,似乎对他的小聪明不屑一顾,又甘之若饴。 车在路上,彼此都接到了几个来电。 于知乐这边,无非是家人,她关机一夜,妈妈很是关切担心。 于知乐简短地解释了两句,那头听见女儿声音如常,才放下心来,只道快快回家。 至于景胜,全是狐朋狗友的约饭、打牌邀请,一到过年,这群公子哥儿就喜欢聚在一起瞎嗨。 当中自然有林岳,他热忱地说最近圈子里有了新玩法,狼人杀,还说谁谁谁会带几个妞一起过来,生面孔,全都美艳不可方物。 景胜当即拒绝:“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林岳:“什么玩意,我还没说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呢。” “我真有家室了,”景胜紧盯着开车的女人,唇角噙笑,惬意满足:“我谈朋友了。” 林岳:“……谁啊,我咋没嗅到一点苗头呢?” “你知道的啊。” “那女代驾?” “哎,对reads();。” “真的?你来真的?” “我景胜还能有假?” “你把她一起带来啊,多一个也能玩。” “不带。” 林岳:“我真不懂你了。” 景胜:“我金屋藏娇,不能给你们多看。” 林岳:“去你妈的。一句话,来不来?” 景胜:“不来,我二人世界呢。” 林岳忿忿挂了电话。 接连推掉了几个盛情邀约,景胜把手机丢到了杯槽里:“于知乐。” 于知乐微微侧目:“怎么?” “去嘉盛广场。”他一早就计划着带她去那地方。 “好。” 就在于知乐心中隐隐不安以为这人要带她挥金如土,上演任何女人都曾在心里脑补过的愚蠢小言桥段的时候,景胜领着她直奔四楼―― 四楼的…… 电玩城。 嘉盛的电玩城是宁市的标志性玩乐去处,类似魔都人民广场的风云再起,拥有在国内都屈指可数的娃娃机规模和数量。 任何大小、种类、款式的毛绒玩具,在这里应有尽有。 不怕你想不到,只怕你抓不到。 大年初一,电玩城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熙熙攘攘。大家身穿新衣,都洋溢着喜庆的笑。 “我早就想带喜欢的女人来这了,”排完长队,景胜大手一挥,办了张一千的卡,连走路都险些兴奋摇摆:“这是我的解忧圣地。” 于知乐斜他一眼,是你自己想来吧。 景胜驻足,远眺一望不见终点的数排娃娃机,把手里的卡一脸慷慨地递给了于知乐:“去吧,好好玩。” 于知乐嗤笑,接过去:“我玩过。” “来这玩过?” “嗯。” “那一次性玩过一千游戏币吗?” “这倒没。” “那上吧,随便抓。” 人影憧憧,两个人四处找着人少或者空闲的机子。 他俩都不是什么娃娃机达人,自然是失败多余成功,饶是如此,于知乐却也不像以前一般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专注于当前,能叫人忘记许多烦恼。抓住了会很欣喜,失手了也不会遗憾。 这一刻,她对眼下的失误与受挫,再也没有那么多后顾之忧,也不需要琢磨各式各样的技巧,她知道手里正攥着满满当当的支撑和资本,就来自身边的男人。 每一次,她调整游戏杆,景胜都会非常认真地绕着玻璃橱窗,转来转去,上蹿下跳,帮她看是不是应该在这里降落reads();。 停在一台摆满粉色派大星的机器面前,第……不知道多少次,抓取失败的时候,于知乐放弃了。 她直起上身,活动了一下双肩,评价道:“这台爪子有问题,没力气,根本抱不住娃娃。” 景胜屈身,研究了一会那抓手,立即否定她的说法:“没问题。” 于知乐转脸:“有问题,不是爪子就是概率问题。” 景胜跟她犟上了:“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 于知乐哑然失笑:“那你来?” 景胜颔首:“好啊――我现在就抓,要是抓上来了,怎么说?” “先抓再说。” “这样吧,”景胜提出条件:“我要是抓上来了,你就抱我一下。” 于知乐:“……” 两个再等同一台娃娃机的中学模样的女生,已经望着他俩,憨憨窃笑起来。 不想让小姑娘多候,于知乐同意了他的赌约。 利落地刷了卡,景胜站回玻璃前,握住手柄,眉心紧皱。 也没捣鼓出什么狂转或抖动夹子的小技巧,他不慌不忙地,操控着那只爪手,一点点往自己心中的目的地上方迁移。 到点后,他抬起下巴左右确认了下,再回头看于知乐时,已经勾起一边唇角,看着极为成竹在胸。 啪嗒一声,也未再看一眼,景胜拍下那只按钮。 其实他也紧张呢,不敢看此时的玻璃罩子里,到底上演着什么剧情。 但,心里再没底,气势也不能输。 须臾,两个旁观的女孩异口同声轻呼,“啊……上来了!” 景胜回头,一只派大星已经精准无误地掉入洞口,滚向外面的世界。 景胜蹲下身,拣出那只派大星,一手撑住操作台,一手提着娃娃在于知乐面前轻晃。他掀眼对她坏笑:“怎么样?” 两个女生都掩着唇,被这个有趣又英俊的陌生男人逗得合不拢嘴。 言出必行,于知乐与他对视片刻,颔首:“可以。” 景胜蹦回她跟前,抬着眼皮:“抱?” 于知乐左右望了望别处,提前警告:“就抱一下。” “好。”景胜答应得很痛快,笑眯眯。 于知乐小幅伸臂,装模作样,勾了下他脖子。 就在她要脱身的瞬间,男人的手,极快地把她扣回了原处,也让彼此贴得更紧。 “我就说没问题吧,”他猝不及防的举动,让于知乐心在轰鸣,几乎能盖过了身边所有喧嚣的声音,但它们完全压不住,耳边人从不知道掩盖的,得意带笑的口气: “爪子怎么就抱不住娃娃了,我都能抱到你。” 第三十四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走出电玩城,景胜拎着满包的娃娃,也因此收到了许多注目礼。 于知乐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尤其被一群人盯着瞧。但景胜不一样,他似乎对旁人奇异的目光非常受用。 于知乐想快步离开,景胜却走得慢慢悠悠,宛若闲逛。 两人在逆行,惊奇打望他俩的路人,也越来越多。 于知乐回头催他:“快点。” 景胜垂眸瞥了眼手里沉重的娃娃山:“快不起来啊。” 于知乐伸出手:“我拿。” 景胜立马把袋子缩回去:“不用,”继而把自己空着的左手送过去:“要拿拿这个,更重,有73千克。” 于知乐驻足,会意一笑。无奈之余,还是搭住了男人的手,与他相牵。 景胜顿时如同被扎了一支兴奋剂一般,精力旺盛:“我活了!” 于知乐低声:“难道之前是死的?” “没死,半死不活,”景胜正儿八经叹了口气:“跟吸.毒似的。” “你吸过?”于知乐问。 “吸过,怎么没吸过,”景胜抬高了两人相扣的手,将女人白嫩的手背,放在鼻端长长一嗅,故意沉醉闭眼,颔首肯定:“就这个毒,碰过了一辈子都戒不掉。学名:于知乐。” 于知乐忍俊不禁,硬拽下两人的手:“有病?” “是啊,有病,我有神经病。”景胜轻快回道,转眼望向她,整洁的牙齿总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干净纯粹。 已经牢牢拉着了,但他指间的力道仍在加重加紧,像要捆住什么约定,他懒洋洋地轻呵: “所以说――监护人,你一定要看好拉紧reads();。” ―― 把娃娃全部安置到后备箱,于知乐刚要去开驾驶座的门,景胜勾了勾手肘,叫住她。 于知乐回头:“怎么了?” 景胜打开了后座门:“到后面来,先等会走。” 说完就弯身坐进去。 于知乐也走另一个门跟进去,和他并排坐下,问:“什么事?” 景胜斜她一眼,唇边挂着笑,像树梢的光,他似乎没有不笑的时候:“别急着走啊,坐会。” 于知乐正视前方,没有说话。 封闭的车厢里,没开空调,也自成一方暖意。 景胜突然坐近了,几乎亲密无碍的距离:“第一次,就是这个车吧,你是不是在这把我敲晕的?” 于知乐往后挪了两寸,靠到了侧壁,她面不改色,坦然承认:“是。” 男人站起身,单腿曲跪到皮椅上。他一手撑到了她边上,一手摸了摸颈侧:“打得这?” 于知乐瞄了眼他指出的地方:“不记得了。” 她真的记不得,是左边还是右边,但这个人眼角的无耻弧度,倒是分毫没变过。 “是这,我还记得,”他揉了揉脖子,面带痛色:“哎唷!” 于知乐弯唇,不忍拆穿他,问他:“还疼?” 景胜直勾勾看进她眼里:“疼啊,打那么重,怎么不疼。” 于知乐盯着他,就看他活灵活现地演,发笑。 景胜沉吟片刻,认真请求:“你能像昨晚一样,拥抱一下这个还在疼的地方吗?” 都是套路,于知乐冷哼,但没有拒绝,伸手环住了他,贱兮兮的家伙。 景胜顺势靠过去,也搂住了她,心满意足:“哎,这手臂是裹着灵丹妙药的绷带啊,我一下就痊愈了。” 于知乐心想,再严重的面瘫患者,也许都能被他逗出吊嘴角的力气来。 “我感觉自己是个人了。”他嘟囔。 什么奇怪结论,于知乐问:“之前是狗?” “不,”景胜否定:“是植物。” “你真是多变。”,每天能给自己定一种跨越物种的新身份。 “嗯……只能自己光合作用的植物。” “什么?” “你听不懂我说话。” “?” “我办公室门口那盆仙人掌,见过吧。” “见过。”于知乐依稀回忆起,那盆等身高度的墨绿色大家伙。 景胜开始信手拈来的说故事:“你去我那一次,它就爱上你了,你走的时候,它拼了老命跟你表白,但你听不见也听不懂,它站在盆里,觉得永远追不上你reads();。” 于知乐反问:“你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它。”景胜总是能把主题拐回自己身上。 于知乐佯装松手:“那不抱了,扎手。” “别啊,我现在是人,不扎了,”景胜把她按回去,支起脑袋,面对面,一眨不眨看她:“仙人掌王子,被你亲出了人形,帅吧。” 于知乐失笑,打量他:“哦,你刺呢?” 景胜也跟着困惑埋头找:“对啊,我刺呢。” 末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找到了。” “哪?”于知乐问。 男人故作玄虚地勾勾手:“你过来点。” 于知乐现在一点也不忌惮他会占她便宜,她更想看看她的小男友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所以也顺和地挺直上身,靠近了几分。 景胜似乎觉得还不够近,手在她后背一揽,俊脸马上贴过来,狎昵地在她腮帮子上连蹭两下。 “喂。” 于知乐明白过来了,下意识后仰,隔开两人间距。 “喂什么喂,”景胜一本正经,摸了把自己下巴,挑眉:“怎么样,正好今天没剃,最新鲜,原生态,一般人体验不到这种男人味爆棚的刺。” 于知乐哑然失笑,真心实意地感到快乐,因为眼前这个人,以及他,总能随机应变,和讨人开心的小聪明。 ―― 在后座缠着于知乐又抱又亲了许久,尽管中间于知乐妈妈又来了电话,催促她回家拜年。 但景胜还是不乐意放她回去,想方设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想看电影,已经订不到票。 逛街?于知乐看上去兴趣寥寥。 又没到饭点。 最后,他绞尽脑汁提出一起玩联机手游的邀请。 他在app商店找了好一会,最后挑了个比较容易上手的贪食蛇作战游戏。 至于怎么玩,也很简单,一群蛇通过吃豆子变长,不断变长,但切记不能一头撞上其他蛇的身体,一旦碰到over。 直接绑定微信直接登上去,景胜发现这游戏要更名,不然一直显示的是“游客一串数字”这种挫兮兮的毫无亮点的id。 他想了想,给自己改成:【鱼之乐的大帅比】 确定后,他凑过去瞄于知乐手机,看见这女人已经打算用那个蠢id进入无尽模式。 景胜直接把她手机抢过来。 于知乐偏眼质问:“干什么?” 景胜背过身,愣是不让她夺回去,马不停蹄点出她个人信息,修改,嗯,改什么呢―― 景帅比的…… 景帅比的鱼小乐。 好了,确定reads();。 完美! 然后再把手机交回去。 于知乐垂眸一看,吐槽:“什么脑残网名?” 景胜啧了声:“怎么脑残了?”他把自己手机摊到她面前:“跟我正好情侣名,这才符合我们现在的身份好吧。” “我改了,受不了。”鱼小乐三个字让女人忍无可忍,当即跳到资料界面,按下用户名后面的修改二字。 屏幕上,瞬间跳出提醒: 【还需30天才能修改】 在一旁偷窥的景胜憋不住地嗤嗤贱笑:“你就用这个吧,鱼小乐,也就个把月的事。” 于知乐剜他一眼,认栽,接下景胜的组队邀请。 鱼之乐的大帅比和景帅比的鱼小乐,一齐进了游戏。 …… 景胜进入状态是出人意料的快。 他还不断给自己配各种骚话bgm。 “鱼小乐!小乐乐――我看到你了。” “哥哥要去追你了,你怕不怕?” “我现在很长,非常长,无敌长,能把你整个人都包起来,你哪也别想跑,只能在我怀里认命。” “我怎么又死了,这条不认识的蛇好烦啊,老阻止我接近你,他是不是严安的号?我现在就去复仇。” “我满血复活了,等我!” “我□□怎么被你撞裂了。” “你怎么下得了手?谋杀亲夫啊。” “我又出山了啊,这把你别乱来,我俩双宿双栖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杀遍天下无敌手行吗,靠!你别老盯着我,去杀别的蛇行吗?” “啊……怎么又死了。哈哈哈哈你也死了,你这么急着殉情,搞得我好过意不去啊。” “我要认真玩了。” “于知乐,别跟着我了!让我自己发育。” “我要发育!!” …… …… 中途,于知乐偏了偏脸,不由打量起身边的男人。 他平握着手机,双眼发亮,好像总这般投入,对待什么都如此。 于知乐沉静地凝视着景胜侧脸,他鼻梁挺拔,头发也很健康,是的,健康,也许她该用乌亮、繁茂这样更为确切的形容词吧,但他还是让她最快想到了健康。 它们就在那,是破土抽芽的春季的草,是忍不住想要让人去摸一摸,揉一揉的,生机勃勃的健康。 这一刻,于知乐也明白过来,原来她的择偶标准,早已有了新定义。 它没有条条框框,也不用逐个比方,它就是景胜的模样,简单而健康。 第三十五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接近下午一点的时候,景胜提议一起吃个午饭。 他激动的把所有恋爱后必须要做的所有事,和于知乐在一天内完成。 说来也神奇,活到这么大,景胜从没正儿八经谈过一场恋爱,他会觉得一个姑娘长得漂亮,理所当然地为她花钱,再看她一头扎进大大小小的名牌购物袋里,对他露出喜悦满足的笑脸。他也会疼她们,和她们睡觉,但他说不出爱她。 但于知乐不一样,他没办法名正言顺地为她砸钱,这只会让他自惭形秽reads();。 很怪吧,这女人是没钱,甚至可以说是穷困潦倒,每天也在一心一意地为钱拼搏,可她身上没有铜臭,只有一种令他无法逼视的高级气味,近似宝格丽白茶香水的味道。他走在她旁边,他找不到一丁点居高临下,他握住她手的时候,只感觉自己是个四处乱撞了好久的无头飞鸟,终于找到了归巢。 想到这里,他不由侧了眼看于知乐,她站在那,肩头是自然的挺。 电梯里人挤人,她是眼花缭乱里头一抹笔直冷静的灰,平和得像已经淀到底的余烬,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看了她一会,他越发觉得这女人美不胜收,没忍住朝她吹了两下口哨,短促、轻佻。 惹得周围一众人都朝他看过来。 于知乐也瞥他,勾了勾嘴角,问:“什么事?” 景胜:“三十秒没看到你正脸,想它了。” 这说得脸都不带红的,路人集体:“……” 有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已经嘘出声,高声道了句“谢谢大兄弟学到了!” 接着他女友就羞臊地把他嗔了回去。 大家哄笑。 轿厢门开了,影城就在这层,所以呼啦啦一下涌出去好多人。 狭小的空间顿显宽敞。 景胜拽了下于知乐的手,迫使她靠自己近了几分。这个动作刚完成,门外忽然有人叫他:“小胜儿!” 女人的声音。 景胜起初有点惊讶,接着徐徐笑开。 于知乐留意到他的神态,也跟着看过去。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女人中分大鬈发,零下好几度的天,她仍光着两条细直的腿,锐利的妆容和漆黑的过膝长靴,让她看起来仿佛刀枪不入。 男人么……于知乐隐隐觉得见过。 很快,特征鲜明的框架眼镜,叫她想起了这人是谁,那一晚,帮景胜叫代驾的朋友。 眼镜男也是惊了一脸:“好巧。” 景胜:“是巧。” 眼镜男瞄外面按钮:“你们上楼?” 景胜:“对,上去吃饭。” “我们也是,”女人接话:“那一起吧。” 说着话,外面那俩进了电梯。 门一关,眼镜男望望景胜,又看看于知乐,没忍住笑:“行啊,没骗我,还真二人世界。” 他的女伴也跟着用目光判研起于知乐来。 她觉得这女人,跟以前景胜带过的女孩都…… 不大一样。 清汤挂面,也凭空生出一股宁静不卑的气场。 偶遇熟人,景胜倒是一点不慌,拷着于知乐的手,也未见一丝松懈。 他眉宇间逐渐聚上了几分熟练的恶劣:“岳子,你怎么没去……” 咳reads();! 眼镜男重咳一声,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没去干嘛?!”女人轻蹬他小腿一下:“你本来准备去干嘛??” 景胜看得眼睛都弯成两道缝了,他帮基友圆场:“不干嘛,岳子约我打牌,”紧接着牵高了于知乐手,把它们一块按在胸前:“我没答应,要陪女朋友,我一秒钟都不想离开她。” 丢人现眼,于知乐瞬间拉低了两人手,想趁此机会脱开。 旁边人偏不让,跟在她指腹生根了似的。 “我靠……”朋友偏开头,一脸真几把辣眼睛。 女人闻言也笑,又扫了眼于知乐,大红唇饱满贵气:“小胜儿,你也介绍介绍啊。” “好嘞,”景胜抬抬下巴,对于知乐说:“林岳,我兄弟,这位美人是他太太,孔……” “空心菜。”林岳抢过话头。 女人回嘴:“你才空心菜!” 景胜笑颠颠纠正:“她叫孔欣瓷啊,不是空心菜。” 于知乐忍俊不禁,但她还是抿了抿唇,初次会面,不好让这份笑意太明显。 景胜往身边女人肩膀斜靠了靠,对友人介绍起她:“这位,于知乐,我……嗯,爱人,我爱人。” 嗤,林岳笑了。 于知乐:…… “是不是那个……”孔欣瓷猛地记起什么。 林岳是明白人:“就那个。” 孔欣瓷一笑:“也算和我们夫妻俩有渊源啊。” 于知乐不大明白。 孔欣瓷弯唇,提点:“我给你打过电话。去年的事了,我老公让我打的,说小胜儿看上了一个女代驾,不知道怎么约人家,让我打电话装你老客人骗你出来。” “哦……”于知乐懂了。 “哎!”景胜不依了:“别揭我老短啊。” “没事诶,”林岳在他肩上一拍:“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不能提的。你那不短就行。” “走。”景胜撂开他手。 孔欣瓷跟着开玩笑:“林岳你试过啊?” 林岳:“……老婆啊我真服你这思维拓展,”他瞥了眼一直闷不吭声的于知乐:“这问题该问小于。” 于知乐:“……???” 这回景胜跟在后面莫名害羞:“别废话,你赶紧吃饭把嘴塞上吧。” ―― 四人在一间泰国菜入座。 林岳客套地先为大家烫碗筷杯碟,轮到于知乐时,她道了声谢,林岳还没说什么,景胜提前抛了句“客气什么”,林岳直接把景胜餐具重重搁回去。 老子不干了,罢工,自个儿烫去reads();。 景胜就把碗推到于知乐跟前:你不弄,我女朋友来。 在外人面前,于知乐也懒得跟他摆脸,像上回吃烤串一样,顺道给他涮了涮。 景胜撑着额,一眨不眨盯着于知乐,看她默不作声、有条不紊做这一切,感慨:“谈恋爱真好啊。” 孔欣瓷鼻子里哼笑:“是,千万别结婚。” “不行,”看得近乎痴迷的年轻男人,机械性地摇了两下脑袋:“我要娶她。” 于知乐一般自动过滤掉这种话。 “哎唷,”对面林岳委实受不了:“看你这挫样,先问问人家答不答应吧。” 孔欣瓷瞧得有些羡艳,她与林岳间虽是世交联姻,但也曾有过如漆似胶的热恋期,只是慢慢归于平淡,一切都已回不到当初样子。 她微微扬唇,不真实地一笑,转话题:“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景胜拿出手机,按开来,觑了眼,答得非常爽利:“四小时二十分左右吧。” 孔欣瓷:“……” 林岳:“……真行,四个小时你就这样?”转念一想:“算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这样。” “小于,”林岳幽幽呵气,把话头引到于知乐身上,也是担心她感到被冷落:“你喜欢他哪啊?” 他嫌弃地瞥景胜一眼,后者则一脸得意嚣张:“你就不该答应他,要答应也答应得慢点,看他现在鼻子都要翘上天。” “我帅啊――”景胜大言不惭。 “呵。”孔欣瓷笑出声,也好奇:“对啊,你喜欢他哪啊,他是我们圈里公认的二百五。” 景胜:“……草,老子真后悔请你们共进午餐了,你俩是来夫唱妇随砸场子拆台的吧。” 林岳:“别啊,我就想知道,你也追好一阵子了,小于怎么就从了你了啊。” 孔欣瓷抿了口五谷杂粮汁,点头。 此刻,于知乐也烫好了碗,她把它们放回去,信口一回:“没什么,只是喜欢他这样。” “嗯?”林岳一时没懂。 “你们觉得二百五的地方,刚好是我喜欢的地方。” 她答得很随性,却叫两个男人当场愣在原位。 独有孔欣瓷笑得皱起了鼻子,仿佛深表同感:“嗯,说得没错,是这样。” ―― 四人吃得分外愉悦舒心,林岳和景胜,也看得出感情很好。 一顿午餐愣是被他俩吃成了相声表演,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极快就能接下对方的梗,唱和不停,完全没有冷场的时候。 而且,于知乐发现,林家夫妇同为富贵人,也知晓她的身份,却从头到尾没摆出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态度。 二人也不像平常人一般问东问西,恨不得拐弯抹角把朋友对象的户口资料都打破砂锅扒到底,只字不提敏感话题,只和平等朋友一般侃天说地reads();。 所谓人以群分吧,她瞟瞟不断往自己碗里夹咖喱牛腩的景胜。 这小子,她也分不清了,到底是真的蠢兮兮,还是高情商地装傻。 “老看我干嘛?”景胜陡然掀眼,又示意她面前,已经被他殷勤堆成小肉山的碗:“吃啊。” 于知乐回了神,别开眼。 “看见没?”景胜又在那迅速自嗨炫耀:“呵,还不承认我帅?我女朋友都要看我下饭,秀色可餐。” 立马被林岳怼回来。 于知乐弯唇无奈,唉―― ―― 下午,送走景胜,于知乐回了家。 男人念念不舍,抱了又抱,于知乐最后心一狠,才摆脱了这个黏糊糊的家伙。 驾着机车回到熟悉的弄堂,于知乐不由松了点油门,让车速自然减慢。 近乡情怯,从昨晚到此刻,仿佛做了场梦,终有醒来的一刻。 斜阳西下,天与地的颜色,都被调成了黯淡的红。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几乎都敞着门,时刻为上门拜年的亲眷邻里做准备,给了通红的压岁包,还不能忘了再给谁家小儿塞上满兜的糖果。 于知乐刹了车,她扯掉手套――哦,这是景胜硬塞给她的。还自己先戴上,跟广告男模似的,演示了一遍,告诉她可以触屏玩手机。 于知乐:她是原始人吗?她知道好吧。 一双纯粹的男士手套,有点大,但很暖,也算派上用场。 家门前,大红灯笼下,弟弟正在打陀螺,自己和自己玩得还挺开心。 一瞧见她,他眼睛瞬间亮了,马上无视了地上那旋转不停的玩意儿,跑上前来,脸蛋发红:“姐,你终于回来了!” “你去哪了?怎么在外面待了一整天?我打你电话你干嘛也不接啊?你再不回来你红包我就要私吞你红包了,姐,你怎么不说话?还生我们气吗?” 他仿佛变成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于知乐没理会他任意一个问题,只蹙了蹙眉,问:“妈呢?” 于知安朝门内扬扬头:“在客厅里,家里来人了。” “谁?”一个不安的念头闪电一般划过,但下一秒,于知乐猜测,应该不是那些讨债鬼,不然于知安不该还在此处休闲玩乐。 于知安回:“徐镇长,还有几个男的,忠叔也在。” 于知乐眉间皱印愈深,踏过了石门槛。 于知安也跟过去,姐姐安然无恙归家的欣喜,让他完全忘了门口那只,还在旋转跳跃的小伙伴。 于知乐接着往里走,客厅中央,几个中老年男人,全都朝她看过来,爸爸也在其中。 空空响声骤止,那陀螺,自然而然地停了。 于知乐也顿在原地,不再上前。不知为何,她有隐隐预感,他们亦为她而来。 第三十六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一见门边的女人,他们之中一个稍有些谢顶的白发老头率先起身,与她打招呼: “欸?小乐回来啦reads();。” 于知乐认得他,袁羌义,她的小学老师。她念高一的时候,他也升级成了陈坊小学的校长。 十多年前教她时,袁校长的头发还没这般稀疏,但精瘦的身材和不算浑浊的大眼睛让年过六旬的他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 如今他已经退休,但镇上人还是会尊称他一声,袁老师或袁校长。 于知乐礼貌地唤了声:“袁老师。” “哎。”老人笑了笑,应下。 袁羌义身旁就是她父亲,她能感觉到爸爸在看她,但她视线直接越过,恍若未见。 袁校长坐回去,徐镇则拍拍他身侧空位,面带慈色的叫她先坐。 果真在等她,于知乐径直走过去,入座。 花了几秒判析一圈,她发现来人皆是镇上颇有名望和话语权的长辈。都认识,所以也没什么可惧之处。 于知安也亦步亦趋跟在姐姐后面,被于父用一句“小孩跑来干什么”给吓了走。 目送儿子回了房,于父拿眼旮旯瞥于知乐,沉声道:“还知道回来啊。” 徐镇长不理解,问道:“小于去哪了?” 于父轻哼:“谁知道。” 一段对话过去,于知乐未曾去看她父亲一眼,她笔直地正视前方,面上无波。 大概察觉到了于家父女间的矛盾,袁老师拉回正题:“小乐,你回来的刚巧,我们正聊到你。” 他拿起手边一包软中,抽了根递给于知乐。 于知乐摇摇头:“谢谢,不抽。” “戒了?” “没,这会不抽。” 抽烟是坏习惯,镇上鲜有女人好这个,于知乐算个特例,大家也不新奇。 袁老师也不强迫,往自己嘴里叼了根,而后把烟盒搁回原处。 旁边有个老头借火,他也顺便把他的给点上了。 徐镇长望了眼于知乐和她父亲:“刚才已经和你爸说了,但他叫我们亲自跟你讲,所以我就开门了,我们这边呢,先不管年轻人想法,还是坚持不拆。不想拆的道理,我们也讲不清,” 老人在自嘲:“你就当一群老不死的,心里迈不过这个坎,人年纪越大越固执,不忍心看着这地方比我们先去。” “春节之前景总又来找过我一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说到这里,徐镇黯然:“威胁我啊,说年后他就不亲自管这事了,费神,他要么撂担子找政府出面,要么找拆迁公司负责,回头暴力强拆出点什么事故,别赖他头上。” 于知乐:“……” 徐镇慢吞吞讲下去:“我们知道你和景总关系好,想你再给他说说,拆迁的事急不得,多商量总比草率决定要好。” 于知乐并未矢口否认,只问:“我和景总关系好,你们听谁说的?” “看不出来么,”张思甜的父亲掺进了话题:“甜甜隔三差五就搁她妈妈那说你命好,有高富帅追求你reads();。” 于知乐弯唇,眼底磊落:“他追求我和我劝他别拆有关系吗?” 袁老师抖了抖烟灰:“别多想啊小乐,我们不是来逼你,就我们坐的这屋,你是房主吧,你就忍心拆了?” 于父轻蔑吭气,直道女儿别有用心:“你们让她去劝拆迁商?老太婆死之前想不通非要把房子给她,她巴不得早点拆呢,拿到钱,自己跑出去过快活日子。不孝女,几年前就想撂下我们跑了,别以为我和你妈不知道。” 说到最后,中年男人死盯着她,忿忿不平得很。于知乐听得发笑,只字未言。 到底是知识分子,袁老师听得颇为反感:“中海你怎么这么说女儿呢,你们家这几年多亏小乐了,大家都看在眼里。知安现在读大二,没小乐他大学都上不成。” 是啊,一时间,附和声起。 “是是是,她了不起,”于父满口挖苦:“我几年不在家,她早跑我头上来了。” 见气氛不妙,徐镇长赶紧来中间缓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他和气地对于知乐笑道:“小于,我就想问,你自己心里想拆吗?” 于知乐没作声。 于情,她不想辜负奶奶的千叮万嘱; 于理,陈坊还是拆了最为简单合适; 袅袅烟气漫进于知乐鼻腔里,很多人讨厌二手烟的味道,但于知乐习惯了,在铺天盖地的烟草味里,她反而寻到了些微异常的平静和清醒。 她开始整理思路,脑子里那些黑团团的线还布得分外凌乱,但唯有一根不同一般,它是白色的,突然从浑浊中荡漾出来,散发着幽幽辉光。 于知乐微微启唇,反问:“你们坐在这,找我就有用?太高估我了。” 感觉到女孩要拒绝,袁老师回道:“不是高估你,是什么办法我们都要试试,你现在和那边走得近,也是一个机会。” 于知乐微妙地笑了笑:“那你们现在,是准备让我去求情?让那边再多给陈坊一秒钟?”她停顿数秒,整合措辞:“底下的话没有不尊重您们的意思,徐镇长先前也找过我一次,我和景胜说了,他坚持他的意见,之后再无下文。我以为这事不会再到我这头上来,但想不到的是,今天还是来了。” “新年第一天,在这个镇里最德高望重的你们,结伴跑到我家来,就是为了把宝全部押到我一个晚辈头上?” 她有条不紊:“我觉得你们错了。” “你们不该这样。” 对面坐着的一个老头很是焦急:“那你说说看!我们应该怎样!还能怎样!” “我们都在陈坊活了这么多年了,我有二十年,你们有五十年,六十年。对这里知根知底、饱含深情的你们,却要孤注一掷,把希望全寄托到敌人那里。”她说得铿锵有力,几乎在一刻间点醒了所有人。 袁老师是个聪明人,他已然明了她话里意思,继而给出自己的看法:“可我们老了啊,没有那身体和力气对抗了,年轻人也不在家,就算在也未必能想得到一块去。” 口腔莫名发干,于知乐咽了咽喉咙:“你们找我去说情,和求着对面别拆有什么区别?别人都砸到家门口来了,你们还要跪着磕头,抱住他腿求饶?” 于中海听不下去了,训斥:“你跟长辈讲话什么态度呢?” 他身边老头抬手:“让你姑娘说完,她说得在理reads();。” “我奶奶说过,陈坊是你们,也是我太爷爷那一辈辛苦建设起来的,有汗水有血性……”说着,她有些钝涩,不知是源于心里还是眼底:“都不想着靠自己力量去护住它,而是等待对方心软施舍,就算一时半会能拖下去,陈坊早晚被拆的命数也绝不会变。” 徐镇闻言心惊,半晌无话,数秒才叹息:“能怎么办?就像老袁说的,大家都老了,能怎么办?时代早已经不是我们的了。” “时代不是你们的,但家是你们的,记忆是你们的,感情也是你们的,为什么要对这地方爱这么深?因为是我们的故乡,想留住家,难道不得靠自己?”于知乐维持着面色镇定,对于几分钟前,在心里的乍现灵光,她其实也没什么底气,但她还是决定把它说出来:“你们年纪大了,是没法跟他们硬刚,但我们还能文斗。” 袁老师现在很信服这帮年轻人活络的脑袋,与时俱进的思维。 他双眼一亮:“你说,你什么建议?” 客厅里安静彻骨,有人掐灭了烟,仿佛它也能发出声息。 于知乐扫了眼所有人,好几双饱经沧桑,此时也满怀期待的犀利眼睛,此刻放都在她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自己的想法: “我在想,能不能……为我们的陈坊申遗。” 话音刚落,满屋沉默,继而窃窃私语。 一个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镇子,却需要这样陌生宏大的诉求和挽留,让在场所有人,想都不敢想。 “会很麻烦吧。”有人提出异议。 于知乐回道:“不试怎么知道?陈坊的弄堂很有特色,但依北京胡同看,申请物质文化遗产的可能性极小。但我们不用非得申请物质文化遗产,我记得上海有类似的建筑风格,就成功申到了国家非遗,我们也可以试试这个,不光建筑,还有这里特有的风土民情,传承手艺,我们的弄里戏,织锦技艺,漆器工艺……都可以一试。” 袁老师颇为讶异:“你是刚想到的?” 于知乐望回去:“是,前年我去上海待过几天,逛过田子坊,那儿的弄堂与我们大同小异,但上海弄堂的房子洋气偏重,我们更趋向于国风。” 言及此,女人唇角微勾,眸里忽然闪现出一种格外鲜明的自信神采:“发现了吗,陈坊有这样多的资本,为什么不配活着,那些早就入土的先辈,苦心创造留下的时间精华,难道是为了让我们伏在现代商业文明面前苟延残喘,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们保护也好保护我们的最佳途径吗?” 一番话,令袁老师毛骨悚然,同时也精神抖擞,他紧迫地追问:“申遗的流程你查过吗?是要向政府申请?现在官.商好得很,怕有些难办。” 这根救命稻草,让悬崖边的徐镇长终于找回了劲头:“再难走的路,也要走走看,万一走出去了呢?” 于知乐拿出手机查,两面人都凑上前看,末了她答:“文.化.部门,文化局文化厅吧。” “文化厅?”袁老师突然笑出了声,有巧妙,也有庆幸。 旁边徐镇也跟着想到:“你家慕然就在省文化厅上班吧?” 袁老师兴冲冲掏出手机,离远了眯着眼拨号:“是啊,太巧了!真是太巧了,我现在就叫他过来!” 第三十七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袁老师打完电话,于母给一桌人添满了茶,就听见人说:“慕然来了。” 众人纷纷朝着院落瞧过去,薄夕里,一个敞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正信步走近。 于知乐早前就听说过他,袁校长的儿子,袁慕然。高学历,好工作,镇上中老年妇女眼里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佳婿首选。 确如他人所言,袁慕然长得很正,是的,很正,修剪得当的平头,鼻梁挺直,下颌线条刚毅,一副框架眼镜又给他增上了几分书生文气。 他一进门,不等爸爸吩咐,就熟练地唤了一圈长辈,大家都听得眉开眼笑,礼貌的小孩谁不喜欢。 最终目光定格在于知乐身上,年轻女人坐在一群老者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朽木丛中生出了一株半开的洁白茉莉。 于母又斟了碗水过来,端凳子让他坐下,就在袁老师旁边。 道了声谢,袁慕然开门见山问:“爸,找我什么事?” 袁老师说明意图:“想和你打听一下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事情。” 袁慕然稍显讶异:“谁家要申遗?” 袁老师答:“具体还没定好,想先问问流程。” 袁慕然颔首:“申遗不是简单事,需要很多资料,过程比较漫长,结果也未必成功。” 袁老师失笑:“复杂我们能猜到,不然让你过来干什么,”他偏了下于知乐的方向:“你晓得的,咱们陈坊既然要被拆,我们就争取争取,想把老祖宗的东西留下来,这不!小乐提了个建议,就是申遗,文化遗产是什么东西,国家保护的东西,有了这份底气,旁人还敢随便动嘛?” 袁慕然瞥了眼于知乐:“我简单说下吧,如果想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必须先定好具有当地特色的东西,这个东西可以是民间文学故事,传统的音乐,舞蹈,戏剧,曲艺,美术,技艺,医药等等,都可以。但它必须独特,有历史厚度和渊源,质量高,传下来的时间越长,可能越容易通过,而且我们递交的材料和申请,先要经过市里面专家过目和评估,认为符合标准,才会由他们递交到国家文.化.部,再由那边的评审团进行审议和认定,上一批,也就是第四批非遗,申报的有一千多个,最后通过的不到300个。” 他认为大家把一切都想得过于轻松。 “这么低啊?”徐镇长咂舌reads();。 “是,尤其近年来申遗热,评选认定会变得更加严格,”袁慕然看了看父亲,继续往下说:“爸,你说是为了阻止拆迁,但我上面说的这些东西,都是非物质的,我不知道这么说你们能不能理解,非遗是无形的财富,申到了当然是好事,因为一旦进入国家级名录,这个地方就有名气了。但国家保护的是技艺,并非技艺的所在地。很多地方消失了,但技术还是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就是这个道理。” 于知乐抿了口茶,提出异议:“上海里弄为什么没有被拆?” 袁慕然看回去:“你说的上海石库门建造技艺吧,确实是国家非遗,但有的地方还是拆了。” 说到这里,青年遥遥望了眼大门:“我们陈坊的弄堂,跟那个差不多,有了先例,后面的就很难再出头。” 于知乐反驳:“两者风格并不一样,上海弄堂不也先借鉴了北京四合院。” 袁慕然回:“但上海弄堂很有特点,太.平天.国时期,它是外国人在自己租界里建造出来供江浙沪有钱人避难用的,它的门的设计非常与众不同,中西合璧的风格也很强烈,有代表性,是老上海的缩影。” 他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的观点:“就像客家土楼建筑,也是非遗之一,我们一看也知道是客家土楼,陈坊想要在建筑技艺方面申遗,就必须拿出一些不一样,一针见血的东西来。” 房子都是老一辈建造的,于知乐对此所知寥寥。 在场老人也陷入沉思,竭尽全力想找出别出心裁的地方。 当初建房子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纯粹,为了安居乐业,谁会留心当中的特殊奥妙。 安静的空档里,袁慕然拿出手机,凝眉看了会,转而递给于知乐。 于知乐一愣,接了过去。 那上面是几项传统民居建筑相关的非遗项目,有徽派传统民居营造技艺,四川的丹巴古雕石砌技艺、雁门民居、地坑院……等等…… 粗略翻阅了几张图片,的确极具备当地特色,风格迥异。 于知乐把手机还回去,打破沉默:“你意思是,这个方法行不通?” 袁慕然微微摇头:“不是,作为文化工作者,我当然也秉持着保护传统文化的积极态度,但我必须说明以下两种情况——” “第一,申遗必须建立在给出的项目很有质量的前提下,否则是无用功,白费劲。” “第二,即使申遗成功,陈坊也不是百分之百就能保留下来,拿你们一直说的上海弄堂打比方,之前我也说了,有一部分难逃被拆的命运,剩下的,多数也发展成了小型商业街和民宿。” “未拆那部分存在的价值,除去它确实有特色,也因为它的有特色带来了商业价值,所以它可以存活。” “为什么现在全国到处申遗,说到底还是为了挣钱,带动当地旅游业。大家都图新鲜,爱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花钱。” 袁老师眉头紧锁:“那你就是说,无论如何,就算申遗成功,我们陈坊都必须商业化才能活下去?” 袁慕然呷了口茶:“是这个意思,历史证明,固步自封闭关锁国通常没什么好结果,中国也是改革开放后才真正发展起来的。” “那我们这不是变味了嘛!”坐在他斜对面的老头嚷道。 “变不变味,”袁慕然推了推眼镜:“没那么重要reads();。你以为的变味,也并不意味着折辱。” 于知乐沉默着,她想,她理解袁慕然话间的意思了。 无论一个地方承载着多么浓厚的情怀和人文,利益还是世间的统领。十年间,为什么市政府一次又一次想要取缔陈坊,因为它在外乡人眼里,就是个拖后腿吊车尾的存在。 文化需要经济基础,文化本身就为经济服务,这是高中生一节课都能明白的道理。 似乎察觉到了大家的灰心,袁慕然拍了一下掌,“我也见不得老家被拆,愿意为这里努力一把。这样吧,今晚我就把需要的申遗材料内容整理给我爸,你们负责讨论发掘陈坊到底有哪些特色传统文化项目,就根据我之前说的种类做判别,明早给我答复,我再逐一甄选和淘汰,挑出品质较高的几个,贵精不贵多。初七前,我们争取完成一切需要的文书和材料,包括要拍摄一些影像资料,年后一上班我就先交到市文化局。” 他在众人逐渐放光的眼神里,停顿片刻:“如果申请国家非遗实在困难,我们就退而求其次,申请省级,也不失为一个机会,毕竟我在省厅工作,是吧。” 此刻,徐镇长也缓缓立直了身体,发出最后的号召:“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尽力而为,就不愧于心,就不会对不起这里!” —— 翌日,于知乐回了趟宁市出租房,去自己的租屋取相机。一个迷你单反,前年夏天从网上购入,却一直没什么外出旅游的机会。 昨天众人在她家待到九点才回去,中途就吃了顿简餐当晚饭。大任当前,所有人都已没了闲散的过节情绪。 徐镇一伙人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联系镇里那些手艺人,没准过两天,相机就能派上用场。 昨晚睡前,她和景胜没聊两句,那小子就从微信上发来了视频邀请。 于知乐:== 于知乐拒绝:我已经躺床上了。 景胜:说得像是我从没见过你躺床上一样。 完了又弹视频。 于知乐心想也没什么好别扭,索性同意。 不想一开视频,对面就是一张……“狼脸”。 于知乐:…… 那边自己先哈哈哈哈大笑:“吓到你了吗?” 于知乐仔细一瞧,原来这二货戴着面具:“没有,你扮狗扮上瘾了?” 景胜啧了声:“你看清楚了,这是狼,很凶悍的狼,觊觎你的色狼,嗷呜——” 于知乐听见那边有其他男声调侃:“母狗都比你叫得有劲。” 景胜:“滚!” 景胜把面具往上推,露出一张向来标致风流的脸:“你在家啊?” 于知乐回:“嗯。” 景胜勾着唇,交代自己的行踪:“我在外面,被一帮弱智拖出来玩桌游。” 他快速地搓搓后脑勺毛:“我都烦死了!非要找我玩,我脑袋里都是你,填得严严实实的,跟地铁上似的,脑子动都动不了,还要被迫玩这种智力型游戏。” “我的妈诶——” 旁边有他的基友发出一阵假呕bgmreads();。 镜头大幅度晃了一下,景胜似乎蹬了他一脚:“有孕了就出去吐,别污染我们眼睛。” “胜子,你他妈示爱别拿我们无辜群众当垫背好吧!”桌对面有人吼。 景胜昂头瞪回去:“你算鸡毛垫背,你就是我布景板。” 于知乐这边就瞧见他傲娇的小下巴,有点可爱,她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去取床边的充电器:“你还是好好玩吧。” “不要,”景胜单手撑腮,目光一下子变得镇静深长:“你把脸放正,对着我,让我好好看会。” “到底谁啊!”他身前凑过来一个毛脑袋:“也让我看看。” 手机屏幕似乎被一个掌心给牢牢堵住,也因此波及到了于知乐这边的画面:“不给!痴心妄想!” ——像个把心爱的糖果死攥在手心任人掰断手指都不肯放的熊孩子。 “你他妈不让我们看你跟人开什么视频,你回家开去。” “我现在就回家。” “亚麻跌——”有人挽留:“人多才好玩。” “那你别看。” “我刚才已经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 “还能看到什么,你女人啰。” “你居然敢看?” “看都看了。” “漂亮嘛?”另一人好奇。 “好像挺漂亮。” “挺漂亮?世界顶级美ok?”景胜理所当然的声音。 “噫……” …… 于知乐:…… 幼稚鬼的朋友,也是……一群幼稚鬼。 就这么打闹了一会,景胜端正姿容,重新回到镜头里。 他恳切而严肃地表达歉意:“不好意思,刚刚因为我女友的美貌引起了一些□□和骚动,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同时也真诚地请求获取你的原谅。” 说完,他还眉心微蹙,非常正经、专注地凝视着镜头。 受不了,于知乐偏开眼:“行了,挂吧。” 有女人娇媚的嗔音:“景总,你还要不要玩啦。” “等会,”景胜不耐烦地挥手:“急什么,没看我正忙,别打扰我们。” 再回首,又恢复讨好的笑脸:“原谅了吗?” “原谅、原谅,”拿他没办法,于知乐心内叹气,瞄了眼手机右上方快见底的小电池图标:“我快没电了。” “好,趁我还是人形,还这么帅,再多看我几眼reads();。” “……” 连劝带哄,拖了又拖,外加周围朋友的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年轻男人终于依依不舍把狼人面具罩回去,关掉视频。 —— 一回忆昨晚的画面,于知乐就忍俊不禁。 她都不知道景胜哪来的那么多元气和精神,明明拥有处尊居显的富贵和地位,却始终保持着清澈见底的赤子之心。 他很奇妙,她也很幸运。 中午,景胜又约了她,说一块吃顿饭。 于知乐欣然前往。 她挎上黑色背包,骑着机车到了目的地。 景胜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于知乐忘了戴手套,手冻得不行,也被风刺得发干,拇指关节似乎有皲裂的倾向。 往男人那走的时候,她随手从兜里取出一管护手霜,拧开。 景胜看到她了,也迫不及待往这边靠,停到她跟前时候,于知乐刚巧挤了些到手背上。 注意到她动作,景胜愣了一下:“你居然还擦护手霜?” “……”这话让女人停下动作,没忙着抹开,转而抬眸瞟他:“我为什么不能擦?” 景胜意识到自己反应夸张了点,反应迅猛地圆回来:“这么好看的手需要什么护手霜?” 于知乐:“……” “不如给我,我有冻疮呢。”男人笑嘻嘻说着,一边托住了她手,另一只紧跟着贴上去,蹭蹭蹭蹭,顺便也替她仔仔细细揉开。 弄完了也不松手。 于知乐刻意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白净净,一丁点红疮的影子都看不到。 “你哪有冻疮?”她问。 “防患于未然。”他答。 在女人发作前,景胜立刻扣住她手,又是十指相牵的姿势,他故意试探性地、用不大的力道拽了两下,疑惑道:“于知乐,你快看看你有没有弄错,你涂得不是护手霜吧。” 于知乐耷着眼:“那是什么?” “是胶,”混小子又得逞地笑了:“我怎么也松不开啊。” 于知乐又要说什么,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包了过来,把她的手严严裹住:“你手好冷啊,快让我捂捂。” “这会不担心胶了?”于知乐冷哼:“也不怕你两只手都黏上没法吃饭?” 景胜闻言,突然执高她的手,覆在唇上亲了一下,“那把嘴也沾上,就不用吃饭了。” 于知乐猛抽回手:“你干脆也别说话。” 这个动作纯属多余,因为分秒间又被握回去。只是男人果真听话地住了嘴,只是唇角大幅上扬。 他乌黑透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笑容一如既往犯规,相当犯规,有万物通朗、冰雪消融一般的明快感,让人擦不出一点想要打击回去的雷鸣电闪。 第三十八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用餐的地方是一家在宁市很出名的养身火锅店。 它家的猪肚鸡汤底鲜美得像掺了罂.粟,也因此留下了许多回头客。 好在景胜预定得早,免去了在外面等候虚度的漫长时光。 两人被安排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服务员递来了菜单和铅笔,让他们勾下喜爱的锅底和食材。 景胜接了去,转头就把菜单摊到于知乐面前:“你点reads();。” “想吃什么点什么。”他又补充。 说完又忍不住自己做推荐:“捞面,墨鱼滑,煲仔饭……都很好。” 于知乐转了圈笔,再重新捏回手里时,她隔桌扬眸:“你点还是我点?” 景胜又笑出那排熟悉的小白牙:“当然你点,都听你的。” 于是女人低头,很是利落地选了十多样荤素,景胜所说得那几个,也在其列。 服务员正要取走菜单,景胜对她揽了揽手。 年轻女人立刻弯下腰,侧耳倾听,景胜似乎交待了什么事,她连点了好几下头,才含笑离开。 她一走,于知乐问:“说什么呢?” 景胜扒拉着手边的两根筷子:“我让她每样分量多点,我女朋友太瘦了,要多吃。” “呵。”于知乐轻笑。 景胜撑住唇,目不转睛看于知乐。 一秒, 十秒, 二十秒, 半分钟, …… 于知乐被盯得稍有不适,但不曾避开他的眼神一分,只吐出两个字:“眼睛。” “啥?” “挪开。” “……为什么?” “被看得烦。” “那我看别的女人?”景胜瞬间左顾右盼,东张西望。 “……” 没一刻,又把两束赤条条的小视线扯了回来:“啊……不堪入目,还是你养眼。” 于知乐决定不再搭理他。 锅底被身穿白袍的服务生端了上来,等沸的过程,景胜瞟到于知乐身畔搁着一只很中性的黑色小方包,不禁道:“第一次看你带包。” 于知乐也瞥过去,答道:“放相机的。” “带相机干什么?”景胜问,不等于知乐答,他当即自恋上了,抖了抖肩:“难道想拍我?” 于知乐倒是没否认,而是把只微单取了出来,直接开机,对准了景胜的脸,调镜聚焦。 这只相机蒙灰许久,她刚好也想试试效果。 “哎,”景胜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这就拍上了?” 相机的喀嚓声,简单粗暴地回答了他。 于知乐刚要拿滴了瞧一眼刚刚的抓拍,对面已经伸过来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就把她微单给抢了过去。 “我闭眼了,”景胜两只手轻车熟路地操作着:“删了删了删了!” “别删,”于知乐阻拦不及,无奈地靠回沙发背:“我就看看拍照效果,别在意那些细节reads();。” 景胜振振有词:“怎么能不在意,照片里面的样子就是你在对方眼里的样子,明白吗?” 什么奇怪论调,于知乐莞尔:“那你刚才是什么样?” 景胜:“像瞎子。” 于知乐挑眉:“你不瞎么?” “我哪儿瞎?” “喜欢我。”她风轻云淡答。 “…………………………………………………………” 她的话语和态度异常堵人,竟让景胜一时间想不到驳回去的理由。 他索性举起相机,以牙还牙,不提前打声招呼,也给桌对面的女人照了一张。 切回去,垂眸仔细凝视了一会这张相片,他才故作怒冲冲地把微单放回去,质询:“好好看看,这女的怎么不值得喜欢?!” 于知乐扫了眼小屏,一个很小的、静态的自己,就坐在那里头。她回:“不知道。” 景胜抬了根筷子,隔空顿住,似乎在定点确认:“是呢,我就喜欢她这种故意说气我的话的欠样。” “哦。”于知乐此刻是真抑制不住欲要上扬的嘴角了。 锅里,洁白如奶的浓汤滚透,也噗噗冒起了泡。 捡出烂熟的鸡肉吃,服务生端来了最后两盘菌菇,帮他们先把雪花肥牛,蟹黄虾丸之流的肉类下锅。 再是蔬菜,原先寡淡的汤底,顿时变得色味俱佳。 景胜不断给于知乐捞肉捞菜,于知乐连连道自己来,但也没什么用,只能认命和接受自己愈发饱胀的腹部。 实在撑得不行,于知乐搁下筷子,缓缓。 这时,一个穿着短款厨师制服的寸头小哥突然拉着一个小推车停在他们桌边,他眼睛大而偏肿,像某种金鱼。 小哥拿起桌上单子看看,问:“你们这桌点了捞面,我现在表演,你们方便吗?” “行啊,”景胜侧头吩咐:“你开始吧。” “好。”小哥点点头。 接着,小哥回身,打开音乐,音乐一起,小哥就带着手里的面团舞动起来。 前奏耳熟能详,周公主的《告白气球》。 ……还是个自带bgm的捞面小哥…… 伴着轻快的旋律,本来还短短胖胖的面团,变得越发纤长…… 在他手里,仿佛成了有生命的缎带一般,灵活翻转,蹁跹飞扬…… 这大概也可以称作美食的舞蹈,厨房的艺术吧。 于知乐拿起身畔相机,录下了身着制服的可爱“舞者”。 一曲结束,小哥旋回身体,正对他们这桌,双手稳稳搭住面条,一气呵成。 他微微喘气,也是用了心,尽了力reads();。 于知乐放下微单的瞬间,小哥猛地抖开两臂,悬空举高,不留余地的展示出手里的成品。 顿时,本来只是个普通圆状的捞面,一下变为了一个足有半人大小的“心形”。 于知乐还未回神,小哥已经冲她粲然一笑:“于小姐,这是您男友特意嘱托我们送您的爱心捞面。” “……” ?? 于知乐有点懵,回头看对面景胜。 景胜挑眉,微眯着笑眼,像在享受她的反应:“新年快乐,于小姐。” 直到捞面下锅,于知乐都没完全理解景胜的路数,第一次,她发誓是头一回,包括那些影视作品里,她从未看过哪位男主人公用这种方法示爱。 “吃啊。”见女人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景胜也奇怪,但还是热情主动地替她挑面:“我的心已经熟了,趁热吃,全部吃完,全都属于你。” 于知乐敛目,看了看小碗里的一坨面条:“这就是你的心?” “对。” “怎么还有颜色,你的心不清白么。”她故意调侃他。 景胜挑唇:“胡萝卜汁,我让服务员加的。” “想弄成红色?”结果最后色素不对么。 “不啊,就黄的,”景胜大言不惭:“我的心就是黄色。” 他坐在原处,左右摇摆一下,恬不知耻地放低喉咙:“很黄,很暴力,我不骗你。” 于知乐哑然失笑,她从不知道,原来生活里,可以有这么多愉快到让人憋不住笑的一刹。 ―― 吃完饭,本打算再和景胜逛会街。 家那边来了电话,说黄伯家初四就要去外地走亲戚,不知何时回,怕是初七前赶不上录制他家在乡里闻名的弄里戏,所以徐镇上门问了于知乐去向。 电子数码这类东西,他们年纪大了,不会摆弄,还得看他们年轻人。 走前,站在女人机车边上,景胜整个人都散发着相当不快的气场:“大过年的,你怎么比我还忙?” “家里有点事。”于知乐解释,去也没说得那么详细,自从景胜明确在她面前表达过,他俩之间不提陈坊的态度后,她也开始注意避开这个字眼。 “好吧。”景胜仿佛被抽空了精神气:“亲一下。” 于知乐:“……嗯?” “吻别。” “……” “我亲你,还是你亲我?”他思索片刻:“你鸽我,应该你亲我。” 于知乐瞥了眼他身后,来来往往的人:“景胜,我们在外面。” 景胜随手敲了下她挂把手上的头盔:“反正过会出去,你是蒙面女侠,谁都认不出你。” 于知乐对这番说辞心服口服,同意了:“行,过来reads();。” 景胜微微屈身。 女人飞快在他嘴角,靠了靠,转瞬即逝。 “这算个屁。”景胜显然不满意,抱怨完就双手扣住于知乐脸,强掰过来,低头用力地,相当用力地在她唇心印了一吻。 于知乐瞪回去,她要控着车,行动上不便怼回去,只能由着景胜还捧她脸,再把自己深深映入他眼底。 “示范过了,下次请这么亲,”景胜懒懒勾着嘴角:“更深入一点也没问题。” “走。”于知乐打掉他臂膀。 景胜讪讪收手,只是脸上得意的小表情是怎么也收不回了,他舔了舔上唇,似回味无穷:“于知乐,你跟雪糕似的。” “冷是真冷。” “甜也是真甜。” “……” ―― 回到陈坊,家门前已经站了好些人,声音鼎沸,热闹得很。 张思甜和她爸妈也在其中,一瞧见于知乐,她立刻从座椅上跳起来,赶出来迎接。 她穿了件粉白的面包服,下身是短裙和分外纤细的双腿,这样的装束,看起来人如其名,跟棉花糖无异。 “你们怎么都来了?”于知乐摘了头盔问。 张思甜回:“等你回来呢,说一会要去村口搭戏台子,明早就拍咱们这弄里戏。” “这么快?” “是啊,真能折腾,”张思甜叹气:“为了申遗大家都操碎了心。” 于知乐取下相机包,又问:“谁拍?” 张思甜远远望了眼:“袁校长说他儿子联系了那种专门负责摄影录像的工作室。” “嗯……”于知乐把包拿回手里:“我也带了相机,看看能不能用。” 张思甜一脸惊喜:“你把微单带回来了啊。” “嗯。” 张思甜立刻把拿相机包的任务揽过来,于知乐也顺手交给了她。 她回了后屋,倒热水搓毛巾,擦了擦尚还发冷的双手和脸颊。 再出来时,张思甜已经坐在她家饭桌长凳上,她低着头,专注琢磨着手里的微单。 于知乐走回去,在她身侧坐下,却发现她正在看自己那张照片。 “呀,知乐,谁给你拍的啊,”张思甜歪头看她,揶揄打趣问:“还是今天拍的呢。” 于知乐心微微一悬,随后又觉没什么可忐忑不安的,遂淡淡回了句:“朋友。” “是这个朋友?”拇指一点,小屏上的画面瞬间跳到下一张。张思甜的语气,也在此刻变得有些玄虚难辨。 于知乐定睛一看,也吃了一惊。 中午那会誓死要求删照片的男人,原来根本没有删掉她拍的那一张。 第三十九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不防被友人捉到了秘密,于知乐没有急于承认,或者否定。 只是不动声色,等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张思甜宛若偷拍到什么娱乐圈大八卦的狗仔一般,来回将那两张照片切换比照,几次三番下来,她侧头,脸上挂着新奇的笑意:“你和景胜在一起了?” 于知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回:“我们在一起吃了饭。” ――她本来就不热衷于和朋友分享感情生活。 也向来如此,包括前任严安,他主动要求请她朋友一块出去玩,张思甜才就此知晓了他们的恋情。 于知乐本身不是多嘴之人,更别说四处倾诉自己心底的情愫。 而且从之前的张伯口中不难得知,张思甜这姑娘或许心大,嘴巴也不严实。现在她正处在对抗拆迁的节骨眼上,她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和景胜是情侣关系,怕带来不必要的质疑和麻烦。 “就吃了饭?”张思甜笑容更深,摆明不相信。 于知乐知道自己将要撒谎,可她声线相对稳定:“他请我吃饭。” 张思甜指腹在相机框上摩挲:“吃饭还互相拍照哦――”她举起景胜那一张:“这个你给他拍的吧。” “是我拍的。”于知乐坦白,但她并不加原因,有时解释反倒像一种欲盖弥彰。 “然后他再拍你?”张思甜的追问潜藏着几分咄咄逼人:“你们俩现在感情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于知乐平静地看着她:“我不讨厌他。” “嗯……是啊,”张思甜把微单还回去:“谁会讨厌有钱的帅哥呢。” 她隐隐约约的挖苦,让于知乐胸中升腾出一些不舒服。 但她没有辩驳,当务之急,是把守住她已经和景胜谈恋爱的事。 她在张思甜面前所表现的态度,无非是个铺垫和缓冲,并不会给她带来多大影响。 更何况现在镇上的人,明里暗里都认为她和景胜之间有“不正当”关系。 人们都爱脑补自己想看到的,那他们就这么认为好了。 见她神色谨慎庄重,张思甜咧嘴一笑,在她背上敲打了一下:“你别这么严肃嘛,就算你真和有钱人在一起了,我还是更希望你是因为真的爱他。” 这话倒是把于知乐逗乐了,她反问:“我不能为了钱和他在一起么。”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张思甜一愣:“你不像这种人啊,再说了,我总觉得富二代很难有真心的,怕你吃亏,我宁愿你找个老实稳妥一点的男人。” “思甜,或许我们从来都没看懂彼此,”于知乐忽然叫她全名,把单反放回包里:“不止你我reads();。” “什么?”张思甜真没弄明白。 “你爸爸前天来我家,在一群人面前,明说了景胜追我的事情,”于知乐沉声:“但过去我和严安,你父母怕是到分手都不知情。” 张思甜一脸恍然大悟:“知乐你会不会太敏感啦,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戏剧化才跟妈妈讲的啊,你不觉得像偶像剧里的情节吗?” 于知乐不再多言,她想起了张思甜背后所用在她身上的“命好”――这个形容。 她唇角扯出一个清淡的笑:“你一开始已经把我定位了。” “景胜,高富帅。” “我,被他看上的好命的女人。” “他追我,是为了玩玩。” “我有所回应,也是贪图他的财富相貌。” “偶像剧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知乐。”张思甜讪讪一笑。 “以上总结,我不否认,”于知乐语气随意:“但从我和景胜有来往后,你总在自相矛盾,一边说着怕我受伤,一边又认为我幸运之极。我在你心里也相对低级。” “不,这个说法可能有些不确切,换一个吧。” “我可以升级,但绝不能够高过你,”于知乐不急不缓:“我记得几年前,我和严安第一次牵着手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祝福的样子像在教堂里亲眼见证着我们的婚礼。” 张思甜的唇角在下撇,眼神也在发凉:“你什么意思?” “你很早就希望我别再和景胜有来往,对吗?”于知乐笔直坚信地看回去。 “我没有这个意思!”张思甜极力辩解,眼眶发红:“你现在要为了一个男人和我发脾气?绝交?” 于知乐否认:“没,我很平静,也珍视我们的友情。” 张思甜只觉女人的双目,似能端察洞悉:“那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于知乐抿了抿唇:“作为朋友,我从未对你的感情有过指点,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选择和*。” “行啊,”她利落简单的说辞,已经激得张思甜左眼渗出了泪水,她委屈地嘟囔:“我同意啊,不管你和谁谈恋爱,我都不会再干涉了。” 于知乐又注视她片刻,抽出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 她想,她已经说的很明确清楚,随后视线转到门口:“走吧,袁老师他们过来了。” ―― 戏台被搭在了镇口。 弄里戏,源于很古老的宁市本地戏剧――宁剧。 早在百年前,黄氏先人就根据宁剧的特色,取其精华,独创了另外一种唱腔和风格的戏曲。 陈坊建成后,黄家后辈在弄堂里定居,逢年过节就会搭台唱戏,遂冠名“弄里戏”,也是最近这十来年,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休息日大家也都在家看电视上网,这个风俗才逐渐隐退下去reads();。 黄氏一族有着独特的好喉咙和好气质,过去也有镇上居民跟着学,但总仿不出那份浓厚韵味和举手投足。 ――这是袁慕然在精挑细选过后,认为最具当地特色,成功率也最高的陈坊镇申遗项目。 所以大家都很重视。 黄伯的小儿子也来帮忙搭台,他肌肤胜雪,十多岁时就去了一线城市学舞蹈,还上过当地节目。 难怪身姿气韵,都是鹤立鸡群的好。 于知乐手持相机,随意给他抓拍了几张。 袁慕然留意到她的举动,走过来问:“偷拍帅哥?” 男人个子很高,停谁旁边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于知乐垂低了手,淡声回:“你要告密么。” 袁慕然轻笑:“我没那么不识趣。” “想来也是。”于知乐回身,换了个位置,拍其他人。 袁慕然不疾不徐跟过去:“拍这些干什么?又不能当资料。” 于知乐还把相机举在眼前,专心旋镜头:“留个纪念。” 袁慕然循着她聚焦的方向:“我挺好奇,你怎么想到申遗的法子的?” “绝处逢生。”咔嚓轻响里,女人回了四个字。 袁慕然说:“未必是生。” “死慢点也行。” 袁慕然目光渺远:“其实这镇上,八成的人都想拆,你为什么不想?” “我没不想,”于知乐拿来微单,侧目瞄他一眼:“但也不代表我想。” 袁慕然:“也许最后空欢喜。” 于知乐回:“一个老人得了绝症,明知道治不好,晚辈还是恳请医生尝试,花那么多的精力代价,图什么?就像徐老说的,不愧对就行。” 袁慕然呵笑一声:“你的比方很生动,但这个话题也很沉重。说点有意思的吧,你知道弄里戏以前一直没有名字吗?” 于知乐抬眉:“不清楚。” “知道为什么吗?”他和他爸一样,像个教师,循循善诱。 “嗯,为什么。” 袁慕然回:“因为姓氏不雅致的缘故,总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官名,黄曲黄调黄戏,听起来不像正统戏剧。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传唱出去,只在族内演绎。” 他说着,叫于知乐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毫无心理压力在他人面前坦诚自己内在“很黄”的人,她不禁勾唇一笑。 “是好笑吧?”袁慕然注意到她的反应。 于知乐颔首,但不是因为这个才笑。 ―― 傍晚回到家,于知乐筛完照片,就去了厨房帮妈妈打下手。 于母正为始终打不出火的煤气灶干着急,年前刚充得气,怎么会遇上这棘手事。 于知乐走过去,取而代之,掰转了几次reads();。 回身到橱柜抽屉里拆了一盒一号电池回来,取下旧的,把新的更换上去,再打火,轻而易举就着了。 “知乐,你可真什么都懂啊,”女儿的表现令于母赞不绝口:“谁娶到你了真是福气。” 她陡然想起下午瞄见,袁校长儿子和她家知乐站一块聊了好一会天,刚巧袁校长近来对女儿印象也好得很,心思这是个福缘,想探探女儿态度: “知乐啊,你觉得袁慕然这孩子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于知乐走到一旁,把妈妈刚洗完搁那的白菜叶子切片。 “我听说还没处对象呢,今年三十岁,和你年纪正相配。”于母说着说着,便忍不住自己先笑了,仿佛这事八字已有了一撇。 于知乐嘴角微扯:“行了吧,人家看不上咱家。” “你怎么知道看不上?”于母开始给自己女儿钉标签:“你除了学历低点,哪里不好了,个子高,长得漂亮,会赚钱,有思想,女孩子学历本来就不重要。” 呵,于知乐只想哂笑。 于母见她态度鄙夷,有些急:“你别笑撒,今天隔壁家甜甜妈妈都去问了袁老师这事了,看样子很想把甜甜介绍给他儿子呢,人甜甜好歹也念了大专,长相不赖,自己有个店。但慕然没主动去找甜甜讲过话啊,他下午跟你说了那么久……” “妈……”于知乐把菜刀搁回砧板,忍不住打断她。 “嗯?”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商品,被标了价格,写上说明,看到穿得稍微体面点的顾客,他大概随便走到店门前前停了两秒,你就拼了命想把我往外卖,”于知乐停顿少顷:“张思甜也这样,我们还得竞争出售,是吧。” 于母语塞片刻,提高了声:“可你真的年纪好大了啊,你都过了二十五了!” 防止妈妈再喋喋不休,于知乐直接阻断:“我有对象了。” “诶?” “我谈对象了,行了吗?” “谁啊。”于母瞠目结舌。 于知乐不耐烦地扫她一眼:“是谁不重要,但我不想再听到你讲这些。” 于母仍是不放心:“别又是那种不定心的,我还记着你那教乐器的老师。” 于知乐不太能理解妈妈的思维定式:“一个男人的心,到底定不定,也是需要时间来考量的,所有人都是。” 于母显然还对袁家长子耿耿于心:“我看人慕然一看就很安定很稳重,好孩子,不用操心。” “我不是好孩子。”刀刃在砧板上咚咚两下收尾,于知乐把白菜拨回沥水篮。 “你怎么不是了,”于母记起了除夕夜的事,心里难过得发紧:“妈妈觉得你是。” 于知乐:“……” 那随便吧,对她而言,世上没有比当“好孩子”更累的事情。 ―― 与此同时,景胜也在家里床上,百无聊赖地躺着,和微信群里一群同样百无聊赖的朋友们,玩微信抢红包reads();。 游戏环节很简单,群里,一个人发400软妹币红包,分八个名额,大家去抢,谁抢得最多,就接着发下去,同时抢得最少的那个要接受惩罚,必须回答最多那人一个问题―― 循环往复。 就这烧钱外加赌运气的游戏,一群闲得慌的公子哥,愣是玩了一个下午。 这一轮,一个叫徐绰的朋友以126.13的数目力压众人,而景胜排在第一,倒数第一…… 景胜今天很走运,几个小时下来,没少拔得头筹,也不曾经历过一次吊车尾。 见他难得在最末,林岳立马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胜欠打地回:唉,老天都见不得我手气这么好。 林岳发了个怒甩耳光的表情,就怂恿徐绰:快问啊,问他史上最为难的问题。 徐绰是个厚道人,想了会,打字法群里:胜子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林岳无言以对:……就这问题?你他妈逗我?? 徐绰:很为难啊,结婚不为难? 景胜:随时。 徐绰:……随时是几个意思? 景胜:时刻准备啊。 徐绰:跟谁? 景胜:我女朋友。 周忻明跳出来:不是吧,你真准备结婚?不是说和哥几个一起单身到四十岁吗? 景胜:想结婚了,尤其现在一个人躺床上,想她也躺我旁边,被我抱在怀里。 徐绰:你叫个女的过去陪你躺就是了。 景胜:你懂个鸟,我说的是家里床上,我的床,我家!别的女的配躺? 周忻明:我不懂你哎,我是还没找到那个想结婚的,林岳出来说说,为什么和孔小姐结婚。 林岳惋惜:父母之言,家命难违。 徐绰:放屁,嫂子之前你也相过不少女的,怎么没和她们结婚? 圆不过去,林岳只好如实承认:爱她啊,不爱一个女的干嘛跟她结婚,我又不缺什么。 景胜非常认同:嗯,爱她。 周忻明就不明白了:给我们说说看真爱是什么感觉吧,我怕自己一不注意错过了怎么办。 …… 接下来,群里沉默。 以至于大家都以为景胜可能不小心秒睡了准备开始下一轮抢红包的时候,景胜发来一段很长,几乎霸屏的消息: “说说我女朋友,我一开始跟她有矛盾,也不喜欢她,只觉得她长得好看,脾气也新鲜,她越不理我我越想得手,后来慢慢的,我看到她就莫名其妙瞎几把高兴,越看她越觉得她很好,找不到缺点,想和她结婚,在她面前我可以是个男人,也可以是个小孩,我甚至愿意当一个小丑,你们别笑,我当小丑是为了博她一笑的,真的,只要她偶尔对我笑一下,我心满意足,这一天都没白过,这种感觉,我估计就是真爱。” 第四十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景胜的一番话,让群里更为静默。 良久,徐绰才冒了头:真酸。 周忻明跟着队形:酸。 林岳:牙酸掉了,你跟我们说顶什么用,跟你马子说去啊。 景胜拒绝:不说。 林岳:为啥? 景胜:不能让她知道我一开始只是图新鲜,我要给她从头到尾都爱她的感觉。 周忻明:……胜子,我想把你踢出我们群了。 徐绰真是好奇:你们谁见过那女的? 林岳举手:我见过。 徐绰:啥样啊?把景胜迷得神魂颠倒的。 林岳:长得还成,人吧,正儿八经,没大意思,看不出哪里有魅力,可能他就好这口呗。 周忻明陡然想到什么:是不是那天酒吧追过的? 林岳:对对对,就那个! 徐绰:就我没见过?? 群里还几个围观的蹦出来附和:我也没见过! 周忻明:那天天晚,我也没看清,我过去的时候那女的都走了,我只晓得景胜跟中了邪似的狂奔出去。 徐绰:那女的做什么的啊。 林岳:不干嘛,不是大小姐大人物,就一普通老百姓。 周忻明:那你俩怎么结婚,景炎华和景致远能同意? 景胜驳斥:我想娶谁关他们事?给他俩选小老婆? 周忻明:也对。 徐绰:那女的知道你想跟她结婚估计要笑崩了,你跟她说过吗? 景胜:说过。 周忻明:你话别说这么满啊。 景胜:我戒指都订了。 徐绰:草,你不是吧? 景胜:不开玩笑。 林岳是过来人:随他去吧,年轻人浑身燥热血气方刚,可以理解。 景胜:走了,你们接着玩。 周忻明:? 景胜:我老婆找我,我要一心一意跟她聊天了。 集体:滚―― ―― 是的,于知乐吃完晚饭,就回了房。 和父母、弟弟在待在一张桌上,让她倍感不自在,迫切地想要远离。 想到景胜,她就给他发微信,问他在干什么。 男人回复的速度可谓风驰电掣:想于知乐reads();。 于知乐耷着眼瞧他讨巧的回复:说正事。 景胜:正事。 于知乐:我让你说正事。 景胜:我说了啊。 于知乐:…… 景胜:你真是条鱼。 于知乐不明其意:什么? 景胜:……一串泡。 景胜:……两串泡。 景胜:全是你的泡,每天就吐泡。 他对于省略号的比喻,令于知乐忍俊不禁:好,行吧,我该说什么。 景胜:说想我。 于知乐现学现用:想我。 景胜:可以啊,出师了。看在你说大实话的份上,我不介意你窃取我的才华。 于知乐刚要敲回去一个微笑脸,对面又发了话:说真的,不想我?一点都不想?你要是不好意思说就偷偷告诉我,我绝不和别人说。 于知乐弯唇,并不掩藏:有点想。 那头没了动静。 两分钟后,景胜才回复:既然我非常想你,你也有点想我,我们不得不见一面了。我叫了车,半小时后到你家门口,九点二十的电影,票我已经订好了。 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于知乐诧然,她发现景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 景胜抱怨起自己来:我他妈年后就重考驾照,快烦死了,我想自己去接你。 他意识到女人似乎还没同意,补充:来吗? 于知乐看了眼窗户,月明星稀,夜已彻底临幸人间。 可她完全下不了狠心回绝这家伙,所以她说:我自己过去。 景胜:别了,大晚上,司机已经出发了,你等车去接。 接着,交代了一个商场位置,那里三楼有宁市最好的影院。 于知乐简单收拾了一下,景胜叫的车如约而至。随意和妈妈打诨插科几句,不等她回应,便走出了门。 你说热恋的人多疯狂,大概就表现在行动力上,不畏千里也要去他身旁。 一路上,景胜的聊天记录,生动演绎了一尊“望妻石”是如何不断打脸的: 来了吗? 上车了? 你别急。 到哪了? 我真不急。 还多久? 让师傅慢慢开,别急。 到了吗? …… 半个钟头,司机把于知乐载到目的地reads();。 沿途经过了恒盛广场,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音乐喷泉,跃动的水花像要把地表的光,都抛去天上。 于知乐问那开车师傅:“不就在恒盛么?” 中年司机回:“景先生让我先把你送到停车场。” 到点后,于知乐下车,司机立即掉头走了。 底下车库静悄悄的,不远处,一辆纯黑的车打了个双跳,立刻吸引她注意。 就是景胜那辆卡宴。 于知乐走到副驾窗前,里头的男人已经搭着方向盘对她勾着嘴角笑,他的脸半明半昧,更显五官深刻与英挺。 他扬扬下巴:“坐后面去。” 于知乐问:“不是看电影么?” 景胜开了驾驶座旁边车门:“还早啊,外面人多,想和你单独待会。” 于知乐没别扭,径直去了后座。 景胜从那边门上来,嘭得带上了门。 他盯着她看,于知乐下意识侧头回过去一眼,景胜立即说:“别动。” 于知乐:“怎么?” 景胜故态复萌,两手贴过去,把她脸完全扳回来,强行面朝自己:“让我看会,好久没看到了。” “……”不是白天才见过? 大概车厢阴晦的关系,男人瞳孔极深,像藏进了整片头顶的夜空。 气氛过于静谧,于知乐被他盯得颇为不自在,刚拿开景胜一只手,他已经靠过来,亲了她。 还留那的那只手,捧高了她脸。 猝不及防。 他的舌头已经溜进来,舔过她唇腔的每一处,不断吸咬着她舌头,她的下唇。 于知乐不能呼吸,后退了几厘,让开他肆意的嘴唇,和滚热的呼吸。 “景胜。”她喊出他名字。 “让我亲会。”男人喘着息,手扣到了她腰后,把她往自己胸口挤,明明都靠了那么近,他还是使劲儿挤压,仿佛她真能因此和自己融为一体。 他又去找她湿濡的唇:“我想你想疯了。” 于知乐架住他下巴,仔仔细细审视他,看这个年轻英俊的登徒子:“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 景胜捉开她手,不准她再隔开自己:“我亲自己女友怎么就成目的了,不应该亲?你不想亲?” 于知乐失笑:“你觉得呢?” “你想。” “为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要来。”他的语气,笃定而自信。 “是哦,”于知乐笑意更甚:“我为什么要来?” 她笑得好美,像夜里悄然盛放的玫瑰,他只想凑近深嗅reads();。 这一回,于知乐完全勾住了他脖子,接纳他的吻。不满于唇舌的侵占,景胜埋到她纤细的颈间,咬她,啃她,听她错乱地喘。他的手,也滑进了她敞开的大衣,轻轻摩着她腰,从腰窝到别的地方,隔着衣服,刮过牛仔裤,来回揉捏,一下又一下,蹭得她泛痒发麻,往她通体绵延。 气息渐重,景胜拉开她挂在自己颈后一只手,搁到了他大腿上。 于知乐留意到他的动作,抬睫问:“放那干嘛?” 景胜哼笑一声,上扬的气音,就在她耳畔,男人浸上了情.欲的拿腔,总是很迷人:“离它近点。” 于知乐一下明白,手故意滑去了一个部位:“这个?” “你他妈……”景胜措手不及,但反应过来,并不阻止她的动作,只笑着问:“手感如何?” 色胚东西,于知乐收手,又被他扯住,握在自己修长有力的指间:“我一看到你就有反应。” “至于?” “不知道,”他啜了下她嘴唇,离她好近:“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处男。” 于知乐只觉他呼气若烧:“你吻技就不像处。” “我老二像处,”男人煞有介事,微微叹息:“老这么激动,很丢人。” “得了吧,”于知乐很轻地,拍拍他近在咫尺的小脸瓜子:“别给自己好色找这么清新脱俗的借口。” 景胜眉心拧在了一块:“那也得有那个值得我好的色啊。” 于知乐瞥了瞥蒸着暧昧的四周:“你要在这好完?” “……” “不看电影?” “看看看!怎么能不看,”景胜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坐回去:“说到做到,绝不变卦。” ―― 出了车库,广场的冷风迎面吹来,身体上纠缠出来的薄汗,顷刻间便消散殆尽。 景胜握着于知乐的手,慢慢走。 那标志性的喷泉,已经变为了迷幻的紫,像妖精舞着剔透的缎纱。 走啊走啊,于知乐突然驻足。 她看到公众垃圾桶边,一个拾荒的老人,弯腰从公众垃圾桶口,拽出了一束有些枯萎凋零的红玫瑰。 景胜不解,也跟着蹙眉望过去。 只见那衣衫褴褛的老头,小幅度抖了抖那花,颤颤巍巍走回三轮车边,递给了坐在上面,同样蓬头历齿的瘦削老太太。 老太太瘪嘴笑了,对老头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泉水的光,刚好映到了她脸上,像泼上了淡粉的颜料,那是少女才有的滤镜和调色。 老头也跟着笑,双眼都陷没在皱纹里。 身侧人来人往,谁会留意那儿。 于知乐抿了抿唇,也有些想笑,却怎么笑不出,最终只是收回视线。 “怎么了?”景胜问reads();。 她睫毛微颤,却什么话都没回。 这世上,比她苦的人太多太多,他们活在最深最黑暗的崖底,却仍在捕捉浪漫美丽的萤火。 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当下的光景。 于知乐不自觉捏紧了景胜的手。 而景胜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只是跟着用力。 结果……演变成互相掐,非要争个胜负。 最后,以景胜失败告终,他还很是替自己抱不平,振振有词:“你指甲犯规。” 饶是如此,观影途中,男人一刻也不曾松开于知乐的手,好像不这么抓着,她就会一不小心被荧幕吸进去,穿越走。 接近两小时的片子,穿插着悲伤的有趣。 谢幕时,人流往外涌,大家还在议论剧情,窃语纷杂。 相牵着往外走,于知乐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秀气的青年,抱着一大束同样的红玫瑰,真的满满当当的大束,每一朵都鲜嫩欲滴,被罩在透明的黑纱里,美人如花隔云端。 青年左顾右盼,似在等人。 行人纷纷回头打望,女孩们眼底闪烁着羡慕。 今天是“红玫瑰日”? 路过时,于知乐这般想着。 下一刻,景胜突然扯住她胳膊,不让她再走。 “景先生?”青年问。 景胜颔首:“是我。” “这是您的花。”青年礼貌道。 “不是我的花,是她的。”景胜笑,似乎对自己进场前偷偷订下的惊喜很是满意。 于知乐还在状况外,那一捧玫瑰已经来到她眼皮子底下:“小姐,请收下您的花。” 景胜见她没动静,催促:“拿着啊,你的花。” 于知乐接过来,好吧,现在她成了那个回头率100%的被围观者。 她不甚理解:“为什么给我花?” 景胜回:“你想要啊。” “我什么时候想要了?” “那你盯着那俩老头老太看?看戏啊?” “……” “别扭什么,收到就拿着。” “……” “开心吧,绝对心花怒放。”景胜得意抖肩。 “……” 他微微倾身,把侧脸靠到她面前:“此时此刻,是不是特别想亲我一下表示嘉奖?” “……”特别想把花锤到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上。 …… 第四十一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翌日上午,“弄里戏”在镇口正式开演。 过年的天很冷,日光仿佛患了重感冒一般使不上力,凉风找着空子往人身上钻。 但许多镇民还是涌过来围观,想要一睹久违的“弄里戏”风采。 黄叔换上了宽袍大袖的戏服,色彩浓烈的妆已让人瞧不出他原先的面貌。 他演小生,还未开场前,见摄像师调镜,这个有趣的中年人便向前两步,煞有介事地捏了个手势,一板一眼,一颦一笑,若流水行云。 众人纷纷喝彩鼓掌,扮花旦与父亲对戏的黄家小儿子,也抬袖掩唇,仿佛已身置剧情reads();。 于知乐和张思甜并肩坐在台下,第二排的长凳上。 张思甜冻得两腿直哆嗦,手里的电热水袋也并未给她带来多少暖意。 于知乐依然带了相机,记录着她认为有意思的一切。 她本就音乐,喜欢唱歌,这些咿咿呀呀富有展现力的东西。每一个好喉咙,都能传达出主人的经历与魅力。 袁慕然站在离戏台不远的地方,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任务。 张思甜微微眯起眼,打望他一会,随后用胳膊拱了两下于知乐:“哎。” 于知乐偏头:“怎么了?” 张思甜双手交叉在热水袋的暖垫下:“你觉得袁校长那儿子怎么样啊?” “袁慕然?” “对啊。” 于知乐跟着看了眼:“还不错。” 张思甜抬了一只鞋尖,晃晃:“我下午要和他相亲。” “嗯?”于知乐提了点兴趣。 女孩鞋底在地上蹭:“我妈昨天去和袁师娘随口一提,本来没多想,袁师娘去问了问,他居然同意了。” 于知乐蹙眉:“那你们这会不是已经见到了么。” 张思甜下巴微皱:“他都没看我一眼。” 于知乐问:“你想和他相亲么?” 张思甜睫毛扑闪了两下:“干嘛不想,他条件不错。” 于知乐单手插兜,呵了簇雾气:“你认为不错,就不用再参考别人的意见了,自己喜欢比较重要。” “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张思甜不甚自信地嘟囔。 于知乐思忖片刻,站起身:“去帮你问一下?” “喂!”张思甜立刻力道超大拽住她手臂,食指点在唇边,轻声轻气:“不要打扰他……我就自己纠结一下。” “他都答应见你了,自然对你有兴趣,别先把自己摆低。”于知乐坐回原处。 张思甜耷拉着眼尾:“也许是袁师母客气呢。” “那她儿子也可以拒绝。” “他也客气呢,父母相逼。”张思甜四处找理由,唯独不相信自己。 于知乐侧头看她,她优柔微怂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 万事俱备,众人归位。 巧的是,袁慕然刚巧坐在了她们身边的一条长凳,和张思甜隔了一个走道。 他一坐下,就和她们两个女孩客气地打招呼。 于知乐颔首回应,张思甜也小小地“嗯”了声,却始终不敢完全昂起脸来。 于知乐好奇他那边的进展:“你那边整理的怎么样了?” 袁慕然回:“三个项目的申报报告和申报书我都写好,就差照片录像资料这些了reads();。” 于知乐发自内心地夸赞:“很高效。” 袁慕然微微笑:“平时就写这些文书,习惯了,”他望向戏台,有人还在上面整理大道具,确认摆放得当:“申遗周期长,早点送上去好些。” 视线掠过于知乐时,他扫到了她身侧一直低眉不语的姑娘,以及……她手里毛绒绒的热水袋,和细微颤动的肩膀。 “你很冷?”袁慕然问。 张思甜一开始不晓得他问的人就是自己,以为他在说知乐,倏然扬眼看朋友:“你冷啊?” 袁慕然回:“我说你。” 张思甜转头,对上他目光:“不冷啊。”就是有一点点儿紧张,导致她背脊没来由的发寒。 于知乐莞尔:“她是不抗冻,你下午带她去有暖气的店。” 袁慕然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来不及阻止了。 但很快,这个思维活络的聪明青年就已明了,问:“你是张思甜?” 张思甜脑袋埋得更低了,想要把自己完全缩进软乎乎的面包服里,“嗯……” ――像是什么冬季枝桠上埋着脸取暖的小毛啾。 袁慕然心道这小姑娘怎么冷成这样,顺手脱掉了自己外套,递给她:“以后出来多穿点。” 诶? 握着自己腿上突然搭过来的、属于男性的羽绒服,张思甜发愣,但怕它滑脱或者曳地,只能条件反射般双手揪紧在原处。 “你不冷?”她问她。 袁慕然微微笑,调侃:“我忙得热死了,哪像你一来就坐着。” 张思甜点了两下头,像慢动作,嘴角扯出的窃喜,却是生动灵活。 至于于知乐,早已不想打搅二位,顺道牵了根线,便举起相机自己拍自己的。 看戏途中,她收到了景胜的消息。 景胜:我醒了。 景胜:亲一下。 于知乐总是能被他段子手一般五花八门的示爱方式逗笑。 还没回复,他又发来两句: 景胜:等会亲。 景胜:还没刷牙,口感不好。 于知乐:二笔。 景胜:大早上骂人干嘛?晦气,过年呢。 于知乐:昵称。 景胜:那勉强接受。 景胜又发来一张现场拍的盥洗室洗漱台照片:三分钟后就可以亲我了,口气清新,保证你亲了还想亲。 于知乐:[再见] 景胜:别啊,走什么reads();。 于知乐:好好说话,我们还能继续聊。 景胜:没问题,我好好说话,老婆吩咐什么,我就答应什么。你看我新改的微信名没? 于知乐:不知道,给你备注了。 景胜:为什么备注? 于知乐:你动不动就换id。 景胜:但是都很有辨识度啊,我的网名是艺术,你给它备注就是暴殄天物。 听他这么说,于知乐倒是好奇了些,顺手点开他资料,想瞧瞧他究竟换了什么新昵称。 目光方方滴落到屏幕上,于知乐就忍俊不禁。 于知乐:抱紧我的小鱼干?这就是你的新id? 景胜:可以的吧,一语三关。 于知乐:哪三关? 那边不急不慢回―― 一,抱紧我的小鱼干,就是抱着,很清纯地抱在怀里,还要抱得巨他妈紧。 二,抱紧我的小鱼干,最后一个字四声[坏笑] 三,你太瘦了,现在只能当小鱼干,等你圆润点,可以改成小河豚。 于知乐阅读到第二个释义,嘴角就撇不下去了。 她喜欢他这个有趣可爱的样子,但还是做着表面功夫:稳重点。 景胜:那我吃到200斤,又稳又重,不光能抱你,还能一口气托举到十几楼不费劲。 于知乐回:等你真200斤了,我担心你两层都爬不上。 景胜:不怕,有电梯。 此刻,戏台上,黄家小儿子已经拈指开唱,他声音绵和,极易引人入境。 于知乐没再回复,没一会,随意把在指间的手机屏又亮了一下。 她立即心不在焉,只想把它点开来。 是景胜的消息,语气也颇为认真: 【等过完年,就过来和我住,好吗?】 ―― “弄里戏”表演得很成功,谢幕后雷鸣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录制过程也很顺利。 一个好的开端,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工作室那边快马加鞭地做好了光盘,袁慕然的材料也筹备充分。 初六一过,他回了宁市,就把三个申遗项目的相关材料递交到文化局。 他在那边熟人不少,背后那些七七八八的门路都做到位,也算竭尽全力。 镇上的“反拆迁派”,直到此刻,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年过得并不轻松,但值得,剩下的,就是平常心等结果reads();。 于知乐也道别家里,垮了个大包,搬回自己的出租房。 那一天,景胜突发奇想的同居邀请,被她毫不犹豫地驳了回去。 于知乐是这样答复的:景胜,我们才谈多久? 景胜:不到一周。 于知乐:就同居了? 景胜:嗯。 于知乐:你洗把脸吧,脑子还不清楚。 景胜:洗过了。 于知乐:那进了水。 景胜:我11月23号就进水了。 于知乐:? 景胜:你第一次给我代驾那天。 于知乐:…… 景胜:我为你展望一下,你说你每天跑来跑接我去多累啊。真住一块了,我们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多省事是,我屋里就我一个,阿姨可以无视,桃花源乌托邦,神仙眷侣,神仙日子。 于知乐还是拒绝:别想了。 景胜:相思病的苦,你是不知道,我每天睡不好。 于知乐反讽:十点多才醒,睡得真不好。 景胜:靠,夜长梦多知道吗。行吧,我过完年就跟你领证,你给我老实点躺我这来,让我抱着,我心里才踏实。 于知乐:……你不踏实什么? 景胜:不知道啊,你不在我旁边,我心口就冷飕飕的,要抱你才能把那堵住。 于知乐:你是闲的,忙起来就不空了。 然后景胜撂下一句“你不懂”就不再回复她了。 初八当晚,于知乐拾掇好自己的小窝,洗了个澡,就躺回床上。 她按开手机,忽然留意到锁屏上边的日期,2月8日,诶,下周就情人节了? 点开日历确认了下,是下周二。 于知乐开始考虑,该给景胜这熊娃子送什么礼物。细想一下,除了整天叨逼叨跟念经似的给她洗脑说想跟她同居,这人好像什么都不缺,由外而内。 于知乐打开亚马逊,刚要输个“男士”的关键字,屏幕一灭,来了电话。 陌生号码,还是个座机。 预估是个诈骗电话,但于知乐迟疑少晌,还是接通了,开着免提:“喂?哪位?” 那边是个礼貌得体的女性的嗓音: “您好,请问是于知乐于小姐本人吗?” “是我。”于知乐答。 女人继续井井有条地介绍自己:“您好,这里是景元传媒旗下的景元音乐有限公司,经由您一位好友的推荐,我们的音乐总监林女士很期待能与您有音乐上的交流,不知您是否也有兴趣于下周来我们公司和她见一面呢?” 第四十二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知乐注意到了对方口中的公司名称,景元。 她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景胜,但很快,她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一猜测。 景胜的确赞赏过她的声音,说要把她推荐给自己某位长辈,但那天也只是一笔带过,随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当然,她也不能保证这厮会不会突然变卦。 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就在她做排除法的间隙,那女人已经温声提醒:“于小姐,您还在吗?” 于知乐回神,眉间仍有褪不掉的困惑,她直接询问道:“请问一下,那位朋友你知道是谁吗?” 女人回:“抱歉,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呢,我只负责转述林总监的话。” “行,谢谢。”于知乐说。 女人追问:“那么于小姐下周会来吗?您要是过来,我随后就将公司地址发送至您手机。” 于知乐答得模棱两可:“我考虑一下。” “好的,”对方态度始终温和,也不强人所难非得当场得到个具体答复:“那您早点休息,我就先不打扰您了reads();。” “好,晚安。”于知乐挂了电话。 翻了个身,于知乐决定等个两天。 如果真是景胜这小子背后安排,他绝对憋不住,回头就来跟她邀功。 —— 翌日,她开始接送景胜上下班,她曾仔细观察和琢磨过他的神态,那油腔滑调的蠢样子,与往常别无二致,不像瞒着她什么心事。 没过几天,张思甜突然在微信上给她分享了一个知名地方台的脱口秀综艺节目视频。 这一期的播出时间才过去不久,就在初八晚上,主题是民谣。 节目邀请了四位来自全国各地,小有名气的民谣歌手,她们的老熟人严安,就在其中。 男人衣着简单,五官和气质却极其出众,尤其他眼窝比普通人要深,每当对焦到他眉眼,就像看到暮色里忧郁的远山。 面对主持人妙语连珠的调侃,严安只是腼腆笑笑,并不多语。 于知乐不太明白张思甜为什么要把这个发她,回了个“?” 几个感叹号让张思甜发出来的消息都像在尖叫咆哮:你看到了吗,是严安啊!!!! 于知乐:我看到了。 大概懒得打字,张思甜给她发了个长语音:“我前天看到他名字在微博热搜,以为是什么同名同姓的人呢,点进去一看!真是他!现在微博上好多女的都说要嫁给他要和他睡觉说因为他爱上民谣,还喊他民谣小叔叔,全跟疯了一样……严安真的火了,听说他现在都没办法在自己酒吧唱歌了,因为太多同城的女粉丝跑过去蹲他。” 所以? 关她何事? 于知乐不明所以:然后? 张思甜轻叹一息说,有些感慨:没想到身边的普通人真的有能变成大明星啊。还是一夜成名,严安命可真好。 于知乐的视线在她最后四个字上停留片刻,敲字回道:他本来就努力。 张思甜:“嗯?” 于知乐继续说:一直在创作,唱了十几年。 厚积薄发,滴水穿石,这些词总有它们存在的依属。 张思甜被激起斗志,回了个捏拳奋斗脸,说:我也要努力,指不定十几年后我也是思甜烘焙连锁的老板了。 于知乐失笑:加油。 张思甜:加油加油! 结束了跟朋友的对话,一个油然而生的揣测,瞬间胀满了于知乐脑袋。 她决定不再对景胜隐瞒那晚的事情,也不想再玩什么心理游击和太极。 她直接拨通了他电话,打算一问究竟。 三秒后。 对方拒接。 解释原委的短信紧跟其后:“开会,不方便,等我结束回给你,有急事发短信。” 于知乐不再叨扰,漫无目的跑阳台上抽了支烟,抽完她决定出门逛会超市,给自己补点生活用品reads();。 这才开年,蛋糕店还没什么单子,所以她也没回乡下。 没有骑车,于知乐散步走去了附近一间家乐福超市。 投币拉出来一只空荡荡的购物车,走了没两步,兜里的手机响了,于知乐拿出来看,是景胜的来电。 “什么事?”他开门见山:“刚散会,我还没出会议室,立刻回电话给你,感天动地。” 于知乐停在原处,一只小臂不轻不重地搁在扶手上,也直奔主题:“我前几天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景元音乐公司的。” “哈?” 景胜的反应,让于知乐立刻认识到,真的不是他。 她不慌不忙陈述全部:“我以为是诈骗电话,但当晚我查了那个座机号,确实和景元音乐公司的完全吻合,对面声称他们公司一位姓林的音乐总监想和我见面。” 于知乐停顿一秒:“因为我一位朋友的推荐。” “你怀疑那朋友是我?”景胜当即否认:“绝对不是,我以我的老二发誓,我才不想你去当什么抛头露面女艺人。” “……”于知乐接着往下说:“所以肯定不是你,但我想知道是谁。” “你刚才说姓林的音乐总监,”景胜原本轻佻的声线也平稳下来:“是林有珩?” “嗯。” 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 国内顶级音乐制作人,不少早在二十年前就家喻户晓,并传唱至今不为人遗忘的老歌,词曲均出自她之手。 景胜捋起这当中的关系:“她和我二叔关系很好,老朋友了,我从小到大也跟她一个桌子吃过几次饭,但记不太清了。主要传媒那块不归我管,平常没留意过,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回头我帮你问问我二叔不就真相大白了,”景胜长嘶一口气,也是越发困惑不解:“到底谁啊,这么多管闲事?” 于知乐不遮掩内心的猜度:“我猜,可能是严安。” “我操。”一听这个名字,景胜就冒火:“就他?他能见着林有珩?” “他最近很火。” “为什么?” “不久前受邀参加了一个收视率很高的综艺节目,”难以顺清的一切,此刻都变得有理可循:“可能你家公司看到了潜力,想签约,他顺便推荐了我。” 景胜完全坐不住了:“你等会啊,我现在就问我二叔,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景胜当即挂断。 于知乐把手机揣回兜里,重新站直身子,推着车走进了货架深处。 逛到蔬果区的时候,景胜终于来了电话。 于知乐把捡出的一颗芦柑放回去,接通。 对面声音是炸,对,炸过来的,劈头盖脸,怒气汹汹:“我问过了,就是他!他怎么还不死心?林有珩确实想签他,但他很大牌,还跟那边提要求说组个双人乐队才肯签,接着推荐了你,说你声音好,和他有默契reads();。什么默契?怎么不找我呢,我也有默契,一听到他名字就想把他往死里打的默契。” 每句话,每个字,仿佛都噼噼啪啪窜着火花。 于知乐:“……” 看来一切真如她所料。 “你别去见林有珩,听到了吗?”景胜口气里,明显隐着些火气。 于知乐问:“先不说我去不去,你家公司同意他条件?” 景胜答:“我二叔说林大妈那边其实犹豫着呢,因为那严安是单人火起来的,女粉丝喜欢,喜欢的也是他一个。再来个搭档,尤其还是女性搭档,对他名声人气都不利。后来林有珩找我二叔聊了这事,我二叔让她别急,再多想想,谨慎点,签新人是大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决定好的。” 于知乐抿唇:“那她找我,是不是意味着妥协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有珩本来就是搞校园民谣发家的,后来才商业化弄了好多年流行乐,现在想返璞归真,也不是没可能。” 景胜推断完,开始各种劝阻:“总之你别去,于知乐,虽然我二叔那的事我管不到,也不方便插手,但我刚才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 “什么?” “我说,不准签严安推荐的那女人。我二叔问为什么,你猜我怎么回的?” 刚刚还怒不可遏的人,此刻话里已饱浸笑意,邀功外加嘚瑟,变脸速度快过闪电。 于知乐:“嗯。” 景胜回:“这女人以后的大半辈子,已经签给我了。” “……”哼,于知乐轻哂。 景胜仍在自得:“说出口都被自己帅晕了,我二叔更是被帅晕,当场哑口无言。” 于知乐:“你二叔是想结束通话。” 景胜清了下喉咙:“好吧,他是很快跟我说再见了,”继续强调差点转移的重点:“反正你别去,你要真想唱,我把宁城大剧院包下来,你表演一天一夜,我也观看一天一夜,当你的忠实粉丝,给你献一百束花,听到你喉咙沙哑不能唱为止。” “行了,我要继续买东西了。”看这人又有一畅想就停不下来的趋势,于知乐当即刹住。 “你在哪?” “南天路,家乐福。” “我去找你,提前下班。” “……你还是按时下班吧。” “等我。” “我已经快买完了。” “世上没有买得完的商品,继续买,买一切想买,我去了给你付账,帮你拎购物袋,请你吃晚饭,还有拒绝我的理由吗?” “……景胜……”于知乐无奈。 对面更无奈:“让我去吧,我他妈这会特别慌,不知道为什么,老觉得严安就在你附近,像变态一样跟踪你,想把你打晕了扛走,我以后再也见不到。” 向男友势力妥协,于知乐悠悠呵气:“好……你来吧。” 第四十三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景胜打电话来说快到超市时,于知乐特意把车推去了二楼电梯口等他。 男人果真一下班就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公文包。 一瞥见尽头的于知乐,也不顺着电梯慢吞吞往上移,三步并作两步就窜到她身边,扯出一个足以让人当场患上雪盲症的笑容: “哎呀,来晚了。” 于知乐瞄他一眼:“非得过来。” “来都来了,”景胜垂眼看她车里零零碎碎的东西:“买了半天就这么点儿?” “买多了也用不上。”于知乐回。 景胜去拉她把手,把购物车调了个方向:“多买点,晚上去你那吃。” 于知乐稳住车身,回眸:“去我那?” “哎,对,”他侧目:“不然去我那?” 于知乐极慢地,摆了两下头,一字一顿:“不、去。” 景胜说:“那就去你那。” 于知乐驻足:“我那怎么吃?” “你那没厨房?” “有厨房,”于知乐回:“我不会烧菜。” “你不会?居然有你不会的东西?”景胜无比诧异,随即风光得意地笑开来:“没关系,我会。” “你会?”这可在于知乐意料之外。 “会啊,”男人答得轻飘飘,仿若举手之劳:“我以前在英国上学的时候,我那帮同学,吃了这一顿就整天念着下一顿,说我的手艺比大.麻还容易上瘾。” 吹得跟真的似的。于知乐微微颔首,眼里仍是怀疑:“不吹牛?” “绝对不吹牛。” “那你去我那露一手?” “好诶。” 推着车回到鲜蔬区,于知乐停在一个现场片雪花牛肉的柜台前,问:“买这个吗?” “你随便买,我随意发挥,”景胜陡然蹙眉,认真问:“你不挑食吧?” 不等于知乐开口,他自己先弯起了嘴角:“不不,你挑食,不然也不会喜欢这么万里挑一的我。” 于知乐扬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reads();。 “你还是选喜欢的吧,”景胜劝着:“活着最怕什么,被迫做不情愿的事。” 于知乐双手轻轻搭在伏柄上:“有人能填饱肚子不错了。” “那以后把要求放高点,”景胜探出身子,和片肥牛的师傅要了五斤:“变成要吃就吃喜欢的。” “太多了。”于知乐扳下他竖在那,分外嚣张的五根手指。 连师傅都很诧然呢:“对啊,你们小俩口吃这么多?” 小俩口? 这个称呼显然取悦了景胜,他当即夸奖:“师傅你这么一说吧,我都想再加五斤了。” 师傅:“???” 于知乐冷巴巴干笑了两下:“您别理他。” 称了一大堆想吃的,不想吃的水果蔬菜肉类海鲜,于知乐又无奈至极地被财大气粗小景总拽到了奶制品这。 两人立在冷柜前。 “喝酸奶么。”景胜问。 “你挑。”你是奶瘾少年。 “嘶。”景胜倒抽一声凉气,快速回:“你挑,你选什么我喝什么。” 于知乐这时才注意到他皮夹克里就穿着一件白衬衣,还很正统地系了根窄款领带:“你就穿了件衬衫?” 景胜敛目瞥了眼自个儿衣服:“对啊。” “不冷么?”女人问。 景胜回:“冷。” 于知乐吩咐:“把拉链拉上。” 景胜旋即摆手:“不行,拉起来就不帅了。” 于知乐:“……” 互瞪两秒,景胜双眼一亮,快步跑到于知乐后边,嘴里念叨着:“你帮我在前面挡着冰柜风好了。” 于知乐:“……” 刚想道一句“傻么”,一双修长结实的手臂,已经从她腋下穿过,交叉在她身前。 根本,没反应过来。 男人结结实实地拥住了她,那下巴,就搁在她左肩上。 她的后背,他的胸膛,紧紧贴着,不留一隙,像长在了一起。 同在买鲜奶的顾客,全都新鲜地望这边偷瞄,窃笑。 于知乐感觉自己脸颊,在不受控制地滋生热量,她用力拱了下左边肩头,并确定这个力度绝对能给景胜下巴来个会心一击,尔后冰着嗓音提醒: “让开,全是人。” 景胜近在咫尺回:“我正吸收热量呢,别动,会走火入魔。” 他是用气流说的,七分笑意,三分恶劣,有种刻意使坏的性感。 于知乐慢慢推着车走,小声微斥:“吸完了就给我起来。” 景胜亦步亦趋跟着,气息如火舌,舔过她耳廓:“不行,起不来了reads();。” 于知乐:“为什么?” 景胜还是笑:“跟冰块一个原理,本来是固态,可以站住,但一吸热就化了,你千万要架好,不然我只能滩地上被人踩。” 呵,于知乐鼻腔里溢出一声轻笑:“景胜,你是不是活腻了?” “我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 他骤然紧了下她的腰,那力量几乎能把她拔地而起:“心放你那了,我现在和行尸走肉没差别。” “……” …… 唉―― 于知乐在心里接连叹气,怎么才能免疫得了这家伙层出不穷的蜜语甜言,恐怕真是个世纪难题。 ―― 出了超市,斜阳西下。 小区里,花圃里不少地灯已经亮了起来,为早春时分,仍会措手不及降临的夜晚,提前做准备。 于知乐所住楼道的门坏了有一阵子了, 有业主反应过情况,也不见那边派人来修,物业费跟打水漂玩儿似的。 上了楼,进门前,于知乐回头强调:“我这环境很差,你别介意。” 踏踏实实,言出必行,手提两大袋子物品的男人,乖巧地点了两下头。 但等真正打开门,这个房子的简单,不,简陋程度,完全超出了景胜的预估。 “你就住这?!”他进去就难以置信地问。 于知乐磕眼,扔了双拖鞋给他,短而轻地,“嗯。” “多亏我来了,才稍微蓬荜生辉点。” “……?”于知乐稍稍歪了歪头,并不想理会脑后传来的感慨,把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拿去了厨房。 “你墙上贴这么多男人海报?”有人开始纠结家里布置。 “是我喜欢的歌手和乐队。” “我认识!”他话锋一转,忿忿不平:“你每天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脱衣服睡觉?对得起我吗?” “……”于知乐深深佩服这个脑回路。 把于知乐粗犷的“闺房”风格指点了一遍,景胜终是累了,坐回桌前,旧事重提:“你真不考虑跟我住?” “以后再说。”于知乐把西红柿往洗菜池里捡。 “明日复明日,万事成蹉跎。”得,傻蛋儿还诌起了诗。 …… 在强劲的水流里搓了会金针菇,于知乐突然有点纳闷,回头看好整以暇坐那,撑腮望她的男人:“你不是说你烧菜吗?” “我烧啊。”景胜回。 “那你坐着?” “还没轮到我上场啊reads();。” “……”于知乐恍然大悟:“哦,敢情你只负责烧菜这个步骤是吗。” 景胜指背在桌面一叩:“对头!夫人太聪慧了,理解能力满分!” 于知乐偏脸讥笑,再回头:“给我过来。” 景胜马不停蹄跑到她身边。 于知乐把西红柿篮子哐一下摆到他面前:“西红柿你要买的,要做什么,你处理。” “好吧。”景胜颔首,取了柄水果刀,在每颗西红柿中间划了个小十字,用旁边筷子串上,然后去了煤气灶那。 于知乐回头看他已经开了火,把西红柿悬在上边,慢悠悠转着,表情超专注。 “你烤西红柿?”她问。 “你傻啊,去皮。” “你才傻吧,不是用开水烫?” “这样更快更好剥。” “真的?” “跟为夫学着点。” ……德行。 景胜的方法果然好用,很快,几个西红柿都被扒去了外壳,光不溜秋。 他做了个酸汤肥牛,并坚称是自己的拿手菜,可以出去开店,还是菜单上面口碑热推的首选。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个把小时,三餐一汤被端上桌。 于知乐给他盛饭,后者春风得意接过自己饭碗回到桌边的样子,像捧着什么世界顶级厨师的奖杯在走红毯。 吃饱喝足。 于知乐主动请缨,洗碗。景胜就坐桌边,撑着嘴角,一眨不眨注视着水池前的女人。 那的灯不亮,却刚刚好,恰如其分地,给女人妙曼的背影,蒙了层柔光。 这女人真不得了啊,有时像块顽石,捧在手里,怎么捂也捂不热;有时又成了好风光的天,成了正午湖水泛出的涟漪,随意瞄一眼,都能漾出满腔温意。 喉结微动,景胜叫她:“于知乐。” “干嘛?”于知乐没回头。 “你洗完了嘛?” “快了。” “别洗了。” “为什么?” “过来。” 于知乐不明白景胜又怎么了,回身去他身边,站定:“什么事?” 景胜拍拍自己大腿:“不洗了,休息会。” “……”于知乐回头。 手被拽住,“回来。” 他激她:“不就让你坐个腿吗,你害羞啊reads();。” 于知乐掉头,目光循着臂弯的线条,往下,到他们相握的手上:“坐你腿上,然后呢?” “就坐我腿上……嗯,”稍作思索:“给我抱会。” “你来感觉了?” “……”妈的她怎么老说话这么直接:“是来了,你坐过来,让我缓缓。” “能缓住?”她深表怀疑。 景胜耐不住了,手一扯就把她带回自己身前,“让你坐就坐,哪来那么多话,这是你的专人御座。” 于知乐趔趄不及,就这么栽坐在他身前。她只能调整调整身子,坐稳。 目的达成。 景胜在极近的地方,扬眸感叹:“我才感觉续了点命。” “神经病。”于知乐别开眼,他双目剔亮,似能渗透人心。 景胜手自然地覆到她腰上,把她往自己更近的距离带。他可会给自己找理由:“饱暖思淫.欲啊,人之常情。” 于知乐反驳:“我怎么听说,仓廪足而知礼节呢?” “不一样,两者不一样,一个是一次性,一个是屯很久,”景胜轻哼:“别想蒙我。” 于知乐愈发觉得,这小子脑袋瓜子里学识不少,主见也多,只是爱表现出纨绔子弟嬉皮笑脸的贱样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他,反倒更加迷人。 “坐这么近,接个吻吧?”她提议。 “以后别问,想亲就亲。”男人已经噙住了她下唇。 一发不可收拾的亲吻。 景胜根本不满足于女人的两片唇,她的坐姿,刚好能让他更深入地,埋首到她颈侧,肆无忌惮地品尝。 于知乐缠着他脖子,也急促地喘着,她忍不住,昂起了头,心甘情愿,承受着他滚烫的舌头、气息,在她下颚,在她耳根,在她锁骨,在她一切暴露的肌肤上,疯了一般地游走。 她耳边,只有他粗沉的喘息,像蓄势待发的野兽。 隔着毛衣,揉了会她胸脯。景胜的手,摸到女人后面,顺着她滑腻的背往上摸。 “你里面怎么老不穿衣服?”解着那碍事的搭扣,他哑声问。 于知乐靠在他颊边,轻而沉,呵气:“不习惯。” 废了一会功夫,那小钩子总算掉了。 景胜知道她大片背脊都光溜溜露在外边,怕于知乐冻着,迅速将衣摆拉回去盖住,问她:“你不冷?” “你手烫。”于知乐回。 操,这话要命。 景胜手回到前面,伸进去揉轧着,刚被释放的那两团温软。他逐渐变得粗鲁,女人微微的喘,也变成了轻轻的哼,迷迷蒙蒙的,动情得没了魂。 他的掌心,往下推移,摩擦间,触到了她腹部,平和肌肤上,线条很清楚。 新发现,景胜掐着她腰,唇贴在她耳廓,新鲜问:“你还有腹肌?你怎么不去变个性?” 于知乐轻轻一笑:“那你要跟我搞基吗?” “妈的……”这话把景胜给气笑了,他狠咬了口她鲜红欲滴的耳垂:“我不搞基,我就搞你reads();。” 话落就站起了身,也直接就抬高了女人臀部,把她托抱起来。 于知乐夹着他腰,悬在空中,也不忘亲他。她好喜欢景胜的舌头,一吻便知是保养得当、健康干净的舌头,没有多余的舌苔,口气也那样清爽,滑得像在舔舐果冻,尝一次就上了瘾。 景胜把她放在了狭窄的床上,自己也紧跟着压住了她。 他撑高了上身,一面扯领带,一面伏首看她。四目对望,于知乐调侃:“你第一次来就这么熟?” “你以为我刚才到处看什么?”他还趾高气昂了起来。 “不是说墙上全人么?好意思?” “让他们羡慕去。” “呵。”她笑出声。 景胜继续贴过去亲她,撸高了她衣裳,持续往下亲,流连在她光洁的胸脯。 于知乐忘我地抚摩着他头发,那些令她心驰神往的,健康的早春的草地。 她拱了拱身,景胜问:“动什么?想要了?” “你太重了。” “我身材很标准。” “那呢?”于知乐眨了下眼。 “远超标准。” “我也没见你烧的菜多好吃。” “我是小男生啊。” “什么理论?” “被老师喊到黑板做题,喜欢的女生在下面看着,我手抖,发挥失常。” “嗤。” 男人已经亲到了她小腹,她最爱的舌头,湿漉漉地在那,打着转。 她在战栗,不知是冷的,还是被他激的。于知乐只觉自己腰边的束缚,陡然松开了,就和刚刚胸围那圈一样,如出一辙。 她也知道,景胜的指尖已得到了确认,她是无比确切也无比强烈地渴望他;她孤苦伶仃、空旷良久的身体,淌出了最露骨滚烫的诉求,是如此希望被他充满。 她也听到了,这个家伙解皮带的响动,啪嗒,像在空气里,画了一个自信的破折,承上启下。 她已经在等他了―― 于知乐情不自禁地闭眼。 她感觉到,一个吻,落到了她右边的眼皮上。轻得如梦一般不真实。 紧接着,她听见了清晰的现实的敲门声。 咚, 咚咚, 连续几下,仿佛叩在于知乐耳膜上,仿佛要把她唤醒。 第四十四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身上的男人僵住了身体,显然他也听到那逐渐加重的叩门声了。 “操……”景胜沉着声说了个脏字。 于知乐慢慢张开眼,对上那双能看出心烦意乱的、黑漆漆的大眼睛。 一上一下,面面相觑。 敲门声还在持续。 于知乐紧盯他两秒,说:“别管,放进去。” “……”景胜愣了下:“有人敲门。” “家里没人,”她目不转睛,轻声命令:“放进去。” “灯开着啊reads();。”男人转头,环顾四下。 于知乐镇静回:“我出门忘了关灯。” “于知乐,”景胜哑然失笑,搓了搓额角,口气却是烦躁调侃:“……我他妈都软一半了。” “不想要我么?”她袒露地仰着脸。光刚好落在她瞳子里,水色潋潋,格外动人:“我现在很想要你。” 裤腰早已被褪到脚踝,于知乐说着话,光裸的、雪白的小腿,在他腰侧摩擦着。 她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修女,此刻脱掉了白天那件禁欲而保守的黑色袍子,幻化回原形,成了活色生香的惑人妖怪。 她呵出来的气息里,全是赤条条的*,想把他精魄吸干的直白*。 景胜胸膛重重起伏,伏到于知乐耳边,用气息说:“给你,想要多少给你多少。” 边拿那蹭她,她湿漉漉的柔软的腹地。 这时,敲门声也停了。 于知乐弯唇,嘴唇已经被他亲得肿胀,泛着水分过度的光泽。 “没软啊。”她用那样小的声音,评价。 “又被你勾起来了。”他也悄悄摸摸地回话,好像这间逼仄的屋子,这张狭窄的小床上,真的没有一个人,只有两具偎依交缠的灵魂,用风在倾吐。 景胜托高了她腿根,想让于知乐幽闭翕合的小门,完全迎接自己。 别人到不了这里,但他可以轻而易举撬开。 往里面推了点,一阵刺耳的铃音响起,手机几乎能把床头柜震裂。 景胜:“……” 有些情绪真的不是说一两句脏话就能缓解。 于知乐也蹙起了眉,探出手在床头柜摸索了半天,才捉住那不合时宜的东西,悬在男人脸边瞄了眼。 “谁啊……”景胜耷下了脑袋,心累,真的累。 音乐还在唱,于知乐眉间波纹加深:“我妈。” “我真是草了你妈了。”景胜实在忍不住骂道,完全脱了力,瞬间趴回女人身上,栽到她枕上微香的头发里。 余光里,是景胜乌压压的后脑勺,于知乐瞥过去一眼:“你草谁妈?” “……嗯,”沉吟,飞快改口:“草我未来孩子的妈。” 于知乐哼笑,嘘了一声,接通电话:“喂,妈。” 门板外边,响起和话筒里一样的埋怨:“知乐,你在哪啊?我今天要回那家人家去了嗳,正好带了些菜给你,你平时可以吃。你不在家嘛?我这会在你门口呢。” 感觉身上的这具躯体更加沉重了,于知乐莞尔:“我在家。” 旁边的脑袋猛然撅高,瞪着她,满脸问号。 “怎么不开门呢。”中年女人责问,“我就说嘛,开着灯,怎么好半天不见人。” “我在睡觉,”于知乐面不红心不跳:“我穿个衣服就去给你开。” 话落就挂了电话reads();。 景胜还杵着头看她,眼底都是质询。 于知乐拍拍他脸蛋,亲了下他嘴角:“起来吧。” 说着把他推到一旁,景胜翻了个身,双手搭额,仰头望天,这都是什么事啊? “不是……”看大女人已经站在床边利索地套裤子,整掇衣服,他有些无所适从。 景胜飞快拉住她手腕,低声:“你妈来了,我怎么办?” 于知乐敛眼:“能怎么办,你继续躺床上好了。” 听不出是反讽,还是真诚的建议,景胜更急了:“你来真的?你不把我藏哪吗?” ——好像这才是正确的剧情。 “藏哪?”于知乐嗞一下,利落地拉好裤链:“又不是我丈夫回来。” 她补充:“你想藏就藏,我不反对。” 景胜:“……”行吧,他女人可以的,很强,强势得令人动心,她都不怕,他的担心也显得多余累赘。 索性也坐起来,重叹了口气,窸窸窣窣地开始整理仪表。 于知乐简单挽了个低丸子头,又简单吩咐景胜两句,“你就坐书桌前,她未必进来。” 去开门时,年轻男人已经很老实地,端坐到书桌前,翻着一本还没来得看清封面名字的薄薄的书,心不在焉。 “知乐,你开个门也太慢了。”真等了很久,于母话语里已经有了根本不想埋藏的怨气。 于知乐丢了双陈旧的拖鞋给她,只叫声:“妈。” 于母嗔她一眼,拎着大包小包,刚一只脚迈进来,就看见了地上男人的鞋。 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透着养尊处优的光亮。 于母怔然,问:“谁还在这?” 于知乐舔了舔后槽牙,不接话,没有直接回答。 于母下意识往屋里探头找。 此时此刻,冒了一后背汗的景胜已经搁下书,回头被迫“见家长”,脑子里在疯狂纠结着给对方的称谓,该开口叫伯母,还是叫阿姨。 于母皱皱眉,隐约觉得这人面熟,片晌功夫,她想了起来,原先只存有困惑的眼底,一下子变得震怒,像要掀起什么惊风骇浪。 于母回眼看自己女儿:“这是不是那个……” 知道她要说什么,于知乐随即打断她,坦言:“是他,景胜。” 这个名字,让于母宛如被人照着胸口踹了一脚般,险些往后趔趄,她无法相信地开口:“知乐,你真的……” 她徐徐抬手,指着女儿。食指在颤抖,眼底也有水光一致地抖动着:“你晓得人人都说你做那种事吗,背后都那样讲,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一个字都不往心里去,我以为我女儿干干净净,不会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怕伤到女儿的心,再气也不直白地说清楚到底是哪些嚼舌根的恶言。只扶住胸,心太痛了,像能绞出血,她好难接受眼前的一切。 两行清泪流淌在于母沧桑的面庞上:“真是要我命……啊reads();。” “妈。”于知乐紧紧盯着她,想伸手搀她,却被女人一下挡开。 于母吼出声,涕泪交加:“你爸爸骂你,我帮着你说话!你弟弟也帮着你说话!你呢!”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别拉我!”于母声嘶力竭,几楼的灯也因此亮了。 于知乐抿了抿唇,“随便你怎么以为吧。” 于母难以置信,张了张口:“随便我怎么以为?能怎么以为?现在人家都在你房间里面!你真的不得了了,跟你爸爸说的一样,有靠山了,爸爸妈妈都瞧不起了。” “我没有。”于知乐语气镇定,但急促起伏的胸口已经拆穿一切。 “你现在什么态度。” “我需要摆出什么态度,”于知乐回:“你和别人有区别吗?不也看到什么是什么。” 于母垂着眉,眼眶通红:“我看到什么!你刚才睡觉,不就是陪他睡觉?” “我是跟他睡觉。”于知乐笔直不移地看着妈妈,不否认,只换了个字眼。 “啊呀,”于母不停地掉眼泪,脸上湿了个透,像淋了场暴雨,喘不过气,“你还要脸啊,我要被你这个丧家女气死啦——” 她当即扬起了手! 眼看就要扇到于知乐左脸,一只手极快地把它架回去,悬在半空。 这只手不是于知乐的,来自沉寂良久的景胜。 他什么赶到门边的,母女二人,专注于当前,完全没留意。 于母怒不可遏地去看他,只见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他刚好把影子罩到了自己身上。 他神色阴沉,唇线紧绷,整个人如同将崩的川峦。 “你干什么!”被钳制在半空,于母嘶叫出声。 景胜礼貌地缓慢地放下了她手臂,很正式地作自我介绍:“罗女士,我是你女儿的男朋友,我叫景胜。” 不知他从何得知自己的姓氏,于母吃惊地瞪大了眼,冲回去:“男朋友?什么男朋友?” “你跟她谈朋友?”她仿佛听见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你知道你是谁啊,她又是谁?” “景胜!”于知乐急促地叫住他,她早厌倦了这些多余的解释。 景胜咽了咽喉咙:“你别说话。” 他鲜有这样冰凉的,不容置喙的强劲口吻,上一次,还是在徐镇长的晚宴上。 景胜继续看于母,眼睛不带一点闪躲:“我在和你的女儿很认真的谈恋爱,我很喜欢,不,我很爱她,非常爱她,我以后会娶她,会跟她结婚,会和她共度一生,她是全世界最优秀,正直,仁善,美丽的女人。我想有一部分基因必然来自你,所以请你不要把你的女儿说得那么不堪入耳。作为她未来的丈夫,我不同意,更不会允许。” 也是他说话的过程中,于知乐慢慢偏头看向了她,眼底全是震动。 同样的,还有于知乐的妈妈,她几乎是发憷地瞪着面前的毛头小子。他强势的汹涌的气场,像背后陡然熄灭的走道灯光,一瞬便铺散漫布了整栋楼房。 第四十五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母怔在原地,她突然有些害怕去看眼前年轻人剔亮逼人的眼睛,那视线仿佛有力量,盯得她双脚发软,要扶住门框才能够稳住身形。 他的一段话,着实像塌方的碎石,劈头盖脸,砸得她脑袋发懵。 缓了好一会,于母耷垂的眼里,又滚出了泪水,她说不出话,微微张着的两瓣唇在发抖。 于知乐最见不得妈妈哭,她的懦弱让她又恨又痛。 她只能长呵一气,回过身,背对着他们走到了桌边。 鼻子酸胀,她只能深深呼吸,不断呼吸,才能镇压住这些要从眼眶破出来的热。 须臾,于知乐听见了妈妈重新开腔的声音:“你娶她?” 中年女人浑身哆嗦着,质问:“你拿什么娶她?!” “……”这个问题,问得景胜愣住了reads();。 什么拿什么娶她? 靠,他难道娶不起于知乐吗?他长这么帅,这么有钱?难道在她眼里还配不上她女儿? 景胜郁闷地搓了搓刘海,不太懂这位女士的态度。 财貌太肤浅,所以他选了个很有力度的答案:“拿命娶,我拿命娶还不行吗?我要是不能和你女儿结婚,我以后也不会找别人。” “我话就搁这了,随便谁!”他像在发脾气,也像立毒誓:“除非于知乐她自己不想嫁给我,不然我铁定娶她!” 于母默然地凝视他,终于知悉了他的用心,他的认真。 可他的认真,在她看来,也过于天真。 于母缩了腰,疲态俱现:“我们家不想攀高枝,我就想我闺女能找个老实巴交的对象,踏踏实实平平常常过日子……” 她涣散地看着前面,语气缓而轻,不似陈述,更像叹息。 “妈――”于知乐忍无可忍,倏然掉头,喊住了自己母亲。 被打断的于母望向她,问:“知乐,你想过和他结婚?” 于知乐喉头微动,沉默。 景胜瞄她一眼,开始为她辩解:“她现在不答应没关系啊,女孩子么,总要时间考虑。” 于母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她答应什么,她根本不敢答应。你何等地位,我们家又是什么身份,你还没搞清楚?” 景胜明白了她的点,哂笑:“我是发现了,有些人穷,活该一辈子穷。” 他骤变的态度,令于母很不舒服:“你说什么?” 男人咬咬下唇,皱眉,露出几分痞气:“自己在烂泥地里烂了大半辈子,非得拉着自己女儿一起烂在里面才高兴。” 于母诧异地望向他。 “这么跟您说吧,”他手在空中点了两下,像在找寻什么恰当的形容:“你应该庆幸,你的女儿,没有陪你们烂在一起,她开出了花,非常漂亮,出淤泥而不染,刚好被我看见了。” 说到这里,他走去拉于知乐的手,愣是把她扯了过来,一起正视她的母亲:“我偏就把她拽出来,养到我那镀金的大缸子,你们不服气?” 那股强大的酸意又涌回鼻尖,于知乐不由撑住嘴唇,望向别处。 她习惯了单打独斗,总是自信地认为,自己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景胜站在她旁边,轻轻捏着她手,用那些怪异而又超乎她想象的,美好的比方来形容和维护她时,她却听见了自己一点点堆砌的、坚固的心墙,在不受控制崩塌的声音。 阔别重逢的脆弱。 无以复加的脆弱。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像把纸糊的窗子全部撕扯开来,那些隐匿着的丑态,屈辱,外强中干,全都一股脑曝晒到刺目的大太阳下面。 于母望着面前两人,眼光颠簸,却没有再掉泪。 许久寂静reads();。 于知乐控制了一下情绪,“妈,东西你拿回去吧。” 送客的语气。 “本就该知情的,你都知道了。你给出的态度,我也收到了,”于知乐口气平稳,顿了顿:“不早了,你早点过去吧,我帮你喊车,让它来楼下接你。” “不用,”于母拒绝,佝下身子,把那包东西搁在玄关,再抬头时,她说:“你好自为之吧。” 于母随即转身,她下楼动作缓慢,步伐蹒跚,仿佛这短暂的十分钟,已耗去了她十年。 于知乐没有追上去,想挣开景胜的手,却被后者扣得严实。 他另一只手,心烦意乱地带上了门。 阻隔开外面的世界,他眉心紧锁,回过头,对上于知乐的眼,抿了两下唇,说:“你家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 于知乐没接话,转脸看向别处。仿佛不想直面这个疑问。 景胜又注视她少晌,上前两步,不由分说把女人揽进怀里:“哭吧。” 手掌还在她背上轻拍两下。 于知乐下巴,僵硬地搁在他肩上:“……” “不哭?”察觉到她没动静。 于知乐回:“不想哭。” “啧,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他埋怨道,另一只手,离开了她手,把她拥得更紧:“没法儿了,我就喜欢你这样。” “景胜。”于知乐叫他。 男人:“嗯?” “谢……” “闭嘴,”景胜突然跳开去,搭住她肩侧:“夫妻间有什么好谢的,别这么客气,听了发慌。” 于知乐微微弯眸,突然想到什么:“我有东西送你。” 她脱开他两只手,回身往床边走。 景胜颠颠地跟上,一边开玩笑:“你要以身相许了啊?” 说完话的下一秒,女人转到床尾,蹲下身,取出了那把黑色的吉他。 于知乐抬高吉他,往下轻轻搁在地面,看向他:“我给你写了一首歌,打算情人节送给你。” 景胜一愣,随即回:“那你情人节再给我啊。” “准备刻盘,把光盘包一下给你。”于知乐从旁边衣柜里,抽出了一叠毛毯,直接散开,铺在地上:“既然你来了,那就当面弹给你,更有诚意。” 尔后招招手:“过来。” 她席地而坐,把吉他抱到身前,随意试了下弦。 清亮的两下,好似有光,从她指尖溅到了空气里。 景胜也老老实实盘腿坐到她身边,他压根没想过于知乐会给他写歌。 怎么会有这么浪漫又诗意的女人啊,他从所未见。 她的神情,明明那样沉静;她的面庞,也未有任何修饰打搅;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精心筹备”,更别提对镜贴花黄,翘首为情郎reads();。 可这般随心而动的自在,偏偏都击到了他胸上。他心跳得宛若四窜的钢珠,并执意认为这种感受一定就叫作狂喜。 于知乐搭着吉他,介绍:“这首歌不是很好听。” “……”是嘛,你唱坨狗屁出来我都给它镶满钻。 “歌名叫《狗胜》。”她笑了,眼里突然多了点少女般无邪的亮。 “……?”景胜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鬼?” “狗胜啊。” “狗胜?” “小狗的狗,”于知乐眼睛乐弯了:“景胜的胜。” 听起来似乎不对劲,细想又颇为合理,景胜搓了两把下巴,深思:“这名字有什么典故吗?” “没典故,我给你的微信备注。” “操,”景胜爆粗:“你能备注好点的吗,比如老公。” 于知乐探出手,捏了捏他一边小脸蛋:“这个更亲切可爱啊,我喜欢这个。” 她亲昵的动作和理由,瞬间让男人偃旗息鼓:“唱吧。” 他本就不会计较。 于知乐手刚触到指板,景胜匆忙叫住她:“等会。” 嗯?女人耐心等。 景胜拿出兜里的手机,把闪光灯打开:“好了。” “干嘛?” 他小幅度挥了两下,郑重其事:“荧光棒,应援,瞧我这专业的粉丝素养。” 他真是什么都懂,于知乐轻笑:“关了,晃眼。” 景胜听话地熄了闪光灯,说:“一点都不抗压啊,看来你也是上黑板做数学题。” 于知乐笑意更深,知道他在意指什么,不否认,反而坦白:“对,我第一次给男人写歌,还要当面唱给他听,紧张,手抖。” “我他妈开心得要死了。”景胜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于知乐真没听清。 景胜加大声音分贝:“我一会要是倒了,你别着急,我那是开心得晕过去。” “哦,”于知乐应下,问:“那我开始唱?” 男人重重点了一下脑袋,又点了一下。 于知乐架好吉他,清了清喉咙。 她抬眸瞥对面一眼,景胜恰好也在看他,相视一笑,没有前奏,唯独指背在面板上轻叩一下。 明快的弦音,直接伴着女人的声线开场―― “狗胜他是个男孩, 他总说自己帅, 我还看出他可爱, 他爱喝牛奶, 习惯还不想改, 别人说他是怪胎, 他还瞎几把嗨, 嗨呀他这个人是无赖―― 每天跟我卖乖, 我不太想理睬 又不狠心说拜, 他整天爱呀爱, 哎呀哎我认栽, 到头来我居然离不开…” 主歌一过,景胜已经笑得合不拢嘴reads();。 他以为,于知乐这样的性格,只会创作一些安静婉约的曲之,想不到的是,这一首从作词到旋律,都这么动人可爱。 尤其她哼唱过程中,不时对他投来的一眼,那灵气狡黠的笑意,和平素判若两人。 音符和着她嗓音,仿佛五彩缤纷的水果糖,不断往四周倾洒、跳跃: “他可能还在乱猜, 但他也会使坏, 总击中我要害, 成我命里光彩, 我该怎么表白, 我已经爱上这小男孩,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臭无赖,死变态, 大怪胎,小男孩, 啦啦啦,噜噜噜,啦啦啦, 我的臭无赖, 我的小男孩, ……” 心都要听化了,化成蜂蜜水。 待女人哼到尾音,景胜笑眯眯问:“于知乐,你在跟我告白啊?” “对啊――”女人颔首,直率地看他,手底仍在娴熟地铮淙。 “再来一遍。” “……” “encore!encore!”景胜强烈要求:“我还没听清楚。” “加钱吗,我咖位很大。”于知乐也罕见地同他开起玩笑。 “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他要说无穷次。 …… 暖光融融,透出了狭小的窗子。 弦音悦耳,弹跳在天花板和地面。 同一片柔软的毯子上,他们彼此相望,仿佛真的找到了最纯粹简单的归宿。 第四十六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翌日,是个大晴天,天地一碧如洗。 于知乐把景胜送去了公司,路上,这熊男朋友已经能自己哼《狗胜》这首歌,他昨天缠着于知乐唱了二十遍不止,那些旋律早就烂熟于心。 “我也是有歌的男人了,感觉自己像个大明星。”全程不知道在得意什么东西,还神叨叨叮嘱:“这首歌除了我,不准唱给任何人听,知道吗?” 于知乐应吓:“哦。” 在她看来,他本来就是大明星,她没见过比他更能发光的人类。 停到地下车场,于知乐熄了火,刚要下车。 手腕被男人拽住,回首,是他看着她,两只乌润润的大眼睛扑眨扑眨,有所期待。 “干嘛?”于知乐扬唇。 景胜:“咱们来个吻别?” 她凑回去,亲了他一下。 “再来。”他又提要求。 于知乐假意警告:“一次行了啊,别得寸进尺reads();。” 她让他别得寸进尺,这怎么行,要知道,资本家都是贪得无厌的。所以自己靠上前去,掰住她下巴,在她唇上,重重靠了一下。 强行撞过来的吻,于知乐倒是不恼,呵了声:“好了吧?” 景胜皱眉,作严肃思考状:“于知乐,你听过一句话吗?” “嗯。”请开始你的表演。 “大家都说,重要的事情做三遍。”说完,这个无赖无比认同地注视她。 总能被他找到诸多借口。 于知乐觉得自己像在哄个欲求不满的小孩:“再亲一次,你老老实实上去上班?” 景胜笑开来,各种点头。 于是他们又接了第三次吻。哎,真烦,热恋情侣告个别,比登天还难。 ―― 轻轻吹着口哨,对,于知乐那首歌的调,景胜走近景元大厦。 他随意理了理衣领,冲迎面走来的一个有点面熟的西装青年招了招手:“rning~” 骚兮兮的尾音,足以看出此人心情的昂扬程度。 还在思考着怎么和上司开口的青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受宠若惊之余,刚要点头哈腰回话―― 那厢已经弯着笑眼,和另外一边的一名女士,抬手小幅度摆摆,用同样的语气气说早。 就这么撒了一路轻快的“早安”,大家都有些发懵,吃惊地回头望。 景总今天……好像格外开心啊。 要知道,平时下属同他卑躬屈膝问候的时候,他都随意颔下首,耷着眼皮,目空一切。 停在领导专用电梯前,景胜无意瞄到了扎在人堆里,等候普通电梯的宋助理。 他猛地上前,勾肩搭背,亲切叫道:“宋至――” 宋助理踉跄了下,外加被呛到。 职员们纷纷瞧过来,先是诧异让道,继而陆续唤着,“景总好。” “好好好好,大家都好。”景胜一边笑眯眯回,一边把宋助往自己电梯那拖。 “干什么!”好不容易停下身,宋助拿掉他那只手臂,轻声问。 景胜一脸真挚:“不干什么,大爷心情好,请你坐高级电梯。” 宋助:“……”我真是谢谢你大爷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心情好啊?”他不合心意的表现,让景胜非常不满。 宋助心里无奈滴汗,配合道:“……你为什么心情好?” 景胜兴高采烈答:“我老婆给我写了歌,你有吗?” “……”怎么过了个年,老婆都有了?宋助猜测:“于小姐?” “对啊,”提到这个名字,景胜眼底笑意更深,贱贱地炫耀:“有女人给你写歌吗?没有吧reads();。” 啊。宋助回:“这倒没有。” “我有!” “所以你和于小姐恋爱了?” “不止谈恋爱,”景胜拍拍他西服肩膀:“我还要和她结婚。” 他握拳到唇边,又放下,可谓语重心长:“宋至啊,我现在能懂你了。你上回说得一点没错,原来世界上真有那么一个让你特别想娶的女人,以前我不信,遇到了才知道。” 两个人进了电梯。 宋助去按关门键,尔后肯首:“景总,你能理解就好。” “反正,”他补充道:“你和于小姐好好的吧。” 平心而论,双方条件差距过大,他并不那么看好他俩。但既然在一起了,景总也一副信誓旦旦非卿不可的样子,就衷心祝福吧。 “那是当然。”景胜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牛奶――他的小鱼干路上停车专门给他买的。拿在手里,还暖烘烘的。 刚扯下吸管,电梯门又被人从外按开了。 景胜偏头,轻飘飘往外瞄了一眼,看清来人后,他继续敛目专心扎牛奶,顺便叫了声:“爸。” 宋助紧跟着问好,对自己出现在这个高层轿厢里,相当无所适从。 “嗯。”景致远注意到了宋助,但未计较。 电梯上行,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景胜叼着奶盒子,吊儿郎当倚墙而立。 身穿黑大衣的中年男人,一开始只是搭手站着,一言不发。 听见儿子肆无忌惮咻咻吸牛奶的声音,才回头瞥他,问:“你谈恋爱了?” “……”景胜默了两秒:“对,你怎么知道?” 景致远回:“昨天和你二叔一块喝酒,他给我说的。” 景胜撇开嘴里的东西,翻白眼:“他一个娱乐公司老总怎么当得比狗仔还尽职,专曝大侄子八卦,来哦来哦,五毛一条。” “我就问问,没那功夫管你闲事,”景致远重新看回正前方:“你私事归私事,别把公务都扔到脑后。” “怎么会,”景胜挺直了上身,上前两步,勾住老爸肩:“老爸交代的事,我肯定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景致冷哼一声:“你爹头上还有个爹,压力可比你大多了。” “我压力更大好吧,”景胜故意叫苦:“你头上只有一个爹,我头上三个爹,我的爹,我爹的爹,加起来是不是三个?” 臭小子整天就会混淆视听,转移话题。景致远发笑:“好像也对。” “就是,压得我都矮一截了,”景胜开始上下打量拍老爸,吹嘘拍马:“还是爸你又二次发育变高了?都快超过我了。” 景致远拍开他手:“一边儿去。” ―― 景胜和宋助在五十六层先下,笑嘻嘻道别老爸,出了门,景胜立刻板下脸, “我他妈快烦死了reads();。”他把牛奶盒子掼进走道的垃圾桶,咚一下,力道极重。 宋助亦步亦趋,唯唯诺诺:“怎么了啊景总?” “陈坊那破事!”景胜大步流星往自己办公室走:“我一开始就该推了。” 宋助忙不迭跟着:“那你也遇不到于小姐了啊……” 景胜陡然顿足,险些让宋助撞上他后背。 他在原地站了会,周身那些前一秒还汹涌澎湃、剑拔弩张的脾气,一刻间便消失殆尽。 再回头时,景胜拍了两下胸口,似乎心有余悸。此刻他脸上只剩庆幸:“对啊――好险啊,还好我接了陈坊那项目。” 宋助:“……”心里鼓掌,这可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精彩绝伦的变脸节目。 景胜双手揣兜,继续疾步往前走。 宋助在他身边问:“那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景胜侧目,皱眉:“什么怎么处理,你还没处理?” “嗯……”宋助迟疑:“因为考虑到……” “你要造反啊,快点行吧,”景胜不耐烦断掉他话:“保持不变,还按我交代的来。” 宋助点头:“好,好,我尽快。” ―― 情人节当天,刚好也是于知安的返校日。 于知乐载着弟弟,送他去南站。不同于年前去超市采购年货那次。一路上,姐弟俩都没说什么交流,气氛有些僵固。 眼看高铁站咫尺之遥,自己这一别又是数月,于知安决定打破沉默:“姐,你说我们那真的会被拆吗?” “不知道。”于知乐很干脆地回。陈坊的前途,就像眼前天光,茫茫一片,不知何去。 “如果真被拆,我们怎么办啊?” 于知乐回:“有安置房,还有赔款,也不亏,又不是无家可归。” 话是这么说,于知安抿抿唇:“拆了是不是什么就都没了?” “嗯。” “还真有点难接受……”于知安声音变低变轻,因为心里真切的不舍。 再怎么说也是十多年的记忆,童年、少年的色彩光辉,全都抹在了那里。 于知安看了会窗外,又小心翼翼问:“你还生爸爸气吗?” 于知乐回得很快:“我不生任何气。” “爸不是故意那样说的,”于知安幽幽叹气:“除夕那天你走之后,他在桌上坐了好久,一动不动,不吃不喝。我觉得爸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还是关怀我们的。” “你确定?”于知乐语气里隐约带了点可笑。 于知安望向她后脑勺:“不是吗?” “是吗?”她还是反问的口吻。 “是啊。”年轻人答得那样肯定reads();。 于知乐弯了弯唇,她发现自己突然连摆出讥诮之色的力气都没有:“你说是就是吧。” ―― 非假日的关系,外加年初公务堆积,所以景胜也没请假,到晚才给于知乐打了个电话,邀请她共度佳节。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碰上面,这女人居然非常有仪式感地穿了裙子,立在车外等他,身姿绰约。 这是她第一次穿裙子,驼色的修身针织裙,不长不短的裙摆下面,是洁白纤细的小腿,也衬得小细腰愈发盈盈一握。 尤其她还披着发,冰清玉润的模样,说天女下凡毫不过分。 她遥遥看他,注视着他往她那走的时候,景胜只觉得自己心跳得能炸掉整个地下停车场。 “我这么穿可还行?”待他走近,她手曲在背后,唇边笑婉约,却不见一丝腼腆。仿佛对自己这身异于寻常的打扮并无不适,且充满自信。 景胜回头看了几眼,不确信道:“我是不是在办公室睡着了还没醒?” 于知乐语气凶了点:“问你话呢。” 景胜上前两步,认认真真端详了她好一会:“别提多好看了,但你今天不能这么穿。” “为什么?” 景胜煞有介事:“一会路上全是情侣,我女朋友美成这样,力压群芳,我会被其他男人嫉妒得追着打。” “有病。”于知乐别开眼,嘴上骂着,心底却是冒着甜。 景胜笑嘻嘻,去拉她手,握在自己掌里摩挲:“你冷吗?” 于知乐小幅度摆头:“不冷。” “错了,”景胜当即反驳:“重来。” “?” “你刚才不该那么答。” “应该说冷?” “对,”景胜又开始前景重现:“你冷吗?” 于知乐被他逗乐,配合这小子:“冷啊,很冷。” 下一秒,就被男人一把扯进怀里,环腰搂紧:“给你加件大衣,自体产热,温度宜人。” “人皮大衣么,还是人肉大衣?”她伏在他肩头,轻悄悄问。 景胜啧出声,手在她屁股惩罚性地捏了下:“你怎么能这么血腥暴力?” 但他却没放开她,反而发力,把她稍稍离地抱起,一边感慨:“怎么办啊,舍不得放,我就这样抱着你,抱到明早吧。” 于知乐平视他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脸蛋,提醒道:“喂,这儿是你公司车库,你也不怕被员工看见。” “看就看呗,扪心自问,要是他们老婆这么好看,是不是也爱不释手。”景胜答得理所当然,还更来了劲,改提抱为公主抱。 趁于知乐不备,直接把她打横捞起,抱坐到驾驶座上,做完这些,他也不急关门,倾身进去,吻了她一下,一下,又一下,才恋恋不舍: “我订了家很棒的餐厅,我们先吃饭。” 第四十七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uver扒房,宁市最好的西餐厅。 景胜是这的老客人了,牵着于知乐驾轻就熟往里走,沿路的服务生都会恭敬客气的唤他一声景总。 他们被安排到了一间清雅的包厢。 凌霄的餐厅,俯瞰下去,能望见大半个城市的华灯初上。 方一落座,年轻的服务生就点燃了桌上的工艺蜡烛。 四位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分别提着大小中提琴依次走入,坐到了西南角提前安排好的演奏椅上。 架好提琴,服务生回首示意,四位提琴手开始演奏。 德沃夏克的《幽默曲》,开头是拙笨的可爱,不过片刻,便化为了流水般温柔的眷念。舒缓的弦乐里,服务生手执餐巾,开了瓶红酒,为他俩斟上。 于知乐搭着腮,见他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勾唇:“你太夸张了吧。” “嗯?”桌对面,在整理餐巾的景胜抬眼:“怎么浮夸?” “烛光晚餐,”她微微昂了昂下巴,脸刚好跑进柔和的光辉里:“老套路。” 景胜也学她撑脸,笑着看过来:“女人最抗拒不了的,也是老套路。” “你很懂哦?”于知乐回嘲。 景胜有节奏地摆了两下头:“不懂啊,我特单纯。但我看你笑了,应该不讨厌。” 于知乐笑容更甚:“给你面子,知道吗。” “哦――”景胜颔首,挑眉:“不枉我找了个好女友,还知道给我面子。” 前菜上桌,景胜举杯道:“节日快乐。” 红酒剔透,在玻璃杯底轻曳。 于知乐与他碰了一下:“节日快乐。” 杯口刚到嘴边,于知乐手一顿,问:“我一会还要开车,这算不算酒驾?” 景胜蹙眉,思忖两秒:“那你放下,”他一脸严肃:“家里两个人得有一个能开车。” 于知乐想想也有道理,于是搁下了高脚杯reads();。 景胜笑:“我说笑而已,你还真不喝了啊?” “红酒也会被测出来。”多年从业经验,让女人变得分外周全严谨。 景胜扬眉,真为这女人的认真倾倒折服,“过会找人开,这酒不错,不喝多可惜。” 于知乐闻言,才轻微地,抿了一小口。酒很好,浅酌之下,也觉入口馥甜,回味幽长。 四重奏换了个曲,仍在继续。 正餐当属该店的招牌,战斧牛排。韧嫩的牛排从中切开,只见深红肉质,唇齿只余鲜滑汁水,却察觉不出一分油腻。 服务生有条不紊地上菜,两人有吃有聊,相谈甚欢。 临近尾声时,他端来了一只封闭的瓷盘,小心翼翼搁到了台布中央。 服务生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面向于知乐的方向:“于小姐,这是景先生为您准备的餐后甜点。” 道完,便揭开了上方的那只金属盖。皎白如月的盘子,托着几朵鲜艳的红山茶,而茶花之上,有着另一轮更为迷人的袖珍弯月。 那是一支女士腕表。 砂金石质地的表盘,玫瑰金的表壳,红色的表带,以及表盘之中的红色星空,与周围攒簇的大红色花瓣儿完美融合。以洁白珍珠贝母制成的月相,随着时光流逝,于表盘星空里缓慢转移。 表盘四周,镶满了钻。百多颗精切细琢的钻石,让这方晦昧的小桌,都变得流光溢彩,璀璨曜目。 那些鲜丽的,发光的东西,对女人而言,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留意到于知乐移不开的视线,景胜心悦不已,也不问喜不喜欢,直接取出盘子里那只腕表,说:“手给我。” 于知乐这才回神,不过她并没有顺从地将手递回去。她知道面前定是一件价格不菲的厚礼。 这女人不听话,景胜就直接离席,绕到她身边,去拉她的手。 于知乐心有抵触,下意识后缩了一下,不想对方再次硬扯回去,蹲下身,为她佩戴。 敛目盯着他一丝不苟的头发,专心致志的眼睫毛,于知乐问:“为什么送我手表?” “不知道,”他将表带上扣,却未急着离开。拇指指腹覆到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两下:“这么好看的手腕吧,总觉得少点什么,手链手镯太柔弱,不是你的风格,就买了手表。” “等会!还有一个……”景胜站起来,探身在山茶花里翻了翻,拿出一张精致的贺卡,悬到眼前,尔后念诗一般说道:“。” . 月亏月盈,我心永恒。 他仍不松开于知乐的手,只低头注视她:“这些理由够了吧,能让你心安理得收下吗?” 被看透心思,于知乐莞尔默许。她皎洁的面庞,当真月般静美。 ―― 吃完饭,两人去酒店车库取车。按照今天的过节计划,下一个步骤应该是去看电影。 一部早在北美风靡,且口碑极佳的歌舞片,终于选在二月十四号,于国内上映reads();。 景胜很早就订好了票,他并不知道于知乐喜欢,单纯认为作为一个男人,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应该充实的过,对女友尽心尽责,而不是一下班就直奔酒店开房,把这个日子当成交.配捷径…… 尽管他很想。 ……有男人不想吗? 但人吧,还是要厚道,起码把表面功夫做足。 所以,等他提起看电影安排的时候,于知乐的脸上的意外,让他有些困惑。 于知乐驻足回道:“我看过了。” 景胜惊讶:“不是今天才上?” 于知乐面不改色答:“我在网上提前看过了。” 景胜垮肩:“你怎么看盗版啊。” 于知乐回:“嗯,是不对,但我太想看了。” “好看吗?” “好看。” 景胜看了眼别的地方,再回头时,已经接受现状:“行吧,反正我帮你付过影票钱了。” 于知乐抬眉:“你已经订了票?我可以再看一遍。” “不用。”反正也是为了你才订的,男人在心里嘀咕。他又问:“你还有什么安排?” 于知乐垂手而立:“没安排,送你回家?” 景胜难以置信:“就送我回家,没了?” 于知乐淡淡笑:“对啊。” 景胜大幅度点头:“好――好――回家,送我回家。” 终归不是连体婴,所以手拉再久,也总有分开的时候。 两人停在车前,一个向西,一个朝东,各归其位。 一路上,景胜侧头看着窗外,罕见的少言寡语。 等到钟山广场车库,停好车,他才有了点动静,一把捉住女人手,不让她下去。 于知乐回眸,问:“怎么?” 景胜拧眉:“我老觉得忘了什么事。” “什么?” 景胜:“突然想不起来了,”他一本正经:“你先别松手,输送点思考能力给我。” 说着还攥得格外紧,紧到发疼,好像于知乐真能传什么真气内力到他身上似的。 “别闹了啊,”于知乐掰着他手,她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偏不就范:“也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景胜失望地松手:“好吧……” 双双下了车。 景胜眉头皱的更深,关上车门时,他陡然叩额,喊住于知乐:“噢――我想起来了!” 于知乐回身,他们中间是车,两人隔着两扇窗对望。她听见景胜叮嘱:“装你那手表表盒跟证书的袋子还在车后面,你走之前记得带上。” “嗯reads();。”于知乐没多想应下,拐弯往后边走,快到后背箱时,她探出小臂,直接按了车钥匙上的自动开启按钮。 后备箱盖瞬间弹高,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于知乐反应不及,定睛一看―― 本应黑黢黢的后备箱,此刻已被鲜花填满。嫩粉的玫瑰,浅蓝的绣球,鹅黄的桔梗,雪白的满天星……全都挨挤在一起。有些嫩丽,含苞待放,有些热忱,已然舒张。异态纷呈,千朵万朵,烂漫多彩,仿佛一个浓缩的花园,被谁考究而精心地布置在这里。 几点星星灯在繁花丛中有规律的闪烁,类似八音盒的音乐不知从何处传出,旋律是熟悉的卡农。 “…………” 于知乐怔忪片刻,抬头去找某位“园丁”,发现后者已经站到她右斜方,也在看着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于知乐想说什么,却冒不出一个字。 她发誓在把这车开到餐厅之前,后备箱里还是空的,因为她那会去扔过空掉的矿泉水箱。 景胜什么时候把这些放进去的?不可置信。 景胜抿抿唇,似在忍耐憋笑。 “你什么时候弄的?”于知乐直起腰问。 景胜握拳到唇边,制止自己,继而轻描淡写:“刚刚变进去的,我还有个隐藏身份是魔术师,没想到吧。” 于知乐轻嗤,收不住笑意:“说好的袋子呢?” 景胜走到后备箱边,装模作样躬身找了一番,才回:“可能没了吧,变魔术也有风险的。” 他再次望向她,问:“喜欢吗?” 于知乐眼底是少见的欣喜光芒:“我能说不喜欢吗?” “你不能,”景胜低声,恐吓:“说谎话要遭天谴。” “呵。”于知乐哼笑。 景胜跟着笑:“知道为什么放卡农吗?” 于知乐回:“为什么?” “卡农本来就别有深意,重要的是,有个韩国电影里出现过。” ……《我的野蛮女友》,于知乐瞬间想到这部片子,质问:“你什么意思?” “我以前很喜欢那个女明星,可我现在觉得,她连你一半都够不上。” 就他会说,于知乐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挽着嘴角。 景胜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原先放松的神情,逐渐,变得认真了几分:“我这人怎么样?” 他的语气,也如他的神态一般认真。 于知乐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同样的后备箱,同样的两个人,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晚上。 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许久才答:“还不错吧。” 景胜的眼角眉梢,旋即堆满了笑,他砰一下关上后备箱,单手插回兜里: “所以,要不要跟我上去坐坐?” 第四十八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话音刚落,安静两秒,于知乐微微颔首:“好啊。” 景胜瞪了瞪眼,似乎有些难以相信:“当真?” “嗯,”她鼻子里轻轻应着:“你说的,说谎话要遭天谴” 景胜立即笑呵呵:“对对对。” “那上楼吧。”女人非常坦率。 憋了不知多久的一股劲,瞬间释怀,景胜握拳向下,回了个身,悄悄感叹,耶! 再回头时,他飞快拉上了于知乐的手:“那我们上楼。” 还没出车库,这小子已经健步如飞往。 于知乐好整以暇,匀速前进,眼瞧着急不可耐地那位,已经撇开她,走冲到了前面。 嫌弃于知乐走得慢,他不断回头催啊催:“你快点啊,不急啊?” 于知乐扬眼,第一次见人能把喜不自胜和迫不及待两种神态完美融合在一张脸上:“不急啊。” “哎……”景胜无奈驻足,继而觉得自己急得像个傻逼,禁不住笑了。 于知乐继续不急不缓走。 这厮站了会,突然滑着太空步倒回来,咧着小白牙,路过于知乐,又追回她身畔,重新握住她手:“那我陪你慢慢走。” 于知乐满脑子还是他前几秒太空步的样子,轻骂了句:“神经病。” 他浑身上下,一点也不像25岁人的可爱少年感,总能轻易点亮她心房。 两人来到电梯口。 景胜拍了少说也有五十下“上行”按钮,还一直抱怨:“今天怎么这么慢,还不如走楼梯!” 看他一脸“气死了”,于知乐颇觉有趣,一进轿厢,就侧眸问:“你干嘛这么急?” “不知道啊,急死了,”景胜抓着她手,覆到自己胸口:“你看我心跳,跟坠机似的,简直世界末日。” 能触到他怦然的心脏,于知乐凝望他两秒,偏头上前,吻了他的唇,一下。 回去站定,才微笑问:“好点了吗?” 景胜愣住,喃喃道:“好不了了……” 下一秒, 景胜上前两步,直接把女人摁到墙边,俯头就亲。 像控制不住的兽类,他没命地咬她的唇,舌头在她嘴里搅,手也来到她浑圆的屁股,隔着裙摆,不知轻重地,又掐又揉。 男人滚烫的呼吸,要把人溺死。 肩胛骨不断撞击、摩擦着电梯的金属墙,于知乐只觉后背发凉,她使劲把景胜抵开,让出几分距离,急促喘着:“还有监控呢。” “监控就监控,这小区都是我建的。”答不对题,景胜完全红了眼,把她手腕扣回墙面,去吮她珠白的脖颈…… 亲得难舍难分。 叮―― 十八层到了reads();。 不知是窒息,还是情潮,于知乐已经满脸通红。 景胜托住她臀部,把她悬空抱起,往自己公寓走。 “你冷静点好吧。”走道里,于知乐拍拍他左脸,提醒他别冲动。纤细的双腿,却忍不住缠住了他的腰。 单手按着密码锁,景胜喉咙发哑:“冷静不了,你给我灌了药。” 进了屋,没开灯,于知乐再度被抵到门板上,电梯里被胡乱啃了一通,她这会浑身泛软,化了水一样。 落地窗外,高处的霓虹,在女人面部闪烁游走。 任由那湿濡的舌头,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颈子上走,于知乐享受般半眯着眼,辩驳:“我什么时候给你灌过药?” …… …… 景胜的掌心,停在那里,爱不释手地揉捏着。 他烫人的唇心和鼻息,沿线划过她下颌。 景胜恶意地咬了口她耳垂,接着贴那不放。热烘烘的气息,无所顾忌地往她耳朵洞里钻:“水都淌到这了,还跟我假惺惺说要回家?” …… 于知乐乜他一眼,并不为此羞赧:“我有你假?说上楼坐坐,你的坐就是又亲又摸?” “我说是坐下的坐了?”男人立即露出一贯的无赖嘴脸:“我说的是……” 他嗓音放低,与她耳语,低得几不可闻,莫名惑人:“做.爱的做。 …… …… “流氓。”一下不咸不淡的轻嗔,更让景胜兴致高昂。 他重新抬高于知乐,勾住她腿窝,把她打横送到了客厅沙发上。 …… …… 手肘撑住软垫,于知乐稍微挺起上身:“你给我过来。” 景胜听话地爬过去,两手撑在她身侧,俯视她,眼睛幽深:“干什么?” 她一只手背到身后,笔直地盯着他,在扯掉拉链的声响,下令:“你可以干我了。” 景胜拉开她腰上的阻碍,发疯般舔着咬着她白润的肩头。 …… 她全身上下,就一条裙子,一件文胸,一条内裤,在这个零度以下的大冷天。 “你故意这么穿。”他笃定地说,此时此刻,他才看透了这女人。 原来,有备而来的是她,欲擒故纵的也是她。 于知乐已经完□□.露的两条手臂,轻忽忽搭到他颈后。她脸上是胜利的,运筹帷幄的光亮:“你以为呢?” 被玩弄鼓掌间的是他,景胜自嘲一笑,舔舔下唇,倏然起身,独自一人,走回了卧室。 于知乐掀眼,遥遥望着他消失在拐角的颀长背影,发问:“跑哪去啊?” “拿套reads();!”他在里面大声回道。 于知乐失笑。 再出来时,这家伙已经脱得精光,坐到回她身边。那小巧的包装,被他夹在指间,递到她跟前:“你帮我戴?” 于知乐瞥了眼,抿抿唇,答:“行啊。” 刚要接过去,男人瞬间收手,自己照着锯齿撕开,他勾起唇角:“不用,我自己来。” 他懒洋洋地轻呵,“你以为就你有战袍?这是我战袍,我自己穿。” 于知乐被逗乐,可爱得不行。 他越可爱,越能撩拨起她,想要染指的*。 …… …… (省略) 于知乐才因此,有了点喘息的空隙。 但这个停顿异常短暂,男人再次玩命一般,粗鲁地横冲直撞。 于知乐趴在那,脸颊滚烫,死死摁着软垫,支撑着早已发麻软烂的身体。这个姿势或许略显耻辱,但她心里不得不承认,她需要也深爱着身后男人那具年轻的,斗志蓬勃的*。 等他把她翻过来,趴回她身上。于知乐完整地摸到了他干净的皮肤,嗅见了他干净的气味,也注视着他干净的面庞。 停留在上面的认真神情,他专心的眼睛,还有背上*的汗啊,她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她甘愿迷失在这里。 “要吗?”他问。 “要啊。”她坦率地答。 景胜低头,轻吻她嘴角,也把一些额头的汗渍蹭到了她脸颊:“于知乐,跟我说,你爱我。” 于知乐弯弯嘴角:“你爱我。” “妈的……”又玩这套,景胜失笑:“是,我爱你,”他卯足了劲加速,撞得她眼花,她不禁闭上了眼,全身心的黑暗中,她听见景胜坚定不移的、如发誓、如赌气一般的声音: “于知乐,我爱你,爱死你。我今天非得干死你。” 光一下一下,晃过沙发上,交缠的酮体。 穹宇之间,好像只剩他们两个。 世界仿佛在倾斜,有大雨瓢泼而下,于知乐的心发狂般颤动,与身上的男人频率一致。她完全分不清是心跳,还是他击穿她*的声音。 那动静越来越强,盖过了彼此的喘息,盖过了外面的汽笛。它宛若海浪呼啸,雷声轰鸣,山崩地塌,几乎要把她撕裂。 到最后,男人叹息一般,伏回于知乐身体的时候―― 她能清楚感知他的重量,可她周身,忽然又变得那样轻。 脑海之中,日光迷眼,唯有白鸽,广场上面数以万计的白鸽,扑簌簌地,全部飞向了天际。 …… 第四十九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重要的事情做三次,可能是景胜恪守的人生座右铭。经历三连发之后,于知乐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素质,也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 又或者,她久未开荒的身体,不太适应也不大承受得住,景胜这种年轻气盛小崽子的不断入侵。 总之,她现在精疲力尽。 刚冲完澡,躺在景胜卧室的床上,被他抱在怀里。 他们俩都是赤条条的,肉贴着肉,却不见尴尬。 坦诚相见过后,一切都变得寻常,更何况,他们本就是不折不扣的情侣关系。 *过后,万物归谧。 此刻的于知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空。 她忽然很想来根烟。 所以她在男人臂弯里动了动身子,抬眼问:“你这有烟吗?” 景胜垂眸,睫毛刚好跑进她视野,暖烘烘的光从隙缝之中落下来,形成两片极其温柔的模糊的弧:“没,我不抽烟。” 他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你还要来根事后烟?!” 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胳膊有些发麻,于知乐想坐起身。可她立即被景胜扣了回去,他圈着她颈子:“我都说没烟了。” “没有就算了。”于知乐扳开他膀子,第二次尝试起身。 结果,景胜再次把她圈回去,他索性不坐着了,侧过身躺下,拿住她的腰,把她紧紧按回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于知乐的鼻尖都被他胸膛压皱。 景胜不放,一只手刮过她脊椎,最终停在她左边那颗巧夺天工,下陷的腰窝里碾磨,他下巴蹭着她发顶,嗓音里笑意鲜明:“抱紧我的小鱼干啊。” “放开。”于知乐斥道。 景胜还是扬着嘴角:“不放,你太滑了,我怕一脱手就抓不回来。” 于知乐左右挣扎了两下,无果,假意威胁:“忘记之前怎么被打晕的了?” “你这鱼精不厚道,”景胜脸放低,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透着股小人得志的劲儿:“刚吸干纯良英俊小书生的阳气,就琢磨着把他处理干净。” 于知乐拧他腰。 哎唷,景胜吃痛,往被窝里头窜了点,和于知乐脸对脸,脸上仍是笑着的:“你烟瘾犯了?这么凶。” 于知乐也盯着他,“烟瘾没犯,就是手有点痒。” 被褥动了动,景胜摸到她手,扣住了,在她手背上按了又按,揉得她关节发疼。 于知乐冷声:“又在干嘛?” “帮你做指压,”他一脸认真:“你不是手痒reads();。” 于知乐失笑:“你好贱。” “别笑了。”景胜静静看着她,眼睫毛都不动一下。 “嗯。” “我是贱,”他漆黑的瞳孔里,装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你一对我笑,让我从这跳下去我都愿意。” “……”他的浓情重意,让于知乐愈发不敢正视:“别发傻了。” 景胜困惑:“天天说我傻,我真的傻?” “嗯。”于知乐答得很肯定。 “那你也傻。” “我怎么傻了?” “傻人有傻福,我是傻人,你是傻福,咱俩本家,也别五十步笑百步。” “一边去。” 偏不,还要凑得更近,近到不能更近。 …… 又在大床上耳鬓厮磨、打情骂俏了一会,于知乐起身倒水,她随便套了件景胜的t恤。 套好居家服的景胜,也下了床,寸步不离,跟在她后面。 冰箱里都是瓶装水和进口鲜奶,长期独居自理的关系,于知乐对物件摆放的灵敏度很高,她很快找到柜子里面的白色电热水壶,灌上水,站在流理台前,等着水开。 不一会,景胜又黏了过来,从后面环抱住她,陪她一块等。 感觉到肩上的,重重脑袋,于知乐歪了下头,轻轻撞他:“让开。” “nope.”景胜极快拒绝,像弹跳的一下钢琴键。 “你没骨架?” “有啊。” “那为什么老挂我身上?” 景胜回:“我是于知乐的背部挂件,一经使用,必须终身携带。” 于知乐忍俊不禁。 系安全带、吸热、加大衣,背部挂件…… 这小东西啊,总能找到一千个理由来拥抱她,原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见不得景胜轻易得逞,于知乐故意怼回去:“我什么时候使用过?” 不料中了招,被后面那人用那,顶了好几下:“这样用啊,你不记得了?” “……” ……臭不要脸。 ―― 喝空一整杯水,于知乐被迫拖着“背部挂件・景”回到客厅。 靠回沙发,才算把这坨黏糊糊的大东西甩脱,刚要长吁口气,那张小俊脸又凑过来:“几点了?” 不等她回答,他就托起她手腕:“十一点。” 之后手就没再离开reads();。 于知乐也跟着瞥了眼表盘,上面的钻,闪烁如扎堆的星子。 头脑还跟喝了十杯咖啡一般清醒,于知乐想到今晚还有个重要步骤因由跳过,索性回头提议:“我们看电影吧。” 景胜扬眉:“看什么电影?” “爱乐之城。”她说。 景胜问:“你不是看过了么?” 于知乐回:“你没看。” 景胜眉心微皱:“现在出门?” “不出,太晚了,”于知乐瞄了眼茶几上阖着的笔记本:“你这网速多少?” “一百兆,”景胜心领神会:“现在下?在家看么?” 于知乐颔首。 “行,”景胜偏身,托住她下巴,就吻了一下,再分开时,他意外又欣喜:“我老婆真好。” 于知乐:“?” 高兴个什么劲? 把笔电连接到电视机,两人重新回到卧室柔软的床上,熄灭了灯。 漆黑的潮水还未渗透整个房间,就被大荧幕上倏然涌现的洛城阳光驱赶殆尽。 拥堵高速上,冗长的车流见不着头,也瞧不到尾。交通上的静止,只会给人携来躁意。 但很快,音乐凑响,有女人在车里哼起了歌谣,清悦的喉咙,像一汩细细流淌的清水,慢悠悠延绵到外面的世界。 她开门高歌,加入她的车主、乘客越来越多,大家纷纷起舞,歌唱。 一个几分钟的长镜头,鲜艳的服饰,眼花缭乱的镜头切换,开始让人怀疑这部电影到底还有没有开场。 于知乐能感到身畔的男人,搭在被子外边的手,在跟着音乐节奏打拍子,他小声问:“这是歌舞片?” “是啊。” “全程唱歌?” “差不多。” “我草。” 景胜继续嘀咕:“我还以为是爱情片。” “是爱情片,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于知乐解答着,男人已经靠到她身前,慵懒地枕在了她胸脯边。 “景胜?” “好好看电影。”他抓住她一只手,搁到自己身前。 像一只试图把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来,要求主人抚摸着的大型犬。 于知乐不再言语。 剧情渐入佳境。 于知乐看得出神,其实一个多月前,她就看过一遍了。 但当时不像现在:那会的电影,被挤压在狭小的手机屏幕上,那时的她,也只是独自一人。 看完后,她的全部感受也只有两个,画面很漂亮,歌曲很动人reads();。 于知乐抚摩着景胜的发梢,眼底的屏幕光在跳动,她内心却异常平静。 文艺的片子,本就需要耐下性子观赏。 所以,这一次,她完整让自己进入了电影。 她经历着里面的一切,她跟着mia拐进了那间餐厅,所有的烛火、圣诞树彩灯在一刻间堙没。 整个世界,唯有那个坐在钢琴后面,纵情弹奏爵士乐的,英俊而落魄的男人,是独一无二的光点。 怦然心动。 在一个泳池趴体上,mia再与他重逢,他们在洛城璀璨星空下,踢踏起舞。 是意外还是庆幸? 他主动来到好莱坞的咖啡馆里约她见面,他们一起去听了爵士乐,像个毫无保留的孩子,手舞足蹈地要把自己深爱的世界向她展示; 男人再一次约她看电影,可在同一天,mia和男友,男友的哥哥有一场会面。他在影院前等了许久,她再也不堪忍受,逃出了餐厅,笑着冲进夜色。她穿着明艳的绿色裙子,像精灵一般出现在影厅的幕布前,让他心里的死灰亮如白昼。 看到这里,景胜念叨:“……出轨?于知乐你可千万不能学她。” “闭嘴。”她盖住他嘴巴,被他笑嘻嘻挪开,再拢回手心。 电影里的男女主,很快成了亲密无间的爱侣,他鼓励她写剧本,她也支持他创办爵士乐俱乐部。 他们住到了一间小房子里,仿佛它是神圣的梦想栖居地。 两个同样坚信自己身有宝藏,却怀才不遇的普通人,在彼此身上找到了自我,找到了支柱,也找到了归属。 可后来,现实倾轧,生活所迫,男主弹起了自己不耻的电子乐,他有了大批粉丝和通告,他甚至开始巡演。 mia和他发生了争执,就在他精心准备的一个夜晚。 她不悦地控诉:“你什么开始在乎人们的喜欢了?” 他回道:“人们喜欢,我能挣到钱,不是很好么?” 她忽然觉得他变得格外陌生,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曾以为他是另一个更加执著的自己,可后来,他也朝现实低下了头颅。 一切变得糟糕,来看女主话剧的人寥寥无几,男主忙于杂志拍摄,也没有及时赶到。 两人顺理成章地分手,mia挫败归乡,打算正式放弃成为演员的念头。 剧情播放到男主在自己公寓接到一个试镜电话后,再去找女主时,于知乐轻轻问景胜: “景胜,你有过梦想么。” 须臾,无人回应。 于知乐垂首,靠在自己胸口的男人,已然酣眠,呼吸均稳。 于知乐打量着景胜,忍不住摸了摸他其中一道浓密的眉毛――他那平日里,总是活灵活现的眉毛。 继而无声笑了笑。 再抬头时,mia已经来到试镜的地方reads();。 面试官吩咐后,她开始不自在地讲述姑妈在巴黎的一段过往,她在大冬天,曾赤着脚,纵身一跃,跳进了塞纳河。 黑色的帷幕再度四笼,mia轻轻的哼唱伴随着钢琴声,环绕而起…… 于知乐在同样的黑暗里,毛骨悚然。 一条条闪过的歌词,以及女主人公都在颤抖着的卧蚕,都令她怵目惊心。 于知乐想起了六年多之前,自己存在房间上锁抽屉里的,那一盒被爸爸发现后险些全部撕碎的梦想基金。 她也曾虔诚而笃定,或者说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能够远走他乡,跟在严安身后,背着吉他,就可以征服星辰大海,征服浩瀚宇宙。 结果这些年,她还在同样的地方,束手束脚,迂回徘徊;她手握方向盘的次数,已经远超出她拨弄琴弦千倍百倍。 □□过后,歌曲在收尾处变得平缓悠长―― “我会追随着这些斑驳痕迹, 找回最初的赤子之心, 在梦里,有她,以及那条冰河岸边混着白雪的泥土, 笑容澄澈, 她说: 她还会再勇敢跳进冰冷的河水里一次。” 画面再跳回外面明亮的长凳。 于知乐感到双颊冰冷,手一抹,竟是满脸泪水。 就在此刻,怀里的脑袋突然诈尸般,竖了起来。 景胜微睁开一边眼,含糊不清问:“你刚才和我说话了……?” “什么?”于知乐想让他继续睡。 景胜依然困得睁不开眼:“我好像听见你问我梦想,还是我做梦……” 他听见了。 于知乐“嗯”了声,说:“不是,我问了,你没醒。” “我又不缺什么,我现在就想……”景胜重新枕回去,圈紧了她手臂,仿佛这个动作才能让他心满意足。 他还是迷迷糊糊:“……娶你啊。” 说完又闭上眼,歪头睡过去了。 他的回答几乎让于知乐窒息。滚烫泪水,悄无声息地往外涌,她呼吸困难。 她突然意识到,尽管他在高楼,她在深沟,可怀里的男人,并非一个暂时的虚无好梦,他那么真实,还在呼吸,沉甸而温暖,能压得她心脏隐隐作痛。 她想到了景胜那天对自己妈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口中的婚姻根本不是她执意认为的笑话童话,他设定的未来里早就囊括了她,可她却从未认真考虑过和他的以后,并为之努力。 思及此,于知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不想再瞻前顾后深思熟虑,她已经不容置喙地告诉自己, 她要去跳塞纳河。 第五十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翌日,把景胜送公司后,于知乐和张思甜请了一天假。 她要回家取一些东西。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于中海居然还没外出,待在家里。 他就待在院子的露天小水池旁,静静移栽着一盆露水松。 他脾气火爆,据说和早已去世的爷爷如出一辙。但在捣腾盆栽上面,倒是遗传了奶奶的一些喜好。 除夕夜的争吵,让父女间的关系从好歹能待在同一个冰箱,升级到了远隔冰川大洋。 于知乐斜睇于中海一眼,并没有打招呼,径直上了楼,回到自己卧房。 她从床头蚊帐吊着的小香包里取出一根已经稍微生锈的小钥匙,走回书桌前,传进中间撤退的匙孔,刚要拧一圈,却发现根本无法旋动。 另一只手疑惑地拉了下,那只小抽屉轻而易举打开。 于知乐抽出里面白色的档案袋,刚要扯掉上面的白线,她发现一丝异常―― 封口的绕线方式,和她平常完全相反,她习惯逆时针往上捆。 血涌上大脑,于知乐感觉头发丝都要烧着。 她直接把那只抽屉哐当几下全部抽出,端着疾步往楼下走。 于中海已经回了大堂,拎了瓶热水壶往桌边走,要给自己杯子里添茶水reads();。 于知乐停在桌边。 砰! 一声巨响,她直接把抽屉恶狠狠丢到桌面,力气极大,以至于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在颠。 于中海面前的杯子也晃出水滴,他本人不禁抖了抖。 “干什么!”于中海怒斥。 于知乐舔了舔后槽牙,努力稳固住那些急促的呼吸,她下巴微昂,示意桌上的抽屉:“你又撬我抽屉了?” 于父没有否认,只说:“我找东西。” “你找什么?问我好了,”于知乐平静地看着他,可这份并不能让人联想到任何关乎“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的字眼,更像是暴风骤雨之前彻骨的压抑:“何苦像个小偷。” “暂时不用了。”于父把茶杯拧上盖,语气讥嘲:“我偷你东西?你有点良心吧,以前你把你妈给你的零花钱都藏起来想着离家出走,怎么没说自己是窃贼。” 于知乐哼笑,抽出那只档案袋,举高了质问:“还翻这个了?找出什么来了?” 她把手机东西摔回去,冷哂:“一分钱都没有,失望透顶了吧。” 于父偏头,唇畔浮出一些难以置信的,抽动的笑纹:“于知乐,注意一下你说话的态度。” “好啊,爸,”于知乐倏地叫他:“为什么翻我东西?” 她极尽所能地刻薄:“要出去打工了嘛,赶紧跑女儿房里刮刮,能刮到多少是多少。” 于父胸口起伏,牙根动了动,直接把手里茶杯隔桌甩过去! 他怒不可遏,目眦欲裂,脸上涨得通红:“你他妈说什么东西?!” 于知乐一个偏头侧身,敏捷避开他飞过来的玻璃杯,杯子直接撞上她身侧的墙面。 哐―― 玻璃碎屑,溅向了四面八方。 有些擦过于知乐的手背,也有点滴茶水冒到她脸颊,滚烫。 于知乐缓慢地拭了下脸,勾唇:“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 于父撑着桌,肺部都气得发疼:“你变过吗?白眼狼!” “我白眼狼?”于知乐看着他:“我替你还的债,都吐回来给我好了。” 提到这个,于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做梦!谁把你养大的?!” “有你吗?”于知乐伸出一只手:“还钱吧,我不介意把白眼狼这个名号坐实,。” “你什么意思,”于父眉心紧锁,循过去看她大大方方摊在自己跟前的掌,紧接着,他哈哈笑了两声:“我都快忘了,你现在跟了有钱人。啧,带钻手表都戴上了,都敢露富了,难怪不用再偷偷摸摸藏钱。傍大款就是好啊,爸爸都可以不当人。” 于知乐听得愈发可笑,她反问:“你把我当人了?” “你尊重过我吗?”忆起往昔,皆是噩魇。 “偷翻我抽屉,偷看我日记,把我绑起来用皮条抽,还关了半个月那会,你把我当人了?还是说你本来也不把自己当人?” “虎毒不食子,畜生都比你强reads();。” “我畜生?你整天想着和那个搞音乐的野东西私奔,我还得跪在地上三叩九拜求你留下?”于父瞪得眼珠都快崩出眼眶,他扯扯嘴角:“我怎么有你这种女儿?以前跟不务正业的穷小子瞎混,现在给人老总包养当情妇?脸都被你丢光了!” “那你赶紧走,眼不见为净,”于知乐动动眉毛:“我们彼此都是。” “这是我家!” “这是我的房子。” 女儿咄咄逼人的样子,让于中海陌生不已。 他可是曾经的一家之主呀,任谁见他都要礼让三分,他记忆里的女儿什么样? 纤瘦安静,沉默寡言,受了委屈也只是死死咬着牙,把打转的泪水往回憋。而现在,她已经可以当面同他不客气地讲话,甚至是,像过去一般回嘴,羞辱他。她漠然之极的脸色,是一柄青出于蓝的淬血刀刃,血缘的血,剐过来的时候,比当年的他,还要利,还要狠。 偌大的疲惫席卷全身,于父两腿发软。 他真的老了,是不堪重负的纸老虎,不,他连纸老虎都不够格,虚张声势也是徒劳。他早已降不住眼前这一头倔强的小马。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计较,也不高兴争个头破血流,更不想再面对于知乐。所以,他背过身,往外走。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那般老弱无依,宛若丧家之犬,于中海想要昂首阔步地出去,可他试了试,却发现连挺腰直背的力气都荡然无存。 于知乐定神,无声地注视父亲背影片刻,启唇:“把你丢的杯子扫了。” 然后提上抽屉,往楼道走。 回身的同时,于知乐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大圈。是报复的快意,还是心酸的悲悯,她也分不清。 但她心里,一个历久弥新的念头,已经展露出更为清晰的轮廓。 即使连根拔起会有切肤之痛,她也要离开这里,不再回头。 ―― 中午,于知乐回了市里,她在景元大厦附近的一间咖啡馆坐定。 难得清闲的午后,她给自己点了杯草莓梨汁。 服务员先为她倒了杯柠檬茶,于知乐道了声谢,打开手机短信列表,找到一周多之前,景元音乐公司发来的那条短信。 短信里面,除去景元音乐公司的地址,还有林有珩林总监的手机号。 皱眉凝视了那串数字少倾,她食指压上去,拨通。 把手机靠到耳畔,那边嘟了两下,就被人接起:“喂,哪位?” 是个沉稳敦厚,趋于中性的女声,听起来格外舒适,像秋天陈铺在路面,晒上好多天的金色稻谷。 于知乐微微抿唇,喉咙动了动,回:“请问是林总监吗?” “对,你是……?” 于知乐沉静一秒:“您好,我是,”顿了顿:“于知乐。” 既有严安引荐在前,想必她也应该听过她的名字reads();。 “啊――”果然,对方惊讶地拖长了声音,有些意外:“是你啊,于小姐,你好啊。” “林总监,你好。” 电话那头,传递来了一些惊喜的笑意:“我以为你不会联系我们了呢。” “抱歉,考虑的时间有点久。” 林有珩是个脾气不错,且惜才的前辈:“没关系啊,严安和我把你说的天花乱坠的,我真是很想见你一面。” 择日不如撞日,她又说:“我今天刚好有空,你下午来公司一趟?” 听见那个名字,于知乐稍有迟疑,随口才启齿,试图提出自己的要求:“林总监,” 她无声地吸气:“我有个冒昧的小请求……” “你说。” 于知乐轻咬下唇,她知道自己很紧张,但还是努力地稳住:“我可以和您私底下见面吗?” “不方便来公司?”林有珩问。 “也不是。” “可以啊,”女人答应得很痛快:“完全可以,让你来公司,只是设备齐全,你也好试唱,我么,也好直观地看看你水平。” “我下午也可以唱,”于知乐补充:“我会把吉他带过去见您。” 那边愣了下,笑了:“好啊,你除了吉他还会什么乐器吗?” “电子琴,口琴。”于知乐真诚地答:“都会一点。” “这个很不错啊,”听到那边有人喊,林有珩当即约了个时间:“于小姐,我们下午三点左右碰面吧,回头在哪见,我短信发你。” “好。” “那再见,期待你的声音。” “好。” 那边挂了电话。 于知乐长吁一口气,所有神经仿佛绷了一个世纪。 ―― 在咖啡馆里坐了半个钟头,于知乐准备回琴行取保养的吉他。 途径景元大厦,她遮额抬头,眯起眼打量这栋明晃晃的、耸立云霄的偌大建筑。 五十六层是哪一层? 她低头取出手机,给【狗胜】发微信:你在哪? 对面秒回:公司啊。 于知乐弯唇笑了笑:做什么? 狗胜:能做什么,上班和想你。 他又问:你呢?在干嘛? 于知乐没有再回文字消息,只发了个笑脸表情。 她再一次昂首望向大厦高处折射出来的刺目光线,在心底默默回复: 「我正在走向你。」 第五十一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三点零五分,于知乐收到了林有珩的短信,让她去城中广场一家名叫“中意”的下午茶,并说明自己大概三点半的样子到。 于知乐提前了一刻钟抵达那边,没想到的是,林有珩已经在户外卡座等她。 其实,她俩之前从未见过面。 但于知乐上网查过她资料,所以一眼便认出了林有珩。 女人坐在当中一片阳伞下,她皮肤极白,身材微胖。 因为墨镜和低调的服饰,附近同样在饮茶休憩的路人,并未过多地注意到她。 像林有珩这样专责谱曲作词的音乐人,多是幕后英雄,不比大舞台上光鲜亮丽的歌星,从街边与你擦肩,你也未必能认出他们。 林有珩也瞧见了于知乐,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隔着黑漆漆的镜片,于知乐当然瞧不见她眼神。但她能感觉到,女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于知乐不忙落座,停在桌边与她礼貌地问好:“林总监,下午好,让您久等了。” 林有珩摘了墨镜,随意放到桌面。她身上不见任何架子:“是我来早了,你坐吧。” 于知乐颔首,把吉他搁到一旁的空座椅上,才坐下。 林有珩仍在端察她,她直截了当评价:“于小姐,你形象不错。” “嗯,”于知乐莞尔:“谢谢。” 林有珩双手交叉,保养得当的指甲盖,在日光里润华如玉:“不过你长得漂亮,在我意料之中。” 见她一直在外貌上圈点,于知乐也不好多言,只是配合着,摆出微笑。 留意到这姑娘不太自在的神态,林有珩弯唇:“于小姐你不必在意,外形也是我们签人时要考量的重要条件之一reads();。” “就说你认识的严帅哥吧,”女人笑吟吟的:“他能爆红网络,大部分因素也源于他的相貌气质,同一批录节目的歌手,唱歌实力和勤奋程度未必比他差。” 于知乐点头表示认可。 林有珩的确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于小姐,你和严安是什么关系?” 她猜得很准:“曾经的恋人?” 于知乐并不否认:“对。他也是我过去的吉他老师。” “原来他还当过你老师。”林有珩靠回椅背,玩味勾唇。 为于知乐点了杯常温果汁,林有珩又问:“今天为什么主动找我?” 于知乐愣了下,回:“想唱歌。” “呵……”林有珩失笑:“要当歌手的,都是想唱歌的。” 于知乐搭在桌边的指端稍微动了动,尔后才掐紧了答:“因为贫困。” 林有珩会意一笑:“为了钱么?” “是,”坦率承认并不让于知乐感到羞愧:“我的几个人生计划,都需要钱。” “你有什么自信能挣到钱呢?”林有珩也不跟她拐弯抹角:“要不是严安和我推荐你,我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于知乐回:“你可以先听听我唱歌。” 林有珩挑眉:“看来你很自信。” “不,我不自信。”这世上优秀的歌手太多,她这种半吊子,确实不值一提。 林有珩一只手搭到椅子把手:“你会写歌吗?” “会。” “哦?”林有珩微微前倾上身,来了点兴趣:“以前写过吗?” “写过。”于知乐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抽出那只白色的档案袋,拆封,从里面挑出几张,递给了林有珩。 林有珩随意翻出其中一张,斜在桌缘,抬着眼皮,专心看。 少刻,她跟谱哼了几句,继而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回于知乐:“唔,还不错。” 林有珩把这张歌谱递回去:“你就唱这个。” 于知乐接在手里:“现在?” 林有珩没有迟疑:“对。” 于知乐环视一周白茫茫的,人来人往的广场:“我们在外面。” “外面怎么了,如果你真成了歌手,”林有珩扫了眼她的吉他:“你还要在更多人面前登台演出,可能要比现在多千万倍。” 于知乐有些排斥热闹,抵触喧嚣。但她也清楚,如果铁了心要走这条路,必须强迫自己适应那些本不喜欢的场合与环境。 所以她立即侧过身,取吉他。 中途,林有珩抽回她写歌那张纸:“我刚才看了下日期,这首《踩雪》是09年写的?” “嗯reads();。” “这句……”她掀眼,精准无误地把其中一段小声唱出来:“「我看到地上的雪开出了花,白里透红,是少女画了腮红的脸,真可爱啊,可安静啦,咯吱咯吱,我在踩呀」,什么意思?” 于知乐把吉他抱到怀里:“这不是真的花,是血。” 林有珩一怔:“为什么写这首歌?” 于知乐轻描淡写回:“那天我被我爸打了一巴掌。” 林有珩噤声数秒,再一次倚回去,把自己变成懒洋洋的听众:“你唱吧。” 指节覆上琴弦,于知乐开始弹奏。这首歌,有一个极为漫长缱绻的前奏。 好像在等。等着那些密密麻麻,绒絮般的白雪,簌簌落满整个世界。 附近卡座上的人,听见旋律,纷纷扬头,往这边看。 有年幼的黄毛小男孩,咬住吸管,一眨不眨,盯着于知乐的方向。 无疑是一支听上去忽快忽慢,颇为多变的曲子。 若不知道创作背景,歌词背后别有他意,外人脑中所能想象的画面:应该是一个女孩,独自一人漫步在雪地里的长镜头。 她时而自在跳跃,时而背手徐行。 天地白皑皑,脸蛋红彤彤。 林有珩指节在椅子扶手上轻叩。 她凝视着于知乐,其实一开始这个女孩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觉得她和以前见过的,许多来试音的年轻人并无区别,浑身罩着一团火焰,是的,赤.裸裸的、名为野心的火焰。他们急功近利的野心,很容易能灼到人,让她非常不舒服。 但,奇妙的是,于知乐抱住吉他的那一刻,这团火焰陡然敛了下去,她周身只浮着一团半透明水雾般的聚神与空灵,把她完整地包裹在里面。 她的精神,完全对音乐虔诚。 于知乐的声音也很特别,会让她想起一个罩着白纱的妙曼的女人酮体。她在舞动,肌肤上,不时会有诡谲变幻的刺青,若隐若现……也许有火红的玫瑰,又或者漆黑的星子。 “棉花一样柔软无暇的雪, 砂糖一样清脆响亮的雪, 白酒一样烂醉如泥的雪, 和你一样冰冷刺骨的雪呵―― 化了吧,就不会被我踩啦, 化作烟变成云,就不会再有人踩你啦……嗒啦嗒啦嗒啦……” 一曲结束。 于知乐收声,回归明朗的世界。 隔壁桌有位大叔带头鼓掌,大赞好听。他的身边,约莫是他的小儿子吧,也跟着噼噼啪啪。 一时间,门外所有卡座上的客人,都向她致以掌声。 一个系着黑白围裙的女服务生放下托盘,笑眯眯地拍手。 于知乐含笑颔首,以示感激。 等到周围息声,林有珩撑回桌子,没有评论她的歌,反倒提起另一件事:“于小姐,不久前我其实得到一个提醒,有关你的reads();。” 于知乐望向她:“什么?” “景胜,你一定认识,”林有珩支住下巴:“他二叔是我发小,也是我老板,他和我说,” 林有珩微微一笑:“最好不要签那个叫于知乐的女孩子,小太子不允许。” “但我今天还是和你见了面。” “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刚刚和我说因为贫困,我还有些奇怪,你不是在和小景总交往么。” “后来我大概猜到了。” 说着话,林有珩眼睛里,很自然地流露出求贤若渴的情绪:“所以你今天为什么私底下找我?” 吉他还被于知乐横在腿上,她慢慢倾吐自己的诉求:“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来找你的事情,景胜他并不知情,我暂时也不打算告诉他。如果你愿意签我,我只有一个请求――” 林有珩笑了:“怎么都这爱提要求?难怪你和严安曾是一对。” “我不想和严安捆绑,我想单独出道。”语气里的坚定,毋庸置疑。 “嗯……”林有珩沉吟:“这件事,我得再考虑。我们公司目前非常想签下他,因为他势头正盛,顺水推舟最好不过,但我看他对你的事好像很执着。” 于知乐目光不移:“我可以等。” 林有珩:“等待或许很漫长,或许公司会直接舍弃你,毕竟你名不见经传。” 她没有漏出一丝迟疑:“没关系。” 林有珩弯弯眼角,给这次见面画上句点:“好吧。于小姐,你很迷人,尤其是唱歌的时候,如果你能够走上舞台,我想会有不少人喜欢你。”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告诉于知乐,那就是她身上,有一种很突出的精炼的神气,不显山露水,也并非沧桑老朽。 这种气质很特殊,也许来自她的仪态,也许源于她的阅历。 她也无从得知。 ―― 接下来好几天,心里盛了希望,于知乐整个人都积极敞亮了些。 她没有和景胜同居,但熬不住这家伙的死缠烂打,所以也隔三差五的,会留在他那过夜。 做了几年代驾留下的恶习,于知乐通常到十二点之后才能入睡。 景胜恰好相反,他生物钟很健康,恋爱后连应酬都变得敷衍,早早就回到家,九点半喝牛奶,然后洗漱,十点半准时上床。 有时他想抱紧他的小鱼干(四声)啊,于知乐还在那好整以暇地玩手机、看书。 景胜可着急啦,催促道:“于知乐,天黑了睡觉了睡觉了!” 于知乐:“等会。” 景胜继续嚷嚷:“你还不睡干嘛?修仙?” 于知乐淡着声:“嗯。” 景胜嘿然:“是是是,你是仙女。可一个人修有什么好修的,”然后就恬不知耻扑过去,把女人压到身下:“来和我双修,双修才有意思reads();。”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于知乐这段时间不同以往的愉快情绪,还执意将这种变化归功到自己头上: “你最近变得越来越开心漂亮了。”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阴阳调和。” “为什么阴阳协调?” “因为整天从我这采阳补阴。” “不谢谢我吗?” 于知乐:“滚犊子。” 有时睡前,他们也会有别的活动,比如靠在床头一块开黑玩手游。 景胜这人有毒,一如既往地喜欢给自己配bgm,篡改英雄台词。 比如两个人solo, “夫君还有5秒到达战场!” “老公陪你玩~” “身为一个男人,无法让步的有两件事:胜利和小鱼!” “我和我的贱到此一游。” “大帅比驾到,通通闪开!” …… 有时非得玩个钟馗,第一个技能就升2,才跟于知乐相逢在中路,便咻一下把她勾到自个儿的英雄身边。 顺便,现实中的长胳膊也猛地圈住身边女人,把她勒到自己胸口,死都不撒手,还懒洋洋得意地笑。 结果一般是…… 被于知乐玩的刺客一套连招秒回老巢,死上n次都甘之若饴笑嘻嘻夸赞:“哇,老婆你好厉害啊。” 于知乐斜觑他,警告:“不准再勾我了,勾一次死一次。” 他还嚣张起来:“来啊――打是亲,骂是爱,怕个毛!” 接着各种摇摆:“快来啊,我的小鱼干,动次打次,动次打次,让我死出节奏感。” 于知乐:………………神经抖m。 …… …… 一周后的某个清晨,于知乐起床刷牙,景胜还赖在床上,呼呼大睡。 刚挤了一小簇洗面奶,于知乐听到自己搁在外边的手机震了。 她快速搓出泡沫,冲洗干净,扯下了横杆上的毛巾。 走出盥洗室,迎面撞上了来景胜公寓准备早饭的钟点工阿姨。 和一开始惊讶不已,到这几天已经淡定如斯的周姨,相互问了句早安。 于知乐擦着脸和脖颈,走回茶几旁。 此刻,手机也静了下来。 于知乐弯腰拿起来,定睛一看,竟是许久都不曾联系的徐镇长。 第五十二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知乐当即回了个电话给徐镇长。 对面接得很快,语气也相当急躁:“小于啊,小于啊,怎么办啊。” 听见他火急火燎地叫自己,却总说不到正题上,于知乐眉心微皱:“怎么了?” 她声音如水流般安抚着:“徐镇长,你别急,慢点说。” “好……”那边强迫着自己稳定,道出满腔透骨的绝望:“我们的申遗项目没用了。” 于知乐心一惊:“为什么,上面给反馈了?淘汰了?” “不是,具体我还不晓得,”徐镇鼻子仿佛堵了:“我刚到省人医,跟着救护车来的,袁校长情况很不好,听袁师母讲,早上慕然来了个电话,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突发性脑溢血。”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翻涌,于知乐胸口发窒:“你们在省人医是吗?” “对。” “我过会就去找你们。”于知乐掐断通话。 没有理会保姆是否用早餐的询问,也没有和还在被褥里四仰八叉的男人道别。 于知乐套了件开衫,便匆忙下楼,打车去了省人民医院。 急诊大楼的走廊,总是灌满悲欢离合和消毒水的气味reads();。 于知乐行走如风,找到了手术室外面的徐镇长。 袁慕然抱头坐在长椅上,周身紧绷,已不见平日那份学富五车的从容与淡定。 他身边的袁师娘捏着纸巾,眼眶通红,不断啜泣着。 徐镇长见到了她,只是颔首示意,没有讲话。 于知乐气喘吁吁,“怎么了?”右眼皮不知怎的狂跳起来:“出什么事了?” 听见女人声音,袁慕然仰脸,摇摇头,似乎不想多说。 袁师母倒是开了口,她泪水不停地往外渗,声音嘶哑:“能出什么事……你们啊,非要折腾什么呢,羌义他本来就血压高,风光了大半辈子,能听得不顺意的话?弄申遗,弄申遗,命都要弄掉……” 说着又哭哭啼啼。 于知乐深吸一口气,喉咙仿佛堵了,道不出半个字。 袁慕然瞄了徐镇一眼,从椅子上起身,示意于知乐,出去说。 于知乐点头,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两人停在走到尽头。 身边人来人往,有白大褂,有护士,也有饱受折磨的病号,焦虑难耐的家属。 于知乐着急地发问:“我听徐镇长说,申遗项目没用了。” 袁慕然抽抽鼻子,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口吻,好一会才启唇道:“准确说,连被省里专家过目评判的机会都没有。” 于知乐眉心紧蹙:“什么意思?” “年后我找过人,以为申遗书到省厅的过程会很顺利,因为那边给我的答复也非常肯定。我想怎么也得有90%的可能通过,并且已经计划接下来怎么打点省厅这边的关系。”他话锋一转: “但有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我们的三个申遗项目,早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扣下来了。我也是前天坐办公室觉得奇怪,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得到申遗书的进展情况,所以私下托人去问了问。” 袁慕然说得有条不紊,于知乐背上却阵阵泛寒。 她心里已经大概猜到答案,可还是想问清楚:“是谁扣的?” “能有谁扣的?”袁慕然讥哂:“负责拆迁项目的景总,他应该早就知道我们的打算。” 胸中激颤,于知乐缓了好一会才回:“确定是他处理的?” 连她都不明白自己在反复确认个什么劲,就为了心里那一点微茫残存的侥幸? “确定了,”袁慕然单手插兜:“他助理找的人。” 袁慕然看向她,眼光判询:“你也不知道么?” “不知道。”于知乐回。 她一无所知,景胜在她面前就是个小男孩啊,每天嬉皮笑脸,她根本不会联想到他在暗处的那些运筹帷幄,只手遮天。 “好。”袁慕然信她。 于知乐掀眼:“一点办法都没了?再申上去试试呢?” 袁慕然摇头:“没有reads();。景氏家大业大,大家都忌惮,而且本来政府就是偏向拆迁那方。” 他说得很决绝:“接受现实吧,于知乐,人也会舒服点,”他偏头望向手术室的方向:“我爸的情况,就是因为不愿接受,继而气伤自己。” 这个男人一向理性而客观:“我一早就说过,别对申遗抱太高期望。你们所要面对的并非什么简单弱小的对手,蚍蜉撼大树,吃力不讨好,意义不大。” “我们就是最好的例子,为了申遗的事,年都不过了,全村出动,忙里忙外,我也没少奔波打点,”袁慕然自嘲地笑了两声:“呵呵,最后敌不过人家轻飘飘一句话。” 他语气里,全是无能为力。 ―― 在袁校长病床前待了许久,老人已经脱离危险,但惨白凹陷的面容,让他仿佛老了好多岁。 袁师母靠在床头,痴怔瞪眼望着点滴,心力交瘁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疼。 于知乐站在床尾,陪他们守着,太阳穴突突疼。 她好久没偏头痛了。 袁慕然买了些饮料和盒饭回来,拎着袋子一一问过去,大家都摇头,没有任何进食的心情。 徐镇长时不时喃喃自责,抹着那些纵横老泪:“拆就拆了……忙活什么呢,造孽害人……” 病房气氛压抑,仿佛沉在万里深海。 于知乐胸腔起伏,转头看,轻声说:“我出去一趟。” 袁慕然掂了掂手里东西:“不吃点?” “不了。”于知乐与其他人道别,快步走出病房。 ―― 阳春三月,街边花朵怒放。 于知乐整个人,却像被强塞进瓮中一般憋闷,伸不开手脚,也呼吸不上来。 她给景胜打电话,问他在哪。 男人一如既往笑着:“在家啊,等你回来呢。” 于知乐问:“你没上班?” 景胜回:“今天周末,我放假。” “在家等我。” “好咧!”他应话的语气,总能让人眼前自动浮现那个乖巧表情包。 于知乐回了他公寓,她感觉自己是个撑满了的水气球,濒临崩溃。 所以男人抱过来那一下,把她撞得几近恍惚,脑袋要炸开来。 于知乐站在那,一动未动,没有换鞋。 景胜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远离了些,但两只手仍搭在她肩边:“嗳?我们小鱼干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他仔细地打量着她,目光是一如既往的热忱真挚。 于知乐被瞧得心烦意乱,她闭了闭眼,问:“申遗书是你扣下来的?” 搭在她肩头的手,一下子僵住,片刻,垂了回去,景胜继而给出了她最不想听见的答案:“对啊,是我reads();。” 心里仅剩不多的光点,骤然熄灭,漆黑一片。 于知乐用力吸了一口气,“你觉得自己这样公平吗?” 景胜眨眨眼,直率单纯:“很公平啊。” 于知乐挽了挽嘴角,却发现支撑不出任何弧度:“在背后赶尽杀绝,就是你的公平?” “你说说,”景胜呵气,忽然变得正经:“你想要什么公平?” “你起码……”于知乐脑子里,如放映电影版,闪动着不久前医院里的那些场景,那些对话:“起码给大家一个机会?” 她心在颤抖。 不说出头,一个能把手伸到太阳底下的机会,都不行么? 景胜皱眉不解:“我说过,我们之间不要提陈坊吧。申遗的提案是你发起的,可你也没有和我说一个字。” 他自顾自地总结陈词:“这么看来,很公平。” 景胜的话,刺到了她心里,于知乐立即抬手撑住酸意汹涌的鼻头,看向别处,轻声:“我真是受够被人摆布了。” 景胜不明所以:“谁摆布你?” 女人看回来,视线不躲闪:“还有谁,不是你吗。” 景胜越发困惑,眉毛快结在一块:“我摆布你什么了?从一开始,我就向着你啊,一直站在你身边,你看不见吗?” 于知乐一言不发,面色凛然,不再与他对视。 景胜完全受不了她的眼睛里,变得没有焦点,没有他的存在。 他把她脸扳回来:“看着我!” 于知乐飞快拉开他手,警告道:“你别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你生气了?”景胜留意着她一点一滴的反应,给自己解释:“你气什么?我都不气,你怎么回事啊?你不也瞒着我搞申遗,我怎么就不能瞒着你扣申遗书了?我很久前就说过,我们之间不要提陈坊的事,我知道这是个雷,你不踩,我也不踩,我们都不要主动去踩。但你必须清楚这一点,不管你们搞什么名堂,我都会给你们驳回去,就这么简单。我就要拆陈坊,这是我的工作。” 像是又想起别的事情,景胜胸膛急剧起伏了一下,难以理解地说:“你背着我去见林有珩,我说什么了?” 听见这个,木偶般僵滞了好半天的于知乐,终于露出少许诧然:“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景胜讥诮一笑,脸上也浮出了隐约怒意:“我什么不知道?” 一句话,令于知乐不寒而栗。 她突然惊恐地意识到,她百般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眼前的男人,唾手可弃。 他们之间的鸿沟无法逾矩,他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一个立场。如果她继续照着他安排的样子活着,她将一辈子受制于人,老死在他给她画下的,华而不实的圈子当中。 身居高位,景胜最烦的,就是这种不言不语的回馈。沉默总能最大化地煽动他的火气。 “你说话啊。” “不跟我解释一下?” 景胜催促着,像只无形的手,把她往崖边推,她时刻会一脚踩空reads();。 心灰意冷,筋疲力竭,于知乐磨了磨后槽牙:“没什么想说的。” 所有的对话,都应该在对等的情况下进行。 她什么都不想说。 “不说话?那我来说,你一声不响去见林有珩,对我而言就公平吗?” “一直公平,一进门就说我不公平,我也想问这个问题,你对我就公平了?老子整天掏心窝子对你,讨好你,跟他妈弱智一样巴结你。我图你什么啊,于知乐,我图你什么?不过想你多看我一眼,多跟我笑一下,” “你呢,你什么都比我重要!你想做的事比我重要!梦想比我重要!破镇子比我重要!或许在你看来,你前男友也比我重要!” 他语气越来越冲,说到这里,连自己都变得抓狂,是那种能掀翻屋顶的暴跳如雷: “你说我不公平,对啊,我就这样,对不起,我不知道公平是什么,我只知道不公是弱者的借口。清醒点吧,很想出名?搞乐队?双宿双栖?那我告诉你,每年唱歌的那么多,你信不信,我一句话,你跟那个搞民谣的全部事业都会支离破碎!” 景胜死盯着于知乐,眼眶已经红了一圈,他真的不理解,完全不理解。他在质问,也在控诉: “你想要的,我全都能给你。你干嘛啊,偏要自己来。于知乐,我发现我根本不懂你,我一点都不懂你,我活这么大没这么失败过,我从没见过你这种女人,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我有病,我自作自受,你别这样看着我――” 陡然间,他注意到了女人的眼神。 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那锐利的,发冷的眼光,是拿刀一下接一下割心剜肝的疼,刻满了道别和陌生。 仿佛料见了什么,景胜心慌不已,腾地捉住她臂弯。拼尽全力,克制自己,把语气降到跟云一样轻,一样软,一样小心翼翼: “小鱼干,” “我们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吵架,我有我的工作,企业不是我一个人开的,陈坊这件事,是公司决定,我不能妥协。” “你要是真想唱歌,我马上就跟二叔说,我立刻给他打电话,让他给你找人,给你包装,给你出专辑,给你开巡演,你想怎么玩怎么玩。其实当明星没你想象的那么风光,也很辛苦,你要真想搞这些,我不是不同意,我二叔有很多资源,你没必要自己折腾。” “你别生气了,好好在我身边,行吗?” 最后一句,已是乞求的口吻。 “景胜,”于知乐叫他名字,一寸寸,把他的手指,剥离了自己手臂。 她找回了曾经能够碾压他的力气,仿佛他们初见时那样无情。她根本不认识他,所以也不留余地: “我们分手吧。” 一句话,像重物哐啷直中脑后,景胜懵在原处,眼底全是无法接受的震颤。 慢慢的,景胜艰难找回了一点知觉,他再一次去拉于知乐,却被她轻巧避开。他张了张口,尝试发出那些快把他绞死的困惑和难过。 “别问了,”于知乐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她的不耐烦亦是决然:“没有原因,分手吧。” 第五十三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第二遍提分手,也让于知乐周身,如同被抽空了一般虚脱。 耷下眼皮,刚要回身往门口走,她瞥到了手腕上的东西。那圈颜色如火一般热烈的表带,本是极为合适的尺寸,此刻却硌得人难受。 她解着搭扣,往桌边走。 把那支腕表搁回去,小臂再一次被景胜攥住,于知乐被迫回头,对上他通红的眼睛: “于知乐,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分手!理由呢?说啊!” 他把差不多的内容,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地问,以证明他不能接受。尽管于知乐浑身上下,只剩木已沉舟的静默。 见女人无动于衷,景胜一把抓起那只表:“我送出去的东西,没还回来的道理。” 另一只手,持续地把于知乐往自己这边扯,边把表往她手里塞。 好像一个手忙脚乱,惶恐到连结都打不好的小孩,生怕他们此生再无联系和交集。 粗鲁强迫的动作,只会引来更多不快。 于知乐用力甩脱他,夺过他手里的表,举到半空,凛然地看进他眼睛:“要理由?好,” 她晃了两下那支表,声音冷硬得能让他五脏六腑,剧痛结冻:“告诉你,” 她咽了下喉咙,仿佛在下定决心:“我不想再被这个绑着了。” 景胜怔住,眼底不受控制的,浮出了一点似懂非懂的湿润。 说完话,于知乐再次把手表放回去,她毫不犹豫,转头就走。 女人步履极快,景胜想追但捞了个空,直至,眼睁睁看着她推门出去。 哐! 那不只是她摔门离开的声音,也是他心底世界轰然坍塌的巨响。 几个月来的浩瀚时光,他小心堆砌出来的,自以为牢不可破妙不可言的神圣壁垒,在顷刻间粉碎成灰。 完全站不动,景胜垮下了肩,一瞬不眨地望着紧闭的门板。 他都不知道下一个动作该做什么,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到了胸口。在那里,他仿佛能听见,风吹过冰原的空旷和呼嚎。 ―― 景元大厦56层总裁办公室的座椅,已经空了有三天了。 身为小景总的左膀右臂,宋助和蒋秘二人都非常担心,尤其在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或者那头接起来直接骂了个“滚”字就挂断的情况下。 宋助知道这事反常,但不好立即开口对景董事长反映情况。 他前思后想,认为和于知乐脱不开干系,便请了半天假,下乡去了趟思甜烘焙reads();。 不想扑了个空,店里只有张思甜一人,她说于知乐有一阵子没回陈坊了,说要忙别的事,这几天配送订单的事,都交给了外卖专送小哥。 宋助理来找,张思甜也有些惊讶,直问:“怎么了?” 宋助见她也一无所知,长年职业操守,他不会对任何外人袒露上司的异样近况,只说:“我刚好来陈坊有事,景总最近也说于小姐忙,见不到人,所以我顺道来蛋糕店看看。” “我也不知道她忙什么呢,”张思甜苦笑:“其实这段时间大家都忙,我们这要拆了,各家处理各家事。我的店也是,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 宋助一愣,随即劝慰:“是这样,其实拆迁对你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情。” 张思甜眼角依然弯的很勉强:“但愿如此吧。” ―― 看似徒劳无获,其实基本可以确认是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出问题了。 从陈坊回来,宋助决定亲自登门找景胜。 还特意拎了一大袋子这小怂最喜欢喝的品牌的牛奶。 出发前,他打了景胜公寓的座机,接电话的是家里阿姨。 他挂心地问:“景总还躺床上?” “是呢,”周姨的语气也很是无奈焦急:“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哦,不声不响的。” “今天吃东西了吗?” “吃了,但吃的好少,早上就喝了两口粥,怎么办哦,人高马大的,怕是要饿坏了。” “也没出房间?” “不出。” “唉……”宋助长叹一息:“我一会过去,你给我开个门。” “好。” 一刻钟后,宋助赶到,保姆替他开了门,宋助随意趿了双公共拖鞋,就往景胜卧室方向走。 门是半掩的,宋助迈腿往里走,房内严实的遮光帘,让他像是走白天一脚踩进了黑夜。 下意识想摸灯光开关,手却被周姨拦住,疑惑回过头,后者猛摇头,皱着眉轻声轻气:“一开就发火,脾气很大的……” 宋助慢慢垂手,走回床边,不急叫他。 景胜果真把自己完全困在了条纹被褥里,脑袋都在里面,好一大团,不动一下。 好笑又可怜。 敛目盯了他一会,宋助才小声唤了两下:“景总?景总。” “出去。”被团子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命令。 “……”宋助表明身份:“是我啊,宋至。” “滚!”更凶了。 到底年轻力壮啊,宋助在心里感慨,三天不吃不喝,也能这么中气十足。 他点了几下头,仿佛他能看见似的:“我可以出去诶,但你老躺床上也不是个事啊reads();。” 大团子不接话了。 宋助以为他情绪稍缓,才小心谨慎开口:“景总啊,你和于小……” “滚――!!!”一声怒吼,被子啊枕头啊什么都扑头盖脸朝他砸过来,宋助措手不防,被撞到直接朝后趔趄,一个不稳坐到了到地板上。 得,不小心触逆鳞了。 宋助扒拉开自己身上那条被子,再抬头时,床上的年轻男人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闭着眼,双手撑额,发梢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孤苦伶仃,灰心丧气。 宋助站起来,替他把被子枕头一件一件搁回去,才说:“景总,吃饭吗?” 闷在那摇头:“不想吃。” “肚子不饿?” 摇头:“不饿。” “吃点吧。” 还是摇头:“不吃。” 景胜整个人失魂落魄,每一次左右摇头,都像是预先设定好的机械动作。 唉。 宋助在心里唉声叹气,看样子咱们景总被甩的那一方。 他又瞄了眼床头攒膝而坐的男人,回头嘱咐一直扒着门框窥望的周姨去热饭,自己呢,则再一次鼓足勇气,不怕死地坐了回去。 “景总。” “你出去吧……”景胜嘟囔,又开始不耐烦了:“哎……别烦老子行不行啊。” “我们聊一下?”宋助还在试探。 “不想聊。” “那你先吃东西。” “不吃。” 宋助去拿床尾的牛奶,将吸管拆开了插好,竭尽全力地哄他:“您最喜欢的明治奶,不来一点?” 尽管他知道空腹喝奶对胃不好,但总好过把自己伤成一个空架子。 男人不为所动。 “很好喝的啊。”又在他跟前晃了两下,诱惑。 依然没知觉。 宋助抿了抿唇,把牛奶搁回床头柜。 突然,景胜竖起脑袋,看向宋助,问:“你有打火机吗?” 他两只大眼睛下面,都有了一小片相当明显的青灰,看来这几天,他不光绝食,还失眠。 宋助没抽烟的习惯,但这会肯定得有求必应:“没,不过景总您要打火机的话,我现在就去买。” 景胜别开眼,慢悠悠侧了个身子,拉开床头柜抽屉,揭开里面一只透明小方盒子,拿出一根只剩一半的香烟,捏在手里,左右端详了会。 宋助愣神:……这是啥? “我要抽烟,”景胜把烟递过去:“替我点上。” “……”宋助旋即头点得像踩缝纫机:“好好reads();!” 随后就奔去厨房,就着煤气灶的火引燃了,再啪嗒嗒踩着拖鞋奔回来,双手奉上。 景胜把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支额,还是一脸没精打采。 像回忆起什么,他眼底恍惚片刻,把那只烟靠到了已然泛白、干得褪皮的唇边。 宋助满面愁容加纠结地盯着。 景胜掀眼,不快:“看什么啊?” “……”宋助飞快转开脸,不看不看我不看。 心里犯嘀咕,瞎脑补:肯定是于小姐的烟,不过是哪来的呢,事后在同一张床上抽的? 景胜把烟放进嘴里,有模有样,深吸了一口。 下一秒,他被呛了个死去活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宋助赶快回头,结果见他脸已经变得通红,双眼也迅速涨满了水。 景胜抓住了宋助上臂,还在疯狂咳嗽:“……我草咳咳咳咳这他妈什么烟啊咳咳咳一点也不好抽要我命啊咳咳咳……” 宋助又是拍胸,又是拍背,也不见好转,只得手忙脚乱摸到床头牛奶,跟要吸氧似的把吸管送到他嘴边:“快快!润润喉!” 景胜烦躁地抢过去,咕噜咕噜猛喝了好一会,才慢慢缓下来。平静之后,又归于落寞,他把只动了一口的烟放回床头,继续痴怔在那,保持原来的坐姿。 看到他脚踝都露在外面,宋助把床位的被子回来,替他盖上。 结果景胜顺势伸开腿,继续躺了回去,他侧过身,完全背对着宋助,只露给他半个后脑勺:“你回去吧,我明天会上班。” “景总……”宋助有些心疼。 男人不再说话。 也许他还想静一天,宋助不再打扰,弯身收拾床头的空盒和烟蒂。 “别动。”好像是听见了他的响动,景胜忽然说。 手一顿:“什么?” “放……”他陷在枕头里,上下唇翕动两下,“算了,算了,” 接连两声,第一句是对宋助说的,第二句像劝自己:“扔掉吧。” “嗯。”宋助手里捏着东西起身,但他不曾动过那个烟头。 “景总,你好好休息,我让周姨热了菜,你最好还是吃点吧。” “哦。”其实他好饿,饥肠辘辘,真的好饿。 宋助低头看他一眼:“那我先走了。” 再无回应。 宋助往门口走,手刚握到门把手,床那边又传来一句轻微的,踯躅的,不甚自信的问话: “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她?” 宋助知道他在问谁,无声地长吸一口气,如实回:“没有。” “哦。”男人瞬间又把自己,从头到脚,掩埋进被子里。 第五十四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从景胜那出来后,于知乐直接回出租房,睡了一下午。 她太累了,头痛欲裂。 漫长的一觉并没有带来任何舒适和好转,那种蹬蹬直跳的疼,跟她的额角如影随形,像有看不见的榔头一直在那玩命敲。 傍晚,去医院看袁老师之前,她在小区门口的药店买了盒布洛芬。 停在附近的一只垃圾桶边上,于知乐拆开药盒,掰裂锡箔纸,也没和一口水,直接把那颗胶囊干咽了下去。 在原地停了一会,于知乐拿出手机,取消了飞行模式。 其实景胜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已经拉黑,可她还是害怕,害怕自己意志力不够。男人的一点主动,都会使她心软回头。 确认手机里干净得像从没有人驻扎过,于知乐把它重新放回去,走进涌动的风里。 拎了盒什锦果篮,于知乐再次回到医院,徐镇长可能已经回乡,病房里只剩袁慕然和袁师娘两个人。 一个待在床边,撑着脸打瞌睡。 还有个坐在床尾的陪护椅上,盯着快见底的吊水瓶。 袁羌义仍在昏迷状态,双目紧阖,脸上还插着鼻导管吸氧。 这位曾有着陈坊最高学识和名望的老先生,已见不到一丝一毫当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神气。 于知乐轻手轻脚进门,袁慕然没想到她又会过来,匆忙起身。 袁师娘也跟着看过去,她动了动唇,想说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于知乐拐到床边,把果篮放下,小声道歉:“师娘,对不起。” 女人忽然双目湿润:“不怪你,是他自己想不开。” 袁慕然深吸一口气,叹出。而后绕到他们身边,按了按床边的按钮。 没一会,护士过来,重新换了一瓶水。 于知乐走回床尾,袁慕然示意椅子:“坐。” 她摇头:“不了,没事。” 袁慕然多看她两眼,只觉她面色惨白如纸:“你不舒服么?” 女人还是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没事。” 袁慕然走去置物柜,取了一只一次性纸杯,给她倒了杯热开水:“喝点水。” “谢谢。”于知乐接过去。 “别客气reads();。” 于知乐把杯子端在手里,此时此刻,她的指腹仿佛才有了触觉,喉咙里才感知到干涸。 原来这是烫,原来这是渴。 安静片刻,袁老师又睡了过去。 袁师娘才松懈下身子,朝床位两个年轻人望过去:“小于,你坐啊。” 他们不发一言,一左一右站在空椅子旁。 她本来对于知乐心怀怨言,毕竟申遗的事是这女孩子先提的。但看她这么对袁老师这般上心,一天跑两趟,那些不悦也就冲淡了不少。 于知乐仍旧摇头。喝掉整杯水,在找往哪摆时,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接了过去。 “还喝吗?”袁慕然问。 “不用了。” 饶是这样说,他还是又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冷着。 等袁慕然再回来,于知乐低声问:“袁老师怎么样?” 袁慕然回:“看预后了,医生说出血量不算太大。” “嗯。”万幸。于知乐的爷爷,就是死于脑出血。 这时,一个老太拎着饭盒,走进病房,好奇地打量了他们好几眼,才走到相邻的病床边。 老太把饭盒放下,关心问袁师娘:“你家先生醒了吗?” “还没有。” “没事,出血量不多,醒得快的,”她宽着心,目光又回到于知乐和袁慕然身上,来回逡巡几趟后,才问:“这是你儿媳?” 袁师母:“……”尴尬地牵出笑:“不是,是我先生学生。” “哦哦,”老太太也不好意思的笑了,拍拍被子想唤醒自己老伴儿,一面说:“我以为是呢,站一起郎才女貌的,看着好登对。” “不是,真不是。”袁师母又说。 听老太误会,于知乐也觉不便在病房久留。 许是止痛药的副作用,她胃隐隐作痛,喉头直泛酸。 “我出去买烟。”随意摘了个借口,于知乐往外走。 袁慕然叫住她:“你等会。” 于知乐回头。 男人拎起椅子上的男士挎包,从里面取了包软中给她:“我这有,别买了。” 于知乐一愣,“不用……” “拿着吧,给领导的,我也不抽。”他还掏出一只银色的打火机,一并递过去。 袁师娘回头瞧他俩,也劝:“都是街坊邻居,你别跟他客气。” 于知乐没再推辞,双手接过,往电梯走。 住院大楼下面,有一条曲折延绵的长廊,正值早春,那些缠绕的藤蔓还未见动静,但苗圃里的白色小梅花,已经争先恐后地张开了瓣。 许多犯了瘾的家属就坐长廊里抽烟,有不语犯愁的,也有高谈阔论的reads();。 于知乐把烟含在嘴里,一面低头点烟,一面目不斜视往里走。 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突兀出现在这,不少男人都止了声,抬头瞟她。 暮色四笼,那零星火光,也变得鲜明起来。 于知乐缓缓呵出一团白雾,把香烟夹回指间,而后望向远方。 “好抽吗?” 倏然,耳边浮出男人的嗓音,似曾相识的问话。 心跳陡增,于知乐惊慌地侧目,看清来人后,她眼底的波动,才一点点平息下去。 是袁慕然。 心头发苦,又想自嘲。 本来就不是那小子的声音啊。 她这些剧烈的反应又是缘从何起? 留意到女人的神态,袁慕然问:“你怕我?” “不是。”于知乐敛目。 “我也在想,我长得应该没这么可怕。”袁慕然单手插兜,也看向别的方向。 于知乐不再说话。 静悄悄并排站了会。 “你……” “你……” 拿人手软,于知乐不太好冷着他,准备随便聊点什么,把这吸烟的当口熬过去。 不料袁慕然碰巧也开了口。 他笑:“你先说吧。” 于知乐垂手,抖了抖烟灰:“你和我朋友怎么样了?” 袁慕然回:“张思甜?” “嗯。” 袁慕然说:“没再联系了。” 于知乐颔首,不再多问。 袁慕然见她沉默,颇觉这女人与众不同:“你不好奇?” “嗯。”于知乐承认。 袁慕然鼻子里溢出一声笑,他真以为她会接着往下问。 再无对话。 于知乐抽完手里的烟,把烟盒和打火机都还给了袁慕然。 男人接过,拢在掌中:“你明天会来吗?” 于知乐看他一眼,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看情况。” “好,早点回去。” 于知乐停在回廊口:“我和师娘说一声再走。” “不用了,”到底在政界混了些年月,袁慕然察颜辨色的本领了得:“你状态不好,回去休息。” 于知乐一怔,答应:“好,再见。” 正要走,袁慕然再次喊住她:“于知乐reads();。” 她回过头,发丝在细微的风里颤抖。 袁慕然径直走过去,停到她身边,他步伐是快的,可不见一点喘:“你信命中注定吗?” 于知乐皱眉,不解。 “今早在手术室外面看到你的瞬间,我想到了过年第一次碰面的时候,”男人的语调一如既往清晰稳定,仿佛在陈述客观事实:“我们会在一起,就是命中注定。” ―― 第四天,景胜如约回公司上班。 一整天,他心不在焉,文件上那些整齐清楚的铅字,全都成了鬼画符,一个都认不得,看不进去。 他不时拿出手机,给于知乐打电话,给于知乐发微信。 也不知道发什么,图片,表情,乱码,标点符号,心灵鸡汤,反正什么往她那塞。 全是空号。 全是拒收。 全部石沉大海。 从此杳无音信。 她真的不要他了? 景胜心痛得像被削尖了的木桩反复插,难过得直不起腰,他一头磕在桌上,不再动弹。 宋助听见了“咚”的一声,循过去看,只见他们小景总魂不守舍地闷那,双手垂在两旁。 蒋秘冲他使了个眼色,在imo上给他发消息:怎么办? 宋助敲字:能怎么办,只能等时间良药起效。 蒋秘:不然我给他倒杯咖啡? 宋助:你给他打一百支兴奋剂他还这样你信不信。 蒋秘:我信。 只能继续关注,上司的一举一动。 一会,男人终于软趴趴地支起了脑袋,继续看手机,打开扛把子基友群。 一个死人:。 全黑的头像和诡异的微信名,瞬间引起林岳注意:这谁啊?谁混我们群里来了。 他点进去看:我靠,居然是我们胜。 好几天没见这逼在群里放屁和自恋,林岳火速私敲他:胜子,你怎么了? 终于有个人回应和搭理自己了,景胜慢吞吞回复:死了。 林岳是过来人:……失恋了? 一个死人:。 看来是了。 林岳头一回见他这么惜字如金,不不,连字都不愿打,一个标点符号贯穿全文。 他只好问:于知乐?这有什么啊,不就一个女人嘛?你赶紧把头像和微信名字改了吧,真几把晦气,跟你说话都怕传到自己身上来。 一个死人:岳子。 林岳:嗯reads();。 一个死人:晚上。 一个死人:陪我。 林岳:……????老子直男!!! 一个死人:喝酒。 林岳:……行,你能不能一口气打完整句啊。 当晚,考虑到景胜情绪极差,林岳没带他到多喧闹的地方,只拖着魂不附体的男人,去了家清吧。 随意点了两瓶昂贵的酒,服务生才开盖,就被景胜迫不及待要过去,对嘴吹。 服务生目瞪口呆。 “喂喂喂,”林岳去抢他手里酒瓶,“这不是啤酒啊!” 景胜手里一空,旋即耷下脑袋,脖子仿佛没了骨架:“哦。” “你什么情况?有那么念念不忘吗?”林岳不能理解,“于知乐到底有什么魅力啊?” 结果景胜把问题推回来给他:“你告诉我吧,我也想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她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林岳为他倒酒,以为说点风趣话能让他开心点。 “反正故事里没我了。”景胜小酌一口,落寞接话。 “……” 林岳忘了,失恋的人只会钻牛角尖,根本说不通。 一个钟头,两瓶酒喝得见底,基本淌进了景胜肚子里。 期间他一直在不甘心地吐槽: “老子哪里不好?” “我明明这么好。” “说分就分了。” “她不喜欢我哪,告诉我啊,我改还不行?”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为什么要喜欢于知乐啊?” …… 年轻男人摇头晃脑,双颊通红,还含糊不清地吩咐服务员再上酒,接着喝。 他本来酒品就不好,林岳担心出岔子,快些结了账,好把这小子早些送回家。 见景胜两眼都睁不开,昏昏欲睡,林岳把他一只手臂挂到肩上,慢慢往外搀扶。 快到门口时,景胜忽然杵起脑袋,看向他,两眼如回光返照,明亮逼人:“岳子,我是不是喝醉了?” 说完还打了个嗝,扑面酒臭,林岳嫌弃地偏了偏脸,回头答道:“废话,你他妈都站不直了。” “我喝醉了!我喝醉了啊!”他挣开林岳,走到他面前,费了好一会力才摸出兜里的手机,旋即欢呼雀跃:“你帮我叫代驾,快啊――快点帮我喊代驾,我喝多了,我需要代驾!” “……”林岳招招手:“回来回来,今天哥哥送你。” “我不要,你帮我喊代驾,求你了,岳子,”他走过来晃林岳肩膀:“只有你能叫到她,你替我叫好不好……” 景胜不断请求着“帮我叫代驾”这句,也不停摇着林岳reads();。 林岳没喝酒被晃得头晕想吐,他一把架住景胜,吼道:“别他妈发神经了!” “我没发神经……”景胜不断搓头发,烦躁之极:“你叫她来啊,你明明可以叫她来的。” “我叫个屁!人都不理你了你在这发疯就有用?她都不理你,还能理我?”看他这颓样,林岳都控制不住地来了脾气。 一句话,让景胜瞬时噤声,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塌垮下去。 终于消停点了。 林岳吁气,把他扶到门外。他的车停在门口车位,来时还很宽敞,这会两边都停上了车,挨得特近,不方便搀人进去。 只能先把车倒出来。林岳把景胜放在距车一米远的地方,好气叮嘱道:“你站这啊,别乱跑,我去把车开出来点。” 景胜点了两下头。 林岳慢悠悠松了手,确认男人能够自己站在原地,才一步三回头往自己车那走。 刚开了副驾门,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的惊声尖叫。 林岳下意识回头,只见刚才还答应他老老实实待那的男人,已经搂住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孩子,后者正在拼命推搡他。 景胜死活不放,不停嚷嚷:“于知乐,你别推我了,你不要推我!你看我都喝醉了,我真喝醉了,你送我回家!” 已经有路人停下观望。 林岳大惊,匆匆小跑回去,废了好大劲才把景胜拽离。他抬手道歉:“不好意思啊美女,真的不好意思,他喝醉了,他一喝醉就这样,真的对不起。” 女孩惊魂未定:“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对不起,对不起……”林岳死揽着还在挣扎的景胜,不断重复。 “没事了。”恼怒地瞪了瞪眼前的醉鬼,女孩没再计较,用力掸掸衣服,走了。 “于知乐走了!” “你放开我!” “她不要我了!你放开我!” 见黑衣女孩渐行渐远,融入夜色。景胜对着空气的那些拳打脚踢,大喊大叫,都在持续加剧,完全不受控制。 林岳忍无可忍,把他扳回来,恨不得抽他一个大耳刮,但又下不了手,只能继续给他吼,试图唤醒他: “你清醒点啊!” “景胜!” “清醒点!” 男人仿佛耳聋,听不见,一直尝试着扭头看,回眸找。 直到,直到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只剩慢慢连成一片、模糊成一团的黄色光晕。 他才彻底软化,无精打采转回来,对上友人的视线。 林岳不禁一怔,难以相信地盯回去。他认识景胜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态,好像被丢弃到空无一人的荒原一般无措和绝望。 第五十五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医院的那个傍晚,袁慕然刚说完话,一卷风漫过,吹起了花圃里细细的草叶。 命中注定? 于知乐展了展眉,看向别处,她轻嗤一声,才回头再看向他:“好好照顾你爸,行吧。” 她有点不耐烦,不想掩藏任何发自内心的负面情绪。 袁慕然定神,勾唇:“这是拒绝吗?” 于知乐单手揣兜,轻点了头:“是。” 袁慕然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是我冲动了。” 于知乐没有再接他话,只说:“走了。” “好,再见。” ―― 几天后,闹了于知乐足有一周的头痛和感冒均已痊愈。 她把租房整理了一遍,从床头的小保险箱里拿出几样闲置许久的证书,把它们一一抹干净。 翻开那本土地证,首先映入眼底的,是第一栏土地使用权人后面,清楚方正的“于知乐”三个字。在2010年的春天,被奶奶改成了她的名字,迄今已有七载。 掂在手里,几乎没重量的一张小小证书,却如千斤担般,压了她好几年reads();。 于知乐把它阖上,拿起身边的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等了会,那边接起来。 “喂,妈。”于知乐叫她。 妈妈可能在烧饭,耳边有抽油烟机呼呼的背景音:“知乐?什么事?” 于知乐问:“你这几天有空吗?” “我看看啊,”中年女人顿了顿:“你要干什么呀?” 于知乐哑然片刻,沉着声说:“你有空就回陈坊一趟吧,把材料准备准备,我俩去村委会把土地过户办了。” 轰轰风声骤歇,怕是妈妈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坊肯定要拆了。我们家的房子,我准备过户到你名下,就这几天,你安排下时间,”于知乐的声音较之前一句,变得更为铿锵和坚定:“具体什么材料,要填哪些东西,我过会发送到你手机。” 安静良久,于母似在消化:“为什么突然这样子,把房子给我?” “我不想要拆迁赔偿。” “你在和我们拗气么?”妈妈难以理解。 “不是,”她的语气里,流露出了鲜明的诀别意味:“拿了安置房和赔付款,把爸爸债还清,你就别上班了,你们都别工作了,和他好好养老吧。反正知安也大了,他要结婚也有房子,你们跟他一块住。或者给他买套小商品房,也不是不行。” 她像一个将逝之人,在一五一十交代后事; 又像已经背上行囊,将要踏上征程,漂泊异乡,从此与他们天各一方。 突然感到莫大的恐慌,于母惊呼道:“知乐!你不要随便决定这种事情,我不会跟你办过户!” 于知乐口气慵散,发凉:“那所有钱归我?”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淡淡的威胁口吻,让于母毛骨悚然。 “妈,我要去做自己的事了,”她异常平静地陈述着:“我为这个家服务了快十年,也被你们禁足了快十年。不谈什么该是我的,什么不该是我的,我目前拥有的东西,都会妥当交还给你们。没守住爷爷奶奶的根基,我无能为力,但无愧于心。对你,对爸爸,对弟弟,我已经尽心尽职,我也不求回报,更不需要感激。” “你在说什么呀,”好像电话那头女儿正在幻化成风,变成泡沫,再也抓不住。 于母已经带上了焦急的哭腔,“你要去哪啊?” “不去哪,只是……”重大的决定,也让于知乐紧张不已,胸口在起伏。少倾,她不容置喙:“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 趁她还年轻。 趁窗外动人的好天气。 趁她仍有奔跑的力量和勇气。 趁梦想依旧放光,还未曾消褪殆尽。 不忍痛割爱,咬紧牙关,砸碎脚镣,迈出那旷久的一步,谁知道有没有奇妙的不可思议,早就恭候久矣? 于知乐挂了电话,指端触及到湿润,她才意识到自己握拳许久。 张开手,掌心全是莹莹发亮的汗reads();。 于知乐走回窗边,日光瞬间淹没了她。在一片告慰的温暖里,通透的自由中,她不禁热泪盈眶。 ―― 半个月,数着日子过来的半个月。 总说光阴似水,能冲淡许多东西。 景胜的情绪,虽已没一开始那么激烈,生活也归于寻常,朝九晚五,一日三餐,有工作应酬,也会跟朋友聚会。 但他依然舍不得删掉于知乐的微信栏,每天起床都会点开来,跟她说早安,睡觉前,再说一次晚安,已经成了生活习惯。 偶尔还会讲讲当天的趣闻,再看那边跳出一句「对方已不是你好友」,然后自我安慰,这也算变相的“秒回”。 有天周日,他曾让宋助理搞来一辆很大普货的轿车,偷偷开到于知乐小区,她所住的那个单元楼道口。 静悄悄地在那停了一天,想看她一眼。 结果从早到晚,连于知乐一块影子、一片衣角都没瞧见。 一整天,有差不多身形的女人路过,总会掀在他心里掀起一片狂澜,可定下神判断,又化作透顶失望。 景胜托人查过于知乐的租房信息,她还没退房,水电也还在使用。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不敢当面找于知乐。 怕她会更厌恶反感自己,从此躲得更远,躲出他还能望到的范围和视界。 这么些天,她也没再做过代驾,没再送过蛋糕,只回了两趟陈坊。 他给二叔打电话,想问这段时间,林有珩和于知乐之间有无再次联络,二叔的回答也都是,没有。 有时上班事少,景胜会不停地把以前和于知乐一起玩过的手游,挨个反复登一遍。 只有这里。他被漏下了。还有能亲近到她的希冀和侥幸。 他奢望于知乐会突然上线,那他一定强忍住手抖也要邀请她组队,和她说好多好多心里话,跟她说好想她,特别想她。 可是, 没有, 她的名字始终灰蒙蒙,战绩还停留在他们分手前一夜。 慢慢的,景胜也明白过来了,她不是忘掉了删去他的游戏好友,而是根本不会再回来,回到有他的世界。 景胜重新坐回了后座,前排司机还是熟悉的宋至。 一切恢复到最初模样,于知乐仿佛完全从他生命里消失了。 之前的半年光阴,恍若一梦。 ―― 三月底,闷头在家练了大半月琴的于知乐,接到了久违的林有珩的电话,约她在上次的“中意”见面。 于知乐依然把吉他背了过去,它现在是她的半条命。 这一次,林有珩来晚了十分钟,仍是好脾气地和于知乐抱歉。 于知乐只说:“没关系reads();。” 女人今天的打扮依旧低调,点了杯喜欢的抹茶拿铁。她不忙开口说事,等服务员上来,抿了口,才不慌不忙问:“于小姐,你和景总分手了?” 于知乐一怔,目光闪烁两下,回道:“嗯,有一段时间了。” “是有一段时间了,”林有珩搁下古朴而考究的粗陶杯子:“他托景致成来问过我好几回。” “哦,”可能怕于知乐不明白,她加上解释:“致成就是景胜二叔。” 于知乐颔首,不言一字,似乎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 林有珩却没有轻而易举带过,反倒有长驻在上边的趋势:“你们怎么分手的?” 于知乐有些抵触,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直观地给出自己感受:“这个和今天见面要说的事有关系?” 林有珩面带微笑:“对,有很大关系。” 她又问:“你提的分手?” “嗯。” “为什么?”林有珩翘起了腿,一只手搭在膝上,好整以暇:“为什么和景胜分手,你当我八卦也好,我很想听听原因。” 于知乐沉默。 林有珩像是可以洞察人心:“于小姐,没有人派我来问这些,我今天联系你,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大可以放心。只是我自己想问,想对你有个更为深入的了解。”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于知乐回。 林有珩扬眉,始终维持着春风拂面的态度:“你慢慢组织语言,我可以等。” “因为……”记忆穿堂风一般涌来,于知乐没有让她多等,她只想快点跳过有关景胜的一切:“我想要回自我。” 于知乐抿抿唇:“景胜对我很好,这点毋庸置疑,但我并不认同这种好。” “我是独立的个体,可他把我当一张白纸,完全空白的纸,很自以为是地画着自己想要的图案,涂上自己喜欢的颜料。” “他以为这些我也喜欢。” “其实我不是。” “说出来也好笑,我上次下定决心找你,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向景胜靠拢,想跟他以后,”说到这,于知乐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我发现我其实错了,我和他各自的未来蓝图,除了会在一起,根本没有重叠的部分。” 于知乐轻轻呵了一口气,眼光逐渐变得虚无渺远:“这些年来,我受到了很多因素的牵制,有家庭,也有感情。当然,更多是我的家庭情况,其实说起来也不复杂,无非是世俗的东西在作怪,但也不好受就是了。” “如果非要当我是一张纸,那我之前二十多年的经历,是在这张纸上泼了墨,涂了层灰水,阴森森的,很随意,很草率,也不好看。” “所以,那个晚上,我和景胜吵架提分手的那一晚,我看着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把这张纸翻面,把笔握回自己手里,重新给自己题字,” 女人的眼里,似能跳动出火光。 她的声音,那样从容不迫,也那样坚定不移: “也许没那么鲜艳华丽,五彩斑斓。但一笔一划写下的,都是我真正想要的人生。” 第五十六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林有珩许久没有开口,只是深深端详着于知乐。 此刻的她,可真像一张翻面的白纸啊。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亲情,爱情,但也好像什么都不需要了。 林有珩莞尔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于知乐恍然回神:“什么?” 林有珩又喝了口拿铁:“我今天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她放下腿,正襟危坐:“公司同意签你了,你的那些条件,我们也接受,不用和严安组乐队,你可以单独出道。” 于知乐的瞳孔,隐隐浮出亮。在许多追梦年轻人的眼里,林有珩都见过这种不可抑制的光芒。 但很快,这点亮又黯下去几分。 女孩的反应在林有珩意料之中,她一语道破:“你刚和景胜分手,又签约他家旗下的公司,对你来说,是有些为难。” “所以,”林有珩看着她:“我刚才会问你那些问题。” “你心态豁达,是我欣赏的一类人,”中年女人双手交叠到桌上:“你刚才的话里面,我也听出了一些,你想要摆脱景胜控制的意思。但我必须说两句,你去别的公司,其他地方,其实还是脱不开景元的势力。每个行业辅车相依,不止是我们传媒。” 林有珩一脸的感同身受:“我年轻时和你一样,也是一个不被家里重视的女孩子,我父母是老师,非常传统,他们常说一句话,好女孩子去唱什么歌啊!” “但我还是去了,”她笑笑:“虽然最后没怎么唱吧,但我创造了许多好听的曲子,成就了不少优秀的歌手reads();。” “所以我坐在这,完全有资格、也有资本说这些不谦虚的‘大话’。” 林有珩正视着面前这个,似曾相识的自己:“于知乐。” 她第一次叫出她的全名,不再是那么客气疏离的于小姐,也因而显得更为亲近,犹如师长: “你要实现自我,实现梦想,在哪都一样,没必要为了男人膈应这些。我大学时还拒绝过景致成呢,现在不一样在他手底下干活,相处愉快。” 似乎想到什么,林有珩掩唇笑出声:“哎,他们景家的基因太有趣了。景董事长的妈妈,景胜他太奶奶,也是个女歌星,戚莺音,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于知乐摇头。 “民国时期了,先不提这个。” 见女孩脸上的迟疑在减退,林有珩才放心满意地总结陈词:“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心无旁骛,走下去,别回头,更别左顾右盼。能影响你的,只有你自己。” ―― 四月中旬,于知乐正式签约景元音乐。 这纸消息很快传到景胜这里。 彼时,他在开周五小会,并把财务总监训了个狗血淋头。大家都战战兢兢,不发一言。小景总最近火气大得仿佛更年期提前了三十年,在公司内部是众所周知的。 桌上手机一响,景大喷菇被打断,面色更为不快。 他闭了闭眼,瘫坐回转椅,一把捞过手机,举到眼前看,是条微信新消息。 宋至:[图片] 景胜放大那张图,是份景元音乐公司的艺人合同,乙方那栏,俨然签上了龙飞凤舞的“于知乐”三个字。 眉心瞬间舒展,景胜揉了两下左眼,放大缩小,再放大,再缩小,把那个签名重看了好几遍。 然后嘴角咧开了,眼尾也弯起来,不受控制地无声痴笑起来。 这番神态当然被一圈下属尽收眼底,众人对望,不知原委。 紧接着,更为诡异的事发生了,前一秒还美滋滋笑眯眯地景胜一拍桌子,起身宣布:“散会了,散会。” 然后拿上笔记本径直走出了会议间。 留下大家面面相觑。 一回办公室,景胜就给宋助打电话,兴冲冲问:“哎哎哎宋至宋至,图片不是你p的吧?” 宋助回:“我哪有这么高明的p图技术。” “喔,”失而复得的狂喜快把景胜冲晕了:“她签了我家公司!是不是在暗示我还有机会?一定是吧,哈哈,哈哈,肯定是。” 他浮想联翩,在那情不自禁地乐呵。 景胜撑脸,一只手急促地在桌面叩着,腿也焦虑地抖:“你今天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 “我靠!我都没看见!”景胜来回掀着面前一本无辜的商业书,一定做些高频率的动作,才能缓解他内心那些激动的颤栗。他埋怨道:“你怎么不偷拍几张?我雇你有什么用?” 宋助很委屈:“我怎么拍,也就远远看了几眼,于小姐今天搬到公司宿舍了reads();。” “她……”景胜有好多话想问,百转千回,终究只说了两个字:“好吗?” “我看于小姐状态还不错,”宋助停顿少刻,又道:“哦,她还剪了短发。” “多短?” “到下巴,内扣那种。” “好看吗?” “好看啊,感觉更有女人味了。” “你他妈不准再看了!老子要把你眼睛挖了!”景胜语气陡然凶残起来。 “……我现在没看了啊,”怎么会遇到这种上司:“我都在回公司路上了,你驾照我也领过了。” “你别回来了,”景胜吩咐:“到张弛店里等我。” “啊?”宋助困惑。 “买车。” “??????????” “庆祝我重新拿到驾照。” “……” ―― 张弛也是景胜的老朋友了,几年前,他就在宁城市中心开了家兰博基尼专卖店。 最近店里引进一辆lp750,他还特意拍了几张照片在朋友圈大炫特炫,声称没人要就自己开。 碰巧这半个月,景胜在潜心重考驾照,想借此转移对于知乐的思念之情。 刷到他朋友圈的跑车九宫格,他留评道:给我留着。 张弛回复:留多久? 景胜:不用多久。 现在来到店里,景胜绕着这车瞧了两圈,愈发爱不释手,骚黄色的车身简直为他量身定制。 宋至跟在他后面,心里翻白眼:一高兴就买车,不是第一次了。 张弛挑眉:“怎么样,要吗?” “要啊,”景胜挥挥手:“叫财务开单子,我先出去晃一圈。” 张弛把车钥匙交给他:“不要人陪?” “瞧不起哥哥?又不是第一次开这种车。”剪刀门一开,景胜坐进驾驶座。 在一步三堵的商业区,弄辆超跑,实属有钱人手痒闲得慌。 但这种充满铜臭味儿的车型一上路,注定了它地位崇高,方圆十米以内的车主都变得分外谦让,没人敢加塞占道。 所以一路上,景胜开的也算通常。 偶有人迹罕至的大道,他会加速飙一飙,那令人窒息的推背感,简直和他迫不及待想见到于知乐的心,如出一辙。 中途,景胜还去了趟商场,换了身新行头。 跟驾照有个蛋关系,单纯想以最酷的模样,重新出现在他想疯了的女人面前reads();。 风水轮流转嘛,以后他当她的司机。 车上就剩一个座椅,只属于她一个人。 把车停到景元传媒的公司大楼下,景胜降下车窗,缓缓往大院里挪。 门卫一见是他,匆忙升起横杆,拿开路障。旁人进这得刷工作证,但景胜不用,他直接刷脸。 底盘太低,不得不慢吞吞趟过那两个减速带,景胜越发心烦气躁。 他把车停好,下来就给二叔电话,一接通,他急不可耐问:“叔啊,你在公司吗?” 景胜迈着两条大长腿往楼里走。 电话那头,吵吵闹闹的,二叔似乎在忙,等了一会,他才到静处回话:“我不在啊,我今天到上海了。” “啊……”景胜惋叹:“我特意跑到你公司来看望您。” “呵,”二叔才不信:“我信你才有鬼。说吧,什么事?” 景胜走上台阶,笑嘿嘿:“我听说林总监签了……” “于知乐啊。” “对对对。” “都多久了,你还想着那女孩子?”二叔也是新奇。 景胜单手揣兜,眼睛到处瞄:“谁让咱们景家好男儿都是情痴啊。” “是啊,”二叔听他瞎逼逼,配合着作深以为然状:“你今天过来干嘛?” 景胜说明来意:“我听说,她们新人都住公司宿舍。” “没错啊。” “在哪――” “那是集体宿舍,你别去弄得鸡飞狗跳。” “我就远远地,看一眼,”景胜的语气变得央求:“也不行吗?” 二叔无奈:“你这会在哪?” “在大楼,正门口。”景胜举目四望,被朗朗日光,晃眯了眼。 “你在那等会,我找人去接你。” “哎哎,”见那边要挂电话,景胜匆忙喊住他:“二叔,找个男的带我,我怕她看到不高兴。” “你小子!” “嗯,好吧?” “行――都按你说的来。” 二叔很体贴给他安排了一个年轻男助理当向导。 景胜跟在他旁边,往目的地走。他心里急,又不好意思总催,显得自己像个好色之徒,走过去的这一段,他觉得自己快憋出病来。 于知乐所住的新人宿舍,有一个空阔安静的走廊。 两边墙上,依次挂着斑斓陆离的相框,定睛细看,会发现是一些国内外知名歌手的抽象肖像画。 男助理停下来:“景总,于小姐就住前面第二间。” 近在眼前reads();。 景胜突然心跳加剧,忐忑之极,不敢再往前踏一步。 “需要我去叫她吗?”男助理问。 “别别别!”他飞快否决这个提案:“别叫她!” 突然,第二间的门,被人从里推开,似乎有人要走出来。 下一秒,一个颀长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闪到男助理背后,缩、缩下身,试图把人高马大的自己,藏到了他后边。 瘦小的男助理:??……景总你……? 见没什么动静,景胜小幅度昂头,只从助理肩膀那鬼鬼祟祟探出两只大眼睛,悄咪咪偷窥。 松一口气,出来的女人,并非于知乐,而是个蛋卷头的矮个子姑娘,应该是她室友吧。 猛蹿的心坠回去,有些庆幸,也有些失望。景胜敛目盯地面,懒洋洋踱回原处。 再抬眼,蛋卷头姑娘根本没关门,而是回头和门里人说笑。 紧接着,一个高挑的女人跟了出来,门框后,她的侧脸,逐渐显现完全。 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侧脸, 那美到,不能更美的侧脸, 他第一次见就着了迷。 这些天,它入了他的梦,有百次千回。 靠靠靠靠靠! 措手不及,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完了完了,这次不知道往哪藏了。 景胜腾地一百八十度回身,完全背对于知乐走出来的方向,搓后脑勺,猛搓后脑勺头毛,两条腿也变得难以安放。 他装作无意地侧身,仰目,欣赏欣赏壁画。 他只是路过。 真的只是路过。 男助理斜觑:……??? 能感觉到一高一矮,两个女人在走近,景胜越来越希望,此刻地面开个缝,能将自己掩埋彻底。 原来他真的这么怂,他根本不敢见于知乐。 可人生嘛,往往事与愿违。 万万没想到,超没眼力见的男助理,竟然主动和这两人打招呼。 于知乐和那个蛋卷头也停下了身,她一定已经认出他来了。 小助理还开始客气地介绍他:“这是景元地产的景总。” “……” 于知乐没有吱声。 唯独蛋卷头道了句:“景总好。” 景胜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内心极度崩溃地回头,他眼神闪避,不敢和于知乐对视,只装模作样颔首两下。 好,好。 你们好,我也好……我好个吊。 “你们去吃饭?”小助理问reads();。 “嗯。”蛋卷头说。 “去吧,”景胜摆出高层的官方慰问腔:“早点吃饭。” 还是不敢看于知乐,瞥一眼都要鼓足勇气。 但他清晰知晓,女人从头至尾的沉默,那种,似乎并不惊喜反倒还带着抵触的沉默。 蛋卷头道了声谢,走过他们。 景胜这时才敢抬头,望过去,望向于知乐纤瘦的背影。 她真的剪了短发,完全露出秀洁的脖颈,她似乎变得不一样,可还是他心心念念、深爱着的那个样。 景胜在懊悔,他确实心急了,他应该慢一点,稳一点,找一个最好的时机,再和她重逢,说出他心里的一切。 可是,来都来了,能有什么办法,开着八百多万的超跑,穿着格外帅气的风衣,不就为了见她一面,看她一眼。 女人渐行渐远,眼看着要拐过这个白色的长廊。 景胜心一横,叫住她:“于知乐!” 两个女人同时顿步,一个回了头,一个没动作,于知乐显然是后者。 他直接撇下小助理,大步流星,往女人那走,直至停到她身边。 蛋卷头好奇望过去,结果接到景胜的吩咐:“你先去,我有话单独跟于小姐说。” 妹子听话地点头,先行一步。 入圈第一要义,少言,多思,慎行,看到的也当没看见。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景胜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开场白,于知乐已经先开口,她声音平得听不出一点波澜:“什么事?” 景胜:“……” 哑巴了。 但总要挤出点什么:“没,没事,就想看看你……嗯,好久没见了啊。” 他也曾巧舌如簧,如今唇齿打结,比牙牙学语的婴儿还不知如何开腔。 于知乐没有说话。 景胜敛目盯着她,长久地注视这个女人,可她却始终正视前方,连一寸余光都不给。 不知为什么,她不折不扣的冷漠并没有轻易打垮他。甚至,激起了他熊熊燃烧的征服欲。 这画面,这感觉,都似曾相识,景胜仿佛突然找到了切入点。 他重新拿起那些油腔滑调的武器,那些曾几何时、能将她拿捕入瓮的厚脸皮网罩。 他放低了声音,跟她撒娇:“我今天穿这么酷,你不看我一眼吗?” “……”习惯很可怕,言语上的引导更可怕。于知乐禁不住瞥了他一下。 等她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心生无名火,她不想再停在他面前,疾步朝前走。 如同得到莫大鼓舞,景胜勾唇,追上前,嘴里还在不快嘟囔:“不是吧?真的就一眼啊?” …… 第五十七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知乐走的很快,但景胜还是寸步不离跟着她。 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她怎么甩都甩不掉他的那个晚上。 忍无可忍,于知乐伫足,侧头看他:“景胜。” “到。”男人旋即立正,煞有介事。仿佛她是排长,而他只是个刚入伍的小兵。 “……”那种分外熟悉的无可奈何又浮出来了。 于知乐定定心神,声音冷嗖嗖:“我不太想看见你。” 她说的真情实感,并非矫揉造作。 景胜愣了下。 不太想见到他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 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把这个女人拉到自己怀里,把她头摁进自己胸口,温柔得一匹地说:“那就别看,你这样听我说话。” 或者更骚地来一句:“我什么都不说,你听我心跳,它停了一个月,现在才起死回生。” 但不行啊,他家小鱼干现在估计还在气头上呢,他可不敢随便再做一些触她炸点的举动。 所以,景胜选了个最稳妥的方式,他当即背过身,完全背对于知乐,然后胡乱看向别处,好气说: “那我们这样说话好了,你没有没有舒服点?” 于知乐盯着那个一本正经的后脑勺:“……” 面前的男人撂给她一个自以为很规矩的后背,一边絮絮叨叨讲起了心里话: “你不喜欢看到我,那只能这样了,没关系,我不气,你开心就好,不想看就不看。于知乐,你最近怎么样,你是不是又瘦了?还是因为换了个发型?不过你新发型也太好看了吧,你怎么什么发型都这么美……” 说到发型,还极其认可地点头,点头。 于知乐:“……” 预估这人大概要自说自话到天明,于知乐索性放下环抱的两臂,掉头背离,朝他反方向走reads();。 “不过你还是要多吃饭,就算以后要上镜,你现在这样也太瘦,反正你高啊,再胖点无所谓。这个公司宿舍你还习惯么?伙食怎么样?我觉得应该比你的那个租房环境好一些,你能来景元我其实都没……” 这般滔滔不绝地倾吐着,景胜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于知乐没反应在他预料之类,可怎么感觉背后空荡荡的? 景胜回头,只见女人已经掉了个头,走出去起码有五米远。 我草,险些把她放跑。 景胜健步如飞,重新追上去,急促的步伐颠出了他心头那些憋屈和忿懑,他开始为自己打抱不平: “于知乐你别跑行吧,我们多久没见面了,知道我多想你吗?” 于知乐想捏眉心,想扶额,她再一次停下来,打算尽快把这只聒噪的黏糊蛋打发走。 刚要回身,男人突地抬手架住她肩,不准她动,要她维持住现下的姿态。 于知乐:? 见女人再无动作,他才开口: “这样也行,你不回头,就看不到我。千万别回头,一回头又要看到我了。” “……” 景胜真是神人,条条大道通罗马。 他总能找到那些旁门左道,再顺理成章绕过来,无论面前被设下什么样的关卡与障碍。 于知乐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所以还是调了头,问:“你公司没事?” 景胜皱眉,认真状:“我在工作啊。我二叔出差了,心系公司,特派我来视察民情,监督新人。” 于知乐好整以暇:“看完了?” 亮晶晶的下垂眼,仔细端详过来,跟钻研科技成果似的:“还在看。” 于知乐偏开脸,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景胜,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啊,”景胜看向她,他眼睛里,总有种叶隙里筛下来的日光一样涤荡纯粹的感情:“不然我站在这里干嘛?” “于知乐,”景胜喊出她名字,那些浮夸的神态也在顷刻间收敛得体,他语气也变得正式:“我不介意再追你一次,两次,一百次,一千次。” 男人真是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你,我永远不怕失败。” ―― 十年多以前,在高中的课堂上,于知乐就听过这样的辩证哲学,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可这一秒,她却不敢保证,她不会再一次陷入景胜这种路数的追逐。 人的思想很怪,如果不是因为感情不和而是其他因素分手,再重逢,再见到彼此,心里也不会升腾出厌倦。 相反,对方那些好还历历在目,再与当前的他重叠,恍若一物。 于知乐其实和他没什么话说,她可以冷脸相对,甚至可以逼迫自己说一些刻薄伤人的话。 可她讲不出口,倒不是心疼眼前男人,只是,没必要reads();。她为了自己和他分开,并不都是他的错。她不记恨,只是需要尊重。 严安走后,她都没诅咒辱骂过他。更别说景胜了。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想过景胜。男人沉闷的这些天,她有时也会猜,他在做些什么。 但她从未期待或者祈祷过,他再回来找她。 她并不想见到他。 至少不是现在。 这种感情矛盾而复杂。 烦心的是,景胜今天又凭空出现在她面前,周身注入了整个四月的生命力。 与以往的他,并无区别。 他的生命力是疯长的野草,太容易感染人了,比戒烟还难,她不能幸免。 她的工作刚起步,不希望自己重回被他影响的状态。 当然,她更不希望景胜还老围着她打转。都是独立的个体,谁也不该为谁活着。 于知乐轻微地叹了口气,问:“景胜,你喜欢这样……” “喜欢。”他回得比有奖竞答还快。 于知乐说:“我不喜欢。” 男人突然耷下眉毛:“你不喜欢我了?” “不是,”……又被他绕进去了,于知乐马上扳回来:“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有自己的计划,你也有你的生活,你今天过来,我有种……我的生活再次被强行介入的不舒服。你能回去吗?” “你的生活,我的生活,有冲突么?”景胜问。 “没冲突,”于知乐竟然没有否认,反而顺着往下说:“正因为没冲突,所以你没遇到我之前,你的人生里没我,你也一样可以生活。” “……”什么破结论?好像又充满逻辑。 景胜发现,于知乐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她一旦想和人辩论,也很会下套。 可为什么,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变得可有可无? 景胜一定要为自己争取回地位:“我哪影响你了?” “你现在就在影响我。” “怎么影响了?” “你没来,我这会已经吃过饭准备午休。我下午还有训练。” “……”好像真是…… 景胜哑口无言。 怎么办,他又犯错了,无声抓狂,为什么他什么都干不好?? 景胜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他开始翻自己的风衣口袋,看看有没有糖果啊小面包啊,总之先别让于知乐饿着。 妈的,刚买的新衣服,屁都没有。 人越急,脑袋越容易当机。 景胜没多想,捋高了袖子,把结实的小臂送到于知乐面前,郑重其事:“来,咬一口,就当泄愤,还能假装垫饥reads();。” 顿了顿,补充:“正宗无毒狗肉。” “……” 蠢瓜。 于知乐在心里又怒又笑。 她强行冰封的心脏,在被男人那些可爱的小聪明软化前,她真的不能再和他多待了。 于知乐索性不去吃饭,径直走回寝室,关上了门。 走前还撂下一句:“不要再跟过来,也不要再找我,别逼我发火。” 这一次,景胜很听话地站在原地,一下都没有再往前迈。 ―― 景胜一脸失落,双手揣兜,走两步,踹一下空气地下了楼。 到了一层,走近刺目的日光里,景胜还是认为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坐以待毙摆明不是他风格。 更何况,于知乐都没吃午饭。 前思后想,景胜加快步伐,走出写字楼,找到最近的一家餐厅,打包了三菜一汤。 拎着包装袋,刚要出门,景胜眉心一皱,又折了回去。 他回到前台,从钱夹里取出一张黑卡,而后将手肘搁到台面上,问:“你们这送外卖吗?” ―― 一回房,于知乐就躺到了床上。 本想小憩半小时,可翻来覆去睡不着,于知乐索性拿出手机,玩手游。 没一会,有人敲门。 于知乐望了眼门板,室友有房卡,不会是她。 她心生疑惑,翻身下床,往门边走,猫眼里,是一个穿蓝背心戴蓝帽子的外卖小哥。 迟疑片刻,于知乐打开门。 那外卖员的头倏地坑得极地,不和于知乐对视,只是把手里东西递了过来。 饶是如此,于知乐还是马上认出了他是哪位好佬。 她倚到门框,不解发问:“我不是说了不要来找我?你怎么又来了?” 还玩起了角色扮演? “……”把帽檐压老低的男人身形一僵。 “景胜,”于知乐抓了下头发,逼迫他回答:“回答我。” 瞬间被看穿男人不恼反笑,偷偷笑,窃窃笑,估计自己都被自己逗笑。眼见他不由自主抖了会肩,他忽然抓住于知乐一只手,把打包盒袋子硬塞到她手里。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跑了。贼快。 于知乐:“……” 拎着那沉甸甸的外卖,女人一动未动。几十秒后,她另一只手里的手机震了,敛目,点开来: 一个陌生号码, “我不是景胜,我只是歌手于知乐的专人外卖员。” 第五十八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景胜直接开车回了公司,回了办公室,他就把自己扔到皮椅上,两条大长腿交叠,翘到了桌边,吊儿郎当。 显示屏后边的宋助,偷偷掀眼看他。 他已经很久没见上司有过这样惬意的姿势了。 景胜摸出手机,重看发给于知乐的那条微信。尽管她没回一个字,他还是忍不住扬唇。 手撑着嘴,分外欢欣地扬唇。 察觉到两道鬼鬼祟祟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景胜斜过眼,撞上宋助视线:“看什么啊?” “……”宋助缩回脑袋:“没事。” 手握拳,景胜打了个哈欠,问:“钱付过了?” “付过了。” “嗯,”景胜颔首:“老头子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让你买了别又不开。” 景胜:“……我开啊,我干嘛不开。”又勾唇,想象一下于知乐坐在副驾的样子,嗨呀,真开心。 见他神态千变万化,宋助小心发问:“景总,你刚刚去哪了?” “去二叔公司了,”景胜把腿放下,拉开身边抽屉,拿出一颗奶糖拆开,丢嘴里,含糊不清说:“我见到于知乐了reads();。” “……” 糖鼓到腮帮子里,洋洋得意:“还说了话。” 又加一句:“很多话。” 宋助似乎有些不相信:“于小姐什么反应?” “挺好啊,”景胜挑着眉,自顾自哼了两句歌:“我有种重回初恋的感觉。” 宋助:“??” 景胜罕见地整理着桌上那些陈铺零散的文件,感叹:“啊,太棒了。” 等把它们都码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景胜才抬头吩咐:“宋至,回头找个靠谱点的后勤,搁二叔公司去,替我多照顾于知乐。顺便查查,哪个经纪人负责她,也联系联系,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我会跟二叔说一……” 思忖着,他手拍额,又否认自己:“哎,还是别了,先这样吧。” 宋助困惑:“您意思是,不找人了?” 景胜摇手:“不了,先让她自己发展吧,她不喜欢我这样。” 他到现在都记着于知乐分手时说的。不想被绑着了。 这句话,跟烙在他心上褪不掉的烫疤一样,清晰迄今。 景胜开始忙自个儿的事,只是嘴里还在哼着五月天的歌, 就让你自由, 自由,这是我的温柔。 …… ―― 下午,因为有乐器基础,所以于知乐不用上这门课,直接夹着教材去学乐理。 她情况比较特殊,算是插班生。他们这批新人多为正规音乐学院毕业,所以,针对于知乐的培训方案,也与旁人不同,得先恶补基础。 一间全白的,空阔的房间被当做教室,于知乐到场后,空无一人。 她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翻看手里的书。 没一会,她听到有人叩了两下门板。 于知乐仰脸找,是林有珩。她站在门口,正笑盈盈望着她。 于知乐起身,对待这位提携自己的贵人,她总是礼貌而尊敬。 林有珩示意她坐回去,自己走去了她身边,也同样坐下,温和问道:“搬来公司还习惯吗?” “嗯。”于知乐毫不犹豫答,脸上书写着随遇而安的淡然。 “那就好,”林有珩点头,目光落到她手底的书封上:“这里面内容看得明白么?” 于知乐回:“基本看得懂。” “哦?”林有珩诧异地扬眉:“学过?” 于知乐不打算隐瞒:“严安教过我。” “你和他的那一段,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财富。”林有珩这样说,语气很肯定。 于知乐默认,她从未否认过严安给她带来的那些裨益和帮助reads();。音乐这个爱好,是他手把手牵着她入门。 “那还学吗?” “学,”于知乐回:“他那时说得笼统。” 林有珩莞尔:“行,”继而冲门口一扬下巴:“外面还有个人,托我带他来见见你,你愿意见一下么?” 搭在书缘的指节一顿,于知乐几乎立刻猜出了是谁。 她没有拒绝,在她看来,往昔爱恨如风,一切早已分割明确。现如今,他们只是同事关系。 林有珩把在走廊等候少刻的男人喊进来,自己则道别离开,给他俩一个独处私聊的空间。 “好久不见了。”严安走到她面前,微微勾唇,主动与她说话。 于知乐轻微地抿了下上唇,竟不知如何启齿。 男人还是老样子,不像她进公司前,还被经纪人领去改造形象,换了个更为利落干脆的新发型。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变的。那些为之疯狂的女粉丝,喜欢的也是他胡子拉碴、忧郁落魄的模样,全身挂着文艺故事书的气质。 严安并不意外她的默然,还是自己说着话:“没想到,跌跌撞撞,我们还是来了同一个地方。” 于知乐抬眼皮,眼中无澜:“是你同意了我跟林总监说的那些条件?” 所以她才能顺利被签下。 女人的直接有似曾相识的味道,严安点头:“对。” 懒得问缘故,因为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可男人非得说个清楚:“一直对你有亏欠,现在你出现在这儿,我心里才好过些。” 于知乐不想和他组队,也在严安预料之中。一如既往倔强的小姑娘,他从来就没指望过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搭档,这不过是他故意抛出的强势引子,好让林有珩注意到于知乐的存在。 “需要我表示感谢吗?”于知乐问。 严安闲适地倚坐到她前排的桌边,似乎有长谈的打算:“不用,上次见面你已经感谢过了。” 他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你现在这样很好,给我一种,学生真的长大了的感觉。” 他倚老卖老的口吻听起来叫人倍感不舒适,于知乐回:“我很早就成年了。” “不,”严安微微一笑,眼角延展出绵密的笑纹,这也是令那些小女孩儿们喜欢的地方。 他环视一周,这个空间意外的整洁宽敞。目光再回到面前穿着洁白衬衣的女人身上,她就坐在中心,仿佛能与所有背景溶为一体:“这才是属于你的地方,你可以伸开手脚了。” 他张开双臂,“就像这样,你要起飞了。” 于知乐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画面。 她跟严安还是情侣的时候,旅行过一次。 他们爬了一座很高的山,两个人竞赛,抵达山顶才休息。山路曲折蜿蜒,到顶时,她气喘吁吁,直不起腰,喉咙里全是血丝味。 严安不让她轻易休息,愣是把她拽到山边。他张开双臂,迎着橘色的落日,侧目和她说:“于知乐,老师要起飞了。” “一起来吗?”他怂恿她,做一样的姿势reads();。 她那会捧腹大笑,不屑道,泰坦尼克号还是你一个人演吧,我才不加入。 下一秒,严安双臂收拢,猝不及防把她拥进怀里,极轻地喟叹:“真是美飞了。” 那一刻,崖畔的风刮过来,满山的草木,都在附和她的心跳。 现在回想,如此而已。 不值一提。 于知乐轻笑一声,问:“还有事吗?” 严安否认:“没什么事,我只是有点兴奋,想过来见你,希望没打扰到你。” 于知乐没再接话。 严安摆出师长架子鼓励:“于知乐,多努力吧,你会飞到自己想要的高度的。” “谢谢,”于知乐很客套,也很疏离。 严安还想多待几秒,于是又开口:“我和你一样,也是新人,你不用跟我客气。” “好,”于知乐当即接受这个设定:“共勉。” 她的一本正经等同于排斥,真让他不习惯。严安淡笑着,盯着她不说话。 ―― 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同批学员,于知乐再没见过其他人。 她一心一意扑在各项集训当中,视唱练耳、仪态塑形、舞蹈声乐。 越往后,她的优势愈发明显。之前几年,为了对付那些职场上的性骚扰,于知乐保持了长期锻炼健身的习惯,如今这些舞蹈动作,由她做来轻而易举。她柔韧度惊人,仿佛比他人都多了个天赋。 尤其是她第一次毫不费力下腰时,舞蹈老师都拍起了掌,真当意外惊喜。 这世界似乎是守恒的,心碎会变成艺术,经历也能化为财富。 经纪人曾劝她戒烟,对嗓子无益。等真正出道,社会影响也不好。 可这个提议立刻被林有珩驳回来,她担任戒烟宣传大使了?女人这般训斥道。她不是见过于知乐抽烟的样子,艺人抽烟减压没任何问题,更何况她本来就抽得少。 说没人来找,但于知乐每天还是会收到景胜的问候短信。 一日三餐都提醒遍,早安晚安更是不在话下。他还会发自己的日常,跟说书似的,用俏皮的语言组织出来,总能看得人会心一笑。 于知乐以为不回复,他就会兴致渐衰,结果男人还是锲而不舍地发过来,叨逼叨。 比如今天晚餐时,收到的这条: “短信很长,你可以边吃边看,绝不耽误你一秒钟。今天我车被刮了,一个老大爷的三轮车,真不是我开车快,我现在不酒驾就算了,开车还特稳,稳如老狗。我下车瞄了眼,一句话没说,回到车里打电话给4s店。结果老大爷吓哭了,扑通跪到我车前。一群路人对我指指点点,还有人拍照。过了会,记者都来了,敲我窗子。我特几把烦地下了车,我一个要索赔的字都没说,还他妈给给我加一堆戏。我一气,就不扶地上的老大爷,就仗势欺人,随你们说。这会肯定出新闻了,于知乐,这么长时间不见,我怕你都忘了我长什么样了,你快去搜搜看!肯定有我照片,不管哪个角度都帅得要命。” 原来最后才是重点reads();。 于知乐把汤匙丢回碗里,关掉短信栏。 半分钟后,景胜又发来消息:“别看了,老子脸都被马赛克了。” 于知乐心里轻嗤,他这么说,她反倒更加好奇,真去搜了下那则新闻,一页页翻过去,看得愈发好笑。 很奇怪,就算男人被马赛克得面目全非,但她完全能脑补出他当时的神情和动作。 ―― 勤学苦练,起早贪黑,直到五月上旬。 一个助理大早就跑来于知乐寝室,说林总监要见她。 于知乐简单套了件t恤,跟上他,匆匆出了门。 助理没有带她去办公室,而是直接领着她到录音棚。 录音棚里,光线温柔。 调音台前就坐着两个人,林有珩,和另一个不认识的,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 隔音的真空玻璃,将这里与世间喧嚣完全阻隔,安静之极。 “于知乐过来了!”助理小哥通知了声。 两人同时侧过脸看于知乐,林有珩站起身,拍了拍那中年男人的肩,示意他进里面。 她转头看于知乐,招手笑笑:“来。” 中年男人走到玻璃后面,于知乐取而代之,坐到了原先属于他的位置。 林有珩递了只耳机给她,“戴上。” 于知乐点头照做,世界顿时一片安宁。 林有珩自己也戴上耳机,调了几个开关,她对里面人做了个ok的手势。 耳朵里,前奏响起,古典吉他的声音。 不一会,鸭舌帽男人开始唱。于知乐闭上眼,凝神细听。 是好歌,曲美,词也别致,演唱者的嗓音恰到好处,有那种只属于中年男人的独特岁月感。 于知乐听得很用心,外加高端设备很容易使人入境。所以,结束后,她仍沉醉其中,直到林有珩拍了下她右肩,她才苏醒过来,睁开眼,面色逐渐回归清明。 “好听吗?”林有珩弯弯嘴角。 于知乐点头:“很好听。” 中年女人接下来的话,让她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是你的歌,你的第一支单曲,她名字也很好听,叫《焉知》。” 心腔骤缩,随即战栗不止。 于知乐拼命镇压着那些源源不断的紧张,激动和振奋,认真问:“胭脂,化妆的那种胭脂么?” 她声音已经在抖。 她的第一反应出乎意料,林有珩不由挽唇一笑,答道:“是「子非鱼,焉知于知乐」的「焉知」。” “对自己有点信心吧,小姑娘,”女人替她把一边头发夹到耳后,毫不吝啬自己的鼓励与期望:“这是一首只属于你,也只能属于你的歌。” 第五十九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知乐开始练习这支歌,她乐感很好,不过几天已经可以自弹自唱。 她的第一次公开演唱,是在所有同批次学员面前。景元音乐内部有间礼堂,除了用来举办年会活动,新人也可以在这里的舞台,进行出道前的试水。 台下坐着十多个人,寥寥目光,却也足够给人施压。 没有华丽的布置,没有烂漫的鲜花,唯独一束澄澈的白光,投射到女人身上。 立式麦后面,于知乐抱高了吉他,当她在弦上刮出第一个音符时―― 林有珩就露出了笑容。 再吵闹的舞台,她一旦拨弦弹唱,就会化为无人之境。 她要的,就是这种空灵感。 山涧的月光,徐放的槐花,枝头的夜莺,温泉之上捉摸不定的缥缈雾气。 它们都是于知乐和《焉知》。 民谣不是流行乐,它不需要迎合大众。它要的,是听者能够从中找到自己。 一曲毕,席间掌声如潮。 于知乐起立,走到麦克风旁,深鞠一躬。她双眼发亮,像渗进了光。 ―― 一周后,于知乐接到了第一个通告。 省台的一个在国内人气极高的谈话性娱乐节目,也许多发行新专辑,或着宣传新片的艺人,必走的流程。 出道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于知乐的经纪人相当重视,大早就带她去了台里。 经纪人叫陶宁,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浓眉大眼,生了一张颇为正气的面孔,对于知乐的事情也一板一眼,像个不苟言笑的姐姐。 把于知乐安排到化妆间,就有造型师走过来,为她描眉抹粉。 镜子里,一张素淡的脸,慢慢变得明艳生动起来。 于知乐几乎不说话,除非化妆师主动与她搭腔,女人才礼貌地回两句。 中途,陶宁进来一趟,她瞄了于知乐两眼,提出异议:“别化浓,唇膏颜色淡一点reads();。” “浓点上镜好看。”化妆师说。 “不需要,”来之前,林有珩特意交代过的冷静苍白感,陶宁铭记于心:“她路线不一样。” 陶宁又扫了眼妆镜:“她五官本来就好,又这么瘦,上镜没问题。” 化妆师点头同意,为于知乐细心擦掉先前的唇膏。她再一次留意到她鼻子的小痣,忍不住夸道:“你这个痣很别致。” 于知乐道了声谢,也瞬时想起了一个人,他说过最喜欢这里。 考虑到是较为随性的谈话节目,陶宁从公司一并带来的服装也偏于休闲,白色的无袖露背连体裤,白色v口细跟鞋。 一套全白的搭配,向来难以驾驭。但于知乐纤瘦高挑,尤其背部袒露的那一块,刚巧放出了她那对精致相称的蝴蝶骨,路过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演播厅布置得当,于知乐坐在休息间,安静地等着。 距离她登台,还有一段时间,说不紧张是假的,手心已经湿濡,于知乐从一旁小几上抽了张纸巾,垂下眼,细细擦拭,打发时间,也试图缓解自己的忐忑。 几分钟后,陶宁领了个导助进来,于知乐起身,与男人握手,互相问了个好。 导助开始交代今天的事宜:“于小姐,林总跟我说过,你不太爱讲话,没关系,今天也不用你说太多话,做太多事,你不用紧张。” “你是以神秘嘉宾的方式出场的,”他打量她片刻,似乎在判断她今天的形象是否合宜:“上场后,你和你师兄,严安老师会有个简短的互动,然后你唱歌,唱完歌,你回座位,两位主持人会问你们一些问题,题目和参考答案都在这上面,你提前准备一下。” 接过导助递来的册子,于知乐还未从听到严安名字的怔愣中回神。 但她没有立刻发问,等导助嘱咐了两句,关门离去,她才蹙眉问陶宁:“严安也在?” 陶宁理所当然回道:“这期要录的上半段,本来就是严安和你的主场。” 于知乐抿了抿唇,质询:“为什么我毫不知情?” “你不需要知情,接受就好。”陶宁顺手捋了捋她发丝,它们刚被吹出了蓬松的空气感,有种倦怠的女人味。 “这不是隐瞒吗?”于知乐目不转睛看着她,不想移开重点:“为什么我唱歌,严安也要在场?” “这是公司安排。”陶宁语气镇定如常,未觉有不妥。 “神秘嘉宾什么意思?”于知乐摊开那几张装订着的a4纸,每页都有偌大的黑色字体写上问题和回答。 其中一页上,赫然写着: q:听说你曾是知乐的吉他老师? 严:对。 q:那时给她写过歌吗? 严:写过。 q:能说说是什么样的歌吗? 严:当时年纪轻,能写出多好的歌。 q:知乐来说说看呢,那首歌怎么样? 于:还是很不错的啊reads();。 q:那为什么这次又为她写了《焉知》这首歌? 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知乐成为我学生后,我就为她写了一首。现在她出道,和出师差不多,再写一首也无妨。 …… …… 看到这里,于知乐几乎稳不住脚后跟。 她垂下手,捏紧那本薄薄的册子,转头不可置信地问:“焉知是严安写的?” “是,他主动请缨,”陶宁见她神态异常,解释道:“其实你不用太在意,就算不是他写的,节目里也会声称是他为你创作的。” 跃跃欲试的元气尽失,于知乐只剩下刨根问底的力气:“为什么要这样?” “这是你出道的最佳方式,”陶宁眼底,总是流露着一种很规范也很职场的冷漠:“请理解和服从公司安排,对你不会有坏处。” 于知乐不再回话,回身往沙发走,她大口呼吸,想用气流化解着周身所有快着火的血管脉络。 喉间发紧,手不由摸上颈侧,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戴,可却有置身密室一般的窒息。 陶宁仍在看她:“你想违约么?” “难道不是你们先骗了我?”于知乐陡然回头,她脸颊通红,有些热量几乎要夺眶而出。 话罢她又转回去,完全背对着陶宁。 陶宁凝视她少倾,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是,是的,情绪不太好,很激动……” 听见她在概括自己的情形,于知乐愈发心烦意乱。 一会,一只手机递到她面前,稍稍敛目,是陶宁的脸:“林总想跟你聊几句。” 于知乐拿过手机,贴到耳边,压了压声,就问:“为什么骗我?” “于知乐,”林有珩声音寻常,还是那么笃厚温和:“这是欺骗么?这是巧妙的布置,是值得你享受的工作。” 于知乐把头发往后抓,好像这样才能透口气:“我学了那么多东西,最后就用这样的方式出道?” “对。” 眼眶那圈红,再度渗出来:“林总监,你还记得我那天和你说的话吗?” “记得啊,我记得很清楚。” 于知乐心潮起伏:“你答应过我,不和严安捆绑,可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她咄咄逼人的质问,并未惹恼林有珩,“你和严安组队,对你没用处。他有名气在先,很容易掩盖你的光芒。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的他,只是你一跃而上的垫脚板。或者你们互利共赢,这是最理想的后续反应。别担心,大家都喜欢绯闻,喜欢八卦,尤其你们这样的师生关系,更容易给你带来话题。” 于知乐握电话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安安分分唱歌不行吗?” 靠自己的能力不行吗? 对面的林总监,依然表现得像个循循善诱,知书达理的老尼姑:“于知乐,我要捧你,就会想方设法地捧你reads();。” “我第一次就跟你说过,严安为什么能一夜成名,起码一半是因为他的外貌。” “你还不明白么?不明白你就下楼,去外面随便找一枝花看看,密密麻麻的,你分得出哪一朵最好看吗?” “但如果,其中一朵下面刚好衬着两片叶子,你是不是第一眼就能瞧见?” “有句老话说得很好,红花需要绿叶衬,” “所以我利用严安目前的人气,为你创造最好的条件。他就是托举你的叶片,别人看得到你,才有兴趣凑近了闻你的香气,欣赏你的美丽。” “你必须明白,全世界不是只有你会唱歌,比你有才华却泯然众人的,大有人在。” “这么说,”于知乐盯着窗外白到晃眼的日光,双目发干,嗓音发涩:“我当时以为的解脱,不过是换了个牢房?” 林有珩哼笑两声:“这怎么会是牢房呢,这是大环境啊。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每个人都活在规则之下,不管你选择哪条路,或多或少,都要受到外界的操控和摆布,有的你能意识到,有的无关痛痒。浮躁的大环境,光是勤奋未必能得到伸张,成功也需要捷径。我是帮你的人,不是害你的人。” “希望你早点清楚这个理,”林有珩兴许是呷了一口凉茶,口气慢慢冷下去:“你不服气,可以立刻解约,回去找景总哭诉,回去找爸妈抱怨,你一身轻地过来,投靠我,不就是为了实现唱歌的梦想。” “为此你已经放弃很多东西,难道你还想失去更多?” “留下来,功成名就,让人生有更多可能和选择;还是毅然离开,继续乞丐一样讨要所谓的自我。” “你自己掂量。” …… …… 于知乐独自一人,在休息室坐了许久,也没有翻阅那个问答稿。 直到陶宁过来通知她可以上场,她才起身,整理衣衫,跟着她停在了通往舞台的那扇自动门的阴蔽处。 于知乐能清楚听见门那边的对话,女主持故弄玄虚地吊人胃口:“严老师,今天我们节目特别请来了一位神秘嘉宾,据说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一个女人,你能猜到是谁吗?” 严安口音带笑,“难道是我妈?” 男主持笑呵呵提点,“往浪漫点的方向想。” 严安假装留了个冥思苦想的空隙,才说,“难不成……” 也是此刻,于知乐面前的两扇门倏然敞开。 鼻腔里瞬间灌满了恣意喷泄的干冰气体,乱窜的灯光晃花人眼,头顶回荡着音乐的巨响,轰得她耳膜发胀。 于知乐眉心微皱,但她以最快的速度,接受并适应了一切浮夸的节目效果。 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她找到了台上的三个人,他们也望着她。 她看到了,严安脸上刻意为之的、那些近乎逼真的惊讶和狂喜,摄像镜头推向了他…… 在同样的特写快来她跟前时―― 于知乐得体扬唇,义无反顾地,迈入了近在咫尺的光里。 第六十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于知乐走到台前,在严安身边站定。 台下的拍手观众,很配合地给出雷鸣般的掌声,也有高举荧光棒、宣传牌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应援里,她看到了严安的名字,也有《焉知》这首歌。 侧面的男主持笑着和她打招呼:“知乐小姐,你好。” 于知乐看向他,颔首道:“你好。” 男主持煞有介事地点头,望向台下:“我终于知道严老师为什么对于知乐小姐念念不忘了,我要是有过这么漂亮的女同学,应该也会想要……嗯,我不会写歌,可能会给她写本日记吧,哈哈。” 女主持剜他一眼:“怎么是同学,我还有故事的女同学呢。知乐应该是严老师的学生吧?” 严安认可。 “跟他学过什么?” 于知乐回:“吉他。” “是今天带来的那把?” “对。” 女主持见他们俩保持距离,生硬地站着,扬了扬一边手:“你们俩就这么站着?不抱一下?” 严安闻言,侧眸瞥了于知乐一眼,仿佛在询问她意见reads();。 女人倒是不假思索,旋即小幅度敞开两臂。 严安诧异少倾,拥抱了她,一个短促的拥抱,也引起了台下成片尖叫。 接下来就是两位主持人的唱和,针对目标也多为严安。 于知乐只有寥寥数语,但主旨始终围绕在于知乐的单曲上。 女主持:“听说《焉知》这首歌的词曲都是严老师亲自创作?” 严安:“对,是这样。” 男主持拿起面前一块板子,瞄了瞄:“我看过歌词,非常美,也很有画面感,眼前能自动浮现一个漂亮生动的女子形象,是否也代表了严老师对知乐的一些印象呢?” 严安甚是随和:“当然,毕竟是写给她的。” 女主持:“严老师这么说不怕女粉丝伤心么?” 严安只是笑,并不回话,似在默许。 男主持催促:“再聊就要说到节目结束了,不如我们先听歌,相信下面观众也非常感兴趣了。” 女主持望向一直缄默的于知乐,示意她可以唱歌。 通明的棚里瞬间暗下去,按照台本要求,于知乐怀拥吉他,坐上高脚凳,非常尽职地唱完了整首歌。 水蓝色的光漫遍全场,一袭白衫的于知乐,如海底鱼人,拥有皎洁的肌肤和鳞尾,淋着月光,低吟夜唱。 严安立于台边,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舞台中央的女人,眼底沁满柔情和骄傲。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 严安上前迎她,于知乐依旧微微笑着。 两人一道坐回皮质沙发,开始接下来的正式互动谈话流程。 主持开始暧昧不清地问话,刻意制造噱头。 字里行间都在造话题,带节奏。 中途严安还被要求哼了一小段曾经那首《归处》,两人当日关系,显而易见。 这足以在节目播出后,引起轩然大波。 于知乐坐在一旁,话的确少,偶有问题,依样画瓢,简单附应。 直到女主持八卦地问于知乐,“知道严老师为你写了《焉知》后,知乐有没有一些回到当初的感觉呢,从徒弟到师妹,两个人会不会觉得距离更近了一些?” 于知乐并不知道这里的台本,她只是稍稍低了低头,而后掀眼,莞尔否认:“没有。” 主持面色微变。 但于知乐仍是平和模样,往下回应:“事实上,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首歌是严老师为我写的。直到刚刚在后台,我才得知一切,想必这一定是老师给我的惊喜吧。” 这一回,连严安都惊讶地望了回去。 女人并未受影响,唇畔弧度未变:“所以上台前,我即兴创作了一首歌,想用来感谢我曾经的师长,严先生reads();。” 台上众人面色惊疑,摄像师回头,冲导演使眼色。 这样出其不意的变动,并未让身经百战的导演感到不妥,相反燃生兴趣,想接着往下看。 他抬了抬右手,示意各方继续,稍安勿躁。 女主持飞快跟上:“知乐是清唱吗?” 于知乐瞥了眼靠在沙发旁的吉他:“我可以边弹边唱吗?” 男主持抬手:“当然可以。” 于知乐走回去,取了自己那把吉他,她翘腿放琴,回首看身边的严安一眼,“班门弄斧,你们随意听听就好。” 两位主持都笑了,直道:“怎么能随便呢,我们偏要认真听。” 严安也未料见,但他还是为于知乐搬来立麦,压到适合她的高度。 于知乐道了声谢,动指拨弦。 令众人意外的是,她启唇的第一句,还是与《焉知》当中一模一样的词曲: “焉知你白天黑夜春夏秋冬……” 但下一刻,弦音陡转,换为另一个调子,和与上一句对称却相异的歌词: “焉知我日落日升潮退潮涌……”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诧异,但还是选择继续聆听。 女人仿佛度入无人之境,目空一切地弹唱着: “ 焉知你曾几何时腼腆懵懂, 焉知我今非昔比芳华正浓; 焉知你眼如繁星都住其中, 焉知我胸怀大海辽阔有容; 焉知你淡妆浓抹别样娇红, 焉知我不枯还荣立如青松; 焉知你风姿绰绰犹惊鸿玲珑, 焉知我漫道萧萧盼葳蕤峥嵘; 焉知你手舞足蹈能拉扯彩虹, 焉知我缄口少言在悄燃火种; 焉知你笑泪如清水一泓叫人想拥, 焉知我爱恨似细沙一捧扬手皆空; …… ……” 直到此刻,大家才彻悟过来,与其说是即兴创作,倒不如说是刻意改编。 反客为主砸场子,把严安原本的作词,一句句怼了回去。 可又不尽然是改编,因为属于女人自创的那些句子,都比原先的更为辽阔大气,干净豁达。 那些调子,又能和原曲的旋律巧妙融合,毫不突兀。 高下立判。 严安如坐针毡,勉力维持着笑容reads();。 此刻,于知的弹唱已来到副歌部分。 这一段,完全被她改了,与《焉知》迥异: “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子非我,焉知我有天空, 广袤苍穹,不甘平庸,挣破牢笼,我已乘风。 啊……乘风…… 数九寒冬,笑望相送, 春光融融,醉卧花丛。 子非我,焉知我之乐, 子非鱼,焉知鱼有天空, 北冥有鱼,化而为鸟,其名为鹏,破浪乘风―― 啊……乘风……我已乘风……” 于知乐闭上了眼,动情地轻哼着。 她声音清淡绵长,悠远缥缈,也格外迷人。恰似微风,也如白浪,鸥雀振翅长啸,海天湛蓝一色。 现场鸦雀无声。 导演一直听到她唱完,才回头问身旁抱臂而立的陶经纪人:“你们真没商量好啊?” 陶宁望向台上,鲜见地笑出了声:“没有。” ―― 回到公司后,得知此事的林有珩,没有计较一个字。 一周后,节目按期在周六播出。节目组保留了于知乐这一段,几乎没有改动和阉割其中任意一个镜头。 当晚,严安和于知乐的名字,就并排上了热搜。 林岳喜欢刷微博,他在第一时间,瞄到了这个消息。 作为损友,他没有立即截图发到“扛把子”群里,刺激景胜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只是找了首歌分享提点。 歌名:呼.伦贝.尔大草原。 景胜是个好孩子,从来不让基友冷场,点开链接听了两句,就关了,回复:什么鸟歌啊。 林岳:送给你的歌。 景胜:? 林岳又发来一张表情包:爱上一匹野马,头顶是呼.伦贝.尔草原。 景胜:??? 林岳:你自己去微博看吧。 马不停蹄切出去,开微博,一点热搜榜,景胜就撑住了额,啊,头突然巨他妈疼。 他点进去看,头条是《谈星说艺》这档节目的视频,两万多的评论,几乎都是撕逼骂战。 不是骂于知乐新人而已,借旧情炒作、还目无尊长、当婊立牌,就是骂节目组和公司故意为了节目效果恶意利用和中伤民谣小叔叔的心。 当然也不乏心疼严安小叔叔么么哒来我怀里,或者支持于知乐,认为她表现自己青出于蓝非常酷reads();。 更有甚者,“超凡脱俗”地留下一句,只有我觉得这首歌很不错吗? 景胜点开那段视频,一帧不漏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连看了三遍。 啧,于知乐好漂亮啊。 唉,歌也太好听了吧。 景胜不断感慨。 到最后,他才找回重点。明显不是节目效果啊,他女人的神态动作他会看不懂?她才不是这种轻易认命、接受安排的性格,更不可能自愿唱那个傻逼民谣男写的歌。 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景胜点开评论,找到热评被赞最多的一条,“这女的就是个心机婊,踩着旧情人老师的头上位,故作清高写首针对他的歌撇清关系炒热自己,于知乐,不折不扣的臭婊.子,你唱一天我黑你一天,祝你跟你全家原地爆炸。” 景胜当即打字,“来我面前说,我看看到底是谁先炸。” 他顿了顿,眉心紧锁片刻,又乍然舒展,似下定决定般,一齐转发到了自己微博。 景胜不怎么发博,但他微博有v,认证还很金贵:「景元地产总裁,景元集团董事」 因为颜值颇高的旅游照和隔三差五的炫车,经年累月,也养出了不少没事就赶趟过来示爱的太太粉,以及羡慕嫉妒酸气冲天的男吊丝。 这一转发,评论超乎寻常的上涨,因为景胜从未评价过娱乐圈的事。 “少奶奶”们哭天喊地,男粉好言相劝,景总保持理智别瞎表态和掺和。 有低俗人士回复,这女的活很好吧你这么维护她? 也有阴阳怪气的评论,难怪呢,原来于知乐有这么大靠山和后台。 这条怪里怪气的留言,自然也被颇多怪里怪气的网友,赞到了第一。 景胜直接捋起袖子亲自上阵:我在自己微博说什么关你屁事?有我支持那是她配有,你配吗?你只配被老子骂。 有女粉依然不甘心地为他开脱:就是,景胜给自家公司艺人说几句话怎么了? 网友a:说的好像严安不是他家公司的一样。 景胜回复:滚,不是。 女粉:………… 连锁反应,惊动到二叔这里。 约莫半个小时,在自个儿微博和网友撕得火热,一个人掐遍全场的景胜,接到了二叔电话。 二叔焦急得很:“祖宗哎,你适可而止,行吗?” 景胜怒火中烧,反问回去:“我就看着她们这么骂我女人?” “当艺人都要经历这些的。” “那艺人的男朋友也要经历我这些。” “……”二叔无可奈何,忍无可忍:“景胜,你到底要干嘛?” “不干嘛,”年轻男人长吸一口气,宣布大事一般,口气不容置喙:“从现在起,我停止放养了,于知乐归我所有。” 第六十一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同一晚,于知乐平躺在床上,心无旁骛地翻着书。 枕畔的手机,不时会跳出一条消息提醒,有短信,有微信,电话也不在少数。 于知乐均未搭理。 隋雅反坐在椅子上,盯着到她那不断闪烁的屏幕,问:“于知乐,你不看手机?” 于知乐翻了一页:“不看。” 隋雅是她的室友,刚从央音毕业,琴艺极佳,公司把她当作red乐队键盘手的接班人培养,可谓前途无量。 女孩垂眸翻了几页微博评论,后背发寒:“网上这些键盘侠真是太恐怖了。” “能有多恐怖?”于知乐斜去一眼。 隋雅不好意思念:“什么脏话都骂,我开小号帮你说点话,收到了两百多条回复骂我……这些人真暴躁啊。” “不过,”隋雅还是好奇:“那天录节目你怎么做到临危不乱还能当场写首歌的啊?” “兔子急了咬人。” “你一点也不兔子好吧。” “狗急跳墙。” “……” 每次说到狗,总能想起一个人。 隋雅鼓了两下掌:“被你这么一改,你那歌最后要怎么发啊?” “发我后来那首,”于知乐视线落回书页里:“回来就录好了。” “严安给你写的就作废啦?” “对。” “哇靠,你真的厉害了。” 八卦是女人天性,隋雅挖了挖耳朵,继续刷微博搜于知乐相关消息,铺天盖地的骂名,也不知道对她是好是坏。 但隋雅很快发现,乌烟瘴气的转发列表有一股小小清流,或者说是……泥石流? 他转发了辱骂于知乐的评论,支持和维护她,态度很是鲜明敞亮。 并且成功帮她转移了起码30%的仇恨和嘲讽,战斗力源源不绝的黑子、粉丝、观光团,又一窝蜂聚到他那开台打擂。 隋雅觉得他名字很熟悉。 等看到他微博认证,她瞬间想起来了,应该就是那天中午…… 隋雅望向床上的女人:“知乐,那天来我们这找你的那个景总,就是景元地产的总裁景胜吧?” 轻搁在扉页上的指尖一顿,于知乐回:“嗯。” “我真的忍不住,”隋雅把下巴放到椅背上:“你和他什么关系啊?朋友?恋人?反正肯定不一般吧reads();。” 于知乐没接话。 “他太好玩了吧,”隋雅点开景胜微博,一五一十把他怒怼网友的内容念出来: “我帮于知乐说话我愿意,balabalabala说一宿,你这么急是怕我不付陪聊费?” “追溯我们景家族谱,我岂止富二代,我三代以上。你呢,穷n代吧,精力都花网上黑人哪有空赚钱啊。” “替我不值?我很直,端正笔直,敢亮着大名教你这种整天躲阴沟里面的东西怎么做人。” “关注一个歌手,不评议她唱功,不琢磨她作品,先给她扣一盆屎帽子。你们的民谣大伯伯是不是没拿得出手的歌了?害怕被徒弟后来居上所以只能靠卖惨来帮自己拉人气?” “她本来就不黑,我替她洗什么白?” “嗯?狗仗爹势?所以你称呼严安的时候都汪汪叫么。” …… 隋雅读着读着都给逗笑了:“哈哈哈他好有趣啊,看得太爽了。” 于知乐:“……” 女人想继续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自打知道景胜在微博上没头没脑地给她出头和厮杀后,她就格外心烦气躁,一个字都阅不进去。 怎么会有这种熊……前男友? 思前想后,于知乐坐起身,下床,捞起手机就离开寝室。 停在空无一人的楼道,于知乐拨打了景胜这段时间一直给她发短信的号码。 对面接通的速度疾如闪电。 “喂?于知乐?”语气里,满当当的惊喜和笑意,每个字仿佛在闪动,亮晶晶的:“是不是于知乐?!不是被偷手机了吧?喂!是你吗?” 于知乐眉梢微动,抿抿唇:“是我。” “……”那边突然沉默,几秒才急促回:“你等会,等会说话。” “……?” “我心脏不太好,让我缓缓。” “……” “骗你的,”又是那个耳熟的,贱兮兮的腔调:“我特别健康,身强体壮。” “……” 不再听他瞎侃,于知乐尽快扯回正题:“你别再回网友评论了,行吗?” “原来你一直在视奸我啊,”又莫名地,笑嘻嘻,好开心得意的样子:“要知道你会因为这个联系我,我应该早点喷。” “……景胜。”于知乐舔了舔牙根:“别闹了,你不是一个人。” “对,说的没错,我是于知乐的狗。” “我意思是,你的一言一行也代表了企业形象,别这么任性。” “我形象很好啊,无可挑剔。”他还在那油腔滑调。 “景胜reads();!”于知乐怒了,斥他。 景胜一下蔫掉,像耷下了尾巴和耳朵,乖嗒嗒的,又可怜巴巴:“好,我不骂网友了。” 他嗓音陡然放轻,放低,似羽毛往人耳膜上撩,叫出那个只属于他俩之间的昵称:“小鱼干,我好想你。” 这话跟沸水一般,浇得于知乐心头,烫了又紧。 她极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倒出口。 刚要道别,男人突然说:“你下楼。” 不等于知乐反应,他又塞来一个信息:“我到你们大楼了。” 不可置信,但于知乐还是心跳剧增:“你别闹行吗?” “我真过来了,”景胜言之凿凿:“你打我电话那会,我刚从停车场出来。我想见你,我现在就想见你。” “这会很晚了。”于知乐清晰记得出来之前,手机锁屏上面的23:22。 “不晚,一点都不晚,马上就是新一天最早的时间,”耳畔的呼吸忽然变得重起来,于知乐清楚听见了脚下曲折楼道间,响起了和耳机里频率一致的急促脚步声。 景胜还在说话:“再说了,见你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轻快地汇报着自己的形成:“我要上楼了。怕手机断信号,没走电梯,你去你们那层的楼道安全门等我,然……” 那咚咚的响动,戛然而止。 面墙而立的于知乐回头,见到了阶梯尽头的男人。 他顿在原处,将行未行,在微微喘息。昏暗楼道里,他的白衬衫似浮了层光。 他还在看她,黑漆漆的眼睛里,还存放着许多似乎从不会更改、消减的无垢情意。 于知乐垂下手,倏地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许是自己十多岁的静夜里,曾有过这样一个飞驰而来的白衣少年的影像,猝不及防闯入她梦乡。 两人一上一下,在这个斜角,对望须臾。 男人脸庞上,渐渐露出了情不自禁的惊喜笑容。 他不再原地驻扎,快步冲她走上来,不,不是走,该用上奔跑这样的字眼,不等于知乐说一个字,就把她一把拥进了怀里。 景胜抱得非常紧,紧到――像是这么用力,就可以将她融化,渗到身体里,再也跑不出去。 于知乐能感觉到他的下巴蹭着自己额角,她也能感受到年轻男人的那些一整天积攒下来,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青青的生长痕迹。 于知乐试图移开脸,与他分开几厘米距离。 “于知乐,”景胜审视她少倾,本来扣着她背部的一只手,忽然松了些,接而来到她后颈:“你是不是知道我会来啊?” 他问着,突地把她黑色卫衣的兜帽戴回她头顶,手掌覆上她后脑勺。 隔着衣料,景胜再一次把她摁回自己身前,亲密无间,不容拒绝。 “你现在可是大明星,”耳边全是男人调笑的语气,温热的气息:“不想别人看见你的脸,就只能老实点待在这了。” 第六十二杯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喂。” 抱太久了,于知乐试图挣开,不料景胜还是紧紧扣着,语气挟裹着经年不变的调笑: “有没有觉得我力气大了?这段时间我健了身reads();。” 好像还很自豪。 “就为了能再抱紧点,怕手一滑你又溜了,”说着说着,自己先在那咬牙切齿:“反正这次我死都不放。” 面前的蠢东西永远像是裹了蜜,稍微一沾就会产生甜意。 于知乐偏了偏眼,抿唇遏制住那些要冲出来的笑意,故意冷声问:“你要抱多久?你以为不是电梯就没监控?” “我知道有监控啊,”景胜立即放开他,扬眼冲上方墙角的监控挥了两下手,再回首,他一脸郑重其事: “行了,别担心,它已经被帅瞎了。” 继续把女人搂回来,继续抱,怎么也得抱个十年,百年,一个世纪,简直是个全方位环绕式的吸铁石。 于知乐:“……” 没完没了了还,于知乐拿掉兜帽,彻底脱出来:“你可以回去了。” “再待会。”景胜瞄了眼腕表:“反正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和我有不可告人的男女关系。” 于知乐单手插兜:“我们复合了?” “没复合,所以我不再是你男朋友,”景胜颔首:“只能当未婚夫。” “……”面对他三连跳一样的关系定义,于知乐无言以对。 “你要是怕那首歌还激不走严安,”景胜一脸跃跃欲试:“我愿意被你利用,帮你赶走你事业道路上的一切狂蜂浪蝶。” 于知乐乜他一眼:“没见过比你更狂更浪的。” “是吗,”男人还故意不好意思地搓搓后脑勺:“就知道我在你心里这么特别,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 行吧,商人嘴皮子就是耍得利索。 她甘拜下风。 于知乐不再看他。 景胜勾唇,突然轻呵呵笑出声,然后摸摸鼻子,强令自己正色。 “笑什么?” “没什么。” “说。” “我高兴不行?” 于知乐双手揣兜:“你可以回去了。” “问完问题我就回去,我是于知乐什么?”景胜语速极快:“a男友,b不是男友,c老公,d未婚夫,e爱人,f不是爱人,g情人,请回答,可以多选,得到答案我马不停蹄地滚。” 还想拿一大堆答案混淆思路诓住她?于知乐快而精准地找到了当中的否定项:“b,f。” “哦!”正中下怀,景胜得逞地笑了:“可以的,我知道我是于知乐的d了。” “……” “你欠打?”是可忍孰不可忍。 景胜立刻倾了上身,把侧脸送到她眼前:“来,轻点。” 于知乐站在那,面无表情,她本就不是真的想动手reads();。 “不打了啊?”男人猛回过头,他的脸,忽地近在咫尺,漆黑的瞳子似深渊陷阱。 恍若一脚踩空,于知乐心跳漏拍,刚要戒备地后退两步。景胜已经极快凑上前去,在她唇上亲了下,一掠而过,尔后直起身,挑唇看她,心满意足。 “……” “……” 于知乐呵气:“我今天就不该打电话给你。” “你没打我就来了,”景胜敛了些笑意,目光变浓:“你需要我。” “……我需要安静。” “ok,我明天就改名叫安静。” “……” 景胜盯着她:“我是不是得走了。” “是。” “再抱一下?” “不抱了。” “微博上那些人的话,你别放心上。”他还在担心这个。 她看都没看,更别提记挂,只是……于知乐下意识回:“我更不放心你,公开场合,你身份在那,有些事还是要三思后行。” “没事啊,不就明天公司股价稍微降一点,过两天就回来了,”明明听得心花怒放,景胜面上还故意皱眉:“而且我做的事很符合我身份啊。” 他立即给自己安上一个新头衔:“于知乐的头号脑残粉。” 岂止是脑残,于知乐彻底无奈:“脑瘫吧。。” “那就脑瘫粉。”景胜拿出手机:“你更喜欢脑瘫粉这个称呼?那我现在就改一下微博的个人描述。” “……打住。” “好,好。” 景胜把手机放回去,不想再插科打诨,问出了今天的主要目的:“你还生我气吗?” 于知乐心里缩了下,掀眼:“你呢。” “什么?” 她把一样的问题推回去:“你还生我气么?” ――像两个准备相互求和,傻了吧唧的小学生。 “你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生你气?!”景胜分贝大了点:“再问这种问题我跟你急。” 于知乐摸了摸脖侧,再看回去时,她启唇道:“……对不起。” 她很少主动与人道歉,每回这么说,都有点不适应的扭捏。 “你要给我发好人卡了?!”景胜的声音仿佛急到跳脚。 于知乐莞尔,是真实坦白的笑意:“分开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望向他,脸上有千帆过尽的淡和静:“景胜,你真的很好。” “卧槽还真是好人卡啊?” 一些久违的温柔自她心湖蔓延至眼底:“那天是我太冲动,不应该reads();。” 她垂了垂眼,“我们两个都需要设身处地,而不是自以为是。” “别啊,”景胜的反应俨然成语接龙,受宠若惊,惊慌失措,措手不及:“我的错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你没有任何问题,是我不理解不尊重你,可能现在也还没完全理解,比如你为什么突然跟我道歉,我完全不明白,你这样很吓人知道吗,于知乐,你没被什么东西附身吧?” “没,”笑容在女人脸上,逐步清晰了许多:“至少感情上,你比我坚持和坦白,这一点我不如你。” “你别说了,”景胜打断她:“我知道,这样吧。以后的你,先是歌手于知乐,然后才是景胜的女朋友。以后的我,先是歌手于知乐的脑瘫粉,然后才是她男朋友。这样没问题了吧?” 原来他什么都明了。 于知乐不再多言,在默认。 景胜回归不正经:“一会零点了,灰王子要溜了,这位公主不再抱他一下么?” 于知乐嗤笑一声,不假思索,环住了他的腰。 还要再迟疑什么呢,她根本离不开他,也放不下他。 他是迷.幻剂海.洛.因,是强大到难以估量的不可控力,幸好她幡然醒悟时,一切尚还来得及。 男人拥紧她,开始怨气冲天地叽里呱啦…… “再说分手我真的会死。” “嗯。” “自杀。” “嗯……” “反正别说了。” “嗯。” “别再拉黑我电话和微信。” “嗯。” “过会就放出来。” “好。” “确定?” “嗯。” “于知乐很爱景胜。” “嗯。” 于知乐一顿,以为他这些絮絮叨叨一连串应下来就好,不当心嘴一快,入了男人的套。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我收到了。” “你皮痒?” “不怕啊,反正你舍不得,我也不介意故技重……哎,你还真打啊,手劲儿怎么还这么大?拍到我结实的背阔肌了吧喂喂喂别拍了真的疼……” …… ―― 送走景胜,于知乐往寝室走。 没有促膝长谈,没有对峙问答,他们冲动的开始,又鲁莽的分别,到复合这一刻,反而变得自然而然不言而喻。 走着走着,于知乐突然觉得自己颈后沉甸甸的,有些异样reads();。 于知乐把手探到后面,出乎意料的,从兜帽里摸出一只纯黑的精致礼盒。 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她蹙眉,打开来一看,是一条心形吊坠。 与此同时,兜里手机也震了,景胜的短信: “我的心,一经收下,概不退换。” 于知乐细细看了回掌心的吊坠,铂金外圈,里面镶满了黄颜色的钻石。 于知乐失笑,这么有辨识度的心,可不就是他的心吗。 ―― 接近一点,严安发了条长微博,洋洋洒洒几千字,看似抱诚守真为于知乐开脱,实则在煽动粉丝更大的怒火。 有不知名网友曝光了于知乐和严安的旧情,她的家庭状况,以及景胜和于知乐之前的关系,并开始别有用心一语双关地称呼讥嘲于知乐是,有故事的女“司机”。 今夜对景元音乐而言,无疑是个腥风血雨不眠夜。 林有珩始终关注着网络上的动静,公关文早在一周前拟好,但她没想到景胜会参与其中,更没想到严安竟然不和她们商量,一声不吭就发了条长微博。 最不来事的,反而是于知乐这个女孩子。 一点多,《谈星说艺》节目组的官博,按照预先商量好的流程,发布了一条澄清消息,声称本期播出的内容均为嘉宾即兴表现,并非刻意安排的节目效果。 粉丝自是不信,怎么可能当场就写出一首歌,严安明显被摆了一道。 景元音乐紧跟其后,发布声明表达自己对旗下艺人有所欺瞒,表示歉意。但在结语前,郑重其事点出,这位欺瞒的对象并非严安,而是于知乐。并要求网友立刻停止对于知乐的攻击,否则将采取法律手段维权。 义正词严,白纸黑字。 有人开始倒戈,但也有人更为愤怒,在话题里叫嚣着当我们没脑子吗于知乐本来就后台硬有景元小太子撑腰公司自然也向着他娱乐圈真黑暗啊没人脉的严安只能吃大亏……云云。 很快,有人注意到,景胜突然取消了黄v。 黑子们瞬间集体高.潮狂欢,以为这位年轻的企业家抵挡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被喷怂了,受到三次元制裁,所以灰溜溜夹起尾巴做人。 但还没回过神来,大家又发现,就在他微博id的正下方,个人简介赫然已经被改为―― 于知乐的脑瘫粉。 此举无异于公然挑衅,黑粉们气得不轻,从之前的仗势欺人,转向人身攻击,说他有眼无珠,名副其实的脑瘫智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好好好太好了都来骂我骂我骂我,别骂于知乐就成,反正他无所谓。 要知道,一旦立于某种高度,那些聒噪闹腾的井底之蛙,跳起来都未必打得到人后脚跟。 收到于知乐气腾腾质问他怎么不听话的短信,景胜坐在书桌前,撑着脸痴汉笑。 女人的训斥亦是牵挂,流言蜚语又何妨,他照单全收,都当赞赏。 63 不正经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挟裹着后续发酵的连锁反应,网络上对于知乐的诋毁和谩骂,整整持续了三天。 但也拜这次事件所赐,《焉知》这支单曲一经发布,二十四小时点击量就突破千万,在近几年都实属罕见,尤其对一个新人歌手而言,更是不可预想。 所以说,网络这东西很有趣,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黑红也是一种红。 于知乐根本不玩微博,更别提特意跑上去搜出那些攻击她的话语,一一观赏。 隋雅对她的反应很是意外,她说,“于知乐,我觉得你不是一般人,要我被这么骂,我估计想跳楼。” 于知乐靠在椅子上,玩着手游,心不在焉笑了笑,没有回话。过去她爸爸骂的比这还凶呢,何必在意那种一辈子都未必碰上一面,无关紧要的人的话? 对她来说,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很快,不过两天时间,于知乐的事件,来了个惊天大反转。 其实,林有珩手里一直捏着张王牌。她是这个圈子的老人,见惯了那些大起大落、瞬息万变,针对于知乐近日来大范围的负.面消.息,她选择以静制动。 头天晚上,先给公司铺好后路,发上并没有任何实锤的道歉声明,引发网友更多愤怒。景胜主动参与其中,制造话题,煽动群情,更是给她带来了诸多收获和意外惊喜。 林有珩想,有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小家伙,到底是任性。 无脑跟风的键盘侠太多太多,他们骂得越厉害,到后面打在脸上的耳光就越发响亮痛快。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所以,一则十来分钟的“休息室视频”被双方刻意安排的“知情爆料群众”上传到微博,再一次掀起狂风巨浪。 视频中,呈现的是于知乐录制《谈星说艺》节目当天上台前,在后台休息间内,与经纪人陶宁发生的冲突。 由于电台的休息室有时也会作用于节目环节的设置,比如某期,拿来观察拍摄明星在休息室的一举一动,进而添补节目细节,所以使用的都是具备拾音功能的监控摄像头。 于知乐与陶经纪人争执当中的所有对话,动作,神态,都清晰反映在这条视频里。 时间线刚好吻合,人物表现更是真实,不存在造假嫌疑。 此举一出,空气突然安静,只余啪啪清脆声响,那些高举“正义旗帜”,肆无忌惮出口成脏的网友,也顿时湮灭大半。 曾经不敢吱声,担心为于知乐说一句,就要被民谣小叔叔粉丝怼上一百句的小部分网友,终于敢站出来,建了个名为,#向于知乐道歉#的话题。 墙头草们火速删掉前两日的污言秽语,迅速投身诉求公道的新角色,并且对象是同一个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严安后援会的会长,带头出来道歉。老大都低头了,大批粉丝也不好装死,纷纷在话题里刷热度,表达歉意。 这其中,大多也许并非真心诚意,但深谙粉丝行为偶像买单的道理,及时挽回她们小叔叔的网络好感度才是关键。 景元音乐转发了这则微博,用词相当刁钻,“艺人于知乐与本公司签下的是全权经纪约,但本司考虑不周,未顾及她的私人情绪与感受,再次对旗下艺人于知乐的欺瞒行为感到抱歉”——不留情面地提醒网友外加给自己甩锅,事情出来第一天咱就讲得很明白了也说对不起了你们不信我们也没办法。 虽然免不了要被骂,公司信誉和形象也会受到一些损伤,但提前把姿态摆低,扎剂缓释针,所以雨点子砸过来的时候,总要比想象中来得少一些,轻一点。 陶宁曾问过林有珩:于知乐是否需要借势开个微博,转发表达对公司的原谅和理解。 林有珩立即摆手否定:不,就这样,让她保持神秘感。网友会越来越喜欢她与世无争,不惹俗世的形象。 景胜并没有转发视频,而是分享了《焉知》的音乐链接,也未冷嘲热讽,只说了画风突变的四个字,“多听多想。” 更多的人相信于知乐的确是即兴创作,并转移重点,开始关注她的音乐,她的创作才华。 她上台前,词曲根本没有任何手稿,只在心中绘描出了广袤的碧海蓝天。 再后来,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知是谁,找来许多小号水军,在严安的长微博下方,不断阴阳怪气留评说, “白莲花小叔叔,你几年前把你的“爱徒”甩掉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像节目和文章里那样深情款款?” “文里说为了追梦分道扬镳,忍痛割爱,好动听啊,不就是嫌小女友拖油瓶屁都不放跑得贼快。” …… …… 全天刷,不断刷。 一但删评就继续发,拉黑了也有源源不断的新号接踵而至。 还不断开各种水军回复评论,把它点赞到第一页。 吃瓜群众喜闻乐见地围观着,甚至主动询问原委,求深扒。 粉丝则叫嚣着,拿出证据,否则别信口开河。 小号还会给自己加戏,用uc体回复他们:震惊!深情民谣大叔人设全崩恐成弃爱自私渣男! 这么骚扰了严安好些天,一些有转路转黑倾向的粉丝,开始向严安讨要说法。 他忍无可忍,单独找了趟于知乐。 “这个和你有关系吗?” 一个中午,在公司内设的咖啡馆里,两人对面而坐,严安直接把手机推给了她。 于知乐扫了眼,皱眉,随后答:“没有。” 严安审讯般看她少晌,才说:“我估计也不是你,但为什么这么清楚我俩曾经的事?” 他给出另一个揣度:“是景胜吗?” 毕竟这小子前段日子没少在微博指名道姓公开骂他。 “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严安,”于知乐抱臂,倚回椅背:“我没跟他提起过你,他更不会和我提起你。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曾经的具体关系,分手原因,也没兴趣知道。” 她好整以暇,轻拿轻放的样子,让他心生不快:“之前的事……抱歉,是公司安排,我们双方都是受害者。” 于知乐眨了眨眼:“没关系。” 严安疑惑。 于知乐单手拿起面前咖啡杯:“没有你和公司联合起来,对我的鞭策,我还不知道我可以有这样的极限创作。” “因此我得到公司认可,今后能够唱完全属于自己的歌,”她顺手做了个cheers的姿态,扬眸,瞳中满是自信不疑:“谢谢你。” 这话激起了严安满身的鸡皮疙瘩,他惊诧不已地盯着于知乐,仿佛在看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可她的面容又那样眼熟昳丽。 她的气质,又与上回在张思甜那里所见到的、所闻到的,截然不同。她再一次破茧成蝶,浴火重生,不再摆上激烈的格斗姿势,透出赤.裸的排斥信息。她宠辱不惊,在沉浮起落之中,构建出了一方适合自己,也属于自己的安定天地。 严安也清楚他在怕什么了,就现在,于知乐看向他时,眼底那浑然天成的居高临下。 他们不再是师徒,旧侣,朋友。甚至,在她看来,他都不配当她的对手。 不应该啊,在外闯荡几载,自诩深谙个中道理,却整日为名气焦头烂额,出事那一晚,他奋笔疾书,反复劝告自己,只是想为于知乐,这个他还喜爱的小女孩脱罪,他希望她有番作为。 但收尾后,再通读全文,他惊讶而不解,字里行间,充斥着娘们一样的小肚鸡肠,以及被压一头的恐慌。就像他创作初版《焉知》时,心中流连着的,不过还是自欺欺人的,她几年之前尚还依赖他的模样。 不知不觉,他的徒弟,早就煽动羽翅,栖落到他无法企及的梧桐木枝上。 无论才华,还是气度,他都在原地踏步,已远远不及她。 严安突地没了一点力,他知道,他输了,败得很彻底。 —— 半个月后,于知乐的事尘埃落定。 景胜让二叔从中作陪,私下请林有珩吃了一顿饭。 顶级的日料店里,方一落座,林有珩便笑道:“难得难得,头一回。” 二叔调侃:“你现在是他心头好的直系上司,怎么也得讨好你啊。” 林有珩小幅度摆摆手:“我哪有你厉害,你才是山中大王。” 景胜撑腮,一手举杯,呷了口清酒,嘟喃:“哎怎么现在谁都知道于知乐是我心头好啊。” “有谁不知道?”二叔和林有珩异口同声,闹得满城风雨的难道不是您老人家? 景胜挑唇:“嗯,嗯,知道好。” 这样全世界都没人敢动他的小鱼干了。 他懒洋洋扫了眼二叔:“景炎华景致远二位知道吗?” “知道啊,老头子前阵还打我电话问了这事。”二叔用筷子挑着面前烤秋刀鱼上边的肉。 景胜猛坐直身体:“他怎么不来问我?” “你一看就在气头上,谁敢惹你,天王老子土地爷都得让你三分。”二叔轻笑。 林有珩来了兴趣,问:“景总在家里地位很高?” 二叔幽幽叹气:“都惯上天了,能不高吗?他这一辈就他一个男孩,独孙,要继承皇位的,根本不管他,再无法无天也只能看他横着走。” 林有珩再度打量桌对面的小子两眼,夹了片三文鱼扔进跟前的小碟子,翻转两圈,让它蘸满酱汁:“那我们于知乐的运气不错啊。” 二叔:“岂止是不错,我都怀疑这小孩失心疯了,还是被那女孩子下了蛊,以前也有女人啊,从没这样过。” “啧,我改邪归正不行?”景胜也好奇:“二叔二叔,你怎么和我爷爷说的啊?” “我帮你说了不少好话。” “嗯。” “我说,阿胜这次怕是认真的,收心了,不想再游戏人间,”二叔故作语重心长,小口咀嚼着鱼肉:“老头子可盼着抱重孙指望你给家里添丁,巴不得你早结婚。” 景胜追问:“其他没了?” “没了。” “没评价于知乐?没说她很漂亮?唱歌好听?和我太奶奶,他老娘亲不相上下,难怪把我们景家儿郎迷得七荤八素。”说着说着,两眼闪闪熠熠,自豪无比。 “没,”二叔摇头,学了爷爷过来人语气:“只说你吧——大鱼大肉吃多了,所以现在喜欢小菜清粥。” 景胜翻了个白眼:“无聊。” 听到这,林有珩也笑出声。 没从那套出长辈对于知乐的具体看法,景胜丢开了这个话题,把重点挪回今天的关键人物,林有珩身上。 景胜敛着睫毛,把生鸡蛋打进饭碗,头也未抬,“林老师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事儿。” “嗯?”林有珩望向他。 景胜又加了酱油:“我想替于知乐赎身,毁约金我来给。” 二叔也是一惊:“干什么?于知乐现在不是挺好。” 景胜拌搅着粒粒分明的米饭,眼睛黑白分明:“你们老这么卖她,炒作她,等红了,其他人谈起她的作品,也要嗑瓜子聊聊她八卦,有意思吗?” “艺人不都这样?”二叔接过服务生添的茶:“没点八卦黑历史,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明星。” 碗里匀了,景胜把筷子搁回去,分析道:“于知乐她,值得更好的创作和发展环境。” 年轻男人的面庞上,逐渐显现出一种只在职场上出现过的,威逼压迫感:“作为她男人,既然有条件和实力,为什么不把她送到更看中她才华的地方,哪怕敌对公司。为她开间个人工作室都成。” 林有珩诧然,但还是飞快调整好表情,为彼此铺台阶:“景总你开玩笑吧。” “没啊,”景胜耸耸肩,随意的小动作,面上却不带一丝随和:“你野心太大了,林老师。这次的事,是解决了,你能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林有珩噤声,在此之前,她始终认定,景胜只是个骄奢淫逸游手好闲的混世小魔王。 景胜又撑住脸,颊上堆上去的肉,让他看上去只是个白净无害的男大学生:“你可以继续捧她,她有了名气,有了肯定,她会高兴,我也骄傲,但你得换种方式。” “不然我……”他皮笑肉不笑地弯了下嘴角,语气浮离:“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更丧心病狂的事情。” 景胜端起面前的瓷杯,挑眉:“行吗?” 两个字,一杯酒,是他最后的通牒和礼仪。 林有珩思忖片刻,终是自嘲一笑。 心中轻叹,女人抬杯与他碰了下,清脆一声,以示应允。 166阅读网 64 最深情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五月初,全镇签完协议, 补偿款到位, 陈坊在一个月内人去楼空。%乐%文%. 这个曾经古朴而、生机的小镇,终要迎来衰朽破碎。万物如草木,有荣便有枯。 人类为了安居乐业, 赋予一块土地崭新的生命和意义,又毫不留情地将其摧毁,只为从中开垦汲取更多的财富与价值。 但,也同样是自私自利,才带来了日新月异,生生不息。 推土机大队到来的那一日, 于知乐请假回了趟陈坊。 她太久没到这里, 住公司的这些天, 风雨动荡, 家人和朋友不是没找过她, 每天手机上, 都会来好几通电话, 有妈妈的,有弟弟的, 也有张思甜的。 通常接起来,也是寥寥几句就挂。 她一家,已经搬去了安置房。 弟弟从微信上发来了照片,说景元很厚道,房子环境不错,水电也有保障。 耳边充斥着突突突的机械柴油声,于知乐不顾司机阻挠的眼色,走进弄堂。 她摘掉口罩,点了根烟。 吸了一口,她把烟夹回手里,信步往里走。 还是青砖赭瓦,一如当年模样。 只是,已没了人气,门窗紧闭,有人家敞着的,也只是搬徙时把门板拆了一并带走而已。 那擦肩而过蔬果贩子的三轮车,车铃叮叮当当, 那炸油条的滋滋响,扑鼻而来的葱油味豆浆香, 那提着鸟笼的鹤发老人,腰间小收音机咿呀呀地唱, …… 都成了泡影,再难触及。 于知乐停在繁花弄15号,她家门前。 小苗圃里,一株矮木在风中舒展着青叶,还不知将来的厄运。 于知乐凝眸看了片刻,拿起一旁的小铲子,把它连根带土挖起,她只身而来,其实并不方便携带,只是想挪到村外田野边,空旷的地里,祈祷它们能在那儿重获新生。 刨出一株,于知乐手指头已经沾了泥,拎着那枝干,正无处安放之际。 突然,一只塑料袋被递到她眼下。 于知乐回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惊讶之余,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 两人对望片刻。 男人抖抖袋子:“卖什么呆,拿着。” 于知乐这才醒神,接过去,把树根揣进了袋子,进而才问:“景胜,你怎么过来了?” “不知道,可能你的磁场在,我不知不觉就被吸引过来了。”景胜耸肩。 于知乐轻笑,不评价。 景胜垂眼瞄她手里的小树:“喜欢就拿回去种吧。”他挑了两下眉:“其实被碾死也没什么,这树好歹收到过我这么金光闪闪的人的拜年祝福,这辈子也值了。” 于知乐:“?” “我开玩笑的,”景胜笑嘻嘻,主动接过于知乐手里的袋兜:“脏死了,我来拿。” 他抓起她一只同样有泥点的手,嫌弃拿远了些:“啧,你也脏。” 于知乐佯怒抽手,趁此机会,手背往他脸上一抹,而后面不改色垂至身侧。 “于知乐!你干什么,”景胜一愣,难以置信:“你现在学坏了啊。” 于知乐语气镇定,吐出四个字:“天然面膜。” “行——”景胜长长地,点了两下头,突然丢开手里袋子,一把圈住于知乐,使劲用自己脸瓜子胡乱蹭她:“咱俩有福同享。” 于知乐哭笑不得,想推开这为非作歹的坏东西,但也费了一番功夫,臭小子果真好好健过身,力气不同以往,当刮目相看。 闹了一会,两人才静下来。 并排漫步,拉着手,朝外走。 “你怎么过来了。” “你磁场在这啊。” “……说正经的。” “我猜到你会来。” “真的?” “其实是去你公司找你,你不在,才想到你在这。” “我以为你过来监工拆迁。” “我是老总啊,又不是真的拆迁大队队长……” 到了镇口,于知乐陡然一顿,望向一个方向。 景胜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只见几十个人黑压压地,并排立在不远处的田埂上。 俨然都是陈坊的那些,没少被他尖牙利嘴羞辱过的老乡亲。 还在这样特殊扎心的场景。 他今天就一个人,寡不敌众。 景胜当即想回头尿遁,结果被于知乐扯回来,“往哪跑呢?” “我过去不合适吧。”景胜冲那边扬下巴,示意完就扭开脸,生怕被他们瞧见。 “你不用过去,就站这。”于知乐吩咐一句,朝着那群老者走去。 没出去多远,于知乐停下了步伐。 再难向前。 因为那群老人,忽而,一齐跪到了土地上,伏身叩首。 他们年岁已高,动作也是徐而不急,却更显虔诚与尊敬,歉意和感伤。 他们曾披星戴月,是繁枝茂叶,为这片土地挡风避雨,也不费吹灰。 可现在,只能见,他们单薄的身体,聚在一起。眺望过去,仿佛盘蜿的老根,要与土地融为一体。 风拂过,青青麦田,延绵涌动,飒飒作响。圈圈光晕,曳在他们身后成行的雪松枝梢。 轰隆—— 脑后一阵巨响,于知乐没有回头,也不必回头了,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几十年来,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信仰、记忆,所有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轰然粉碎的嚎啕如丧。 从此,这世上,地图上,不会再有一个美不胜收,桃源一般的小镇叫陈坊,导航里也抹去了她的妙曼身影。再过百年,连后世都遗忘。那些把陈坊模样,深入骨髓的人们,早已长眠于黄土地。再无人铭记,也无人提起,曾几何时,他们也是造物主,刻写了这般灵秀故乡。 老人们相互扶持着,颤颤巍巍起身。 袁校长也在当中,他拄着拐杖,另一手,似乎在抹泪。 背后崩塌声不断,也许是飞腾的粉尘,肆无忌惮钻进了她鼻腔,于知乐鼻尖变得异常酸涩。 也是这一刻,她的眼睛突然被一只手掌盖住。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手的主人已经闪到她面前,把她拉向自己。 一道颀长黑影,严严实实遮住了之前一切,视野里,只剩他牢不可破的躯体。 “别看了,”景胜如劝似哄的温和声音:“不看了。” —— 下午,于知乐去了上和嘉园,这是景元地产旗下一个专门作为安置房的小区。 景胜也寸步不离送她过来。 “你不上班?”从副驾下来,于知乐回头瞥这条大尾巴。 景胜眼尾微垂,无辜状:“我在上班啊。” “你上什么班?” 景胜认真回:“歌手于知乐的保镖,兼职房地产企业老总,来自己曾经负责的开发项目考察。” 他故意逗贫,于知乐才不接梗:“这小区你起的?” “对。”景胜举目四望:“早知道岳父岳母小舅子住这,应该给他们安排一间精装修。” “你刚才说什么?” “岳父岳母。” “马上进去,”于知乐警告:“不允许这么叫。” “难道爸妈?” “……” “不行吗?” “想被我踹下楼?” “……这儿是电梯。” …… 到了六层,景胜突然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不大好意思进门。 于知乐回看他一眼:“你可以不进去。” “那我在外面干嘛?” “吃东西。” “吃什么?”景胜望向楼道:“这附近好像没什么好吃的吧。” “闭门羹。” “……于知乐你他妈冷到家了。” 女人手覆上门板:“我是到家了。” 这一回,景胜忍俊不禁,抽了两下鼻子:“说你冷你更来劲是吧。” 于知乐蹙眉:“你不还是笑了。” “我给老婆捧场,惯性动作。” “哦。” 于知乐叩门,没两下,很快被人从里边打开。 是于知安,他一见于知乐,一双眸子里盛满惊喜:“姐!” “嗯。”于知乐往里走。 随后瞥见景胜,他又兴冲冲唤道:“姐夫!” 于知乐皱眉:“你怎么回事?” “不是姐夫吗?”于知安眨巴眨巴眼。 “……”景胜停在玄关,视线随着女人为他拿拖鞋的手,小声:“你弟嘴巴比你甜多了。” 然后…… 呼—— 还是闪得快,没拖鞋拍上脸。 此时,妈妈也从厨房间出来。 和景胜曾有过冲突,他又是贵客,所以她有些局促不安,手不断在围裙上边搓。 “姐,你歌真好听,我拿来当手机铃音,还分享到班级群,让他们都在各大歌单付版权费听。” 坐回茶几,于知安一边为两人斟茶,一边像个讨喜包子说话。 于母在熬猪蹄汤,快好了,就关了小火,回到客厅,直说:“知乐你真是好久不回来了。” “忙。”于知乐睫毛微动,只回了一个字。 于知安狗腿子地附和:“对啊,姐姐忙着呢。” 见她余光都不撂给自己,于母有些心酸:“知道你忙。” “在公司还过得好吗?”到底担心女儿,于母又问。 于知乐回:“挺好的。” “好呢,”身边窜出一个自信爆棚的清朗声音:“有我在她身边呢,能不好?” 于母:“……”点头:“是是,劳景总费心。” “别客气,你们一家子怎么都这么客气呢。”景胜保持着微笑:“我又不是坏人。” 再无下文。 于母只想逃开这方窒息之地,索性问:“我猪蹄汤刚炖好,给你们盛两碗吧。” “好。” “不用。” 前一个景胜,后一个于知乐。 两人互看一眼,试图统一口径: “不用了!” “好吧。” 于知乐一记眼刀剜回去,景胜只得摊手无辜。 哈哈,于知安被逗得笑出声。 连于母都微微牵了下嘴角,回身去了厨房。 僵硬的气氛顿时得到缓释。 于母端着两只热腾腾香喷喷的小碗再出来时,于知乐没忙着拿汤匙喝,而是从帆布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 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于母:“妈,这是以后我的赡养协议。” 于知安好奇地凑过去。 女儿的举动总是这般出其不意,于母随意浏览一页,也不看清上面字眼,只问:“这是什么?” 于知乐抿唇一笑:“工作需要,以后我可能经常不会回家,我的收入也和公司挂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她措辞微妙:“我提前拟了协议,里面有我今后为你们二老每年提供的赡养费金额,你可以看看,大概在中间部分,如无意外状况,多余一分钱我都不会给,意外状况包括的内容,在最后有书写。最后,这张协议需要你或爸爸签字。” 她好似一个干练的女律师,条理清晰又疏离冷漠。 景胜也没料到,于知乐回来竟只是为了和自己父母划清金钱关系。 那他来了是干啥?帮她撑场子? 思及此,景胜挺挺胸,必须为于知乐多添气势。 于母有些怔忪,声音也浮:“你不是把房子的钱都给我了么。” 于知乐目光透析:“也许有用完的时候呢,”她问:“爸爸债还了吗?” 于母点头:“还余下不少呢。” 景胜也跟着颔首应和,“应该的,我们景元是良心企业,拆迁户的救世主。” 于家三人:“……???” “这个协议最好今天处理好,我请假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于知乐又说。 不是第一次被丈夫,被儿子,被女儿这样逼着,于母答应,麻木地从围裙兜里取出翻盖手机,揭开来,“我现在就打。” 一接通,于知乐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于母一一陈述原委,沉默少刻,她把手机放下,“你爸说想和你通电话。” 于知乐停顿两秒,不太犹豫地接过去:“喂。” 她没有叫爸。 那头,于中海的声音不比之前那般浑浊,清爽了许多。 也许没了债务的牵扯和倾轧,他也终于重见天日,落得轻松。 “把协议退回去,不需要。”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 于知乐一愣,回:“不签那就没赡养费了。” “我们不用,”于父字句铿锵,不带分毫哀叹妥协的意味:“我知道,你现在硬气了,我管不了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那我就把话放这,家里不需要你钱了,我们不会再管你要钱。” 于父轻哼:“你别忘了,你到底是我生的,你的自尊心,有部分也是我遗传的。” …… 通话结束,于知乐把手机还了回去,面色发冷。 她发现,这个她恨了也烦了,和她针锋相对二十多年的老人,终究还是想在临别前扳回一城,并且他也做到了。 为这个家,疲于奔命十年,她终于摆脱枷锁,得以跃至高台。她以为,她能够俯瞰曾经一次次压垮自己意志,折磨自己精神的父亲,变得像蚂蚁一样渺小,像火柴人一般可笑。 可是,没有,她把双手圈在唇边,试图朝父亲呐喊,挑衅:来啊,你还打得到我吗—— 这个老人已经负手离去,不置一词。 他扭转战局,让他从“将被抛弃者”,瞬时成为先放弃她,掌握主动权的一方了。 血缘和基因,真可怕啊,也许,或许,她还要感谢她父亲。 没有他的继承与激发,她的身体里也许不会有这么多自尊心的因子在灼烧,这熊熊烈火,足以使她重生。 “爸爸说不要。”于知乐看回她的母亲。 “我知道,他和我说了,”于母大概已经控制不住眼角那些瑟瑟的心酸和萧索,只得垂眸,把那张协议书推回来:“知乐,我们真的不需要,你过你的去吧。” 于母凝视着于知乐,眼底有水光烁动。 她像要把一生的负撼和悻悻都寄希望到这个女孩身上,期冀她活出她这一生都不敢想象的样子: “知乐,我的女儿,好好活,好好过。” —— 傍晚,于知乐没回公司宿舍。 直接去景胜那过了夜,两人一进屋就开始亲,缠绵地舌吻,窒息到致命。 零落的衣衫在地毯上绵延一路…… 卧室并未开灯,只有交叠的胴影,在凌乱褥间,影影绰绰晃动着…… 于知乐坐他身上,有节奏的小幅律动着,前前后后。 景胜起初只是微叹,直至女人伏下去,故意吮咬,□□着他清晰的喉结,才不耐地哼出了声。 …… …… 事后,景胜把于知乐搂在胸前,指尖在她滑腻的臀线,腰窝,背脊随意游走,最后摸到她头发,从此长久地埋在那里。 抚摸了会,景胜没来由想到了林岳说的那个大草原,不禁感叹:“你是个屁的野马,我才是一匹野马。” “被我骑得爽么。”于知乐风轻云淡问。 景胜:“???”他怎么觉得这句话在挑战他的男性尊严。 刚要把她捞回来再战个一场拼个你死我活分出成败胜负,女人已经披上睡袍,一个利落的翻身下床,走向了盥洗室。 扑了个空。 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景胜挠挠头发,套上家居服,回到客厅沙发。 两条腿都翘到茶几上,景胜拿了遥控器,刚要开电视,来了个电话。 瞄了眼名字,秦子衿。 妈呀,这老八百年不联系他的女人怎么这会忽然打电话来,不合时宜。 景胜顺手接通电话,“喂。” “胜儿。”那边传出柔和的女音。 “干嘛……”景胜拖着尾音。 “你在干嘛?” “我不干嘛。” 对面灵动地撒着娇:“我想看看那于知乐嘛。” “网上不是铺天盖地的都她照片吗,”景胜趿拉上拖鞋,往厨房走:“随便搜啊。” “我想看活的。” “那看视频。” “你爸也想看呢。” “那你和景致远一起看视频,睡觉前,坐床上,肩并肩,美滋滋。” 景胜懒洋洋往外蹦着三字词,开了冰箱门,随手拿了瓶水。 “带过来给我们看一眼你要掉块肉?” “这么跟你说吧,我女朋友很忙,她现在咖位很大,”景胜嘭一下带上冰箱门:“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懂吗?” 景胜拨了拨散乱的刘海:“人家事业心很重,那么上进,我和她提见家长,会让她陷入高度紧张,然后东想西想,胡思乱想,严重影响她工作心情。再说了,万一被狗仔拍到怎么办?责任你付得起吗?” 说到最后,入戏极深,似是于知乐的贴身经纪人一般慷慨激昂。 “……” 景妈妈默然几秒。 “她在你那?” “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水声了。” “你耳朵真灵。” “我要挂了。”景胜回到沙发,侧头夹着手机,拧瓶盖。 “行吧,”景妈妈沉吟着:“那你先挂吧。” —— 于知乐从盥洗室出来,搓着头发,远远瞄了景胜一眼。 男人正握在沙发上,横着手机,笑眯眯。 “出来了啊?”他看向她。 于知乐擦着耳朵,点头。 景胜勾勾手指:“过来过来!” 于知乐皱眉:“什么事?” 景胜咧着嘴,眼睛里有小星星:“我看了个特别好玩的视频。” 于知乐走过去,在沙发前坐定,景胜敛了笑,一只手把手机横到她面前,悬空,定格。 什么视频?女人定睛一看,屏幕上,一男一女的脸,男俊女美,只是看得出年纪稍长,同样在凑近了瞧,眼神颇为钻研。 三个人俱是一愣。 眨眼,眨眼,一齐眨眼。 愈发困惑。 这时,于知乐才瞄到上边的facetime几个字, 刚要发作,景胜当即把手机抽回来,对着屏幕嘴皮子耍得贼快都不带断气地嚷嚷, “好了好了好了看过了吧好看吧纯素颜没造型可言也这么漂亮你们真是赚到了爸妈晚安再见!” 紧接着,就掐了视频通话。 “你爸妈?”于知乐难以置信地问。 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头。 “景胜!”于知乐罕见地不淡定,从沙发上弹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男人眉宇间顿时笼上忧愁:“我也是被迫的。” “错了就是错了,”他哐啷一下,四仰八叉倒回沙发,作英勇赴死状,眼睛紧闭,两瓣唇虚弱地翕动:“随便你怎么处理。” 于知乐敛睫注视他良久,气极反笑。她往衣帽间走,只摔下一句恶狠狠的, “等着。” 一会儿,于知乐走了出来,坐回沙发边,简洁地喝令:“起来。” 横沙发上的男人,继续装死,坚持装死路线不动摇。 景胜左眼悄咪咪眯出一条缝,女人一动不动。但他知道,她在看自己,许久。 “你不起来了?”于知乐语气淡然:“我有东西给你。” “不是拳头或者刀吧。”景胜还是有点畏惧,毕竟头一回见于知乐如此激动。 “不是,非危险品。” “确定?” “确定。” 景胜这才撑起了上身,他迅速在胸前挡了个抱枕作盾牌防卫,好随时应对突发意外,暴力事件,妻子的复仇。 看他那挫兮兮的小样,于知乐端察他半晌,憋不住,会心笑了。 见她好美的一笑,景胜心也跟着泛软,他把抱枕撇开:“什么东西啊?” 于知乐收了些笑意,把手里的红色盒子递过去:“送你的。” 没来由地受宠若惊,男人大眼睛扑眨扑眨,接过去:“送我东西干什么?还卡地亚?于知乐你现在混的可以啊。” 一边由衷地弯着唇,打开那盒子,看清楚里面东西,景胜旋即怔在原地。 戒、戒指?! 还是对戒?! 这个平日里,总油里油气,厚如城墙的小子,罕见地涨红了脸。 许久不见他面热耳赤,于知乐只觉,仿佛回到了初识那些天。 他的反应令她深感愉悦,于知乐静静地笑着:“记得你以前和我说,先买了戒指,好提醒自己,定下心,要和这个人结婚。那我也用我赚到的第一笔钱,买了这对戒指,可能没什么分量,也不算多贵重,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景胜有点懵。 在于知乐面前,他可能真有心脏病,而且无法自行调节。 他一眨不眨注视着女人,她穿着素净的衣裳,悄然坐在那,静美如明月光,地上霜。 她也望着他,仿佛在看一泊湖水,一片原野。候鸟南回,她想要长栖在这里。 景胜放低声音,不断深呼吸,压抑着那些快把他心脏挤出喉咙的狂喜。 他问:“你在跟我求婚?” 于知乐莞尔:“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景胜条件反射似的,做出戒备姿势。见于知乐始终平和,在等候。他才取了那枚男戒,套到自己无名指上,一面嘟囔:“戒指我收了,但我暂时不接受你的求婚……” 于知乐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但下一刻,是他言之凿凿的口气:“求婚,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于知乐轻哼,失笑。 景胜瞥了眼那枚女戒,嘀嘀咕咕:“这么素,连个钻都没有。” 于知乐板起脸,去捉他手,“嫌弃就还回来。” 景胜立马跳出两米远,贱兮兮笑着,回望于知乐,又怎么能还回去,剁掉他手指都不还,到死都不会还。 —— 三个月后,于知乐收到了《在路上》节目组的诚挚邀约。 《在路上》是一款公路性质的音乐节目。每一季,都会规划一条路线,途径十二个城市,有国内,有国外。到达某地前,节目组会提前一周在网上公开下一次地点,放出投票,票选出人气最高的一位当地出生的歌手,为ta举办一场小型公演个唱。观众是从投票人当中随机抽取的三百名粉丝,邀请他们免费到现场观看这次演唱会。 由于类型独特,现场直播,与粉丝之间的互动性趣味性也极强,因而在国内收视火爆。 今年夏天,他们来到宁市。 投票活动结束,作为宁市高居榜首的人气王,于知乐听从公司安排,欣然接下通告。 于知乐那一场是户外个唱,被安排在了宁市的汀洲码头。 作为历经几朝风雨的古都,汀洲码头现今已不再有船舶途径和逗留,被改造为当地的一个古香古色的旅游景点。 是夜,湖光缥缈,天上的星,地上的灯,都在水面落下了姿影。 虽然只是一场小型演唱会,但节目组依旧布置的相当用心。舞台是与周边环境一致的古朴清雅。 每位特邀观众入场前,都会得到一个号牌,方便接下来节目当中的互动。 于知乐上来时,歌台全黑,唯独一道清月般宁和的光辉,伴之同行。 她一袭白色棉麻及踝长衫,颈有盘扣,乌发作髻,俨然蒹葭伊人,自水墨中施施而至。 停在立麦前,她先是简单清唱了,《焉知》的前几句。 陡然! 台上灯光乍亮,通明如白昼,别有洞天。 于知乐身后,一排七把古琴,六位白衣女子,齐弹和鸣,清如玉溅。 唯独中间一张琴空着,于知乐走回去,坐下,也加入其中,素手拨弦,尽情展现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学习成果。 再外圈,便是由几个扮相新潮的黑衣男人组合而成的乐队。架子鼓、贝斯、电子琴……与古琴共协奏,却丝毫不违和突兀。 雅致之中有激昂,现代和古典碰撞出火花,瞬间引爆了现场观众海啸般的狂呼喊叫。 …… 于知乐唱了三首歌,有成名曲,也有她几年前的创作,算是为自己下半年将发行的首张个人专辑提前造势。 休息时间,男主持登台,交给于知乐一个控制器,告诉她,下面即将抽取现场一位观众上台互动。 回头望向大屏幕上闪烁的数字,于知乐随意摁下按钮。 数字是23,男主持做了个手势,大屏幕上,显示着摄影师逡巡在观众脸上的镜头。 大家都激动难抑,在闹,在找。 最后,乱晃的观众席停驻下来。 见到大荧幕上定格画面,于知乐和男主持一道愣住。 主持人随之诧然调侃道:“看来我们于小姐人气不凡,都能吸引到其他物种的歌迷了。” 众人哄笑。 是的,正如大家所见,此刻的屏幕,满当当的都是一张毛绒绒憨乎乎的可爱“狗”脸。 ——那种商业活动中常见的玩偶套装的……头套。 矗立在人堆里,相当醒目。 可真是个很别具一格的观众呢。 “那……请我们这位萌萌的狗先生上台?” 但狗先生没有动,只是摆了摆手,似在拒绝。 “看来还是位傲娇害羞的狗先生。”主持人妙语连珠,引得下面笑声阵阵。 狗先生再度摇手,然后微微低头,双手举起一张荧光牌到面前,上面是闪闪发光无比清晰的三个大字: 【小鱼干】 于知乐已经扬起嘴角,根本憋不住笑,她早已猜出他是谁,或许,根本不需要去猜。 第一张被换下去,狗先生又举起第二张, 【marry me】 第三张,偌大的,最大的, 【?】 席间登时沸腾,只因这猝不及防的求婚。 不少人吹起口哨,应援棒乱舞,如同四处飞窜的萤火之森。 主持瞪大了眼,“哎哎只是抽你上来互动,你怎么就求婚了啊?” 狗先生不声不响,只是拿起另一张牌子,一手一个。一张“marry me”,一张大问号,飞速晃动,仿佛在催促,焦急地催着台上女人尽快给他回复。 于知乐抿紧了唇,眼里盈满了笑意,和水淋淋的星。 男主持失笑,手持麦克风,走到台下,停到狗先生身旁,进而把麦递到他面前,煞有介事:“先生,你会人类的语言吗?” 狗先生也入戏颇深:“当然会了,我本来就是人啊。” 他缩在头罩里,嗓音显得瓮声瓮气。 男主持故意刁难:“你既然是人,都不露脸求婚,似乎有失诚意啊。” 狗先生大言不惭地给自己编纂了一个很冠冕堂皇的借口,语气还相当正式:“是这样的,我被下了魔咒,台上那位小姐如果答应我的求婚,我才能变回人形。” 观众回头看他俩,纷纷拿出手机拍摄。 他们脸上均挂着不自知的痴笑,嘻嘻嘿嘿。 “就跟童话书上的真爱论一样是吧。”男主持若有所思。 狗先生赞同地点了两下头。 男主持望向台上,一脸为难问:“于小姐,怎么办呢,您打算救这位先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吗?” 救啊救啊—— 大家异口同声地咆哮,撺掇。 于知乐心想这蠢东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给自己加戏。 她露齿一笑,应得相当利落:“好啊,我答应,没问题。” 也是此刻,狗先生瞬间扯下了自己的头套,屏幕上,他俊朗干净的脸上溢满了笑,仿佛日光不当心倾泻到晚上。 那样的发自肺腑,那样的喜不自禁,就像个春风得意少年郎。 他毫不掩饰,一排小白牙可以直接拿去印上牙膏包装。 眼睛也弯成了细细缝,亮晶晶,仿佛汇聚了这里,所有的光。 全场尖叫,口哨,鼓掌。鼎沸声音,响彻整个码头。 有人几乎要跳起来,也有人认出了他是景元集团的太子爷,那位名动一时的“于知乐的脑瘫粉”。 只是当日,大多人只觉是嬉笑打闹,一时兴起。 富贵风流纨绔子弟,心中怎会有真情,却不想亲眼目睹了这般用心。 景胜被男主持领上台,他也不嫌闷燥,穿着三件套正装,相当正式,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直到这时,主持才绷不住了,笑着抱歉:“于小姐,这个求婚是景先生私下联系我们节目组特意安排,希望你不会感到不适。” “哎!”景胜叫住他:“我还没结束呢,就急着甩锅拆台啊你。” 台下又一番大笑,大家合不拢嘴,幸福感是蔓延最快的病毒。 “好好,您继续。”主持人让开地方,把这方舞台交给他俩。 咳,景胜清了一下喉咙,把麦还给旁边的工作人员,摸了摸兜,取出一枚钻戒。 摄像师给了特写,名副其实的“鸽子蛋”,又掀起了场下女孩子们羡慕嫉妒的嚎叫。 景胜在于知乐面前站定,正色,握拳到唇边,努力正色。 他太高兴了,只想笑。这女人是春日好风景,一见到心里就花团似锦。 于知乐瞪他一眼:快点。 景胜心领神会,颔首:得令,我尽快尬完这波求婚。 他单膝跪地的一瞬, 不远处湖上,嘭,一簇火星直窜天际,眨眼间,化作几小团鲜亮的怒蕊,攒簇成群,又熄止安静而去。但下一秒,完全没反应过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无数盛放的焰火,倏地炸了漫天席地,金色流光,千朵万朵,恣意倾洒,渲亮了整片夜色,无尽穹宇。 如此盛景,大家惊讶地痴怔在原地,目瞪口呆。 半晌, 啊啊啊啊啊! 叫声连片,有女孩捂住嘴,激动到热泪盈眶。 焰火轰鸣,再没人听得到台上的声音。 但于知乐可以听见,因为他离她那么近。此刻的世界,此刻的光景,景胜是离她最近的人。 景胜姿势标志,煞有介事说:“虽然你已经答应我了,但仪式得到位吧。要当大歌星的老公,怎么能不郑重。” 他仰头看她,星河似乎都闪在他眼里:“嫁给我。” 于知乐垂眸,不假思索想接手那枚过于高调晃眼的戒指:“好了,好了,赶紧起来。” 结果景胜手一缩,不给她拿,故意怒叱:“抢什么!”随即笑眯眯献殷勤:“让老公来戴。” 白痴,于知乐无可奈何,把手递过去,看着他郑重其事,一点点把那颗徒手摘来星辰一般的钻戒,推至她无名指指根。 佩戴好了,景胜还端量片刻,在她手背一吻,才心满意足起身。 于知乐看回去:“你什么时候订的?” “第一次说想和你结婚之后,”景胜回忆片刻:“就车上那次啊,我在心里发过誓,我一定要娶到你。” 他又笑了,带着不留余地的心花怒放,感叹道:“啊,不得了,心跳好快,高血压,晕眩,太幸福了,我居然真的能娶到于知乐。” 话锋一转,又自恋上:“不过么,我这么财大气粗又英俊不凡的男人,有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了?” 于知乐想笑,鼻子却莫名酸楚。她微微偏了偏脸,眼眶已无法安放那些盈盈欲坠的动容。 再启唇时,她已经带了鼻音,有太多话要对他说,但倾诉出去,终究只拢成了三个字:“景胜,谢……” 剩余的,并未出口。 已经被男人拉进怀里,可劲儿拥着,抱着。 怎么才能把他的小鱼干,抱得再紧一点,把他深爱着的女人,抱得再紧一点? 第一次,坐在她机车上,第一次背后抱,他就告诉自己,他已经抱着她了,只会把她抱得更紧,让她窝在自己暖烘烘的怀里。 这女人太要强了,怎么可以这样,她一定不知道,她有多美好多动人。 像早春山崖的花,保护色一般的冰晶和雪粒终于融化。从今往后,她该被拥紧,有风他来顶。 景胜在她耳边轻而不快地吐槽:“多少次了?你什么毛病啊,夫妻之间老在这客气。” 于知乐不再作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任由滚烫的泪水,在脸颊肆意地滑。 再苦再难的时刻,我只是红了眼眶。 可现在,只想伏在你肩头嚎啕大哭,痛泪一场。 岁月无边,几度年华, 我曾怀疑人生,我曾妄自菲薄,我曾疲惫不堪,我曾心灰意冷,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一切只是铺垫与伏笔。 我可爱的狗胜啊,我心心念念的臭无赖,死变态,大怪胎,小男孩, 那些我以为永不会眷顾的好运气,原来都是为了在有生的此刻, 触到光,遇见你。 【全文完】 65 实体书番外 - 不正经深情 - 七宝酥 《不正经深情》65 实体书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