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宋姑娘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大冉王朝。京城二百里外的平安镇。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镇子的上空,满天都是鸦雀的长啼。 一个老马夫壮胆又喝了口酒,才重新打起了缰绳,将车轱辘碾得飞快。 在座驾上,还另有一个姑娘,抬头看着长街尽处,侧脸被黄昏浸透,一时分不清悲喜。 “宋姑娘,你家小相公的尸体……要不然,直接送到坟山?” “他活着受人欺负,死后该体面一些,入殓办丧再下土。” 说话的宋钰,并没有发现,此时在马车后,卷起的那方草席,忽然间抖了一下。 “咳咳。” 卷在草席里,鼻子边弥漫着的草气和土腥味道,陈景被慢慢呛醒过来。 听见咳声,马车戛然而止。 原本喝酒壮了胆的老马夫,在懵了几息后,迅速跳下了马车,气喘如牛地往前狂奔。直至跑远了,才不忘沿街大喊。 “诈、诈尸啦!” “陈家小书生诈尸了!” 将草席甩开,陈景艰难站了起来,一脸的发懵。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在公司加班,因为疲乏胸闷,倒头睡在了办公桌上。 穿越?猝死? 陈景抬起头,发现在马车的座驾上,还有一个姑娘,正认真看着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并没有惊慌。 嘶。 只觉得脑子刺痛,陈景咬牙坚持了好一会,记忆才慢慢清晰起来。 并没有错,他确实是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平行世界的封建社会。他喜欢看史,很确定一件事情,这前后左右的五千年里,并没有一个叫“冉”的王朝。 原主同名同姓,是平安镇青石巷的一个废狗书生。昨天刚当了冬被,做东请同窗吃花酒,不曾想,酒后刚要云雨之欢,一场马上风死在了花娘的厢房里。 至于面前的姑娘,则是原主的童养媳。在父亲死后,废狗小书生的生命里,也只有童养媳宋钰,不会弃他不顾了。 陈景心头闷闷。别人穿越,好歹是公子王孙,到他这里,只穿了一个废狗小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在读书的事情上,到了现在,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宋钰。”陈景犹豫了下开口。 在座驾上,童养媳宋钰没有说话,拿起了一个水袋,递到他手里。 马车停下,此时的长街上,早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群。在发现陈景并非是诈尸的时候,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快活起来。 “宋姑娘,宋姑娘。”几个闲汉蹲在地上,脸带邪笑,“情哥哥家里,今天新打了床板,宋姑娘夜里去试试如何?” 轻佻的哨子,一下子响了起来。 在平安镇,熟悉陈景的人,大多都明白,这任人欺负的小书生,并无半分本事,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要不是宋钰四处帮活,赚银子养着,早已经饿死了。 “宋姑娘,打一桩儿,我送你半两银子。” 宋钰没有说话,在很久以前,她的性子,就已经习惯沉默。往前走了几步,从旁边的柴垛里,她抽出一根柴棒,准备保护自己。 却不曾想,在一阵骚动声后,等她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后的小相公,已经跳下了车,和几个闲汉打成了一团。 …… 噗。 陈景吐了口血,一挑五有点吃亏,但起码……算是保护了小媳妇吧? 只可惜,走在他面前的宋钰,依然一声不响,没有看他的伤口,也没有问他死而复活的事情。 陈景明白,原主的这些年,狗屎操淡的人生,太过于让人失望。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破落的青石巷两头,有人家开始掌灯,映照出一片微微的亮堂。二三个烂醉的鳏夫,躺在巷子的青石路上,如死尸一般不动。 刚回到陈家院子,整个天色,开始暗了下来。近处的犬吠,远处的鸦啼,混淆成让人不安的噪音。 陈家小院前,陈景站了好一会,才沉默地推门走了进去。即便有原主的记忆,面前的景象,依然带给他浓浓的陌生感。 院子里,此时的宋钰,已经在厨堂生火做饭。 陈景多走几步,抬起头,看向那袭忙碌的人影,刚鼓足了勇气,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这位异世的苦命女子,已经起身往屋子里走,一语不发。 说不上话,陈景只能走入厨堂,捧起一碗热好的食物,准备大口朵颐。他饿坏了,稀里糊涂地穿越,又在长街那里,和几个闲汉打了一场生死架。 只吃几口,古怪的味觉,一下子在口里蔓延,比起上一世的馊食,更加难以下咽。但陈景明白,即便是这些食物,都是宋钰想尽了办法,才没有让原主饿死。 吃了半碗,等暖气入胃,他的肚子才慢慢舒服了许多。 正在这时,入屋的宋钰,忽然又走了出来。 她梳着百合髻,站在没有掌灯的昏色中,终于抬起了头,静静地看了过来。院子里有风吹起,将她身上发旧的襦裙,吹得不断打摆。 陈景放下碗筷,目光有些犹豫。他看见了,宋钰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的包袱,约莫是衣物一类的东西。 在一天之前,他从没有想过,会猝死穿越,然后和面前的这位女子,有了莫名的交集。 陈家老父是个私塾先生,尚有薄资,为了年幼多病的原主,才从北面逃荒的人群里,带回了一个小丫头,做了童养媳。 只可惜原主长歪了,披着书生的名头,是烂到泥巴的小畜生。最过分的一次,是和一个老鸨勾结,想将宋钰卖到春楼,好换五两银子。循着原主的记忆,陈景隐约还听得见,那一夜挣脱老鸨,逃回屋子后,宋钰断断续续哭了一夜的声音。 “要走了么?”陈景问。 宋钰点头,取出了钱袋,将一把碎银铜板,搁在了旁边的木台上。 陈景也点点头,转过身,重新拿起了碗筷。 “你留个地址,我想办法赚了银子,给你送去一些。” 单单接尸回家,都算得一场恩德。男儿在世,当恩怨分明。 宋钰脸色微怔,但并未多言,拿着包袱,继续往前离开。 陈景闷着头,开始大口刨食。说不清为什么,他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舒服。 趁夜离家,估摸着是失望到了极点。 院子外,已经响起了老马夫的号子声。 陈景侧过头。 一下子,便看到了站在院子口的宋钰,停下脚步转身。久久不动,憔悴得像宋词里的黄花。 “陈景,我入乡探亲,三天后回来。” 她撩起额头吹乱的发丝,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的疲惫。 “好。” 陈景收回目光,继续大口地刨着饭碗,直至一丁儿都不剩,整个人痛快地打了一个饱嗝。 002章 生于贫寒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晚风吹入破院,吹得年久失修的门栅,不断“呼呼”作响。院子外,请来的廉价老马夫,扬鞭的声音,已经渐去渐远。 站在风中,握着一把子的碎银铜板,沉默了下,陈景终究放入了袖子里。 他不知,穿越的这场人生,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循着原主的记忆,二十八州的大冉王朝,已经风雨飘摇。南面天灾,北面外敌。庆幸的是,先帝驾崩之后,新君励精图治,试图通过改革,挽救大厦将倾。 但这些东西,往白了说,离着陈景还很远。他亦没有兴致,如今唯一的想法,便是赚银子。 原主这具孱弱不堪的身子,不及时调理的话,哪日再抽个马上风,神仙也救不了。 除非说,他这一生只做个石男。 发呆地想了好一会,陈景才迈开脚步,走回了西面的屋子。长大之后,童养媳宋钰,鉴于原主的丧心病狂,一直心有隔阂,两人并没有同房,各分一屋。 入了屋,陈景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已经多了一张缝缝补补的被褥。原先的冬被,已经被原主当掉,请同窗吃了花酒。 将被褥遮在身上,陈景只觉得,一股温暖慢慢笼罩在身上,让他整个人,迎来了穿越后的第一场酣睡。 …… “陈景,陈景!” 晌午的阳光,直直透入破屋。远远的,陈景便听到有人在喊。 宋钰下乡探亲,小破院里就他一个,再加上身子疲惫,不知觉间,已经是日上三竿。 恍惚之中,陈景习惯性地摸向枕下,发现摸不到手机的时候,才自嘲地一笑。 “陈景!” 两个书生模样的人,这时惊惊乍乍地闯了进来。 “陈景,你怎的还在睡!你家地契的事情,今日要去办妥。” 陈景不动声色地皱眉。 那个说话的书生,叫吴文,妥妥的斯文败类,原主一身的吃喝嫖赌,便是他带出来的。 昨天原主还被怂恿,当了冬被吃花酒。当然,在花销超出之后,这二人便丢下陈景跑了。 陈景还隐约有记忆,在春楼里,原主好像在卖祖屋的公证上,画了红押。 “陈景,你家的小媳妇呢。”吴文忽然变了话头,眼睛不断往外瞟,甚至还舔了舔嘴巴。 陈景心生厌恶。 见着陈景这副模样,吴文怏怏地一笑。 “陈景,你可得快跟我走,那买地契的外乡人,可还在官坊外等着。” “卖多少?” “原先说给三两……但我杀价,杀到了五两。陈景,你赚大了。” 陈景冷笑。虽然原主的记忆还有些模糊,但对于银子的概念,终归还是有的。譬如这份陈家地契,再怎么讲,也能卖到四五十两。 “地契的事情,过两日如何?”陈景想了想抬头,“我今日有个远房堂叔,从京城过来,开布庄生意的,给我带了几匹好料子的绸缎。” “那绸缎,或能卖七八两。” 入屋的两个书生,眼睛笑得眯了起来,不疑有他,毕竟面前的陈景,向来是死要面子的蠢材。 “我若请他吃席,或许能多分两匹。”陈景抬起头,“你二人要有银子,借我一些吧。等我卖了绸缎卖了房,便要富贵了。” 吴文两人犹豫着。 “若是没银子,我便不去了,连席也请不上,我嫌丢人。原先吃酒的时候还说,咱哥仨是生死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陈景,你借多少,我最近偏头疼,每日都要银子抓药的。” “我也是,同样害了头疼病,家里又穷,只能日日复煎药渣。” 陈景脸色不变。 “咱哥仨是不是生死兄弟?若不是,我陈景便不再问。若是,每人一两,卖了绸缎卖了房,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吴文两个顿了顿,开始抠抠索索地翻钱袋。 …… 午后,走上了街的陈景,捏着二两多的银子,站在车水马龙中,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要活下去,赚银子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步。 脑子里固然有不少知识,但要付诸行动,还需要一些准备。手头上,他可只有二两余的银子。这银子,还是骗来的。 犹豫了好一会,陈景走入铁匠铺,花了半两银子,让铁匠依瓢画葫芦,打了个小铁钳,又花了半两,买了两三日的干粮,才独自往镇子外走去。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试着利用后世的知识,做些大冉王朝还没有的东西,卖个新奇。这样一来,也能攒下第一桶金。 并没有雇马夫,出了镇子,陈景背着包袱,往偏僻的山头走去。 平安镇,离着京城只有五百余里,长长的官路上,不时有加急的红翎斥候,扬鞭跑马,将北面边关的消息,急急往京城带去。 “行人避让——” 在马蹄卷起的烟尘中,陈景平静地退到路边。有些事情,离着他还很远,他眼下要做的,便是努力活下去。 等铁蹄远去,陈景索性停了下来。只走了一个时辰,原主孱弱不堪的身子,根本禁受不住。 他坐在一株抽了新芽的枯树下,打开包袱,拿出了干粮水袋。 官路边不远的田垄上,约莫是开春时节,满眼看去,都是种稻的佃农。许多人没有耕牛,便用绳子绑了木犁,两人一组,深一步浅一步,费力地往前耕着,将一泼泼的汗水,不断洒入田里。 只看了几眼,陈景一时怔住。 在春风习习之下,他看见了宋钰,身上绑着一截木犁,刚巧是累了,正抬头抹着汗水,看向头顶的阳光。 盘着百合髻的侧脸,即便沾了泥,依然清秀如仙子一般。 这哪里是下乡探亲,分明是去帮工,补贴家用。 若是离开陈家,说不定能有更好的生活,甚至是,凭着姣好的容貌,嫁入富户也有可能。 陈景站起来,拿出一个水袋两张饼,唤来一个垂髫小童。 “我请你吃一张饼,你替我将剩下的吃食,拿给那边的宋姑娘,可好?” 垂髫小童大喜,接了东西就往田垄里冲。 陈景转过身,身子重新有了力气,脚步稳稳踏了出去。 003章 “血手人屠张大彪”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两日之后,从山上下来的陈景,带着一身的疲乏。庆幸的是,这一次入山是成功了。 阳光之下,他捏着一枚玻璃球儿,翻来覆去地看。实际上不仅一枚,但其他的卖相不行,他重新给熔了,推了高土灶埋入地里。 他亦有信心,大冉朝第一枚的玻璃彩球,当有一番好的价钱。 循着官路,陈景特意看了田垄的方向,发现找不到宋钰的人影,才有些失望地继续往前。 在入镇子之后,他换了一身麻袍,特地买了一个圆竹笠,将整张脸几乎遮住。又从柴垛抽了条三尺余的直棒,用布裹住,稳稳拿在手里。 越是新奇的东西,越是奇货可居。比方说这玻璃彩球,虽然不费什么材料,但若是他大批量地产出,便不值钱了。而且还有树大招风之祸,引来其他人的争夺。 此时他的模样,已经像极了一个江湖人。 整理了一番腔调,陈景才沿着街路,走入了最大的一间当铺。 当铺里的伙计,见着陈景的装扮,惊了惊后,急忙火急火燎地上了香茶。连着正在午睡的掌柜,被唤了两声,也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 “远客,可是出货?” “出个宝。”陈景压了压竹笠,声音嘶哑。 嘭。 将裹了布的木棒,冷冷拍在柜台上,陈景继续开口。 “我出东西,你收东西。其余的事情,你莫要问。问多了,说不得会遭了杀身祸。” “这是自然,我懂规矩。”当铺掌柜抹了抹额头的汗,又让伙计闭了店门。 陈景点头,从怀里摸出了那枚玻璃彩球。 “三个月前,我家兄弟八人,带着刀在大漠闲逛,刚好拾了一个东西,你掌掌眼。” “来之前,我将上面的血气洗干净了。”陈景又补了一句。 当铺掌柜点头,接过了玻璃彩球,开始翻来覆去地看。 此时,陈景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给个七八铜板的,他商海浮沉的梦想,便要一场空了。 “是贵物。”当铺掌柜收回动作,将玻璃彩球,小心翼翼地放在布垫上。 “虽然不如夜明珠,但也算得琉璃中的极品。远客,活当还是死当?” 死当也叫绝当,几乎相当于卖了。而活当,以后还能赎回。 “卖了这一茬,我便要回大漠了。掌柜的,你觉着我还会回来?” “说笑了,我懂规矩。”当铺掌柜笑笑,“既如此,我也不诓你,咱一口价,四十两银子。” 只听到这个数字,陈景心头暗爽。卖了地契祖屋,也不过四五十两。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 这东西,卖的就是一个奇货可居。第二枚,第三枚……远不如第一枚值钱。 “掌柜的,我可是听人讲了,你嘴大吞天,什么都敢收。现在倒好,四十两的银子,都不够我睡半年花娘的。” “一百两,若不然,我换别个镇的当铺。” 拿起玻璃彩球,陈景冷哼一声,准备离开。 “远客,八十两!八十两如何?” 陈景停下脚步,垂着头,假装犹豫了好一会。这才转了身,冷冷地将玻璃彩球,重新放在了柜台上。 “算你识趣,到时候我有好东西,自然都会找你。” 当铺掌柜极尽谄媚之色,走入后柜,捧出了一袋白花银子。 “远客,能否留个山名?” “血手人屠张大彪。”陈景想也不想。反正这山名,怎么厉害怎么来就对了。 收好银子,陈景抓起了“剑”。 “可有后门?” “有的,我让伙计带你去。对了张大侠,出街小心一些,这几日轮到夏捕头当值,他不讲情面的。” “哼,他若拦我,我张大彪的剑,也未尝不利!” …… 从当铺后门走出,发现小伙计没有跟踪后,陈景才平静地走入一个旧巷,将竹笠麻袍,以及那柄伪装的木棒,一股脑儿丢在地上,用火烧了去。 他不得不小心。 风雨飘摇的大冉王朝,新政和旧党的利益冲突,已经延伸到了平安镇。前两日,镇子里的一个小世家,家里的嫡子妄议国政,被杀手夜里割了喉。 做完一切,陈景才带着八十两的银子,翻过了巷子墙,循着回家的路,闲庭信步地回赶。 才刚到家门,隔着院子,便听到了里头喋喋不休的骂声。 是吴文的声音,隐约还带着哭腔。 “宋姑娘,那一两的银子,我存了好久,原本要留着当盘缠,入京赶考的。陈景骗了银子,这个遭天谴的骗了银子,我入不得京城,便做不了状元郎了。” “你早该晓得,他陈景,就是个祸祸东西,平安镇最大的烂人!” 陈景小心推开院门,发现宋钰颤抖站立,垂着头一声不语。 那模样,一如既往的倔强。 “不如这样,宋姑娘……和我,打十次桩儿,一次一钱,刚好就抵了数。”吴文焦急地开口。 “八次也行,那多出的二钱,我当作打赏了。” “宋姑娘,陈景他也欠我一两呢。” 院子中,宋钰依然不说话,颤着手,举起了刚带回来的小半个米袋。这小半个米袋,是她帮工二三日,才得到的报酬。 没有银子的时候,有一次,她甚至扛着两担劈好的柴,走了七八里路,去帮陈景抵债。 “我要这东西作甚!”吴文恼怒将米袋打翻,那些碎米洒了一地。 陈景冷着脸踏入,从旁抽了条柴棒,几步往前冲,在吴文扭头的惊恐中,重重一棒砸了下去。 顿时,一声死了爹妈的惨嚎,响彻了整个院子。 …… 004章 捕头夏崇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君子动口不动手,陈景,我们是读书人!”吴文瘫在地上,捂着被打破的头,不断地告饶。 另一个小书生,更是直接装晕了过去。 陈景坐在木桩上,心底有些烦躁。这才刚开始,已经举步维艰了。 “你再说说,那张地契的事情。” “你画了红押,便是要卖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二两银子。” “外乡人买的?” 吴文欲言又止,直到又被砸了一棍,才重新哭咧起来。 “景哥儿,是把子堂的人。我欠了赌坊四两银子,莫得办法,就拉个皮条。” “我特么!” 陈景勃然大怒,照着吴文的腿,又是两棍抽了下去。四五十两的地契,你还个赌债,全带坑里了。 不过,原主也的确是个蠢蛋。这一下,偌大的烂摊子,全留了下来。 犹豫着,陈景转过头,看了眼正在收拾物件的宋钰。 他身上有八十两的银子,只要有了官坊的路引牒文,走南闯北的都饿不着。左右,他对这个祖屋,也没有太大的感情。 这种烂事儿,越早抽身越好。 “卖不卖,你拿主意。”陈景静静开口。 童养媳摇摇头。 “这屋卖了,你以后怎么活。你在外面胡闹,被人打了哭了回家,我还能给做个饭食。” “我能赚银子。” 宋钰惨惨一笑,并没有信,转身往屋里走。 “景哥儿,你真的不要打了,我偏头疼又犯了。庚子年的岁末,我还送了你半袋大米。” 陈景怔了怔,回忆了一下,才发现庚子年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合着要记一辈子呢。 “宋姑娘,你也帮我讲句话!去年夏天,我还帮你扛了一担柴。” 陈景骂了句,又是一棒重重抽下。 …… 吴文远没有想到,原先唯唯诺诺的陈景,一下子变成棍棒小郎君。 “陈景,把子堂的人不好糊弄。咱就给他们吧,把地契卖了,还有几两银子呢。” “别多嘴。”陈景皱了皱眉。要不是想解决地契的事情,这俩小王八蛋,直接捶断腿再吊一天。 “景哥儿,我回了……” 正当陈景想着,另一个书生,跛着腿儿走了回来。声音颤颤的,生怕陈景又要拿柴棒。 这陈家的地契,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把子堂的人,一样不会放过他们。 “怎么讲的?” “约了同福酒楼。” 陈景点点头。原主在春楼画了红押,相当于将陈家祖屋的地契,准备贱卖了。 “景哥儿,你瞧着我,头疼病又犯了,能否通融一下,我回家煲药喝了再过来。”吴文还在哀求。 “我欠你一两银子对吧,又把你打得这么重,我心里挺愧疚的。这样吧,我再借你五两,你拿去医馆看看偏头病。”陈景想了下开口。 “陈景,咱仨果然是生死兄弟!” 陈景笑了笑,“这是自然。刚卖了几匹绸缎,富贵了一把。不过,吴兄要先写个字据。” “好说,好说。” 匆匆写完字据,吴文拿着一小袋的银子,翻开数了数后,整个人欢喜起来。 接过字据的陈景,看了几眼之后,沉默地又拿起柴棒,冷不丁地抽在吴文的手臂上。 吴文吃痛,钱袋子才掉地,被陈景捡了起来。 “景哥儿?” 陈景懒得答话,转头看向另一个书生。 “景哥儿,我不借,我这两日抄书有银子!” “不要银子也成,写字据就可以了。”陈景笑了笑。他很明白,不用点手段压住吴文两个,指不定以后还要出事情。 当然,肯定是不能杀人的。在平安镇里,打架私斗不算大事。但你要杀了人,这事情就一下子捅天了。官坊里的那位夏捕头,但凡你作了恶,天涯海角都要把你追死。 收好两张字据,将吴文两个,每人踹了几脚,踹出了院子后,陈景才重新坐了下来,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把子堂? 就这名儿,约莫是古时的社会人了。 赚银子的办法,他的确有不少。但现在,吃得再胖也没用。便如一个孩童,捧着金元宝招摇过市,怀璧其罪,迟早要被人抢个干净。 “宋钰,我出去一趟。”陈景转过头。 院子边上,正在折柴火的宋钰,回头看了看,又重新转了回去。 …… 同福酒楼,在平安镇最富庶的北街上。平安镇临近京都一带,镇子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也因此,北街上的赌坊酒肆,春楼客栈,生意一直很好。 并没有直接进酒楼,犹豫了下,陈景寻了一个小面摊,平静地坐下来。以他现在的模样,只要敢单刀赴会,估摸着会被把子堂的人,嚼得骨头都不剩。 连着吃了两碗阳春面,在看到三四个巡街的捕快走来,陈景才急忙结了面钱,迅速跑了出去。 “夏捕头,我捡了一个钱袋子。” 迎面走来,为首的缁衣捕头,见着陈景拦路,一下子停了脚步。这人便是夏捕头,全名夏崇,虽然只有三十余岁,但脾性沉稳,嫉恶如仇。多少的江洋大盗采花小贼,都折在他的腰刀上。 先前的当铺掌柜,怕他这个“漠北老匪”遭了横祸,还特意嘱咐了句。 递出钱袋子,陈景只觉得有点耻辱。这和儿歌里“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基本是大同小异了。 但莫得办法,总得找个路子走下去。 夏崇犹豫了下,接过了钱袋,“回了官坊,我会写布告招失。但这钱袋子,加起来不到三钱的碎银,你没藏私吧?” “夏捕头,我是个读书人。圣贤有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若真取了,又怎会交给你。” “是这个理儿。”夏春点点头,“你的名字,我会添到布告上。” 陈景笑了笑,“这样吧夏捕头,我是在同福酒楼里捡到的。你稍等一下,我上去问问,说不定能寻到失主。还请夏捕头,在街上等我一会。” “去吧。” 并没有因为银子太少,而有半点的不耐。夏崇抱着腰刀,带着随行的几个捕快,坐在了旁边的茶摊子上。 没有耽搁,陈景迅速往酒楼跑去。 005章 我有一个表兄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上了酒楼,到了约定的桌席。陈景才缓了缓脸色,平静地坐了下来。 对面的五条大汉,正等得脸色恼怒,见到了陈景,便重重将手里的哨棍,拍在了桌上。 有个瘦些的,认出了陈景,很鸡贼的八卦了一圈,顿时,整个酒楼一下子快活起来。 “你画了红押。”把子堂为首的大汉,是一个络腮胡子,直接将一张公证,放到陈景面前。 “原本十两银子,买你陈家的祖屋。再除开吴文的赌债,请你吃席的花费……应该还剩一两。” 陈家垂下头,看了看桌上的一碟小葱豆腐,一碟拌花生米,只觉得有些好笑。 “刚巧,哥儿几个今天出门,又忘了带银子,只好下次再给了。来,你先把地契给我。”那领头的大汉还在喋喋不休。 几个人都放声大笑。 “对了,我听说你屋头里还有个童养媳,是平安镇数得上号的俊,要是缺银子了,不妨一起送过来。” “呵呵,大家伙都知道,我通天豹彭春,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人。” 陈景抬头,并没有害怕,反而露出狡黠的笑容。干脆利落的,他掏出了地契,放在了桌上。 “好,陈家小书生……是个妙人!”彭春大乐。 酒楼里,旁边尚有不少食客,看见陈景这副模样,一个两个的,都充满了嘲弄之色。 天字号的傻子,被人连哄带吓,就这么把祖屋送出去了。 折好了地契,彭春笑意更盛,拍了拍陈景的肩膀,“景哥儿,你记着了,哪日把你家的童养媳送过来,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这句话,分明有戏弄傻子的嫌疑。乐得旁边的人,再次哄堂大笑。 “彭大哥够义气。那这样,你把你妈送来,我给你两百两银子,你觉得如何。”陈景抬头,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原本转身的彭春,听见这一句,迅速又转回了身子,将悬在腰上的短哨棒,冷冷抽了出来。 在他的旁边,另外四条大汉,也怒极反笑。 离着不远的食客,开始惊惊乍乍地离席,头也不回地往酒楼下跑。刚走来的店小二,吓得将食案丢掉,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 “地契,是我放在桌上的。”陈景语气不变,用手指敲着桌面,“没说给你,你自个偏要拿。” “几个意思。”彭春冷笑,“你最好去打听一下,我通天豹彭春,在平安镇是个什么名头。拿了又怎样,我通天豹彭春,吃瓜子都不吐壳,这地契,老子再吐出来就是狗爹养的!” 五条大汉越走越近。五个人,五条大棒子…… “我让我表兄来评理了。”陈景攥了攥桌下的拳头,脸上依然云淡风轻,“他就在酒楼下等着,若是动了手,大家都讨不了好。” 彭春皱了皱眉,冷哼一声往窗边走,“我通天豹彭春,铁打的汉,吊卵的种,哪个敢惹——” 一语未完,声音戛然而止。 “收、收收棍。”彭春脸色发白,急急催了一句。 陈景站起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走到了窗边。彭春刚要问两句,被陈景不客气地推开。 伸出手,陈景冲着街上的捕头夏崇,热烈地挥了好几下。 …… 此时,从茶摊子站起来,夏崇有点发懵。看见酒楼上的陈景,冲他拼命挥手的时候,犹豫了下,他也抬起了手,跟着挥了挥。 “没事了。”夏崇说着,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又抬头看了看还在挥手的陈景。 “夏捕头,他挥了好久。” “陈兄弟是个热情的人。”按着腰刀,夏崇带着人,重新走上了街。多走几步,回头一看,发现酒楼上的陈景,还在朝他挥手。 有些过意不去,夏崇只好又抬了手臂,跟着多挥了几下。 …… “表兄再见。” 等夏崇走远,陈景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动作。 在他的旁边,五条把子堂的大汉,已经惊得脸色煞白。 平安镇的夏捕头,那是杀人不见血的主。去年有伙江匪乔装入城,拢共二三十条好汉,被这位夏捕头发现,单人一刀,堵在南城老巷,硬生生地杀了个干净。 “我这表兄也是,还想请他上来的。”陈景走回桌席,笑着继续开口,“做个捕头每日都忙,惹了我生气,我便去舅家那边告状了。” 彭春战战兢兢,迅速将折好的地契,重新拿了出来,慢慢放在桌面上,甚至还哈了好几次手掌,努力将纸上的折痕抹平。 “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陈景刚要抓起茶壶,旁边的一个把子堂大汉,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帮着斟了一碗。 “哦,地契的事情。” 陈景喝了两口,将茶碗放下。 “这位通天豹彭春,不用再抹了,已经很平了。” 彭春干笑着收回动作。 “我彭春自小和野狗争食,说是狗爹养的,也不为过。” 这时,在彭春的后面,一个大汉腰下的哨棒,约莫没悬好,一下子掉了下来。 陈景并没有受到影响,刚要继续说的时候—— “哪个?哪个拉的棒子!吓着我陈兄弟,我剁了他!”彭春大怒回头,朝着落棒的大汉,就是两记耳光甩了过去。 “彭兄,算了算了。”陈景有些无奈地开口。他只想着,把事情赶紧解决。这表兄夏崇的事情,迟早会被人查出来。 “陈兄,对不住。来酒楼恭候之时,这几个莽夫,劝我喝了不少酒,我刚才是迷糊了。”彭春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 “那份地契公证,我也是被劝酒,人喝醉了,才糊里糊涂画了红押。彭兄啊,你看这事情——,罢了罢了,大不了祖屋没了,我去我表兄那里挤挤,一起搭伙过日子……咦,彭兄,你为何撕了公证啊?” 在陈景的面前,那份乱七八糟的卖屋公证,被彭春干脆利落地撕了个干净。 陈景松了口气。 这屋头算是保住了,对家里的小童养媳,也算有了一个交代。 “陈兄弟,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义结金兰如何?” 我特么要是混黑,媳妇不得天天来逮着找。 婉拒了五条大汉的热情,陈景走出酒楼,站在街上等风一吹,才发现整个后背都湿了。 下一次,可别玩这么大了。 …… “去,好好查个一二。”酒楼上,彭春重新恢复了凶戾之色。 刚才众目睽睽之下,他属实有些掉价。 “去查清楚,敢诓我的话,我便要他死!” 嘭的一声,彭春将哨棒重重拍在食桌上。 006章 武夫刑小九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三月,也称桃月,艳得像花娘双颊上的红胭脂。 此时,青石巷的陈家院子里,宋钰在晾晒衣服,偶尔会回过头,往前看上两眼。那个不学好的小相公,最近是越来越奇怪了。 摆平了把子堂的事情暂且不说,昨天的时候,还翻箱倒柜的,找了许多书籍,翻来覆去地看。 但这副模样……似乎是有了上进心,极好的。 “宋钰,等会吃什么。” “卤面。”宋钰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院子里阳光正好,暖暖地铺了一层。连着原本死气沉沉的陈家院子,也仿佛有了活气。 从木墩子上起来,陈景揉了揉老腰。还是那句话,赚钱的法子他并不少,但一时不能露得太多,把握不住,利益惹人眼红,就是一个死字。 再者,迁都十九年的大冉王朝,正面临着新帝改革,和旧党阶级的冲突,这段时间已经烧到了平安镇,有了越演越烈的迹象。 等晾完衣服,宋钰拌了卤面,院子里,两个人一个坐东,一个坐西,捧着瓷碗吃了起来。 看着碗里的卤面,陈景难得有了胃口。在不远处的宋钰,也将筷子搅得“乓乓”响。 “宋钰,我们离开平安镇,如何?”吞了一口面,陈景抬头开口。 “去哪。”宋钰转过脸,脸上满是疑惑。 “取到路引,便往南走。京城一带最近很乱。另外赚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近些时间很乱,官坊不会给路引。出城只要过了百里,一经发现,便是私渡之罪。” 官坊的路引,不仅要标明目的地,还要有舟车,同行人的数量,非常严苛。远行没有路引,寸步难行。 “另外,赚银子的话,你说了很多次。”宋钰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半点欢喜,“留在镇子里,我能找到很多熟活。真去了南方,我觉得,我们会饿死在半道上。” 陈景心底叹气。 原主这狗犊子,烂泥巴一样的人生,若是没有宋钰,估计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陈景,你真想过日子的话,便好好读两年书,考个秀才,到时候和爹一样,做个受人尊敬的私塾先生。” 几乎是肺腑之言了。 “爹留下的那些书,我保存得很好。” 老爹是个私塾先生,从小到大,不仅是教原主,连着宋钰,也会一起读书识字。记忆中,宋钰的才女之气,实则非常厉害。 若不是个女儿身,在这种世道里,该有另一场腾飞的人生。 但此时的陈景,没有走仕途的意思。如今的大冉朝,新政和旧党的水火不容,朝堂内斗腐烂,这不是一个好的方向。 “宋钰,我想学做生意。”沉默了下,陈景抬头开口。有些东西,需要慢慢和宋钰说清楚了。 他只觉得,在这个异世里,宋钰给了他一种家人的感觉。顾他吃穿,顾他生死,还要顾他以后的前程。 哪怕是望夫成龙,也该做到了极致。 陈景还以为,宋钰会说什么“士农工商”的道理。 但没有。除了忽然锁上眉头的担忧,语气依然平静。 “我没有银子了。” “我自己有。”陈景开口。 “城西开酒铺的李家,最近在攀风雅,想找一个抄书的人。陈景,我想去问问。” “别去问了。”陈景直接开口。这段时间,他已经慢慢了解宋钰的性格,表面像一座冰山,但在心底里,对他是真的好。比方说做什么抄书童,毫无疑问,是想帮他赚银子。 犹豫了下,陈景忽然起身,走到宋钰的面前。宋钰惊了惊,急忙将手里的碗往后藏。 但陈景已经看得清楚,宋钰的碗里,哪里是什么卤面,分明只是些稀水糊糊,先前用筷子搅得乓乓声,无非是掩人耳目。 “这两日肚子不舒服,吃不了干的。”宋钰平静地转身,只留给陈景一个孤独至极的背影。 陈景皱着眉头,声音逐渐高亮。 “等以后……我陈景赚了银子,便让你用燕窝漱口,鱼翅羹当水来喝。” 宋钰脸色无悲无喜。只等多走几步,入了厨堂,她将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颤着身子,忍着哭腔呜咽起来。 …… 午后,离开青石巷的陈景,在茶摊子上坐了两盏茶,心底才慢慢有了主意。 把子堂的事情,让他迅速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风雨飘摇的世道,没点自保的底气,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放开手脚。 身上的银子,足够找几个卖命的武夫。当然,避免被吃大户,招拢的人手,必须要有家眷。孤家寡人的,心一横杀人夺财,去了阎王爷那都没处说理。 将最后一口茶汤灌入肚子,又留了两枚铜板,陈景才起了身,寻了一架去城北的马车。 相比起城南的富庶,平安镇的城北,鱼龙混杂,多的是投亲不遇的外乡人,甚至是北面逃荒来的人。 下了马车,没等多走几步,平安镇的天空之上,已经满是黄昏的晚霞。 这是第一次,陈景站在城北。即便是原主,也并没有来过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 没有像傻子一样立即招徕,站在巷子边观察了许久,陈景才迈起脚步,往一个卖身葬母的青壮男子走去。 在男子的身边,不仅放着一柄锈刀,还跪着一个垂髫男童。 他走走停停,转悠了三次,才彻底顿住了脚步,蹲在了男子面前。 男子抬头,一双眸子里满是乞求之色。 没有立即询问,陈景先将手里的馒头,递给了旁边的男童。男童急忙接过,大口吃了起来。 男子面露感激。 “哪儿的人。”陈景扫了一眼地上的锈刀。 “这位东家,我父子是北面夏州的人。” “夏州?”陈景怔了怔。没记错的话,夏州在三年前,由于大冉朝堂和亲割地,已经送给了北面的狄国。 “狄国苛赋,很多冉民活不得了,只能往南面跑。我家娘子先在半道病故,然后老母前两日也挺不过了。” “来平安镇投亲么?” “正是,但并没有寻到。” 陈景沉默了下,指了指地上的锈刀。 “你会武功?” “会一些……在夏州时,我是武行的教头。” 武行,类似于镖局一类的营生。能做武行的教头,想来是有些本事的。而且,最让陈景欣慰的是,在这种世道里,面前的男子并没有以武犯禁,而是选择一个堂堂正正的方式,去给死去的老娘,挣一份安葬的银子。 “你叫什么。” “刑小九,我儿叫刑秋。” 陈景点头,将刑小九头上插着的竹枝,一下子扯了下来。插竹卖身,古来有之。当然,插花也是卖身,但性质不一样了。 “我给你五两。四两葬母,买副好些的棺材。多出的一两,给自个和孩子,整一身好点的衣裳。办完之后,明日来城南青石巷的陈家找我。” “东家……不怕我拿着银子跑了。” “你刑小九真是个烂人的话,这刀就不会锈了。”陈景笑了笑。更主要的是,你要骗我,我打不过也喊不来人,属于彻底没辙。 …… 007章 不走仕途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在城北又逛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的人选后,陈景才闷闷地喊了马车,在暮色变深之前,一路赶回城南。 “宵禁!” 不曾想,难得今天走远一些,又碰到了官坊宵禁。惊得驾车的老马夫,少收两枚铜板后,将陈景踹了下去。 陈景无奈,只得循着一条条的老巷子,急急跑回了家。 便如他所料,新政的改革,已经开始触及旧党门阀的利益,这水火不容之势,恐怕以后要更加凶险。 跑得气喘吁吁,待近了家门,等陈景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院子的墙檐下,吊着一盏灯笼,映照出四周围的亮堂。 陈景明白,这是宋钰挂的,怕他磕了摔了。 陈景沉默了会,借着亮光,安安稳稳地走入了院子。正好,在院子的西面房间,宋钰一下子吹熄了油灯。 …… 翌日清晨,陈景才出了房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刑小九已经带着孩子,等在了院子外。 陈景目光扫了扫,发现童养媳宋钰,也不知什么时候出门了。 “刑小九,你来了。” 眼前的刑小九,已经换了一身武行的劲装,再加上壮实的身子,颇有几分高手的意味。 “刑小九见过东家,东家大恩,我刑小九以命相报。” “不用客气。”徐牧心头欣慰。五两银子换来一个忠勇的保镖,这生意十分划算。 “还有一间空屋,等会把里头的物件都整理好,你便带着孩子先住下来。陈家院子是小了些,但你放心,我赚了银子,便不会亏待于你。” “我老父先前是私塾先生,等会主母回来,也能教着小秋识字读书。” 刑小九更加感激,七尺长的大汉,躬着身子,止不住地向陈景道谢。 陈景满意地笑了笑,“对了小九,刀磨了么。” “磨了。” 刑小九解下腰上的刀,在陈景面前,小心地抽出半截。刀刃上,渗出片片的亮泽。 陈景舒服地呼出口气,这以后,总算有个人护着了。若不然,连几个闲汉打不过,这穿越的天选之子,也太憋屈了。 等整理完空屋,又安置好了刑秋,陈景才带着刑小九,开始往青石巷外走去。 “小九,昨天突然宵禁,你没遇着事情吧?” “没遇着,葬母之后,我索性带着小秋,在城外过了一夜。不过,我在城北那会,时常听说,平安镇最近死了很多人。” “是那些议政的公子王孙。”陈景皱住眉头。这事儿,便如长了七八年的老仙人掌,谁碰谁扎手。 “东家,我们去哪?” “我打算开个铺子。” 还剩七十多两,开个铺子绰绰有余。在陈景的打算中,是开一个珍宝类的小铺,只卖些玻璃球,作为攒下第一笔资金的手段。 当然,一下子不能太贪,吃得太撑,会被人剐肚皮的。 “小九,你能打几个?” 刑小九想了想,“若是普通的大汉,八九个没问题。会武的,真是高手的话,我应当也能过上几招。” 这属实有点生猛。 “我在城北跪了两三日,并不是没有人问,都嫌要的银子太多,但我想着,给老母置办一副好的棺木。” “大孝。”陈景拍了拍刑小九的肩膀。从今日起,这个有些耿直的好汉,便算他的第一个班底了。 带着刑九,在城南的长街上,来回逛了两个时辰,最终才选定了一个转角的小铺。 刚好旁边就是春楼。 几个胭脂涂烂脸的花娘,正摇着绣花手帕,目光含春地看着他。 “陈家小郎君,今天有银子没?外头日晒风大,上楼快活啊。” “姐姐们行行好,我只有八个铜板,过一夜成不成?”陈景平静抬头。 花娘们白了一眼,拉起了垂下的长衫,迅速将头扭开。 “说正事。”陈景收回目光。 眼前的小铺,无疑是合适的。有春楼在侧,来往的恩客,偶尔也能蹭个生意。 “东家,有官差抓人。” 循着刑小九的声音,陈景惊愕转头,发现长街的对面,夏崇正带着五六个官差,在酒楼之下,将一个华袍青年扑倒,扣上了枷锁。 “我大冉朝三百年的国祚,若不维新变革,长此以往,社稷必乱!” “淮州士子李新,愿为先行,谏苍天,警醒世人!” 青年喊完,仰着头,看了两眼苍天后,忽然五官溢血,整个人仰摔倒地。 “东家……他咬毒了。” 陈景沉默。 街对面的夏崇,在阳光下站着,看着地上的尸体。直至几个同僚扯了扯,夏崇才回了神。 循着长街,夏崇沉默按着刀,在看见陈景的时候,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陈兄弟。” “夏捕头好。” “你刚才也见着了,要守规矩,不要沾上坏事。”夏崇似有满腹的话,找不到人来诉说。他的那些同僚,并不像他,还在和往常一样,继续有说有笑的巡街。 “夏捕头放心,我攒了好久的银子,想拿个小铺做生意罢了。” “陈兄弟……你说那人,为何要这样呢,糊里糊涂地上了缉拿令。我认得他,前年迁到平安镇,是个读书的好儿郎,书院里的夫子,都说他迟早会金榜题名。” “大抵是,心里有一种信仰。” “什么样的信仰。” 陈景摇头,“那我就不知了。” 夏崇叹息一声,“官坊那边,这几天出了十七张的缉拿令,抓拿支持维新变革的乱党。” 只听到这一句,陈景便明白。新登基的皇帝,现在是玩不过旧党门阀了。 “平安镇的人都知道,我夏崇喜欢守规矩的人。但今日,我好像也有些——” 夏崇停了声音,并没有说下去。 “夏捕头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陈景迅速开口,“小九,你听清了么。” 刑小九懵逼地摇头。 夏崇沉默了会,拍了拍陈景的肩膀,随后干净利落地转身,往前方的几个同僚追去。 仵作还没有赶来,街对面的尸体,在围观的嘲弄中,明显是死不瞑目。有一个路过的富户纨绔,恼怒地踩了几脚尸体,又匆匆带着狗腿家丁,急急往前跑开。 只一下子,满街的风都是冷的。 008章 小郎君要八个?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我拿了一个铺子。”回家的陈景,认认真真地开口。在他的面前,童养媳宋钰已经回家,双手被水泡得浮肿,应当是去帮工洗衣了。 宋钰停了脚步,看了看陈景,又看了看邢家父子。 “刑小九见过主母。” “主母姐姐。” 宋钰愣了愣。不学好的小相公,这是找了家仆? “刚招募的人手,信得过。”陈景组织了一番语言开口,“没骗你,今天在城南街上,我拿了一个小铺子,过几日便开档做生意。” 宋钰沉默着坐下。 刑小九见着气氛不对,急忙带着儿子,往空置的屋子里走。 “陈景,哪来的银子。” “赚的。”说着,陈景从袖子里摸出钱袋,取了十两,放在宋钰面前。他觉得很有必要,让两个人的世界,开始慢慢了解。 如果宋钰愿意跟着,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左右这世道,至少要闹好几年,才能慢慢争斗平息。 “在以后,我想着把生意越做越大。” 不走仕途,只能想办法赚银子,武装自己的人生。 宋钰垂下头,不声不语。隔了好一会,才无悲无喜地开口。 “不管是做什么营生,你终于能养活自己了。” “当然能。”陈景笑了笑。 他以为宋钰会高兴,但并没有。在一阵沉默之后,宋钰站起了身子,直直往屋子走去。 “宋钰?” “陈景,我累了。” “我买了烧鸡,搁在厨堂里。” “你留着吃吧。” 陈景孤独地坐着,静静看着宋钰的背影,走入屋子,关上了门,隔绝开两个人的世界。 原主十四岁丧父,那年宋钰十三,便开始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了原主九年的废狗人生。 她是个好姑娘,却连铜镜都是邻人用旧送的。没买过胭脂水粉,衣裳穿得不合身了,才咬咬牙扯了一匹旧料子,缝了一套襦裙。 这九年的人生,陈景能想象得到,一个姑娘家要如何披荆斩棘,才能将一条废狗护在羽翼下。 “小秋。”陈景喊了一声。 刑秋屁颠颠跑了过来。 “帮东家做个事,打碗米粥,夹个鸡腿,送到主母姐姐屋里,你看着她吃完,东家明天赏你两串糖葫芦。” …… 桃月初八,宜财。 将三枚玻璃球儿,放在刑小九面前的时候,惊得这个夏州武夫,眼皮止不住地跳。 “东家,这是贵物!” 刑小九的语气,和当初的当铺掌柜,几乎同出一辙。 “祖上传下来的物件,莫得办法,只能拿来应急,撑住场面。”陈景平静开口。 刚开的珍宝小铺子,若是没个镇店的东西,和路边摊有什么区别。当然,炼造的办法,他现在并不打算让刑小九知道。连着手里的这三枚,都是好不容易,偷偷造出来的。 “小九,先跟我去铺子。” 平安镇的长街上,十七张缉拿令的事情,还闹得人心惶惶。但不出陈景所料,不管是春楼酒铺,赌坊梨园,生意一如既往地好。 不管哪个世道,都约莫是同一个道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东家,我听说了,十七张缉拿令,还漏了好些人。” 徐牧点头。并没有继续打听的意思,仕途无望,赚银子才是王道。不管离不离开平安镇,身上有银子傍着,遇了鬼也能通融一下。 两人开始忙活,在珍宝小铺里,来来回回地搬动物件。到最后,陈景还买了一个古色的香木椟,将玻璃球贡在了上面。 只可惜,一直等到了午后,除了几个泼皮讨保护费,那些富贵老爷,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照顾好我儿刑秋!” 铺子外,提刀的刑小九追着两个泼皮,踹了一路又跑回来。 陈景揉了揉额头,脑子里盘算着主意。最终,心底才慢慢有了办法。 “小九,你看下店,我出去一趟。” 陈景站起身子,看着旁边的春楼,一下子有了主意。 …… “小郎君要八个?”老鸨惊得合不拢嘴。 “十个也成。”陈景想了想。 “你会死的,别又等宋姑娘来收尸。”老鸨心善了一回,皱着眉头来劝。 “只借两个时辰,我不动姑娘。” “姑娘自个动的话,要加银子。”老鸨脸色认真。 陈景瞬间沉默。 我特么……要怎么跟你这个污婆解释。 陈景索性掏出钱袋,丢了五两银子出去,“讲好了,就两个时辰,不会过夜。时辰一到,十个姑娘齐齐整整地回来。” “小郎君威武!” 威你母。 陈景暗骂了句,等挑选完毕,才领着十个莺莺燕燕的花娘,走出了春楼,走回了小铺子前。 “东家,练武之人不近女色,再说了,我这几日时常想起亡妻,这样不好。” “小九,再说我扣月俸了。” 陈景沉吟了下,将花娘们安排到了铺子前。当然,避免让人误会是春楼,得让出一条入店的主道。 “小九,别傻站着看,你去后面把东西都搬出来。” “东家,我真没看,习武之人不近女色。”刑小九解释了两句,急忙往店里走去。 陈景走出铺外,又思考了番,光站着的话,这招徕也弱了些。 “会唱曲儿么。” “小郎君,会唱媚三娘。” “走一个。” “咿呀咿咿呀,灰雁离北,越鸟朝南,十载成空,偏不见郎君还。灯簇如豆席儿冷,夜鸟成双立杆栏——” 陈景听得……很爽。比起“喵喵喵”而言,多了一种别样的味道。当然,越往后听,他越是佩服。这曲儿,快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东家,来人了,来人了!” 果不其然,在小半个时辰之后,珍宝铺子之外,终于有个钱袋鼓鼓的富贵老爷,走了过来。 先是舔着嘴巴看了看花娘,然后,又受不住陈景的挥手招徕,犹豫着走了进来。 “我以为是新开的春楼呢。” 陈景干笑了声,迅速让刑小九上了茶汤。 “卖的什么……这椟子里的是琉璃珠?” 放在最显眼的古色椟子,里头的三枚玻璃球儿,终归吸引了注意。 “哟,这位老爷眼亮着呢。我陈家祖上啊,也是开珍宝铺的,这三枚七彩琉璃珠,是家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北面那地儿淘来的。狄国的老皇帝知道不?他那冕旒上,镶的便是这七彩琉璃珠子。” “送姑娘么?”那老头犹豫了下。 “送,挑一个往春楼走。” 陈景磨得嘴唇发干,直至最后又打了个对折,七十两的银子,才算卖出去了一枚。 喝了两盏茶,陈景才缓过了气神。万事开头难,积攒第一桶金,当真要机关算尽。 “东家,你这法儿厉害!” “当然,这大概叫……饥饿营销,蒙人好用着呢。” 009章 照顾好我儿刑秋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直至黄昏铺下,陈景才收了铺子。借着花娘的招徕,才短短两三个时辰,便卖了两枚珠子。本金可以忽略不计,几乎是白赚了一百五十两。 当然,这营生不能操之过急。以后进货什么的,也要伪装一下。 “小九,你也辛苦。”没有犹豫,陈景拿了五两银子,递到刑小九手里。 疑人不用。没有刑小九,在平安镇里,他立不住脚。 “这……谢过东家!” “不用客气。你以后跟着我,我陈景饿不死,你们父子二人,也定然有一口吃的。” 刑小九红了眼睛,收好银子后,止不住地向陈景点头。 “回吧,缉拿令的人没抓完,等会又要宵禁了。” “东家,先等等。”刑小九忽然开口,不断地扬着手,在陈景身上扇了好几下。 “这脂粉气儿重了些,主母那边知道的话,肯定要生气。” “小九,你门儿清啊。” “东家别胡说,都是我朋友教的,我以前在夏州,经过春楼都会绕路走的。有朋友要请我吃花酒,我直接割袍断义了。” “小九,再说我扣月俸了啊。” 主属二人,一路沿着老巷,借着掌灯人家的微弱亮堂,往青石巷的方向走去。 只走了半程路,老巷里的风,一下子吹了起来。原先掌灯的人家,也迅速熄了灯,“哐哐哐”地把木窗关上。 受惊的野猫,怪叫两声之后,沿着巷墙迅速逃走。 陈景停了脚步,皱住眉头。 刑小九提起刀,挡在了陈景面前。 狭长的老巷之前,七八条大汉的人影,已经若隐若现。 “小书生,你骗得我好苦啊。”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风声中乍起。 “老子通天豹彭春,铁打的种,吊卵的汉,让你硬生生地玩了一把。” 借着月光,陈景终于看清了堵路的人。 此时,通天豹彭春正斜着头,将哨棍架在肩膀上,嘴巴里还叼着半根草梗,十足十的寻仇模样。 在他的身后,七八条大汉,也狞笑跟着靠了上来。 陈景没有慌张,早在先前的时候,他便料到了,如彭春这种人,发现事情不对之后,肯定要找他寻仇。幸好,他提前去城北那边,招募了刑小九作为护卫。 “今日我在街上见着,你赚了不少银子。将银子留下,再喊三声爷爷,便当你赔罪了。” 陈景还没说话—— “照顾好我儿刑秋!”刑小九抽刀出鞘,在狭长的老巷里,借力踏在侧墙上,如燕一般跃了过去。 “先打这护犊子的!”彭春怒喊。 打斗的声音,一时间越演越烈。把子堂的一条大汉,被刑九劈伤了肩,居然倒地嚎啕起来。 该死。陈景咬牙。 如今,他并非是担心把子堂,而是担心宵禁的巡逻营军。声音太大了,这要是被逮到,起码要脱层皮。 “小九,下狠手。” 刑小九一听,迅速回身一刀,往彭春剁去。 喀嚓。 挡刀的哨棍被从中劈断,彭春退了几步,恼怒地掏出匕首,用手甩了两下,也发狠地往刑小九捅。 乓。 刑小九冷静地抬起刀鞘,往下一拍,将彭春的脑袋,直接拍得头破血流。 “风、风紧扯呼!”彭春惊喊了声,看着刑小九的模样,不敢再斗,急急带着部将,踉踉跄跄往前逃去。 “小书生,我记着你了,要不是今日身子不适,你这瘪三儿早躺了!” 把子堂的人影迅速逃开。 刑小九张望了几眼,见着没了事情,才收刀跃了回来。 “快走。”陈景沉声道。 不远处,骤起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巡逻营军的抓捕声,分明近在咫尺。 “东家,巷头也有脚步!” 陈景咬着牙,前后看了看,试着敲了两个木窗,想要遁入屋子,只可惜没人理睬。 “小九,贴墙隐蔽。” 陈景冷静下来,这黑天瞎火的,只要营军不往巷子深处探,说不定还有机会。 “东家,你看头顶!”没多久,刑小九忽然喊起来。 乍起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陈景的思绪。等陈景抬起头,才发现在夜幕之下,一袭白袍的人影,头遮竹笠,后背负剑,仗着轻功刚好从头顶掠过。 约莫是看见了他们,昙花一顾时,冷冷垂下了头。 “照顾好——” 陈景捂住了刑小九的嘴。他忽然明白,巡逻的营军,要抓捕的人,并非是他们。而是这个轻功卓绝的白袍男子。 庆幸的是,白袍男并没有理会他们。背手负剑,潇洒地在月光下乘风而去。营军追捕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远。 …… “东家,人都走远了。两路巡逻的营军,好像都追过去了。” 陈景松了口气。 多事之秋,一着不慎,要整个完犊子。 “小九,先回家。” 趁着机会,两人一路小心翼翼,终于有惊无险地赶回了青石巷。 坐在院子的桩头上,陈景喘了口气,盘算着今晚的事情。若没有猜错,营军要抓捕的,应当是支持新政的人。 “东家,那人的轻功,算得上天下高手了。” “小九,我要是……现在开始学武功,能成为绝世高手吗?”陈景认真发问。在他的心底,何尝没有一个飞檐走壁独步武林的想法。 “东家,我困了。”刑小九犹豫着开口。 “我问你话呢。” “东家,小秋在喊爹爹了。” 陈景脸色无语,这算不算委婉的回答了。 “东家记得再洗一把脸,我没记错的话,有三个花娘亲了你五个嘴儿。小心主母生气——” 刑小九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灰溜溜地往屋头跑。 等陈景预感不妙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宋钰已经出了屋,站着站着,忽然抓着柴刀,劈了两三段柴后,又转身沉默入了屋。 陈景心头一颤,一时间,只觉得今晚的风更加冻人了。 010章 立族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平安镇里,十七张缉拿令的事情,远没有结束。大街小巷,时常还能见到三五成群的捕快,挨家挨户的搜寻。 行人稀少,生意惨淡,就连珍宝铺旁的春楼,过夜的人都不足十个。 这得闹到什么时候。 这副光景之下,陈景并没有开铺的打算。 毕竟像他这种生意,原本就不指望薄利多销,属于那种开张吃半年的。按着他的考虑,这珍宝铺子的作用,便是一个掩饰,只需多卖几枚珠子,筹到了第一桶金,他可能会关门大吉。 攒了银子,若是不南下的话,陈景的心里更有一个打算。这些时日以来,他逐渐打听明白,不管新政和旧党再怎么斗,终归是士族门阀的天下。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在大冉王朝里,士族门第能养私兵! 当然,以陈景现在的情况,连庶族都算不上,顶多是个暴发破落户。要想出人头地,需要一个契机。 “东家在想什么。” “没事。小九,随我出门一趟。” “东家要去哪?” “官坊。” 作为天选之人,陈景不甘心只窝在一个镇子。便如刚才所想,他需要崛起,需要将青石巷陈氏,慢慢往士族那边靠拢。 哪怕没有“王与马共天下”的彪悍,也至少要收拢一份底蕴。 “宋钰,我出门一趟。” 在院子里,正在教刑秋认字的宋钰,仰起了好看的脸庞,对着陈景点了点头。 比起以前来说,现在的小相公,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不再缠着她讨要碎银,也不再浑浑噩噩,宿醉早归便趴在院子里哭。 “宋钰,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临出门,陈景补了一句。 宋钰没有回话,垂下头,翻着书卷的手,隐隐有些抖动。 …… 平安镇的官坊,因地制宜,在城中心的位置上。画卯的时间早过去,再加上缉拿令的事情,整个官坊,来回走动的都是人影。 官坊之外,还有一具裹了草席的尸体,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童,哭得撕心裂肺。 “东家,我听说了,昨日官差缉拿叛党,错杀了一人。那人在城外夜钓,说话有些冲,鱼还没钓上两尾,便被莫名杀了头。” 十七张缉拿令的事情,在平安镇内外,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连着珍宝铺的生意,也变得一落千丈。 陈景抬头看去。 有个大胡子官差走近,犹豫着递了一小袋银子,接着恩威并施,才吓得那妇人停了哭声。 “你有事?”那名官差转身,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陈景。 “我找夏崇捕头。” 官差皱了皱眉,“我认得你,莫要想着攀富贵。” 陈景笑着没答话。 官差冷哼一声,转身往里走,不多时,将夏崇喊了出来。 走出官坊的夏崇,先是看了看陈景,又看了看跪地的妇人孩童。 “陈兄弟。”夏崇脸色很不好,“官坊那边……认定了那人是同党,已经敲了章,一起报到京城的总司坊请功。” 夏崇越说,声音越抖。 “以前我还能说上一些话,但现在,京城已经派了人过来。” “夏捕头,那就先不讲了。”陈景抬头看了看,平静地安慰了一句。 夏崇沉默点头。 “今日来找夏捕头,我是想问问,最近路引的事情。” “陈兄弟要出远门?” 远行没有路引牒文,只要行程过了百里,按照冉律,属于私渡关津,要被判流放之刑。 “南方的交子镇,有个族叔病重,来了几回信,让我去探望一番。” “陈兄弟,最近的时间,平安镇潜入了很多江湖人,事情越闹越凶。路引牒文这些,官坊已经不给了。” 陈景叹了口气。 如这样的结果,他心底里早有预料。 实际上,夏崇并非是最好的问询对象。但现在以他的身份,并不可能和其他的富贵人有交集。当然,能遇着夏崇,总比入官坊,去问那些老吏要好。 紧接着,他问出了心里的话。 “士族?”夏崇怔了怔,“陈兄弟果然是个妙人……但这些东西,我也不大明白。不过,我听说大冉最富贵的上官家,是靠军功立族的,两百年前也只是贩鱼小商。” 果然是军功。 “这段时间,你记着不要招惹事情。你瞧着那位夜钓的,有的时候,这世道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夏崇叹息道,像一位兄长般对着陈景开口。 “对了陈兄弟,能否借我三两银子。我先说个清楚,我的官俸只有八钱,但可以先立了字据。” “可。”陈景直接拿出三两银子,递到了夏崇手里。只要夏崇愿意收,他送个二十两,也不会皱眉头。 但他明白,夏崇不是这样的人。 站在阳光之下,夏崇脸色悲伤。他转过身,指了指还在跪尸的妇人。 “官坊那边,怕事情闹大,只给了不到一两的碎银,其中的八钱,还是我这月的官俸。” 夏崇走过去,将三两银子搁在了妇人手里,又帮忙请了马车,将尸体搬了上去。 “我读书不多,但我父是个明白人,总会教我很多道理。”像做完了一件快活的事情,夏崇难得露出了笑容。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写字据。” “有劳夏捕头。” …… 离开官坊的时候,陈景将手里的字据撕碎,扔入了街边的渠沟。 “东家,怎么撕了?” “这银子不能讨。”陈景抬起头,眼神里有波动,“小九,等会你去打听清楚,寻到那户人家,多送五两银子。若有人问,你便说是夏捕头送的。” 刑小九有些发懵。 “在我家乡那里,努力想活下去的人,能帮则帮。” “好的东家。” 陈景呼了口气。 这一次去官坊,并没有太大的收获。但从夏崇的话里,他听出了一个信息。要想立族,军功傍身也是可以的。 别说什么一首诗震惊朝野,这不现实。阶级不对等之下,连庶族都算不上的破落户陈家,要想出人头地,只能寻找契机。 到时候真立了族,便能养私兵和门客。出了什么事情,也有了自保之力。再者,那时候的生意,也应当能铺出去了。 当然,他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带着小媳妇宋钰,还有刑小九父子,去乡下买块地做个小地主,衣食无忧,然后乞求一辈子无灾无祸。 但这种路,对不起他穿越的这场人生。 011章 一桩大生意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坐在茶摊子上,等着刑小九办完事情,天色已经是一片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整座平安镇涂成了金黄。 “东家,银子送过去了。”刑小九灌了一碗茶,舒服地拍了拍胸脯。 “还打听到了什么。” “最近还能有啥事,都是抓人杀人,城北那边的客栈,还来了几个背剑的江湖人。城南的周家,老母要过六十大寿……另外,春楼的过夜银子,也打了对折,我也是刚好路过,才偶然听到的。” “你说什么?”陈景惊了惊。 “东家,我真没进春楼,那些花娘要抓我的手,我立马就甩开了,还用皂粉搓洗了好几回!” “不用解释,我不是问这个。”陈景揉了揉额头,“你刚才说,城南的周家,老母要过六十大寿?” “这个啊?对对,那周老爷最好名声,派了管家去选寿礼。” “往哪去了。” “城南大街。” 陈景抬起头,看了眼天色。若无意外,要不了多久又是宵禁。安全为上,他终归没有跟去城南大街,而是带着刑小九先回了家。 …… 翌日清晨,宵禁过后。 刑小九站在院子里,正闻着自己的手掌,冷不丁看到陈景走出来,吓得急忙收回动作。 “宋钰,我出门一趟。”陈景转身喊了声。 宋钰点点头。只等陈景出了院子,脚步声远去,她才收回目光。 “路上小心。” 多日没有雨水,阳光更加燥热。 春楼上的花娘们,也跟着无精打采起来,摇着帕子的手,连扭腰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赶走一条吐舌的老狗,刑小九开了铺子,开始整理有些积尘的物件。 至于陈景,早已经走到了城南的大街上。做生意不能等死,只要卖了这一桩,第一桶金的积攒,基本是完成了。 周家老母六十大寿,按道理来讲,也不会请他赴宴。但陈景却看到了一个商机。 作为平安镇最富的那几家,周家绝对有做一笔大生意的能力。 “六十大寿,即是六枚。” 挑了一枚最养眼的琉璃珠,陈景走得很慢。不时抬着头,看着走过的人群。直至看到一个老头,哼着曲儿踱着脚步,在两个家丁的恭维下,从一间金银铺走了出来。 陈景起身,在行人匆匆的街路上,开始加快脚步。 嘭。 两人对撞,周府的老管家一声骂娘,在家丁的搀扶下,趔趄地爬起了身子。 “对不住,对不住。”陈景倒地而起,急忙赔笑。 “这有些茶钱,便当赔礼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又见着陈景身上的装扮,不像个普通苦民。老管家怏怏收了骂声,接过银子,点头准备离开。 “诶?我寿珠呢?”陈景脸色大惊,当着旁边人的目光,在附近摸摸搜搜,才终于将一枚颜色鲜艳的琉璃珠,捏在了手里。 附近的几人,都睁大了眼,看着那枚在阳光下,璀璨异彩的琉璃珠子。 “这东西要不见,我就完蛋了。京城白家老爷的七十大寿,点明了就要这些寿珠。那送寿珠的白家老二,可要得一份好赏了。” 陈景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又走到周府老管家面前,多安慰了两句,然后立即转身。 “等,等等。”老管家的声音。 背着身,陈景露出了笑容。只要你上钩,这桩生意基本要成了。当然,这种法子也就蒙一下普通人,真遇到那种大智若妖的,只怕要被当成傻子。 “怎么了?我已经致歉了,还给了吃茶的钱。”陈景的脸庞,慢慢堆上不悦。这副模样在别人看来,只以为是受了天大委屈。 “我认识夏捕头,你莫要诓我。”陈景补了一句。 老管家脸色一怔,随即变得更加客气,指了指陈景手里的琉璃球。 “你先前说,这是寿珠?” “如假包换,京城白家老爷七十大寿,准备送去七枚。那白老爷是个识货的人,只见了一枚,什么玉尊金寿桃的,再也入不了眼。” “京城朱雀街的那个白家……” “不好说。”陈景笑道。 “劳驾,能否让我掌掌眼。” 陈景脸色担心,但还是很大方的,将那枚琉璃珠,放到了老管家手里。 “是贵物。”只过了会,老管家呼出口气,又转过头,看了看对街的金银铺子。 “前些日子,有个冤大头去那铺子,买了一对金蟾,花了足足两千两。金蟾这东西嘛,肯定是要掺杂。不瞒你,我也是开珍宝铺子的,这其中的道道再清楚不过。”陈景继续笑道,“好了,把珠子还我,我还要回铺做生意。” “请问,一枚寿珠多少银子?”老管家脸色一动。 “一枚百两。你走遍整个大冉,也见不到这么艳的琉璃珠。” “小掌柜,能否去你的铺子那边,看上几眼?” “那你得快些,我还要送寿珠的。” “自然,自然。” …… 坐在午后的阳光下,此时此刻的陈景,差点忍不住,要舒服地喊上两句。 “东家,卖,卖出去了?” “卖了。”陈景露出笑容。像这种玻璃球,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做完这一轮,该换其他的生意了。 被人惦记琉璃珠的来历,迟早会出现祸事。 算一算的话,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在平安镇里,靠着制造玻璃球儿,共卖了七枚,赚得近七百两。这还不算给当铺的那一枚。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小九,以后有人来问,便说没琉璃珠了。” “东家,那我们以后做什么?” “不急,容我想想。” 有了积攒的第一桶金,接下来,该慢慢把生意铺大一些。但不管如何,平安镇缉拿令的事情,还没有消停,还是要小心为上。 “小九,还认识其他高手么,要那种能放心的。” 他以后要立族,像刑小九这样的好手,必不可少。当然,不能是那种身染恶习的,要不然被杀主夺财,死的可就太憋屈了。 刑小九脸色无奈,“东家,我可是夏州人,哪儿会认识。要不然,去城北找几个闯江湖的,听说还有侠儿,义盖云天。” “暂时不用。”陈景摇头。 一时间,他又想起了那位夜钓被错杀的人。没有强大的实力之前,有些东西碰不得。 “小九,去买些烧鸡卤肉,给小秋买两串糖葫芦,再打壶酒。等会回了家,咱也开个席。” “东家,老邢我喜欢你!” “喜欢你娘。” 陈景笑了声,转过头,看向铺子外的物景。燥热多日的平安镇,终于迎来了第一丝凉风。只顷刻间,又有乌云聚在了镇子上空,声势滚滚。 整座平安镇,慢慢被裹入了黑暗中。 012章 纷乱的青石巷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下雨了——” 今日的平安镇,终于迎来了一场久违的雨水。落在青石巷路上,落在屋檐和瓦头。有湿意打起,凉了人的身子。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坐在院子的檐头下,陈景喃喃开口。 正举着油纸伞,准备走入厨灶做饭的宋钰,一时间回过了头,眼神有些迷惑。 自家的小相公,何时能出口成章了,还这般的有意境。 陈景冲她一笑。 “东家,东家!”披着蓑衣的刑小九,这时候,不合时宜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 “我刚才出去打酒,又遇着了,到处都是抓人的官差。城北那边,听说还动了营兵。” 营兵和官差不同,属于外调入城的驻军。 “那些江湖人呢?” “这些人入平安镇,也不知要做什么营生,一直都没有动。但城门那边,已经开始查严,不让那些刀客侠儿入城了。” 陈景皱了皱眉,总觉得还会有更大的事情。十七张缉拿令,不足以吸引这么多的江湖人过来。 抬头看了眼天空,依然是灰沉沉的,像老夫子打翻了砚台,墨汁泼得哪里都是,一团一团的黑。 “小九,别出去了。”陈景凝声开口。 按着他的想法,新政旧党的冲突,已经进入白热化。当然,不管是营兵还是什么江湖人,不过是那些大佬在棋盘上的落子。 落子不悔,却要死很多人。 只恍惚间,陈景觉得自个,就好像风雨中的劲草,在大势之下,想方设法地求存,然后变得茁壮。 若是能看清棋局的趋势,他或许会选一方。但现在,他什么也看不清。 “东家,外头有官军来了。” 陈景起了身,顾不得雨水淋湿,走到了院门前。果不其然,在青石巷里,一队七八人的官差,刀已经出鞘,披着蓑衣,鞋履踏过积水,正循着整条巷子,气势汹汹地奔走。 刑小九焦急地按着短刀,挡在陈景身前。 “小九,没事。”陈景安慰了句。若没有猜错,青石巷里应当发现了什么。十七张缉拿令,随着一次次的搜查,人已经越抓越少。 如陈景所料,官差在跑过陈家屋院前,并没有停步。 但只隔了一会,约莫在巷子头的位置,传来一声男子的呵斥之后,紧接着,便是接连的痛叫之声。 不多时,有血水顺着沟渠,从陈家院前淌过。 陈景沉默转身,湿漉漉地走回屋檐下,重新坐在木桩子上。 …… 时至黄昏,雨水小了一些。 青石巷里的人家,一户两户的,都战战兢兢地披上蓑衣,开始清洗屋前的沟渠。 哪怕只沾了一丝血腥气,都巴不得多挥几下捣衣杵,彻底清除干净。 宋钰没有去。 举着油纸伞,站在院子里往外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东家,我问清楚了……被官差砍死的人,是城东冯夫子的大儿。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成了叛党。他一直躲一直躲,躲在老友屋里,那老友为了五两的赏银,将他告了密,然后官差就来了。” “冯长?”陈景的脑海里,迅速跳出一个名字。 他的老爹是夫子,在以前,这些老文人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凑到一起,寻个茶铺,坐下来喝盏老友茶。 “冯长之子。”站在旁边,宋钰忽然开口。 陈景叹了口气。 黄昏的雨水,在停歇一阵之后,又开始下得急躁起来。夜色逐渐变深,偌大的天空,不见明月和晚星,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并没有入睡,陈景和刑小九两个,坐在屋檐下,就着剩下的卤肉,一人一个酒碗,有些闷闷地喝着。 青石巷外,不时还有官军走过。 以陈景的思量,估摸着在巷子里,还藏着要抓的人。 “那点炮儿的人,叫什么。” 刑小九开始骂骂咧咧,“东家,我记着呢。那不长卵的狗夫,告老友的密,是巷尾那边的人,好像叫什么吴文,也是个书生。” 陈景怔了怔。在之前,刑小九并不认识吴文。 但他的话,可太熟了。 这老驴草出来的东西,天生是个坏种。 正在陈景想着,这时候,院门传来了声音。 刑小九又要弯腰找刀,被陈景一下子拦住。他发现,来的人是捕头夏崇。 “陈兄弟好。”夏崇披着蓑衣,脸上满是疲惫。 “这次刚好带人来青石巷,想着来看看陈兄弟。” 陈景心头感动。更多的时候,是他在利用夏崇。他更明白,夏崇跑过来的意思。 像极兄长的语气,夏崇继续认真开口。 “你记着我的话,不要沾上坏事。连官坊里的知事老爷,都一下子被革职了,如今是一个外来将军说了算。” “陈兄弟是个好人,那妇人来寻我道谢,说多给了五两银子。我知晓,肯定是陈兄弟做的。” “若有机会,我帮你多问问,能否发放一份路引,让你早些离开这里。” 夏崇抹着脸上的雨水,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夏捕头……刀剑无眼,当值时要小心。” “平安镇越来越乱,你晓得么,城东的冯长夫子,听说也是叛党,便又多了一张缉拿令……若遇着人,生死勿论。我当了十几年的差,许多人我都认识,他们原先都是很好的人呐。” 夏崇叹了口气,拍了拍陈景的肩膀,还不忘多嘱咐了一轮。 “记着了,不要沾上坏事。” “夏捕头保重。” 雨雾中,夏崇转过身,冲着陈景摆了摆手。 陈景目光沉默。 他明白夏崇这样的人,但在一众的贪官蠹役中,挣扎着纤尘不染,却显得万般格格不入。 他只希望,夏崇能有一个好的收场。 “东家,夏捕头说了什么。” “青石巷里,还有一个要抓的人。” “哪个?” “城东夫子,冯长。” 若没有记错,冯长在平安镇里,有屋有田,儿子成器,桃李满天下。这样的人,却偏偏走了另一条路。 有时候,这份敢为天下先的勇气,便足以羞煞很多人。 013章 找个老熟人说说话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东家,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刑小九仰着脸,脸上满是不解。 “大抵是,心里有一种信仰。”便如当初夏崇的不解,陈景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次。 王朝陷入低迷,新帝要改革,要重新洗盘,势必要牵动很多人的利益。利益所驱之下,是无休止的明刀暗箭。 “东家,信仰是什么。” “便如拜神拜庙,期望风调雨顺,期望菩萨送子。” 刑小九隐约听明白了。 陈景抬起头,看了一眼院外。忙活了一夜,官差并没有抓着人。 雨还在下。 “东家,官差都走了。” “小九,和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巷尾。” 举着油纸伞,走到柴垛边上,陈景挑了根趁手的家伙。这副模样,让刑小九以为要去打群架,急忙跑回屋里拿了护身符。 “找个老熟人说说话。”陈景满脸的动怒。 …… 青石巷,放在阳光明媚的日子,从巷尾跑到巷头,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踏过积水,陈景走得很快。那截顺手的柴棒,他甚至从物理学的层面,考虑了受力的完美打击点。 巷尾的几户人家,见着陈景提棍的模样,迅速跑入屋子,关上了门。 停下脚步,陈景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吴家院子。院子很破,吃喝嫖赌的老吴,早在两三年前,便已经败光了家业。连着老母,都被逼回了乡下。 至于这间烂屋的地契,要价一百两,一直没有卖出。 “东家,门关死了,要敲门吗?” “敲个鸡毛,直接给我踹了!” 刑小九一愣,也开始脸色变黑,恼怒地铁腿一踹,顿时将木门踹出一个窟窿。 陈景并不担心报官之类的事情,这等局势之下,连县老爷都革职了,一个穷鬼书生的哀怨,没几个人理。 踏步走入,隐约间,还听得见屋子里,传出女子的哀怨声。卖了老友,赚得五两银子,估摸着是外请花娘了。 陈景转过头。 “东家,我不问,我直接踹。” 嘭。 里屋的破门倒下,麻杆一样的吴文,原本正背着身子唉声叹气,当听见响动,吓得一下子扭头,脸色苍白至极。 木床上的胖花娘,更是惊得披上薄纱,脚步震震地跑了出去。 “文哥儿正忙着呢。”陈景冷笑着坐下,“怎么着,下雨阴凉,你这挺热闹啊?” “景哥儿不要胡说,已经第三轮了,我才刚歇下来……”吴文咬着牙,脸色无比倔强。 “我懒得听。”陈景将柴棒放下,语气越发地冷,“我听说了,你最近赚了一笔银子。借据在这里,怎么样,该还了吧?” “那不作数!”吴文跳起身子,刚要往门外窜。却不曾想,在门外的刑小九,约莫是踹上瘾了,直接抬腿踹飞了几步,狼狈地倒在地上。 “景哥儿,那五两银子——” “是八两,利滚利了。”陈景指着借据,“其他的我不管,但借据在这里,你哪怕拿到官坊,都讲不通道理。” “景哥儿,我头疼病又犯了。” 陈景也不再问,拿起了柴棒,打量了一下,便朝着吴文身子殴了下去。这一棍,殴得吴文惨叫大喊,鼻涕眼泪都黏到了一起。 “景哥儿,我庚子年那会,还送你半袋米。去年在牛尾巷,你被野狗追了,我还帮忙扔了几块石头。” 只听着,陈景打得更凶了。 认真地说,他不算认识冯家。但不管怎样,一个卖老友的狗东西,能捶上一顿,是很快活的事情。 天知道那位冯家大儿,为什么要找吴文。 连连举起柴棒,陈景的动作越来越大,直至整根柴棒,“嘭”的一声,在吴文的后背断开。 吴文已经半昏迷,徒留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身上满是红肿。 陈景咬着牙,要走出屋子再找一根趁手的。 “东家,再打要死人了。出了人命,官坊肯定要抓的。”刑小九急忙劝道。 陈景停了动作,站在雨水里,苦涩地站着。在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快,如鲠在喉,吞吐不出。 转过头,扫了眼像死狗一样的吴文。 “小九,回家。等他养好了伤,再过来说说话。” 天空上,厚厚的乌云还没有散开,整个世界,依然是湿漉漉的一片。 回了院子,坐在木桩上,陈景失神地抬头张望。他只觉得,他便如一叶扁舟,随着风雨飘摇,被困在了汪洋大海之中。 “伸手。” 听见声音,陈景转过了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宋钰已经走过来。 陈景伸出了手。在举棍殴打的时候,用力太凶,连着虎口都割裂了。 “宋钰,我打架了,你生不生气。” “不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 “你像个儿郎了。” 陈景笑起来,任由着宋钰,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之上。 在以前,原主总是被人欺负,最凶的一次,是被几个醉汉拦路,又打又吓,原主不断跪地哀求。在邻人嘴里得到消息的宋钰,喊不到人帮忙,只能提着一根柴棒,独自跑去救人。 “宋钰,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这是第二次听到了。 宋钰停了停动作,不说话,又继续帮着陈景清理伤口。 下雨的湿气,夹着凉风,按理来说应当是很冷的。但此刻的陈景,却只觉得浑身温暖。 “陈景,你听我的话,好好考个秀才。考了秀才,便能去官坊取公证,能做个私塾先生了。” “我不想这样。”陈景摇头。 “那你想一直做生意?” “我想让青石巷陈氏立族,成为门第之户。” 宋钰沉默着没有答话。 她读过书,知道很多道理。她甚至能预见,自家小相公要走的路,是何等的艰难。 原本是不信的。但最近的日子以来,小相公好像是不一样了。不再像以前唯唯诺诺,遇着邻人泼妇逞凶,都敢开口骂回去。 “陈景,你觉得对,那便去做吧。” 用麻布裹好伤口,宋钰起了身。 “莫走,一起坐坐。”陈景转过头。 宋钰坐下来,静静坐着,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慢慢有了某种希翼。 雨水落在院子里,滴答不停。 两个人,两个木桩子,安静的屋檐,纷闹的瓦片,还有不知未来的人生。 014章 值得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天色又近黄昏,雨水还没有消停,浸得院子里的老井,漫出一圈圈的涟漪。 官军的追捕,并不算结束。还有七八个官差,不时在青石巷里谨慎走动。昨天晌午的时候,还进陈家搜了一轮。 大佬们的棋盘博弈还在继续,小屁民的生活,也得继续。 不远处的厨灶,熬着的米粥,热气弥漫在雨雾中。一直湿漉的野猫,爬在院子墙上,正贪婪地靠近厨灶。却不曾想,一下子又炸了毛,惊叫两声,迅速往外墙下跳去。 坐在屋檐下的陈景,匆忙回过头。 “东家,主母,有个老儿在扒门!”刑小九的声音,一下子响彻起来。 …… “怕你们遭祸,我就不入屋了。” 陈家院外,如刑小九所说,此时,一个浑身都是血水的老人,正用柴棒撑着身子,抖个不停。 “东家,他中刀了。先前那些官军,莫不是在追他?” 陈景走到院门前,终于看得清楚。面前的老人,正是城东夫子冯长,算是陈家旧交。身子上下还黏着不少湿草,先前的时候,可能躲在了一个极隐蔽的地方。 前两日,冯长儿子被杀,听说还被枭了首级,悬在城门示众。 “可否给一口吃食,我饿坏了。”老夫子颤声开口,一边还不断环顾左右。 “稍等。” 陈景转身去捞米粥,闻声而来的宋钰,也解下了钱袋,倒了一把碎银,走入雨中递给了冯长。 “你们俩小时读书,我还教过几日——” 陈景捧来木碗。 说话的冯长,迅速收了声音,顾不得米粥烫嘴,直接端了起来,往嘴里灌了进去。 约莫是吃得太急,冯长脸色涨红,却忍住了喉头的咳嗽,冲着陈景和宋钰,一个躬身长揖。 “冯夫子,值得么。”陈景问。 “值得。这些事情我做了,才会有人跟着做。先人不行路,后人不会循着走。我也知道会被问斩,会判流放,但不管在哪里,老夫抬头看天之时,都将问心无愧。” “敬先生。”陈景平静施礼。 冯长脏兮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看了看陈景,才重新在雨中,踉踉跄跄跑了起来。 天色越发昏暗,再加上雨水的湿雾,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远去的细碎脚步声,仿佛踩踏在陈景的胸口上。 “小九,关门吧。” 陈景揉着眉心,重新坐在了屋檐下。隐约间他觉得,冯夫子敢暴露,或许已经生了死志。 宋钰也走了回来,坐在陈景身边,目光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东家,东家。” 跑回来的刑小九,忽然将一个物件,递到了陈景手里。湿漉漉的,还有些黏手。 等陈景看清,才发现是一个精致木盒。木盒上有刚化开的血迹。 “哪儿来的?” “我要关门之时,便一下子见着了。” 陈景犹豫着,又想起了冯长离开时的笑容,一下子便明白了。只是这冯长,为何偏偏要来找他。 在现今的情况下,这东西无异于烫手山芋。 “爹去世那一年,冯夫子给我们这对孤儿,偷偷留了三两银子,让我们活了下去。人之有德于我,不可忘也。”宋钰说。 陈景想了想,将木盒收入怀里。 …… 两日的时间,裹着平安镇的浓浓乌云,终于慢慢散去。浸街的雨水,在一场阳光之后,顺着一道道的沟渠消失不见。 青石巷的青石路上,再嗅不到半丁的血腥气。 “宋钰,我出门了。” 走出院子,陈景舒服地呼了口气,这几日的雨水,快把人泡得发霉了。 “东家去哪?开铺吗?”刑小九别好了刀,也急忙跟了上来。 “那铺子……先放着吧。” 琉璃珠的生意,再肆无忌惮地做下去,必然要招来祸事。 “去北城门。” 寻了马车,陈景一路心事重重。不仅是为了冯长送来的木盒,在心底里,更有一种莫名的担心。 冯长留下的木盒,他已经藏了起来。庆幸那会是雨雾弥漫,又是黑夜,并没有被人发现。可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件危险至极的事情。但如宋钰所说,冯长对他们,多少有一份恩义在。 能冒着暴露,临死相托,可见这个木盒的分量。 到了城北,马车刚停下,刑小九已经自告奋勇,往前打听去了。约在半个时辰后回来,见着了茶摊旁的陈景,一下子落了泪。 “东家,问了,都问了……冯夫子一家九口,都被砍了头。那被割下的脑袋,都悬在城门上。” “冯夫子也死了?” “那日雨夜,他跑出青石巷,跑入最大的酒楼,题了一首血诗,然后官军就来了。东家,他去之前吃了一碗米粥,不算饿死鬼了。” “不算。”陈景垂下头。约有片刻,才重新站了起来,带着刑小九,走到人群拥挤的北城门前。 刑小九抬着刀柄,将堵路的几个泼皮推开。 在周围幸灾乐祸的声音中,陈景抬头往前,一下子就看见,在城门下悬着的几颗头颅。 悬在最中间的,依稀能辨认是冯夫子的轮廓,被人剐了眼睛,连鼻子也削了。整颗脑袋被一根麻绳悬着,有风吹来,麻绳跟着晃,脑袋也跟着晃,围观的人群,也有许多跟着窃笑起来。 “东家,他们要争什么。”刑小九也声音难过。 “有些东西,是要有人去争的。” 陈景转过了身,顺手将一个吹哨助兴的泼皮,推倒在地。 “我曰你八辈姥姥——” 刑小九抽刀怒瞪,惊得爬起来的泼皮,立即停了声音,怏怏往后退去。 “陈兄弟好。” 走出人群,等陈景抬头,发现夏崇已经穿着便装,坐在附近的小酒肆里。 “夏捕头,今日不当值么。” “原本要在北城门巡视,但我换了值。” 陈景坐下来,给自个斟了一碗。 “冯家满门抄斩的时候,我也去了。那外调的许将军很生气,连刽子手都不请,直接让我们动刀砍头。” “手法不好,便不能往生了。” 夏崇拿起酒碗,朝着地面慢慢洒下。陈景也洒了半碗。 “陈兄弟,你说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陈景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夏崇。一个与世道格格不入的缁衣捕头,若没有猜错,心里已经有了火种。 “夏捕头,你已经问过了。” “我依然想不明白……” “他们相信,有一天大冉会国富民强,士卒为国效死,百姓安居乐业,佃户有自己的农田,手工者不被二道搜刮,连最偏僻乡野的孩童,都能入私塾读书。朝堂国库富盈,民间路不拾遗。” 夏崇颤着手,将手里的半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015章 马帮生意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一场酒,喝到了店家掌灯。 陈景起了身,已经有些大舌头。在他的面前,夏崇更是摇摇晃晃,幸好店家相熟,同意让夏崇留宿。 “东家,先喝碗醒酒汤。” “小九,你也喝了不少,怎么没事?” “东家,我在夏州那会,被人称为刑八坛,八坛不醉的。” 陈景撇撇嘴,明显没有信。 “回吧,小九。” 寻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的老马夫,分明是旧相识,当初还拉了原主的尸首。 重新见到陈景,老马夫又晦气又高兴,开始喋喋不休。 “我跟你讲,我年轻时也是条好汉,谁气我,我要动刀的。就好比前几天,两个官军要翻我屋头,我瞪了一眼,他们就吓跑了。庚子年那会,我单人一骑——” 老马夫忽然停了声音。让刚上车的陈景,没由来的脸色一惊。 “东家,照顾好我儿刑秋!”在旁的刑小九,已经拔了刀,整个人站起身子。 等陈景再抬头,才发现离着不远的屋瓦上,几个遮着竹笠的黑衣人,正掠着轻功,往不远处的城门跃去。 “小九,坐下来。” 陈景皱了皱眉,发现这些黑衣人,并非是冲着他们。 “收尸?” 只一会的时间,黑衣人已经到了城门之下,其中一个身手矫健的,以轻功蹬墙,随即飞刀电射,将悬着脑袋的麻绳割断。没等人头砸落泥尘,又在半空中稳稳接住。 “老哥,快打马。”陈景沉着声音。 “我手腿儿都发软了。” “小九!” 刑小九急忙收刀回来,跳到了座驾上,迅速驾起马车,远离是非之地。 疾驰中。 陈景只觉得哪里不对,刚转过头,便看到了一袭白衣,正背手负剑,衣袍飘动,冷冷站在不远处的瓦顶上。 陈景迅速收回目光。 在后头,已经响起了官军的怒吼声。 …… 等回到青石巷,老马夫已经恢复了常色。 “你们刚才若不拦我,我平安镇第一剑的名头,肯定要暴露了。” “下次不拦了。” 给了车马费,陈景依然心有余悸。他是一枚小虾米,整片汪洋风雨飘摇,一个不小心,只怕要尸骨无存。 “小九,能认出那些人么。”走回院子,陈景凝声发问。 “认出了一手,那蹬墙的轻功,好像是漠西的人。东家有所不知,漠西那边,是最多刀客侠儿的,听说还有个什么清风舵。” “侠儿?” “我觉得是。” 陈景揉了揉额头,事情越来越乱。冯长的死,更像是一种激励。而且,在他的手头上,还有冯长留下的木盒。 “东家收声,先收声。” 陈景顿了顿,往前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宋钰已经提着一盏旧灯笼,在屋檐下站了起来。 “宋钰,等久了吧?” “没,在捉蛐蛐。” 放下灯笼,宋钰转过身,往自己的屋头走去。 …… 作为青石巷陈家的唯一探子,刑小九天刚亮就出了门。直到差不多晌午,才火急火燎赶了回来。 “东家,我问清楚了。” “如何。” “冯家九颗示众的脑袋,都被人取走了,还杀了几个官军。这事儿,如今又闹得人心惶惶。那位外调入平安镇的许将军,火气很大,开始去追查那些江湖人。” 许姓的将军,在夏崇的嘴里,已经提过了。按这副模样,当是一个杀伐果断的行伍人。 正当陈景想着,门外又来了人。 醒酒后的夏崇,已经换上了缁衣,脸色有些急促。 “陈兄弟好。” “夏捕头。” 夏崇脸色认真,“平安镇昨夜,已经有人杀官军。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劝陈兄弟先离开镇子。” “夏捕头,这挺突然。” “那位许将军,已经动了格杀令。宁杀错,不放过。” 陈景皱起眉头。 “城门那边虽然禁了严,但我有个相熟的老友,你拿出牙牌,他会放你出城。” “夏捕头,为何会变成这样。” 单单几个官差的死,远不会到这种地步。 夏崇沉默了会,终究没有隐瞒,“我对你说了,你不要外传。刚得到的情报,南面有个大先生,这段时间要回京城面圣。” “新政那边的人?” “只听说……是那位推动王朝变革的人。他要入京城,必然会途经平安镇,已经有新的营军,不断调入镇子里。我领了死命令,见到那位大先生,要不惜一切地格杀。” “你也瞧见了,最近很多江湖人外来客,都潜入了镇子,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位大先生要回京城。” “先离开镇子,过段时间再回来……另外,还劳烦陈兄弟一件事情。” “夏捕头请说,只要我陈景能做到,定然不负所托。” “我在乡下的塘村那边,还有妻儿……若我不幸死了,你替我照拂一番。” “我记着了。”陈景脸色认真。夏崇给他的感觉,一直都像兄长般。单单是这份为人与义气,都值得帮忙。 “记着,不管在哪里,都不要沾上坏事情。” 夏崇拍了拍陈景的肩膀,按刀往前离开。 “夏捕头,保重身子,等事情过了,你我再喝一场!” “好,定下了!” 夏崇的人影渐去渐远。 陈景收回目光,整个人陷入沉思。 夏崇并没有说错,在这种时候,先离开平安镇,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在他的手里,还藏着冯长留下的木盒,极容易招惹祸事。 琉璃珠的生意,已经做到了头。离开平安镇,在附近寻一处安静些的地方,也该试试新的致富法门了。 “宋钰,收拾物件,去乡下住一些时间。” 正在收拾厨灶的宋钰,疑惑地抬起了头,但没有多问。 “陈景……还回来吗?” “肯定回来。” 宋钰点点头,按着她前些时候说的,不管陈景要做什么,都放开手去做。 站在院子里,陈景揉着眉头。在这种世道里,小人物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实在是太难了。 016章 商号公证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并没有带多少的物件,等刑小九寻来马车,一行人匆匆往城门而去。 “东家去哪边?” “塘村。” 陈景抬起头,眼神依然冷静。终有一日,他要开辟陈氏大族,养私兵门客,成为一头庞然大物。 在这之前,若是想立族,最快的捷径便是军功。大冉王朝以武立国,即便是普通百姓,只要能赚到军功,一样有擢升爵位的机会。 “东家,你看那边,有官军在追捕。” 骚乱的长街上,如刑小九所说,约有十余个官差,正提着刀,怒吼着推开人群,往前方的两道人影追去。 城门处的位置,早有不少富户人家,在护院家丁的保护下,战战兢兢的离开平安镇。 几颗新砍的脑袋,用麻绳血淋淋地悬在上方,死气沉沉地盯着车流与人群。 “所有人,给老子退回去!”一个校尉模样的人,举着腰刀,冲出城的人不断怒喊。 一个富商捧着钱袋,要走过去私商,直接被一刀劈在肩膀上,痛得跪地嚎啕。 有人吓得哭喊,原本拥堵在城门的车马人群,一下子后退了许多。 刑小九按着刀,面色有些紧张。 坐在车尾的宋钰,抱住刑秋的头,不断开口安慰。 赶车夫好几次要撂担子,被陈景喝了回来。 “我讲了,都退回去!”小校尉双目怒睁,提刀挡在城门口,“上头有令,从今日起,封城一月,所有人不得出城!” 轰隆。 天空上,恰好一声惊雷划过。堵在城门前的人,在这等气氛之下,胆小地已经蹲下抱头。 陈景咬了咬牙,跳下马车,从怀里掏出牙牌,递到小校尉的面前。 “你便是青石巷的陈景。” “正是。” 小校尉皱了皱眉,“速走。城外若有人拦路,你便说是夏捕头的家眷。” “晓得了。” 陈景复而上车,催促吓得发抖的赶马夫,急急抡起了马鞭,车轱辘迅速碾过泥尘,打起阵阵尘烟。 待出了城,马车还没走出多远,远远的,便听见了城门关闭的声音。 “东家,这都像逃难一样了。”刑小九放下了刀,声音里,还带着一份隐约的紧张。 陈景沉默点头。 这段时间,从十七张缉拿令开始,事情变得越来越坏。直至在前两天,终于有人动刀,杀了官军。 夏崇让他马上离开平安镇,肯定是预估了接下来的事情。 “去塘村住一阵,等事情过去了,再回镇子。”陈景冷静开口。在他的怀里,还藏着冯长送的木盒,他不得不小心。 他甚至觉得,这木盒是转交之物,在以后,说不得有人会来找他。 “陈景,我这还有些银子。”在后的宋钰,将钱袋递了过来。 “宋钰,你让我当家么。” 宋钰犹豫着,点了点头。这段时间,自家小相公的改变,她一直看在眼里。 “你留着吧。我早和你说了,我前些时候做生意,赚了不少。” “主母你放心吧,东家是个赚大钱的人,办法多着呢。”刑小九也在旁帮腔。 宋钰一声不语,慢慢收回了动作。 城外的官路上,偶尔还能见到其他出城的富人。和陈景几人不同,这些富人,约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活,精致的马车里,不时飘出肉食的香气。 等两辆马车错身而过,车窗口的富贵老爷,更是用一种蔑视的眼神,嘲弄地看着他们。 “离塘村还有多远。”陈景收回目光。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并不值得他动怒。 “十里路。”赶马夫一边说着,一边忽然放慢了车速。 等陈景再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官路的前方,迎面有一支营军,四五百人的模样,正立着营旗,怒气冲冲地往平安镇行军。 “小九,松开刀,不要惹事。” 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以卵击石的人,无疑是天字号的傻子。 先前的富贵马车,沉浸于快活,一时避让不及。等营军的裨将走近,怒斥几声之后,便以征用马车的名头,将富商一家赶了下来。 那富商跪下,哆嗦着刚献上了银子,又被一脚踹开。 营军裨将的目光,紧接着扫向了陈景这边。当看清是一辆烂马车的时候,再无兴致,继续带着人往前离开。 “走。”陈景皱了皱眉。 实际上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若是官差做事,多少会有些顾忌。但这些外调的营军老油子,兵过如篦,可不会有太多的善念。 陈景忽然期待,那位从江南回京的大先生,是个怎样的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推动王朝的维新变革。 心事重重,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黄昏铺下,马车才停下来。 “东家,塘村到了。” 陈景跳下马车,目光往前,看着夕阳下的一座水乡村落。只打量了一会,他心里已经满意。 多给了一两银子,那赶马夫慌不迭地道谢,才重新打起车驾,往另一个村落的方向,急急回赶。 “进村吧。”陈景的语气终于轻松。 还是那句话,身上有七八百两,哪怕遇见了鬼,都能通融一下。当然,因为路引的缘故,安全为上,他并不打算继续往南走。 在天色彻底黑暗之前,陈景在塘村里,很快租下了一间民院,另外,也打听清楚了夏崇妻儿的居所。 “这银子……”夏崇的夫人张氏,眼圈已经发红,“这银子,可是抚恤金?” 陈景怔了怔,远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是,是夏大哥让我转交的,他如今在平安镇,混得风生水起。再过段时间,应当有省亲的假期了。” 在夜色中,陈景转过了头,远眺着平安镇的方向。他只希望,像兄长一样的夏崇,能从这次的祸事中,好好活下来。 …… “东家,夏家的那娃儿,读书用功着呢。那张氏也是个贤惠人。” “我都看到了。” 陈景停下脚步,站在村边的田垄上。他一直在苦思,如何才能在世道的夹缝中,活下来,壮大自己。 拳头不硬,便站不稳。 “小九,得空了去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高手。记着了,要放心的那种。” “东家放心。对了东家,我们就窝在这里吗?” “事实上,我还有事情要做。若是做好了,能赚很多银子。” 刑小九懵了懵,并不是很明白。但这位夏州武夫,已经知晓一个道理,面前的东家,是有大本事的人。 017章 接手马场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虽然人在塘村,但陈景一直留意着平安镇的情况。偶有从外面回村的人,在陈景送上一盏茶后,便开始侃侃而谈。 “死了很多人,城里到处都是厮杀。外调的营军越来越多,那些江湖侠儿,也仗着轻功,不断潜入城里。” “跟造反一样,但不知为何,明明离着不算远,京城那边一直没有来人。” 在早些时候,陈景已经慢慢理清了思路。 新帝登基之后,要励精图治,倚仗变法的大贤,试图推翻旧党。而旧党这边,迫于利益巨损,也不会坐以待毙,迅速抱成一团,明刀暗箭,博弈厮杀。 这场血色冲突的关键,实际上,在于那位从江南回京的大先生。 “对了陈掌柜,这是你要我带回来的山桃……总共二钱银子。” “多谢。” 陈景数了一把碎银,推了过去。 他要这些果类,并非是吃。而是用来作试验,等果子生霉,想办法提取出来,再用土法制成青霉素。虽然比不上后世,稳定性也不足,但众所周知,在这等的古时朝代,青霉素是何等逆天的东西。而且,到时候还能用神医的名头,遮住青霉素的存在。 只要你能救活病人,多的是各种富贵老爷,将金银财宝拍在你的面前。 要让陈氏立族,资财和军功,缺一不可。 “东家,东家!” 正当陈景想着,骑着老马的刑小九,急急赶了回来。 “小九,寻着人了?” 在先前,陈景便让刑小九,去附近一带遍访高手,收为己用。 “打听到一个,但不好说……” “这是为何?” “力气倒是很大,听说能倒拔牛尾。”刑小九喝了碗茶,有些无语地坐下来。 “老母去年过世,他也算个孝子,打了一头山熊,便扛到棺材铺前,哭咧咧地要换口好棺。” “这不挺好的吗。” 而且,都能打山熊了,肯定是有本事的人。 “确实挺好,但有些痴傻……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缩在芦苇荡屙黄泡,嚼着芦苇杆子,嚼成了丝花,又放在嘴里漱口擦牙,到最后擦得舒服了……再将那芦苇杆子,用来刮了屁股。” 陈景将嘴里的茶水,沉默地吐到碗里。 “小九,你看得很仔细。” “东家别胡说,我是懂武功的,有辨听的本事。” 陈景躺在椅子上,犹豫了下,心里终归动了招徕的念头。在现在,他身边的人手,只有刑小九一个。遇上一伙山匪什么的,恐怕都够呛。 “哪儿的人?” “塘村南边二里路,撵狗坡。” “好名字。” 当天下午,陈景便带着刑小九,骑马南下。等到了撵狗坡旁的小村落,才刚入村口,便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正眼巴巴地蹲在地上,哀求着一个垂髫小儿,分一颗糖葫芦。 那小儿不理,大汉一下跳起来,迅速抢了一颗塞入嘴里,又火急火燎地往后山狂奔。 匆忙之中,居然撞歪了路边的一株树木,一时间泥屑横飞。 “小九,试试……拦住他。”陈景揉了揉额头。 “东家,要照顾好我儿刑秋。” “安心去。追着人了,便说我陈景,要请他吃八十串的糖葫芦。” 刑小九咬咬牙,轻功握刀,便跟着往前追去。 陈景等在村口,直至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刑小九跑了回来,浑身上下的劲袍,都碎了许多。 “小九,没事吧?” “没事,我差点就见不着东家了。我后来想了个法子,和他比拔树,然后偷偷跑回来了。” “他人呢?” “估摸着还在拔。东家,他力气真是大,我刑小九也见过不少武夫,从未遇到像他这样的。” 陈景有些庆幸。若不是个痴人,只怕早被人聘用了。 带着刑小九,陈景往后山的方向急急走去。如刑小九所说,在山头之上,那大汉还在兴致勃勃地拔着树木。 约莫拔了四五株,不时得意洋洋地大笑。 “喂,好汉!”刑小九挡在陈景面前,高声喊了句。 不多时,那大汉停下了动作,咧着嘴笑得更欢。 陈景走了出去。 “东家小心啊,看他的模样,吃小孩都有人信。” “别胡说。” 陈景停下脚步,站在了大汉面前。 “你叫什么。” “我又没叫。” 陈景笑了声,在大汉面前盘腿坐了下来。一个能扛着山熊,给老娘换好棺的人,不见得凶到哪里去。 “我们打个赌,比力气大,谁输了谁听话。” 果然,如陈景所料,大汉得意地鼓起了眼睛。 “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陈景垂下头,拾起两根枯草梗。 “便用这个,谁力气大,谁扔的远就算赢。” “嘿嘿,你惨了,这附近一带,还没有见过比我力气大的。” “先试试。”陈景也笑了笑,随即起身,率先拿起一根枯草梗,轻飘飘地往前扔去。 距离并不算远,不过四五步的距离。 顿时,惹得那大汉狂声大笑。 “你看我的,我要扔到那边的山头!” “哇哇哇!” 大汉摩拳擦掌,拿起枯草梗,怒喊着往前扔去。 “你瞧着,都飞不见了!你输了!” 陈景笑着伸手,指了指大汉的脚下。那根枯草梗,分明只扔了不到一步的距离。 “这,这不作数!” “你再扔一次。” 陈景重新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抱着手,看着大汉。 “这次也不作数,我刚才没站稳。” “你继续扔。” …… 直至快两个时辰,那大汉才哭咧咧地停了动作,不甘地挥了挥手臂。 陈景满意地抹了抹手。 “先前就说过,输了的人要听话。你以后,便来我这里做活。每一月,我都会给你一两月俸,另外,糖葫芦这些吃食,你要吃多少,便有多少。” 原本还有些生气的大汉,听到陈景的话,眼睛亮了起来。 “对了,这次该告诉我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山,我父是于功文。” 于功文?陈景并没有听过这名字。 早在来拉人的时候,陈景已经打听清楚,去年老娘死了之后,这于山已经是孤家寡人,靠着进山狩猎生活。但狩猎的猎物,往往会被村人以极低的价钱,全部骗走。 不然,也不至于去抢一个垂髫小儿的糖葫芦。 018章 开荒村人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东家,今天要吃八串!” “去主母那里拿。” 陈景捧着茶碗,语气不紧不慢。在他的旁边,于山已经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 两文钱一串的糖葫芦,哪怕于山吃成满口蛀牙,他也耗得起。 在这种光景下,能养出一个异士,才是重中之重。 起了身,陈景往最偏的屋头走去,发现里面的山桃,已经三日了,还没有生霉。 他重新坐下,思索着接下来的路子。 平安镇那边,偶尔还有消息,还在闹,估计着一两个月,都不能消停。庆幸的是,夏崇并没有遭祸,稳稳当当地活着。 若是夏崇能弃了公职,愿意跟着他的话……陈景晃了晃脑袋,发现自个有些想多了。 “东家,有马车入村了。” 租下的民院,离着村口不远。等陈景抬头,才发现几辆马车,正循着泥路,摇摇晃晃驶入村子。 这段时日,多的是离开平安镇的富人。基本上,都会在镇子附近避祸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再重新回去。 塘村是个很好的选择。 马车继续往前,在村口的位置停下。 一个头戴银冠的白面公子,刚掀开了车帘子,不多时,便有一个随车的奴才,立即龟趴在地,以背为阶,任由白面公子的脚踏在上面,再缓缓走下。 鞋履沾地,卷起泥尘。白面公子有些不悦地垂头,但终归忍住了,从腰下抽出折扇,饶有兴致地抬头四顾。 “京城四俊,宁容公子入村了!”一个狗腿家丁,双手拢成了喇叭状,扯着公鸭嗓喊了起来。 陈景了无兴致。 “于山,你怎么看。” “东家,有着摆谱的功夫,还不如多吃两个馒头垫肚。” 陈景笑起来,帮着于山斟了碗茶。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塘村里的不少人,特别是年轻些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咋咋呼呼地捧着裙摆,往村口焦急地跑。 连宋钰也出了屋。 “怎么,你认识?”陈景抬头。 “听过,原先就是平安镇人,去年大试的探花郎。后来做了采诗官,去了江南采诗,不知怎么又回来了。” “他又不骑白马。” 宋钰没听明白,又不知怎么回,索性转了身,重新入了屋子。 陈景侧过头,看着被人群围住的宁容公子。在刚才的时候,他也有过一丝的恍惚。 从江南而回,会不会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先生。但很快被否决了,那位大先生何等魄力,不惜性命安危地推行新政,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再者,采诗官不过是个闲职,乍看之下名头风流,实则半点实权都没。 “东家,他杀鸡有力气么。” “有个卵。”陈景喝了口茶,再没有半分好奇。若是以后有选择,他更倾向于沙场上的金戈铁马,而非几首软绵绵的糯米诗词。 真正的大才者,可不会这般抛头露面。 “东家,那人过来了。” 陈景皱了皱眉。 由于平安镇的祸事,他猜得出来,这位宁容暂时是回不了京城,说不得,还要像他一样,在塘村窝一段时日。 “我瞧着你的模样,也是一个书生,不知是哪位夫子的高徒?”摇着折扇,宁容闲庭信步,走到了陈景面前。 在平安镇的时候,陈景重新裁了一身竹菊袍,毕竟再怎么看,小书生的身份人畜无害,适合藏住很多手段。 “我请一碗茶,你休息一下再赶路,如何。”陈景说。 “瞧瞧,都瞧瞧,我就说猜对了,若他真是个读书人,先前我入村的时候,他早该慕名跑来了。” 旁边的许多村人,都一时笑起来。 “兄台还有事么。”陈景抬头,心底隐约有了一股烦躁。 “你可是读书人?” “当然是。” “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陈景很干脆地摇头。他发现周围的人群里,还有四五个寒窗苦读的年轻人,身上袍子破旧,面有饥荒。在这些人眼里,宁容便是爱豆一样的存在。盼着像宁容一样,一朝高中,飞上枝头。 当陈景高兴的是,夏崇之子,并没有跟着来。 “京城四俊,我宁容便是其中之一,等回京述职之后,说句不好听的,我可能要做京官了。” “恭喜,还有事么。” “天才才气共一石,我宁容独占八斗!” “双喜临门,还有事么。”陈景揉着眉心。 “荣州王的小郡主,曾,曾对我暗许芳心,说不得,我能成为荣州郡马。” “哦。” 陈景起了身,打了个哈欠,准备往屋里走。相比起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寻思怎么赚钱才更有意思。 “喂,你个小书生……我宁容要与你斗诗!”约莫是被陈景的态度气到了,宁容怒声开口。 四周围,人群一片哗然。特别是那几个寒窗苦读的,已经扒开人群,冲到了最前面,眼神皆是炙热无比。 陈景的脚步停下,回过了头,想了想认真开口。 “大家都是读书人,斗诗之事也并非不可。但能不能,不要添上彩头?” 宁容怔了怔,“我原本就没想添——” “我怕添了彩头,又赢不了你,银子都输光了,到时候我陈景,又回不得平安镇,便只能做个破落户,在村子里乞讨为生。” 宁容脸色变得狰狞。他发现陈景的这句话,让他听得很舒服。 “小书生,既然是斗诗,当然要添彩头。不如这样,彩头的话,三——” “三千两吗?这如何使得。”陈景迅速打断,紧接着面色大惊。 宁容跟着脸上一抽,他原本要说三十两来着。 “东家,东家,别赌别赌!”于山虽然有点痴傻,但他终归明白,银子赌没了,自个东家拿什么给他买糖葫芦。 “于山兄弟,大不了输了之后,我跟你上山打熊。”陈景拍了拍于山的肩膀。旁边的刑小九,也是个莽夫脑袋,极其配合地喊了一句。 “东家,我老邢就算做乞儿,也会给东家和主母,争到一碗干饭!” “咱不喝稀的。”还不忘补上一句。 唯有屋子里,正在做饭的宋钰,犹豫着往外看了看,终究没有劝。她已经早有打算,不管陈景要做什么,都不会再阻拦。 大不了回到以前的日子,她帮工赚银子就是。不过,这陈景最近好像挺聪明的,为何这次,偏偏要和宁容斗诗。 自家小相公读书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属于那种烂到没边的。 小相公真是疯了! 019章 马老爷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这里是一千两银票,你不管拿去哪个银号,都能立即兑现。”宁容狞笑道。 “我以为宁容公子说的彩头,是三千两。”陈景眼神有些失望。 “一千两的彩头,已经足够了。去年我和荣州的小王爷斗诗,也不过三千两的彩头。” “我的夫子对我说,读书人要有风骨。哪怕我陈景明知要输,也当迎难而上。不过还好,宁公子的彩头里没有马车,到时候我输光光了,还能做个赶马夫,赚口吃食。” “那就再添一辆马车。”宁容收起折扇,面色讥笑。 “好的,就舍命陪宁公子了。对了宁公子,像我这样正直的人,不需要写公证了吧?” “来人,来个人,写份斗诗的公证!在场的人,也都可以作证。”宁容的语气,明显透露出一丝疯狂。 陈景终于露出笑容,重新坐了下来,捧起了茶碗。要做京官是吧?京城四俊是吧?不好意思,爷爷是天上来的。 陈景的模样,让宁容没由来地心头一慌。 “以示公正,小书生你选个人,让他出字。” 陈景没有拒绝,有利的事情肯定要做。 他选了一个长面疱的年轻读书人。 “宁容公子,我一直很佩服你,希望有一天,我张天才也能成为像你这样的人。我一定好好读书——” “说字。”宁容语气不悦。 “宁容公子,还请洗耳恭听。不过在此之前,我作了一首小诗,希望能得到宁公子的指教,帮忙润色——” “快说字吧。” “宁容公子……是春字。” 坐在椅子上的陈景,哪怕用脚趾头来想,都猜出是“春花秋月”哪一类。 不出所料了。 “小书生,你看?” “我先来吧。”陈景回头笑了声,“我家娘子饭要做好了,再磨蹭下去,都搁凉了。” 屋子里,宋钰莫名地心头一动。 “怎个意思?”宁容睁着眼睛。他发现面前的小书生,简直是信心百倍,那只手,都开始往银票抓了。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陈景将银票抓入怀里。 宁容颤着身子,不敢相拦。他虽然倨傲,但陈景嘴里的诗,意境之深远,已经让他汗如雨下。 屋子里的宋钰,更是惊喜地走出屋子,只一下子,眼角便掺上了泪花。 于山不识字,但也看得明白,自个东家都手抓银票了,肯定要赢了。激动地抱起刑小九,甩了八个圈圈。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 整个塘村的天空,仿佛都回响着陈景念诗的声音。 陈景停下脚步,也停下了声音。 “宁公子,够不够,要七律吗?” “不要……要。”宁容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面前的陈景,这些绝美异常的诗句,分明是想都不想,直接出口成章了。 一想到那句话,他便不由得面红耳赤。 天下才气共一石,我宁容独占八斗。 当宁容还在想着,陈景已经开始了第二轮的碾压。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归。”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 围观的人群中,那位张天才已经跪倒在地,冲着陈景磕头叩拜。 宋钰走回了屋子,坐在竹凳上,不时激动地揉着眼睛。 宁容像见了鬼一样,整个人踉踉跄跄,直至狼狈地摔倒在地。 “看来是我陈景,略胜一筹了。” 听见这一句,宁容更是被激得喘不上气。你这叫略胜一筹?我从头站到尾,连个韵脚还没想好,便已经输到姥姥家了。 “公子,公子!” 旁边的几个家奴,哭咧咧地开始掐人中。 “走,走!离开……塘村。”宁容被搀扶起来,哆嗦着吐出一句。原本这一次,是要来塘村暂居的,不曾想,脸儿都丢光了,哪里还呆的下去。 “啊,宁公子,马车,马车啊!是你自个说的,彩头里有一辆马车呢。”陈景急忙大喊。 刚被扶起来的宁容,又被一激,“哇”的一声,一下子呕出血来。 “小九,你别傻乐了,赶紧把马车牵回来。” “东家,我喜欢你!” “喜欢你娘,赶紧的。” 看着前方逃离的马车,陈景露出了笑容。才一下子,又多了千两银子入帐。 “陈景公子,我叫张天才,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写出像你这样的诗,大家都住在塘村,你一定同意我拜你为师吧。” “不同意。” “于山,把人赶走。” 陈景呼了口气,稳稳地坐了下来。虽然有木秀于林的风险,但不管如何,这一千两银票的彩头,实在是太大了。 看来,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 “陈景,你为何突然……这么厉害。”宋钰走过来,脸上除了激动之外,还有着一份疑惑。 “那会我在春楼里,被人敲了脑袋……然后,稀里糊涂的,一下子就变得聪明了。” 宋钰沉默了会,终究没有追着问。在她的心里,一直有着望夫成龙的想法。 “陈景,今年会有大试。或许,或许你能——” 不仅是秀才,甚至是榜甲,探花,状元。 “宋钰,我对你说过,我不想考秀才,至少现在不想入仕。”陈景想了想开口。 王朝风雨飘摇,新政旧党不知要斗到什么时候。 卫鞅变法,举世之功,尚且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这千千万万的凶险下,没有背景,很容易死在里头。 按着他的想法,最安稳的,便是先立族,成为门第之户,有了私兵门客,偌大的家业,到时候,不管是自保还是其他的,也有了一份底气。要知晓,如今的大冉王朝,是门阀林立,隐约有抗衡王朝的底蕴。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在还能选择的时候,最好先看清方向。 “宋钰,你希望我成为宁容那样的人?踩着家奴的背下车,然后写几首歌颂盛世的诗文,跟着去附庸风雅,跟个傻子一样去捧臭脚。” 宋钰抬起头,眼睛忽然有了光。她忽然觉得,自家的小相公,在以后,或许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那不是我的路。”陈景郑重摇头。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我一步一步走,哪怕走的很慢,但终究有一日,要登上最高的巅峰!” …… 020章 宁容公子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财不外露。 住在塘村里,哪怕赢了一千两的银子,陈景依然低调无比。连着那辆赢来的马车,也将多余的装饰物,一一去除。 离着不远的平安镇,还有祸事发生。不小心一些,只怕要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吁。” 回到塘村的刑小九,从马上下来,便先灌了一碗茶。 “小九,如何了?” 刑小九抹了一把脸,语气变得认真。 “东家,我去问了。平安镇里头,外调的营军,营军到了三千之数。但不知为何,镇子附近一带,也来了许多奇怪的人。先前在东城门,还和官军杀了一场,听说双方都死了十几人。” “我就觉着奇怪,明明离着京城不远,但朝堂上的那些官老爷们,都好像没看见一样。任由整个平安镇,杀来杀去。” 陈景没说话。刑小九不明白,他却明白了。 新帝要保住那位回京的大先生,用尽各种手段,说不得还偷偷派了人过来。而旧党阶级那边,为了杀死王朝变法的第一人,同样不惜一切,譬如说那些营军,代表的便是旧党利益。 关键的人物,便是那位大先生。只有他成功入了京城,或者被杀死,祸事才会慢慢平息。 “夏捕头那边呢?” “还不见消息,只听说最近的官差那边,死了好几个人。” 如陈景先前所料,平安镇的祸事,已经越来越恶化。 “对了东家,还有一事。”刑小九神神秘秘。 “怎么了?” “我听人说,青石巷那边,突然聚了很多江湖人。” 陈景皱起眉头。 …… 避祸塘村的日子,算得上休闲有乐。当然,除了在藏在心里,那份隐约的危机感。 这一天的黄昏,晚风习习,陈景正坐在院子里,拿着捣药杵,不断磨着石罐里的米汁。土法制造青霉素,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至于米汁芋汁这些,到时候可以作为基溶液。 “陈景公子,我叫张天才,今日作了一首小诗,请公子帮忙润色。雨夜入镇逢花娘,薄衫沾水玉体香——” “嗷!” 正在念诗的小书生,被人一脚踹开,吓得往远处抱头鼠窜。 陈景放下了捣药杵。 他看得很清楚,在院子外,两袭人影戴着竹笠,怀里抱刀,身上的劲袍,在风中不断飘荡。 其中一人,缓缓仰起了脸,鹰睃一般的眼睛,不时透露出瘆人的寒光。 “敢问,是青石巷陈家?” 声音粗犷闷重,能吓哭八个小孩。 “好汉有事么?”陈景抹了抹手。 “我听说,你陈家与城东夫子冯长有旧,雨水的那几日,他可是一直藏在青石巷里。” “然后呢。” 一个大汉笑了笑,“那就对了,他或许来找了你,让你帮忙转交一些东西。” “没有。”陈景摇头,“雨水那几日,怕招惹了祸事,我连院子门都钉死了。” “谁信?”大汉晃了晃手里的刀。 “你娘肯定信,不然你回去问问。”陈景冷笑。 “好胆!” 两条大汉“锵”的拔刀,一个燕子纵,便要朝着陈景扑来。 陈景冷静退后。 院子的瓦顶上,武夫刑小九一声骂娘,跃身往前翻滚,电光火石之间,连着劈出数刀,铛铛铛,将其中一个江湖大汉逼退。 余下的另一个,抬刀怒声狂吼,眼看着就要冲到陈景面前—— 嘭。 江湖大汉鼓着眼睛,直挺挺地被撞飞出去。 于山拍了拍肩膀上的尘屑,虎背熊腰的身子,稳稳挡在了陈景面前。 “山哥哥,让我过去。” 陈景踏步往前。 刑小九回了刀,将打败的一个江湖人,揪着提了回来。至于另一个,被于山撞得劈了叉,正忍着剧痛,在泥地上艰难地爬着身子。 “你知不知,我二人是谁?”被揪回来的大汉,满脸动怒。 “你拿刀吓我,我要不要把脖子伸出去,让你直接砍了?” 陈景坐下来,语气有些烦躁。 “可听过漠西五虎?我便是漠西五虎的人!”那大汉沉声开口。 “没听过。”陈景倒了碗茶,“其他的我先不问,你说说城里的情况。你也查出来了,我陈景是个生意人,还想着回去开铺的。” “平安镇的生意……自然是做不得了。许陵君像个疯子一样,到处追剿可疑的人。” “许陵君?” “平安镇的外调将军,如今是他主事。” 陈景皱了皱眉,“你们那位大先生,还没到平安镇么?” 原本缓了脸色的大汉,抬起的脸庞,面容里满是惊愕。 “你怎么知道?你是八大家的人?” “八大家又是谁?” 大汉咬牙,没打算再说下去。 “听着,你们的事情我不想管。但不管是谈什么,换个能主事的人过来。” “再有下一轮,我直接打断腿了。” “小九,放开吧。” 木盒的事情,并不能一直藏住,迟早要被人发现端倪。而且,是冯夫子留下的,在他的心里,并不想一把火付之,或者沉入塘底。 另一个倒地的大汉,已经被扶起来。两人踉踉跄跄,抱着刀往前离开。待多走了几步,又回了头,沉默了会冲着陈景开口。 “多谢不杀之恩。” …… “东家不开心吗?”刑小九搁好了刀,和于山小心翼翼的,把头凑了过来。 “若不然,我给东家唱个黄曲儿,叫小寡嫂,前二日跟个小马夫学的,他唱得可好了。” “九哥哥走一个。”于山也瓮声瓮气地起哄。 陈景皱眉的神色,慢慢舒展开来。他很庆幸,在开始之时,便遇到了刑小九,然后是于山。 若不然,以他半死不活的孱弱身子,很多事情,根本放不开手脚。 “小九,走一个,赶紧的。” “诶诶雨散云收,小嫂眉儿皱,邻院大郎蜡枪头——” 刑小九忽然停了声音。 等陈景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宋钰正牵着刑秋,脸色愠怒地站在面前。 陈景冷静收回目光,和于山对视一眼,两人沉默地往前离开。 “主母,主母!下不为例,不要扣我月俸啊!” “东家呢?” “东家,东家帮我啊!” …… 021章 青石巷诗魔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一连几日,陈景都在捣鼓青霉素的事情。只可惜第一次的土制,没有成功。并没有泄气,盘想了其中的过程之后,陈景准备了第二批的山桃,放入封闭的屋子里生霉。 “于山,你九哥呢?”坐在椅子上,陈景倒了一碗茶,慢慢送入嘴里。 在塘村的日子,已经半月有余。但平安镇那边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一早就驾着马车出去了,还不见回。” 陈景的手底下,如今只有两个人。于山这副模样,肯定不合适做个探子,诸如打探消息的事情,一直都是刑小九在做。 “于山叔叔,你输我二十串糖葫芦了。”旁边的刑秋开口。于山想尽了办法,喋喋不休地抬糊弄过去。 土制青霉素的事情,让陈景颇费心神。此时,他半眯眼睛,在椅子上慢慢昏睡过去。 在梦里,他骑战马披战甲,手握长剑,怒指前方。 在后,无数的将士如同潮水一般,随着他的命令,呼声满天。投石与飞矢的交织,呼啸着从头顶掠过。 处处是断垣残壁,处处是硝烟。 …… “东家,东家。” 陈景睁开眼睛,发现于山的虎狮之脸,凑到了眼前。 “怎的了?” “九哥哥回来了……让我把你喊醒。” 陈景抬起头,发现面前已经是黄昏来临。刑小九正驾着马车,从村口驶了过来。 此时,在马车顶上,还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后背负剑,背着手仰面看着夕阳,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塑般。 “东家,九哥刚才不让我动手。” “没事,让主母沏壶热茶。” 陈景重新坐下,脸色间没有丝毫惊慌。早在什么漠西五虎来寻的时候,他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天。 马车停下。 那站在马车顶上的白衣人,才沉默收回了目光,以轻功虚踏,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继而,他转过了头,看向院子里的陈景。 刑小九浑身上下,都是脏兮无比,隐约还有了血水。见着白衣人的模样,咬着牙又取了刀,挡在陈景面前。 于山捶着胸膛怒吼,也准备往白袍人撞去。 “都回来。”陈景平静开口。 “先生入座。” 那白袍人沉默了下,点点头,走入院子,在陈景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先生来此,是为了木盒的事情。” 白袍人转过头,怔了怔后,俊俏至极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容。 “我见过你。” “我也见过先生。”陈景的语气,依然平静。 第一次,在平安镇宵禁的时候,他被把子堂的人堵路,误了回家的时间,和刑小九躲在巷子里,一抬头,便看见了面前的白袍青年,轻功卓绝地从头顶掠过。 第二次,是江湖人要取回冯夫子的首级,厮杀之时,这白袍青年便站在瓦顶上。 “你应当知晓,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知晓。”陈景帮着斟了一碗茶,“那几日雨水的时间,你们应当也查了许多遍。” “你不怕?你的两个护卫,可拦不住我。” “小九,把刀送给先生,血水黏稠,脏了先生的剑,可就不好了。”陈景冷静地端起茶碗,面不改色。 白袍青年沉默下来,久久才重新开口。 “东西呢。” “藏好了,除了我,其他人寻不到。若不然,先生便搜几遍屋子,说不得能找出来。” 白袍青年面露苦笑,将背上的剑,慢慢搁在了一边。 “许久了,没见过像你这般的人。” “我叫袁四桥,江湖上略有薄名。” 陈景还在搜刮脑海,旁边的刑小九,已经面色大惊。 “八山六水四桥……清风舵,袁总舵主?” “正是。” 刑小九颤了颤身子,但终归咬着牙,站在了陈景身后。 袁四桥抬起头,静静看着陈景。 “给盒子之前,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一直呆在塘村,终归要坐吃山空的。” 袁四桥想了想,“你问吧。” “平安镇里的江湖人,都听你的?” “你一早猜出来了。” “为何要入镇子,与官军厮杀?又或者说,是想保护谁?” 袁四桥并没有立即开口,转过了头,看着院子外的夕阳。 “清风舵,创于一百四十年前,在当时,是为了杀尽天下贪官,还人间清风朗朗。辗转百多年,很多人终于发现,贪官是杀之不尽,枯草又生。后来,我认识了大先生,他告诉我,最有效的法子,应当是革除弊政,百废维兴,以新治之法,让整个王朝更换腐朽的血液。” “所以,你才要保护大先生入京面圣。” “新帝支持变法,以身作则,曾和大先生,闭宫半月不出,研商变法的各项事宜。此乃大势所趋,那些阻挠变法的腐朽世家,无非是负隅顽抗,护着家族利益罢了。” “大先生是谁?” 袁四桥抬头,看了看陈景,露出笑容来。 “以你这般的手段,迟早也会知晓,告诉你也无妨。” “大先生是朝堂副相,曾经的太子师,大兴十三年的状元郎。如今,统管各项变法改革的事宜。先前去江南,是为了监察与改革南面的边军。” 大兴年号,是大冉先帝的,如今新帝登基,已经换成了励武年号。 “朝堂正相呢?” “谁知道。听说还卧榻在床,半年没出门了。”袁四桥的声音里,分明带着某种情绪。 “我袁四桥穷其一生,都从未见过,像大先生那样的人。按理来说,他原本有更好的选择。当朝公主为了他,不惜抛头露面,恳请先帝下令,招为驸马。” “在那时候,大先生是才绝千古的状元郎,西珠公主更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识礼贤惠,善美天下。两人情意浓厚,在曾经更是有了白首之约。当所有人都以为,才子佳人成为千古美谈之时……大先生却拒婚了。为此,还被先帝革除了官职。直到新帝登基,他才有了机会,重新入朝。” “你说说,大先生为何要拒婚?”袁四桥抬起了头。 陈景沉默闭目,想了想,一字一顿地开口。 “大冉有死律,若做了驸马,便不可以参政。” “你瞧着这天下,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人。” 袁四桥笑起来,笑得声音里,有了丝丝的悲呛。 他捧起茶碗,脸色认认真真。 “敬大先生。” “敬大先生。” …… 022章 班底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黄昏近晚,数不清的鸦雀,落在院子的草棚上,啄食着歇脚的蜻蜓。 袁四桥伸开手掌,两支避祸的蜻蜓,轻轻落在他的指尖。他拂开袍袖,蜻蜓飞向了另一处。 “京城之外,南面五百里的芝州,镇州将是个忠义之人,派了一万兵马,沿途护送大先生。但碍于冉律,外州将的军队,若没有兵部的公文,不能踏入京邑一带。” “所以,从京邑边境,到入京城的这三四百里,是最凶险的地方。在其中,平安镇是必经之路。镇子的守将许陵君,有着‘一人退百甲’的无双之勇。许陵君身边,更有诸多的鹰犬,三千外调的营兵。” “但不论如何,大先生必须安全回京。” “这世道里,大先生……便是王朝的最后一盏明灯。” “我大概明白了。”陈景想了想开口。他明白,为何冯长要舍弃家业,跟着去做这些。为何那谏天公的淮州士子,可以悲愤到咬毒自尽。为何十七张缉拿令上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做叛徒。 有的人,不愿活在腐朽和愚钝中,不愿活在枯树与死草之间。这天下间有了一盏明灯,明灯之下,处处可见涅槃重生的光泽。 “道阻且长,但有些事情,终归要有人去做,否则,这天下与人间,便不会有清风回还。或有一死,但能死得其所,又何其壮哉。”说这句话的时候,袁四桥的一双眸子里,有了某种希翼。 陈景起了身,从院子边上的木屉里,取出了一个木盒,搁在袁四桥的面前。 袁四桥怔了怔,整个人笑起来。 “我先前还以为,要跟着你翻几座山,才能寻得到。你这人,我越发看不透了。” 陈景也露出笑容。 “先生见笑。从木盒到我手上,再交还给先生,我从没有打开过。你们这些人,也应当有甄别的手段,譬如说发丝牵引,又或者藏了某个小机关,到时候一看便知。” “你不好奇吗?换成其他人,应当会打开,一观乾坤的。” 陈景摇头,“在我的家乡那边,有句老话叫好奇害死猫。而我陈景,向来是个谨慎的人。” “佩服。”袁四桥的目光,久久停在陈景身上。 “后方筹措的银钱,需要下个月才能送到。到时候,我会匀出一千两给你,作为转交的报酬。” “这倒不必。”陈景拒绝。 “你真的是个聪明人。一个清风舵的人情,比起一千两而言,可要值钱多了。但我偏偏,却愿意答应你。” 袁四桥起身,眼光里有了不舍。 “最近死了很多人,陈兄弟万事小心。多说一句,前几日,南面几座山峦的剿匪军,已经放弃了哨卡,被调回了平安镇一带。” “值得么。”陈景皱眉。 “这句话不该问我,也不该问大先生,不该问陛下,亦不该问许陵君那些鹰犬,或者八大家。要问的,是后世的人。” “值不值得,我们说了不算,只是在走一条无人敢走的路。千古功过,刻于竹书。” “我不太懂这些,但我知晓,百姓要的东西很简单,大抵是能活的下去,他们都想好好活着。” 袁四桥脸色沉默,久久之后,冲着陈景,一个郑重的江湖抱拳。 “此番多谢陈兄弟。” “人间不平,江湖路远,自有重逢之时。” 声音尚在,人影已去。 只见那袭白袍,在黄昏的余晖中,身轻如燕,一下子消失不见。 …… 在袁四桥走后,一连几日,陈景都派出刑小九,在附近一带打听消息。 那位平安镇的外将许陵君,剑走偏锋,让原本剿匪的营军,放弃了哨卡,重新调回平安镇。 那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日子,南面不远的几座山峦,山中老匪蠢蠢欲动,会趁机下山劫掠。 组织塘村的人手,并不算难。 毕竟京城四傻之一的宁容,送了一波很好的人气福利。拢共不到四十户的村人,每户出一,一下子聚了三十余人。 特别是村里的几个破落书生,听见是陈景领头,急急提着扁担锄头,便跟着跑来了。 这些破落书生,和城里的可不一样,平时在苦读的同时,还需要种佃田,身上也有一把子的力气。 “陈景公子,我叫张天才——” “才哥,先站好。” 陈景揉着眉心。不管怎样,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若不然,等一堆老匪杀过来,又没有官军相护,这些人极可能会被杀死。 “有没有懂打铁的?” 官军不救,还弃了哨卡,那么只能自救了。 “陈景公子——” “才哥先别说话。” “陈景公子,我父是铁匠,我会一些。”张天才急得喊了起来。 陈景怔了怔,旁边的宋钰也怔了怔。 …… 让陈景没想到的是,张天才还真是个打铁汉,瘦邦邦的身子,抡起铁锤来虎虎生威。 村子里,大多是些铁制的农具。只有偶尔的几把猎刀,作为开山远行之用。 在古时,城市化并不高,哪怕离着京城不远,但除了官路附近,其余的地方,都算不得富庶。 节省铁料,陈景只让张天才这边,打了枪头一类的东西,再削杆套入。 “才哥,会造弩吗?”陈景想了想开口。 “陈景公子,我会写诗。” “等事情过去了,咱们来个以诗会友。于山,去帮帮忙。” 陈景走出打铁的屋子,心底有些发闷。身处王朝变革的旋涡边缘,他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吸力,将他一步步地往中心拉扯。 先是冯长的事情,然后是袁四桥的事情。现在,又有了老匪的事情。 当然,他可以带着宋钰几个,离开塘村,寻处地方躲起来。但大势之下,他能躲到哪里,只要平安镇没有消停,这种危机会一直存在。 朝堂上的两帮大佬,已经将小小的平安镇,作为棋盘博弈的场地了。 “东家,我回了。” 并没有套车驾,刑小九直接骑马打探。此时,这位夏州武夫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怎么样?” “全都乱了!离南面近些的两个村子,老匪已经杀了进来,约莫是为了泄愤,不仅打抢,还动刀砍人。生得好看些的姑娘,都被绑上了马,带回山里。” “又不见官军来救,到处都是死人。” 陈景一颗心沉了下去。 023章 老胡子和小哨卡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踏。 一骑烈马稳稳停下。在马背上,有一个头发披散的大汉,披着一副旧甲,正狞笑着抬头四顾。 他叫元海,是芝州边境,乃至平安镇附近一带的山贼王。三年前,老帝驾崩,几个王子争夺帝位,致使天下乱成一团。他趁机拉起一票人马,想着干点大事。却不料,新帝一登基,便重用了那位大先生,以雷霆手段,军功之诺,发起了二十八州的剿匪大势。 使得他,像条丧家犬一样,仓皇逃入深山。近千的人马,躲在山里几年,只剩下百余之数。 但现在,分明又有了机会。听说,王朝已经窝里斗了。连着剿匪军的哨卡,都跟着撤走了。 “诸位,是时候了!我早就与你们说过,我问了天下最好的算命先生,先生说,冉王朝天命,早该断了!” “天明下山,天黑回山!天公老爷,也奈何不了我等!” 在元海周围,跟着的二三十人,尽是发出疯狂的长呼。 …… 陈景扛着锄头,和许多塘村的村人一起,在村口的位置,齐心协力地挖着一道壕沟。 直至中午,他才停了动作,倒了一碗茶汤灌入嘴里。 “东家,弓箭都造好了。但你说,要是老匪不来,岂不是白忙活了?” “你傻啊。”陈景无语,一个爆栗叩在刑小九的头上。 “不来便是幸事。若来了,也算有了防护。这东西,原本就不能赌的。” 这光景下,官军都调光了。还能如何,再不自保的话,莫非要引颈就戮吗。 “东家,我就不明白了。你说,那些官老爷什么的,莫不是傻子?打架归打架,怎能不顾百姓呢?把剿匪的哨卡都收了。” 陈景不知怎么回答。 “还好剿匪的事情,算作军功,要不然,是半丁点道理都不讲了。”刑小九揉了揉脑袋,拿了刀,准备去塘村外探查情况。 捧起茶碗的陈景,脸色蓦然一惊。 “小九,你刚才说什么?” “官老爷是傻子?” “下一句。” “剿匪的事情……算作军功。我先前去探查的时候,官路边贴了官榜的。” “带我去看看。” 陈景脸色带着激动。他更明白,军功意味着什么。别看平安镇现在很乱,但过一段时间,必然要恢复。 而对他来说,军功,便是立族的敲门砖。 虽然不明白陈景的焦急,但刑小九不敢磨蹭,急忙套了车驾,载着陈景往村口方向出去。 按着陈景的考虑,老匪要杀到塘村,至少还要一些时间,刚好能趁着这会,弄清楚军功的事情。 在刑小九轻车熟路的驾驶下,马车驶出塘村,约有两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官路位置。 “东家,你瞧着,这官榜贴的到处都是。” 刑小九撕了一张,递到陈景面前。 “我先前看过了,好像是……要砍了贼酋的脑袋,才算军功。那些小喽啰,是不计在内的。” “一颗贼酋的脑袋,才换十头的军功,这忒小气了。” 陈景皱了皱眉,将官榜折好,收入了怀里。在官坊里,能排上号的匪首,都会有相应的画像,特征,这东西除非十分熟手,若不然敢造假的话,少不了一顿军杖伺候。 只可惜,陈景的手里,现在并没有关于南面老匪的情报。 “小九,先回去。” 沿途之中,还能看到不少的马车,或旧或新,皆是匆匆而过,生怕回家晚了,会死在黑夜和骚乱中。 还有不少步行的人,拖家带口的,背着鼓囊的包袱,眼睛麻木地望向远方。 “东家,等一下……”刑小九停了马车,声音里带着难过。 他跳下去,搬起一具挡了车驾的尸体,搬入官路边的凹坑里,再用石头泥堆掩上。 陈景垂下头。 “我每次出来,总会碰到一两具。瞧着他们,可能都离家不远了,却突然死在半道,多可怜啊。”刑小九说着,又重新打起了马缰。 “前些日子,便有胆子肥的人,聚在一起劫道。七八人一群,就敢冲到官路上,见人就抢。你抓着不撒手,手都要被剁掉。” “明明都不算山匪,但杀人都不眨眼了。你敢多劝两句,他们连你都杀。左右都没有活路了。” “上一回,我还遇到一个相熟的,当初我在城北,这人就是个赌棍,出城之后,跟着人去抢东西,抢了东西没力气跑,被苦主追上,连脑袋都砸烂了。” 正说着,刑小九忽然骂咧起来,从旁抓起了刀。 陈景抬头去看。 发现在官路前方,不知何时,突然有一条巨大的木桩,压在了路中间。 “小九,不要下车,那些人呼救也不要管。”陈景凝着声音。 “东家,我门儿清。老子当初在夏州,可是做武行教头的,这手段我见多了!” 两个脸色狂怒的男子,从路边跑出来,就要扒着马车跳上去。 刑小九临危不惧,抽刀往前劈去,劈了两轮,两个扒车的瘦弱男子,吃痛地捂着手臂,滚入了车轱辘后的烟尘之中。 “换我当年的脾气,谁挡车的话,我要动刀杀人的。”刑小九骂骂咧咧,还不忘回头,担心地看了眼陈景。 “东家没事情吧?” “没有。” 坐在马车里,陈景满脸都是沉默。实打实地说,他来到这个世界,只不过很短的时间。却见到了,足以让他震撼一生的事情。 这还不算真正的战乱之祸。真要到了那时候,只怕在官路边见到的,该是另一种人间惨剧了。子女当牛羊一样贩掉,易子而食,以妻为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东家说什么。” “没什么。” 陈景平复了思绪,沉默下来,静静坐在马车里。随着刑小九打缰绳的速度,马车也快了起来。 车窗外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 024章 六百担剿匪粮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回到塘村的时候,陈景并没有歇着。而是吩咐刑小九,喊来了村子里,两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得益于陈景先前的表现,在塘村里,近乎是神人一般的存在。 两个老人,也很快打开了话匣子。 “这杀千刀的,便叫元海,三年前就闹过了。” 三年前,新帝还没有登基,和另外几个继承人,为了夺位,杀得天昏地黑。在那会,京城附近一带的地方,同样大乱。为此,宋钰还带着原主,去了村下避祸。 “他眼见着又要乱了,刚巧官军又撤了哨卡,便一下子跑出来了。这帮人呐,都凶得很,不交粮就杀人,交少了也杀人,都是些地狱跑出来的恶徒。” “要小心呐,那元海手底下,有个什么四大金刚,都是上了官册的恶汉。” 陈景想了想,“我记得,有营军去剿匪了,不入山么?” “那些营军说,剿匪的军饷,要各村统一出了,才能作数,我那会,还捐了小半担米的……” 陈景闭目。他忽然明白,为何大先生要执意改革,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是万世骂名,都要维新变法。 外有狄国虎视眈眈,内有匪患与腐朽,再这么下去,不出两代帝王,整个大冉王朝,将要变成薄日的西山。 “小九,送送两位老人家。” 坐在院子里,陈景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宋钰走过来,将食案上的米饭,以及一碗肉菜,搁在了面前。 “宋钰,我记不清了,三年前闹匪的时候,我们是怎么样的?” “和两户邻人结伴,躲在下面些的村子里。那时候不仅是闹匪,到处都是帮忙抢皇位的军队。平安镇离得近,便成了屯兵的好去处。有户邻人急着回城……死在了半道上。” 平安镇离着京城,不过两百余里。不过,在通向京邑的位置,半途还有一道关卡,作为王朝皇室最后的拱卫。 但不管怎么说,离着京城不远的地方,都能险象环生,已然是证明了,一个王朝的衰败之像。 “陈景,你不一样了。” “君子藏器,或许我,也该亮剑了。” 陈景伸出手,握住了宋钰。宋钰平静地站着,没有半分的回避。 两人的目光,都看着院子之外,正在布置守村的百姓。如这些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一个外来小东家的带领之下,将要和一群声名狼藉的老匪,真刀真枪地碰一碰。 “东家,来人了。” 陈景侧过目光,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条背刀的大汉,跟着刑小九走到了面前。 “见过陈兄弟。” 陈景有些发懵,面前的这两人,分明是前些时候,过来讨要木盒的,好像叫什么“漠西五虎”。 “袁总舵主那边,派出了十几人,帮着应付老匪。然后,又点了我们两个,来帮一下陈兄弟。还请陈兄弟勿要见怪,在当初……也是不打不相识。” “说笑了。”陈景露出笑容,“对了,不知怎么称呼?” “某叫胡东,这是舍弟胡西。” 陈景点头,“两位胡兄,多问一句,平安镇里的情况如何?” “这些时日,我等都不在镇中,只听说了,城里不管白天黑夜,都禁了严。每日都有送尸的马车,从城门运出来,厚厚一大摞的,用草席盖着,也顾不得葬,直接丢在了坟岗那里。” “有个叫夏崇的缁衣捕头,可听说了?” 胡东想了想,摇着头,“没有听说过,陈兄弟,他是你何人?” “一个兄长。” “若有了他的消息,我会帮着转告。” “多谢。” 实际上,从胡东的话中,陈景已经猜到了一个可能。那位大先生,此时还没有到达平安镇,又或者说,暂时藏在了某一个地方。 “两位先休息,说不得,老匪很快就要来了。” “陈兄弟可有法子?” 陈景想了想,“这匪祸避不过。按照规矩,会先有踩盘子的过来。我打算一绝后患,将老山上的恶匪,都引来塘村。” 胡东大惊,“陈兄弟,这些老匪可不简单。至少还有百人之数,若引了过来,可是引火烧身。” “我有了办法。”陈景继续认真开口,“匪祸之徒,无非仗着手中利刀,欺压良善百姓。如这类人,通常会很惜命,如若没有猜错,反剿两三拨后,极可能会慌不择路,望风而逃。” 陈景目光,看向了塘村之外。 “当然,若他们不退,我亦有办法,同样能将他们逼入死角。” “陈兄弟……想了两个办法。” 陈景点头,“这是我的性子,我做事喜欢谨慎一些。” “难怪总舵主,会一直念叨着你。” “他说什么了?” “他说陈兄弟……是个天下奇人。” “好说了。” 陈景转过头,让于山将两个木箱,搬到了院子边的木台上。 两个木箱,都开了一条小缝,透过小缝隙,隐约能看见里头的大锭银子,鼓鼓囊囊的。 “别误会,除了表面的一层,剩下的都是石头。你们当初也查出来了,我陈景,就是个破落户生意人。”陈景笑道。 “自然……但陈兄弟,你放这两口箱子,是挺招贼的。” “原本就是招贼之用。最近耐心不好,踩盘子的老匪一看见,估摸着会很快,能将大批人马带来。” “对了,还有一事,要麻烦两位胡兄。” “陈兄弟,有话请直说。”这一下,胡东胡西两人,才明白自家总舵主话里的意思,这陈景,你真要跟他玩阴的,人家能把你整个,吃得渣都不剩。 “听说贼酋元海之外,还有什么四大金刚。刚巧了,这四人欠了村里的人命,抓着了直接交给我吧。” “尸体也要。” 虽然不知道,陈景哪儿来的底气。但现在,一番了解下来,胡东胡西两个,都选择了相信陈景。 隐约间,他们甚至觉得,陈景跟那位大先生,似乎都是一类人。智冠天下,却又泰然自若。 “陈景公子,我等都做完了。”这时,在院子外,那些村人都满头大汗地聚了过来。 陈景起了身。刚巧,他要鼓舞一番村人杀匪的胆气。 要知道,在这种年代,升斗小民见识不足,怕官军,怕老匪,连富户的家丁都怕。 “张天才。”陈景说了一句。 面疱书生小张,只以为要念诗了,急忙跑了出来。 “告诉我,你身上有卵吗。” “有……自然有,我去年夏天,还打死了一窝蛇。” “那如果,有人要烧你的屋子,抢你的稻米,还要将你祖宗十八代的牌位,全给一个不剩地踩烂——” “我干他老娘!”张天才涨红了脸,恶狠狠地骂道。 陈景很满意。 “那就是了,老匪入了村,是不给活路的。等没了粮,银子也抢光了,咱的妻儿老母,到时候便只能饿死病死,去了黄泉路,连口馍馍都吃不上!” “我陈景就问一句,老匪来抢了,咱干不干他!” “干他老娘的!” 在陈景的面前,三十余个青壮好汉,跟着骂骂咧咧地怒喊。 陈景呼出一口气,舒服地坐了下来。 025章 祸事又起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清晨,南面老山之下。 近百个老匪提着刀器,整打着流氓哨子,在先前官军的营寨里,滋着尿花。 剿匪营军退去之后,原本还留着几个打理营寨的小卒,但在早些时候,哪里还敢待下去,也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原本镇守的两座营寨,没出几日,已经是骚味漫天。 元海拢了拢乱糟长发,仅剩一只的眼睛里,渗出凶狠的目光。按着他的规矩,天明下山,天黑上山。即便遇到官军回防,也能很快逃脱。 到时候,抢的银子多了,还能往南逃窜,收拢胆肥的人,盘成一伙大匪。 “大当家,老莫儿回了!” 元海一巴掌甩了过去,“讲了几次?喊我大王!” “哼。” 扛着劈山刀,元海踏出营寨,不多时,便看到了三四个小匪徒,骑着瘦马,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怎的?赶着打桩儿吗?” “大王,好盘子,有个好盘子!”下马的一个小匪,惊喜地无以复加。 “我等昨日去探了,发现有个地方,藏着大笔银子。” “多少?” “两口大箱,满满的!” 元海吸了口凉气,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 “可扎手?” “不扎,都是些屁民村人。” “嗷!”元海兴奋抡起劈山刀,甩了好几下。最近这些时间,多的是城里的富户,出城来避祸。 想必,那两口大箱的银子,便是那些富户的。 “大王,便在塘村!只有几十户人,莫说大王亲去,我只需带十个人,便能吓得他们乖乖求饶,把银子和美人都献上来!” “这可不成,他们带着银子跑了,该怎么办?” 元海狞笑着抬头。 “哥几个,咱也要做一回富贵人了!” “抢他老娘的!” “上马!” 马儿不多,只有四十余匹,二三个老匪同乘一骑,扬着手里的刀器,不断吹着号子,神色疯狂至极。 …… 在塘村,陈景终于得到了一份旧官册。 那是三年前,有官差进了塘村,发给里正的。一直压在箱底,虽然泛黄,但好在没有烂掉。 “于山,记清了么。”陈景抬起手指,指着旧官册上的通缉头像。 “这个盲了一只眼的,一百串糖葫芦。” “这个鹰钩鼻子的,五十串。还有这个长着一张马脸,还秃了半个头的,也是五十串……” “其余的老匪,杀一个,给五串。” 看了看,于山瓮声瓮气地开口,“那我都杀了,能换其他的吗?换白馍馍。主母说,我吃太多糖葫芦,会坏牙齿,以后吃不了肉了。” “可以。”陈景笑了笑。 “时间急了些,我找不到让你趁手的武器,这棒子你先用着,裹了铁狼牙的。” 在以后,于山这种体格的,会成为他的冲锋将。又勇又猛,连山熊也能捶趴下。 至于刑小九,更擅长于护卫,或者探子的工作。 但终归结底,班底的人马还是太少。 “小九,主母还有刑秋,夏家那边的人,安排好了吧。” “东家放心,都和塘村的妇孺老弱,去附近的芦苇荡藏着了。” 实际上,还有另一个避祸的小富商,吓得不敢打,只能献了一百两,作为打匪的赏金。 “甚好。” 陈景走出了院子。在他的面前,三十个塘村的好汉,最长的约有四十余岁,最年轻的,也不过刚到二十。 此时,虽然都有些战兢,但终归是站稳了。 “吊着卵的,请拿稳手里的武器。老子们打了这一场,日后有村里的娃娃问起来,你们便大声说,你叔叔我啊,当年也是条好汉,追着老匪来砍,砍得这些狗夫抱头鼠窜。” “莫忘了,家中还有妻儿老娘,睁着眼睛在看!” “系上木甲。” 说是木甲,实则是前后几片薄木,用绳子串了起来。但不管怎样,也算是有了一些防护。 “陈兄弟,近了近了。”胡东骑着马,焦急地从村口赶了回来。 为了这一刻,陈景一直安排,胡东胡西两个外援,留意老匪的动向。今天一大早的,便收到了老匪出山的消息。 除非是那元海瞎了眼睛,若不然,踩盘子踩到这么大一笔的银子,肯定要动心的。 “各位好汉,请回位置!” “小九,把其他的出村小道,都点火烧了,只留通向南面的路。” 若不是村路太窄,陈景还能玩出二十种的花样来。 “准备。” …… 才刚过晌午,整个塘村,一下子变得死寂起来。 踏。 第一骑马,马蹄一顿,被人稳稳勒住缰绳。马的主人,是一个生着鹰钩鼻的矮子,面上留着两道刀疤,咧嘴一笑,弧度歪到了脸颊。 “大王,你瞧着这些村人,约莫听到了马蹄声,都吓得躲起来了。我说句难听的,无需大王出手,我自个入村,便能将银子抢来。” “杜综,不能大意。”元海抬起头,故作威严地吐出一句。但终归遮掩不住内心的狂喜,继而又长笑起来。 “既然都来了,倒不如一起进去,热闹热闹。这一轮,除了银子,稻米其他的,便不抢了,都给一把火烧掉。若遇着碍眼的,提刀剁了也无妨。官军不在,老子们便是天公老爷!” “莫要忘,俊俏小娘子留给本大王!” 疯狂的群匪,立即在村口叫嚣起来。 “入村!” …… 陈景藏在瓦顶上,冷静地探着头,看着下方的情况。 放在哪里,三十余人,对仗百余人都不好打。而且对面还是老匪。但很有利的因素是,他们熟悉地势,还有于山刑小九,胡东胡西,这几个能打能杀的好汉。 而且,依然是那句话,匪盗之徒,皆是惜命贪图享受的狗夫。若不然,便不会在老山上,躲了好几年不敢下山。 该到绊马索了。陈景眯起眼睛。 昂—— 刚入村口不远,第一骑的老匪,胯下的黄骠马,突然马失前蹄,昂着马首,凄厉的一声长嘶。 嘭。 那鹰钩鼻的矮子,怒吼着坠马倒地,右脸先着地,瞬间被剐出一道血疤。 在后面的,还有四五匹,一时没勒住马缰,跟着撞到一起,共有十余个老匪,齐齐翻倒在地。 “小九,打哨子!” 刑小九鼓着眼睛,二指伸入嘴里,一声清亮的哨子声,迅速响彻了整个塘村。 “于山爷爷在此——” 于山抱着一截断树,和胡东胡西一起,将村口的退路,都堵了起来。 “杀。”胡东抽出长刀。和弟弟胡西一左一右,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于山抡着巨木棒,急得“哇哇”乱叫,也跟着往前冲。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元海大惊失色。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有村人如此好胆,敢伏杀他们! “给老子拔刀,杀光这些人!” “伏弓。”瓦顶山,陈景不紧不慢,让刑小九不断打着信号。 不多时,藏匿在高处的三十个村人青壮,纷纷拿起了长弓,努力往下瞄准。 “崩弦,干他老娘的!打完了这一轮,老子考武状元去!”张天才大喊。 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苦练,准头并不算好,但零散的箭雨之下,终归打出了一波威风。 甚至,还将二三个老匪,乱射死在了村道上。 “大王,点子扎手!” “闭嘴。”元海昂着头,眼睛死死盯着陈景的方向。 “给我抓着那个领头的,老子要活剐了他!” “先行的,把绊马索劈了!” 不多时,在元海身后,五六骑冲出的老匪,长啸着跑动起来。却不曾想,哪怕没有了绊马索,却忽然齐齐人仰马翻,摔入一个陷马坑中。 陷马坑里,还立着削好的木矛。顿时,便又有几人,死在了当场。 “弃马。”元海咬着牙,扛着劈山刀,不断瞻前顾后。 在后面的三个大汉,明显是练家子,一时更不好对付。 “带弓的,给老子回射,射死这些村人。” 却不料,元海刚说完,原本在高处埋伏的三十余个青壮,一下子收了弓,重新藏了起来。连着杀红了眼的张天才,也被刑小九按着头,躲在了瓦顶之后。 “我曰你老母啊!”元海气得跺脚。更该死的是,他和他的老匪团,根本不熟悉村子的路。 毕竟放在以前,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村子,敢和老匪对着干的。 026章 世如染缸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风紧,并肩子,都摘瓢儿!”元海挥着劈山刀,声声都是嘶吼。 在他的身后,诸多的老匪们,也跟着变得凶戾起来。 瓦顶之后。 陈景面色冷静。那盲了一只眼的贼酋,在吐着黑话,大意是踢了铁板,哥几个不要留情,割人头泄怒。 转过头,陈景看着后方的水塘。之所以称为塘村,便是在村边的位置上,有着一口百年不涸的大水塘。 而在水塘的旁边,另有一条长道。实则在这条长道上,陈景早留下了布置。 “东家,怎办?” “老匪已经急了。”陈景冷笑。他不担心于山几个,村道不算多宽,三个武夫高手,只要不冲入敌群,基本不会有大事。而且在这样的厮杀下,近乎成了白刃战,动用弓箭远射,也不大现实。 “小九,和我下去。”陈景凝着声音。 “东家,这如何使得。” “我有法子,将那面木缸盖拿着。” “东家,用它砸人吗?” 陈景一个爆栗抠下,“老子让你拿着它,挡老匪的飞箭。” 在下面,带弓的老匪,还有十几人,村里没有牌盾,陈景才特意留了一个缸盖。 “走。” 刑小九背着缸盖,一个轻功翻了下去。陈景骂了声娘,抓着打结的麻绳,爬了好一会,才跳到地上。 在此时,老匪们已经快要围过来。在其中,几个带弓老匪看到陈景后,疯狂地搭起了铁弓。 “小九!” 刑小九抵着木缸盖,迅速挡在陈景面前。 噔噔噔。 二三支响箭,钉在了缸盖的木面上。 “小九,骂他老娘!” “驴儿草出来的狗卵夫,遭瘟的打家贼,下作黄子,孱头萝卜软秧秧!” 陈景怔了怔。 只一瞬间,数十个老匪怒声狂吼,都朝着刑小九看了过来。特别是那盲了一眼的贼酋元海,更是被气得脸色涨红,指了指陈景的方向,便呼啸着要冲过来。 “摘了那领头的瓢儿!” “跑啊小九!” 刑小九抵着木缸盖,跟在陈景后面,不断往水塘方向的长道退去。 在他们的身后,怒不可遏的老匪们,步步紧逼。只消一会,刑小九扛着的缸盖上,便扎满了响箭。 “东家,这东西要裂了!” “打哨子,往左边跑,跳水塘。”陈景冷静无比。庆幸的是,老匪们的武器很破旧,而且没有成军型,若是换成军伍之人,只怕他们两个,都要被射成筛子。 等刑小九打了哨子,陈景想也不想,立即往左边的水塘跳了下去。 “东家,我是个旱鸭——” “啊!” 只等一支响箭,钉入刑小九的屁股,这位夏州武夫再也顾不得,跟在陈景后面,噗通一声,也跳了下去。 “哥几个,捅老匪了!”胡东提着长刀,趁势跃来,不断地怒声长呼。 在先前的时候,刑小九打了哨子,原本埋伏在瓦顶上的村人,都纷纷跳了下来,抓着新打的木杆铁枪,在胡东胡西的带领下,往水塘旁边的老匪群,发疯了一般,追在后面不断捅戳。 元海昂着头,憋屈无比。那些原本孱弱的村人,手里有了武器,虽然很破烂,但真的敢和他们玩命。 “我是老匪山五当家马大风,都给老子滚,如若不然,我逃了出去,等再回来的时候,便要屠了整个村子——” “别咧咧,我干你老娘!”张天才杀红了眼,双手抱住木杆长枪,多跑几步,便往说话的老匪捅去。 捅到了腿根,老匪痛得踉踉跄跄,整个人翻入水塘里。 一个老匪趁机跑来,一刀劈在张天才的后背上。胡东急忙跃出去,逼退老匪,将满身是血的张天才,拖了回来。若非是披着薄木甲,只怕爱写诗的小张,便要当场交代了。 “莫要靠得太近,用长枪来捅!”胡西在边上,话还没说完。于山已经赶到,抡着巨大的木棒,如同杀神一般,将挡路的几个老匪,砸得头破血流。 元海大怒,推开几人,跃起来朝前一刀,要把于山劈死。 却不料,劈刀被于山用木棒格住。铛,两者一撞,元海只觉得虎口要裂开。 “一百串……”于山抬头,脸色狂喜。 “怎个意思——” 嘭。 于山弃了木棒,面无表情地挨了旁边两刀,揪着元海,两个人齐齐翻入水塘里。 “杀啊!”三十余村人青壮,见着于山的威风模样,纷纷喊了起来。 不多时,村民的发狠之下,被捅伤捅死的老匪,也越来越多。 “风紧扯呼!”摔烂了一边脸的三当家杜综,惊得急急高喊。 余下的老匪,听见这一句,都不敢再耗下去,都下意识地顺着水塘边的长道,撒开了腿狂奔,要逃出村子。 将屁股中箭的刑小九带到岸边,陈景看着远处的景象,整个人笑了起来。 早在先前,他让刑小九堵了其他的小道,只留下这条水塘边的,那便意味着,在前方之处,已经留了埋伏。 “胡东,带人打落水狗!” “陈兄弟放心!” …… 塘村,村口一株老树。 袁四桥负剑而立,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踏在一截随风轻摆的树枝上。 他静静地看着。 在水塘长道的尽处,几十个老匪,或摔,或被人驱赶,或受伤翻倒,齐齐困在一个泥泞至极的大坑里。 而那些村人在泥坑边上,不断用木弓和长枪,将里面的老匪杀死。 袁四桥露出笑容。看来是白担心了。 转过目光,袁四桥看向水塘岸边,那个还在叉着腰,指挥不停的小书生。 他看了许久,才欣慰地吐出二字。 “大才。” 有林鸟掠过,袁四桥白衣轻掠,与林鸟齐飞,消失在阳光与春色之中。 027章 茶砖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这个一百串,这个五十串,这个也……五十串,还有这个。”于山一边瓮声瓮气地说着,一边将血淋淋的枭首人头,搬入木盒里。 “山哥哥,不用算了。”陈景抹了抹湿漉的脸,露出笑容,“哪日得了空,不打仗了,我带你上街,爱吃什么你全搬了,如何?” 于山神色激动。 “对了,身上的伤注意一下,再去村尾和老白头吃野狗肉,我扣你的吃食。” “东家不让我去,我便不去。” 陈景脸色欣慰,拍了拍于山肩膀,重新站起身子,往前面走去。 这一场打老匪,算得上收获满满。 元海死得最惨,脑袋都让于山打歪了。还有上了官册的四大金刚,也没跑掉,全被割了人头,装入了木盒。 只可惜,不能一下子拿到城里换军功,到时候还要做些木炭粉,用来保住人头的五官轮廓。 “陈兄弟,武器都拾过来了。另外,还有十几匹能跑的马。” “两位胡兄,不挑一件吗?” 胡东胡西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并没有丝毫兴致。 陈景笑笑。他也明白,像胡东胡西这种,成名已久的江湖好汉,哪里会看得上这些老匪们的破烂。 “陈兄弟,我先前算了算,老匪跑了有十余个。村子外密林很多,一时很难找出。不过请陈兄弟放心,到时候我和胡西,会尽力帮忙杀死。” “有劳了。” 陈景抬起头,看了看面前,那些几乎脱了力的村人。 这次的剿匪,他最先考虑的,便是村人的安全。毕竟再怎么说,这些人先前,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庄稼汉。 还好,除了几个受伤的之外,并没有人死去。 “陈兄弟放心,我已经用独门的金疮药,先帮忙止了伤,到时候再请邻村的医人来看看,当不会有大事。” “不过是些老匪徒……”胡东欲言又止,话里有话。 陈景却听明白了,比起塘村的打匪,平安镇里和官军的厮杀,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 “于山,你留着这把劈马刀。” 陈景伸手,也拾了一柄旧短剑,有些不甚熟悉的系在了腰下。 “塘村的爷们,也都来取武器!今日打了老匪,你们这些人,便是附近十几个村,最吊卵的好汉。” “在以后,若还有老匪来抢村——” “干他老娘!” 实话说,附近最大的老匪团已经被灭。以后哪怕有打家贼,人数也不会多,只要有了武器,这些提了血气的青壮,不怂的话,已经足够应付了。 “好!”陈景欣慰大笑。甚至,比起那五颗军功的人头来说,他看着面前这些村人的改变,心里更加惊喜。 “我陈景再添一百两,合计先前的一百两,共两百两的银子,用来作打匪的赏金!塘村的每一户,都不会少!” 陈景的话说完,顿时,三十余个青壮,爆发出激动的吼声。 会写诗的小张,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要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赋诗一首。只可惜,被胡东一下子抱回了屋里。 塘村边上,那些躲在芦苇荡里的妇孺老人,也都急急跑了回来。寻了自家男人,便红着眼睛抱在一起。 “宋钰,你怎的不像她们……她们都哭了。” 宋钰坐下来,斟了一碗茶,平静地喝入嘴里。 “我藏在芦苇荡里,说不上为什么……却相信你肯定能赢。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不一样了。” “我已经和几个同村的妇人说好,今天晚上,会帮着你们做酒肉宴。村尾的白家拿了半扇腊肉,李家会杀一头年猪,那个跟着一起躲的赵老爷,也愿意出了酒。” “前些时候,于山打的狍子肉还有好多,水塘里还有青,青鱼……呜呜呜。” 宋钰转过身,一下子红了眼睛,将陈景抱住。 陈景身子颤了颤,也伸出手,把宋钰抱在了怀里。 …… 酒宴过后,隔日的清晨。 陈景带着于山,一路将胡家两兄弟,送到了村口外的二里路。 “陈兄弟请留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还有傻大山,下一轮再见面,你可得教我撞人的本事。” 陈景不知该说什么。江湖离他很远,却又好像,已经近在咫尺。 “二位准备去哪。” “杀退了匪,要入平安镇了。”胡东笑道。 在昨夜的时候,陈景远没有想到,这两位江湖好汉,算准了十几个老匪会趁夜逃回南山,半个夜晚杀人,半个夜晚吃酒。 “胡大,你会死吗?”于山愣愣地问。 陈景骂了句娘,将于山往后拽去。 胡东没有介意,豪爽地笑起来,“总舵主说,我们跟着大先生,走的这条路子,会死很多人。但江湖儿郎,身上有卵,手里有刀,若惧了生死,便算不得天下好汉。” “漠西五虎……是几人。” “五人,死了三个。” 陈景沉默。 “等平安镇的事情过去,我和舍弟再入塘村,找陈兄弟吃酒。另外,你说的那位夏捕头,我也会帮着留意一番。”胡东豪气干云,将竹笠戴在头上。 “多谢胡兄……大先生要到了?” 胡东犹豫了下,点点头,“不想瞒陈兄弟,大事将至了。” “陈兄弟,告辞。” “告辞。” 胡家兄弟遮好竹笠,翻身上了马,长刀负在背上,马蹄踏出烟尘。 “官家不诉太平事,长刀万里斩湮云!” “陈兄弟,有缘再会——” 陈景抬着手,目送着两骑快马,在他的视线中慢慢消失。 …… 在胡家兄弟离开后的第三天,平安镇附近一带,又下了一轮雨水。 将屋子里的青霉刮下,陈景兴致顿无,沉默地坐在院子边上,抬着头,看着面前的雨水。 “陈景公子,我新作了一首诗,诗名‘塘村打匪有感’——” 于山将冒着雨的小张,迅速扛了回去。 陈景收回目光,再回头时,才发现宋钰已经坐在了旁边,将一碗热茶,递到了他手上。 “宋钰,我们要不要往南走。我想了一下,路引的事情,或许在芝州那边,去了之后能再报备。” “你去哪,我便去哪。” “实话说,我也不知要去哪,如雨中浮萍。” “我知晓,你想做大事情。”宋钰转过头。 “我再想想。” 将宋钰的手抓在怀里,陈景只觉得,院子外的风声雨声,也变得不再嘈杂。 “等安定下来,不作丧家犬了,你我便要个孩子。” “好。”宋钰将头靠下,枕在陈景的肩膀上。 那一年,她才十三岁,开始活成一头小雌狮。但在这一刻,她只觉得担子一下子卸了,整个人轻松无比。 便如一直念念不忘的夙愿,小相公,已经成为了不起的人。 …… 028章 风雨飘摇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雨水不歇,黑沉沉的天色,仿佛要压下来。 此时的平安镇,已经如同一座死城,笼罩在升起的湿雾中。 几只藏匿在街路牛棚的野猫,正美滋滋地避着雨水,冷不丁的,突然齐齐怪叫,四下攀爬逃窜。 踏。 雨水中,一骑披甲的黄骠马落蹄停下。马背上,一个穿着虎夔银甲的将军,冷冷抬了头,张望着四周。 马腹的褡裢,还悬着一柄月牙戟。月牙戟上,残留着凝痂的血迹。 “驾!” 那将军突然打起缰绳,勾手抓起了马腹下的月牙戟。 跟随在后的数百营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轰。 雨水中,将军跃马而起,手臂展着长戟,朝街边一栋木屋扫去。 尘屑飞扬,木屋被掀开,四个戴着竹笠的江湖人,纷纷跃身抽刀。 铛铛铛。 月牙戟大开大合,将三个江湖人的长刀震落,迅速奔马戳伤。余下最后的一个,翻滚了身子,从另一个方向,怒吼着扬刀劈来。 “江湖鼠辈!” 骑马将军声若惊雷,手里月牙戟瞬间掷出,将冲来的最后一个江湖人,扎中在半空,连着整具尸首,飞出十步有余,直至停下,扎在一面墙壁之上。 追随在后的营兵,怔了怔后,瞬间爆发出疯狂的喝彩。 “许将军威武!” “吁。”将军重新勒马停下,走到墙壁边上,抽回了月牙戟。那具被贯穿的尸首,还没有咽气,咳着血,鼓着眼睛。 “你们这些人,便是王朝的蛀虫。吃着王朝的米,却还要毁掉整个粮仓。” “许将军……可曾看见,有多少人饿死在粮仓外。” “既知内忧外患,更应该同仇敌忾。” 被挑在月牙戟上的江湖人,咳血笑了声,缓缓闭上眼睛。 许陵君面无表情,将尸体抱了下来,多走了几步,放到街路边的牛棚里。 大雨还在下。 许陵君踩着虎头履,重新翻身上马。 “许将军,那些小官差,又跟着屁股来善后了。”跟随在后的一个都尉,语气带着好笑。 “休得胡说,都是我大冉的公职人。”许陵君抬起头,看了看后,眼色有了一丝好奇。 那是一名缁衣捕头,在雨水中仗着轻功,如同黑燕掠动,掠到了他面前。 “外职见过许将军,救援来迟,还请将军恕罪。” “夏捕头,又见面了。若得空,明日来官坊吃盏茶吧。” “另外,最近城中抓拿的叛党,我已有打算,在三日之后,于东城门外的石台,当众问斩。还请夏捕头,带些人去看守法场。” “许将军,我还要维系城中治安——” “夏捕头莫要忘了,我许陵君,现在也是平安镇的知事官。你身为平安镇的公职捕快,一样要听我调遣。” “卑职明白……” “听人说,你夏崇有一刀断虎骨的本事,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不如来我这里,先做个帐前将。” 夏崇拱手。 “记着,三日之后,东门外的石台,本将要杀鸡儆猴,震慑贼党!” 许陵君笑了声,重新勒起了挂甲马,带着数百的营兵,往前行军而去。 夏崇收回动作,看着离去的营军,又看了眼四周围的狼藉,沉默地立在雨中,久久不动。 …… “哇——” 于山坐在塘村的院子里,约莫是着了凉,冷不丁一个异于常人的喷嚏,将趴在长椅上的刑小九,惊得摔了下去。 中了箭的屁股,不巧先着了地,痛得刑小九龇牙咧嘴。 “于山,你个属狗熊的!” “你先前还骗我摔了水塘!来和我比力气!” “我偏不,够胆来比迎风斗尿!” 陈景揉着额头,走到了院子边。在打了一场老匪之后,空下来的两三日,虽然清闲,但心里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原先还想着,趁机会入山一趟,看看老匪窝有没有藏着好东西。但很快,这种念头被陈景抛却,穷成一帮老狗了,还指望藏着什么宝贝? “公子,陈公子!”这时,一个村人骑着马,从村口急急赶回。 “怎的?” “平安镇有官榜了!” “怎么说?”陈景并没有多高兴。大先生的事情还没解决,那位外调的许将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听说,最近的营军,已经增到了五千余人。 “陈公子,是斩首之事。两日后在平安镇东门外的石台,斩首叛党十九人。” 陈景瞬间沉默。他明白,这不仅是威慑,更是诱敌的圈套,若是袁四桥那帮人,要劫法场,便是入瓮之鳖。 不得不说,那位许姓将军,算得上是有谋之人。 等村人告辞,陈景才坐下来,盘算着目前的处境。 毫无疑问,肯定是旧党的人占了上风,若不然,大先生早就入京了。而在京城里,支持变法的新帝,还在执棋,和旧党的人苦苦博弈。 “小九,能驾马车吗。” 比起于山的憨气,刑小九更适合跟随外出。而于山则留下来,保护宋钰和刑秋。 “东家,有时还滋个血,但问题不大。”刑小九停下了斗嘴,急忙跑过来。 “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我去一趟平安镇,往东门走。记得把装人头的木盒,一起带上。” “东家,能换军功了?” “先带着。” …… 雨水还没有停,隔日的清早,天空依然是昏黑的一大片,不见任何曙光之色。 刑小九披了蓑衣,别好了刀,又将人头搬入马车。 “小九,座驾上垫张褥毯,小心破了伤口。” “晓得晓得。” 陈景上了马车,看了眼站在院子的宋钰,堆着笑容挥了挥手。 那柄缴获老匪的旧短剑,此时也被他系在腰上。 “走吧。” 刑小九戴好蓑笠,慢慢打起了缰绳。 泥泞不堪的村道上,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往前驶去。 029章 营军撤哨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马车驶到官路,让陈景意外的是,在这种时候,居然有不少的人,冒雨往平安镇赶。 大多是些富人,又听得老匪被剿,巴不得去早一些,将那些搅乱王朝的叛党,先骂个狗血淋头。 湿漉的官道上,偶尔还能看到无人收敛的尸首,随着车轱辘的碾过,不断被碾入尘土里。 不远处,四五个衣衫褴褛的大汉,拦住一辆马车,却不曾想,马车里同样有几个护院,提着刀棍乱挥。只一下子,惨叫声响了起来。 陈景放下车窗帘子,转过头,看了眼旁边的五个木盒,慢慢陷入沉思。 …… “东家,到了,到了。”马车外,刑小九声音带着激动。 陈景探出了头,虽然还有雨水,但面前平安镇的轮廓,却让他倍觉怀念。 远行而来,加上长道泥泞,几乎花了一日的时间。 还好是提前出发了。 “小九,看看附近有没有老吏。” 一般来说,这种砍头的法场,都会有三两老吏过来。找到了老吏,便能询问换军功的事情。 打开油纸伞,陈景走下马车。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周围已经满是人群。一个两个的脸上,都露出麻木的疯狂之色。 还有临时搭起来的酒肆。酒肆里的人一边避着雨,一边谈笑风生。 陈景转过目光,寻找熟悉的身影。 按着他的估计,袁四桥那帮人,不管劫不劫法场,都会过来的。只可惜,看了好一阵,都一无所获。 东城门外,那一方用来祭天的石台边上,越来越多的营兵,开始守在四周。器甲明亮,严阵以待。 陈景甚至怀疑,在石台的附近,同样布下了天罗地网。 目光一抬,再继续扫视的时候,陈景突然狂喜起来。他发现,跟着出城的,居然还有官差。 见了官差……作为捕头的夏崇,说不定也能遇到。 “东家,我遇着一个老吏,才刚开口,他便要五十两的银子。”刑小九跑回来,嘴里骂骂咧咧。 “不急。”陈景呼了口气,带着刑小九拨开人群,继续往前走。当看见一袭压着腰刀,沉默站立的人影时,他的脸色,立即变得欢喜无比。 “不要再往前!”一个都尉模样的人,披着湿漉的甲胄,冷冷踏步而来,将陈景堵了回去。 “夏捕头!”陈景咬着牙,喊了一声。 那都尉大怒,扬手要扇过来,却被刑小九鼓着眼睛叩住。 “好大的胆子,来人——” 都尉的声音戛然而止,等陈景抬头,才发现夏崇已经疾跑过来,挡在了面前。 那都尉皱了皱眉,看了看陈景,又看了看夏崇,终归没有再喊,转身往后走去。 “陈兄弟!”夏崇露出笑容,连着脸庞上的疲乏,也一时消去了不少。 “夏捕头,许久不见!”陈景同样欢喜。在平安镇的时候,很大的层面上,他是扯着夏崇的名头,才慢慢起步的。 “陈兄弟,听我一句劝,这等法场之事,多看无益……恐怕还有凶险。” 凶险,指的便是劫法场了。 但夏崇哪里知道,他如今……在黑白两条道,都算吃得开。 “夏捕头,我还有点私事。” “怎么了?” “南面老山的老匪窝,被我剿了……” 夏崇怔了怔,满脸都是不可思议,“陈兄弟……这是你做的?我先前就听人说,那帮子的老匪,趁着哨卡撤掉,一下子闹起来。却没想到,居然是陈兄弟你,平了匪祸!” “并非一人之功,塘村那边的青壮,都帮了大忙。连着夏捕头的家眷,也有功劳的。” 夏崇沉默了会,一声叹息。 “只可惜公务在身,一时也回不去了。莫说这些,你若要我帮忙,不妨直言。” 陈景抬起头,脸色认真,“老匪的贼首,我已经带过来了。能录入军功最好,若是可以的话,我想靠着这些军功,换一份路引。” “放在平时,已经绰绰有余了。”夏崇想了想,“陈兄弟你等会,我去禀报知事大人。” “我听说,知事大人已经被革职。” 夏崇脸色苦笑,“现在是许将军。这种事情,应当问题不大。” 不多时,夏崇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个兽皮小袋。 陈景脸色激动。 “陈兄弟,这是路引,里头还有五十两的赏金。若放在平时,那些个知事大人,肯定要分走一大半的。”夏崇脸色终于放松。 言下之意,那位许将军根本是打了个过场。 “另外,记了五十头的军功,已经入册了。我有问过,陈兄弟要立族的话……至少要一千头的军功。当然,若是以后陈兄弟,杀了个叛军首领,或者狄国大将的话,直接就擢升为爵了。” 陈景心底叹息。 “陈兄弟听我说,有了路引,早些离开这里。多事之秋,不宜久留。” 陈景拱手,“夏捕头也请放心,你在塘村的家眷,避祸为上,我会一起带去南方。夏捕头日后得了空,便能一家相聚。” 夏崇身子微颤,握住了陈景的拳头。 一份路引,能带家仆十人,这问题不大。相当于,是报答了夏崇的恩情。 几个跟来的官差,已经将盛着首级的木盒,搬到了怀里。 让陈景没想到的是,站在面前的铁捕硬汉,眼角有了泪花。 “若没有这些腌臜事情,我巴不得和陈兄弟,再痛饮一日不休。只可惜……” 夏崇收回了动作,在雨水中,抱了抱陈景的身子。 “回吧。记着我的话,莫要沾上坏事情。” 陈景拱手,随后转身。匆匆一面,等下一回再相见痛饮,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黑和白,庙堂和江湖,他最近的时间里,似乎是认识了不少人。但终归结底,许多人都会变成过客。 “东家,要回吗?” 陈景抬头,看着离开的夏崇,沉默了下开口。 “不回,再看一阵。” 军功和路引的事情,在夏崇的帮助下,已经办妥。但实际上,此时在陈景的心底,已经有了另一个想法。 “那东家,我们有了路引,是不是要往南走了?” “目前是这种打算。小九你记着,不管做什么事情,男儿在世,都要先保住家人的安全。” 刑小九有些懵,“东家,你这扯得有些远。大家伙不是一块走吗?我当然会保住主母,保护小秋。还有傻大山在,遇到老匪也不怕。” “到时候再和你说。先找个安静的地方。” 并没有打算立即回去,带着刑小九,一个披着蓑衣,一个举着油伞,两人孤独地并立,立在幸灾乐祸的人群之中。 030章 村人之志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斩首的石台。 雨水越大,人越疯狂。多的是不能回城的富贵老爷,在侍女的撑伞下,伸手怒指,指着那些,被按在断头石台上的人影。 十九个被绑缚的江湖好汉,已经被押上了刑台。四五人挺着身子不跪,被营兵直接取来瓜锤,敲碎了膝盖,软绵绵地瘫下去。 石台近些的位置,数不清的家丁奴才,提着竹篮,将臭蛋馊菜一类的东西,狞笑着扔了上去。 陈景目光苦涩。在他的身边的刑小九,也按着腰刀,身子在抖。 “陈兄弟。”这时,在耳边位置,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等陈景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袁四桥已经戴着竹笠,披着蓑衣,走到了他身边。缩在蓑衣里的手,还抱着一柄剑。 “袁……袁兄。” “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还不去救人。”袁四桥垂下头,声音里满是不甘。 “营兵那边,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只是其一。”袁四桥痛苦闭目,“人手不足,在平安镇里,我若是动了埋伏好的人。大先生回京的事情,会陷入绝地。” “许陵君很聪明,这一步棋,几乎是全赢了。” 陈景沉默抬头。 在石台之上,他终于看见了那位许将军,全身着甲,步履沉稳,每踏出一步,便溅起一拨水花。 “袁总舵主,要行刑了。”刑小九有点焦急,顾不得逾越,急忙转头开口。 袁四桥立在雨水中,安静得如同石雕。 “我对你说过,这天下间,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人。能活着,没人愿意去死。能救,也没人愿意看着自己的老友,一个一个倒在面前。” “大先生被拜为副相的那一年,刚谢恩出殿,被两个埋伏的小太监,用毒匕捅烂了身子。” “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他终究没死。死死抱着掉出来的肠头,撑到了太医过来。” “那时我就问他,常人之身,如何忍得住这些大痛。” “他告诉我——” 袁四桥转过头,一字一顿,“国事未成,他不敢死,也不能死。” “明白了。”陈景声音颤抖。 “这是变法的第二年,大先生推行的变法,已经在南方实施得当。佃户开荒耕田,无需向地主来借稻种,背上两辈人还不完的粮债。边军改革,摒弃了吃空饷的无底洞,战死的抚恤金,也会由监察使直接转交。还有市易,阻止巨贾和商会的垄断,设下商府,在灾年平稳各类物价。” “诸如这些,很多很多……我已经数不清,在南方之地,立了多少座大先生的生祠。” “这次大先生回京,以南方为参例,将要在京邑附近的六州之地,开始实行变法改革。” “如此一来,他动了很多人的利益。”陈景凝声开口。 “这也是为什么,平安镇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袁四桥仰面叹息,眼睛掺着血丝,隐约要鼓出来。 “所以,你当明白,我现在为何不能动了。” “袁兄,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你是个不一样的人,我看不透你。你所做的,明面里是想保住身家性命。但实际上,你又何尝不是踏了进去。” “便如我们这些人,五湖四海地赶来,却都愿意为大先生赴死。” 袁四桥抬起手,手臂颤动,指着刑台上,最南面的一个好汉。 那好汉身后,刽子手已经灌了碗酒,吐在鬼头刀的刀刃上,随后高高扬起。 “我记得,他是个川人。其父是个农户,灾年筹不到粮税,被苛吏杖责打死。他长大后报了仇,入了清风舵。” “你个龟儿,莫抖了手——” 刽子手长刀挥下,川人好汉的头颅,滚到了石台下。颈背上的鲜血喷出来,围观的富贵老爷们,一阵疯狂的欢呼。 袁四桥没有停下动作,手臂一划,指向另一个被绑缚的好汉。 “黄进,雍州人士,曾孤身杀盐贼七人。” “瓜皮!额黄进,一等一天下好汉——” 雨水中,又是一颗人头滚落。 “刘贤,北面燕州人,自幼习武,十六岁看不惯贪官狗吏,杀官来投。他今年十九。”袁四桥收回动作,说话之时,嘴里咬出了血。 “人头且寄江湖,待我十八来取!麻利儿!” 头颅被斩下,滚如惊雷,在石台后头些的位置,终于有百姓哭了出来。 袁四桥面仰苍天,不忍再相看。 刑台上,十九颗人头,被刽子手砍得一颗不剩。 四周围间,除了雨水和零碎的哭声,余下的,便是止不住的狂呼喝彩。 袁四桥落寞地转了身,身形如老人一般佝偻。 陈景跟了上去。 在身后,有响雷乍起,雨水铺天盖地,笼住了整个昏黑的世界。 …… 远离石台的密林里,一个草棚之下,袁四桥沉默地坐下来,将手里的剑,搁在了边上。 陈景也坐下。 跟随的刑小九,很聪明地站在外面,提防四周的情况。 “陈兄弟,你有什么愿望吗。” “有,我想立族。但并非是说,和那些围观的人一样。在这种世道里,我只有立了族,才算有了底气。”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袁四桥抬头,难得露出笑容。 “我原本打算,对你说上一番大道理……但我现在想想,这样并不好。” 陈景沉默了下。 “总舵主,有事要我帮忙?” “正是。大事将至了。” 类似的话,在胡东的嘴里,陈景已经听过一轮。 “我打算分两条路,送大先生入京。” “袁总舵主,不管如何,终归要从平安镇过去。”陈景想了想开口。 “平安镇里,并不止一条街路。虽然闭了城门,但到时候我有办法。” 袁四桥抬起头,眸子里带着期待。 “我知晓,你是个生意人。便算我和你做的一笔生意。这是清风舵,南面芝州的香主令,有它在手,芝州一带的江湖侠儿,都不会为难于你,甚至是说,让你以后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袁总舵主,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要选我。” “你的胆识,还有急智,都让我刮目相看。若换成了其他人,我更不能放心。” “我算不算,加入了清风舵?” “不算,连供奉都不算。换句话说,你相当于清风舵的恩人。无需遵守舵规,也无需去集会,日后有官军围剿,你一样能置身事外。这枚香主令,于你有益无害。” 陈景垂下头,看着袁四桥手里,那枚被雨水溅湿的铜色香主令。 便如先前的感觉,似乎有一双手,将他慢慢的,慢慢的,推入王朝斗争的旋涡中。 031章 塘村五十三义士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我给你一些时间,若你想清楚了,便去平安镇外的谷村找我。” “若我不答应,袁总舵主会如何?” 袁四桥脸色认真,“在我心里,陈兄弟是友人,若哪日天下太平,不争不斗了,我会去寻你,与你痛饮三日不休。” “但陈兄弟需记着,我们如今走出的每一步,都在救万民水火。大先生是天下的明灯,他若死去,世间再无亮堂。” “王朝扶不起来,要不了几年,等北面狄国日益强盛,便会大举南侵。到那时,将是人间至暗之日。” 袁四桥起了身,将香主令放在陈景手里。 “若你选大义,这便是报酬之物。若你不选,便当成老友相赠。” “雨湿路滑,回去之时,陈兄弟一路小心。” 陈景拿着香主令,还想再说两句,才发现袁四桥已经系好竹笠,轻功飘入了雨水中。 “东家……”刑小九走回来,看着沉默的陈景,犹豫着喊了声。 “没事。” 将香主令收好,拿起了纸伞,陈景的目光,一下子飘忽起来。 回塘村的路上,沿途可见,那些看足了戏的富贵马车,不断发出快活的笑声。 刑小九骂咧了几句,又抓起了手里的刀,吓得一辆靠近的马车,急急往前驶去。 “东家,我刚才也偷听了些……不管东家怎么选,我都跟着东家走。”见着陈景久久不说话,刑小九急忙安慰了句。 并没有回话,陈景仰着头,捏着手里的香主令,一时陷入沉思。 他的操淡人生,这一步,是很关键的抉择。 …… 约莫在隔日的黄昏,马车才回到了塘村。 等陈景走下来,才发现村口的院子里,等着的人,不仅是宋钰,还有不少的村人。 见着陈景回来,这些曾经一起打匪的村人,都发出由衷的欢呼之声。 “陈景,你这脸色……没事情吧?”宋钰取来毛巾,担心地问道。 “没事。”陈景笑了声,从怀里拿出了路引。 “宋钰,我取到路引了。” 见状,宋钰蓦的欢喜起来。 “最近越来越乱,有了路引,明日就动身南下。” “陈景,会不会太急了。” “不会,时间刚好。” 陈景走出院子,看着塘村里,在避雨的不少村人。一份路引,按照冉律来说,能带十个家仆。除开自家的几位,以及夏崇妻儿两个,余下的,还剩四个名额。 陈景打算在塘村凑足。毕竟这些村人,由于打老匪的事情,一直对他很敬重。而且,那些打匪的青壮,经历了一番血气后,已经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陈公子,我去!”一个村人青壮开口,“父母早亡,家中只有我一人,我愿意跟着陈公子!” “陈景公子,我也去!” “陈景公子,我周奇虽然是个胭脂货郎,但那日打匪,捅了两三个!” 让陈景没想到的是,只不过提了一嘴,不多时,便有七八人都愿意跟着南下。碍于人数,陈景选了两个青壮,加上一对年轻夫妻。 在刚要尘埃落定的时候,冷不丁的,张天才忽然背着一身的麻布绷带,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陈景公子,我张天才,愿跟着陈景公子走南闯北!” “才哥,已经挑好了人……” 张天才没有听,跪在雨水里,冲着陈景不住地磕头,磕得满头是血。吓得原本要跟着的一个青壮,把名额让了出来。 “明日一早,收拾好东西,便来村口准备。”陈景呼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手底下的人,算是有了一撮小班底。 走回屋里,陈景并没有闲着,重新刮了一轮生霉,收集到瓷瓶里。 …… “把打老匪缴获的刀,还有木弓,各带上一副。” “哪个会骑马?骑上几匹跟着马车。” 打老匪的大胜,不仅缴了兵器,还有十几匹能跑的马。 爱写诗的小张,身上背着两把大头刀,一张木弓,甚至不知从哪儿,扒了一副老匪布甲,正意气风发地跑了过来。 只可惜不会骑马,爬了三四次都摔下来。怕他旧伤复发,陈景只得让他去了孩子那一车。 清晨的雨水,终于开始慢慢将息。 两辆马车,三匹马,在和村人告别之后,开始慢慢驶出塘村。 赶车的于山,有些不甚熟悉,扭扭歪歪的,被刑小九笑了几声后,才骂骂咧咧地认真起来,不出一会,居然驾得四平八稳。 “陈景,你有心事。”马车里,宋钰转过了头。 “你也看出来了。” 马车驶过田垄边的长道,在雨水的滋润之后,稻禾长得更加讨喜,青青葱葱,与远处山色交融,只等轻风一拂,便荡起一波波的春浪。 陈景收回目光,嘴里喃喃。 “送你们过了南山,出了官道,我打算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么。陈景,你也说过的,我们去了南面,便安全了。” “确是。” 陈景顿了顿,声音认真。 “但有些事情,我总觉得应该去做。短短的一个月余时间,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教了些很伟大的道理。” “危险吗?” “不危险。”陈景看着宋钰,堆出笑容,“大概是,有个人身子不适,我帮忙送一程。” “办完了事情,我带着小九会追上你们。” 宋钰垂着头,默声不语。 “这里有张千两银票,到时候,我会让于山跟着你们。你也晓得,他一向最听你的话。” 宋钰抬头,蓦的红了眼睛。 “娃娃还没生,我死不得,也舍不得。”陈景急忙开口。 “你回的迟了,我就去找你。” 陈景刚要拒绝。 “陈景,你别忘了,我从十三岁开始,便能带着一根柴棒,去野狗堆,去坟岗子,去人牙子巷,拼命救你回来。” “好,听你的。”陈景喉头哽塞。 …… “记着,你叫刑秋,老子刑小九的儿。等你再长两年,我便将祖传刀法,一招不拉地传给你。” “你哭唧唧算啥?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进山打狼了。” “让你莫哭,铁打的汉,吊卵的种,再哭我抽腿儿了……呜呜,我儿啊,老子也舍不得你。” …… 刚停雨的长道上,车轱辘溅起新泥。离人的愁绪,混入土腥气里,一时间呛痛人的鼻子。 032章 点子扎手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南山附近一带,在先前,是老匪盘踞的范围。但随着被剿灭,南山之下,已经慢慢有了人烟,多的是采药人和猎户,小心翼翼地进山。 马车停在了官道边上。 陈景下车,将短剑系上了腰。刑小九也别好了腰刀,开始牵起了马。 刑秋率先哭了起来。于山怔了怔,也跟着哭。 随车的几个塘村青壮,沉默着不语,将卸下的褡裢,小心地搬到马车顶上。 “陈景公子,我一定好好读书,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写出十本诗集,名扬天下!”张天才也红着眼睛大喊。 陈景没有回头。 面前的宋钰,已经眼睛湿润,站在稻禾与春浪之中,突然踮起了脚,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陈景……早些回家。” “拿好路引,说不得半个月后,我们便在南方见面了。再见了面,便生娃娃,等以后攒了家业,我做个富贵公,你便做个主母奶奶。” “我记着了。”宋钰抹去眼泪,再无阻拦,松开了拥抱的手。 陈景转身,接过刑小九递来的竹笠,慢慢系上。 “上马。” “我儿,你也等老子回来。”刑小九带着哭腔,将竹笠遮住脸庞,翻身上马。 陈景打起缰绳,不敢再回头,和刑小九一起,急急策马回奔。 在奔出小半里,身后宋钰的哭声,终于响了起来。 …… “吁——” 在接近塘村的时候,刑小九停下了马。有些无奈地回头去看,自个的东家,还在后面慢慢吞吞的。 明明就教了好几回,但这骑马的本事,也太弱了些。 “小九,你慢些。”陈景赶上来,喘了一口大气。在上一世,他只在公园里,花十元骑过一次小马驹,还是游乐员牵着走的。 “东家,还进塘村吗?” “不进了。”陈景摇头。当初袁四桥说,三日之后在谷村等他。为了送宋钰一程,已经又花费了大半日。 “直接去谷村那边。对了,不可解下竹笠,若有人问,你最好换个名儿。” “换名儿?东家也换吗?” “自然,我现在叫血手人屠张大彪。” “那我叫啥?” “风中小白狼张二彪。”陈景随口说了一个,“记着了,在外人面前,若无必要,不得抛头露面。你也知,这一回要做的,是掉脑袋的大事。” “东家放心,我晓得。” 并没有停歇,两人骑着马,循着还有些泥泞的官道,一路往前急奔。 约莫到了黄昏,整个世界慢慢暗下来,陈景才停了马,皱着眉,看向周围的光景。 “小九,离着谷村还有多远?” “走夜路的话,今夜便能赶到。若是歇一夜,得明日晌午了。东家不善骑马,肯定是颠簸坏了,不如先休息一夜。”刑小九咧开笑容。 陈景脸色无奈。刑小九并没有说错,以往出行,他都是坐马车的。但这一回不同,他是打算,假扮江湖人的身份,去帮袁四桥的忙。 故而,骑马和仗剑,必不可少。 此时已经近了官道,夜色又暗下,四周围都是死寂的一片。放在先前,陈景会担心留在塘村的宋钰,但现在,似乎是有些仗剑天涯的味道了。 “东家,附近的村子,都不见掌灯了。” 离着官道越近,在这种光景之下,便会越危险。那些七八人一伙的剪径小贼,最喜欢夜里伏击。 “去近些的村子,寻个空屋,生火休息一晚。” 两人牵着马,分辨着附近昏黄的轮廓,终于在进入一条小路之后,寻到了一个村子。便如先前所说,村人都避祸去了。当然,可能也有留守村子的,只是不敢掌灯罢了。 在先前,若非是陈景执意要打老匪,只怕塘村里的很多人,同样要跟着避祸。 两人拾了些干燥柴火,又寻了间空屋,才算暂时安定下来。 就着篝火,吃着携带的干粮。隐约间,还听得见不远处官路上,剪径小贼的声声叫嚣。 陈景揉了揉额头,想着先酣睡一番,养足精神。 却不料,在旁的刑小九,蓦的起了身子,将短刀迅速抓在手里。 “小九?” “东家,外头有人偷马!” 骑着的两匹马,怕被人偷了,陈景还特地在拴马的牛棚里,用不少枯草挡住视线。 “小九,遮好竹笠。” 陈景拔出短剑,跟在刑小九后面,脚步有些焦急。 等推开了门,正如刑小九所说,此时的牛棚里,一个伏身在地的人影,正狼狈地趴在地上,抢食喂马的豆料。 “照顾好我儿刑秋!”刑小九跳起来,拔刀飞去。 正好月光铺过,陈景细看了几眼,看清抢马食的人后,他一下子怔住。 宁容? …… “天杀的,这些天杀的剪径贼,抢我的银子,杀我的护卫,还抱走了我的第六房小妾。” 宁容披头散发,连着身上的袍子,先前都被人抢了去,如今只用一条烂麻布,裹着整个身子。似乎还伤了一条腿,眼看着都有了脓气。 陈景递了一个烧饼。 宁容火急火燎地抢了过去,塞到嘴里狼吞虎咽,约莫是吃得太急,一下子又剧烈咳嗽起来。 陈景沉默着,由将水袋递过去。 要做京官的宁容,都沦落到和马抢豆料吃了,哪里还有先前的意气风发。 “呜呜,张兄,你是好人,我回京做了京官,肯定要报答你!” 一直遮着竹笠,陈景只报了血手人屠张大彪的名号。 陈景露出笑容,“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宁公子,如今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回京。” “平安镇关城门了,你现在可回不去。” “我先前就去了平安镇,让那些该死的营兵,帮我传了书信。我恩师会来救我的。”宁容抬了抬眼睛,只以为陈景会马上巴结于他。 “恩师?” “当然。”宁容神神秘秘,“我恩师是户部侍郎严舒,我能做京官,都是他费了心思的。嘘,嘘,听便听了,不好外传的。” “等我回了京,一定报答张兄弟。若张兄弟愿意做我的护卫,别的不说,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宁公子,以后再谈。”陈景又压了压竹笠。他如今的打扮,十足十的江湖人模样,再加上变了声调,借宁容两个脑子,也认不出来。 “二彪,多取些烧饼过来。对了,马褡裢里还有一套干净的袍子,也一并取了,让宁公子先换上。瞧瞧,瞧瞧,宁公子可是京城四俊,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宁容又是一番感动,甚至拉着陈景的手,当场要拜把子。 当然,被陈景笑着婉拒了。 结义?上了宁容的这艘船,可不见得四平八稳。 033章 将要精彩的人生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张兄弟,能否送我一匹马……”换上新袍子的宁容,犹豫了下,哀求着开口。 “宁公子,并非是我危言耸听,刚才过来的时候,在官路上,我至少遇到了八伙剪径的小贼。宁公子又伤了腿,就这么骑马过去,只怕半道上又要被劫了。” “再说了,平安镇的许将军,可是铁面无情的,不见得会让你入城。” 宁容怔了怔,又开始痛哭起来。 “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啊。” “我多问一句……宁公子的恩师,真会派人来吗?” “当然会,恩师和我娘亲是同乡,我小的时候,娘亲经常带我去严府拜访的。” “宁公子,那你爹呢……” “我娘说早死了。” “宁公子头上有根草,绿油油的……” 宁容怔了怔,一时没听明白。 “没事。宁兄啊,我有个建议,此处算得隐蔽,不如这样,我留些食物和伤药给你,你委屈一下,暂且留在这里休养。过个几日,我办完了事情,再回来带你离开。” 宁容脸色犹豫。 “怎么,宁公子说好要报答的,还说送一笔富贵呢。” 听闻这句,宁容一下子心里有了谱。只要是银子的事情,那么都好解决。 “那便按着张兄弟说的,我在此处候着,等张兄弟回来。” “甚好。” 翌日清晨。 重新上马的时候,陈景握着缰绳,一时陷入沉思。 “东家,怎的帮这么个人?”刑小九有些闷闷。 “留着有用。” 袁四桥要帮着大先生,通过平安镇回京,那么,像宁容这样的路子,属于多多益善。若不然,真想和营兵硬杀,强闯过去的话,估计也不大可能。 “小九,去谷村。” 养精蓄锐之后,陈景骑马的本事见长,等跑远一些,居然差不多和刑小九,要齐头并进了。 不远处的官路上,隐约还有剪径贼在踩盘,当看到陈景和刑小九的装扮,吓得急忙躲了起来。 天近晌午,风尘仆仆之下,两人终于赶到了谷村。 让陈景没想到的是,胡东胡西两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拔了刀要杀来。 “两位胡兄——” “陈兄弟?”胡东怔了怔,收了动作。 陈景摘下竹笠,苦笑着在马上挥手。 …… “料想不到,你会是这副打扮,不过确实像你的性子。”坐在村里的溪河边,袁四桥舒服地松出一口气。 “我原先还担心,你不会过来了。” “袁总舵主以大义待我,我若不来,便是却了读书人的风骨。” 袁四桥笑了笑,“我知晓,你能来这里,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我不多问。从现在起,你便是清风舵的朋友。如我所说,五湖四海,这江湖上有名号的人,只要见着你的香主令,都不会为难与你。这份底气,我还是有的。” “袁舵主,我人也来了,你该告诉我,要做些什么事情。” “过平安镇。” “如何过。” 袁四桥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胡东胡西,声音变得凝重。 “许陵君的任务,是阻止大先生回京。我打算,将谷村的位置暴露出去。谷村里,如今共有七十九个江湖高手,以及大先生的五百余卫士。若许陵君查出消息是真的,他会怎么想?” “重兵之下,必有巨宝。” “猜对了。”袁四桥一声叹息,“如此一来,他肯定会认为,大先生也藏在谷村一带,便会带着大军来攻杀。” “若他性子稳重,不出城呢。” 袁四桥沉默了下,“他在芝州有两个叔伯,任职郡县知事。我先前已经派人,把他们杀了,人头封在木盒里。激怒之下,他会出城的。” “到时候,许陵君带着大军出城,平安镇的守备,便会空虚许多。陈兄弟要做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带大先生迅速通过平安镇,回到京城。” “城中有四十九人,到时候会帮助你。” “四十九个高手?” “不是。大多是普通人,像冯长一样,但都愿意护送大先生。他们其中,有胭脂货郎,有鱼叟,有小贩,许许多多,会跟着你一起,听你调遣。” “入城的事情,你也无需担心。官差里,同样有我们的人。只要许陵君离开平安镇,很多事情,都会容易得多。在谷村这边,我会尽力拖住许陵君的大军。” “出了镇,只要再走一百余里,陛下的亲军,会在京关那边接应你。” “那先前,京关的亲军为何不来?” “亲军一动,那些朝堂老狐狸便会跟着动,派出更多的人马。只有入了京邑范围,陛下才能以游猎的名义,接应大先生。” 陈景一时沉默。 这小皇帝,做的也太憋屈了。不过想想也是,在这样的王朝光景下,世家门阀,已经是尾大不掉之势。 而大先生,便是小皇帝棋盘上的杀子。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陈兄弟……此次谷村被围,很多人可能活不得了。在官路入塘村的左面,两株苦楝树下,我埋了四千两银子,还有七十四封家书。若我也死了,你还活着,便取一千两作为报酬,余下的三千两作为抚恤,送去家书上的地址。” 袁四桥起了身,对着陈景,一个躬身长揖。 “袁总舵主,不怕我卷着银子走了……” “你虽然是个奇怪的人,但我相信你。便如相信这天下,终有一日清风回还。” “陈景受教。”陈景不敢托大,也站了起来。 “陈兄弟,可否同饮。” “同饮。” 待胡东取来酒坛,也不用碗,两人立在风中,各自拍开一坛,便仰头灌去。 袁四桥面朝苍天,仰头大笑。 “天公不正,许久不曾张眼,张眼好好看看这世道,也只有我们这些人,愿跟随大先生,与天公争,与天公斗。” “天下刍狗杀头日,万里清风回人间!” 乓。 袁四桥摔碎酒坛,一时间声如惊雷。 …… 034章 庆功酒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胡东胡西,你二人去取下贼酋的人头。”战场收尾,陈景凝声开口。 如今的马场里,邢小九自不用说,李恒周勇两个,也是雍州的跑家子。唯有胡东胡西,还需要提一口胆气。 若是普通的村人便不说了,但在以后,这两条好汉,是要跟着他舔刀口饭的。 “听东家的!”胡东胡西抱拳,再没有太多的矫情,长衫染血,一人提着一刀,按着陈景的吩咐,开始割下元海这些贼酋的首级。 陈景绕过水塘,只看了看,发现贼头元海死的最惨,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唯有一双眼睛,还鼓鼓地瞪着,不肯闭去。 估摸着这位纵横一时的老胡子,至死都没明白,为何会栽在一群村人手里。 “周勇,李恒怎么样?” “中了一箭,还好李兄动作快,避过了要害。” 陈景松了口气。但不管如何,塘村五十三打匪义士,这一场下来,死了有七个人,四个村人三个马府护院。 但这一场不打,等老匪杀来,同样也活不得。 陈景打算,给战死的义士,多发一份抚恤。让他没想到的是,一直担心被吃大户的老马,这一次居然义薄云天。 “要发,我多出一百两!”马胖子红着眼睛,“小东家,你不晓得啊,有个小子为了护着我,被老匪一刀砍了。” 陈景安慰了句。 “小东家,我刚才去看了,有些老匪还有气儿。” “补刀捅死。”陈景面无表情。民间杀匪,等同于义举,不会有任何追究。而且,真放虎归山的话,等过个几年,指不定还要重新盘踞。 斩草除根,无疑是最好的。 陈景原本还想着,将所有的老匪的脑袋都削了,一头一功。但有些骇人听闻,再加上平安镇闭城,索性只取五个贼酋的,共计二十五头军功。 “我讲过,打完了匪,今日便去我马老爷的府上,全村吃大席!收拢一下,只要天塌不下来,先同饮一场庆功酒!”马胖子抬着手里的剑,高声大喊。 在这一刻,这位少年时想考武状元的小乡绅,仿若得偿所愿,一下子欢呼起来。 收拢的老匪武器,马匹,还有破破烂烂的战甲,都已经堆在了村道上。请回来的两个邻村老医,刚入村子,见着这一幕,又听说塘村打匪的事情,尽是惊得合不拢嘴。 周勇挑了三匹还算完好的马,又按着陈景的意思,多拿了几张铁弓,数条铁枪。 “塘村的爷们,也都来取武器!今日打了老匪,你们这些人,便是附近十几个村,最吊卵的好汉。” “在以后,若还有老匪来抢村——” “干他老娘!” 实话说,附近最大的老匪团已经被灭。以后哪怕有打家贼,人数也不会多,只要有了武器,这些提了血气的青壮,不怂的话,已经足够应付了。 “好!”陈景欣慰大笑。甚至,比起那五颗军功的人头来说,他看着面前这些村人的改变,心里更加惊喜。 这世道想活着,终归到底,只能倚仗自己的拳头。 会写诗的小张,强行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要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赋诗一首。只可惜,被胡东一下子抱回了屋里。 塘村边上,那些躲在芦苇荡里的妇孺老人,也都急急跑了回来。寻了自家男人,便红着眼睛抱在一起。 有战死村人的家眷,掀开裹着的血淋淋草席,便一下子伏在尸上,大声悲哭起来。 陈景心底不是滋味。 他转过头,刚好看见了宋钰。 宋钰走到他身边,认真地看着他的身子,约莫在检查受伤的地方。在发现没有伤口之后,脸上的神情慢慢舒缓。 “我藏在芦苇荡里,说不上为什么,却相信你肯定能打赢。我也安慰那些人说,没问题的,都没问题的。” “陈景,你真的不一样了。” “我已经和几个塘村的妇人说好,今天晚上,会帮着你们做酒肉宴。村尾的白家猎户拿了半扇腊肉,马老爷那边会杀几头年猪,还有酒,已经有人去沽了。” “等会我回去一趟,咱们庄子还有些肉干,腌罐里也有醋菜……呜呜呜陈景。” 宋钰忽然转过身,一下子红了眼睛,将陈景死死抱住。 陈景垂下头,嗅着宋钰的发香,也有些五味杂陈。他伸出手,也将宋钰抱在了怀中。 …… 直至天色昏暗,马府里的大席,才拉开了序幕。 “先敬七位义士。”陈景捧起酒碗。死者为大,而且在他看来,死去的七个村人,为了保护家小,都算得英雄。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塘村的人,不管青壮还是老幼妇孺,都齐齐站了起来。 连马胖子也推开身边小妾,跟着捧酒起身。 洒去半碗为祭。 “同饮!” “饮。” 陈景仰着头,将半碗酒一口饮酒。烈酒入喉,辛辣灼身,便如他以后的路,要踏出来,必然是好一番的披荆斩棘。 但他要活着,要站到顶峰,在这种时代之下,便只能负刀前行。 “我马老爷提议,诸位都敬小东家一碗。” 诸多的村人,跟着欢呼起来。没有陈景,他们根本不敢提起胆气,和老匪杀这一波。 最好的结果,是被打抢之后,全家人流离失所,直至慢慢饿死。若是老匪们要屠村,整个塘村,至少要死半数的人。 陈景露出笑容,举起了酒碗,再次仰起头,一口灌入嘴里。 “我马老爷先前说好的,让我的六房小妾,轮着给诸位斟酒!不许摸,都不许摸,谁要摸了,老子便动剑了!”马胖子站起来,大声欢呼。 整个马府,顿时变得群情高涨。 陈景坐下来,舒服地瘫在椅子上。老匪的事情解决,接下来,该是好好将马帮的生意做起来了。 打灭老匪,顺了三匹马,虽然脚力不及雍州马,但终归马队壮大了。按着陈景的意思,趁着这个机会,可以在塘村里,多选两个敢吃刀口饭的。左右提了这一口的胆气,已经和普通的村人不同。 他知会了马胖子一声。 喝得满脸通红的老马,并没有生气,“小东家,莫说两个村人,只要他们愿意跟着你,那佃田契约,老子当场就能撕了!” “我马程三十有四,但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人。敢带着一帮子的村人,去和老匪厮杀,还杀赢了。你以后肯定要了不得的,我马程服气,是真的服气!” “马老爷谬赞。”陈景笑了笑,并没有任何的倨傲,冷静地又斟了一碗酒,慢慢喝入嘴里。 035章 安身立命的班底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两日后,陈景选了两个猎户,和家眷一起,带回了马场庄子。这两人都熟悉骑术,只要再跟着训练一番,便能跟着去跑马帮。 算一算,包括邢小九在内,已经是七条好汉。当然,李恒身子有伤,还在屋子里静养。 “东家,铁枪都拿来了。”邢小九从庄子里,将收缴的铁枪,抱到了空地之前。 这些铁枪,算不得利器。有些是打铁铺的成品,有些是老匪们留下的。以直木为杆,锈铁为枪头,顶多是系了红缨,没有倒钩和枪翼,若是在马上杀敌,刺得太深,恐怕无法抽回。 为此,陈景特地让邢小九,换了些加长的粗木直杆。 “每人取一杆枪。”陈景凝声开口。 在以后,这几条好汉,便是他安身立命的班底。 “小九,按着我跟你说的,先演示一番。” 邢小九取了枪,跟着跳上了马。一边握着缰绳,一边将长枪夹在腋下。在迂回一大圈之后,朝着空地的草靶,“哇哇”叫了两声,策马冲了过去。 噔。 长枪戳偏了一些,但终归借着马匹冲锋的力道,一下子将草靶戳得四分五裂。 “好!”陈景一声喝彩。 骑在马上的五个庄人,亦是欢呼起来。 “便像老九一样,长枪夹于腋下,稳住冲锋的势头,待接近敌人,再狠狠戳出去。” “若敌人势大,一击之后,便想办法侧开方向,让马重新跑起来,再迂回戳杀。” “东家,这是要去打仗了?”一个新加入的村人猎户,语气有些担心。 陈景面不改色,“我等赚的,都是舔刀口的银子,这一去,可能遇到剪径贼,盗马匪,甚至是叛军。有一份杀贼的本事傍身,终归是好的。” “当然,若是有人不愿,自可离开庄子,我陈景出二两银子,作为相赠。但丑话说在前头,几位都是杀过大匪的人,见过血,握过刀,莫非是说,愿意一辈子留在村子,只做个守田头的村汉。你的妻儿,你的老父,一辈子都吃不上三顿肉宴,喝着糊糊粥,一大家子的人,都挤在一间破屋。” “邢小九,告诉他们,你的月俸是多少?” “足足三两!”邢小九停下马,自豪地昂着头。但动作大了些,约莫是牵动了屁股的伤,整张脸又变得龇牙咧嘴。 但五个大汉,此时都眼神羡慕。 “我直说了,以后马帮的生意,若是做的好了,诸位不仅有月俸,还会有一笔花红银子。每年能攒下的银钱,不会少于五十两。” 陈景脸色认真。 他愿意分出一些利益,要的,便是将这群人,都绑在一起。甚至是李恒周勇,在以后,他都不想放回雍州。 “东家,我干了!”先前新加入的那位猎户,此时神色里满是憧憬,骑在马上大声开口。 “对,都跟着东家干了!”余下的人,也尽是跟着附声。 “好,咱哥几个,以后有银子一起赚,有酒肉一起吃,若是碰到不长眼的——” “那便一起来杀!”胡东怒声大喊。 陈景笑了笑,“便是如此。诸位便按着我说的法子,先练好骑枪,如何?” “听东家的!” “且去!” 陈景呼出一口气,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不仅是骑枪,过几日还要练弓箭。陈景甚至想过,教着这几个庄人,再练练异族的骑射。但估计,没有十年八年的驭马术,这高端的战法,可能是玩不出来。 “小九,村子外面有消息吗?” “东家,我一早去问了来塘村的人。” 由于塘村剿匪的事情,附近其他的村落,许多人都惊喜无比的赶来,送了不少东西。 但这些事情,陈景直接让老马去应酬了。左右,若是有什么好的物件,老马也不敢瞒着他。 “有个入村的打铁汉说,平安镇那边,现在来了很多江湖人。这些江湖人,敢杀官的。前两日,还有一个都尉头子,带着十几营兵巡逻,整哨的人直接被杀光了。” “江湖人?” 陈景有些意外。但在心里,同时也有一份庆幸。幸好当初早早买了马场,迁出了镇子。 “东家莫要忘了,当初我两个躲在巷子,头顶飞过去的那位,便是江湖人。” 白衣负剑,轻功卓绝。 “当然记得。对了小九,有夏捕头的消息吗?” “这倒没听说。” 陈景沉默了下,点点头。现在他只希望,老大哥夏崇,能从这次的祸事中全身而退,然后齐齐整整的,骑着马来塘村找他。 大势之下,如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实则像草梗一样,随风飘摇,只要一着不慎,便是一场死局。 所以在危机感下,他不得不组建人手,以作自保。 “东家,戳中了!” 听见声音,陈景抬头,随即脸色惊喜。此时在空地上,骑马的胡西一枪戳入了草靶,又挑了起来,整个人呐喊狂呼。 和邢小九这种练家子不同,没练多久,能有此番的威力,已经是很不错了。 “胡东小子,你瞧着你家弟弟,再瞧瞧你自个,莫不是昨夜桩儿打多了?”邢小九唯恐天下不乱,惊喜地站起来大喊。 “邢小九,你个老鳏夫!” “老子邢小九,以后要娶花魁的!” 陈景懒得听这对冤家,转过了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庄子里的妇孺们,趁着空闲,都站在了空地边上,惊喜地看过来。连着受伤的李恒,都拄着木杖,眼神炙热地看过来。 邢秋提了提裤裆,嚷嚷着要骑一匹马驹加入,被宋钰揪着耳朵拖了回去。 “哥几个,媳妇都看着呢,鼓起精神!” “吼!” 空地上的五条大汉,索性都赤了身子,露出结实的膀子肉,握着长枪高呼。继续策马狂奔,出枪如龙。 不时有喝彩声,在空地边上传了过来。 “换草靶——” “再冲!” …… 陈景冷静坐着,一只手,却不经意地握着拳头。他的心底,何尝没有封侯拜相的夙愿。待有一日,他或许能带着一支浩浩铁骑,踏去草原雪山,踏碎这片腐朽的山河。 036章 袁四桥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东家,都在这里了。”邢小九鼓着眼睛,将一个个装人头的木盒,慢慢打开。 “好几日了,怕要烂了。” 五个贼酋首级,一头五功。但现在的情况,由于平安镇闭了城门,根本没法子送去官坊。虽然是意外之喜,但若是换不到军功,陈景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再添一轮炭碎。” 炭碎的作用是吸附,使人头脱水变干。到时候送到官坊,只要还能辨出轮廓,便没问题。 用皂粉洗了洗手,陈景走回空地边,皱着眉头,盘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在他的面前,马场的几条好汉,还在孜孜不倦地连着骑枪术,并没有任何的懈怠。 连着李恒,在伤势稍好之后,也想要去跟着练。当然,被陈景劝回去了。 此时,陈景抬起头,眼睛有着期待。 再过个不久,便该准备第一轮的跑马生意了。这段时日,他也没有闲着,不仅是琉璃珠,还收了山桃一类的果物催出青霉,再用土法提炼,收集到小半个瓷瓶的青霉素。 这些东西,等去到远一些的地方,肯定要拿来大卖赚钱的。 “换箭靶!” 这时,邢小九一声大嗓门的呼喊,将陈景的思绪打乱。 他抬了头,目光期待地看向空地里。 前些日子,从塘村收的两个猎户,皆是射箭的好手。其中年长些的,能开二石之弓,几乎是王朝精锐军的水准了。 这猎户叫赵三,不识字,但识得山中野兽的各个弱点。能挑入马场的,按着陈旧的话说,多少和普通人是有些不同的。 此时的赵三,将家传的牛角大弓,稳稳握在了手上。捻箭,搭弓,崩弦,几乎一气呵成。 “着!” 噔—— 箭镞扎入草靶正中,约莫钉得太深,羽杆还摇晃了好几下。 围观的几条大汉,皆是欢呼起来。 陈景也起了身,跟着一声喝彩。虽然时间不算多,但这些刀弓骑术,以后可是保命的资本。 “便按着我教的法子来练,哥几个,要是谁吊了尾,今夜便去扫马厩,如何?”赵三提议开口。 “好,我邢小九第一个同意!”邢小九眼睛一转,迅速高声大喊。有武功傍身,他向来很有信心。 约莫是彩头太小,邢小九急忙又补了一句。 “这样如何,今日比射箭,连扫三日马厩!连扫三日,不是一日哦!” …… 夜色昏下。 邢小九咬着牙,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拿着扫帚,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在马灯的亮堂下,开始清扫马粪。 “小九,你这何苦呢。”陈景坐在边上,抓着一根磨好的炭枝,在纸上写着画着。并非在画画,而是记录些灵光一闪的事情,便于以后的敛财。 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在马厩里的邢小九。 “我哪儿知晓,他们练了才三日,会这么厉害。”邢小九喋喋不休,“东家你知道的,我用飞刀暗器,不用弓箭。” “那你还比?” “明天……要轮到我扫马厩了啊。” 陈景脸色无语。作为陈家马帮镇场面的高手,邢小九不擅射箭,当真是一种遗憾。 放下炭枝,陈景起了身,打算去灶堂那边,让胡家妯娌帮忙,给邢小九备一顿宵食。 待走出马厩,他整个人停了下来。抬起头,沉默地往上看,看见一位白衣男子,怀中抱剑,且仰面朝天,孤独地立在马厩顶上。 约莫发现了陈景,白衣男子垂下目光,人影一摇,眨眼之间,轻飘飘落到了地面,如同踩了棉花,细微无声。 陈景皱眉,按住了腰下的剑。 邢小九从后冲出,飞身扑出一刀,朝着白衣男子劈去。 铛。 白衣男子沉默转身,手里长剑一挡,邢小九趔趄后退,但又立即稳住身子,怒吼着旋了手臂,重刀狠狠剁下。 白衣男子起手再挡,将邢小九挡退,但他自己的脚步,也往后挪了半寸。男子抬头,认真看了眼邢小九,才语气清冷地开口。 “莫要动刀。” 陈景犹豫了下,让邢小九收了刀。连邢小九都讨不了好,没有准备之下,估计全部庄人一起冲上去,也只是自讨苦吃。 “先生早就来了?” 白衣男子理了理长袍,回过目光,认真地看向陈景。 “你那位巡夜的庄人,没有事情,我已经放在草垛里。” 在马场里,按着陈景的吩咐,每一夜都会安排两个人巡夜。一个巡上半夜,一个巡下半夜,避免发生祸事。 “先生既来,为何还如此静候。” 男子沉默了下,“怕惊扰了妇孺,我一直在等你。你也该知晓,我来此所为何事。” “出去谈吧。”男子转身,白袍迎风飘舞。 “东家,这人你我见过,当初在巷子头飞过去——” “先出去。”陈景凝住声音,带着邢小九,跟在男子后面,走到了跑马的空地上。 白袍人拂了拂长凳,抬手邀请。 “我记起来,我是见过你的。” “我也见过先生。”陈景在旁坐下,语气平静。 在平安镇宵禁的时候,他被把子堂的人堵路,误了回家的时间,和刑小九躲在巷子里,一抬头,便看见了面前的白袍青年,轻功卓绝地从头顶掠过。 “你应当知晓,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知晓。”陈景点头,“这段时日,你们应当也查了许多遍。我在青石巷的屋头,都被翻乱了。” 白袍男子语气歉意,“手下人都是粗汉,做事难免焦急,还望见谅。但希望你明白,那个木盒,对我们很重要。” “今夜若非我亲至,只怕会有一场刀光。” 后一句,分明有些威胁的意味。 “小九,把刀送给先生,血水黏稠,脏了先生的剑,可就不好了。”陈景面不改色地开口。 白袍人脸色沉默,久久才重新开口。 “东西呢。” “藏好了,除了我,其他人寻不到。若不然,先生便搜几遍马场,说不得能找出来。” 白袍人犹豫了下,将手里的剑,慢慢搁在了一边。 “许久了,没见过像你这般的人。” “我叫袁四桥,江湖上略有薄名。” 陈景还在搜刮脑海,旁边的刑小九,已经面色大惊。 “八山六水四桥……清风舵,袁总舵主?” “正是,有礼了。” 在晚风之中,袁四桥抬起了头,眉宇间,满是散不开的愁绪和疲惫。 037章 敬大先生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盒子在我手里。”陈景没打算隐瞒。能让这位总舵主亲至,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给盒子之前,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镇子一直在闹,终归要坐吃山空的。” 袁四桥想了想,“你问吧。” “平安镇里,那些出现的江湖人,都听你的?” “你一早猜出来了。” “为何要入镇子,与官军厮杀?又或者说,是想保护谁?” 袁四桥并没有立即开口,转过了头,看着马车外的夜色。 “我即便不说,依你的性子,迟早也要打听到。” 袁四桥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声音逐渐响起。 “清风舵,创于一百四十年前,在当时,是为了杀尽天下贪官,还人间清风朗朗。辗转百多年,很多人终于发现,贪官是杀之不尽,枯草又生。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告诉我,最有效的法子,应当是革除弊政,百废维兴,以新治之法,让整个王朝更换腐朽的血液。” 陈景身子微颤。 实捶了,江湖人在这位总舵主的带领下,属于支持变法的那一拨。 “袁总舵主,你说的那人,是哪位?” 袁四桥沉默了下,“我们这群追随的人,敬他为大先生。” “大先生是朝堂副相,曾经的太子师,大兴十三年的状元郎。如今,统管各项变法改革的事宜。先前去江南,是为了监察与改革南面的边军。” 大兴年号,是大冉先帝的,如今新帝登基三年,早已经换成了励武年号。 “新帝支持变法,以身作则,曾和大先生,闭宫半月不出,研商变法的各项事宜。此乃大势所趋,那些阻挠变法的腐朽世家,无非是负隅顽抗,护着家族利益罢了。” 陈景小心地梳理着情报,发现正如他所想。甚至可能,平安镇不断外调营军,堵住平安镇入京的路,也就是说,最近要入京城的那一位—— “正是大先生。” 袁四桥仰面朝天,声音带着向往。 “我袁四桥穷其一生,都从未见过,像大先生那样的人。按理来说,他原本有更好的选择。当朝公主为了他,不惜抛头露面,恳请先帝下令,招为驸马。” “在那时候,大先生是才绝千古的状元郎,西珠公主更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识礼贤惠,善美天下。两人情意浓厚,在曾经更是有了白首之约。当所有人都以为,才子佳人成为千古美谈之时……大先生却拒婚了。为此,还被先帝革除了官职。直到新帝登基,他才有了机会,重新入朝。” “陈兄弟,你便说说,大先生为何要拒皇婚?” 陈景想了想,冷静开口,“大冉有死律,若做了驸马,便不可以参政。” 袁四桥笑起来,笑得声音里,有了丝丝的悲呛。 “你瞧着这天下,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人。便如大先生,愿舍红颜而投国,帮助新帝变法,救王朝于大厦将倾,救百姓于水深火热。” “这是变法的第二年,大先生推行的变法,已经在南方实施得当。佃户开荒,可向官坊借粮,开荒后耕种五年,便可作为私田。边军改革,摒弃了吃空饷的无底洞,战死的抚恤金,也会由监察使直接转交。还有市易,阻止巨贾和商会的垄断,设下商府,在灾年平稳各类物价……南面七州,百姓感恩涕零,我已经数不清,立了多少座大先生的生祠……这一次大先生回京,便是想在京邑附近的六州,以南面为参例,彻底实施变法改革。” “如此一来,会动了很多人的利益。” “自然是。京城里的老狐狸们,已经将大先生,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京城之外,南面五百里的芝州,镇州将是个忠义之人,派了一万兵马,沿途护送大先生。但碍于冉律,外州将的军队,不得随意踏入京邑一带。” “所以,从京邑边境,到入京城的这三四百里,是最凶险的地方。在其中,平安镇是必经之路。镇子的守将许陵君,有着‘一人退百甲’的无双之勇。许陵君身边,更有诸多的鹰犬,数千外调的营兵。” “但不论如何,大先生必须安全回京。” “在这世道里,大先生,便是王朝的最后一盏明灯。” 陈景听得沉默。他突然明白,为何冯长要舍弃家业,跟着去做这些。为何那谏天公的淮州士子,可以悲愤到咬毒自尽。为何十七张缉拿令上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做叛徒。 有的人,不愿活在腐朽和愚钝中,不愿活在枯树与死草之间。便像赴死一般前仆后继,追随着天下最后一盏明灯,期望这盏明灯之下,处处可见涅槃重生的光泽。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大冉王朝再腐朽下去,迟早会被北面的狄国,慢慢蚕食吞掉。 “道阻且长,但有些事情,终归要有人去做,否则,这天下与人间,便不会有清风回还。或有一死,但能死得其所,又何其壮哉。”说这句话的时候,袁四桥的一双眸子里,有了某种希翼。 陈景再无犹豫,起了身,在马场边上的草垛里,取出了一个木盒,搁在袁四桥的面前。 袁四桥怔了怔,整个人笑起来。 “我先前还以为,要跟着你翻几座山,才能寻得到。你这人,我越发看不透了。” 陈景也露出笑容。 “先生见笑。从木盒到我手上,再交还给先生,我从没有打开过。你们这些人,也应当有甄别的手段,譬如说发丝牵引,又或者藏了某个小机关,到时候一看便知。” “你不好奇吗?换成其他人,应当会打开,一观乾坤的。” 陈景摇头,“在我的家乡那边,有句老话叫好奇害死猫。而我陈景,向来是个谨慎的人。” “佩服。”袁四桥的目光,久久停在陈景身上。 “我听过你打匪的事情,知不知,我今日为何要说这么多?” “猜出来了。”陈景点头。 “如何?” “暂时没有打算。” 袁四桥叹了口气,点点头,并没有任何勉强。他起了身,眼睛带着不舍。 “袁总舵主,值得么。” 袁四桥想了想,“这句话不该问我,也不该问大先生,不该问陛下,亦不该问许陵君那些鹰犬,或者京城的八大家。要问的,是后世的人。” “值不值得,我们说了不算,只是在走一条无人敢走的路。千古功过,刻于竹书。” “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竹书上的寥寥一笔。” 袁四桥收好木盒,犹豫了下,“今夜心情痛快,能否与陈兄弟对饮几盏。” “可。” 邢小九转身往马场跑去,不多时,取出了酒坛与碗。给自个东家,以及面前的袁四桥,各斟满一碗。 山风吹过来,吹得身上袍子呼呼作响。 陈景捧起酒碗。 袁四桥也大笑起来,跟着捧酒而起。在这一刻,这位忧心天下的总舵主,才慢慢恢复了江湖人的本色。 “敬相识。” “敬相识。” …… “敬大先生。” …… “敬我万万千千大冉儿郎,有朝一日,南望戌楼破北狄!” …… 038章 愿随东家讨食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陈兄弟,人间不平,江湖路远,自有重逢之时。” 三盏酒过,袁四桥抱拳而别。白衣掠动,只一下子,消失在黑夜和风声之中。 陈景放下拱手的动作,慢慢收回目光。站在他身边的邢小九,也一时松了口气。 “小九,你刚才说什么八山六水四桥?” “东家,是八山六水四桥,七宝五樽三刀。说的是江湖中,武功最顶尖的六个人。四桥,便是袁四桥总舵主。” “三刀?驼儿山杜三刀?” 邢小九眼色鄙夷,“他算个卵的高手。三刀是狄国那边的武夫,身上背着三柄虎头大刀,凶得很!” “小九,怎的没有你名字?” “那是我让着他们。” “那你刚才,也没打过袁舵主啊?” “东家我饿了。” 邢小九迅速往马场跑去。 陈景站在晚风中,陷入沉思。盒子的事情,应该是解决了。另外,还有关于大先生的,要不了多久,说不得还要起一场战祸。 马场的发展,要加快步子了。 …… 睡了个囫囵觉,等陈景再起来,马场外的世界,已经是晨曦满天。隐约间,还能嗅得到灶屋传来的粥米香气。 伸了个懒腰,陈景穿好袍子,刚走到马场门口。一下子,便看见了胡西,急匆匆地跑过来,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你怎的?” “别提了,昨天巡夜的时候被人打晕,在草垛那里趴了好几个时辰。后面就问小九哥,他说是他不小心敲错人了。” 陈景拍了拍胡西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昨晚袁四桥这位总舵主,行事的手段,算得上光明磊落。 “对了东家,那马老爷派了人过来,说等会要拜访。” 陈景点点头。 在打匪的事情之后,不仅是那些塘村的村人,连着马胖子那边,关系都融洽了许多。 不多时,如胡西所说,马胖子撑着臃肿的身子,坐在一架马车上,马车的后面,还驮着六七袋的米粮。 “小东家,有礼有礼!” “马老爷,有礼了。” 马胖子喘出两口粗气,又灌了两碗茶,一张肥脸才慢慢舒缓过来。 “你瞧着我都忘了,隔了这么多日时间,才想起来,给小东家送几袋稻米。” 陈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关于马胖子,他并没有太大的敌意。虽然是个土绅,但远没有到那种“吃人命粮”的地步。打匪的时候,也算得上一条汉子。 不用猜他都知道,老马这一举动,肯定是有事情。 “若有事情,马老爷不妨直说,如何?” “瞧着我,都忘了小东家是神人了!还敢做这些手脚。”马胖子抬手,规规矩矩地掴了自个一记耳光。 陈景安慰了句。 逐渐的,马胖子的神色,才迅速变得认真。 “小东家做的,可是跑马帮的生意?” “自然是。” 马胖子呼出口气,“不瞒小东家,我想做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 “二百两!”马胖子直接拿出银票,搁在了案桌上。 报酬很多,让陈景眼睛一眯。 “小东家也知道,最近局势有些乱。我在卢州那边……还有两千两的卖粮银子,没有收回来。那粮钱啊,卖了我两仓的米,拖了二三年了。” “马老爷,你该找官坊,若不然,去寻几个武行讨回来。我陈景,不过一个穷跑马帮的。” “其余的人,哪儿会有小东家这般的手段。而且,我最近都听说了,那欠账的老匹夫,要往北举家迁徙,估摸着铁了心做赖子了。” 时局动乱,只要有路引和文书,举家迁徙很正常。 “三、三百两!”马胖子咬着牙,“你若讨得回来,我分你三百两!” “在哪儿?” “卢州。” 卢州,属于京邑六州之一,一直往东北方向走,约有二三百里,便能赶到。粗粗一算的话,往返需要七八日。当然,若是能一人三骑互换,不怕跑死马的话,最多五日够了。但现在,马场里的每一匹马,都是陈景的心头肉。 最近这段时间,除开养伤的李恒,余下的庄人,都在练马弓之术。而且,昨夜袁四桥过来,隐约证明了一件事情。要不了多久,平安镇附近一带,会越来越乱。 到时候哪怕南下,也需要一笔银子安置,重新开起马场,甚至其他的生意。这里里外外的,都要花上不少银子。 这一次去卢州,他要做的,便是将手里捣鼓的那些“宝贝”,先想办法卖出去。 “五百两。”陈景敲了敲桌面,“马老爷当知晓,由于外调营军,卢州那边也有些乱了。大家都知道,我陈景虽然不是个贪财的人,但我手底下,这几条舔刀口的好汉,总得多分一些。” 马胖子沉默了会,“成。若是讨不回来,我亦分出一百两的银子,作为酬劳。” 陈景笑了起来。 “马老爷,给我些时间准备准备,如何?” “没问题,这是那赖子的地址,便拜托小东家了。” …… 认真地说,这是徐家马场第一轮接下生意。虽然不是跑货,但有赚头,亦算一场喜事。 “胡西,你留在庄子。” 胡西怔了怔,抬起头,脸色有些委屈。按着他的想法,是要跟着跑马帮赚银子的。 “等我们回了,你同样能分一笔。”陈景补了一句。 庄子里,没有男丁可不成。留着胡西,还有养伤的李恒,再加上塘村的人也相熟,马场遇险肯定会帮,问题并不大。 “最多十日的时间,我等便能赶回来。”陈景凝了凝声音。他抬起头,环顾着周围的庄人。有妇孺,有老弱,连宋钰也在其中,眼神担忧地看向他。 虽然说,将家眷一起带入庄子,肯定会有许多牵挂。但偏偏是这份牵挂,才能让手底下的人,愿意跟着他卖命,愿意跟着他走南闯北。 若不然,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破落小书生,凭什么敢养士,又凭什么敢一步步崛起。 哪怕捣鼓个琉璃珠,都担心被人算计。 在这种世道,如邢小九胡东胡西这些好汉,为的,无非是家人有屋遮头,有食果腹。 “哥几个。”陈景开口。 邢小九和另四位马庄好汉,聚到了陈景身边。每一人的脸上,都带着向往之色。 “我陈景便问,敢不敢拿起刀弓,跟老子去赚银子?” “我等愿随东家讨食!” 039章 陈家马帮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除了随身武器,每人带一张弓,二壶箭!” “周勇,你骑头骡!” 头骡,即是马帮的领队马,不仅要脾性沉稳,还要遇险不惊。若是野外听到两声狼嚎,便吓得撂蹄子跑的,只怕到时候大祸临头。 这匹头骡,可是李恒和周勇二个马夫,一起挑选出来的。 “将茶砖搭上去!” 实际上,除了茶砖之外,徐牧还从附近村子里,收了不少的土货。譬如果干兽皮一类,但他发现,这些东西压得太多,不利于马匹长奔。 再说了,他原本也不指望,靠着这些小货挣钱。 两百块茶砖不少了,另外—— 陈景垂下头,看了看背在身上的小包袱。这小包袱里,才是真正赚钱的东西。再加上卖掉茶砖,老马的五百两,他只粗粗一算,至少能赚得近二千两。 这一趟,如何能不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翻身上马,陈景坐稳了身子,怒声开口。 在他的左右,包括邢小九在内,五条背着刀弓的好汉,也跟着长呼起来。 清晨的马场,庄里的妇孺都走了出来。寻到准备远行的亲人,红着眼睛,将平安符递过去。 “陈景,小心些。”将平安符递过去,宋钰站在风中开口。 “没事儿,最多十天便回来。”陈景安慰了句,“若不然,等我们以后去了南方,不用奔波了,买栋好点的宅子,再生几个娃子。” “好,我都听你的。”宋钰仰着头,没有丝毫羞怯。 陈景有些发怔,伸出手,拨了拨童养媳被风吹乱的头发。 在旁边,邢小九已经踹开哭咧咧的儿子,声音约莫带了哭腔,正挤着力气,喊着“出发”。 陈景勒住缰绳,冲宋钰露出笑容。 “宋钰,我走了。” “陈景,一路小心……” 策马转身,陈景再无犹豫,远眺着卢州的方向。 “哥几个,打马!” 六骑人跑出没多远,途径塘村的路口,马胖子居然也来相送,带着十几个村人,远远地挥着手。 待多跑出半里,陈景再回头,发现后方的塘村和马场,已经化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 直至到了晌午,六骑人才出到官路。再走没多远,便遇着了一个哨卡。 那哨卡的小骑尉,在看见陈景这支马帮之后,顿时脸色狂喜,急急带着七八人,一下子围了过来。 “路禁,渡者需交开路银!” 骑在马上,陈景皱了皱眉。他并非没有打听过,但这帮子的兵匪,当真是烂到了泥巴里。 看这模样,又要被割一笔银子了。 “几银?” “三十两!” 邢小九脸色恼怒,要往褡裢下摸刀。旁边的几条大汉,也变得神情清冷。 陈景挥了挥手,止住几个庄人的动作。他慢慢明白,那位要立志变法的大先生,是下了怎样的决心。 正当陈景要交银子的时候,忽然间,一声骂咧响了起来。等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熟人田安骑马而来,挥着马鞭,朝着那名小骑尉,恼怒地抽了下去。 顿时,小骑尉痛叫一声,从马上摔了下去。 “长个眼!这是我田安的老友!白瞎了一对招子!” “陈先生。”骂咧几句,田安又转过身,下了马,脸庞看向陈景,有了些神采奕奕。 “我都听说了,陈先生领人剿匪,天下义士!” “托田将军的福,我陈景侥幸罢了。”陈景跟着下马。心底里,却生出一股无力。他始料不及,剿匪的事情会传的这么快。 袁四桥知道,这位田安也知道。 他估摸着,是马胖子这老小子嘴大,全给吐了出去。这种光景之下,他并不想太抛头露面,大器藏拙,慢慢积攒才是王道。 田安已经走到面前,声音又变得喋喋不休。 “我还帮着你去问了,打匪之事,能否论一份功劳?只可惜都在推脱,连赏银都不给。” 陈景并没有意外,脸上堆出笑容。 “对了陈先生,这一回是要跑货了?” “正是。”陈景从马褡裢里,取出了一块茶砖,声音变得嘶哑,“不瞒田将军啊,庄子里的日子,要过不下去了,庄人的月俸都欠着没给,我的那些马儿,好几匹吃不到豆料,都饿瘦了。我只能想些办法,跑一些茶砖,送到卢州那边。” 田安一声叹息,“若我身上有个百两银子,说不得要送你五十两,作为周济。可惜我没有,愧对陈先生了。” “田将军这份心意,我陈景心领了。”陈景迅速伸手,将一锭五两余的银子,滑入了田安的袍甲里。 “咳……”田安仰起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对了陈先生,我想起一件事情。出了平安镇,最好跟着官路走,莫要走小路。卢州边境一带,近些时日闹的很凶。” “这是为何?” 田安笑了笑,手往南面指去。 “和驼儿山一样,卢州边境抽调营军,哨卡一空,你猜会发生什么。” “老匪下山。” “这便是了。那些人,可没有陈先生的本事。总而言之,你记着我的话,莫要钻小路。当然,若按着我说,我是想劝着陈先生回去,不跑这一轮的生意。” 陈景沉默了会,摇了摇头。 便如士气,第一次跑马帮的生意,若是铩羽而归,以后还谈何壮大,谈何立族。 “喏,这件皮甲送你。”田安转身,取出一件薄甲,递到了陈景面前。 “前两日,打了一伙剪径贼,剿到手的。莫要担心,这不算兵甲,官坊不会理的。” 大冉有律,民间不可私藏弩和甲。一经发现,等同于谋反之罪。 但面前的这件皮甲,实则只算半个衬甲,有些丑,估摸着防御力也不大行。便如田安所言,官坊不会作数。 “诶哟,多谢田将军!”陈景急忙接了过去。 “客气了,陈先生一路保重。” 田安收回动作,仰着头看向陈景。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陈先生在以后,或许会成为了不得的人。” “田将军说笑,我陈景,不过一介马夫,讨口饭吃罢了。” 陈景神情冷静,继而翻身上马,带着五骑庄人,辞别田安之后,重新打起缰绳,往前狂奔而去。 040章 入卢州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七百里路!” “三瓢儿酒!” “过路胡子莫来挡。” “刀晃晃,路长长。” “爷们一身胆,杀出富贵见妻娘。” …… 密林里,停下喊号子的声音,五条大汉摘下刀弓,将马儿齐齐系好。 陈景皱着眉头,看着天边,那一抹沉下去的夕阳。心底里,慢慢生出一股不安。 按着周勇的说法,在出了平安镇之后,离着不远,在半途会有一个小客栈。但现在,由于平安镇祸事横生,盗匪猖獗,小客栈的掌柜怕遭了祸,已经关门大吉,先行去了卢州避难。 “周勇,离下一镇还有多远。” “东家,还有七十余里路,明天肯定能到。” 陈景点头。马帮不像官家的斥候,能一人三骑,轮流换乘,一日两百里也不是问题。 “东家,这事儿急不得,马上还压着货,继续跑的话,会把马跑死的。” “周勇,我明白这些。” 看来,只能在这附近,先行休息一夜。按着田安的说法,由于营军调动的事情,附近极可能会有老匪下山。 胡东拾了柴火,刚要掏出火折子,被周勇迅速拦住。 “胡兄,莫要生火。”周勇指了指旁边不远的老山。 夜里生火,是最容易暴露位置的。 “饼子不用烤,就水来吃。”陈景想了想,“和在马场一样,二人一组巡夜。小九,你睡在那些马儿旁边。一遇着贼子,立即动刀。” 这世道,已经隐隐有崩乱之像。要想活下去,只能处处小心。 “哥几个,请去。” 陈景坐下来,吃了几口米饼,将身子靠在一株树上,开始闭目小酣。 …… 只睡到半夜,迷糊间,陈景听到了邢小九怒骂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着胡东急急跑过来。 “东家,有人盗马!” “几人?” “三四个。小九哥拿刀砍死了一个,余下的都吓跑了。” 陈景急忙起了身,刚好见着邢小九,拖着染血的刀,骂骂咧咧地跑回来。 “那该死的,我一直看着,那些人盗不走马,临跑了,还用刀割了马腹。” 陈景皱了皱眉,借着昏光往地上一看,发现一匹雍州马,已经割了小半个马腹,眼看着已经活不成。 爱马的周勇,蹲在地上,抱着马首哽咽起来。 “卸货,放到另一匹马上。”陈景咬着牙。不仅是银子的问题,当初的这九匹雍州马,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慢慢驯养起来的。放在以后,甚至可以当成战马来用。 “东家,最好先离开这里。”周勇站起来,声音里满是怒意。 陈景点头。来了盗马贼,虽然被打跑了,但说不得还会引来更多的。 “东家有说,上马离开!” 只休息了半夜,迫于盗马匪的出现,只得趁夜出发。在后头,那匹被割腹的雍州马,最后几声惨嘶之后,再也听不见声音。 直至天明时分,一行人有惊无险,跑出了密林地。有晨曦透过云层,在灰蒙的天空,显得惨淡无比。 一路夜跑,偶尔会在官路边,听见厮杀的声音。这实际上,比田安说的还要乱。 这一大段的州境官路,无村无户,营军哨卡也撤了,平安镇离着卢州,不过二百余里的路。多得是迁徙的人,半路被匪徒劫杀。 “东家看那边!”周勇声音发颤。 陈景转过了头,循着周勇指去的方向,细细一看,心底蓦的难受。 那是一个刚挖的土坑子,约莫是几口人的小富户,还有二三个家仆,都被人砍死,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五条烂毛野狗,正贪婪地扒着尸体。 猎户赵三摘下牛角弓,捻了箭射去。 一条野狗哀嚎倒地。余下的,尽皆纷纷跑散。 “东家,死者为大。” 几条大汉下了马,迅速将土坑埋起,又寻了石头压住。 “上马,刀弓背身,莫要离手!”邢小九喝了一句。作为夏州武行的教头,这种舔刀口的路子,他有几分经验在。 “都听九哥的!”几条大汉迅速动作,从褡裢摘了武器,负在身上。 陈景昂起头,看着前方茫茫的官路。他未知的人生,是一桩又一桩的荆棘,但终归要劈开,杀出一条血路。 加在一起,有六骑人,多出五匹货马,此时重新启程,循着通往卢州的官路,继续长奔。 并非一路平安,在杀退了四五拨的剪径贼,三日之后,马帮终于进入了卢州境内。 门儿清的周勇,又带着走了一段路,终于入了卢州的府城。 府城,即是一州的治所之地。比起平安镇来说,显得更加富庶与繁华。当然, 在时局之下,路人的行人皆是神色匆匆。 从南门而入,陈景甚至看见,和平安镇如出一辙,在城门下吊了好几具尸首。 牵着货马,几人小心翼翼,问清了路,先走到了一间老茶坊前。 “小九跟我进去,其他的人,先在外头等着,小心一些。” 茶坊里,那老掌柜正和一个女婢调笑,见着陈景走入,才咳了两声,起身站了起来。 “马儿帮?”老掌柜脸色稀奇,在京邑一带跑马帮的,可不多见。 陈景露出笑容,将商号公证,先递了过去。 “一个小马帮,刀口下讨财,这是缺主顾了?” “正是。”陈景声音不卑不亢。 老掌柜沉默了下,捏了捏手里的茶砖,又拿出茶刀,削了一角放到鼻下来嗅,久久才开了口。 “你有几砖?” “二百之数,一砖三两。老掌柜莫要忘了,来卢州这二三百里,可是凶得很。” “那又与我何干。他们杀他们的,我卖我的茶。” “我问过了。”陈景神色冷静,“我跑了这一轮,至少半年之内,不会有第二桩的茶砖生意,送来卢州。” “我花银子雇武行,终归有人敢去的。” “老掌柜真雇得了人,这茶柜就不会快空了。”陈景指了指。 老掌柜沉默了下,“远客,少一些如何?” “二两半。” “二两吧,这价儿不少了。” 陈景一声叹气,久久才跟着开口,“也罢,便当交个主顾了。” 老掌柜露出笑容,刚要拿出银票。却不想,在这时候,面前的马帮小东家,又将一个琉璃茶碗,摆在了他面前。 “老掌柜掌掌眼,这东西,我也想一并出了。” …… 041章 天下绿林共杀之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走出茶坊,陈景将六百两的银票,小心地放入怀里。茶砖四百两,自个烧制的琉璃茶碗,算不得精美,只卖了两百两的贵物价。 “小九,跟我去一趟医馆。” 这一次来卢州,他还带着半个瓷瓶的土制青霉素。放在这个时代,可是不多得的良药。哪怕是不可治的肺痨,都有可能慢慢治愈。 “周勇,带人在街上寻一间客栈,注意看好马匹。我办完事情,便会回来寻你。” “东家放心。” 陈景点头。卢州已经有了乱象,若不然,按着他的想法,是敢多卖几枚琉璃珠的。但现在,只能从长计议了。 至于帮马胖子讨债的事情,也需要再往后捎捎。 沿着长街,陈景带着邢小九,一路走到了官坊附近。两个捕快,正各自嬉笑着,将一张官榜贴上。 陈景停步,抬头看了几眼,心底越发沉默。 “东家,我识字不多,这讲的是啥?官家要发银子么?” “战时抽丁。” 这句话,并非是陈景说的,而是另有其人。 陈景回过头,邢小九也回过头。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背着装书的箱笼,嘴里磕着瓜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箱笼上,还悬着一柄长刀。 “城外九村,去掉家中有功名的,每户抽一丁,作为剿匪之用。” “匪情之害,不及苛政之虎也。”书生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什么虎?打死了不让它害人,不就得了?”邢小九笑着开口。旁边的陈景,却陷入沉思,偶尔会抬头,朝面前的书生扫上两眼。 只可惜,那书生回过头,冲着陈景笑一下,又转了身。 “问你又不讲,哪儿有虎,我帮你打了便是。” “这大虎啊,要天下高手一起,才能打得死哦。”书生挥了挥手,背着箱笼,往前跑步离开。 陈景抬着头,看着远去书生的人影,只觉得有些古怪。书生带刀,可不多见。按着陈景来猜,估摸着是想入京赶考。但现在,入京的路已经被封了。 “小九,去医馆。”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陈景暂时晃开了思绪,重新走去医馆的方向。 …… “治肺痨的神药?”医馆的老医皱了皱眉,只把陈景当成了傻子,准备让人赶出去。 “若先生不信,可以先试一剂。” “且放着。”老医并无兴致。 陈景拿出瓷瓶,倒了许多出来。在走出医馆的时候,又贿赂了两个医馆徒子,好声好气地嘱咐了一番。当然,避免肉包子打狗,他还承诺了尾款。 “东家,这就回了?东西还没卖呢?” “不急,他们会来找的。” 陈景有信心,哪怕不能治愈,也能遏制痨病的恶化。在这种时代,已经算得灵丹妙药了。 算一算,来卢州的事情,除了帮马胖子收账,基本上都算做完了。至于土制青霉素,迟早会有效果,哪怕离开了卢州,到时候也会有人寻医拜访。 他很希望,有朝一日能把生意铺出来,不用再像条狗儿一样,去哪里都是战战兢兢的。 “小九,先回客栈。” 两人重新走回长街。并未发现,一个脸上留着新疤的瘦弱汉子,正缩在巷墙边上,冷冷看着他们。 …… 卢州府城之外,偌大的密林。 “老莫儿,你真看清了?”一个坐在树墩子上,满脸胡茬的大汉,眯着眼睛开口。在大汉的身上,还有一个妖冶的姑娘,如同花蛇一般,缠着大汉的身子。 “自然是看清了。便是那小东西,杀了我家大王。” 大汉推开花蛇,顿了顿,放肆大笑起来。 “你是说,那小东西原先是个书生,然后……噗嗤。”大汉实在忍不住,话还没说两句,又继续笑了起来。 “然后一个破落户小书生,带着一群村人,将你家大王给杀了?还有七八十条的胡子好汉!” “自然是……”瘦弱汉子语气无力,“他哪怕换了劲袍,我也认得出。那会儿我跑得慢,马又被抢着骑了,要不然我也会死。” “而且我知道,他身上至少有一千两银子。单单他卖茶砖,都有几百两了,还有那些雍州好马呢!” 原本还在大笑的胡茬大汉,一下子停住声音,脸上逐渐堆出了戾气。 “这一句,你早该说的。你个小莽子,从平安镇跑来卢州,若不是我收留你,早他娘饿死了。” 瘦弱汉子脸色大喜,“若是能杀了这小马夫,大王的名声,只怕会更加响亮,天下绿林都来投奔,大事可期啊!” “那便动刀吧。”胡茬大汉扭了扭脖子,咧嘴大笑,“听说,这几骑跑马的狗夫,在先前盗马的时候,还敢还手了。” “老子卫寿,鬼头虎卫寿,要剁了这几个跑马夫的头!卢州边城二百里,是老子的贼国,那小马夫上了黑册,神仙难救了!” “给老子晒刀!” “晒刀,呼呼!” 卫寿四周围的林子里,无数匪盗跟着高声欢呼。 …… 骑在马上,陈景回过了头,远眺着后面的路。在出城之后,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股不适。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山林里,被饿狼盯住了一般。 “小九,你走最后。” 邢小九点头,背着刀绕到了最后。 陈景呼了口气。马胖子的委托地址,离着府城有三四十里,并不算远。只要办了这一茬,便可以回去了。 原本还想再等一下,等等医馆那边青霉素的事情。但眼下越来越乱,城中官坊都要抽丁剿匪了。今日出城的时候,还听说卢州外的密林,聚成了一伙大盗,杀人夺财,无恶不作。 陈景骂了句娘。他巴不得天下太平,能让他好好做一轮生意,再立族,慢慢壮大。 “东家,前面有老匪晒刀!”骑着头骡的周勇,突然转身开口。 一行人抬起目光,往官道旁边看去。不仅是晒刀,刀刃之下,还戳着一张黄纸。 黄纸上,有一个年轻人的头像。头像旁边,用朱墨写了一个醒目的“杀”字。在黄纸末端,还写了一行歪扭的小楷。 “没见过,这人有些丑,生得牛脸马嘴。”邢小九撇撇嘴。 “小九,再说我揍你了。” 陈景捧起黄纸,在看了几眼后,目光变得骤冷。 那小楷字体,他看出来了。 塘村马场,陈姓东家,天下绿林共杀之。 042章 请小先生,上马同行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天下绿林共杀之。”陈景皱眉抬头,凝视着前方的官路。狗屁的天下绿林,说到底了,也不过卢州这一片的老匪们,想要砍他的人头。 但陈景没明白,这无仇无怨的,怎么一下子就晒刀了。 “周勇,速去曲城。” 曲城,便在卢州境内,马胖子债主所在的小城镇。 不管如何,在天色昏下之前,他们这几人,务必要入城关,先行避祸。 只可惜,没出四五里,便又在官路之上,遇着了十余个剪径贼。断树阻道,藏在林子中射箭。 四五支零散弓箭,一下子射了过来。 “避!”头骡长嘶示警,周勇急喊了一声。 在后的人,包括陈景在内,都纷纷调转马头,远离伏弓的射程。 “胡东,看好马匹。”陈景面庞发冷,从褡裢上摘了弓,又将唯一的一件甲,让邢小九穿上。 这件短甲,还是在哨卡的时候,都尉田安送的。 挂好短甲的邢小九,不用陈景多言,立即提着刀,从边上绕了过去。 “掩护老九!”陈景凝声。 除开胡东,周勇和另外两个猎户庄人,抱着弓,小心翼翼往前摸。只待入了射程,三人迅速捻箭搭弓,循着埋伏的剪径贼,射了出去。 周勇先不说,赵三这两个猎户,向来是用弓的好手。不多时,便将一个躲在树杈上的小贼,射中倒地,惨叫连连。 顿时,埋伏的剪径贼们,骂娘的声音响了起来。 趁着机会,邢小九已经绕了过去,仗着轻功跃出,手里的家传宝刀一劈,顿时将一个老贼,劈得断臂翻滚。 其余的剪径贼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提了手里的棍棒武器,便朝着邢小九杀过去。 “提刀!”陈景怒吼。并没有退却,和周勇几人提了武器,往前扑杀过去。 配合之下,只多杀了三四人,余下的剪径贼,皆是闻风丧胆,树倒猢狲散,匆匆往旁边林子窜去。 邢小九恼怒无比,揪着那断臂老贼,扔在了陈景面前。 陈景沉着脸,短剑杵在地上。在旁,马场的几条大汉,也提刀围成一圈。 “你自个讲,还是我用了手段逼你讲?” “陈小东家……是鬼头虎卫寿,他下了死令,让我们将你杀死在卢州。” “什么乱七八糟的狗名?我惹你们了?” 哪怕是剪径劫财,都可以用银子买路。但先前的这些剪径贼,分明是不给机会,直接就动手。而且手里的武器,比起平安镇那边来说,可要好的多了。 “驼儿山老莫儿跑来卢州,说陈东家身上,有数千两的银子,是他劝卫大王出手的。” 只听到这一句,陈景慢慢明白。不仅是劫财的事情,这其中,还有着一份恩怨。 “陈东家诶,我上有老下有小,娘子又生了病……” 陈景沉默转身。 在后面,随着邢小九的出手,断臂老贼一声惨呼,再也不见响动。 “哥几个,先上马,赶去曲城。”陈景咬牙。 时至午后,阳光刺目无比。只出了密林,整个世界一下子灼烧起来。 …… 按着陈景的考虑,入夜之后,城外老匪无所顾忌,将会齐齐出动。所以,他必须入城,先避了这一祸,再想办法回到塘村。 “东家,寻不到那债主,为了附近邻人,说是一早就藏起来了。”胡东和周勇走回,声音带着怒气。 “东家,会不会是马老爷的手段?”胡东想了想开口。 陈景明白,胡东的意思,是老马给他们下了套。但深思一番后,陈景摇了摇头,老马真是匪人的同伙,当初便不会跟着杀匪了。 “先寻个客栈——” 陈景还没说完,声音一下子顿住。在他们的面前,十余人的官差,沉步按刀,皱眉走了过来。 “可是远客?” “正是,从平安镇贩货而来。”陈景说着,要掏出商号公证。 “对不住……我等要城禁了,远客还请出城离开。” “要夜了,人困马乏,我立即寻个客栈住下,如何。”陈景拿起一锭银子,往前递去。 那官差捕头,犹豫了会,将银子推了回去。语气间,依然带着一股子的沉重。 “不瞒这位东家,我也不知怎的,今日一下子城禁。远客要驱出曲县,是上面的规矩。小东家往北去,那里还留有一个哨卡,只需近了哨卡,那便无事了。” “几里?” “六十余里。我等会出城巡哨,能送小东家一程,约五里地。” “那吴家,可是通官的?” 吴家,便是马胖子的欠债人。 捕头沉默了下,“他确有几分,能黑白通吃的本事。还请小东家勿怪。” “明白了。” 陈景转过头,看着一路相随的几个老兄弟。他越来越发现,在乱世里讨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每一步踏出去,都是如履薄冰。 “再给……半个时辰,作喂马歇脚之用。” “大人,我能多问一句,你为何要如此?” 那捕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温和,“离得不远,听说了小东家在塘村,带村人打老匪的事情,当夸一句英雄。这世道里,许久没听过了,能让人这般欢喜的事情。” 陈景抱拳。 那捕头也抱拳,行了一个江湖礼后,带着人转身离开。 …… 日头坠下城西。黄昏一去,夜色接踵而至。数不清的黑鸦,约莫嗅到了死亡味道,聚在城外不远的林子,开始嘶声长啼。 陈景仰着头,立在城门处的街上,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逐渐消失在他的脸庞。 喂饱了马,歇足了脚。等待他们的,将是新一轮的奔袭。 “拿起刀弓,将兽皮子系在身上。”邢小九背着刀,不时喝声开口。不仅是兽皮子,连着削好的直木杆,也每人配了一柄,当作骑枪。甚至还趁着空,多买了三匹劣马。 几条徐家马场的好汉,纷纷跟着动作,检查了刀弓箭壶,又抱着各自的马,抚着马首,细语安抚了番。 “上马。”陈景系好兽皮,踏着马镫,翻身而上。 那捕头沉默不言,开始带着二十余人的官差,准备出发巡哨。明为驱赶,暗中却是护送五里。 城门边上,聚了许多的人。约莫都猜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两个的,脚步不断往后。 在其中,有一位身着华袍的富贵老汉,指着陈景几人,破口大骂。这华袍老儿叫吴富,便是马胖子二千两米钱的欠债人。 “小东家,出城吧,上头先前又骂了,我实在没有办法。” “费心了。” 陈景沉了口气,看了眼城外的物景,准备奔马出城。 “且慢,且慢啊!” 却在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传了过来。待陈景回头,却发现,先前的那位带刀书生,忽然跑到了面前。 “能否同行?”书生问。 “我往北走。” “但你是塘村人,终归要往南的。” “小先生,外面盗匪成群。” “手里有刀,身上有胆,杀过去便是。”书生放下箱笼,解下了刀,负在后背上。 “大冉儿郎不多,我与陈小东家,可算一二。” “请小先生,上马同行!”陈景抱拳大笑。 “好!”小书生仗着轻功,跃上一匹空马,稳稳落下。 “并州云中郡,雁门镇太史青,愿与小东家同行!” 043章 虽敌寇千万,我等亦能往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曲县城外,随着夜幕的遮下,整个世界,一下子暗无天日。 巡哨官差们的火把,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停,呼呼作响。悬着的马灯,映照出的亮堂,不过几步的范围。 多走了一段路,晚风又急吹而来,如鬼神乱力,呜咽不停。 那捕头停了脚步,仰起被火把映红的脸。脸上满是歉意。 “小东家,我不能再往前,需要往另一边巡。” 捕头拱手抱拳。 “公职在身,若不然,真想和小东家去杀这一轮。” 陈景抱拳。旁边的太史青,也跟着起手抱拳。 捕头颤了颤身子,不再犹豫,带着人偏开方向,往另一边走去。 火把光渐远。 “太史先生,你我该出发了。” “何惧。”太史青露出笑容,“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是被曲县的那位,逼出了城,入了匪盗的围剿。” 陈景点头。若是换成一个有背景的公子哥儿,估摸着那老匹夫,要奉为座上客。 这世道,不会和你讲道理,你只有拳头够大,才是最好的道理。 “周勇,催马!” “跑起来!”骑着头骡的周勇,一声高呼后,率先打马而奔。不多时,包括太史青在内,共有七骑人影,六匹货马,急急加速,循着延伸的官路,朝着北面的哨卡狂奔。 只过了十余里,打退两拨小匪流后,先前买的三匹劣马,已经气喘吁吁,眼看着要跑不动了。 “东家,前面都是人!” 骑头骡的周勇,迅速拔刀出鞘。 陈景只抬头,便看见了一支支的火把,不断在官路附近摇晃。 “陈兄,往前应该走不通了。这些匪儿,并不是傻子,猜出陈兄要去哨卡避祸。”太史青凝声开口。 陈景一双眸子发冷,想了想,吩咐邢小九在三匹劣马后,绑了一截树梢,又悬了马灯,捻到最亮。 “陈兄,莫不是要掩人耳目了?” “掩贼耳目,你我先趁机转入小路。” 如太史青所言,官路直通哨卡,但这几十里路,肯定要埋伏重重。但若不去哨卡避祸,这月黑风高杀人夜,该怎么度过。 天下绿林共杀之,虽然是扯名头,但不管如何,截杀的老匪不会太少。 “熄马灯。” 几骑人影,迅速把马灯熄掉。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又变得黑暗。 “入林!” 转入林中小道,只奔了四五里,又遇着一帮十几人的匪盗。举着火把提着刀,身上裹着发馊的羊皮衣,在问不出暗号之后,迅速挥起刀,朝着陈景几人杀来。 “杀过去。”陈景咬着牙。 邢小九一声怒吼,索性跳下了马,朝着敌群冲去。赵三两个猎户,避入林道附近,开始捻箭射杀。 胡东和周勇,各自骑着马,抓起了木杆枪,在狭长的小道上平枪冲杀。 几个匪盗绕过来,想趁机偷袭—— 太史青抓刀而起,人影一旋,落在几个匪盗面前,长刀一划,便有一颗人头被斩落在地。 不到半个时辰,这群遭遇的匪盗,或死或逃,纷纷跑入了林子。 “留一人!”陈景喝住了抬刀的邢小九。 …… “那小东西,怎的还没过来?”卫寿披着一件制式旧甲,满脸都是戾气。 “大王,他逃不掉的。他要想活命,只能往哨卡的方向跑。但如今,我等在这边的官路,都埋伏了人。他若是敢过来,便是一个死字!” “天下绿林共杀,他哪儿还有活命的机会。”卫寿重新露出笑容,“这附近一带都知晓了,那小东西带着村人,杀了驼儿山的好汉,好大的威风啊。” “我若是不杀他,以后怎做天下绿林的盟主!嘿,真做了盟主,那岂非是说,老子和袁四桥齐名了?” “大王,正是如此!大王英明神武,比袁四桥要厉害多了。”在旁的瘦匪老莫儿,急忙又拍了一圈彩虹屁。 “呵呵,等砍了那小东西的脑袋,我便要悬在曲县城门,让天下绿林都瞧瞧,我鬼头虎卫寿,便是实至名归的绿林舵主!” “立即分派人手,给我探出那小东西的消息!” …… 在探出情报之后,陈景一行人,沉默地绕入林子深处。 局势越来越不利。 一个卢州境内的匪盗团,趁着营军外调,居然聚到了四百余的数目。而这四百余人,在今夜,还要将他杀死。 “陈兄可有主意?” 陈景沉默了会,“你我若是循着官路,直去北面哨卡的话,估摸着行不通了。” “东家,怕个卵,直接提刀杀过去!”邢小九在旁,骂骂咧咧地开口。 “陈兄,暗渡计如何?” “如何暗渡?” “取匪衣,扮作匪盗,循小路而去。有暗号在,天色又黑,问题不算大。” “太史先生,到时候,你我从北面哨卡南下,终归还是要厮杀一轮。”陈景皱住眉头,“若按我的意思,不如借势。” “如何借呢?”太史青昂起头,一双眸子神采奕奕。 “派出两骑,去往北面哨卡。” “陈兄,若是求援的话,那些兵油子,可不见得会出兵。”太史青摇头。 “不对。”陈景声音沉稳,“我的意思,是让这两骑兄弟,扮作麻匪,将营军激怒。譬如说,射伤两个巡逻军,又或者说,纵火烧掉一角营寨……又或者,提一嘴维新党的词儿。” 太史青怔了怔,顿时惊为天人。杀老匪也就罢了,面前的马场小东家,还想着惹营军。 “取匪衣,以麻面遮脸,再仗着天黑之色,只要不暴露,这事儿很难查出。”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景明显沉默了下。 “陈兄放心,我太史青若是个鼠辈,便不会跟着出城了。” “太史先生可是赴京赶考?” “自然,封侯拜相,乃平生之志。陈兄呢?” “才学平庸,考了数年,连个童生也没考上,我便不去了。”陈景笑了笑。 太史青犹豫了下,终归没有问,点了点头。 “邢小九,赵三。”陈景起了身,语气沉重。 “等会儿,我会帮着引开一些匪盗,你二人换上匪衣,跑去北面哨卡。只有两骑,又着匪衣,加上我会暴露位置,你二人问题不大,需趁机快马赶去。” “记着,招惹营军的时候,务必遮上麻面,莫要暴露了身份。” 交代完,陈景转过身,从马褡裢里取出酒袋。 “我听人说,一口酒能长三斤胆,今日,我七人便是大冉王朝里,最吊卵的好汉。” “饮一口破匪酒,虽敌寇千万,我等亦能往!” 044章 盗匪围杀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夜色依然漆黑,林子中,枝梢遮了月光,伸手不见五指。 但在这时,在陈景的吩咐之下,不仅重新点亮了马灯。连着火把,都跟着点了几盏。 “路线很简单。”陈景沉住声音,“我等先骑着马,往前面官路跑上一会,便假装不敌,策马往后方退。” 马灯,还有火把,再加上被发现的骚乱,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被漫山遍野的盗匪,疯狂追杀。 陈景估计,那所谓的黑册,应当是有一份杀头的花红。 “陈兄,围追之下,当如何脱身?” 陈景没有立即答话,转过头,看着马队里的三匹货马,脸色一阵肉痛。这三匹,还是当初剿老匪的时候,好不容易挑出来的。这一路跟着,虽然不及雍州马,但也算有马力。 加上先前的三匹劣马,已经是要废六匹马了。 缓了缓,陈景的脸色,迅速冷静下来。 “只要骗开了老匪追剿的方向,我等便熄马灯,藏一阵跑一阵,等待北面哨卡的营军。” “若事有不吉,便按照太史先生的意思,做最后一计,扮成山匪擒贼王。” 陈景呼了口气,看向面前的几人。 “都明白了么。” “东家,明白了!” 连太史青,也朝着陈景,认真地抱了个拳。 “那么,便开始行动罢。小九,若是需要纵火,便让赵三离远一些,他武功不如你。” 邢小九和猎户赵三,点了点头,披好老匪的麻衣,又遮了麻面,迅速翻身上马。 “且去。” 陈景皱着眉,算了算时间,才让其他的人,带着捻亮的马灯,以及火把,迅速从另一个方向,冲出了林子。 如他所料,在刚刚踏入官路,四周围间,响起了漫天的打哨声。 “快走!” 担心又有伏弓,陈景不敢停留,催促了一句后,一行人策马狂奔。七八骑同样骑马的老匪,呼啸着也从林道杀出,挥着刀器,疯狂地叫嚣。 “平枪——” 周勇三个庄人,怒吼着取了木杆,夹稳在腋下,朝着堵路的骑匪冲了过去。 两个骑匪被戳得坠马,另有一个不敢相拼,刚调了马头,被胡东连人带马,整个戳翻在地。 太史青刚砍倒一个骑匪,在后头另一个骑匪跃马抬刀,怒吼着劈下,劈到他的箱笼上,顿时,有数不清的碎纸,一下子随风飘散。 太史青面庞清冷,避过身子,长刀捅入偷袭者的胸膛,再抽出来,血花迸溅到素白的梅兰袍上。 余下的两个骑匪,不敢再堵,惊得迅速逃离。 陈景四顾相看,抽出长剑,砍断了牵着货马的长绳。还不忘抬起了剑,割在了马臀之上。 “熄马灯。”陈景凝声开口。 “东家有说,快熄马灯!” 三匹受惊的货马,迅速朝着另一个方向,带着明亮亮的马灯,狂奔起来,越来越远。 “入林先藏一阵。” 在三匹货马招贼之后,厮杀声已经慢慢远离。但陈景明白,这不过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依然会有人朝着他们,围堵而来。 “东家,胡东受伤了。”待好不容易寻了地方,暂时歇脚,周勇却突然开口。 陈景惊了惊,走过去一看,果不其然,胡东的胸膛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砍了一刀,硬是忍着没有说。 “东家,没事儿,挺挺便过去了。” “莫说话。” 取出金疮药止血,又撕了一条袍子,帮着胡东扎上。陈景的脸色,却越发地担心。 “破皮伤肉者,需以桑白皮线缝合。”太史青皱了皱眉,“我是个练刀人,时常有伤,箱笼里备着一些,若陈兄信我,便让我来缝伤。但我先说一句,缝伤之后,并没有封口药,所以,只能以火物烧疤。” “若不然,马上颠簸,如此大的伤口,不出十里,必然血崩而亡。” 陈景看向了胡东。胡东咬着牙,点了点头。 “周勇,生火。” 生火会引来匪盗,但如今情况,陈景已经顾不得。 太史青拾了根枯枝,让胡东先咬住。随即从箱笼里取出细针,在火上烫了烫。 陈景转过头。 在旁,还听得见胡东压抑的呜咽声。 …… “该死!”骑在马上,披着旧甲的卫寿,扬起马鞭,将一个报信的老匪,抽得人仰马翻。 四五百的人手,忙活了大半夜,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那该死的小东西,如此聪明,居然没有跑来北面官路,而是躲了起来。 “便是个无卵的狗夫,你那驼儿山的大王,也是个孱头萝卜,居然给个小狗夫打死了!” 站在马下的瘦匪老莫儿,犹豫了下,终归没敢开口反驳。 “我若抓着了他,便要请杀羊户来,先扒了他的皮子!”卫寿怒声不休。只觉得抓不着一个小东家,让他的脸面都丢尽了。 “大王,大王看那边!” “怎的?”卫寿侧过了头,一时间,眼睛里有了些惊喜。在离着他们不远的位置,居然是几缕的火烟,慢慢升上天空。 卫寿大喜过望,“快,那小东西肯定藏在那里!派人摸过去,围住那片林子!若抓着了那小东西,本大王有赏,赏三十两银子!” …… “周勇,你带着胡东。”林子中,陈景皱眉开口。 在太史青的帮忙下,虽然已经缝了伤口,但剧痛之后,胡东晕了过去。 “陈兄,该走了。” 陈景点头,生火之后,肯定会引来匪盗。 眼下的光景,只能藏一会跑一会,拖住时间,若是邢小九那边成功,要不了多久,营军就会杀过来。 “上马。” 几人重新上马启程。 “要不了多久,便是天亮了。”太史青笑了声,“这漫长一夜,我与陈兄,也算是暂时挺了过去。” 陈景明白,即便是天亮,老匪们也不见得会退走。毕竟这附近一带,除了北面几十里的重哨,已经没有什么营军。 没有营军,便是这群匪盗的天下。 “多谢太史先生,这一路的相助。” 太史青沉默了下,“如你这般的人,天下间已经不多见了。若不然,等回了塘村,你跟我再去一趟京城。” “赶考么?我先前说过了。” “另一件事。便如你的这个马帮,南货北卖,沿途护送。” “护送什么?” 太史青并没有答,笑了笑,“陈兄,到时便知。” 045章 讨贼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第一缕破晓的曙光下,几骑人重新策马狂奔。 林道狭长,无法齐头并进。在半个时辰之后,才好不容易将围来的匪盗,慢慢甩开。 陈景喘了口气,带着人又多跑了一段路,才寻了地方,重新藏起来。真要这么不管不顾地跑下去,先不说人,马都要跑死了。 “算着时间,刑兄他们应该到了。”太史青拿起酒袋,递到陈景面前。 陈景仰着头,舒服地喝了一口。 酒壮人胆,认真来说,这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经历如此凶险的围杀。 “东家,天亮了。” 陈景点头,又看了看胡东。发现虽然还昏着,但脸色已经慢慢红润。 “哥几个,该上马了。”只歇了一会时间,几人起了身子,脸庞上,尽是冷静之色。 …… 晨曦,晌午烈日,又到红霞满天的黄昏。 将近一日一夜的时间,四五百人的匪盗,在附近一带的官路林子,却偏偏,没法子抓到那几个小东西。 有绕过去堵路的骑匪,人没抓着,反而被冲散杀死。 卫寿很生气,当年去雍州堵个小郡王,都没有这么困难。 “大王,发现人了!” 原本怒不可遏的卫寿,听到这一句,瞬间又变得狂喜。 “快讲,在何处?” “东面乱林外的土坡子!” 卫寿大喜,提了提手里长刀,打了声响哨,迅速带着人抄了过去。 夕阳西斜。 林子外的土坡上,七八个带刀负弓的人影,正并肩而立。 “我让赵三哥射伤了人,他们没追。然后我出手打了两个,也没有追。但后面我说,老子是袁四桥的座下好汉,曰他们八辈祖宗,那些个营军,一下子便追出来了。”邢小九站在陈景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遮麻面了么?” “自然是遮了,只露眼睛。” 陈景松了口气,“小九,做的不错。” 虽然是一步险棋,但现在看来,已经是成功了。 “陈兄,为何要在此处暴露?”太史青犹豫着开口。 “一网打尽。”陈景皱住眉头,“要追杀维新党,营军那边,肯定要先派出骑营。此处地势广阔,又没有林木阻马,是最好的剿匪之地。” “陈兄,匪盗可有四百余人。” “不过是些贪财匪,算不得绿林,便如硕鼠见猫,他们不敢和官军拼的,最大的可能,是立即逃窜。我等堵在这里,帮官军拖住时间。” 即便是死斗,营军再不济,也是披甲操练过的士卒,岂是这些老匪能比的。 “我已经让周勇两个摸过去,等着机会,把附近的林子点了。等烧起来,这些匪盗再无退路。” 如陈景所说,不多时,在土坡两边的林子,已经升起了阵阵的火烟。 随着他们的暴露,围在土坡下的老匪,也越来越多。 “那便是贼酋卫寿。”土坡上,太史青抬起手,指着下方的一个骑马大汉。那大汉正停了马,同样用手指着他们,在放声狂笑。 太史青收回动作,眼睛看向陈景,声音里带着期待。 “陈兄这一生,可有所志之事?” “有。”陈景想了想,“养活自己,保护家人,还要带着这些,愿意跟着我的兄弟,挣出一笔富贵。” “封侯拜相呢?” 陈景笑了笑,“我是个谨慎的人,不喜欢好高骛远。” “我从未见过,像陈兄这般的人。” “太史先生……可是认识袁四桥舵主?” 太史青点点头。 “此番南下,亦不是为了赶考?” 太史青又是一声叹气。 “我对你说过,想与你一起做件事情。” 陈景没有回答。他挥了挥手,在土坡上,那帮跟随他的庄人好汉,纷纷搭弓捻箭,将冲在最前的几个匪盗,射倒在地上。 “袁舵主有没有说,为何要选我。” “急智,冷静,且心有仁义。你也知道,大先生快要入京了。从平安镇外,到入京的二三百里,便是最凶险的路程。” “若大先生出了事情,这偌大的冉王朝,便再无明灯。你觉着,为何平安镇里的许陵君,要调这么多的营兵入城?” “因为这天下,八方志士齐齐赶来,都愿意送大先生入京,继续主持王朝的变法。以此,我巍巍大冉,才能置死地而后生,拒北狄,扶社稷。” “在京城的陛下支持变法,为何不派人来接应。” “陛下若出兵,那些老狐狸也会动手。便如棋盘博弈,这一子你落下,对手便也跟着落一子。” “袁舵主说,愿意给陈兄时间。” “明白了。”陈景沉默点头。终归还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慢慢的,慢慢地推入旋涡里。 “太史先生,先杀匪如何?” “甚好。” 晃开脑中思绪,陈景重新变得认真。在他们的面前,那些冲过来的匪盗,已经越来越多。 土坡两边的林子,火势越来越大,一道道乌黑的火烟,不断升上天空。 “东家,那人还在骂呢。” 邢小九说的人,正是那个卫寿。此时,这贼头子只以为大事可期,喜得连连狂笑。 “都上坡,给老子上坡,捅了那个小贼子!哈哈哈,杀羊户可请过来了,老子要看着他,活活剥下小贼的皮子!” “大王,旁边林子可烧起火了!” “有个卵事情?先杀了那小贼再说!” 呼啸的匪群,四面八方的涌来,离着土坡越来越近。甚至是,许多拿弓的老匪,已经疯狂地抬弓乱射。 陈景避下身子,面无表情。 “陈兄,是营军的骑营!”在他身边的太史青,声音一下子变得激动。 等陈景再看—— 在土坡下,分明有数十骑的披甲营军,正手持槊枪,怒吼着杀了过来。 “大王,官军来了!官军杀来了!” 原本还在狂笑的卫寿,一下脸色大惊,这位自封为天下绿林总盟主的大匪,只听到这一句,便不敢再问,迅速骑着马,急急跑了起来。 但土坡两边的林子,都烧得火势熊熊,想逃入林子,已然是不可能。 便如硕鼠见猫,匪盗们乱成一团,骑营的披甲士卒,杀得欢呼震天。偶尔有提着胆气的老匪,要举刀拼一把,却很快被捅死在马下。 …… “要不了多久,营军的步卒也会赶来。”太史青露出笑容,“如陈兄之计,这群自诩天下绿林的老匪,被杀了这一轮,便不成器了。” “那卫寿的狗头,便由我太史青,替陈兄取过来。” “自三岁起,我每日读半日的书,练半日的刀,铮铮十九年,这天下,可识得我雁门太史青!”取刀上马,太史青一袭染血白衣,呼啸着往坡下冲。 “夏州人邢小九,愿一同讨贼!”邢小九也取刀上马,也跟着一道冲去。 陈景站了起来。在他的身边,几个庄人也聚到左右,提弓负刀,满脸都是坚毅之色。 “平安镇青石巷陈景,愿与诸位将军,一起讨贼!” 山风呼啸中,陈景抱拳而立,声音沉稳无比。 046章 顺路收个账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夜色浸透整个荒野,土坡内外,多得是被剿杀的匪尸。在后赶到的营军步卒,更是封住了退路,四百余的老匪,只要聚过来的,至少有二百多人,死在了当场。 太史青浑身浴血,一手举刀,一手举着贼酋卫寿的透露,仰天怒吼。连着邢小九,也缴了四五匹的匪马,欢呼地跑回来。 陈景走下了土坡,和邢小九不同,脸色里满是冷静。 “你便是那小东家?”一个披甲的裨将,下了马,皱着眉朝陈景走来。在裨将的身后,还带着十几个的护卫。 陈景猜测,太史青在下坡的时候,已经和营军打了招呼。 “将军,正是在下。”陈景将商号公证取了出来,“先前来卢州贩货,便遭了这群匪盗的窥觑。若不是将军带人赶到,我等已经死在这里。” 那将军接过公证,看了看后,犹豫着又开口,“除了匪盗,你可还见过其他可疑的人?” “并无,我等几人,一直在藏匿躲避。” 将军又露出笑容,“既无事,你几人便先离开。对了,缴的匪马,还有杀的人头,都不可带走,我要带回去入册的。” 陈景心底叹息。这偌大的一份军功,与他无缘了。 “呵呵,此次跑马,小东家可赚了不少银子。”那将军忽然又补了一句,一只手抱着槊枪,用袍角拭去枪上的血。眼睛抬起,隐约渗出杀意。 夜黑风高,杀人无名。何况,这周围都是匪尸,多个几具很正常。 “赚了些,暂时寄放在表兄那边了。” “表兄?” “曲县的公职捕头。” “什么姓?” “李姓,鼻下有痣。” 将军沉默了下,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先离开。善后的事情,交由我等来做。” “多谢将军搭救之恩。” “请去。” 待那将军骑马转身,陈景才呼出一口气,迅速召集了人,骑着马,远远一声告辞后,离开了土坡附近。 …… “他约莫是杀红了眼,你刚才若是露了财,便要死了。”太史青咬着牙,“还好你急智,说起了曲县的捕头。” 陈景的心底,也生出复杂的意味。世道崩塌,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古人诚不欺我。 “陈兄,你当明白了,为何大先生要维新变法。这世道,已经病入膏肓,缺的,便是大先生的一剂良药。” “我自然明白。” 对于变法改革,陈景并不陌生。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大贤,为了挽社稷于危难,扶大厦于将倾,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陈兄……与我一道吧。只要大先生变法成功,你我二人,说不得能成为朝堂的中兴之臣。” 陈景沉默了下,摇了摇头。 他自问,借着后世的见解,以及各种奇淫巧计,获得赏识并不难。但难的,是他上了这艘船,再没有办法上岸。很多时候,他更想在这个世道里,自己来主宰自己的命运。 见着陈景不答,太史青笑了声,便不再多言。 夜色中一场长奔,约莫在快要天明的时候,陈景一行人,才重新回到了曲县。 依然是那位李姓捕头,原本带着人巡夜,看到陈景这些人,皆是浑身浴血地赶回,脸色先是大惊,又变得惊喜无比。 “陈东家!” “李捕头,有礼。” “这是……逃出来了?若是如此,我劝陈东家速速南下,小心匪盗又追上来。” “不急,匪盗已经被打散了。”陈景平静地继续开口,“这一次路过曲县,是想着顺便收一回帐。” 不仅是捕头,连着旁边的十几个官差,看着陈景这一行,一下子都惊为天人。并非不知道匪患,实则是附近营军调走,凭着他们这些捕快,根本没法子去剿。离着最近的哨卡,也有六七十里地,也不见得会帮忙。 “陈东家,这,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捕头,我能入城了么。” “可!” 李捕头带着人,在前开着路,面容显得激动无比。 “开城门,给老子开城门!” 寥寥的几个郡兵,打着哈欠往城下看。 “快开城门,老子正在兴头上,再磨磨蹭蹭,我要动刀了!” …… 长街上,吴富颤着身子,不敢抬头来看。在他面前的这一行人,每一个的身上,分明都带着浓郁的血腥气。他真怕被一刀剁了。 “陈东家,这是欠的两千两银子……” “莫不是我记错了,我记得是三千两。小九,找找欠账的文书。”陈景冷着脸,在街边的石梯上坐了下来。 邢小九刚转身,不知怎的,手里染血的宝刀,一下子“当啷”掉地。 “小九,你才杀了几个匪头?这一会,都腿软了。” “东家,杀了十三个匪头。我砍下去的时候,那脑袋没了,那血啊,一下子从脖子滋出来。以后谁惹了我,我还这么砍!” “莫找,莫找。”吴富急忙开口,从怀里又摸了一张银票,拢共三千两,递到陈景的手里。 “李捕头便在这里,我多问一句,你真记清了?”陈景收好银票,淡淡一笑。 “记清了,都记清了。” “年纪也不小了,有家有室的,偏偏学人做个赖子。再有下一次,我直接去你屋头讨了。” 陈景转了身,徒留瘫在街上的吴富,还在肉痛地捂着胸口。 “陈东家,若不然,在城中多留一日,也好休息一番。” “不用了,匪盗的事情,已经拖了时间,我还要赶出去交收账的银子。李捕头,你我就此别过。” “上马!” 街路上,随着晨曦越来越厚,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许多行人皆是战战兢兢,看着面前这些,身子染血的马帮汉子。 “出城。” 陈景骑在马上,长吁出一口气。不管如何,他走的路子,终归要变得更加精彩。 047章 归途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两日后,出了卢州边境,陈景的一颗心,慢慢松了下来。 “周勇,胡东如何?” “刚才还醒了一下,稀里糊涂的,喊着自家娘子的名字。” 陈景笑了笑,“那便是差不多了。出了卢州,便不急了,先休整一下,把血衣都换了。” 取出酒袋,陈景喝了两口,又递给了身边的太史青。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空闲,能多了解一番面前的带刀书生。 “太史兄是雁门人?” “确是,先祖太史春,曾是抗狄名将。只可惜,我大冉还是输给了狄国,失去了漠北十州。先祖曾说,朝堂上的那些人,吃饭害怕,睡觉也怕,日日夜夜的,都担心狄国人南下,便联合到一起上书本奏,做议和之举。” “那时候,漠北前线的将士,明明还在死战不退……等那道议和的圣旨传来,很多人都羞愤自尽了。” 陈景知道,便是从那时候起,整个大冉王朝,开始了下坡路,慢慢崩塌,慢慢死在腐朽中。 太史青仰着头,一双眸子里满是失落。 “外忧内患,我大冉王朝,已不复当年之威。真希望有一日,我能站在朝堂上,帮着大先生维新变革,使我大冉重振雄风,三军敢战,收复漠北山河。” “太史兄天下卓才,肯定有机会的。” 太史青笑了笑,“若有这一日,我还真希望,陈兄成为我的同僚。你我二人联手,振兴大冉。只可惜,陈兄之志不在仕途。” 陈景沉默了下,想了想开口。 “对了太史兄,若我想立族,需要什么手段。” 虽然从夏崇嘴里听到一些,但面前的太史青,明显是世家子弟,应当能懂得更多。 “立族。”太史青并不意外,“我猜着,陈兄想养士,用作自保。但陈兄要立族的话,需要好一番的波折,最重要的便是取爵位。若按我说,陈兄不如从军算了,去漠北杀个几年,说不得立了大功,便能成为县伯。” “先前那卫寿的首级,能换多少军功?” “最多二十头。” “擢升爵位的事情,一直被几个老狐狸把持。哪怕是陛下,都不能把手捞过去。这世道便是这样了,陈兄若有银子,或许出个几万两,亦可能买得到。” 陈景心底叹气。几万两?他玩命赚个几万两,还要跪舔着送出去,想想都不爽。 “太史兄,若是军功擢升,会不会出问题?” “这个不好说。当然,我大冉以武立国,若是立了举世之功,天下皆知,这些人敢抢的话,只怕要激起民愤。” “明白了。” 太史青点点头,“陈兄,你我先赶回去,如何?” “甚好。” 长路迢迢,在隔日之后,一行人马不停蹄,终于回到平安镇前的官路。只可惜,约莫是换了哨卡位置,并不见都尉田安的人马。 “陈兄,我需要先去一个地方。”骑在马上,太史青拱手抱拳。 很明显,作为维新党的太史青,是要去袁四桥那边会合了。 “近段时日,陈兄还请小心。说不得,平安镇真要打仗。” “我听说,镇子里的那位许将军,已经调了数千的营军入城。” “陈兄觉得,如大先生这般的人,会没有护卫军吗?或许会有人数相差,但我大冉儿郎,饮一碗断头酒,便敢赴死杀敌,何惧之有。” “太史兄高义。” 太史青的眼睛里,流露出阵阵不舍,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再说,笑了声后,重新打起缰绳,背着箱笼与长刀,策马而去。 “东家,人走了。若按我说,东家早该留着他在马场。” 陈景收回目光,眼神有些踌躇。他早就明白,他和太史青,并不是同路人。以太史青的抱负,不会愿意留在马场。而他,也同样不愿意,跟着太史青一起去走仕途。 不管是不是大先生的事情,太史青,终究只是一段路的同行。 “东家,到岔路口了。” “小九,我看得见。” “那往左往右?” “走那条平平安安的。” …… “爹啊爹!我以为你死在外头了,昨日还问了小胡娃,问了三遍棺材的价钱。我邢秋哪怕饿死穷死,也要给爹攒棺材本!” “你个哭丧娃子!”邢小九气得扬手,扬得很高,又终归舍不得打,只得跳下了马,将好大儿抱在了怀里。 陈景也停下了马,停在马场之外,一下子,马场里的人闻讯,都红着眼睛跑了过来。 “小胡娃,让叔叔检查小雀雀。” “东家是个坏种。” 小胡娃看着受伤的老爹,立即哭咧起来。但很快,胡东从褡裢里摸出两根糖葫芦,这小东西又兜着屁股,一下子欢呼跑开了。 “胡东,身上的伤感觉如何?” “东家,养个几日就没事了。” 陈景点点头,这一轮跑货,不仅是胡东,一行人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连着他自个,也被一个小匪殴了一棍肩膀,现在还痛着。 他很庆幸,并没有选择和老匪团硬碰硬,而是玩命地绕来绕去,等到了营军赶来。 “我的小东家,你可算回来了。”同样闻讯赶到的,还有身材臃肿的马胖子,一边跑,还一边挤了两滴泪。 “老马,你把脸伸过来,不抽两巴掌,我心里不舒坦。”陈景骂骂咧咧。这一次帮着讨账,简直是九死一生。 马胖子抬头看了看,看着受伤的胡东,还有陈景几人身上的伤口,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小东家,抵、抵一百两!” “成交。”陈景笑了笑。这一趟,他带回来的银两,加起来有三千多的数目。还了一千四给马胖子,实际上还是大赚了。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 “陈景。” 这时,听见一句熟悉的声音,陈景回了头。 在他的面前,小媳妇宋钰正红着眼,身子在颤,脸庞却洋溢着欢喜至极的笑容。 “抱抱。” “抱……抱。” 草地之上,长风之间,像极了小别胜新婚的恋人,两人拥在了一起。 他杀匪时面不改色,他通官时不卑不亢,唯有在宋钰面前,他才能如此放松。他想起那双展开的羽翼,曾遮风挡雨。便如当年,一个柔弱苦命的女子,为了寻夫,敢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握着柴棒,走入漆黑和犬吠的老巷,不退半分。 048章 和天公争命的人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马场最里的一个木屋,陈景并没有避嫌,而是大大方方的,将门敞开,把厚厚的银两,都堆在了桌上。 陈景和七个庄人青壮,围坐成一排。包括邢小九在内,这七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希翼的神色。 有妇孺和孩童,小心地探着头,同样脸色脸带惊喜地看着。 “我先前说,每跟我跑一趟,都会有银子。”陈景凝住声音。这一次去卢州,可谓是凶险重重,若没有这几个庄人,恐怕他早死了。 “这一回,每人取十两。。” 在场的几人,除了邢小九外,皆是神色惊喜。十两,放在以前,如他们这些小户人家,根本不敢想象。哪怕攒上几年,也未必攒得下来。 “小九,你先拿。” 邢小九大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拿起十两,塞入了劲袍里。 其余的人,还有些不敢相信。 “胡东胡西,李恒周勇,还有赵三胡志。你们六人,也都取一份。” “多谢东家!” 在屋外,那些庄人家眷,已经有人喜极而泣。 “富人穿的绸缎,好一些的,要三两一匹,一栋临街宅子,也需要二三百两。诸位也见着了,我陈景不懂杀人的本事,但赚银子的本事不会少。” “老子们生来是穷,但并不是说,要这么穷上一辈子。你的儿,你的孙,在以后,会因为你挣下的银子,买一栋好宅,开几个好铺,几世人平平安安,不用再去开荒打田,也不用去抢着舀,那些有汤无米的施粥。” 陈景停下声音,看着面前的几个庄人。邢小九自不用说,但他要的,是将胡东胡西这些人,齐齐留在马场里。 去卢州的这一路舔血,已经足以证明,这几位都是吊卵的汉子,可以跟着他一起慢慢壮大。 “这天下,别人只会笑饿死的狗,但谁人敢笑断头的汉,哥几个,可愿跟着我陈景?” “愿随东家!”这一次,七个青壮齐齐起身,面容坚毅,对着陈景稳稳抱拳。 “好。” 陈景露出笑容。终于,他有了第一批,敢跟着他一路闯的班底。 …… “买马?”几日之后,又来马场送米的马胖子,听见陈景的发问,整个人一下怔住。 “你也看见了,我马场里,跑了你这一轮生意,可是损失惨重。” 其他的马暂且不说,九匹雍州公马死了一匹,又送了一匹给太史青,如今的整个马场,马匹数量已经骤降。 “不用雍马,好一些的南马,也没有问题。马老爷可知道地方?” 马胖子脸色忧愁,“小东家你也知道,平安镇还封着,这附近的村落,哪儿有什么卖马地,顶多是卖两匹老驮马,小东家肯定也瞧不上。” 陈景有些无奈,看来,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了。 “对了马老爷,这段时间,平安镇那边可有什么情况?” “还不是那死鬼样?到处都在闹腾,小东家,我可听说了,这次封城,是要抓一个维新党大人物。” “哦?马老爷可否详说?” “我听说,那人好像从南方过来,身边还带着高手。那人很遭恨,人头值千两金子。” 陈景点了点头。那位大先生,以一己之力,在腐朽的王朝主持变法,遭人憎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马老爷,这事儿你是哪听到的。” “我那表公子你知道吧?” “宁容?” “便是他。困在城里和人赌骰子,又输了三千两,便委托了传哨斥候,送信来给我,我只能去凑银子了。送银子到城门的时候,听他提了几嘴。” 陈景眼神一动,“马老爷,可听说夏捕头的事情?” “那位一刀断虎颅的夏捕头?” 前几年,城外有大虫下山伤人,是夏崇带着人马,围杀了这只恶兽。当头一刀,居然砍入了虎颅半寸。 “正是。” 让陈景失望的是,马胖子摇了摇头,“并没有听说。但我那表公子,好像说过,城里的情况也不安生,也有维新党藏匿,厮杀之下,死了好几个捕快。” 陈景皱住眉头。 夏崇于他而言,便像兄长一般。说句难听的,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扯着夏崇的虎皮,才能在平安镇站稳脚跟。 而且,他很不希望,如夏崇这样干净的人,死在污浊的世道。 “马老爷,能否帮个忙,再去打探一轮?若是如此,我愿意出一百两的银子。” “那夏捕头,和小东家有何关系?” “是我的兄长。” 马胖子犹豫了下,“你便给五十两吧,那传哨斥候坐地起价,一张嘴便要五十两。我先前要卖多少米,才有这五十两?” “马老爷,这如何使得。” 马胖子笑了笑,“我马程虽然贪财,但莫得办法,祖上便一直这么教的,让我守住佃田和粮仓。前些时候,小东家带着大家伙打匪,我也想通了许多事情。不瞒小东家,我已经给村里的那些佃户,都免了半年的佃租子。嘿嘿,那些村人可高兴坏了,嚷嚷着要给我立生祠。” “我不骗你,我年轻的时候,真是想考武状元,想学武功,最不济也做个游侠儿,骑一匹快马,带着剑惩恶扬善。但我后来发现,继承了家业,我自个才是个霸田霸地的乡绅地主。便在那时,我还抽了自个两记耳光。” 陈景笑了起来。马胖子也跟着嘿嘿大笑。 “老马,你这人可真有趣。” “见着小东家的打匪手段,便如喝了一碗烈酒,心头舒服得很。若是哪一日,小东家还要做这些事儿,我老马,说不得还要跟着去干呢。” “这些事儿,能不沾,那便不沾,你不像我,我是个和天公争命的人。” 马胖子干笑了声。 “那小东家便等着,我去托人,帮着打听一轮消息。” “有劳。” 马胖子转身告辞,挪着臃肿的身体,艰难地登上马车。不过小半里的路,他已经不能步行了。 马车驶出去。 “那一年,吾马程年有十九,师从京城的洛家武馆,学一手万剑归宗,曾单人一剑,杀退两个城北老泼皮,壮哉,壮哉——” 陈景收回目光,孤独地立在马场前。只隔了一会,随着天上乌云四涌,又是一场晚春的雨,飘飘洒洒的,落满了整个世界。 049章 城外斩首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陈公子,我叫张天才,花费多日才写了一首诗,诗名‘塘村打匪有感’。” “一刀两刀三四刀,刀刀砍断老匪腰——” 只听了两句,邢小九跑入雨中,将爱写诗的小张一下子抱走。 陈景揉了揉额头,看着马场外的雨色。已经两日了,这雨水并没有停歇的迹象。 庄子里,几个妇人正收拢稻草,不时往上面递去。胡西和周勇两个,正站在木梯子上,用稻草填着马厩顶的窟窿。 邢秋和三个庄子里的娃儿,正踩着水,嚷嚷着要分为两队,来一场雨中决战。只可惜出师未捷,被各自的娘亲折了枝条,一顿好打。 “陈景,喝口热汤。” 徐家马场一天三顿,将近午食的时分,宋钰端了一碗热汤走来。 陈景刚捧起汤水,却在这时,发现马场外的雨水中,马胖子的马车,急急驶了过来。 “小东家,小东家!” “怎的?”放下汤碗,陈景只觉得有些不妙。 马胖子走入屋檐下,声音里满是沉闷。 “你托我打听的事情,我问到了。” “如何?” “那夏捕头……有些不好。” “马老爷,请细说。”陈景皱了皱眉,在马胖子身边坐下。 “夏捕头……顶撞了那位许将军,那许将军一生气,差些要砍了他,但有很多人帮着求情,现在只入了大牢。” “为何如此。” “听说,是城里的几户百姓,有沾上维新党的嫌疑。小东家你知道吧?那许将军,是个宁杀错不放过的人,便想砍了这几户百姓的头,然后夏捕头去作保苦劝,又劝不得,情急之下便抽了刀。” “小东家?” “在听呢。”陈景心底叹气。还在平安镇的时候,他便想过,以夏崇格格不入的性子,不愿同流合污,迟早会出现事情。 “马老爷,这事情能打点么?” “这不好办,别人就算了,但那位许将军,是京邑许家的人,他不缺银子的。” 陈景沉默了下,“马老爷,能否再帮个忙,替我去打点一番试试。” “可。”马胖子认真点头。约莫也看出了,夏崇和面前小东家的关系,有些不一样。 “对了,我还打听到一件事情,那位南方来的维新党大人物,可能很快到平安镇了。外头的官路上,到处都是营军巡逻。听说明天的时候,城外的青石台,会砍很多人头。” “砍头?” “正是,先前抓了不少维新党,准备要砍头了……小东家,你说这些人,为啥要吊着脑袋,去做这些呢?” 陈景不知怎么回答。这是第三个,这么问他的人了。 这腐朽世道里的光,在一开始,总是让人不解,让人心生疑惑。 “马老爷,莫问了,小心惹祸。” “对对,对头。”马胖子拱起手告辞,挪着有些臃肿的身子,开始走入雨幕。多走了两步,又有些不甘心地转头。 “我知晓,小东家是有大学问的人。我便问,维新党是坏人吗?” “不是。”陈景脸色认真。 马胖子忽然变得有些沉默,点点头上了马车,一下子消失在雨幕中。 …… 时至黄昏。 马场外的雨水中,又来了一骑人。蓑衣带刀,下马的时候,还带着一股子沾上的土腥气。 “陈兄!”太史青摘下竹笠,掸了掸身上的雨水,脸色欢喜地开口。 “太史兄!”陈景从人群后走出,同样神情惊喜。在他的身边,邢小九几条大汉,也散去了按刀动作。 “才几日不见,便想念得紧。”太史青露出笑容,又看了一眼马场周围,“来的时候,问了塘村的人,才寻到这里。有个在村口的胖老爷,只以为我要寻仇,差些便让村人动手了。” 陈景笑了声,“太史兄入座。” “陈兄,先不坐了。”太史青的声音,忽然变得忧心忡忡,“我来此地,想让陈兄和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太史青身子颤了颤,“去了便知……是袁总舵主的意思。袁总舵主还说,若陈兄真不愿,此后山高路远,若是不死,便在他乡再逢。” “大先生要来了?” 太史青冷静点头,“要来了。八方志士,也聚到了城外。” 陈景回过头,看着马场里,那些庄人和妇孺。宋钰站在人群最后,脸上有着不知所措。 “陈兄。” “小九去取马。其余的人,先留在庄子里。”陈景拾了长剑,稳稳系在腰下。有时候,他只觉得自己,便像这王朝里的一个过客,但偏偏,又不想只做一个过客。 太史青脸色欢喜,“官路设哨,陈兄便随我走小路。” …… 陈景没有想到,太史青带他来的地方,居然是平安镇外。因为走小路的愿意,几乎多了一倍的路程,等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天明。 雨水还没有停,似是不知疲倦的,要把整个世界冲刷干净。 让陈景更加奇怪的是,明明是雨水天气,在附近村子避祸的许多富人,还有村民百姓,都齐齐聚了过来。 直至这时,他才想起了马胖子的话。 “听说明天的时候,城外的青石台,会砍很多人头。” 陈景垂下了目光,脸色沉默。 平安镇外,今日会斩杀十九个维新党。雨水越大,人越疯狂。多的是那些富贵老爷,在侍女的撑伞下,伸手怒指,指着那些,被按在断头石台上的人影。 便如他们,早听说了维新派的手段,是要夺走他们的富贵利益,给那些泥腿子撑场的。 十九个被绑缚的江湖好汉,已经被押上了刑台。四五人挺着身子不跪,被营兵取来瓜锤,敲碎了两个膝盖,痛苦地瘫了下去。 石台近些的位置,数不清的家丁奴才,提着竹篮,将臭蛋馊菜一类的东西,搅着雨水,狞笑着扔了上去。 石台下的人群中,陈景目光苦涩。 “东家,这还没到午时。” “袁总舵主说,这是许陵君的一步棋。”太史青转过头,声音有些颤抖,“我也不知,为何袁总舵主,让我将陈兄带过来。” “我能明白。” “太史兄,可是要劫法场?” “不是……”太史青垂头,眼睛蓦的发红,“袁总舵主的意思,是让我们来送行,莫要中了许陵君的入瓮之计。” 陈景沉默抬起头,在雨水和湿雾中,他发现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更加模糊,更加杂乱无序。 便如他的人生,在王朝的腐朽下,迷茫得看不清前路。 050章 人头且寄江湖,待我十八来取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那位许陵君,已经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我等一暴露,便会成为入瓮之鳖。”太史青语气沉沉。 “太史兄,那你我这般……站在这里,有没有问题?” 太史青摇头,“离着远一些,不会有问题。离开的路子,我都已经记好了。” 陈景点了点头。 “你瞧着那位,便是许陵君了,是京城许家的嫡子,早年从军,如今擢升成大冉的骠骑将,有着‘一人退百甲’的勇力。” 陈景抬起眼睛,透过人群和雨水,只隐约看清了一个挂甲的壮硕人影,虎背熊腰,在雨中并未遮伞,被冲刷得发亮的虎夔肩吞,以及护腹上的虎头扣,显得虎虎生威。 头上没有着盔,只竖了银冠,两条雉翎长有五尺余,在风中晃摆不停。 他停下来。虎头履顿住,溅起一泼雨水。 在这位许陵君往下环顾的时候,陈景迅速收回目光,一下子陷入沉思。若无记错,夏崇便是为了保护镇子的人,被这位许陵君送入了大牢。 “许陵君平生嗜酒,南征北战,在四年前,曾带军入南疆,灭了五个蛮王。这五蛮王的头颅,被他从西域请来骨匠,做成了酒樽。每每有宴席,便用来与友人聚饮。” “所以,在天下间,他实则还有一个名号,叫许五樽。” “八山六水四桥,七宝五樽三刀?” “确是。”太史青叹了口气,“所以,陈兄你该明白……为何袁总舵主,要一直小心翼翼的。” “明白。” 太史青扯了扯陈景和邢小九,三人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匿在人群之中。 却在这时,又有一袭裹着蓑衣的人影,压着湿漉的竹笠,沉默地挤到了他们身边。 “袁,袁公子。”太史青迅速转头,待看清来人,脸色变得欢喜。 陈景也侧过头,发现接近的人,居然是袁四桥。 “陈兄弟。”袁四桥声音嘶哑,缩在蓑衣里的手,还抱着一柄剑。 “袁……袁兄。” “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还不去救人。”袁四桥垂下头,声音里满是不甘。 “这附近地方,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只是其一。”袁四桥痛苦闭目,“人手不足,在平安镇里,我若是动了埋伏好的人。大先生回京的事情,会陷入绝地。” “许陵君很聪明,这一步棋,几乎是全赢了。” 陈景明白,这句话袁四桥一说出来,那便意味着,不会再劫法场,而这十九个维新党好汉,要死在刑台之上。 “袁总舵主,要行刑了。”刑小九有点焦急,顾不得逾越,转头小声开口。 袁四桥立在雨水中,安静得如同石雕。 “我对你说过,这天下间,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人。能活着,没人愿意去死。能救,也没人愿意看着自己的老友,一个一个倒在面前。” “大先生被拜为副相的那一年,刚谢恩出殿,被两个埋伏的小太监,用毒匕捅穿了身子。” “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他终究没死。死死抱着掉出来的肠头,撑到了太医过来。” “那时我就问他,常人之身,如何忍得住这些大痛。” “他告诉我——” 袁四桥转过头,一字一顿,“国事未成,他不敢死,也不能死。” 陈景身子一颤。 “古往今来,不管哪一朝哪一代,都需要像大先生这样的人,向死而生,于腐朽中济世,救天下万民。” “袁兄,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袁四桥沉默了下。 “你是个不一样的人,我看不透你。你所做的,明面里是想保住身家性命。但实际上,你又何尝不是踏了进去。” “便如我们这些人,五湖四海地赶来,却都愿意为大先生赴死。” 斩首台上,刽子手已经灌了碗酒,吐在鬼头刀的刀刃上。一场英勇就义,即将要开始。 那位许陵君抱手而立,随后冷冷下了命令,十九根斩签迅速掷在地上。 袁四桥抬起手,手臂颤动,指着刑台上,最南面的一个好汉。 “我记得,他是个川人。其父是个农户,灾年筹不到粮税,被苛吏杖责打死。他长大后报了仇,入了清风舵。” “你个龟儿,莫抖了手——” 刽子手长刀挥下,川人好汉的头颅,滚到了石台下。颈背上的鲜血喷出来,围观的富贵老爷们,一阵疯狂的欢呼。 陈景垂头,双手紧握。 “陈兄弟,请抬头看。便与我一起,给义士送行。” 陈景咬着牙,又把头昂了起来。 袁四桥没有停下动作,手臂一划,指向另一个被绑缚的好汉。 “黄进,雍州人士,原先是一骑马尉,为了替四户牧民报仇,孤身杀马贼七人。” “额黄进,一等一天下好汉——” 雨水中,又是一颗人头滚落。 邢小九握着刀,浑身都在颤栗。旁边的太史青,眼睛有泪。 “恭送英雄。” 陈景站得很稳,却隐隐开始失态。 这天下若没有英雄,这黑暗里若没有光,那么,腐朽便如荒草疯长,直至吞没整个世界。 “刘贤,北面燕州人,自幼习武,十六岁看不惯两个狗吏欺压百姓,杀官入了漠西。他今年……才十九。”袁四桥收回动作,说话之时,嘴里咬出了血。 “人头且寄江湖,待我十八来取!麻利儿!” 刘贤头颅被斩下,滚如惊雷,在石台后头些的位置,终于有百姓哭了出来。 袁四桥面仰苍天,泪垂脸庞。 并没有多久,刑台上的十九颗人头,被刽子手砍得一颗不剩。四周围间,除了雨水和零碎的哭声,余下的,便是止不住的狂呼喝彩。 袁四桥落寞地转了身,身形如老人一般佝偻。 陈景默然不语。不管在平安镇,或是在卢州,这十九维新义士的斩首,便如擂鼓一般,擂在他的胸口上。 他抬起头,注目着平安镇的天空。 不多时,有响雷乍起,雨水铺天盖地,笼住了整个昏黑的世界。 051章 若放在乱世割据,你陈景便是枭雄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先是四骑人马,在平安镇外的林道狂奔。只过了没多久,密林周围,又有五骑,八骑,十骑……雨水中,数十骑的人,都跟在袁四桥身后,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甚至在后面,还有穿着蓑衣的人跑来,加入到长伍中。 陈景原本还担心,人数聚得太多,会惹来官路上的营军。却不料,随着袁四桥调转马头,浩浩的长伍人群,同样跟了上来,朝着密林深处奔去。 不知多久,袁四桥才停了下来。 他下了马,将蓑衣挂在树梢上,怀里抱剑,沉默地走入一个草棚。取了酒,斟满碗,屈膝跪地,捧酒朝天。 “清风舵袁四桥,送各位义士上路!黄泉路冷,请稍待,我等很快追上。” “送义士!”密林周围,都是悲壮的长呼。 陈景回过头,发现身后,不管是骑马的,步行跑来的,都齐齐跪在了地上。 他亦跪下。 不管放在何处,那十九个赴死的维新义士,都称得一声英雄。 袁四桥闭目,嘴巴嗡动,垂下了手,将碗里的酒,慢慢洒向湿土与青山。 “这天下,当有另一番模样。山河不碎,海晏河清,士卒以豪胆卫国,百姓以欣欣安居,朝堂没有苛赋之患,江湖有清风回还。” 袁四桥的身形,挺拔而坚韧,他走入雨中,长剑指天出鞘。 “吾的头颅,共六斤四两,便悬于长剑之上,无惧生死,愿与诸位一道,送大先生入京,主持王朝变法!” “可敢?” “愿追随大先生!追随袁总舵主!”无数人跪在雨中,声音刺破雨幕。 陈景转过了身。他分明看见,这跪下的百余号人,各种模样的人都有,有江湖刀客,有背棍的武行,有年轻的仕子,甚至还有穿着麻衣的庄稼汉。 这些人聚到这里,只为了同一个夙愿。送那位命运多舛的大先生,入京变法。 夏崇问过他,邢小九问过他,连马胖子也问过他。 为何这些人,都愿意吊着脑袋,去做这些事情。便如冯长,便如那位咬毒自尽的淮州士子。这污浊不堪的天下,总该有一盏明灯,带着他们勇往直前。 …… 黄昏,人群渐散,袁四桥重新坐在草棚里,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愁思。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陈景。 “我原本打算,对你说上一番大道理……但我现在想想,这样并不好。” “袁总舵主的意思,是让我帮忙。” 袁四桥沉默了下,“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一次,让太史青把你带过来,你约莫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不管你去或不去,我都有事情,要拜托于你。” “若是不愿,我在官路入塘村的左面,那两株苦楝树下,埋了四千两银子,还有一百二十七封家书。若大事不成,我也死了,你便取一千两作为报酬,余下的三千两作为抚恤,送去家书上的地址。” “此事并不容易,我原本还想多给你一些,但资助起事的几个漠西豪商,已经被人盯住了。” “一百二十七封家书,意思是,这一百二十七位义士,极可能……” 袁四桥点头,“不止这么多人,但还有一些在城里,我收不到家书了。你放心,他们身上的牙牌与过所文书,也一并藏了起来,死了也不容易辨清身份。” “我听太史兄弟说,大先生身边,也有护卫军。” “人数不多。”袁四桥叹了口气,“此番下江南,大先生历经十三次刺杀,又有营军扮作盗匪,突袭了好几回。护卫军死伤很多。” “大先生还好吗。”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渡船上,被藏在江里的水鬼死士,用毒飞刀射中,差点死去。但还好,大先生咳了几天血后,挺过来了。” “袁总舵主,不怕我卷着银子走了……” “你虽然是个奇怪的人,但我相信你。便如相信这天下,终有一日清风回还。”袁四桥平静一笑,“我自问,我袁四桥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陈景慢慢抬起了头,脸色认真。 “袁总舵主,若是我去呢,又该帮什么忙。” 只听到陈景的这一句,袁四桥眼睛欢喜,“若是如此,我便有重任委托于你。” “许陵君的任务,是阻止大先生回京。我打算,将这片聚义的密林暴露出去。你猜猜,若许陵君查出消息是真的,他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重兵之下,必有巨宝。” “猜对了。”袁四桥一声叹息,“如此一来,他肯定会认为,大先生也藏在这里,极可能会带着大军来攻杀。” “若他性子稳重,不出城呢。” 袁四桥沉默了下,“他在芝州有两个叔伯,任职郡县知事。我先前已经派人,把他们杀了,人头封在木盒里。若给他送过去,激怒之下,他会出城的。” “到时候,许陵君带着大军出城,平安镇的守备,便会空虚许多。陈兄弟要做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帮忙保护大先生,通过平安镇,再回到京城。” “城中有三十八人,到时候会帮助你。” “三十八个高手?” “不是。大多是普通人,像冯长一样,但都愿意护送大先生。他们其中,有胭脂货郎,有鱼叟,有小贩,许许多多,都会跟着你一起。” “入城的事情,你也无需担心。官差里,同样有我们的人。只要许陵君离开平安镇,很多事情,都会容易得多。在这边,我会尽力拖住许陵君的大军。” “出了镇,只要再走一百余里,陛下的亲军,会在京关那边接应你。” “那先前,京关的亲军为何不来?” “亲军一动,那些朝堂老狐狸便会跟着动,派出更多的人马。只有入了京邑范围,陛下才能以游猎的名义,接应大先生。” 陈景一时无言。 在这样的王朝光景下,世家门阀,已经是尾大不掉之势。而大先生,便是小皇帝棋盘上的杀子。 “陈兄弟,在入城之后,肯定还会有营军,有许陵君的江湖鹰犬,我不知该如何说,但这天下间,总该有一些事情,是我们要做的。” “袁总舵主,为何是我。” 袁四桥想了想,看着陈景认真开口。 “你和很多人不同,你出口成诗,满腹学才却不走仕途,你不懂武功,却敢领着一群村人,剿灭了近百的匪徒。” “你心有城府,懂大器藏拙。顾念仁义,却又会杀伐果断。” “我看人不会错,如你这般,若放在三百年前的乱世割据,定然是一方枭雄!” 052章 庄人南下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清晨,雨水渐去。 马蹄踏过泥泞的林道,慢慢出了密林。在陈景身边,除了邢小九之外,还有一路相送的太史青。 “陈兄,请记住,你只有五六日的时间准备。到那时候,大先生便要来了。” “太史兄放心。”陈景点头。 在昨夜的时候,他和袁四桥谈了很久。在确定入城之后,能救出捕头夏崇,他再无犹豫。 至于这五六日,他还需要做一件事情。 “陈兄,到时候我会与你一起入城,这段时日,还请万分小心,切莫泄露消息。” 叮嘱了句,太史青抱拳,重新策马跑回林子。 陈景转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官路。事态升级,许陵君在城外石台斩首,没有引出袁四桥。眼下,势必会更加疯狂。 “东家,咱们做这些掉脑袋的事,庄子那边……” “小九,我早想好了。这一次,便只有你我去平安镇,余下的人,会护送主母他们,先行去南方避祸。” 听到这一句,邢小九又欢喜起来。他这一生,唯有儿子邢秋,是他最大的心事。 “等回了庄子,护送大先生的事情,你莫要说出去,免得他们担心。” “东家,那我们会死吗?” “别想太多。说不得救出了夏捕头,大家一起去南方。” 到时候,哪怕要花费不少银子。他都会想办法,帮夏崇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这世道,只要你银子足够,便能使鬼推磨。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这次护送大先生的事情,能完美成功。 别过太史青后,两人继续前行,不多久,已经入跑了官路正中。 由于最近的局势,又有斩首台的威慑,多的是附近村落的人,正拖家带口的往南面跑。 尚有雨水湿漉,面前四五户的人家聚成一队,男人走在最侧,手里拿着棍棒镰刀,一边安抚妻儿的同时,一边谨慎且害怕地打量四周。 青天白日,却依然有剪径小贼,七八人一伙,疯了一般从路边冲出,试图抢走妇孺身上的包袱。 “当家的!”有村妇的哭喊响起。 几个男人跑来,愤怒地挥着柴棒镰刀,朝剪径贼打了过去。 邢小九下马跃去,宝刀劈翻两个剪径贼,只两招,惊得余者四下跑散。 那几户人谢了邢小九,又朝着陈景一个鞠躬,才急忙重新启程。 “我刚才问了,官路两边不远的村子,很多人都避祸了。”邢小九重新上马,声音喋喋不休。 陈景沉默了下,又想起第一次出城的光景。在春风下,他的小媳妇便在官路边的佃田里,背着木犁,帮着村人一起耕种。 “东家慢行,营军跑过来了!” 陈景皱眉抬头,远远的,便看见了七八骑的营军,正踏过泥泞,长奔而来。 有村人上前,说了剪径贼的事情。 几骑营军面无表情地点头,将围过来的人,用马鞭一下子驱散。待抬头时,又看见骑着马的陈景,急急又围了过来。 “可是远客?有无牙牌?你莫看了,最近这一段长路,按着官坊的公文,要收路银。” 陈景递出了牙牌。 七八骑的营军,看了看陈景递出的牙牌,逐渐变得沉默。 “塘村马场的小东家?” “正是小人。” “听过你,手段有些不错。不过我提一嘴,这段时间,莫要四处走动了。这一回的路银,便当我徇私了。” “大人放心,镇子附近的人都知道,我陈景是个良民。” “再好不过。啧,请去吧。” 继续往前,陈景皱了皱眉。因为打匪的事情,他最近的名头,在平安镇附近有些响亮。到时候跟着去聚义,还需要换一个身份,掩人耳目。 转道塘村路口,陈景停下了马,目光有些沉默,看着路口里边的两棵苦楝树。根据袁四桥所说,在这两株树下,埋着一个木盒。木盒里有银票,以及一百多封的家书。 “东家在想什么?” “无事。”陈景挥散思绪。既然选了另一条路,那么,只能一往无前,杀出重围。 “小九,催马赶回塘村!” 两骑人影,在清晨的残雨中,重新打起马缰,急急往塘村赶去。 …… “陈景,你让我们要南下?”宋钰脸色焦急,“那你呢?” 陈景堆出笑容,“你也知道,最近很不太平。你这位主母,便带着庄人先走,我和小九过个几日,便会跟上了。” “为何要过几日?” “去接夏捕头,接了就走。” 宋钰脸色犹豫,“要不然,等你们回来一起。” “不行,我刚才打听到,准备要打仗了,不信你问小九。” “我不问他,他最喜欢帮着你。”宋钰坐了下来,目光有些沉默。很多时候,她都猜不出来,为何小相公像换了一个人。虽然变得更加厉害,但同样的,也变得容易陷入危险。 上次从卢州回来,她还问了周勇那些人,听说好几次,马队差点被卢州匪盗围杀死掉。 “陈景,我担心你。” 陈景依然微笑,“莫担心,我都说了,找到了夏捕头,便会赶上。到时候一起到了南方,买一栋大宅子,等生意有了起色,我陈景便安心做个富贵公,窝在屋头,咱们也生一窝子的娃,男娃女娃都有,每天换着给咱俩捏脚。” 只一下,宋钰又笑又哭。 “咱老陈家要变成大户,并不容易。宋钰,你便等着,我陈景卯足力气,过个几年,便让你做个富贵主母。” 只有立族,能养士,能豢养私兵,陈家才算在这种世道里,慢慢崛起。 护送大先生这件事情,在陈景看来,不仅是为了夏崇,到时候,若是大先生入京变法成功,他便是有了一份底蕴。 哪怕他现在避开了这个旋涡,但迟早有一日,随着生意的铺开,终究也要和这种旋涡,越来越近。 “宋钰,这是商号的公证。有它在,关津的人不会为难于你。”陈景拿出怀里的文书,小心地交给宋钰。 “另外,这里还有两千两的银票,去了南方,若等得太久,你便先买一个宅子,做些生意。” 宋钰犹豫着接过。若没有记错,从离开平安镇到现在,不到两月的时间,面前的小相公,一下子挣了这么多。 “陈景,你要快些赶过来。” “放心吧。”陈景安慰了句。凭着宋钰持家的本事,这两千两,哪怕一大庄子的人,也能维持很长时间。 “等会出去,我会跟胡东这些人说,是去漠西买马,过段时间便回。庄子里有他们的家眷,这些人也曾跟着我刀口舔血,算得正直,亦会听你的话。” 当然,为防生变,他还是要最快时间赶过去。 “陈景,你怎的,像在交代后事?” “错了,我是在担心媳妇。”陈景笑道,“莫要忘了,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咱老陈家的一切,都是你在操持。宋钰,我相信你。” 陈景张开了手,将宋钰抱在怀里。 他穿越而来,狗屎一样的人生,睁开眼第一个见过的人,保护他的人,便是面前的宋钰。 053章 送别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东家,我们要南下了?” 等陈景走出屋子,发现在过道上,已经聚满了人。不仅有胡东这些人,还有十余人的家眷,都眼神担忧地看过来。 “小九,你没说么?” “东家,不是你让我——” “那便我来说吧。”陈景打断了邢小九的话,露出笑容来,“先前我出去的时候,已经打听到了,漠西那边有一批好马,还有不少的琉璃贵物。这一趟,我打算和邢小九去看看。” “东家,那怎的不带我们?我周勇懂些相马术。” “这一趟又不是跑货。最近镇子附近的局势,也有些乱,便不让太多人跟着。你们几个,先护送主母还有家人,先行南下,我后面便会赶到。” 听见陈景的解释,围着的人才松了口气。 唯有站在角落的邢小九,抱着自己的儿,脸上涌出万般不舍,差一些就哭咧起来。 “周勇,随我来一下。”交代完,陈景想了想开口。 周勇满脸疑惑,跟着陈景走到角落。 “我听说你做过打铁汉?” “正是。” “可懂造弩?” 听到这一句,周勇脸色大惊,“东家,大冉死律,民间不得私造弩和甲,若不然,等同于谋反之罪。” “我自然听过。”陈景皱眉。但这一回,跟着袁四桥这些人,已经和谋反差不多了。 他原来想的是,试着造火门枪。但这种雨水泛滥的晚春时节,若是运气不好,只怕火绳引子都点不着。 再者时间紧迫,几日之后,聚义的事情便要开始。 “周勇,你听我说……”陈景绞尽脑汁,努力将造弩的原理,不断灌输入周勇的脑海。 放在以后,若是这世道崩塌,说不得要养一批的工匠,慢慢将脑海里的东西,逐一付诸。 隔日之后,周勇花了许多功夫,才造出了一柄。但在陈景试过之后,很快便弃用了。 这柄弩的悬刀,太容易卡住。 弩最大的优点,便是待发装置。以威力巨大的直射,贯穿杀敌,哪怕是个少年郎,手上有一柄弩,练个几日,同样能趁敌不备,一击而杀。 但弓不同,弓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能练出准头,其间还需要开弓的力量,以及目观四方的机敏。但不管在射程上,还是装填箭矢,弓永远都占有优势。 至于王朝禁弩,很大的一个原因,便是担心这种利器,在民间泛滥之后,会成为尾大不掉之势。 “东家,我这打铁汉,只做了不到半年。”周勇自责地开口。 “莫急,已经差不多了。”陈景安慰道。又对着周勇,说了一番要注意的事情。 “记着了,我需要藏在袖子里,不能造的太大。” 到时候入了平安镇,说不得还要遇到许多厮杀。不懂武功,只能想办法,以外物拒敌了。 “东家,马老爷来了!” 陈景点点头,叮嘱了周勇两句,才抬步往外走。造弩的事情,肯定不能让外人知道,哪怕和老马的关系不错。 泥泞的小道上,马胖子顾不得踩到泥巴,急急走到了面前。 “小东家,陈小东家,你可是要离开塘村了?” 因为要南下,这两日时间,马场的人已经在打包物件,又入塘村买了马车,马胖子有此一问,并不奇怪。 “正是,最近这些时日,越来越不太平。”陈景露出笑容,“马老爷莫要担心,日后不闹了,我陈景肯定要回来的。” 马胖子还是不舍,肥胖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唏嘘。 “小东家这一走,我这心里啊,便觉得一下子空了。我与小东家,也算不打不相识,若是年轻个几岁,说不得,要和小东家义结金兰的。”马胖子转着圈圈,不时会停下来,唉声说上两句。 “我米仓还有不少好米,等会便寻一辆车,给小东家装满了,等到了南边,能吃个一年半载的。” “老马,谢谢了。” “我与小东家,一见如故啊。”马胖子仰头长叹,又碎言了几句,才挪着臃肿的身子,急匆匆上了马车,嘴里嚷嚷着要送两车的米粮。 陈景收回目光,四顾着马场周围的景色。若无猜错,在护送大先生入京之后,恐怕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回到塘村了。 …… 两日后,徐家马场南下的车伍,已经准备妥当。共有四辆马车,近十匹的马。 李恒和周勇二人,骑在马上,背刀负弓,作为沿途护送的主力,其余的青壮,则驾着马车,小心地驶出小道。劳累几日的周勇,此时却面带笑容,甚至还哼起了黄曲儿。 “周兄,你怎的?” “我帮东家做了件事。” “啥事儿?” “我不告诉你。”周勇勒马跑开。 马车驶过田垄边的长道,在雨水的滋润之后,稻禾长得更加讨喜,青青葱葱,与远处山色交融,只等轻风一拂,便荡起一波波的春浪。 只相送了十几里路,陈景和邢小九两人,双双停了下来。 “记着,你叫刑秋,老子刑小九的儿。等你再长两年,我便将祖传刀法,一招不拉地传给你。” “你哭唧唧算啥?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进山打狼了。” “让你莫哭,铁打的汉,吊卵的种,再哭我抽腿儿了……呜呜,我儿啊,老子也舍不得你。” 邢小九父子,便如生离死别一般。这种气氛并不好,让下了马车的宋钰,也变得沉默起来。 “我讲过了,办完了事情,我带着小九会追上你们。” 宋钰垂着头,默声不语。 “娃娃还没生,我死不得,也舍不得。” 宋钰抬头,蓦的红了眼睛。 “陈景,你是老陈家的儿郎,便去做你的事情。我去了南面,只要还有一口气,一定会替你守住家业。” 这算什么家业。真正的家业,是站在这世道食物链的顶端。 但这些话,陈景没有说。他抬起手,慢慢撩起宋钰被风吹乱的发梢。 长道上,离人的愁绪,混入车轱辘碾起的土腥气里,一时间呛痛人的鼻子。 陈景收回动作。邢小九也将儿子踹开。 两人系好竹笠,策马回奔,在青山与稻田之间,一时奔如流星,朝着前方的风起云涌,飞马杀去。 054章 是一团,能烧出天下清明的火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东家骑马的本事,还需要多练。”停下马,邢小九大笑起来。自个在后面的东家,速度不够快,还落后一大截。 陈景有些无奈。在上一世,他只在公园里,花十元骑过一次小马驹,还是游乐员牵着走的。还好,这段时日一直在骑马奔走,算得上是骑术见长了。 怕惹人耳目,陈景特地绕远了些,才跑过了官路,绕入了密林里。若是没错的话,因为大先生的事情,袁四桥那边的人,已经在准备了。 循着林道,两人左拐右转,在午后的时辰,才到了约见的地点。而太史青,早已经等候在侧。 “陈兄!”下马走来的太史青,满脸都是惊喜。 “陈兄终归选了大义。” “太史兄,大先生到了么。” “已经到了,正在商议事情。”太史青脸色认真,“还请陈兄勿怪,就在昨日,袁总舵主还揪了一个叛徒出来。总舵主的意思,此事成功之后,亦能给陈兄一场退路。” 陈景沉默了下,隐约听得明白。他这一回,并不作为聚义的人,只是帮忙护送大先生。 “对了陈兄,这是两副麻面。你便先带着,到时候用得上。” 麻面,是绿林匪盗的蒙面巾,杀人越货的时候,遮住脸庞避免暴露。 “我亦有一副,到时候,会和陈兄一起入城。”太史青安慰了句,“莫要担心,只要大先生离开平安镇,陈兄便算大功告成,余下的事情,便交给其他人来做。” “在之前,袁总舵主提了很多人选,但在最后的时候,依然决定要选陈兄。” “估摸着,是因为我自小在平安镇长大?” “不对。袁总舵主说,识途是一回事,但临危不惧,且能应对自如的人,哪怕是我,都不如陈兄。” “太史兄谬赞。” 太史青客套了番,神色又变得犹豫。 “陈兄让我打听的时候,已经打听到了。你的那位捕头兄长,在大牢里受了一番拷打。听说有牢吏寻私仇,用竹刀挑了十指的甲盖,又锁了琵琶骨。” 陈景皱眉。 “但陈兄放心,他还活着。” “太史兄,什么时候能入城?” “至少要两日后。” “这是为何?” “我们那位营军的暗桩,要两日后才换值,在城门值守。到时候,他会帮助你我入城。” 陈景沉默点头。 太史青一声叹息,还想着多安慰两句,却一下子收住声音,侧头往旁看去。 陈景也侧头。 一骑人影奔马而来,在太史青耳边说了几句。顿时,太史青脸色一顿,看着陈景认真开口。 “陈兄,大先生要见你。” …… 在无数次,太史青的嘴里,袁四桥的嘴里,许许多多人的嘴里,都提到过那位大先生。 甚至,陈景幻想了无数次。那位主持王朝变法,又得一国公主爱慕的男子,天纵英才,该是何等意气风发的人物。 却在走入林中草庐,两人相见时,陈景只觉得胸口,一阵莫名的苦涩。 那位被天下人追为明灯的人,此刻正佝偻着身子,静坐在木椅上。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头发已经夹白,瘦削如猴,有风一吹,便会捂着嘴咳上两声。 袁四桥站在一边,替大先生盖上一件大氅后,冲着陈景招了招手。 陈景走近。 大先生终于回了头,深陷在眼眶里的一双眸子,露出淡淡的欢喜。苍白至极的脸上,也难得涌出了几丝红润。 “你便是陈景。”声音沙哑,如破了的皮鼓。 “陈景……见过大先生。” “无需多礼,你走近些,我这双眼睛,花得有点看不清人了。”只说完,又是两声轻咳。 “若是前两年,我该起身还礼的。但去江南的时候,有人在茶汤下毒,我这副破身子,越来越撑不住了。” “你入座吧。” 旁边的袁四桥,帮着陈景斟了盏茶。 “四桥与我说过你的事情。他说,若我能平安回京,你便是最好的人选。”大先生仰靠在木椅上,声音越发嘶哑。 “若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不惧死。但我的生死,关乎维新大业,便只能撑着残身,试着与天公争寿辰了。” “小东家,你可知现在的大冉,变得如何了?” “知道一些,兵事不举,政事不修,外有强敌虎视,内有蛀虫蚕食,隐有亡国之兆。” 在旁的袁四桥大惊,示意陈景不要乱说,却被大先生摆手制止。 “你继续说。” “任其下去,最多二世,大冉必危,甚至山河尽碎。” “为何是二世?” “北狄强兵富国,最多三十年的时间,只要有了足够的粮草与战马,必然会陈兵于边境,鲸吞大冉。” 大先生沉默了下,“若我问你,朝堂上的决策,欲行割地求和之举,是否明智?” “割肉喂虎,只会让虎更加凶残,更加想要饱食一餐。” 大先生笑起来,“陈景,你有状元之才。” “大先生见笑,我如今是个白身,连童生都没考上。” “这……” 不仅是大先生,连着袁四桥,脸色也有些沉默。 “志不在功名。”大先生点头,并没有任何不满,“我原先还想拉拢一番,看来,你自个把话堵死了。” 陈景稳稳而坐。 “四桥和我说过,平安镇里,有许五樽在坐镇,又有四千余的营军,诸多的江湖鹰犬。不仅是我,很多人恐怕都回不来。” “大先生,吾袁四桥——” 大先生叹着气,打断了袁四桥的声音。 “我讲过,关于生死之事,我看得很淡。这许多年,我都在努力扶起大冉的社稷。但不知为何,又怕去了黄泉,许多事情徒留遗憾,总想给整个天下,留下一些什么。” “小东家,可否伸手?” 陈景伸出了手。 草庐中,瘦骨嶙峋的大先生,认真挽起了宽袖,一手似是抓着什么,放在了陈景手里。 陈景垂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陷入沉思。 “小东家可知,我给了你什么。” “一团火。” “什么样的火?” “不见其形,却生生不息,是一团,能烧出天下清明的烈火。” 大先生身子微颤,整个人大笑起来。 055章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陈景垂头看着掌心,久久无言。 他猜着,或许在以前,面前的大先生,也试图将这团火焰,相赠给其他人,譬如袁四桥,譬如太史青,譬如那些五湖四海赶来的义士。 “此番入平安镇,便拜托小东家了。” “大先生不问我的法子么?” “不问。既信,则无疑。若有一日,这团火还没熄去,说不得能在小东家的胸膛里,重新燃烧起来。” 陈景起身抱拳。 病弱的大先生,亦在袁四桥的扶持下,撑着身子起来,对着陈景一个长揖。 …… “陈兄,我都看见了。大先生居然起身,对你还礼了。”走出草庐,太史青惊喜地跑过来,声音里还带着羡慕。 和陈景不同,这一次他跟着护送大先生,若是成功的话,便该入朝堂了。 “大先生是个奇人。” “自然……”太史青犹豫了下,从怀里摸出一幅缉拿令。缉拿令上的画像,生怕别人认不出来,画得极其精美。 那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五官俊朗,束着冠笄,眉目间满是春风。 “刚才有外面的探骑回来,带了几幅缉拿令。” “这是哪位?” 太史青怔了怔,“陈兄,你认不出么?” 陈景再细看,声音有些焦急,“太史兄,莫不是大先生?” “正是大先生。先前没去南方的时候,大先生可是京邑一带,出了名的美男子,连西珠公主都倾慕无比。不瞒你说,我今天第一眼看到大先生的时候,心都痛了。” “听袁总舵主说,大先生的身上,至少有三十余处的伤,特别是胃肠,吃东西的时候,需要用药杵捣碎了,才能慢慢吃入嘴里。” 陈景心头不适。一个人,要有怎样的信仰,才能将一副残身,撑得这么久。 “对了陈兄,此番护送大先生,到时候不仅遮麻面,你也该想一个假名儿。” “早想好了。”陈景笑了笑。 “我便叫血手人屠张大彪。至于小九,则是风中小白狼张二彪。” “陈兄,我九哥的诨号,有些霸气。” “自然,他若是脱了劲袍,胸毛能扎哭八个小孩。” 太史青乐了起来。 陈景也跟着一笑,但又慢慢陷入忧愁之中。夏崇的事情,如乌云笼罩在心头,浓郁不散。 “太史兄,何时入城?” 按照计划,袁四桥那边的人,会冒险暴露位置,引诱许陵君出城剿杀,而陈景这边,会趁着机会,帮助大先生迅速通过平安镇。 “等入夜的时候。”太史青声音沉稳。 “太史兄,到时候几人入城?” “加上大先生,一共五人。你我二人,九哥,还有大先生和他的一员死卫。不过陈兄放心,到时候入了城,会有不少人相帮。” 城里还有三十余的义士,入城之后,会想尽办法来配合他们。 “除此之外,袁总舵主还分了另外三辆马车。三辆马车上,会有三个俊朗的文士,穿着白袍,和大先生年纪相仿……” 仅听着,陈景一下子明白。这三个文士,极可能是作为替身,不仅能引诱营军深追,到时候还能混淆视听。但这种情况之下,这三名替身,大概率会被杀死。 “陈兄莫要担心。”太史青安慰了句,“平安镇东西两座城门,东入西出,都有我们的人当值。只要在平安镇里的这段路,没有遇到祸事,你我便算成功了。” 大意是从平安镇的东城门,送大先生入城,然后再从西城门出来。而且,这两座城门,都会有自家人当值,到时候亦会配合。 犹豫了下,陈景忍不住开口。 “这两座城门的义士,不会出问题吧?” 要知道,能当值的人,那么在先前便是营军。 太史青想了想,“西城门的那一位,应当没问题,是大先生亲自教出来的人,先前做了暗子。至于东城门当值的那位……是袁总舵主新收的义士,有些贪财,但不知为何,袁总舵主很相信他。” 陈景没有反驳。他了解袁四桥的性子,便如这一次,矢志不移地相信他。 “陈兄,天色要昏了,请随我来。” 陈景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黄昏,在停雨之后,漫天的红霞,腥红得像血一般,溅得哪里都是。 等霞光落入掌心,垂头去看,便如抹了一手鲜血。 “陈兄也知道,这一次是八方聚义,很多人极可能回不来了。”太史青眼神变得黯淡。 “陈兄,还有小九哥,我三人也去饮一碗断头酒,如何?” “甚好。”陈景抬手抱拳。在旁的邢小九,也满脸都是豪气。 跟在太史青后面,离着还有些远,却隐约能看见,百余人的义士,此时,已经齐齐聚在了密林的空地上。 袁四桥仗着轻功,孤身立着一根独桩,身上的衣袍,被晚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一手抱剑,一手举起了酒碗。 那百余人的义士,也齐齐跟着举起,嘴里嘶吼有声。 大先生坐在一边,亦是颤着手,和其他人一样,用尽力气,高高平举过了头顶。 陈景甚至能看清,在大先生眼睛里,那团烧出天下清明的火焰,在灼灼燃烧。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大先生仰头高呼,干哑且枯竭的声音,再不复当年的珠圆玉润,却隐有千钧之威,似要刺破整个世界的昏沉。 “同饮一碗断头酒,黄泉路冷,自家兄弟莫要冻了身子!”袁四桥怒声高吼。 百余人的义士,齐齐仰着头,将酒一口饮尽,再将酒碗“乓乓”砸碎在地,说不清的悲壮。 宴毕摔碗,乃是生了死志。 …… “陈兄。”太史青亦是一脸悲壮,取来酒坛,倒满三个酒碗。 “若这一回你我不死,可称生死兄弟,说不得,要在京城的忠义庙前,结为金兰。” “我自幼苦读书卷,有一十九年,其中有一句,曾令我每每想起,便顿觉热血灼烧,不能自已。” “何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好句!”陈景捧着酒碗,仰头一饮而尽。旁边的邢小九,亦是跟着喝光。 “天公借胆,吾太史青,定要杀出一片人间清明!” 昏色中,太史青那张忠肝义胆的脸庞,久久映在陈景的眼睛里。 056章 兆丰营都尉田安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喝完断头酒,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月牙如刀,铺下的白光里,隐约带着森寒之意。 大先生裹着一件大氅,静坐在草庐里。在他的身边,一名背着两柄短戟的大汉,正护卫左右。 袁四桥沉默走来,走到陈景的面前,一抬头,便是遮不住的沉重。 “陈兄弟,准备开始了。” 陈景抱拳。 “这是我的信物。”袁四桥伸出手,将一枚黑木牌,递到了陈景手里。 “入了城,你可凭借此信物,动用城里的人手。我会在城外,以烽火为号,若无意外,许陵君很快会带着人马,出城来剿。” “到时候,你便趁着这个时间,护送大先生到镇子的西城门,在西城门那里,当值的那位裨将,是我们的人,只要开了城门,大先生便能入京了。” 看似简单,但陈景却知道,这一路过去,是尸山血海。 “袁总舵主也请小心。” 袁四桥平静一笑,“天下可以没有袁四桥,但不能没有大先生。” “马车我已经准备好,等会去平安镇的时候,记得从小道走,近了城关再绕出来。若遇着营军盘问,我相信你有法子。” 陈景有些沉默,想了想继续开口,“那位在东城门当值的义士,可信么。” “可信。陈兄弟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 袁四桥点点头,准备踏步离开,却突然又转了头。 “陈兄弟,送大先生出城后,需想办法立即脱身。镇子南面济春医馆的掌柜,是我的老友,你拿着木牌去寻他,他会帮你。” “多谢袁总舵主。” 袁四桥温和一笑,“哪日我大冉太平无事,说不得,我还要回头,找陈兄弟再喝一场酒。” “陈景静候。” “若按我说,你这一生,不该只做个跑家子的。你陈景,便是一头伏在潭子里的潜龙。” “袁总舵主,到时候这黑木牌,如何还你?” “你留着,便当我袁四桥相赠。” 袁四桥抱着剑,又笑了声,才径直往前离开。 只看着背影,恍惚之中,陈景仿佛又看见了,当初第一次见到袁四桥,那一袭白衣负剑的神采。 “准备入林!” 一声豪气的呼喊,将陈景的思绪打断。四周围间,尽是刀剑的寒光,以及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庞。 陈景沉着脚步,走回了太史青身边。 “陈兄,我有些难过。”太史青叹着气,“并非是性子娇柔,我一想到,这次事情以后,许多人便再也见不着了……” “太史兄,莫要忘了,你说过要以后封侯拜相,帮助大先生,替天下百姓做主的。” 这一句,让太史青又露出了坚毅之色。 不多时,在他们的面前,入城的马车已经驶了过来。那位不苟言笑的死卫,沉默看了陈景两眼,又收回了目光。 “小九,你去座驾。” 邢小九点头,系着刀,跳上了座驾,坐到那位死卫的身边。 陈景呼了口气,和太史青二人,一齐入了马车。 马车里,大先生裹着大氅,身子越发佝偻,原本苍白的脸色,像是涂了一层霜。 “我等见过大先生。” “入座吧……咳咳。莫要担心,我还留了八百余的护卫军,已经快到了,会和四桥他们会合。此次入城,要劳烦两位了。” 在进来之后,陈景才看见,这辆马车实则暗藏玄机,车厢里裹了铁皮,防止箭矢穿透。连着车窗,都围了一圈皮裘,免得有风灌入,里头的人受冻。 马车开始启程,那名死卫驾车极稳,颠簸很轻。 “陈景兄弟,是否觉得我,如同罪人一般。” “大先生何出此言。” “你瞧着他们,为了我能入京,五湖四海赶来,一场赴死。若说恩义,我欠了这天下许多。在南方渡江,因为我的事情,便死了七十余人。” “这天下欠大先生的,反而更多。”在旁的太史青急忙开口。 陈景默然不答。 “很多时候,我疲乏到睡去,但总会梦中惊醒。在梦里,我坐于天地之间,却有漫天的坟山,铺在我的面前。我需要走过这些坟山……才能去到前面的光明。” “很多人希望我死,很多人,亦希望我好好活着。”大先生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便如我伸了手,欲要扶住大厦将倾。有人要抬刀剁手,亦有人赴死挡在我的面前,挡住了刀。” 陈景和太史青,皆是不敢插话。 “你二人啊,都算得当世俊才。若不是因为我,恐怕没有这一场同行。或许在以后,你二人的路虽然不同,但都会精彩无比。” 大先生嘴里的同行,并不是一起乐呵着赶路。而是关乎国事,关乎天下兴亡,聚在一起的义举。 陈景甚至能猜出来,像大先生这样的人,沿途追随的,不会只是一名死卫。或许在暗中,还会有其他高手隐藏。 “陈景,此事之后,若你愿意入朝,我可以想些法子,先给你一个官身,便当我徇私了一回。” 太史青抬头看了看,沉默地低头不语。 “大先生,我习惯走自己选的路。”陈景想了想开口。以他现在的底蕴,即便有大先生帮衬,也顶多做一个小吏,以后难免缚手缚脚。 以后的擢升,几乎和维新党绑死了。并非说不相信大先生,而是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他不想冒险。这一次帮忙护送大先生,其中一个原因,他是要救出夏崇。 太史青平生之志,是封侯拜相。但他不是,若是有机会,他想要的东西,只会更多,更大。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活下来再说。 马车里,大先生一声浓浓的叹息,熏满了整个车厢。 绕出官道,马车继续往前,却没多久,又慢慢停了下来。 陈景皱了皱眉,抬头往外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遇着了一队营军。昏色之下,为首一个披甲的将军,正按着刀,冷冷踏步走来。 陈景和太史青对视一眼,两人垂了手,准备摸向武器。 “陈兄,遮好麻面。” 邢小九鼓着眼睛,隐约要拔刀出鞘。 脚步停下,一张熟悉的行伍脸,映入陈景的眼帘。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那人低着声音,喊出了暗号。 “兆丰营都尉田安,奉袁总舵主之命,今夜特来给大先生开路!” 057章 许五樽和袁四桥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田将军!”马车拐入密林,陈景惊喜地下了车。 “陈兄,你认得他?” “认得。”陈景笑了笑,难言掩饰脸上的激动,和田安一个熊抱。 在当初,面前这位小都尉,他只觉得良心未泯,却从未想过,有着一副好胆,居然加入了聚义。 田安同样一怔,但脸色慢慢释然。 “那便对了,我先前就觉得,你这小东家可不是一般人。你瞧着你,现在可吊着脑袋了。” “田将军,你还不是一样吗?” “嘿嘿,袁总舵主给的银子不少,再说了,老子原本就想杀一场的。小东家我告诉你,当初驼儿山下第一次剿匪,那胖头将军带我们上山逛了一圈,便要交差回去,我不仅骂他,还差点动刀了。” “田将军大义。” “嘿嘿,莫说这些。” 叙旧之后,田安的脸色,重新变得认真起来。 “今夜是我当值没错,但那许陵君又调了一个心腹过来,莫得办法,我打算让你们换上军甲,扮成营军跟我入城。二位瞧瞧,军甲我都带来了。” “田将军,你先前带着的人呢?” “我已经寻了由头,让他们往官路外面巡逻。” 田安的话,让陈景和太史青,都有些沉默。 他们并没问题,但大先生身子孱弱,若是走得不稳,很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太史青转身,入马车问了一轮,才复而走回。 “大先生说,便按着田都尉的意思,扮作营军入城。到时候,他会挺着身板来走……” “那便如此。”陈景点头。 只要入了镇子,等城外袁四桥的配合,再趁机去到西城门,这事儿便算成功了。 “田将军,那许陵君在何处?” “小心些,这家伙猛的很,最喜欢巡城了。不过我刚才看见,他已经巡到了西城门那边,如今正是机会。” “事不宜迟,还请速速换上军甲。” …… 换上的军甲,并不算精良,但穿在几人的身上,再束好发髻,终归是变了一副模样。在夜色下,和普通的营军,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景担心地转过头,却看见大先生已经挺直了身子,艰难挪着脚步。那名死卫护在一边,想要用手去扶,却被大先生轻轻推开。 田安沉默了下,“入城门之时,你等无需说话,我自会帮着应付。” 陈景几人点头。 即将行军,田安抬起手,冲着大先生的位置,抱了抱拳。才第一个踏起脚步,带着人,往不远处的平安镇走去。 “陈兄,他若是个贼子,到时候你我怎办?”陈景身边,太史青低声开口。 “应当不会,不仅是袁总舵主,我也信他。” 当初撤哨的时候,是田安第一个赶来,向他通报了消息,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自责。 而且,如今的情况已经蓄势待发,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多想已经无益。 “陈兄,要到城门了。” 陈景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城门之外,里一圈外一圈的营军,无数双的眼睛,在黑夜中朝着他们看来。 陈景侧目,看了一眼后面的大先生,发现这位王朝的明灯,此时一切如常,瘦削的脸庞,再加上一番易容,若非是熟人近看,只怕很难认出。 “兆丰营都尉田安,巡岗归城。” 田安起手抱拳,又喊出了夜禁的暗号。 没过多久,城门慢慢打开。 陈景脸色惊喜。 “不,不好,许陵君。”在旁的太史青,喘气声一下子加重。 陈景颤了颤身子,抬头小心去看,在昏色中,看见一骑虎背熊腰的大将,头束银冠,雉翎长缨,浑身的亮银长甲,不时映出光泽。 骑着的高头大马,马鞍边的得胜钩上,还挂着一柄加长的月牙长戟。 “垂头。”陈景咬着牙。 天下六大高手,八山六水四桥,七宝五樽三刀。许陵君则是许五樽,天下最负勇名的世家子。 田安不是说,许陵君去西面巡城了么?怎么一下子,又来了东城门。 “末将田安,参见许将军。” “参见许将军。” 许陵君打量了田安两眼,点了点头。勒起了缰绳,踱着马蹄缓缓往前。 陈景几人不敢动,依然保持着拱手垂头的姿势。 “军礼不正。”许陵君忽然扬起马鞭,在邢小九身上抽了一下。 还好,邢小九终归忍住了脾气,并没有抽刀。 “兆丰营?”许陵君皱了皱眉,看模样准备要下马。 陈景沉默立着,只觉得周围的气温,一下子变得发冷。在后的大先生,明显在忍着寒意,隐隐有咳。 “兆丰营么,莫不是老弱病残——” 下马的许陵君一语未完,忽然间,转手拿起了月牙戟。 铛。 一柄剑鞘,碎成了两截,落在陈景的面前。陈景匆忙回头,便看见了昏色中,袁四桥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官路边的一截树梢上。 “袁老四,你敢来惹我!”许陵君状若疯狂,怒吼一声,月牙戟脱手掷去。 轰隆。 整株树木,一下子断了去,翻倒在官路边。 “小心叛党奇袭,入城,速速入城!”田安急忙高喊。陈景几人迅速迈起脚步,跟在田安后面,跑入了平安镇。 城门将闭,缝隙之中,陈景回头的目光,停留在袁四桥白衣掠动的身影上。 在外头,营军的杀声渐起。 陈景明白,袁四桥终归不放心,跟了他们一路,暗中保护。凭着这位天下总舵主的本事,要全身而退,应当不会太难。 “快走。”这时候,田安的声音才颤抖起来。 几人跟在田安后面,趁着没人注意,迅速拐入了一条深巷。 “几位,我需要立即赶回去,若不然便会暴露。”田安凝声道。 “田将军,多谢了。” 原本一脸焦急的田安,听见陈景的话,忽然露出了笑容。 “小东家,我对你讲过,我当年刚入伍的时候,一直想做个好儿郎。你瞧着我,现在可是了?” “自然是,田将军是一名天下好汉。但田将军,此时回去,恐怕会陷入危险。” “嘿嘿,收了袁总舵主的银子,总该把事情做好一些。” 田安笑罢,又冲大先生抱了拳。 “大先生,我田安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但老子知道,大先生的变法,是让所有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银子逛青楼。” “田安……谢过大先生。” 这位曾梦想着做天下名将的小都尉,再无回头,步履匆匆地按刀离开。 大先生立在巷中,收回作揖的动作,整个人开始轻咳起来。 058章 农家子赵生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夜深去,整座平安镇,仿佛成了死城一般。二三条野狗循着气味跑来,约莫见着人多势众,又不甘地吠了一声,一下子掉头跑开。 “这野狗儿身上,还带着血腥气。”邢小九凝声道,“东家,你说会不会城里死了人,还没埋好,便被野狗刨了?” 陈景没有回话。如今的平安镇,已经到处狼藉,死人已是常事。为今之计,先寻地方安顿。再联络城里的人手,配合外面袁四桥的人,让大先生离开这座镇子。 当然,关于被捕入狱的夏崇,陈景一刻也不想等。 “陈兄,你自小在这长大。你便说,现在往哪去。” 陈景想了想,转过了头,看向一脸疲惫的大先生。袁四桥并没有和他说联络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已经有人在做。 果然,在大先生身边。那位不苟言笑的死卫,对着陈景点了点头。 “莫急,我沿途留了记号。城里的义士,会很快赶来。陈兄弟,不如先寻处地方,暂做休息。” “正有此意,先跟我走。” 似近非远,隐约还听得到营军巡逻的脚步声,以及更夫的号子声。刚走出院子,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得几声厮杀,却很快消失殆尽。 仗着熟悉长巷,陈景带着几人,绕到了一个偏僻的破院里。 袁四桥那边还没有信号,这种光景之下,陈景并不敢带着大先生,贸贸然赶去西城门。 “外头都是营军。”那死卫叫黄虎,有辨听的本事,此时瓮声瓮气地开口。 陈景皱了皱眉。虽然入了城,但整座平安镇里,依然是危机重重。才没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至少有三拨营军,在附近巡逻而过。 “大先生,身子如何?” “无事。”大先生笑着开口,身子依然正襟危坐。唯有旁边的黄虎,神色一下子变得黯淡。 “东家,你听外头。”邢小九走回来,语气带着焦急。 等陈景竖起耳朵来听,才发现在破院的周围,忽然响起了阵阵打更的梆子声。 “三更天了……不对,他打了四梆。”在旁的太史青,忽然站起身子,和陈景面面相觑。 三更报时,一慢两虚,只有三梆。而外头的更夫,却多敲了一梆。 要知道,古时的时间参照,白天以日晷为主,而晚上,则由更夫打梆报时。一般来说,如更夫这营生,几十年如一日,几乎不会出错。 死卫黄虎一下子明白,迅速站起身子,掠了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一个更夫模样的人,急匆匆走了回来。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更夫李童,见过大先生!” “有劳义士。” 更夫点点头,又环顾了左右,打量了陈景几人。 “几位稍待,我即可去通传聚义的人。” …… 陈景原本还担心,更夫会有问题。但还好,在不久之后,便陆续有十几个义士,齐齐赶到了破院。 有遮着竹笠的江湖人,有镇子里的赶马夫,有书生士子,有狱卒,连城南的一个老花娘,居然也抓着一柄匕首,跟着赶了过来。 陈景看得出奇。该是怎样的一股力量,才让这些人聚在一起。 “陈兄,你可知当初你拾到的木盒,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 “便是聚义人的名单。” “为何不烧毁。” “袁总舵主的意思,他不想让这些人,生而无名,聚而无义。他说,这些人当得天下英雄,若忘了名字,以后不好祭拜。” “明白了。” 陈景点了点头,重新陷入沉思。他现在,需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带着大先生离开。 还是那句话,袁四桥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若只是从东到西,护送出城,这事情根本不用大费周章的,让他入局。 或许在袁四桥的心底,还有着某种顾虑。 “陈兄,现在如何做?” “先等袁总舵主的烽火信号。” 陈景揉了揉额头,趁着还有些时间,他并没有废话,直接将袁四桥给的黑木牌拿出来,冷静地放在地上。 “可有狱卒?”在先前的时候,他便看见了两个狱卒。约莫还在当值,却一下子跑了过来。 两个狱卒认出黑木牌,走到陈景身边拱手。 “捕头夏崇,如今可在大牢里?” 两个狱卒脸色一怔。 “莫问,他也是一名义士。” “这位兄弟……可是姓陈?” “正是!”陈景声音激动。 “那好说了。夏捕头在牢里,时常会说起陈兄弟的事情。最近局势太乱,他还拜托了我,让我去寻你,交代你几声,先赶紧离开平安镇这里。” 陈景垂头,眼睛发红。在他的印象中,夏崇一直都像兄长一样,对他循循诱导。 说话的狱卒笑了声,忽然走了出去。约莫在小半个时辰后,才重新回来,昏色下,还搀扶着一个趔趄的人影。 只看到那个人影,陈景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被搀扶的人,正是夏崇。此时穿着牢服,浑身都是血迹,双手十指,如太史青所言,已经被竹刀挑了甲盖,艰难地虚张着。 “陈兄弟……”夏崇抬起了头,眸子里依然有光,冲着陈景,挤出了一丝笑容。 “夏捕头,先坐下。” “我等二人,向来知晓夏捕头的大义。那许陵君被拂了脸面,想着将夏捕头在牢里打死。我等想办法保了下来。我擅长口技,这一次要去聚义,便假传上头将军之命,又杀了三个碍事的狱卒,将夏捕头救了出来。” “多谢。”陈景松了一口气,扶着夏崇,坐到了角落里。他已经有计划,等护送大先生离开镇子,便想办法带着夏崇回马场,哪怕花费千两银子,都要给夏崇换一个身份,安稳地活着。 “若陈兄弟有难,我大抵还能握刀的……”夏崇咳了声,身子便无力地瘫下,重新昏了过去。 陈景刚要解下袍子。 却发现,旁边已经有一双枯瘦的手,将一件大氅,遮在了夏崇身上。 他回过头,看见了大先生疲惫且瘦削的脸庞。 “这世道里,敢去争道理的人,都算得一场英雄。”大先生沉默了下开口。 陈景抱拳。 在破院里,另外的十几个人,也纷纷昂起了头。便如他们,在人生里,约莫都遇到过各种事情,看过人间的腐朽。才会吊着脑袋,才会捡了刀,才会想保住王朝的最后一盏明灯,立于天地之间。 “陈景,你可知我的名儿?”大先生静坐下来,裹了裹身上的衣袍。 “不知。” “我父是个佃农,并无任何的学识,我出生那一年,为了省五十文的墨口费。他抱着我去了村头的老爷家,想让人帮着取名。” “佃农之子,在他们的眼里,便如牲口犊子,不值一提。最后,我得了一个赵生牛的名字。我能想象得到,取这名字的时候,他们笑得有多快活。赵家有子,此生为牛。” 大先生平静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很多人都说,我赵生牛这一生,该像我父一样,做个老老实实的佃户,莫要学人去读书,去赴考。但我偏偏逆天改命,走到了这一步。” “大先生为何不改名讳?” 大先生笑了笑,“为何要改,农人之子,又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心中有希望,万事可期。” “我曾与一友人相谈,说过类似的话。” “如今的大冉王朝,已经满目疮痍,处处是死地,无了阳光,也无了人间清风。” 隔了一会,大先生再仰起头,眼眸里有了漫天繁星。他拂袖抬手,指去了头顶的夜空。 “但这天下,这人间,这庙堂与江湖,能让你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唯有心中的那股希望,如火烛不熄,如大火燎原,如星光万里!” “吼!” 只顿了顿,院子里的人,喉头一滚,发出阵阵的怒吼之声。 059章 愿以此刀,杀尽天下狗贼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城外火烟!”邢小九从外头跃入,声音带着焦急。 “东家,城外有火烟了!” “几道?” “四道。” 陈景惊得起身。他与袁四桥的约定,便是四道烽火。 院子里的人,也跟着纷纷站起,各种武器握在了手上,脸庞上皆是坚毅赴死之色。 “可有马车?”陈景沉声开口。 “陈兄弟,离着不远便有。” 陈景点头。转过身,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夏崇。若是事情顺利,他在送大先生出城后,便立即赶回来。 “遮麻面!”太史青拔刀出鞘,厉声低喝。 十几个义士,纷纷将麻面遮在脸上。恐牵连家人亲友,连着指纹也在墙壁上迅速磨去。 “陈兄弟,只要去了半里,其余的义士,便会赶来相助。” “准备送大先生出城。” 平安镇里,长街之上,处处都是集合的营军,奔跑行军时,甲胄与刀鞘的厮磨,不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犬吠声又骤然响起,给整座死气沉沉的平安镇,平添了几分杀气。 “东家,营军过去了!” “走。”陈景当机立断。 袁四桥烧了烽烟,也就是说,将要引许陵君,以及数千营军出城深追了。如今,便是他们的机会。 “陈兄弟,马车来了。” 陈景回过头,看着面前的马车,沉默了会,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 如先前所料,护着马车,一群人循着小道绕去西城门。只在半路,便又有十几人的义士,纷纷加入了行列。 途径一户亮灯的人家,有一夜里出恭的男子,只以为是打家贼,连裤带都没系,吓得跑回了屋子,将门死死闭上。 “黄护卫,西城门那边当值的人,有无问题。” 死卫黄虎摇头,“陈兄弟放心,那人是大先生的学生,向来憎恶世道腐朽,不会有问题的。” 陈景点头,回过了身,看着左右的人。一个个遮着麻面,大多人是黑袍,但亦有不少人,约莫生了死志,并未遮掩,有更夫袍,有江湖袍,那老花娘,甚至还带了一副弓。 “东家,准备到西城门了。”邢小九说了句,将手摸向了刀。 “陈兄弟,东城门之外,已经是火光冲天了。”黄虎垂下手,紧握两柄短戟,眼睛微微鼓起。 “一路不见营军,只怕都派出城了。” 陈景犹豫了下,只觉得心头有些不舒服。 “西,西城门到了!”走在最前的一个胭脂货郎,回过了头,满脸都是喜色。这种时候,又没有营军,只要马车出了西城门,大先生便能安全。 “先转入巷子。”陈景凝声开口。此时贸贸然冲过去,若事有不吉,连回头的退路都没有。 “陈兄弟,我认得他,我先过去。”黄虎动作跃起,在四十余人目光中,往西城门掠了过去。 陈景紧张看着。 不多时,一位将军模样的人出现,让人将两边城门,缓缓打开。夜色中,那将军还抬了头,往避身的方向看。 黄虎跃了回来,声音轻松无比,“陈兄弟,如今正是机会,你我快送大先生出城。” 陈景还有些犹豫,“黄兄有无觉得,守哨的人太多了。这事情,原本是见不得光——” 可没等陈景说完,在面前的义士们,已经护着大先生的马车,欢喜地往城门外冲去。 那将军立在晚风中,抱着拳,目光紧紧看向马车。 马车只到了城门边—— “关城门!”一声刺破夜空的怒喊,突如其来,便如索命的梦魇之音。 轰隆。 两扇城门,一下子紧紧关闭。 那原本抱拳的将军,迅速抽出长刀,一刀将最近的一个义士,劈死在血泊中。随即,他往后跃开了身子,一边拭着刀刃,一边痛哭开口。 “老师……还请老师下车,束手就擒。这一次的事情,非我所愿,吾对不住老师。” 陈景痛苦闭目。在旁的黄虎,怒吼着提起双戟,往前杀了过去。 “老师的头颅,可借我一用。如此,我便能擢升为郡公了。老师的恩泽,吾来生再报了。”夜色中的将军,声音愈渐疯狂。 “围杀叛党!” 不多时,随着那将军的一声令下,在后方,又有二三百的营军,挥刀冲了出来。 陈景终于明白,为何袁四桥要让他入局。不放心的因素,并非是贪财的田安,而是这位大先生的学生。 “护住大先生,杀出城门!”陈景怒吼开口。 前狼后虎,他们这群人,已经陷入了围势。唯一的办法,只能杀退守城门的营军,开门出城。 而且,以陈景的猜测,这叛变的狗东西,极可能不想让功,而是想独自取了大先生的头颅,入京领赏。若不然,许陵君早该带人杀回来了。 “老师啊,你便下车吧,只需一刀,老师便不用撑着残身,日夜劳累了。”将军立在夜色中,大笑起来。 “逆徒!”马车里,大先生的声音,一时间声若惊雷。 “放箭,射死他们!” 冲得最前的黄虎,身中数箭,硬是用双戟杵地,没有让自己倒下。 “送大先生出城,杀过去!” 围势之中,四十余人的义士,死死护在马车左右,不顾一切地往城门冲。在后头围过来的营军,呼啸着提刀冲来。 邢小九紧紧护在陈景左右,仗着武功,连连劈死了二三个营军。 “东家,你看上面!” 陈景抬头,又是一阵怒意。不知何意,在长街两边的瓦顶,那些许陵君的江湖鹰犬,约莫有十几人,遮着竹笠,系着披风,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伺机而动。 “漠西五虎,保护大先生!” 义士中,五个江湖高手,轻功掠向瓦顶,与那些江湖鹰犬,迅速杀成了一团。 …… 田安站在巷子里,转过头,看向跟在后面,四五十人的老兄弟。这一哨的老兄弟,跟着他许久了。在驼儿山下的时候,驻守的这些年,便一块吃酒,一块吃肉,一块去偷看村里的寡居妇。 “许——”田安垂下头,闭着眼睛声音在抖。 “许将军有令,西城门营军叛变,令我等前去诛杀平叛。” 田安复而睁眼,此时的一双眸子里,已经多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希翼。 “抽刀!”他怒喊。 四五十人的长刀,纷纷出鞘。 “兆丰营都尉田安,愿以此刀,杀尽天下狗贼!” 贼,乃害国之贼。 “杀!”田安脸色涨红,举刀下令时,仿如一员天下名将,带着千军万马,准备冲锋陷阵。 060章 一丝生机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兆丰营都尉田安,奉命杀贼!”一声惊起的高呼,让西城门的所有人,都脸色一顿。 那夜色中的将军,更是大喜过望。 “田都尉,来的正好,与我一起杀贼!替我围住这些维新叛党!” 陈景侧过头,看着走来的田安。他突然明白,袁四桥的布局,并没有将田安这个人选,告知西城门的那位将军。 也就是说—— 陈景神色激动,却又隐隐生出一股悲壮。 “田都尉,快些!” 晚风中,田安抬起了头,眸子并未看向那位将军,而是看向前面不远的马车。 他笑了笑。 近五十的兆丰营,提刀走近同僚。 “杀!” “杀——” 长刀捅去,十几个围杀的营军,被兆丰营的人,捅死在血泊中。那位城门下的将军,惊得无以复加,一时状若疯狂。 “田安,你敢厮杀同僚!你死定了!” “老子死便死了……兆丰营,奉许将军之命,护送马车出城!” 这一哨的兆丰营,终归选择相信了田安,爆发出惊天的士气,明明只有几十人,却杀得堵在后面的营军,步步后退。 这种光景之下,已经是闹得很大。陈景明白,城外的许陵君,并非是傻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现在退回去,并无意义,只有吊着脑袋,杀出城外,方有一丝生机。 嘭。 一具江湖义士的尸体,被剑刺得浑身是血,摔倒在陈景面前。 “漠西五虎……送大先生出城。”那还死绝的江湖大汉,还想摸刀再冲,但终归再也站不起来,鼓着眼睛,死不瞑目地躺在大街上。 在瓦顶上,十几个江湖鹰犬,仗着人多势众,将漠西五虎的人,又劈死了一个,人头溅到石墙,化成一滩血色梅花。 几个江湖鹰犬趁着机会,跃下瓦顶。在侧的老花娘,抬起匕首挡了数招,被长刀割断喉头,身子软绵绵地栽倒。 “冲过去!”只剩三十余的义士,齐齐怒吼,仗刀往前冲杀。 “射那辆马车!” 让陈景心惊胆战的是,那位身中数箭的死卫黄虎,蓦然又动了起来,艰难伸开双臂,挡在马车之前。 密集的箭矢,穿透他身上的肤肉。 黄虎仰面朝天,“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保护大先生!”护在马车边上,十余个义士,用尽一切手段,要挡住将射来的飞矢。 铛。 忽然一声铮鸣,响在陈景的耳畔。等他回头,才发现邢小九抬着刀,挡住了两个江湖鹰犬的奇袭。 陈景咬着牙,抬起手臂,趁着机会,一支弩箭射出,穿透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另一人惊得跃后,飞上瓦顶,还未站稳,忽然惨呼一声,矫健的身子被人一刀两断。 “夏……兄长!”陈景抬头,双目赤红。 来人正是夏崇,并没有束发髻,徒留满头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飘舞。那身染血的囚服,在昏色中艳得刺眼。 他手里握着一柄刀,微微下垂。抬起的头对着陈景,露出一个温和至极的笑容。 “天门山十三鹰!”瓦顶上,十余个江湖鹰犬,打了一声响哨,朝着夏崇扑了过去。 “吾弟,这一场,便由为兄替你断后。”即便身子有伤,但夏崇依然横起长刀,声如破鼓,却隐有刺破苍穹之势。 “送吾弟。” “谢过兄长!”陈景咬牙回头。在他的面前,三十余的义士,已经护着马车,冲近了城门。 “刀阵!”夜色中,那位将军嘶声开口。 近百人的营军,组成刀盾墙阵,死死堵住城门的路。 “杀!” 义士举刀怒吼,往刀盾阵扑杀过去。 “胭脂货郎李三儿,来世再与大先生,一起吃酒。”一个小贩模样的人,大笑着撕下麻面,取出火折子,朝着身上烧去。 “是焰硝的气味!”有营军惊喊。 焰硝,即是火药。在大冉王朝里,属于禁物。只有官家的烟花作坊,有了公文,才能备下一些。 “同死!”胭脂小贩涨红了脸,朝着刀盾阵扑去。 一声刺耳至极的巨响,回荡在城门附近。 烟气雾笼,陈景回过头,看着身边的人,只剩两个更夫,以及三四个受伤的义士。 “开城门!” 趁着刀盾阵军心大乱,几个虎背熊腰的义士,迅速去摇绞盘。悬着铁索的城门,开始慢慢出现缝隙。 却在这时,城楼上又有一拨飞矢射下。 摇绞盘的两人,中箭倒在地上。只剩最后一人,怒吼着不肯松手。 “拾盾!”陈景急忙高喊。 不多时,有十余个义士,迅速拾起了营军的短盾,高举起来,保护着摇绞盘的人。 死一人,便填一人。 夜色中,那位原先还信心满满的将军,此时有些慌神。他知道,若是大先生从他手里逃走,别说什么擢升郡公,他自个的脑袋,十个都不够砍。 “射信号箭,请许将军回城杀贼!”将军咬着牙,声音极其不甘,“余下的人,速速下城楼,其他的莫管,先杀了马车上的维新叛贼!” “兆丰营,保护马车!”田安砍飞一个营军的头颅,声音已然嘶哑。 在他的面前,四五十的老兄弟,死伤者倒了大半。还有七八人,弃了刀,告罪往后逃跑。 田安拼了几刀,冲近了陈景面前。 “陈兄,我讲过,当年我刚从军,也是个吊卵的儿郎——” 田安一语未完,有暗箭射来,从他的头颅穿出,血水溅出,染红了陈景的麻面。 田安咳着血倒下。 陈景冷着目光抬头,看向城楼上,那位射出暗箭的将军。 “小九,等会那将军下来,你去与他缠斗,将他引近一些。” 邢小九怔了怔,“东家,他会下城楼么?” “会,他是真怕大先生出了城。记着小心一些。” 邢小九点头。 陈景呼了口气,沉默地又看了一眼田安的尸体,眼里有着一股不吐不快的憋屈。便如他,才来这世道不到三月,便卷入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 “保护大先生出城!城门开了!”陈景举剑怒喊。 城门处,赴死之下,只剩二十余的义士,抵挡的圈子越来越窄,被围过来的营军,刀刀劈出血花。 拉车的两匹马,已经被射杀一匹,余下的另一匹,害怕地磨着蹄子长嘶。待陈景割了一刀马臀,那拉车马儿,疯狂地驾着马车,往前方冲去。 如陈景所料,见此情景,那将军再顾不得射箭,迅速带着人,惊得往城楼下跑去。 …… 瓦顶上,夏崇削掉最后一个江湖鹰犬的头颅,杵着染血的长刀,静静立在风中。 他并没有隐匿,亦没有往前,而是喘着大气,让自己慢慢恢复力劲。 在看见信号箭的时候,他便明白。那一位被称为虓虎之勇的世家子,那位许将军,会很快赶回镇里。 撕下囚服,夏崇沉默地扎住了受伤手臂。 “吾弟,便让为兄,护你最后一程。天下人可识得,平安镇缁衣捕头,一刀断虎骨,夏崇——” 061章 一个为民请命的小捕头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快,守住城门啊!”那将军怒声大喊,聚过来的营军越来越多。摇绞盘的义士,转眼之间,又被射杀了二三人。 “挡住那辆马车!” 吃痛奔走的拉车马,在撞翻几个营军后,终于被堵得停了下来。一个营军步尉,狂怒地抬刀劈了好几次,将马首劈断在地。 “快,快杀……杀车里的人!”激动之下,那将军的脸庞,已经变得扭曲无比。 有营军要掀开车帘,被在后的陈景几人,怒吼着劈翻在地。邢小九仗着轻功,踏在车顶上稍顿,又朝着那将军杀了过去。 陈景侧过目光,在身边几人的保护下,眯起眼睛,扫过厮杀的人群。如他所料,急功近利之下,那位将军已经顾不得自身安危,带刀跑下了城楼。 陈景抬起手弩,眼色冷静无比,扣下机关。 一支小弩矢,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重重射在那位将军的后背上。 “呃——” 那将军愤怒回头,扫了眼陈景,惊喊着身边的营军。邢小九怒而抬刀,朝着将军头顶劈下。 只避过一截身子,那将军的整条右臂,被邢小九整根剁了下来。 “救我……” 七八个营军跑来,架着短盾,护在那将军身前。 “小九,回来!”陈景皱住眉头。又中了毒箭,又被砍了一臂,估摸着神仙难救了。 “围……围杀那辆马车啊!”被砍断一臂的将军,怒声吼了一句,闭着眼睛昏了过去。 命令之下,四周围的营军,疯狂地扑向马车。 “天下可以没有李童,但不能没有大先生——” 又有数个义士,倒在了城门之下。还没死绝的,爬了几步,以身骨抵在铁门的缝隙前。 哐。 摇绞盘的人倒下,城门紧闭之处,数具尸体被夹得粉身碎骨。 “快摇绞盘!” 邢小九和另一个更夫,分站两边,手里的长刀,杀得虎虎生威。 射光弩矢的陈景,索性拾了短盾,护着最后摇绞盘的几人,挡下射来的箭矢。 “东城门的长街……有营军来了!” 一个受伤的义士,跑出藏匿的地方,在后惊声大喊。几个营军疯狂涌去,将他剁成了乱泥。 大先生的马车,已经被人撞翻,里头的大先生,声音嘶哑发沉。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陈景痛苦垂头。 …… 晚风之中,通往西城门的长街,夏崇孤独地立着,十指连心之痛,让他将两柄长刀,死死用布条绑在手上。 先是二三骑赶回的营军,冲到了长街上。最先的一骑,骑在马上的一个骑马尉,已经狞笑着扬起了刀,想仗着马力,将挡路的夏崇斩成两截。 轰! 夏崇避过身子,跳起一刀,将马首劈断在地。那骑马尉惊得要往回跑,被夏崇跃身追上,侧手削飞了头颅。 人影并未落地,借着起跃之势,朝着街路边的一面墙壁横斩。 不多时,整面墙壁翻倒在长街上。 “莫过去了。” 喘了口气,夏崇抬头,双目里满是杀意。 至少有七八骑的营军,惊得停在面前,却不敢乱动。 “齐冲,齐冲!杀了他!”隔了会,一个校尉模样的人,抽刀怒喊。 七八骑的营军,呼啸着策马齐冲。夏崇如同一尊杀神,双手各有一刀,再无当初作为公职捕头的顾忌,长刀所向,并没有多长时间,两匹马被割开马腹,倒地而亡。 落马的两个骑尉,来不及惨呼,便被夏崇补刀捅死。 他依然立着。 满头飘散的长发,已经染了一层血色。 …… 十三年前,一个武夫从乡下赶来,要入平安镇的官坊,做一名捕快。 “你叫夏崇?为何要当三班衙役?” “家父教过,学武之人要保境安民。” “夏崇,捕快的月俸可不多,你得学着我们,向那些摊贩讨银子。” “夏某宁死,也不欺压良善百姓。” “夏捕头,这等的世道,你一月八钱月俸,能帮助几个人?” “我若帮了,他们才会有活下去的希望。” “陈兄弟,你说他们为何要如此?你说的信仰,又该是怎样的东西。” “吾弟,我夏崇明白了。” …… 夏崇抬头,双目怒睁,看着面前一骑停下的高头大马。在马上,一员亮银甲的大将,正沉默地垂头,冷冷看着他。 大将马下的得胜钩,挂着的那柄月牙长戟,已经被抓在了手上。 “退开,念你一身功夫,以后来跟我。”许陵君皱眉。 “许将军可以过去。”夏崇双手展开,垂下的双刀杀意沉沉,仿如挡在千军万马之前,“但要过去,恭请踏过夏某人的尸首。” “你亦是维新贼?” “并不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小捕头罢了。” “许五樽,来战——” …… 在西城门,吊起铁索的城门,又再次重重落下。没了指挥,营军们只顾冲杀再无先前的围势。 陈景抬起头,看着渐渐合上的缝隙,面色无悲无喜。 “东家,大先生死了!”邢小九悲痛欲绝,指着被推翻的马车,以及那位被剁成肉泥的大先生。 “小九,打哨子。” “东家?” “听我的。”陈景低喝。 不多时,一声清亮的哨子,响彻了整个夜空。 只剩三四人的义士,迅速聚到了陈景身边。正当营军冲来之际,在城楼附近,轰隆,蓦的一声巨响。陈景吩咐去埋伏的义士,已经引了焰硝。 浓烟一下子弥漫,许多营军不由得顿住。 趁着空档,最后的几人,在陈景的带领下,杀退七八人后,循着最近的长巷,迅速狂奔。 在半道上,一个义士咳着血,冲着陈景几人抱拳。 “身中四刀,我活不得了。若哪日清风回还,便请去我的坟山,敬上三碗水酒。” 没等陈景回神,那义士已经跑开。跑去了另一个方向,怒声高喊。引得追来的营军,纷纷提刀涌去。 “宁鸣而死,不默——” 并没有惨叫,那义士的身影,面朝苍天倒下,再也不动。 “走!”陈景咬着牙。带着最后的三人,没有任何停留,迅速往长巷深处跑去。 只绕了三四道巷,循着熟路,陈景绕到了西城门远些的位置。 却发现长街之上,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再无声息,倒在了许陵君面前。唯有身上的囚服,隐约证明了身份。 陈景闭目。他才明白,是兄长夏崇的赴死,挡住了赶来的许陵君。 …… “莫要再动他的尸体,让他安心地去。”许陵君冷着声音,喝散面前探尸的人。 他皱了皱眉,看向手臂上的两处刀伤。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除了天下六绝之外,一个平安镇的小捕头,能将他逼入这般境地。 …… 西城门外。 两个更夫模样的人,趁着城里的乱势,迅速跑入了林子。 摘下竹笠的太史青,回头看了一眼血色的平安镇,心头有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大先生,大先生?” 另一个更夫,已经面色苍白,瘫倒在地嘴巴嗡动。 “我——”太史青沉默了下,“我一定保护大先生入京!来,我背着大先生走。” 早在刚才,他便听从陈景的建议,并没有让大先生上马车,而是和大先生两人,打扮成了更夫,再趁乱,从城门缝隙中逃了出去。至于马车上的“大先生”,则是那位擅长口技的狱卒。 “我终于明白……袁总舵主,为何执意要把陈兄,来过来聚义。他那人,明明不会武功,却总能想出好法子来。” “大先生?” “大先生,还请坚持一下。吾太史青,以后要跟着大先生了,一起入朝堂,一起做官。对了,还要一起匡扶社稷。” 062章 草席裹尸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一夜的厮杀过去,唯有在长街之外,听得见马蹄奔走的声音,一个个的骑营士卒,不时匆匆跑过,发出声声的怒喝。 “城禁,城禁,所有人不得出城!” “违令者等同于叛贼,杀无赦!” …… “便是如此。”一个医馆的老掌柜,皱眉关上了木窗,回过头,看向面前的几人。 “虽然答应了袁总舵主,但你们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陈景,我打算今夜送你们出城。” 老掌柜面前,正是陈景四人。除开一路跟随的邢小九,余下的两个义士,身上也各自有大伤。当然,都被这驿馆老掌柜,医治了一轮。 “先生可有办法?”陈景坐下来。 “自然有。”那老掌柜笑了笑,“官坊的那位仵作,与我是老相识。这段时日死的人太多,他忙不过来,便劳烦我帮忙。尸体一多,我验明正身之后,都要带着几个徒子,用草席裹尸,用马车驮着,送到城外的乱葬岗。” “我猜着,这也是袁舵主,让你来寻我的原因。” 陈景送了口气。 “先生的意思,到时候我几人,是扮作尸体,再运出城外。” “正是如此。出城之后,等到了乱葬岗,会有人来接应你们。” “吾兄的尸首,要一起劳烦先生。” “夏捕头的大义,镇子的人都会记得,还请放心。” “先生,袁总舵主如何了?” “和许陵君打了一场,不见胜负。具体的事情,你可以亲自去问他。”老掌柜沉默了下,指了指桌面上的黑木牌。 “这事儿,我原本不该多嘴。陈景,你可知这面黑木牌是什么?” “袁总舵主说过,见了此牌,城里的义士会听我的调遣。” “是香主令。”老掌柜笑了笑,“清风舵的香主令,整个天下共有三枚,而你得了其一。我虽然不知,袁总舵主为何要给你,但大抵是明白了,他相信你这个人。” 陈景脸色微惊,“还请先生细说,何为香主令。” “大约的意思是,你身上有这香主令,清风舵的好汉见着你,都会恭敬无比,甚至是听你的号令。如今我大冉,外忧内患,好一番风雨飘摇。便如王朝北面,多有侠儿行走,而这些侠儿,有许多是清风舵的人。” “南面呢?” “南面的话,人会少一些。你也知道,侠儿仗剑行走,多为刺杀北面狄国的人。” 陈景点头,犹豫了下,“我还有一事。敢问先生,天下六绝的人,都有谁?” “八山六水四桥,七宝五樽三刀。”老掌柜想了想,“袁舵主和许陵君,你应当知道了。我知道的是,在南面有一个杨七宝,是用打鞭的高手。” “其他的呢?” “有两个在狄国。至于最后的一位,我也不知在哪,只出手过一次,神秘莫测,天下鲜有人知。” 陈景呼了口气,拱手抱拳。 “多谢先生相救之恩。” “莫谢,我欠总舵主一个人情。如今总算还完了。” …… 入夜,整座平安镇,重新变成了死城。隐约间,还有漫天的血腥气,不时呛入鼻头。 分了三车,陈景四人躺在推车里,被草席裹得严严实实。对于这种,陈景并不陌生。当初他刚穿越而来,便经历了一场。 兄长。 陈景侧过头,在昏色中,看着旁边夏崇的尸首。早已死去,唯有脸上的五官,依旧是满脸的坚毅之色。 一个平安镇的小捕头,却敢单人双刀,来堵天下六绝许陵君的去路。 陈景心底叹息。 约莫到了城门,马车慢慢停了下来。隐约间,还听到医馆老掌柜,和几个守城营军的对话声。 陈景闭上眼睛,屏住鼻息。扮作死尸的时候,经过了好一番的易容。再者聚义出城门之时,他们这四人,一直遮着麻面。 呼—— 草席一下被掀开,有人探头看了好一会。 “晦气,快走吧!” “多谢官爷。” 三辆运尸的马车,继续往城外驶去。陈景并没有大意,知道马车重新停下,老掌柜走来,拍了三下车摆。 陈景才凝住脸色,撑起了身子。 他走下马车,一抬头,便看见了面前的乱葬岗。到处都是裹着草席的尸体,隐约还有一些附近的村人,打着灯笼,哭着声音,来回翻看草席下的死尸。 每每寻到了一具亲人,悲声便会响彻夜空。 “今日还好些。要是放前几日的时候,那些附近的村妇,是要带着草席来收尸的。前些时候我见过一个村妇,丈夫和两个儿都死了,被剪径贼堵着杀了,听到消息后,她便抱着三张草席,哭了一路来收尸。” 老掌柜叹息着,“我是个医人,见过的死人亦有不少。但这几年,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了。袁总舵主说,并非是人病了,而是这个世道病入了膏肓。” “小东家,你便离开吧。循着乱葬岗北面走,我估摸着不要多远,袁总舵主会派人来接应的。” 老掌柜告辞离开。 陈景收回抱拳的动作。邢小九和另外两个义士,也聚到了他身边。 “东家,走吧。” “小九,把夏捕头的尸首背上。” 带着人,陈景径直往前快步离开。这一夜乱葬岗的灯笼火烛,寻尸妇人,哭丧孩童,便如刺针一般,让他浑身难受。 …… 出了乱葬岗北面林子,约有四五里后,陈景才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在旁的邢小九,忽然放下夏崇的尸首,一下子拔刀出鞘。另两个义士,也跟着脸色一惊,跟着拔出了刀。 “东家,有剪径贼!” “这林道又没油水,来这里剪径,莫不是傻子?”陈景咬了咬牙,也跟着抽出长剑。 却在这时,一袭白袍负剑的人影,沉默地从树梢上,稳稳落到地面。 “袁总舵主!”两个义士大喜,声音激动。 陈景收回长剑,整个大笑起来,看着面前的那袭白袍,只觉得一下子恍如隔世。 063章 兄长一路走好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夜色,密林,大侠士与小东家。 陈景与袁四桥并肩,站在密林边上,远眺着前方的黑暗。 “这一回的事情,我有三个人看不透。”袁四桥叹气开口。 “西城门的守将,虽然是大先生的学生,但我留在他身边的暗子,多日不见行踪,估计已经死了。我原本想和大先生说,但你也见着了,若是再耗下去,调来的营军会越来越多。” “我已经没了法子。但庆幸的是,你陈景入局了,帮大先生离开了平安镇。” 陈景想了想,“总舵主说,一共三个人看不透。那最后一人,应当是都尉田安了。” “不是,另有其人。” “那是谁?” 袁四桥沉默了会,“你莫要问了,或许是我多想。这次的事情之后,我准备要入京了。” 陈景还以为,袁四桥会像以前一样,让他跟随入京。但这一次,袁四桥反而冷静无比。 “若说我的意思,你莫要再跟着。” “总舵主,这是为何?” “你置身局外,不管变法如何,至少我心底还有另一种希望。” 陈景没明白。 袁四桥转过头,眼眸子里的悲伤,几乎溢满了整张脸庞。 “这一次,百多人的义士,死得只剩三十人,大先生的护卫军,也殉国了大半。当然,我等合力杀贼,许五樽的营军,估摸着伤亡有了上千。” “你和许陵君……谁赢了?” “分不出胜负。”袁四桥垂下眼睛,“但我知晓,你的那位兄长夏捕头,死在了城里。他甚至,和许陵君交手了四五十余的回合。若是身子没伤,说不得还有的打。” “我以前也来过平安镇,听友人说起过,在镇子外的村落,十几年前有个练武的好汉,为了替村人报仇,带着一柄锈刀入山杀虎,四五日时间,杀光了山上的几头凶虎。” “但那会,由于要赶着入京,我并不知道名字。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他叫夏崇,一刀断虎骨。若是有个好的师家,说不得能成为天下第七绝。” 陈景垂头落泪。 袁四桥伸出手,拍了拍陈景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定然在想,自个太弱了,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东西。但没法子,这世道便是如此。我早些时候便说过,你陈景,若放在乱世割据,便是枭雄一般的人物。记着我的话,大器藏拙,莫要太早入局。” “总舵主,这又是为何?” 袁四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但总想劝你这一句。”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大先生时日无多,身子快撑不住了。所以,他才会早早地离开南方,回京城主持变法。” “你南下之后,亦要万分小心。尘埃未定,终归还会有牛鬼蛇神跳出来。” “总舵主,大先生可选了后继?” 袁四桥沉默久久,才吐出一个名字,“亦是你的老友,太史青。我入京之后,也会帮着大先生……再择一下其他的人选。” 陈景点头,一下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总舵主,那枚黑木牌——” “留着吧。虽然南方清风舵的人不多,但终归还是有的。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天下有三枚香主令?” “其他的两枚,还在我的手里。”袁四桥笑了笑,“我讲句讨喜的话,若是哪一日我死了,说不得你能凭着这枚令牌,混个总舵主当当。” “我又不会武功。”陈景脸色无语。 “会一个人的武功,不算厉害。但你会整个天下的武功,才是枭雄。” “总舵主总喜欢谬赞我。” 袁四桥怔了怔,整个人也大笑起来。 远眺着的黑暗,已经有了第一缕破晓的曙光。早风习习,吹得两人长袍飘动。 “陈兄弟,你我终须一别。记着我的话,莫要太早入局,这对你来说会很不利。” “总舵主,我记着了。” 袁四桥点点头,忽然又从怀里,摸出了好几本的秘籍。 “莫看了,都是刀法秘籍。费了好一番功夫,也不是给你的,是给你那名护卫的,好像叫什么九哥?” “是邢小九,夏州人。” “你此生学武无望……我寻思着,便让他变得更厉害一些,好护着你。” 陈景脸色激动。邢小九的忠诚自不用说,若真能变得更加厉害,他自个也算有了一份保障。 “小九,小九!” 邢小九急忙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烤鸟腿儿。 袁四桥伸手,将那几本秘籍,递到了邢小九手里。 “莫愣着,赶紧谢谢总舵主。” 待看清是刀法秘籍,邢小九才神色狂喜,就差跪下来给袁四桥磕头了。 “我多问一句,陈兄弟或许见多识广……我想问,盛世是什么模样?” 陈景想了想,“国势鼎盛,四方来朝。士卒豪胆效死,长枪守疆,百姓米仓丰足,能安居乐业。诸子百家学派复兴,清风舵的侠儿挂剑出游,没有狗官可斩。在朝堂上,我大冉皇帝只需一跺脚,便惊得南蛮北狄,四方宵小,日夜惶惶不休。” 袁四桥的脸上,慢慢露出希翼的神色。他笑起来,笑声久久不绝。 约莫有半柱香,袁四桥才恢复了神色。 “多谢陈兄弟告知,我还需回去准备,你我就此别过。”袁四桥语气不舍,“哪日大先生定了国邦,我便算功成身退,再去南方那边,寻你喝酒。” 还有另一个可能,但现在两人都没提。无人敢走的路,原本就是要一路披荆斩棘的。 “人间不怕,江湖路远,你我自有重逢之时。” 有林鸟掠过,袁四桥白衣轻掠,与林鸟齐飞,消失在白光与晨色之中。 …… “夏捕头诶,来世大富大贵,娶十房好姑娘,做个有米有银的富家公。”邢小九红着眼睛,不时将一张张的纸钱,扬到半空,又随风飘散。 “恭送夏捕头——” 陈景抱着骨灰瓮,沉默久久,才颤着手,将第一把的骨灰,洒向烈土与青山。便如夏崇之愿,为民请命,保境安民。 这天下很脏,但终归有还干净着的人,不愿近墨者黑,守着初衷与本心。 陈景又想起了那一张温和的脸,穿着一身缁衣按着刀,走到他面前,满脸都是忧心忡忡。 “兄长一路走好。” …… 064章 南下与北上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大先生离开之后,那许陵君也急匆匆地带着人,在后追剿了。东家,这不会有事情吧?”邢小九沉着声音,将打探到的情报,一一说了出来。 陈景想了想,摇着头。 太史青带着大先生,在茫茫荒野之外,只要不犯蠢,基本不会出事情。再者,等平安镇的通道打开,袁四桥的人,也会跟着赶去。 “小九,南下吧。” 陈景抬头,看着头顶的阳光。这等的燥热天时,不适合赶路。但继续留在平安镇附近,只怕还要沾祸。不用想,接下来平安镇的官坊,肯定要着手调查义士的背景。 这事情可不小,一旦被牵扯,必然是一个死字。 系好竹笠,骑上马,两人循着塘村方向的路,匆忙往南面赶。南下到芝州,约有二百余里,才算到了州境。 途径塘村,陈景犹豫了下,停了下来。 过于仓促,他并未准备任何的干粮水袋。两百余里的官道,不见得会遇到村落。 “小东家?” 只刚入了村,便见着马胖子,约莫要出村,正坐在马车里朝他探头。 “你怎的还在这里?”马胖子急忙下了马车。 “有些小事要做,这会准备南下了。马老爷这是要出村?”陈景堆上笑容。 “还不是我那表公子,说什么要回京了,我准备去一趟镇子,给他送些银子盘缠。” “马老爷真是大善人。” 马胖子脸色犹豫,欲言又止,“你也知晓,夏捕头忽然就死了。我那表公子,他昨日来了信,说你和夏捕头关系好,可能是义士,他准备去告官了。” 陈景皱眉。 “但我懒得理他。”马老爷抬起头,冲着陈景一笑,“这三四日的时间,小东家去哪,去做了什么,我并不想知道。但小东家放心,日后若是有人过来,我便说,你一直留在我府里,与我吃酒。” “嘿嘿,他若是问塘村的好汉,小东家也请放心,大家伙都是喜欢小东家的,会帮着小东家。” 陈景心头温暖,“马老爷……多谢了。” “莫谢,莫谢。你可别忘了,我年轻的时候,我便想做个侠儿,除恶扬善。听说那位大先生离开了平安镇,说不清为什么,心底便高兴起来。” 陈景笑了笑,跟着点头。 “小东家可算要干粮水袋?” “正是,打算入村买一些。” “买个卵,这塘村里外,可没有人会收你银子。” 只说完,马胖子立即吩咐护院,只消一会,便取来了水袋干粮。末了,还奉上了百两的盘缠。 陈景刚要推辞。 “小东家,你莫说话。”马胖子脸色认真,“我老马认识的人不少,但从未有任何一个,能像小东家这般。我许久……没见过像你一样的人,夏捕头虽然死了,但你莫要忘了,你在塘村还有一个老友。” 陈景呼了口气,接过盘缠和水粮。 “小东家,他日再相逢,咱们便入青楼叙旧,找几个娇滴滴的小花娘,吃上一场花酒。若你喜欢花魁,我老马便用银子砸她,砸得她自个过来宽衣解带。” 陈景笑着抱拳。在之后,这京邑一带的风云,便要远离了。 “马老爷,山水自有相逢,告辞。” 再无二话,陈景一声叹息,和邢小九两人重新出发,循着南下的官道,扬鞭驰骋而去。 …… 平安镇,西城门外五十里。 许陵君紧皱眉头,脸庞上满是不甘的戾气。他从未想过,如此密集的防备之下,还是让那位维新贼的大先生,通过了平安镇。 “继续搜寻,务必抓住将维新贼党!” 再有个没多远,便要到京关了。听说,那小陛下正借着游猎的名义,调集了不少的御林军。 许陵君不敢想,若是大先生成功到达京关,这半路截杀的事情,便彻底成了笑话。 “草丛,林子,还有土洞,都不许放过!” 只要抓住大先生,那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否则,堂堂天下六绝许五樽,便要折戟沉沙了! 将近黄昏,搜寻的营军,越来越疯狂。 “驾,驾——” 声声的马蹄,不时映入耳朵里。 躲在树上,太史青目光冷静。并没有选择白日赶路,而是很聪明的,先躲着避祸,等夜色深了,再趁机离开。 左右,先赶过来的骑营,不见得会有多少人。 “大先生,没事的。我太史青保证,一定送大先生入京。”太史青安慰道。在他的面前,病弱的大先生,已经乏得昏了过去。 太史青垂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更夫衣服,脸色犹豫久久。更夫城外行走,终归有些招惹人眼。 他犹豫着跳下了树。仗着轻功,迅速往前掠去。 大半个时辰过去,待回来之时,手里已经拿着两件采药人的短袍。 “大先生,我刚才去探了路,循着那边的山路,再绕下去便到京关了。对了,我还买了两身袍子,我与大先生便扮作采药人。” 大先生沉默睁眼,看了看太史青,又看了看那两件采药人的长袍。袍子上,还溅着鲜血。 太史青顿了顿,“下山之时,棘藤不小心割到了腿,便留了血印。大先生,还请随我速速入京。吾太史青的职责,便是这一路,誓死保护大先生。” “劳烦。” …… 夜沉如水,三更已过。 等不到任何线索的许陵君,骑在马上,握着月牙戟的手,止不住地发颤。久久,他仰头怒吼一声,手里长戟一扫,将面前的一株树木,扫得碎屑横飞。 “莫让我查出来,谁帮了那维新大贼,天涯海角,追杀无赦!” 065章 被贬的官吏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阿啾——” 坐在篝火堆边,陈景打了一个喷嚏,将身上的袍子,又使劲裹了裹。在外头过夜的感觉,并不算好。 “定然有人在咒东家。”邢小九笑了笑,将一个烤过的饼子,递到了陈景手里。 “东家,已经离京邑四十余里了。” 京邑,泛指京城附近一带,平安镇也在其中。按着陈景的预计,至少还需三日左右的时间,才能赶到芝州边境。 待入了芝州,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但这次南下,沿途打听之时,陈景得到一个极不好的消息。在大先生离开南方之后,原本变法维新的南方六州,那些门阀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试图推翻变法。 但陈景明白,如袁四桥所说,大先生身子孱弱,恐时日无多,为了变法大业,只能先行回京。 晃开思绪,陈景不再多想,拿着烤好的饼子,就着水袋,准备吃完之后,先小睡一阵。 “小九,你我轮流值夜,若有事情,我会喊醒你。” “东家,你先睡,你知道的,我邢小九就算遇着山鬼,也敢砍上两刀。” “莫要胡说。” 陈景恍惚睡去,却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等陈景再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篝火堆边,坐着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正和邢小九说着什么,待看到陈景醒来,难得露出了笑容。 “东家,那边。”邢小九急忙开口。 陈景侧头,发现在林道不远,有一辆精致马车,马车边上,站着十几个清一色着装的护卫。那中年人身边,亦有两名按刀不动的大汉,此时上下打量着陈景。 “莫慌,夜里行路,见着了篝火,便想着搭个伴。”那中年人笑了笑,开始自我介绍,“一番冒昧,多有叨扰。鄙人林汤,齐州人士,见过小友。” “晚辈……陈景,见过大人。” 林汤怔了怔,“大人?此话何意啊?” “大人穿着云头履,还绣了金线。” 林汤并没有生气,脸色反而有些意外,“我先前瞧着你的打扮,便像个乡野武人,料不到,你还懂些道道。” “大人南下,可是公干?”陈景不动声色地端起一碗热水,递到了林汤手里。难得有个带官身,性子如此良善。 “你猜呢?”林汤淡淡一笑。 “不敢讲,怕大人生气。” “无妨,我的性子,早已经磨砺得差不多了。” 陈景沉默了下,“大人是被贬了。” “大胆!”果不其然,在林汤后面的两个护卫,立即怒声大喝。 林汤脸色平静,“告诉我,你如何得知。” “大人若是入京城,做了京官,那自然是高升,但若是南下任职,远离了朝堂,无错的话,便是被贬了。” 古往今来,离朝堂权利越近,那是越发地青云直上。但远离朝堂,则是相反。 “陈景,你可知平安镇的事情?” “听过一些,好像闹得很凶。但我一直在塘村那边,也没有过多留意。”陈景脸不红心不跳。 “我那会便在城外,出示了官牒,亦不能入城,只好等到了这两日,才算南下赴任。听说是维新党的事情——” 林汤一下收了声音,“莫讲了,你知道的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陈景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他猜得出来,林汤是属于那种郁郁不得志的,所以才被贬到南方。或许在以后,他和这位仕途颠簸的官吏,还会有某种交集。 围着篝火堆,两人相谈甚欢。陈景两世为人的见识,好几次,让林汤惊为天人。 不知觉间,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开始慢慢亮堂。 “陈景小友,入芝州后,得空的话可以来桃威县寻我,我正好在那里任职。若不是官身,当真是想与你同行了。” “大人昨夜的教习之恩,陈景没齿难忘。” “你这家伙,嘴巴便像抹了蜜一般。”林汤笑笑,拱手抱拳,“那就先行告辞,你我有缘再会。” “大人一路保重。” 林汤转身上了马车。不多时,在骑马护卫的簇拥下,马车一下子消失在了官路前方。 “东家,我们这算不算……傍官了?” 陈景摇了摇头,“不算,顶多是结了个善缘。不过也好,你我终归要入芝州的。或许在以后,能托他帮一次事情。” “两次不行?” “人情世故,一次就用完了。”陈景白了一眼,“准备一下,等会继续赶路。” …… 约莫在三日之后,陈景两人才入了芝州边境。比起平安镇来说,面前这座边境小城,难得有了一丝生机勃勃。 随处可见贩子和货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挤入这座州境小城。 按着先前和庄人的约定,陈景先去最大的客栈,问了一遍留信,才打听出了徐家马场的去处。 实话说,护送大先生的事情,顶多是三四日的时间,算不得久。宋钰那边,估计还留在州境这里,等着他们会合。 “东家,怎的又有营军?” 陈景脸色微惊,转头一看,果然如邢小九所言,镇子的长街上,两队营军急匆匆地跑过。 邢小九迅速去打听了一轮。 “东家,我问了,是叛军的事情。不知怎的,现在越闹越凶了。营军剿了几波,都没能剿干净。” “莫理。”陈景皱了皱眉。便如袁四桥所说,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积攒资源,用作自保。 当然,眼下对他来说,擢升为县伯才是最重要的。这样一来,便能成为一个小门第,能豢养私兵,以及门客。 若不然,像他的小马场,若是人再多一些,只怕要遭到官坊的猜忌,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在镇子里,重新买了一些干粮水袋,又喂饱了马,两人没有再停留,离开镇子,继续往前和庄人会合。 陈景不敢想,若是有一日,大先生撑不住了,维新变法失败,这病弱的大冉王朝,该会变成什么模样。 “东家,你瞧着那些人。” 发现前方的拥堵,陈景皱眉停了马。只凑近一听,发现居然是一个维新党的老文士,正拄着拐杖,站在路边的石台之上,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 旁边有许多人,亦听得满脸向往,止不住地喝彩欢呼。 不同于平安镇,反而在这里,维新党并没有受排挤,亦没有什么十七张缉拿令。偶有来往的营军,见着了有人聚众,也都是面无表情地离开。 陈景忽然明白,大先生手里的那团火焰,说不定已经开始燃烧了,燃烧在南方六州,燃烧那一个个向往希望的人的胸膛里。 066章 淮州,登丰城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庆幸护送大先生的事情,并没有衍生什么祸事。 归尘归土,不管是按照袁四桥的说法,还是陈景自己所想,在这种世道的光景下,还是需要稳妥,大器藏拙。 “东家,我寻到人了!我寻到了!” 骑在马上,看着欢呼的邢小九,陈景露出了笑容。一场生死,再回来见到家人,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无以言表。 “陈景!”宋钰穿着一身罗裙,急急跑了过来。 在她的后面,诸如胡东胡西,李恒周勇这些人,也欢呼着围了过来。 “陈景,你身上怎的有伤?” “半道上,从马上摔了两次,你也知道,我骑术不大好。”陈景安慰道。实际上,护送大先生的那一夜,他和邢小九两个,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口,但只属于轻伤,问题并不大。 “宋钰,买宅了么?” 宋钰的声音,还隐约有着一份小破腔,“还没买,我带着庄人,先租了几间大屋。” 不用猜陈景都知道,那两千两,按照宋钰的脾气,估计还没花出多少。 “陈景,我们现在去哪?” “都打听好了,去淮州的登丰城。我问出来,登丰城是南方一带,最富庶的大城。” 淮州,同属南方六州。但临靠海域,北面州境还有大江,交通便利无比。而登丰城,便在大江的出海口附近,来往商船络绎不绝。也因此,使得这座南方城市,成为整个大冉,仅次于京城的存在。 南方六州,门阀世家并不少。当初大先生便是以登丰城为据点,一年余的时间,以雷霆手段,镇住了六州门阀,推行变法改革。 如今的六州之地,已经初见变法的成效。但在陈景看来,维持的时间太短,极可能会有反噬。只可惜,大先生时日无多,又被小陛下召回了京城。 按着陈景的估计,没了大先生的管制,这些南方世家极可能趁着机会,要出幺蛾子。 “东家,都准备好了。” 陈景晃开思绪,转头看了一眼,发现一大帮子的庄人,已经装好了物件,车马成群。 “出发,去登丰城。”陈景并没有犹豫,凝声开口。 南方六州里,许多偏僻些的地方,多的是茶马古道,适合跑马帮的生意。另外,在淮州南面,临近越人的州境,亦有不少南方小鬃马的马场。 这对于生意而言,算得上得天独厚。 …… 约莫有六七日的时间,陈家马场的人,才算赶到了登丰城附近。在报了关津之后,陈景并没有入城买宅。因为要养马的关系,选择了城外建庄。 此时登丰城的官坊里,一个老文吏,穿着打满补丁的公袍,一抬头,便冲着陈景微笑。 “你的公证,我已经看过了,并没有问题。附近又无闲置的庄子,你便只能买地契了。” 陈景点头,“大人,地契也可。” “呵呵,你听我说,地契自然没问题。但有个理儿,这城外的地契,不仅是契主的,那附近的村人百姓,也当有一份银子。你也知道,朝堂上的大先生行变革之法,是为天下百姓考虑的。” 陈景心底悲哀。他很明白,这并不是大先生变法的初衷,而是在他离开之后,南面六州里,许多人扯着维新变法的大旗,借机敛财。 让陈景不明白的是,京城的小陛下,为何这般急躁,将大先生急急召了回去,变法的果实,明明还没采摘。 “几两。”陈景声音发沉。 “原先给契主的,要一百两,再给村人百姓的,也同样是一百两。共二百两,另外,你需要花二两的登记费用。” 陈景只觉得,面前这老吏身上的补丁,如同嘲讽一般,刺目无比。什么分给村人百姓的一百两,极可能落入这些蠹吏的手里。 “交了银子,你便可以选地方了。我官坊这里,向来是公正的。你瞧瞧,这上面的题字,写了什么?” “公正严明。” “那便是了,我这一身公袍,穿了二十余年,都不舍得买身新的。大先生说了,为人父吏,要清廉比风的。” 陈景面无表情,拿出了二百两的银票,又寻了二两碎银,尽数搁在了桌上。 那老吏脸色狂喜,将银票银子拿起,又匆匆放到了桌下。 “该喊你一声陈东家了。城外的几处地方,你便择选一处,作为养马场吧。” 陈景接过录册,看了好一会,才选定了位置。离着登丰城不到十里,且取水方便,附近还有林子。唯一不好的地方,这地儿不远,原先便是埋坟之地。听说有伙贼人被官家杀死,尸体就地掩埋。 “我这就写公证,一式两份,你留一份,官坊存一份。记着了,留在登丰城里,莫要作恶,这可是大先生主持变法的地方。” “多谢大人。” 陈景拿起公证,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官坊。他发现,只要这世道还没变,不管去到哪里,都将是举步维艰。 …… “办完了。”走出官坊,陈景露出笑容,对着宋钰笑了一下,“并无问题,等买些东西,便能去安家了。” 宋钰欢喜无比。在旁的诸多庄人,也神色里满是向往。 “今夜便住客栈。离着黄昏还有些时间,若有要买的物件,自可去买。记着我的话,莫要招惹事情。” 几户庄人点头,欢呼成一片,纷纷带着妻儿,四下散了去。 “小九,别看那青楼了,有没有要买的东西?” “东家别胡说,我在帮忙守哨呢。”邢小九急忙回头,又看了看旁边的邢秋,忽然想到什么,“东家,我父子在夏州那会,喜欢吃羊羔子,若不然,买个几头回去开荤?” “甚好。”陈景笑了笑。这一路的艰辛,邢小九功不可没。哪怕真看上哪个花魁,只要这家伙开口,陈景还是愿意帮着赎身的。 留了李恒周勇看车,陈景带着宋钰,以及邢小九父子,往长街上走去。又询问了一番路人,才打听到登丰城的西面,有个叫杀羊巷的地方,多的是各种卖羊店子。 “东家,这登丰城里,可比平安镇要好多了。” 陈景点头。 面前的登丰城,据说是四纵八横的街路布局,仅仅这几条大街,便处处是人头攒动。 有世家子,有贩鱼户,有青楼赌坊,亦有连绵不绝的客栈酒楼。城北的外面便是淮江,据说还有数不清的花船,许多貌若天仙的花魁,如出水芙蓉,舞扇弹筝,惹得不少人驻足岸边,只为一睹芳容。 067章 僧人与法喜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杀羊巷,在登丰城的西面。陈景几人刚靠近,便嗅到了一股子的血腥气。 在北面狄国,有一个杀羊的法子,流传到了中原。 大约经过是,为了保住羊皮的完整,杀羊户将羊摁倒,使其肚皮朝天,以尖刀割开羊腹,再伸手探入,掐断其的动脉。不多时,羊便会安静死去。 等羊一死,杀羊户从羊腹的挑开处,便开始剥皮,只消一会,听得一阵“噼啪”的声音,整张完整的羊皮,便被剥了下来。 “远客可是买羊?”这时,一个杀羊户的声音,将陈景从思绪中唤醒。 “有无羊羔子?”邢小九走了上来,摸着被剥皮的羊,不忘回头对陈景一笑,“东家,这个我在行。” “你帮着挑。” 只可惜,这一家的杀羊户,早些时候已经卖光了羊羔子。登丰城里,多的是富贵老爷们,爱吃这种软糯的肉食。 几人继续往巷子走,沿途的血腥气,让宋钰微微不适。 “东家,怎的还有个小庙?” 听着这话,陈景也怔了怔,循着声音一看,果不其然,在一条杀羊宰羊的巷子里,极为突兀的,矗立着一间小庙。 庙门边上,一个年轻的僧人,正穿着纳衣,敲着木鱼在诵经。 约莫是听见脚步,僧人停下动作,抬起头,仰起一张肃穆的脸庞,对着陈景几人,打了个善结,又继续垂头念经。 “这登丰城一大,什么样的人都有,杀羊巷里居然还有座小庙?”邢小九大笑起来。 陈景没有笑。犹豫了下,取了一些碎银出来,却寻不到功德箱。最终,他只能将碎银子,搁在了年轻僧人的面前。 这一回,年轻僧人彻底停下动作,将木鱼放在一边。 “施主已经生出法喜,这些银子,还请拿回去。若是有心礼佛,布施一些素食即可。” 陈景有些沉默。他记得在上一世的时候,那些大和尚们,很多是用二维码收香火钱的。 陈景捡起了银子,对着年轻僧人,一个双手合十。 “不知大师,为何要在此地诵经?” “我云游此地,发现这条巷子杀业太重,又劝不得,只能寻了破屋做庙,试着化开这里的杀业血腥。” “和尚,羊又不是人?”邢小九依旧露笑。 “万物皆有灵性。因果循环,自有往生之说。” 年轻僧人站了起来,冲着陈景几人,又结了个善指。才赤着脚,拾了一个瓦钵,循着杀羊巷往外走去。 “他怎的又走了?” “去化缘。” …… 走出杀羊巷,邢小九终归没有买到心心念念的羊羔子。据说,如这类食材,基本都被城里的世家老爷们,先行买去了。 毕竟这南方六州,羊马一类的牲口,比不得北面富足。 在入住客栈的时候,陈景又看见了那位年轻僧人,捧着瓦钵,平静地站在一家酒楼前。那走堂小厮骂骂咧咧,走上去将他推倒。年轻僧人平静地站了起来,待得到不肯布施的信息后,才往下一家走去。 路过巷口,有乞儿分了他半个馒头,他双手合十,告诉对方已经生出法喜。有富户从马车跳下,放了一小盒的果脯,他同样双手合十,同样告诉对方,此举生出法喜。 只待化缘的瓦钵半满,他便寻了一处位置坐下,将钵里的食物用手掰碎,再混在一起,无悲无喜地吃了起来。 并未吃光,留下了一口放在了地上,只等蚂蚁草虫爬来,将食物叼走。 “东家,这真是个怪僧。” “他才是僧。” “但我先前瞧着他的手,都是握刀的老茧子,似乎是个练家子。”邢小九咬了一口肉食,嘟嘟嚷嚷地开口。 陈景走出客栈,走到了长街边上。 在黄昏铺下的斜阳中,他双手合十,对着年轻僧人行了佛礼。 年轻僧人抬头,看了看陈景,语气有着淡淡的欢喜。 “施主又生了一轮法喜。” “大师,我要去住的地方,先前是一片埋坟地,可否请大师,去帮忙诵经超度。” 年轻僧人点头,“施主种了福田,自当得报。” …… 清晨,从登丰城出发,一大帮的庄人,开始循着地契的方向,一路赶了过去。那地方,按着登丰城的叫法,称为伏虎林。据说先前不仅有贼人,还有黄额大虫,但已经被官家人捕杀了。 圆生,便是那年轻僧人的法号。此时,正闭目坐在马车里,约莫是禅定,一动不动,对于外面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 连陈景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要请圆生过去。或许是,圆生日暮下的举止,让他动了礼佛之心。 催马驰骋之下,不过十里地的路程,只用了两个余的时辰,便赶到了伏虎林。 几间不知谁留下的木屋,残破无比,乍看之下,便知道多年无人居住了。约莫有路过的猎户,用绳子晒了两三张兔皮,又忘了收,兔皮已经皱成了一团黑麻。 在伏虎林的南面,还有一条流淌的溪河。河道不宽,刚好可以用来作生活的水源。 至于那埋坟地,则在伏虎林的边上,多年被雨水冲刷,已经有不少碎骨,被冲了出来,裸露在外。 邢秋几个娃儿,已经吓得哭咧起来。 圆生借了一张干净的白布,并没有嫌弃,循着埋坟的地方,开始拾骨。每拾到一块,他便会好一番的诵经。 待拾得多了,圆生又借了一块白布,不顾烈日与喧闹,继续拾骨诵经。 “他怎的……这些原先都是贼人。”邢小九看得糊涂。 “已经往生了。” 吩咐完庄人,陈景走了过去,和圆生一起,连人循着埋坟地,一路拾骨。每每圆生停下诵经的时候,陈景便退到一边,双手合十。 直至天色落下,埋坟地里的碎骨,以及各种狼藉,才算清理了干净。 诵经超度后,圆生站了起来,这一次,终于认真地看了看陈景。 “施主面有宝象,又生了一轮法喜。” …… 068章 落户南方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相送半里,陈景的意思,是让邢小九送圆生回城。 但圆生婉拒了。这位年轻的僧人,赤着脚站在风中,脸色依旧无悲无喜。 陈景将装馒头的包袱,递到了面前。 “出家人,不可生出贪念。” 圆生只取了一个,又从怀里摸了一串旧念珠,递到了陈景手里。 陈景刚要还礼。却发现圆生已经转身,远去的一身纳衣,被风吹得鼓起。 “东家,他走了。” 陈景点头,收回了目光,看着手里的念珠,久久陷入沉思。 …… 陈家马场,正式落户在伏虎林。才四五日的功夫,一大帮的庄人汉子,便就地取材,伐林建起了几栋木屋,暂做居所。 “东家,不造木屋了?夯土屋吗?” “莫急,自然要造。”陈景笑着开口。既然落户在这里,倒不如多花一点时间,将庄子造得好些。 水泥之类的,过于复杂,还要寻矿。左右这里离着溪河近,到时候堆几个砖窑,烧青砖建屋即可。至于粘合之物,和古人一样用糯米浆。 但烧砖的周期不短,暂时还是以木屋为居。 “东家,马厩围好了!” 陈景抬头,看着前方的光景,胡东胡西这对兄弟,花费好几日的功夫,总算围了一个简易的马厩。带过来的马匹,也算有了安生之所。 但照目前来看,不管是马匹还是人手,都不算富足。按照冉律,一个普通的商号,雇工不能超过十五人。这十五人并不包括家眷。再往上增加人数,只能去官坊买户。 当然,若是取得县伯的爵位,便能豢养两百护院。县公则是五百,县候一千……再往上,到了国公的爵位,便可豢养一万人的私兵。封字侯爷则是三万私兵,等同于一支大军了。 最后一阶,是皇室的亲王,若有自己的封地,只要你有军饷,养多少人都没问题。 大冉以武立国,却不知,这爵位制度,已经隐约留下了祸根,那些世家门阀,用银子砸出来的爵位,大多都会养着私兵。 可想而知,单单大先生回京一事,京城里的那位小陛下,被门阀世家卡着喉咙,当真是憋屈无比。 陈景猜测,这爵位制度,哪怕小皇帝想做削藩之类的变更,也同样是举步维艰。除非说,将一切重新洗盘。 “东家,赵三回来了!” 猎户赵三,是庄子里能擅射的庄人。先前的时候,被陈景派出去,去四周围打探情况。 赵三下了马,先灌了两口茶水,才开口道来。 “东家,这大半日的,我骑着马都看过了,并无什么贼窝。在伏虎林南面七八里,倒是有个大村,是个邬姓的宗族村。我先前到那邬村的村口,想要歇个脚,便有几个后生冲出来,向我讨过路银子。” 赵三骂骂咧咧,“我当初跟着东家,也是舔过刀口血的。这一回,我赵三是遇着剪径贼了?我说给个卵要不要?那几个后生一听,便抓刀来追我,我便立即骑马跑了。” 陈景皱眉。贼窝的事情,他并不意外,毕竟这里离着登丰城不远。先前死在伏虎林的这一伙,还是被追剿逃来的。 但有一个宗族村,实属意外。要知道,这种族村,并不像塘村那种散户聚居的,人多势众,说不得还和官家有关系,不大好招惹。 当然,陈景也没想招惹,安安静静发财才是王道。 “赵三,莫理他们。南面这一带,可问出了马场的事情?” “离着远呢,出了淮州还要往南走,三百多里路,到了吴州那边,才算有南鬃马的马场。” 在南方同样有马场,但远不如北面之地,只零散分布着一些鬃马,体质与耐力中等,统称为南鬃马。 所以在当时,死上一匹雍州马,陈景都会心疼无比。但不管如何,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是南鬃马,还是招募庄人,如今都是重中之重。 看来,只能先安顿庄子,再作另外的打算了。 …… 跟着庄人一起,这大半月的时间,庄子的建设总算有了进展。砌了两口砖窑,另外栖身的木屋,连排过去,也有近十间。连着马厩,以及跑马场的围栅,都跟着做好了。虽然乍看之下有些简陋,但对于陈家马场的人而言,意义非同小可,终于有了一处安家地。 “陈景,喝口水。”宋钰端来水碗,露出好看的笑容。 陈景抹了把汗水,接过一口喝尽。 “宋钰,咱还有多少银子?” 落户之后,陈景索性将财政,都交给了宋钰打理。 “陈景,一千三百两左右。” 陈景听得沉默。生意不开张,银子则越花越多。到时候还要预留一笔,作为跑马帮的费用。 生财之道,对于陈景来说,并不算困难。最要紧的是,太过于超前的制造,多少带着危险,被人发现其中的秘密,只怕真要完蛋。 胳膊拗不过大腿,如登丰城这种南方巨城,不知有多少世家门阀,隐匿在其中。 要想大器藏拙地发展,他需要有一个人,在南方身居高位,与他相辅相成。 一下子,陈景想起了一个人。 在南下的时候,他遇着一个被贬的京官,郁郁不得志,两人相谈甚欢,还互留了姓名。 “赵三哥,桃威县离这里多远?” “东家,近六十里呢。”作为庄子里的探查好手,赵三急忙开口。 近六十里,一天的时间便能赶到。 陈景有心去拜访一轮。不管是他自己,抑或是林汤这位被贬的京官,两人身处南方六州,都需要一个支撑,往各自的大道勇往直前。 “胡东。”陈景沉思了番开口。 胡东急忙跑来。 “你性子沉稳一些,我要离开庄子两三日,你记着带人看好庄子。若主母有吩咐,也不可懈怠。” 胡东怔了怔,“东家要去哪?” “我带着小九,先去一趟桃威县。” 眼下,已经过了大半月,如果没错的话,那位林汤,应该是成功任职了。按着陈景的猜测,一个被贬的京官入了南方小县,讲道理的话,官职不会太小。 没有伞的孩子,只能自己做一把伞。 069章 数年之后,我想成为南方六州的巨贾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我听说啊,这聚起来的叛军,便在南方三百多里外的林子里。那附近一带的村镇,百姓可遭殃了。那些叛军不讲道理的,高兴了就屠人村子,生气了也屠村,整个跟疯子一样。” 邢小九骑着马,止不住地骂咧,“你瞧着刚才的官榜,征募壮丁的时候,我都想入伍杀贼了。” 陈景抬起目光,看着前方的官路。官路上,约有十几号人,正急匆匆地往登丰城的方向逃难。 许多人的衣袍上,还沾着血迹。妇人哀伤,孩童大哭,而那些一路护送的男丁,则战战兢兢,拿着棍棒镰刀,小心地走在最后。 但即便如此,每见到一个往南走的路人,这些被叛军祸害的逃难百姓,都会声嘶力竭地阻拦。 “莫去,莫要往南去,闹兵贼了!见人就杀!” 只可惜,南下的人中,并没有多少在乎,亦没有经过这样的血腥。甚至几个跑马的世家子,还露出荒唐的嗤笑。 陈景下了马,冲着喊话的几个男丁,认认真真地抱拳,权当是谢意。 在南方六州,约莫是为了和大先生作对。大先生前脚才刚离开,在后脚,便立即有了叛乱。据说叛乱的四个营,共近万的人马,还是守蛮山边境的。 但即便如此,亦不见大军征讨。徒留在那一带的大冉百姓,不断背井离乡地逃亡。 朝堂上的博弈,在陈景看来,很明显是一步臭棋。无疑是,以王朝的国祚寿命为赌注。 “诸位是几户人?”陈景抬头,看向喊话的一个男丁。约莫是打了一场,身子上还带着一处刀伤。 “共四户。”男人抬头,声音干哑无比。 “若没有亲友可投,你几户人便往西北面走,在登丰城外十里地,我有一个庄子,可以收留你们。但我丑话在先,入了庄子,便是我的庄人,日后要听我的话。” “这位东家,是什么营生?” “跑马帮的,每月二钱月俸。诸位瞧着,这是我的商号公证。”陈景没有丝毫不耐,掏出商号公证,让几个男人过目。 终归有认得两三字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看的明白。不多时,几个男人一合计,便纷纷点头。 “既如此,我几户人拜你为东家。我叫孙雄,当年也跟着人,跑过山越部落的茶马道。若东家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孙雄一定尽力。” 陈景脸色惊喜,“好,你几户人便先过去。我办完事情之后,便会赶回庄子。具体的安排,那边自会有人和你们讲。” 叫孙雄的大汉,还想再劝一番,但见着陈景的模样,只得暂时作罢。拜别陈景,带着十几号人,匆匆往西南方向赶路。 陈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总算是又拉了一帮人手。不过,赚银子的事情,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先前孙雄所说,极符合陈景的心思,越人部落不比蛮山那边的蛮民,性子比较温和,也时常和中原互市,生意往来很频繁。 到时候跑马帮,越人部落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并没有再停留,陈景和邢小九两人,继续往桃威县的方向赶路。沿途之中,还接连遇到了几帮逃过来的难民,只辨认了方向,便脸色麻木地急急赶路。 黄昏之后,才终于赶到了桃威县。 “东家,那官坊老吏说的,便是这儿了。” 为了寻林汤的住址,陈景特意去了一趟官坊,花了二两,问了一个老吏。 “小九,去叩门。”陈景呼了口气。入夜拜访,若是林汤不喜,亦不打算相见。那么这一场还没开始的相辅相成,便要胎死腹中。 好在叩门之后,得到家仆禀报的林汤,急匆匆披着一件短氅,一下子走了出来。 “陈兄弟?”林汤满脸错愕。 …… “你的意思,是与我合作?”林汤沉默了会,看着陈景开口。若换成其他人,他指不定要轰出去了。但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先前给他的感觉,很对胃口。 “大人是被贬到南方,莫非是说,愿意一辈子做个小县的知事?” 知事,是一个县里,最高的官职。属九品,想擢升的话,只能望天祈祷。特别是林汤这种被贬的,若没有奇迹,公职几乎是到头了。 “我……还是没明白,你突然夜访,一下子便说这些。”林汤犹豫着。 “我陈景在南方六州,并没有熟人,大人是头一个。” “所以呢?” “所以,我才说想和大人合作,帮助大人青云直上。” 林汤摇着头,“先不说你我只是一面之缘,这青云直上的事情,你一个跑马帮的小东家,如何能助我一臂之力。” “大人听我说,我觉得,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机会。”陈景面不改色。要想傍官,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譬如花上一笔银子,热脸去贴世家门阀的屁股,多打点几番的话,说不得能攀上富贵。 但这样一来,便如一条豢养的狗,过得虽然不会狼狈,但同样也不会太潇洒。 而且,这天下间有一个真理。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 面前的林汤,便是雪中送炭最好的对象。 “小九,关了门去外面守着。” 邢小九听到吩咐,急忙走出屋子,帮着把门带上。如此,偌大的一个林府正堂,只剩陈景和林汤两个。 “我先问一句,大人属于哪一个派系?” 原本有些不耐的林汤,眼色一下子变得惊愕。 “你一个马场小东家,非要如此么?”林汤咬着牙,“那夜的相遇,我的确对你有几分欣赏,但并非是说,我林汤会任着你胡来。” 陈景依然平静,“请大人看清现在的局势,大先生离开之后,在南方六州,维新派和守旧派,依然是水火不容,明枪暗斗。” “只要不傻,都猜得出来,那守蛮山的四个边营,为何要突然叛乱?当然,林大人既然不愿再谈,我陈景立即离开,日后绝不叨扰。” 陈景起身告辞,准备踏步出门。 林汤左右为难,终归是做了一回,能改变一生的决定。 “稍等……陈兄弟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帮助大人升官的同时,我希望大人,同样能在暗中帮我,数年之后,成为南方六州的巨贾。” 林汤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小东家,手里捧着的茶盏,“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070章 小知事和小东家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林府正堂,林汤眉头紧皱。作为一个被贬的小京官,因为格格不入,仕途已经无望。 他还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而面前忽然出现的陈景,仿佛给了他一丝生机。 “听你的意思,是有办法?”林汤犹豫了下,拿起桌上茶壶,帮着陈景又斟了一盏。 “陈兄,你或许不知道,哪怕是在京城,我林汤也极少给人斟茶,天下间绝不超过三个。” 这一句,无疑是把陈景捧高了。 但陈景却心安理得的,捧起茶盏,平静地喝了一口。 “多问一句,大人先前在京城,任职什么官?” 放下茶盏,林汤笑声无奈,“京城北面城司的丞令,六品官,若无记错,俸禄是二两四钱,禄粟和布帛也有一些。” 陈景并没有意外,面前的中年人,在京城那边,同样是郁郁不得志。 林汤沉默了下,继续开口,“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入仕。陈景,我多讲一件事情。你可听说变法的大先生?” “听过。”陈景面色不变。 “他与我……是同一年登殿的人。登殿之后,在殿试上考策问,赵生惊才卓绝,被先帝赐为了状元。” 听到林汤的这一句,陈景同样惊得抬头,“大人的意思,你与大先生是同一年登殿?” 林汤点头,“自然,我是殿试的榜眼。” “大人的年纪,似有些浮夸……” “我生于贫寒,离京又远,筹了好几年的入京盘缠。” 陈景拱手。若是没有大先生这种妖孽,说不得那一年殿试的状元,便是这位林汤了。 “你先前问我,是属于哪一派系?我便告诉你,我哪边都不站。京城八大家的人,亦来拉拢我,但我林汤……并不想做个马前卒,所以婉拒了。” “所以,也被贬到了南方六州。” “正是如此。”林汤笑起来,笑声里藏着一股子的无奈。一个没背景没人脉的小京官,靠着十年寒窗上位,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但对于林汤当初的抉择,陈景很满意。如今这南方六州,缺的,便是一个中立型的人。 “我即便在南方,也同样不站派系。” “若你站了,反而会不好。”陈景笑道,“如今不管在京城,或是在南方六州,依我的猜测,朝堂内外的人几乎都选了派系。这对大人来说,是一件天大之喜。” “为何呢?” “南方六州,明面上当家的人是谁?” “二品巡抚胡尊,他是大先生留下的人,代为监管南方诸州。当然,在守旧派那边,同样有许多大吏,与胡尊针锋相对。” “这便是你我的机会。”陈景冷静抬头,“南方六州的局势,已经是暗流涌动。譬如升官,作为维新派的胡尊,定然不会让守旧派的人上位。同理,守旧派那边,也会百般阻挠维新派的人上位。” 林汤听得眼睛一亮,隐约明白了陈景的意思。 “但若是一个中立型的京官,这两派的人,反而都不会阻挠,只会寻找机会在后拉拢。所以我才说,现在正是大人的机会。” 陈景捧起茶盏,一下子喝光。在旁的林汤,急忙又帮着他斟满。 “若无猜错,大人现在是籍籍无名?” “正是。”林汤眉头微皱,“我入了桃威县,并没有多少乡绅来拜府。陈景,你可有法子。” “自然有,大人如今要做的,便是先扬名。” “如何扬?” “桃威县有多少捕快?” “近百人。” “足够了。”陈景语气认真,“两派之间,时常会有私斗。放在平日,我猜测大人是不怎么理会。但下一次,若再发现私斗,不论派系,立即派人抓捕。” “抓捕么。” “正是,抓捕之后,便立即备案入册,上报到胡尊那边。而守旧派的人,同样很快会知道。到时候,不管哪边的人来求情,大人需要记得,绝不姑息。至少……这两帮的人,都关个一二月的。” “如此一来,大人中立不站派系的名声,便会很快传出去。” 林汤听完,舒服地仰着头。第一次,他忽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面前的陈景,并没有赌错,确实能帮他青云直上。 “你需要记得,能升官的资本,便是中立。我猜着,以后会有恐吓,甚至是刺杀,但这一次,是大人最后的机会。” “陈景,我明白。在盛世里,或许能考政绩擢升,但在这等风雨飘摇的世道,只能另辟捷径。” “做完这一件事,同样需要一个升官的契机。目前来说,剿灭叛军的功劳,肯定是最大的。但叛军是守旧派的人,而且有近万人,不好下手——” “陈景,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扬名之后,我需要一场功劳,才能升官有望。” 陈景点头。 “具体的事宜,你我再作商议。但不管怎样,在往后你我两人,应当少见面为妙。按着我的考虑,以密信往来最为合适。” “并无问题。” 直至这一刻,林汤终于认可了陈景的能力。如陈景所言,这是一件相互扶持的事情。 正堂中,两人一时静默。彼此都明白,刚才说商议的,不过是口头之约,大抵上,还需要一种结盟的手段。 “可惜我膝下无女……陈景,你我一起以发肤结誓,如何?” 陈景知道,古时的人最注重孝道,发肤受于父母,以发肤结誓,几乎是很重的仪式了。 他更明白,是林汤怕他担心,譬如升官后言而无信之类……陈景呼了口气,答应了林汤的建议。 “大人,是我陈景高攀了。” 林汤笑笑,“你瞧着我,如今只是一个九品的小县知事。” 陈景也露出笑容,“大人也看看我,不过一个背井离乡的马场小东家。” 两人对视大笑。心里却都期待无比,这场有些突兀的友谊,说不得,能让双方在以后的路,各有一番前程。 “陈景,你也别喊我大人了,唤我一声兄长,又有何妨。” “多谢兄长。”陈景拱手,继续开口,“在以后,你我二人的联系,不能过于频繁,免得遭人察觉。最好,暂时以密信来往。” 陈景转过头,将外面的邢小九喊了进来。同样,林汤也将那位络腮胡的护卫,跟着唤入正堂中。 “这是我的兄弟,叫邢小九,以后我的密信便由他送来。” 林汤点头,指着旁边的络腮胡莽夫,“他叫林逍,是我的族弟,颇有几分武勇。以后我的密信,也由他来送。” “小九,和林兄见个礼。” “林逍,莫要怠慢了老友。” 正堂里,邢小九和林逍两个,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两人才不甘不愿地熊抱了一个。 071章 崛起的远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留宿一夜,在隔日清晨,陈景准备返回马场。 “陈景,你记着,南方六州的局势很复杂,不仅是两派的人,还有叛军,还有门阀,甚至那些宗族村,都不要招惹。” 分别之时,林汤担心地劝了一句。 “兄长放心,我都明白。”陈景抱拳。如今,不管是他还是林汤,两个人都太弱,便如两只虾米,试图爬出泥尘,搅动风云。 “陈景,这个给你。”林汤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在京城的时候,帮过一个告老的御医,他送的止伤药,据说从皇宫带出来的。林逍当初试了一回,效果极好。你带人跑马帮,舔刀口的生意,记得小心一些。” 陈景没有矫情,接过瓷瓶,冲着林汤点头之后,才和邢小九踏镫上马,离开了林府。 林汤站在府门前,久久凝视,待看不见陈景的人影,才沉默地转身,走回了府邸。 …… “东家,我们现在是傍官了?”刚出了桃威县,邢小九便欣喜无比。 “不是傍官。”陈景摇头。还是那句话,真要傍官的话,林汤绝不是最好的人选。他要的,是一场长久的相辅相成。 不走仕途,那便帮助林汤上位。而林汤在以后,也会保他成为南方六州的巨贾。这种关系很为妙,但并非没有可能,在这种光景下,乍看很乱,但出头的机会同样很大。 乱世出英雄,并非只是说说。 在接下来,他要和林汤一起想办法,争取一场功劳,迅速上位。至少,先要升官成为府台。 一个小县知事的话语权,着实太低了。 “小九,这事儿别往外说。” “东家放心,我都记着呢。” 陈景笑了笑,扬鞭催马,两骑人影循着官路,迅速往马场方向回赶。在半道,又遇着从南面逃难来的百姓。在其中,刚好有营军路过,那领头的都尉在听到百姓哭诉后,先是淡淡安抚一番,待骑着马跑远一些,止不住地低声发笑。 陈景收回目光,心底隐约生出一股悲哀。 袁四桥让他不要崭露头角,让他大器藏拙,说不得,是猜到了什么。 陈景呼出一口气,没有再想下去,带着邢小九,快马驰骋,在黄昏的暮色中,赶回了马场。 “东家回了!” 陈景刚下马,远远的,便发现增了不少青壮和家眷。那位南面逃难的孙雄,和另几个青壮,此时欢喜地跑了过来。 “东家,我等见过东家。” “不用客气。”陈景露出笑容。马场的人口增加,算是一件好事情。只可惜,南鬃马还没有着落。 到时候,总不能就带着几匹货马,去跑茶马古道。 “哥几个,先帮着把房子建起来。”陈景吩咐了句。砖窑已经砌好,等建完木屋,便开始烧青砖了。 作为主母的宋钰,见着陈景回来,露出温柔的笑容,但随即又变得有些担忧。 “宋钰,怎的了?” “陈景,现在庄子里,可有近四十人了。” 四十人,每日都要吃喝用度,生意一直不开张,迟早要坐吃山空。 “莫急。”陈景安慰了句,“庄子建好,我想办法赚银子。” 宋钰点点头。 “对了陈景,刚才有官坊的人过来,问了征募壮丁的事情。” “征募壮丁?” “是啊,但好像挺客气的。” 陈景摇头。此时征募壮丁,肯定是要做讨伐叛军的炮灰。还是那句话,哪怕在南方六州,维新与守旧两派,各有心思。但这叛军的事情,迟迟不解决的话,只怕后患无穷。 “莫要理这些。” 陈景回过身往前走,犹豫了下,将正在搭屋的孙雄,喊了过来。 “东家有事?” “孙雄,你以前跑马帮,去过越人部落?” “就只去过一轮。” “如何。”陈景露出笑容,让孙雄在旁坐下。 “东家,还挺好的。我先前以为,越人和蛮人一样,吃生肉喝臭水,但他们不是,居然还种稻织麻,说话也客客气气的。” 在南方六州,东南是越人部落,而西南则是蛮人。蛮人境内,和中原只隔着一座蛮山。先前叛变的四个大营,便是守蛮山的。 现在这么看来,越人部由于经常互市,应该是开化了,懂些礼仪,愿意和中原打交道,做生意。 按着陈景的认知,越人那边最紧俏的货物,应该是兽皮药草一类的东西。越人部落靠海,也有珍珠珊瑚一类的贵物。 那南海一带,不知多少采珠人,为了采摘贝类珊瑚,再也没有回来。 无疑,越人部落是最适合跑马帮的地方。中原的茶和瓷器,若是贩卖过去,至少二三倍的利润。 当然,这只是表面。马帮真正的生意,在于陈景所创造的新奇之物。 “孙雄,这一路过去,可有什么凶险?” “自然有的,南方的林子很密,时常有胆子肥的人,聚成盗匪。这些贼匪杀人灭口后,又摘了麻面,赶回家里种稻。官家那边派了好几次的人,都查不出。还时常有吊睛大虫,饿得慌了,伏在官路边的林子,待有车马一过,便会跳起来扑过去。” 陈景皱了皱眉。南方六州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峻一些。在来到这里之后,不仅是两派的水火不容,还有叛军盗匪。不过,比起京邑一带来说,算是稍微安全一些。 但还是那句话,一个没背景的小人物要起势,当真是步步艰难。 “孙雄,叛军那边的阵仗,闹得很大吗?” 毕竟是因为叛军才逃难的,听到陈景说起,孙雄的脸色蓦然一紧。 “见人就杀,入了村子一个不高兴,就要把人杀光……那模样,就好像是憋坏了,疯了一般。也不知为何,这么久了,官家都不派大军去平叛。” 孙雄不明白,但陈景明白。 他的心里,终归是向着大先生那边。但在南方六州,那位留下来监管变法的巡抚胡尊,不管如何,都不该用百姓作为赌注。 只可惜,在京城的朝堂上,这两派人,也正在斗得你死我活。陈景只希望,那位大先生得到消息后,会很快做出平叛的决策。 “东家,你是没见着啊。刚逃难那会,死的人更多,我那时跑上一个土坡,一抬头看过去,密密麻麻的,都是遮着白麻布的人影。” 家中有亲眷死去,才会披麻戴孝。死的人多了,遮着白麻布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072章 老花娘的福田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庄子初建,已经有了一番景象。特别是两口砖窑,搭建得有模有样。 趁着天晴,陈景组织了六七个妇人,开始在溪河附近的湿地,挖泥制成砖坯,只等砖坯晒得干燥一些,便放入砖窑里烧制。 或许在庄人看来,离着登丰城这般近,却还要大费周章地建庄围庄,无疑是多此一举。但陈景明白,不管是叛军,还是现在的局势,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想了想,陈景又开口。 “赵三哥,得了空,教庄子的人练一下射箭。” “得嘞,东家!” 只可惜大冉禁弩,要不然,想办法捣鼓二三十把弩弓,哪怕是妇人,练个几日时间,都能具备杀伤力。 …… 蒲月,也称五月,才上旬的时节,头顶上的日头,已经变得燥热无比。嘈杂的蝉鸣,比青楼里色衰娘子的曲儿,更加难以入耳。 两个砖窑里,炭火还在持续。按着陈景的估计,到时候这两窑砖出来,至少能围小半个庄子了。 溪河边上的湿泥,刚好挖了一角,被邢秋几个庄里娃儿,用芭蕉叶垫了放衣服零食,再赤着身子“噗通”跳入河里。 当然,望子成龙的邢小九,很多次把孩子衣服偷了,每到黄昏,几个娃儿总会用手兜着屁股前后,哭咧咧地跑回庄子。 陈景坐在马厩边上,想了想,打算进城一轮。庄子里的事情,已经有条不絮地发展。他要考虑跑马帮的贩货,以及收集南方六州最近的信息。 “东家,你瞧谁来了!”没等陈景起身,邢小九已经跑了过来,怀里还抱着几件孩童的短卦。 陈景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林逍已经骑马来到了庄前。 “林逍见过二爷。” 二爷……这名字挺上道。 “无需多礼,入庄子喝碗茶汤。” 林逍急忙下马,将一封不具署名的信卷,递到了陈景手里。随后跟在邢小九后面,两人互相骂咧了几句,走入了庄子里。 陈景重新坐下,慢慢打开了信卷。里头的内容不多,林汤那边,按着他的建议,列举了桃威县一带,最为重要的五件事情。 其中四件,并不算什么大事,没有什么名声可捞。唯有最后一件,让陈景皱起了眉头。 吾弟,县外流民已逾两千人,府台有令,只搭粥棚接济三日,即驱回南方。 “该死的。” 陈景咬了咬牙,他几乎猜得出来,所谓的府台有令,不过是那些世家门阀,担心越来越多的南方流民,继续往上跑,造成诸多负面影响。 林汤的桃威县,属淮州的五湖郡管辖,府台,即是五湖郡的郡守。 再者,这蛮山四个营的叛军,原本就是守旧派示威的。 局势多变,陈景揉着额头,想了很久,才取来纸笔,认真给林汤回了一封信。信里的措施,说不得,能有一石二鸟之用。 “二爷,我这就回了。”林逍喝完茶汤,不忘抹上两把嘴巴。 “林逍,这段时日流民越来越多,一路上小心些。” “二爷放心。” 陈景看着手里的信卷,沉思了好一会,才慢慢撕碎,走过去丢入了灶火中。 …… 登丰城,一如既往地富庶。作为南面六州最大的巨城,确有睥睨天下的资本。据说,朝堂上的小陛下,担心狄国势大,甚至有过迁都登丰城的打算。但这种朝议,很快便被一群老狐狸否决了。 带着邢小九,入城之后,陈景一直在长街上徘徊,认真询问着茶砖和瓷器的价钱。 只可惜,比起平安镇来说,隐约有店大欺客的嫌疑,涨了二三成的银子。好在两人放弃了富庶长街,转向巷子小店,好不容易才寻到几家杂铺,价格公道,索性定了三百余的茶砖。 “东家,现在去哪?” “去杀羊巷。” 捧着一些斋食,陈景往杀羊巷走去。如他所料,圆生还是一副老模样,坐在了小庙前,认真地敲着木鱼。 陈景放下了斋食。 “陈景施主。”圆生停下动作,声音温和。 陈景双手合十,冲着圆生点头。有时候,结个善缘就是这么简单。 “陈景施主,还请留步。” 准备离开的陈景,脸色一时错愕。圆生这模样,似是有所求。 “大师可是有事情?” “可否帮我一事?” “大师请说。” 圆生平静开口,“南面长街的青楼,有个花娘身染柳病,你能否帮我,将她送出来,送到鱼皮巷的第三户人家。” “她病得奄奄一息。若她一死,尸体便会被青楼的人立即焚烧。”圆生眉眼低垂,“她有个儿,正值少年,在城中书院苦读。” 陈景怔了怔,一个青楼花娘,赚花酒银子养儿读书?按着正常的道理,一个花娘之子,该心生自卑,从而堕落,成为城里的棍夫无赖。 但那位花娘之子,反而是选了另一条路。 “她是个心善的人,这间小庙的楣头,便是她赠的。她已经种下了福田。但贫僧——” 圆生垂头,叹息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苦思良久,还是不敢踏出去,破戒入烟花地。” “大师,我明白了。”陈景开口,“这事儿,我替大师来做。” “陈景施主,你身上又生了法喜。”圆生颤抖闭目。 …… 出了杀羊巷,陈景走到了城南大街的青楼。旁边的邢小九,脸色忽然涨红,扭捏地劝着陈景,说着什么“进青楼会遭人笑话”,“习武之人不近女色”。 “小九,你真不想进的话,便在外面等我。” “那不行,我要保护东家,舍命陪君子。” “真是委屈你了,小九。” 说不清为什么,但在陈景的心里,总是愿意帮助那位圆生,或许这世道里,真有福田善缘之说。 只花了一钱银子,在老鸨的讥笑中,陈景走入了青楼后的柴房。 他推开柴门。 便如圆生所说,一个奄奄一息的花娘,正用脏被遮着身子,看见有人进来,在榻上转过了头,堆起一脸病态的妩媚。 陈景还没说话。 老花娘已经焦急开口。 “只需一钱银子……妾身虽染了病,但亦有其他办法……让小郎君快乐。” 陈景走到床榻边,握了握老花娘的手,又小心放入被子里。他向来不是个多情的人,但圆生教他,这世道里,至少要有一些力所能及的善良。 “握了你的手,就当我陈景吃了你豆腐,我等会帮你赎身,便算相抵了。圆生大师说,你的这一生已经种下了福田,来世必得好报。” 073章 不管是不是义士,陈景必然要死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花上十两银子,替老花娘赎身的时候,整个青楼的恩客和花娘,甚至是那位老鸨,看着陈景,都如同看傻子一般。 一个年老色衰的老花娘,又染了柳病将死,神仙难救,带回去供着不成? 青楼外,圆生已经赤脚走来。他看着陈景,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其子并不知道,我刚才已经去说了。” “大师慈悲。” “陈景施主,你亦是普度众生之人。” 陈景笑了笑,并没有当成一回事。不过十两的银子,买一场善缘,他很乐意。 将老花娘扛到马车上,生怕颠簸,三人慢慢步行,往鱼皮巷的方向走。 “陈景施主,你当相信,这世道是有福报的。” “不过力所能及,又能结下一桩善缘,何乐而不为。”陈景笑笑。 听着的圆生,脸庞之上,又慢慢露出了笑容。 只行了大半个时辰,在黄昏之前,一行人赶到了鱼皮巷。一个穿着旧袍的书生,腰间别着一卷圣贤书,已经跪在了巷子前。 书生已经束发,约莫十五六岁,脸庞上有着遮不去的悲伤。 拜母之后,书生又转了身,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陈景跪下,“荀文拜谢恩公。” “不用客气,起来吧。” 书生再次拜谢,站起的身子,虽然瘦弱,却显得无比挺拔。 隔日之后,老花娘咽了气。 并没有回庄的陈景,和圆生一道,帮助荀文治了丧事。 丧毕,圆生回杀羊巷。 只有陈景,和荀文静立在巷子前。 “恩公,我若是说,不想念书了,你会不会生气?” 陈景已经答应,以后荀文念书的银子,他会帮着出。 “为何不念了?” “赴试之时,五千两的银子,便能买一个榜甲。若是出到三万两,说不得能买到一场殿试。我想去恩公的庄子,做个记账先生。” 陈景何尝不知,这是一场报答。便如圆生所说,这是种了福田所结的果。 “我先带着家母的骨灰回乡,守孝三年,读书务农三年,再回来寻恩公。左右,这仕途之路,我已经没有兴趣了。” “三年后,你来我这里。” 陈景更能明白,一个没背景的小书生,扎堆在权贵门阀的赴试里,要想出头难以登天。这天下间,不是人人都有大先生的惊才卓绝。 “这是三十两银子,你先拿着。莫要推辞,便当预支了记账先生的月俸。” 荀文瞬间红了眼睛,跪在了陈景面前。 等荀文离开,在出城之时,途经过登丰城的书院。他停了马,看着书院文榜上的名字,六科甲榜上的第一名,赫然都是荀文的名字。这一场的福田,莫非是说,给他带来了一个妖孽? 陈景忽然很期待,三年后成长回来的荀文,说不得,真能帮助他,成为南方六州的巨贾。 …… 三朝古都,大冉京城。京城,也称为长渝城,在百多年前的时候,是大冉王朝的陪都。但随着北面势力的逐渐雄起,主都面临边疆之祸,只得退而求次,迁都到了长渝。 长渝城约有近五十里的规模,城高墙厚,筑有各种守城的关楼,弩墙。连着城里的内坊,百姓不断涌入,在早几十年前的时候,便已经人满为患。 城中心的正北面,便是兴建的皇宫群。九根巨大的蟠龙柱,哪怕在宫外大街抬头看,也依稀能看得清,那一副高耸入云的巍峨模样。 皇宫群下,便是城中的官街。 此时,在官街的骠骑将军府外,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京官,下了马车,身子还止不住地发抖。 “宁吏啊,你先在此等着。” “多谢管家。” 即便只是一个仆人管家,但站在府外的宁容,亦不敢得罪。毕竟,他准备要入的,是那位骠骑将军许陵君的府邸。 不多久,在得到通传后,宁容才抹了抹额头的虚汗,躬身垂头,跟在管家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待脚步停下,他抬起头,一眼便看见,面前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捧着一个古怪的头骨酒樽,正冷冷看着他。 “宁容,拜……拜见许将军!” “起来吧。” 许陵君放下酒樽,皱着眉头,看向面前的小京官。 “我收到情报,当初在平安镇聚义的人,你知道是谁?” “不敢瞒许将军,应当无错。平安镇的捕头夏崇,与那人关系极好,若不然,便不会被人从大牢里救出。” 许陵君沉默了会,垂头看向手臂上的刀痕,又莫名想起了,双刀挡在长街上,那位为民请命的小捕头。 “是何人?” “他叫陈景,是个天生的贱人。他先前还骗我,说认识什么京城大儒,我查过了,都是假的——” “莫说无关紧要的。”许陵君皱着眉,“告诉我,那叫陈景的,现在在何处?” “听说去了南方。” “南方?”许陵君笑了笑,“那正好,我刚想去访友。这京城里,赵相的狗屁改革,看着便逗人发笑。只可惜啊,他现在有了陛下的护佑,一时动不得了。” “对了宁容,你可有证据?” 宁容显然没有,脸色不断犹豫。 “没有也无妨,我拷问一番,自然什么都招了。”许陵君捧起头骨酒樽,又仰着头灌了几口。 待放下酒樽时,脸庞上已经有了丝丝的杀气。 “若没有那些义士,那赵相肯定要死的。该死,我恨不得剃了他们的脑袋,请人做成酒樽。” 宁容面色苍白,不敢答话。 “这样吧,你随我去一趟南方,也便于指认。” 这一下,宁容惊愕抬头。好不容易才入了京城,做了京官,现在倒好,许陵君的一句话,便要带他去南方六州。 “许将军,我如今在司职,不可擅离职守——” “笑话,这京城里,我许陵君要调个人,不过易如反掌的事情。这一次,你便先随我过去,若是立了大功,回京之后,我说不得要提拔你一番。” 许陵君仰起头,眼色里有了微微的期待。 “左右也没事情。那什么陈景的,不管是不是义士,必然都要死的。” “南方六州啊,那位据说能搬山的杨七宝,年纪轻轻,便被人称天下无敌手。真希望能遇着他,好好杀上一场。” 074章 邬村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蒲月中旬,整个南方的天气,仿佛置身在羽蹈烈火之中。 “李恒周勇,给马儿多喂些水。”站在庄子前,陈景担心地开口。 这南方的天气,已经很长的时间,不见雨水了。连庄外不远的小溪河,都降了一节碑线。 当然,也并非没有好事。譬如说制成的砖坯,放在烈日之下,很快就能晒干。 现在,整个陈家马场,除了没出窑的青砖,余下的事情,基本上都算做完了。但即便如此,陈景依然没打算立即跑马帮。 这营生,属于开张吃一年的。而且有陈景的“技术加持”,吃三年都不为过。为今,他需要想些法子,将这条敛财的路子,慢慢完善。 “东家,东家!” 正在思考中的陈景,一下子被声音打断。他抬起头,发现赵三老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庄。 “东家,邬村的人骑马来了!” 邬村,便是南面七八里外的宗族村。陈景自问,他一直都很小心,并没有和邬村的人,起任何的冲突。 “几个人?” “七八个,骑着马,带着刀。” 陈景皱了皱眉,犹豫着挥了挥手。不多时,邢小九这一帮庄子里的好汉,也抓了刀剑,赶到了陈景身边。 很多时候,在陈景看来,低调才是王道。等敛了财,能将这腐朽的秩序踩在脚下,那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但这世道,似乎并不愿意,让他安稳地坐大。 “东家,咱们不是傍官了么?要不然,派人去通传一声?” 陈景摇头。林汤现在,亦属于争上游的情况,而且一个小县知事,不见得有多大的权利。连着桃威县一带的乡绅,在他入仕的时候,都没有几个人去拜访。 这层关系,在不到能帮扶的情况下,陈景不想暴露。当然,他更不希望,这场和林汤的“结盟”,半途而废,两个人郁郁而散。 “莫急,先问清楚。”陈景吐出一句。 不多时,在陈家马场外的小道。如赵三所说,七八骑的人影,扯高气扬地跑了过来。 “哪位是东家?”为首的一个青年,衣着华袍,神色间满是倨傲。 陈景走出,拱手抱拳。 “我叫陈景,兄台有礼。” “呸,一个死鬼破落户,你配与我称兄道弟了?我便问你,你来这多久了?怎的还不识礼数?你若是懂些礼数,便该去邬村里,带着重礼来拜门。” 陈景脸色沉默。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宗族村,离着也有七八里远,拜个什么鬼。 骑在马上的华袍青年,眯着眼笑起来,“这样吧,我听人讲了,你庄子有几匹北马,不如匀给我如何?便当交个朋友,另外,我会付你一百两银子——” “去问你爹要。”陈景冷冷转身。这马匹的事情,关乎到庄子的敛财,他尚在四处打听南鬃马,这下倒好,几个村里的崽子,便敢来勒索他了。 大器藏拙没错,但不至于什么狗卵一样的人,都能在陈家马场吠两声。 “大胆!”果不其然,那为首的青年,脸色气怒,颤着手,指向陈景。 在他的身后,那七八骑的人,也气得要拔刀。 这下村崽子骑的,不过都是些劣马。也难怪,会眼巴巴地盯着马场的雍州马。 “你惹我了,你敢惹我!我迟早弄烂你的庄子!” 不用陈景开口,邢小九骂骂咧咧地走出去,终归懂些道理,并没有抬刀砍人,而是朝着小道边,一株粗壮的树木,运劲踹了几脚后,树木从中折断。 只怔了一会,这七八骑人不甘地喊了几句,迅速落荒而逃。 陈景坐下来,眉头依然紧皱。这破事儿不会这么简单,指不定这帮村崽子还要使坏。 当初林汤就和他说过,不仅是门阀世家,这些大点的宗族村,一样不好惹。但没法子,现在这几匹的雍州马,便相当于是整个庄子的命。 “赵三哥,去探探风,记着小心一些。” “东家放心。”赵三抱了个拳,骑着马跑了出去。 …… 只在黄昏,赵三又赶了回来。 “东家,我打听清楚了,事情有些不好……那喊话的小子,是邬村大户的嫡子,叫邬冬,跑回村里之后,哀求了很多个叔伯,让他们帮着出头。后来还听说,准备去外面请人。” “请人?”陈景脸色无语。他不想惹事,但这类狗屁倒灶的事情,如蛆附骨,一直纠缠着他。 “邬村的人发话了,让东家跪着进村,献马敬茶,那这事儿就揭过。” “我献个卵。” 陈景看得很明白,这事儿不能开头,若不然,以后邬村这条血蚂蟥,会一直趴在陈景马场上,拼命吸血。 “东家放心,我几个都是见过血的人,大不了杀上一场,跟着东家落草为寇。” “别胡说。”陈景皱眉。他的路子,不该是混黑,也不是仕途,而是在这风雨飘摇的王朝里,起势立族,最好养了私兵,能拥兵自重……不管是大先生,还是袁四桥,林汤,都算是他的投资。 等等。 陈景忽然想到什么。他的手里,还有一个好东西,还不曾用过。但这南方六州,他也呆了近一个月时间,似乎都没听人什么提过,那些漠西清风舵的侠儿。 …… 两日时间,陈景小心翼翼,并无任何的祸事。但到了第三日,马场外的小道,一下子来了一大帮的人。 这些人中,不仅有邬村的叔伯,城里的几个世家子,甚至还有请来的官家小吏。 若放在平时,要吓住一个做生意的小东家,这副模样,已经足够威慑力了。但在陈家马场看来,实则并无作用。 特别是邢小九这几条好汉,当初可是一刀一剑,在卢州盗匪圈子杀出来的。 庄门打开,陈景踏步走出。 “你便是陈景?”那官家小吏背着手,语气极为不悦,“听人讲,那日邬村的人来你庄子,只是过路讨水,你便动刀伤人了?” “没动刀。”陈景声音平静。 “莫要狡辩,我说你动刀,你便是动刀了!证据确凿,你逃不脱罪责!”那小吏怒喝,“爷号称登丰城的催命判官,生得一双火眼金睛,岂会有错!” 这一句,让周围的邬村叔伯,以及邬冬这几个浪荡青年,都止不住地欢呼起来。 在他们看来,面前的马场小东家,很快便要被踩在脚底下了。 075章 邬冬少爷,有空再一起喝喝茶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来人,拿了他!”那小吏听得四周的欢呼,一时间更加狂喜。跟在小吏周围,两个随同的捕快,急忙往前走去,抓着麻绳,准备将陈景绑缚起来。 “我早先时候就说了,你一个马场小东家,你敢惹我邬冬,你死了罢,你便要死了!”邬冬喜得跳脚。 那一大堆的邬村叔伯,也满意地捋着胡须。他们早想好了,等人入了大牢,这处庄子,左右离得不远,便干脆纳入邬村的资产。 那两个捕快,已经走到了面前。 陈景抬起头,阵阵的欢呼,烈日的光景,疯狂的人群,他横竖只看出两个字——吃人。 “贼子,受捕!” 陈景冷静地退后,避开了两个官差的抓拿。这一出,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特别是那些邬村的叔伯,更是瞪大了眼睛。若换做其他人,只怕要跪地求饶了。 “陈景,你敢拘捕!”那小吏更加狂喜。 庄子里,提着刀的青壮,也聚到了陈景身边。 此时的陈景,只抬着头,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见过的血太多,一个吓孩子的把戏,在他的眼里,无异于耍猴。 “莫要吓我,取出缉拿令?或者抓捕公证。”陈景面无表情。 那小吏,冷不丁地脸色一顿。今日的这场戏,明明已经做足了。多少来南方讨食的掌柜,都吓得乖乖交银子。但面前的马场小东家,简直跟个没事人一样。 “大人贵姓?”陈景皱住眉头,“今日的事情,说不出个一二,我便让庄人去官坊报案了。这南方六州,大先生的变法之下,居然还有恶吏,无凭无据,入庄抓人行凶。若是按着大冉律令,只怕要判一个千里流放之刑。” 那小吏大惊,眼看着把戏不成,吓不到陈景,额头之上隐约有了虚汗。 邬村的一堆叔伯们,同样紧皱眉头。忽然间发现,这位新来的马场小东家,和其他的生意人并不一样,看来不好对付。 唯有邬冬这个傻子,还在拉扯着叔伯,哭咧咧地闹个不停,直言不讳地要杀死陈景。 “赵三哥,去城里的官坊报案,官坊不受,那便直接去巡抚府里,找胡尊大人做主。我陈景一个南迁的良民,按月交了税银,却还有恶吏乡绅,咄咄相逼。告诉巡抚大人,便说这南方六州,已经有些人,不将大先生的法度当成一回事了。” “休、休要胡说。”小吏急忙抬手,冲着陈景一个告罪。旁边的邬冬跑来,还想着哭咧哀求,被小吏一个巴掌扇开。 “这位大人,今日惊吓之事,我陈景誓不罢休。既然都在这里,那么都别走了,我很快请巡抚大人来做主。” 小吏焦急地揉着额头。想不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样的手法,对付这些外来的生意人,向来是好使的。 此时,猎户赵三已经按着吩咐,取了马准备出庄—— “陈,陈东家!稍等,还请稍等!”很快,那小吏陪着笑脸,急急拦住了赵三,冲着陈景讨笑开口。 “大人也说了,我陈景动刀伤人,你要抓拿我的。这不正好么。”陈景冷笑。 “说笑,说笑了,是我误判了。若不然,这事儿就揭过,等会我定要去邬村,好好责骂他们。” “我今日被吓到了。”陈景叹气,“原本身子就不好,这么一吓,我怕是要染急症。” 邬村的一堆叔伯,听着陈景的话,约莫是明白了,分明是反打一耙,要赔偿了。一个两个的,皆是勃然大怒。 很久了,已经很久了,这伏虎林一带的地方,真有人敢触他们的霉头。 小吏咬着牙,“陈东家有何打算?” “我倒是没什么事情。”陈景笑着抬头,“但先前大人应该也听到了,庄子里的马,有很多匹都嘶个不停,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喊打喊杀的,同样是吓坏了。只怕以后再也跑不了远路。” “马又不懂人言——” 刚开口的邬冬,又被小吏一巴掌扇到边上。 “赔个几匹马吧,这事儿,以后大家都不提了。” 小吏皱眉,眼睛恶狠狠地看向陈景。到了现在,哪怕他有办法,将缉拿令弄到手,同样也落了下乘。若是陈景真去了巡抚府,以那位胡尊的脾气,在南方变法的光景下,向来是憎恨恶吏的。 “赵三哥,你还等什么呢。报了官,还得赶回来吃饭。”陈景喊了一句。 赵三急忙要打起缰绳。第二次,那位小吏急忙又死死拦住。他迅速回头,声音带着发颤,和一堆的邬村叔伯,细语了番。 “陈东家,赔,赔你两匹马,这事儿便过去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伙有空,再一起喝喝茶——” “五匹。”陈景面不改色,“我刚才让人算了算,庄子里被吓住的马,刚好是五匹。” 陈景很明白,这帮子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什么有空一起喝喝茶,不过是蒙傻子。 但他不是傻子。哪怕是五匹劣马,放少些货,也应当能跑一阵。再不济,当作拉车马也可以。 左右,他需要立一个威风,让邬村的这帮村崽子们,不敢来随意招惹马场。 在陈景的面前,一堆的邬村叔伯,只差破口大骂了。明明是来找场子的,现在倒好,场子没有找回来,还沾了一手屎水。 “周勇,去马厩再数一数,是不是五匹?说不得刚才数少了呢。”陈景回头吩咐。 “五匹,陈东家,就五匹马!”小吏急忙大喊。声音里,分明带着一股子的憋屈。再往后,这登丰城里,他催命判官的名头,算是彻底折了。 邬冬不甘地嚎啕大喊。一堆的邬村叔伯,冷着脸,表情如同去奔丧一般。 “你们赚大了。”陈景露出笑容,“若是告到巡抚大人那里,说不得,要治个恐吓罪的。对了,那位邬冬少爷,莫要哭了,有空一起喝喝茶。” “我喝个卵!”邬冬恶狠狠地破骂一句,骑上了马,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开。 陈景面不改色,在那位小吏,以及一堆邬村叔伯离开之前,又写了一份赠马的公证。 一帮村崽子,一个登丰城的吃拿小吏,若是都对付不了,干脆灰溜溜跑去乡野村下,和老马一样,做个养佃田的小富贵公算了。 但他的立族养兵之路,一直在心底跳动,并没有丝毫的消停。 076章 抽壮丁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邬村的事情,约莫在几日之后,当真牵来了几匹劣马。陈景懒得理了,他原本也没指望,这帮子的人能送出什么好东西。 劣马也无妨,跑一轮马帮,不炸肺的话,便用作庄子里的驮马。 蒲月末。 整个陈家马场,终于迎来了一场喜事。两窑烧制的青砖,终于熄火,只等冷却便能出窑了。 虽然两窑的青砖不算多,但持之以恒,庄人做得熟手之后,终归要慢慢垒起一个一道护庄的砖墙。 便在这几日,他已经听说,当初第一批征募的壮丁,和营军一道,去蛮山一带讨剿叛军,已经大败,死伤者不知几何。 南面的难民逃亡,并没有结束。 马场外的官道,时常能见着许多难民,背井离乡,一路嚎啕悲哭。陈景多收了几户人,庄子的户数,已经到了官坊定下的标准。 他只能在官路边上,设了一个粥棚,供难民歇脚填肚。 “登丰城里,那位巡抚大人很生气,已经贴了第二轮的官榜,扬言要调集南方六州的营军,将蛮山的叛军,彻底剿杀干净。”赵三抹着额头,将收集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还募壮丁么?” “募的。听说在偏远些的村子,不远入行伍的,都被直接抓来了。” 陈景皱眉。这和大先生当初定下的变法之举,已经相违背了。这种光景之下,守旧派支持的叛军,无疑是要给那位巡抚胡尊,一个重重的当头棒喝。 但凭什么,要让百姓流离失所,生无所生。 “东家,还有一封京城来的信。一个邮人送到官坊,官坊不敢耽误,刚派人往庄子来,我就顺手取了。这定然是个官儿的,若不然,官坊不会这般紧张。” 陈景接过了信笺,沉默了会打开,发现居然是太史青寄来的。 信里的内容不多,云云护送大先生回京之后,已经被破格擢升,如今是朝堂的五品御史,帮助大先生定国策,行变法。 在信的末尾,太史青再次邀他入京城,共扶社稷。 陈景脸色沉默。 时局之下,他亦看出了变法的操之过急,以及弊端。当初袁四桥隐约的担心,便是这层意思。 当然,这并非是大先生的原因。而是京城的陛下,似乎有些急功近利。便如种稻,连土肥都没堆好,却妄想着秋收一到,四海满仓。 陈景叹了口气,取来纸笔,同样给太史青回了信。在聚义喝断头酒的时候,太史青那张忠义无双的脸庞,一直久久映在他的心头。 “东家,我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讲吧。” “我这一路过来,听好多人讲,叛军可能要打过来了。” 陈景听着,知道这句话并非是开玩笑。换做以前,近万的叛军,没可能攻入南方腹地。 但现在,与蛮山接壤的中州,是小门阀最密集的地方。这些小门阀虽然不大,但在暗地里,定然和守旧派穿同一条裤的。 “这帮傻子。” 陈景皱住眉头。再这么斗下去,南方变法的果实,迟早要枯萎。 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隐患。蛮山后面,可是茹毛饮血的南蛮族,若是攻入中原—— 陈景晃了晃头,暂时将这些不安的思绪甩开。但不管如何,建造庄子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下去。 这世道,哪怕想简简单单地活着,对于许多人来说,便已经是一场奢望。 …… 登丰城,六州巡抚府邸。 一个留着山羊须的男子,约莫三十余岁,此时满脸都是怒火,怒到极致,抬手将面前的茶盏,“哐啷”一声拨到了地上。 他叫胡尊,南方六州的三品巡抚,是朝堂副相,大先生留在南方的掌灯人。但现在,胡尊已经焦头烂额。 在大先生离开南方之后,这纷乱之势,越演越烈。那些世家门阀,处处和他作对。 他甚至怀疑,那四个守蛮山的大营,极可能是被这些千年不死的老东西,合力劝反的。 “我先前就劝大先生,莫要急着离开。”在胡尊身边,一个老幕僚忧心忡忡地叹息,“好不容易才变法成功,没法子稳住局势,只怕要一团糟了。” “你也知,是陛下要召大先生回京的。”胡尊沉着声音,坐了下来。 “大人当知,若是南方局势一乱,叛军盗匪四起,京城那边,必定会有人借机上奏,甚至是弹劾大先生。如此,这举国变法的大业,只怕要胎死腹中了。” 听着幕僚的话,胡尊何尝不明白。但现在的局势,南方那些该死的老狐狸,明显是借机发难。估摸着,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了。 “首先要解决的,是叛军的事情。” 胡尊昂起头,看向旁边的老幕僚。如他,曾经也只是淮州的一个府官,跟随大先生在南方变法有功,才做了六州的掌灯人。 这灯若灭了,仕途便到头了,哪怕告老还乡,那些曾经得罪的门阀,也定然不会放过他。 “六州之军,先前败了一万,如今合计才四万人,还叛了一万,余者全调动的话,只怕整个南方,都要陷入困势。大人啊……若不然再征募一轮壮丁?”老幕僚犹豫着开口。 胡尊久久闭眼。 “操练不过半月,便上了蛮山战场,那战损的军报,我久久不敢碰。我总觉得,那军报上面沾满了血。若是大先生在,他必然会生气,甚至会将我踹死。他说过的啊,这万朝万代,百姓才是一国根本。” “百姓们再委屈一下……说不得这一次,便能成功平叛了。平了这四个营,南方那些老狐狸再想动,只能派豢养的私兵,他们舍不得的。” 胡尊揉着眉心,“从芝州那边,调八千大军,吴州那边,再调七千大军。另、另外,便按着你的意思,再抽五千的壮丁入伍,动员一万民夫,合计三万人。这一次,我亲自带军出征,不可再有任何差池。” “大人英明。” 胡尊闭目摇头,“哪来的英明。大先生说过,我胡尊是南方变法的掌灯人,但我觉得啊,这盏烛灯,已经在风中摇曳不安了。” 老幕僚跟着叹息。半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大人,芝州那边来了情报,说许陵君带着百多人的骑卫,准备入江南了。” “许陵君?那疯狗来做什么!”胡尊脸色动怒,“当初在平安镇,这疯狗可是敢杀大先生的。他是真不怕,这南方六州的维新义士,将他杀死在这里。” “艺高人胆大。许陵君是天下六绝,而且入了南方,还有那些老狐狸相帮。” 胡尊皱眉,“他来南方,是为了公事?” “应当不是,穿着便袍。而且最近在京城那边,并没有许陵君的调令情报。” “莫理他,他若真惹急了我,我胡尊,一样敢动刀剁了他。天下六绝,他能杀万人大军不成?” 胡尊抬手,“嘭”的一声,手掌重重拍在案台上。 …… 077章 官榜从伍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国事危急,官坊有令!即日起,每户出丁一人,从伍平叛!” “我大冉儿郎,当豪胆卫国,休要推辞!” …… 陈景站在庄子外,看着一张官榜,刺目无比地贴在墙上。在落户淮州之后,不仅是他,连着庄子里的人,都入了登丰城的籍册。 而且,按着古往今来的规矩。民间征募,必然是以乡野地方为先。很不幸,伏虎林这一带,除了陈家马场,便只剩邬村了。 “陈东家好。”先前那位小吏,此时又阴笑着骑马而来。 “大人这次,可是拿了缉拿令?” 小吏眯起眼睛,“说笑了,这一回过来,是为了募兵之事。” “你瞧着这官榜,军卷上有爷的名了?” “自然有,你的名字还是我举荐的。”小吏笑出声音,“另外这一回,陈家马场要出三人从伍。” 陈景皱眉。小鬼难缠,不是没道理的。 “听说啊,我是听说啊,从伍的壮丁去了蛮山,十个人起码要死七个。陈东家你,说不得还能活着回来呢。”小吏大笑。 “死了人的事情,大人居然这般好笑。”陈景抬头,第二次问,“不知大人贵姓。” “邬姓,单字一个忠。” “明白了。”陈景面色平静,“也难怪,邬大人会这般护着本村。” 邬忠依然还在笑,“呵呵,说不得这一次,陈东家能立下举世之功呢。陈东家小心啊,可别真死了,来日方长,还等着陈东家有空喝茶呢。” “托你吉言。” 邬忠得意地上了马,只跑出不远,又勒了马缰回头,抬起了手指,指着陈景,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陈景没有任何表情,带着骂骂咧咧的邢小九,重新走回了庄子。 按着官榜上的期限,三日之后,他要入城登记,在短暂操练后,便要开始跟随营军,去蛮山送死。 “东家莫去,我来替你!” 庄子里,妇孺们站在一边,满脸都是忧心忡忡。有不少刚加入的青壮,亦是一脸担心。 唯有邢小九这几条人马,一脸的豪气云天。 “这倒不用。”陈景摇头。他突然发现一件事情,若是剿灭叛军,立了大功,说不得是能擢升爵位的。 擢升为县伯,便不算白身了。虽然还是小虾米,但远比现在的破落户庶族身份,要好的多。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活着,先活着,再立功。 “小九跟我一起。”陈景补了一句。 九哥是护卫兼老友,肯定要带着。 “还要填一个名额,你们这几人便抓阄。” 抓阄的结果,让陈景有些惊喜,是猎户赵三。 当赵三举着短签,满世界欢呼的时候,他的妻子,却早已经泣不成声。 “你莫哭,你哭个卵。”赵三抱着妻儿,明明声音粗鲁,却又显得温柔无比。 一下子,赵三的老妻哭得更凶了。 陈景转过头,看着人群后面的宋钰。 这世道纷纷扰扰,他不得不一次次地铤而走险,给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争取变强的机会。 这老长的一段路,若说最亏欠的人,非宋钰莫属。 “为何不哭。” “你要出征,我哭了会不吉。” 无端端的,陈景又想起了妇人抱席,一路赶去收尸的场面。若有一日他死在了外面,宋钰也会如此。 “莫急,还有三天的时间。” 宋钰点头转身,多走几步,整个人的身影,一下子变得趔趄起来。 …… “东家现在要去桃威县?”邢小九怔了怔。 “正是。” 现在事出紧急,先前也料不到会上了军册。他去了蛮山之后,需要有人暗中照拂庄子。无疑,作为同盟的林汤,是最好的人选。 另外有些事情,他需要和林汤商议一番。左右还有三天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骑着马,陈景两人并没有耽误,迅速赶往桃威县的方向。沿途经过不远处的乡野,不时看到上了军册的民户,许多人皆是抱头痛哭。 前车之鉴,这一次去蛮山,几乎是九死一生。要知道,先前去的那一批人,很多壮丁的尸首,根本寻不回来,只能埋骨蛮荒。 途中遇到一户,那老妇哭瞎了眼。大儿先去,战死蛮荒。现在的军册上,又有了另一个儿的名字。 “这该死的世道!东家,怎的都拉壮丁去打仗?” 陈景不语。他是把答案告诉邢小九,邢小九会更加气愤。养士不易,这征募的五千青壮,只怕要成为头军,类似炮灰一类的角色。真到了守城之时,还需要在飞矢与投石中,抢修城关。 陈景有想过,利用焰硝火药之类的物件,出奇制胜。但这类土火药,并非是后现代的黑火药,要倚仗投石和巨弩,添加碎铁一类的杂物爆炸,才能发挥一番威力。 再者,大冉王朝对焰硝之物,管理极为严苛,和弩甲一样,除了烟花作坊的配给,民间若有私造,等同于谋反。 你只有拳头大了,才会慢慢有话语权。 陈景隐约觉得,这次去蛮山,或许是他在南方六州,站稳脚跟的最好机会。 “东家,到邬村了。” 刚巧,那小吏邬忠正牵着马,和几个本村人有说有笑,在看到陈景的时候,不少人都打着哨子,叫嚣起来。 “诸位瞧瞧,都瞧瞧,邬忠哥说了,在籍册上看到,咱们的这位陈东家,考了几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他还是个白身呐!”小村崽邬冬叫得最欢。 白身没有功名,便要响应军册募兵。反之,若陈景是个秀才,则可以免除募兵役。 “陈东家,莫不是要逃伍了?庄人都不要了,这就要跑入山里避祸了?” “小邬冬,下次再不听话,老子要当着你那堆叔伯的面,亲自折柳枝抽你。”陈景放慢马速,淡淡开口。左右都撕了脸面,不骂白不骂。 邬冬气得跳脚,“死鬼破落户,你便死在蛮山!” 陈景懒得多看一眼,将目光看向小吏邬忠。比起他的族弟,这阴森森的小官吏,更是讨打。 “陈东家,我认识一个棺材铺的掌柜,若不然,帮着你先预定三副?”邬忠抬头狞笑。 “也可,你先预定三副。一副你自个用,一副给你的傻子族弟,最后一副,你随便挑个叔伯装进去。抬棺入土的时候,老子陈景,会帮你多撒几把纸钱。” 邬忠眯起眼睛,怒极反笑。 陈景同样一声冷笑,和邢小九两人,在邬村的村口奔入岔道,策马扬长而去。 078章 官路和商路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入了桃威县,寻了处僻静的茶肆里间。 “二爷!”没多久,林逍便赶了过来。 这位桃威县最年轻有为的小护卫,还没开口,旁边的邢小九已经眼睛睁圆。 “逍哥儿可是去了青楼?” “你……莫胡说。”林逍也眼睛睁圆,下意识地急忙系好裤带。 “东家,你瞧着他,定然是去了青楼。可恶的,他明明自个去了,说不得那青楼娘子俊得很。我邢小九不是想去,是真的看不惯学武之人,偏要这般近女色——” 陈景揉着额头,打断了邢小九的幽怨。 “逍哥儿,去把我兄长唤来,我便在这处巷子茶肆等他。” 待林逍急急走出,陈景抬起头,才发现入夏的一场雨,在隔了月余时间后,毫无预兆的,开始哗啦啦浸满整条老巷。 林汤是戴着竹笠来的,一入里间,脸色显得无比急促。 “景弟,我先前还想去问你,抽壮丁的事情,你可是入了军册?” “入了。”陈景声音平静。 林汤想了想,“还有两日的时间,我想些办法,将你的名字从军册划了。” “这倒不用。”陈景摇头,“不说其他的,这一场入蛮山,我亦想去。” 听着,林汤脸色错愕,又变得有些生气。 “入蛮山九死一生,你去那里作甚?你可知道,若是要剿叛军,你等这些青壮,是要做头军的!做了这种头军,便相当于……肉军,在前面撞埋伏的。景弟你听我说,这一轮莫要去,容我来想办法。” 言语间,陈景听出了林汤的关心。除了这一场小盟盟,实际上,他和林汤两人,都有着一份莫名的惺惺相惜。 但不去蛮山的话,下一次要取军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上一次在塘村杀匪,花费了不少心思,才赚得二三十头的军功,那军功人头,还因为迁庄而没有上交。 作为庶族,要擢升最低等的县伯爵位,需要一千头的军功。这一次去蛮山,或许便是机会。当然,机会同样渺茫。要取到叛军首领的人头,何其困难。 这世道,要想搏富贵,危险在所难免。 “景弟,真要去?” 陈景点头,“兄长放心,不论如何,我定会保全性命。” “那刀剑无眼……若不然,我让林逍和你一起。他自小习武,本事不弱的。” “逍哥儿?” 林汤认真一笑,“当初我尚在京城,在我的鞭策下,我这族弟亦去参加了武举。景弟你猜,他考得如何?” “甲榜,第十七名!” 陈景脸色一惊,“武进士?” 除开登殿的前三甲,那么林逍所排的位置,已经属于名列前茅。怪不得,林汤会这般重用他。 “他并喜欢入宫,留在我身边。考马射的时候,无可匹敌,三箭皆中红靶。” 陈景呼了口气。 “兄长,你也知此去凶险异常,真放心让林逍跟着我?” 林汤沉默了下,抬起的脸庞,有了丝丝的不舍,“不知为何,我都不想让你出现祸事。你这般的人,在以后,该有一场更大的作为。” 陈景抱拳。 林汤叹着气,“你决定的事情,我不便过于苦劝。我自知,你肯定有自个的理由。吾弟,这一轮还请万分小心。我亦知你的来意,登丰城那边的陈家庄子,我会帮着照拂一番。” “多谢兄长。”陈景言语动容。他的选择并没有错,他和林汤两人,以后各有各的大路,但实际上,这两条路子是能相辅相成的。 “对了兄长,最近桃威县的事情,如何了?” “那府台很生气。”林汤皱着眉,“我已经越级上报,传书给了巡抚那边,亦有了一场政绩。但你也知,这等的世道,政绩并没有太大作用。” “先前我按着你的意思,抓了私斗的人。如今不出所料,两派都派来了人,对我行拉拢之举。但我只拖着,依然保持中立。” “差不多了。兄长现在,算是入了他们的视线。对了,那位府台是谁的人?” “守旧派的人,一个吴州门阀的叔伯辈。景弟放心,为了平衡这些关系,前几日的时候,我特地备了厚礼,去给这府台请罪。” 陈景满意一笑。不得不说,林汤确实是个做大事的人。 “景弟,下一步当如何做?” “不急,这段时日,兄长已经做了很多事情。操之过急的话,反而会惹人注意。左右事情也快平息了,倒不如再等一阵时间。” 林汤点头,“只可惜,按着大冉律法,以及这些守旧派的利益,我这位小知事若是想擢升。除非我上面的那位府台,调任其他地方,或者告老。” “他年岁几何?” “不到四十,身子很好。” 陈景皱眉。林汤也皱眉。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道难题,已经出现了。一年,三年,十年,若是林汤上面的府台,迟迟没有调动,他们要干等着不成? 陈景动了狠心。他抬起头,和林汤四目相对的时候,发现自家的这位兄长,亦是如此。 “兄长,他可是清廉之吏?” “若不是有大先生的变法,他早已经疯狂敛财了。我听说,去年还掳了一个美貌的小村女,这事儿我留意过,但没有查出什么。” 即便查出了,也未必动得了。 “兄长……可是动了杀心?” 林汤沉了沉脸色,“若有他在,我擢升无望。并不一定要杀,他告老也可。” 陈景点头。 “我去了蛮山回来,帮兄长想办法。” 最好的结局,他擢升为县伯,而林汤则升官为府台。如此一来,两人都踏出了第一步。 在南方,不管要做什么生意,你生意做得大了,赚的银子多了,必然会引起门阀世家的眼红。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在入了南方后,陈景一直小心翼翼的原因。 那位府台,若是个清廉之人,或许陈景会另寻他路。但无疑,这人是个贪儿,且色,倒不如除掉。 当然,不仅要一击即中,还要在事发后脱身,这并不容易。 一刹那间,陈景有想过去雇刺客。但在南方六州,你也分不清哪个刺客,或许和门阀旧党有染,若是被揭发,只怕他和林汤,都要死在这里。 “兄长莫急,等我从蛮山回来,这事儿定要解决。” 林汤亦是点头。 “其他不敢说,哪怕是得罪人,陈家马场在边,我亦会替你看好。但景弟此去,需万分小心。” 两人以茶代酒,举杯碰在一起。 079章 许五樽入南方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离开桃威县,一来一去,已经近两日的时间。明日便是第三天,需要去官坊入册。 跟着回来的林逍,明显有些不习惯。但好在庄子里都是好汉,几碗酒下来,就差勾着背去青楼了。特别是邢小九,对于林逍吃独食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便跟哥哥说,那小花娘俊不俊?” “九哥,你不是一直挂在嘴巴吗?练武之人不近女色,这辈子打死也不去青楼。” “我是不想去的。但你下次去的时候,我怕你这个弟弟出事情,我来做你的护卫可好?” 陈景有些无语,在席上喝了两碗酒,便起了身回屋。明天之后,将是一场未知的生死。不管如何,该好好和宋钰道个别。 听说不仅是叛军,蛮山后面的蛮人,也在蠢蠢欲动。左右这事儿,算得上凶险异常。但好在这次去蛮山,不仅有邢小九,还有林逍这个武进士,在安全上有了份保障。 晃了晃头,陈景踱着脚步,便往屋头走。 推开门,刚要往床上躺。陈景忽然一惊,待转身,便看见了宋钰,正认真地坐在角落,等着他回来。 “宋钰,怎么了?” 宋钰并没说话,一口气吹熄了油灯。在陈景的失神中,便觉得一团软肉,朝着他抱了过来。 陈景喘了口粗气,也将宋钰紧紧抱住。 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在疲于奔命。从平安镇到塘村,从塘村到伏虎林。他的人生,执意要遥遥而上千尺。他的小童养媳,亦一路跟着他。 说好不哭,待陈景一伸手,便抹到了宋钰梨花带雨的脸庞。 他抱着宋钰,两人往床上躺去。 马场外,黄昏刚过,夜色漫了出来,漫得哪里都是。 …… 清晨的时候,重新盘起发髻的宋钰,走路还有些不稳,正和几个小村妇,帮庄人准备着早食。 “东家昨夜抓鼠了?怎的这般憔悴?”邢小九疑惑地问道。 “确是,昨夜那硕鼠极大,屋子都震了。” 陈景笑了笑,继续往庄子另一边走去。他原先想让周勇,再造一支弩,但现在这情况,去了官坊,指不定要检查。真被查出了私带弩器,只怕要大祸临头。 这一轮去蛮山,别无他法,陈景只能带着林汤给的救伤药,小心行事。若是真能取到一份硕大的军功—— 陈景呼了口气。 还有一日,明天便该去官坊入册了。 但此时的陈景并不知道,一场巨祸,正在悄悄来临。 登丰城。 许久没有这般的阵仗,百余骑的虎卫,浩浩地奔入城中。郡兵不敢挡,官差捕快不敢拦。反而是看到来人之后,都吓得战战兢兢,止不住地立即行礼。 来的人,是整个大冉王朝,最具勇名的骠骑上将军,许陵君。不说战功,哪怕是身上的功夫,也属天下六绝之一。 许陵君冷着脸,没有任何回话的意思。 在他的身边,狐假虎威的宁容,终于盼到了这一刻,“尔等还不速速让开,可知面前的人是谁?是大冉第一的上将军,许陵君许将军!” “许将军……巡抚大人有问,许将军来南方,可是公务……” “巡抚大人?那位胡尊?他算个屁的东西,他敢站在我面前么!”许陵君冷笑,但想了想,终归没有太过。 “告诉你家大人,便说我许陵君,入南方访友。他若是敢耍小心眼,我饶不得他!” 这霸气凛然的一句,让许多来接待的门阀乡绅,止不住地欢呼。 “走。” 许陵君打起马缰,骑马从长街驰骋而过。惊得这富庶大城里,许多的贩子行人,都匆匆让开一条路。 “莫挡道,好狗莫挡道!”跟在一边的宁容,脸色激动无比,肆意地狂声大喊。到了现在,别人只会以为,他是许陵君的人,说不得还会觉得,是骠骑将军的一席随身幕僚。 光荣啊! …… 杀羊巷,一个年轻的僧人,放下了敲木鱼的槌,沉默地抬起了头。 “大师怎么了?” 一个来礼佛的老乞儿,献上一个干净的馒头,有些担心地问。 “有人来了。” “大师说笑,这登丰城是南方六州最大的城,每天都有人来。” 圆生沉默了会,在老乞儿错愕的眼神中,慢慢站起了身子。 …… “东家,有信!” “哪儿来的?” “塘村那边,武行送来的,听说打听了好一番功夫。” 陈景打开,发现居然是马胖子的信。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在淮州。” 捧着信,陈景越看,越是眉头紧皱。并非是马胖子神算,而他的那位表公子宁容,途经塘村之时,无意说了一件事情。 说要跟着那位骠骑将军许陵君,入南方访友,顺便来寻仇。寻仇的对象,便是陈景。 以陈景的推测,极有可能,这该死的宁容,说了他和捕头夏崇的关系,硬给拉扯上了,将他定为了平安镇的叛党。 “小九,林逍,你二人即刻准备。” 正在谈论南北青楼特色的两人,都抬头面色一怔。 “东家,准备什么?” “许陵君来了!”陈景咬牙。他很希望,这一次许陵君来南方,并不是冲着他来的。但现在,那个宁容是跟着一起来,那么极有可能,会冲着整个陈家马场。 “天下六绝许五樽?”林逍脸色发白,“我与九哥联手,也拦不住他。二爷,会不会想多了,他堂堂一个骠骑将军,来寻你做什么。” “应当是顺手而为。” 陈景揉着额头。大先生成功入了京城,对于许陵君而言,便是一场耻辱,定要记在心里的。对于那些平安镇义士的恨意,更是如火滔天。 入了南方,再顺手杀一个义士,何乐而不为。 该死的,明明都铺好了路,明天便该去官坊从伍了。但在这时候,却出现了这么一桩巨祸。一个处理不好,整个陈家马场都要完蛋。 那许五樽,哪怕杀光了整个陈家马场,陈景知道,也断不会有什么罪责。 便如摁死一只蚂蚁,死便死了,总归上不得台面。 “东家,要不然我们离开就是。” “不妥,明日去不到官坊,便是逃役大罪,庄子的人都会被牵连。” 陈景沉默了会,心底做了一个打算。 …… “户籍,快给我查户籍!” “哈,许将军,我找到了!南迁商人陈景,原是京邑人士,祖籍平安镇青石巷。” “许将军,他便在登丰城南面,不到十里的伏虎林!” 宁容捧着一册户籍,用指头死死卡住翻开的页面,笑得无比激动。 官坊之外,有些无趣的许陵君,正和一个门阀的嫡子,商谈着某件趣事。当听到宁容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抱着拳对面前的门阀嫡子开口。 “司马兄,我先去做件事情,很快回来,再与司马兄同饮。” 普天之下,能让许陵君这般客气的人,不出五个。 此时,那位站在官坊前的年轻世家子,儒雅地开口一笑,“那我司马卓,便恭候许将军了。” 080 吴州人杨七宝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时至晌午,仲夏的天时,在那些聒噪的蝉声中,显得更加烦闷。 陈景冷冷抬手,摁死了一只恼人的夏蝉。 在旁的邢小九和林逍,也下了马,跟着聚了过来。两人的脸色,多少有些紧张。 “东家,现在怎么做?” 陈景抬头,看着前方不远的登丰城。若无办法,他只能除掉宁容。虽然说许陵君通过官坊的户籍,也能找到他。但不管如何,少了这宁容狗贼的添油加醋,到时候巧言令色,再寻些由头扯过,说不得还有一丝生机。 正当陈景想着—— 在官路的前方,一袭沉默的人影,正缓缓行来。动作很慢,脚步很轻,却走得沉稳无比。 人影有些熟悉,待近了一些,等陈景抬头,才发现是小僧人圆生。 圆生停了下来,站在陈景面前,先结了个善指,才脸色认真地开口,“南方有人来了。贫僧在城里问了一遍,才发现是来寻你。” 陈景不知该怎么说。 “大师,还请先行离开,说不得会有一场危险。” 圆生答非所问,“陈景施主,我对你说过,你种下了福田,可记得?” 不管是拾骨,还是帮助老花娘,认真地说,在佛理上,他确实种下了福田。在原先,他亦没有奢求回报,权当是为这场穿越的人生,再添上一丝色彩。 “你既种了福田,便该有一场福报。贫僧知晓,你在担心什么。京城来的许五樽,会寻你的麻烦。” 陈景犹豫着点头。但他向来不是束手待毙的人。不管如何,总该努力一下。 “陈景施主,你回庄子吧。”圆生认真开口。 只以为听错了,陈景脸色一怔。圆生也打听过了,哪怕是个不谙世事的僧人,也该知道许陵君是何等人物。 “大师还请先行离开。”陈景摇头。 “我既然来这里,便会有办法护着你。这是你种下的福田,而贫僧,不过是报了因果。” “大师与许陵君是相识?” “不是?” “他欠着你人情?” “亦不是。”圆生笑了笑,“我来这里,可以拦住他。” 陈景依然没明白。 圆生沉默了会,“我两年前避世为僧,是因为杀错了友人。你不知晓,在遁入空门之前,我有一个俗家名字。” “大师有俗家名字,这很正常。” 圆生抬起了头,语气依然平静。 “我的俗家名字,叫杨七宝。” …… “驾,驾!” 从登丰城出发,百多骑的人马,卷起阵阵的尘烟。当头的人,赫然是许陵君,在马的得胜钩上,还别着一柄月牙长戟。 此时,在得知陈景的马场位置后,便立即带人出城。毕竟做了这件事情,还需要回城,与老友同饮。 “许大人,不远了,那贼子逃不掉!”跟着骑马的宁容,被颠簸得气喘吁吁,却依然压不住心头的狂喜。 在平安镇的时候,被陈景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他的心底,早已经憋了一股气。这一轮,他定然要亲眼看着那小贼,死在面前。 先前看了户籍,才发现这家伙,还被抽壮丁,准备送去蛮山。不管是早死还是晚死,终归要自己看着,心头才能舒坦。 “许大人,许将军!”过了半程,在路边的位置,又见着了一个人影。这人声音激动无比,且带着一股子的谄媚。 “许大人,我等知晓那陈景贼子的住处。我邬忠,愿带着大人亲去。” 作为官坊的小吏,邬忠很快便知道了这场喜事,于是便等在了路边,期望着能在这位骠骑将军的面前,搏一番出场的脸面。 许陵君转头冷笑。 见着没有呵斥,邬忠大喜过望,急忙骑上了马,跟着往陈家马场的方向赶去。 “不瞒许大人,那马场小东家陈景,便是一个恶贼。呵呵,他去蛮山的事情,还是我一手操持的。哪怕许将军不寻仇,他一样要死——” “聒噪!”许陵君怒喝了句。惊得邬忠急忙收声,不敢再多言,只做领路之举。 宁容在旁得意无比,印象中,这位许将军,好像还没大声呵斥过他。那岂非是说,对着他有着一份欣赏。说不得以后,真能成为许陵君的一席幕僚。 百多骑的人驰骋赶路,哪怕是登丰大城,也许久不见这般的场面。惊得四周围的行人,匆匆避让不已。 约莫在大半个时辰后,急赶之下,离着陈家马场,已经越来越近。 前些日子的雨水刚停,虽然天时变得炙热,但官路边的树木和棘草,变得更加碧绿。蝉鸣声也越来越响。 天色慢慢靠近黄昏,一袭残阳,斜斜地铺下整个世界。 “许大人,已经很近了。陈家马场不远,便是我邬村,备好了酒宴……”邬忠小声开口。若是能巴结上这尊大佛,那么邬村以后,势必成为南方的一流世家。 只可惜,被许陵君彻底当成了空气。 此时的许陵君,忽然一下子停住了马,脸庞上带着一份不解。这一路过来,多的是避之不及的行人百姓。但现在,在他的面前,一名年轻的僧人,枯坐在黄昏的官路上,似是静静等着什么。 “喂,小秃驴子,给许将军让路!”邬忠怒喊。在旁的宁容,怕落了下乘,更是直接下马,挽起了袍袖,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小秃驴,暴打一顿赶走。 “撞过去就是。”许陵君淡笑。 两骑护卫呼啸一声,骑着马往前冲去。眼看着就要撞到年轻僧人的身上—— 却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两骑护卫像是抽疯了一样,忽然就停了马,齐齐翻倒在地。 许陵君瞬间皱眉。 “八山六水四桥,七宝五樽三刀。”僧人圆生抬头,对着骑马的许陵君,认真地结了一个善指。 “吴州人杨七宝,恭候许兄久矣。” …… 081章 你种下的福田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只听到名字,许陵君脸色微变。他自然知道,这年轻僧人的嘴里,吴州人杨七宝是是谁。 怪不得,刚才便发觉面容有些熟悉。 “喂,什么七宝六宝的,我劝你乖乖让路——” 说话的邬忠,被许陵君下马一脚,直接踹飞了出去。 许陵君皱着眉,喝住了身后的护卫。 “杨家小子,你为何要拦我。” “许兄要去哪?” 许陵君眯起眼睛,“陈家马场,这是公务。你当知晓,拦着我便算阻碍公务。” “给我一个脸面,许兄回头如何。”圆生认真抬头。 “你认识陈景?” “认识。陈景施主我护定了。” “做个和尚不好么?瞎掺和什么。莫要以为我怕你,我这几日身子疲乏,是不想和你打。” 圆生沉默了下,“我也许久没厮杀了。若是许兄执意往前,我只能破例一回。” “你护得了他一世?”许陵君逐渐气怒,“莫说是他,他的庄人呢?他的老友呢?” “许兄,祸不及家人。,” “我只讲最后一次,让开!”许陵君咬着牙。他可以选择绕过去,但这样一来,京城许五樽的名头,又要折戟沉沙了。 圆生闭目,再缓缓睁开时,已经有了丝丝的杀意。 “许兄,那便打一场吧。” 圆生起身,慢慢将身上的纳衣脱掉,赤着身子立在黄昏的晚风中。他走了几步,在旁边的一株树木下,折了一根硬枝,将枝叶剥去,稳稳抓在手里。 “一根木枝,便是你的打鞭?”许陵君咬牙。 “许兄不妨来试试。” 圆生垂下打鞭,轻描淡写地挥了一下,不多时,在官路边的一坨石岩,一下子从中碎开,碎屑四溅。 这一幕,不仅是许陵君,连着身后的那百余骑护卫,以及宁容,都一时目瞪口呆。 …… “东家,这小和尚好生厉害……”邢小九睁圆了眼睛。哪怕是他,换成用刀,都未必将石岩剁开。 但面前的圆生,只轻轻鞭了一下,石岩就碎了。可见,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陈景脸色狂喜。他从未想过,这种下的几场福田,让他结识了这位天下六绝之一的杨七宝。 瞧着许陵君,当初在平安镇,傲得不要不要的,敢单枪匹马的追着袁四桥杀。但现在,哪怕带着百多骑的人,却依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昏色之下。 圆生平静地垂着木枝打鞭。但久久,许陵君都不敢过来。只知咬牙切齿,不踏一步。 “该死的。”许陵君沉着虎目。固然,他可以让护卫去冲杀,但这样一来,同属天下六绝,便相当于不要脸面了。 “许兄,我多讲一句。那陈家马场的小东家,早先和我相熟,不可能是你要抓拿的贼人。我杨七宝,愿意为他担保。” “你有何证据。” 圆生平静一笑,“你知我的性子,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很明显,是给了许陵君一个台阶。 许陵君犹豫了下,又不时垂下头,看着被打碎的石岩。还是那句话,天下六绝之中,以杨七宝的身手,最为神秘莫测。 他可以扛着月牙戟,追袁四桥八条街。但他不能……随意去招惹面前的这个人。 传言杨七宝头上有个肉角,若是杀心大起,肉角便会冒出来。双目赤红,不死不休。当初在狄国那边,为了替一个友人报仇,硬是一个人,挑了北狄国九个哨的猛士。 “既然杨兄都做了担保……那肯定没问题了。”许陵君喘了口气,堆出满脸的笑容,“真是想不到,你杨七宝会为了一个小人物,如今作派。” “他是个好人,这世道里的好人已经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 许陵君干笑了声。 “那便如此,这事儿便揭过去。你要知晓,我许五樽不是怕和你打,和你一样,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许兄,以后你不会寻他的仇了吧。” “他若不惹我,我盯着一只蝼蚁作甚。除非说他便厉害了,有一天能像对手一样站在我面前。” 不远处,陈景脸色发沉。夏崇便是死在许陵君的手里,但如今,他根本没有任何报仇的资本。 连着这条狗命,都是靠别人保下来。没有实力之前,没有变强之前,在那些大佬的眼中,如许陵君所说,他便像一只蝼蚁。 …… “对了杨兄,我要回城里吃宴,不如你与我同去?”许陵君笑道。 “许兄说笑,我是个僧人。” 许陵君有些不甘地点头,准备上马离开。偏在这时候,不知死活的宁容,脸色变得焦急,刚要开口再劝—— 被许陵君抬手一掌,掴得鼻青脸肿。 这个傻子,到了现在还不明白,义士的嫌疑尚且不说,有杨七宝在,分明是死护住了。 为了这种蝼蚁和可有可无的嫌疑,坏了事情,得罪了杨七宝,根本就不值得。动了那马场小东家,相当于把杨七宝得罪死了。 当然,连许陵君自个也没想到,一直心心念念要和杨七宝打一场,却以这种结果收场,属实有些憋屈。 “走。”许陵君冷着脸,声音里带着一股怨气,百多骑的人无功而返。连着宁容,都不敢逗留片刻,急急跟着哆嗦上马,往城里赶去。 陈景走出来,脸色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默。若是没有圆生,他这一次,当真要大祸临头。 此时在他的面前,圆生已经重新穿好了纳衣,脸面上,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陈景施主,无事了。” “多谢大师……” “许陵君虽然是个嗜酒嗜杀之人,但不论如何,他很在乎自己的声名。既然答应了我,只要你以后不惹他,那么他便不会再来寻你。” 这天下间,六绝杨七宝的话,威慑力会很足。 陈景的心底,何尝没有招揽的打算。但这尊大佛,没有可能会入他的小庄子。这一桩福田的因果,已经是极为慷慨了。 “你我现在,或许是最后一面。” “大师要离开登丰城?” “你从伍去蛮山,再回来之时,我便该远游了。” 圆生去远游,毫无疑问,和暴露了身份有关。虽然解决了陈家马场的危机,但同样,也绝了自己的路。 陈景心头失落。他遇到很多的人,偏偏这些人,便如过季不侯的蝉音,一下子消失不见。 “陈景施主,我希望有一日,你变得很强大之后,莫要忘了礼佛之心。权当是,这一场福田的因果。” 圆生结了个善指,踏着步履,缓缓离开。 …… “东家,这还晕了一个!”邢小九激动大喊,指着被踹晕的邬忠。不多时,他做了一件极为无耻的事情。 用树枝挑了马粪,便朝着邬忠昏过去的脸庞,慢慢盖了上去。 082章 什长陈景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入军册的清晨,邬忠早早来到了官坊。原先满脸的黑黄,不知用了多少皂粉,才将一张脸搓洗得惨白。 “邬吏,今日俊了不少。” 熟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懒得回。他如同野狗一样,不断嗅着鼻子,试图判断自个身上,还有没有马屎香气。 当然,更大的事情,是为了看着陈家马场的人,赶紧来官坊入册。那该死的,明明许陵君都去了,明明都大祸临头了,偏偏还能活下来。 终于,在不久后,他看到了那冤家,正带着两个庄人走来官坊。邬忠冷笑了声,踏步迎了上去。 “哟,邬吏。”陈景急忙抱拳。 “少客套了。”邬忠堆出狞笑,“这一回去蛮山,陈东家可得自求多福了。不要觉得自个命大,等到了蛮山,你便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陈景笑了笑。 反而是旁边的邢小九,依旧林逍两人,一下子笑得抱住了腹。昨日马粪扑脸的事情,足够乐上好几天。 “邬吏今日洗脸,脸儿都搓白了。” “住口!”邬忠大怒,咬着牙,“休要逞舌剑,你这破落户此去蛮山,必死!” 陈景表情冷静,懒得再看邬忠一眼。这邬村的小村崽,算尽了机关,将他编入去蛮山的壮丁。 但却不知,这一场蛮山,说不得是起势的第一步。而且,听说这次领军的人正是胡尊,若有了偌大功劳,按着胡尊的脾性,大先生留下的军制法度,哪怕是抢功,但依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官坊里,由于许陵君先前的翻看户籍,陈景的名字并不陌生,两个老吏多看了几眼,又面无表情,将陈景的名字添了上去。 随后,陈景三人各领了一套旧布甲,才跟着入册的人,浩浩几千之数,开始往城外的练兵场跑。 根据官榜所说,这一次的操训,只有十日时间。十日之后,他们这五千被抽的壮丁,便要跟着万多人的正规军,入蛮山平叛。 按照大冉的军制,像他们这类步卒,分为什长,百夫长,哨官,营将,以及统帅大将。 什长,除开自己的话,能带领十一人,十人为兵卒,剩余的一人,则为伙兵,负责生火做饭,擦洗器甲之类。 如什长这类职务,不算任何的官身,很随意。随意到邢小九瞪了其他八人一眼,陈景就光荣地升为什长了。 “我讲两句。”陈景笑了笑。在去蛮山之后,这跟随的十一人,说不得要做一场生死兄弟。 “多问一句,诸位去蛮山,可想回着回来?” “想,自然想。”陈景话刚落,一个裹着头巾的青年立即附声,“我上月才成亲,我若死了,娘子便成了寡居妇,要被人送到漠北修墙。” 陈景点头。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几十年前大冉势弱,北境告急,便动用了一批老叟和寡居妇,和牢犯一起,送到漠北修长城。 面前这一什的人,都是乡野村夫。连字都不识,去了蛮山,极可能稀里糊涂地死去,徒留家人哭断了肠。 “若都想活,便听我的话。”陈景皱了皱眉,“自然,我无法保证每个人都回来,但诸位若听我的话,说不得会有一番机会。” 这一小队的人马,在进蛮山之后,便算是他的嫡系。当然,陈景可不觉得,他一个小什长,能在万数的叛军中,掀起什么大风浪。不过,任何事情都有机会,需要一双善于发觉的眼睛。 “什头,谁做伙夫?”另一个人问。 陈景早已经想好,指着在站在最边,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郎。约莫是个种佃田的书生,腰下还别着一本发旧的圣贤书。 这世道,能改变命运的法子,对于普通人而言,便只有一个。那便是寒窗苦读,期望一朝中了功名,到那时,将会迎来一场富贵。 “还是个娃娃。” “父……父病了,我替父从军。”少年郎声音微颤。在以前,他一边种佃田一边苦读,何曾见过这般的场面。 “你叫什么?” “于生。” “莫怕,做伙兵要安全许多。”陈景安慰了句。一般情况之下,伙兵不用上战场,负责灶饭杂务即可。 随即,陈景又问了其他人的情况,心里才慢慢有了底。只有十天时间的操训,无非是最简单的阵型,以及初步的杀敌动作。 但不管如何,没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即便是那位胡尊,在心里,也只会把这数千的抽丁村夫,当成肉军。 古往今来,肉军上战场,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 十天后的清晨,战鼓的擂声,以及马蹄的奔踏,一时间响彻了整个练兵场。 “巡抚大人亲征蛮山,所有人等,迅速集结点卯,准备随军出战!” “三通鼓毕,不到者斩!” “速起,速起!” 一个年轻的哨官按着刀,冷着脸,将本部的千余人,迅速召集到一起。 陈景披着旧甲,抬起了头,看着那年轻的哨官。五千余的壮丁,被编为了一营。而一营,又分为五哨。 面前的年轻哨官,正是执掌这千人的将领。听说是胡尊派系的人,暂调到壮丁营率军。 十日的时间,明显还不够。 壮丁营中,年轻些的少年,披着旧甲,已经被三通战鼓吓得身子打颤,软着腿想撑着,但终归撑不住,只能摔在地上痛哭。 百夫长跑来,想要赶紧扶起。却被对面的哨将发现,扬着马鞭,将打颤的少年们,抽出数道血痕。 陈景侧过目光,特意看了一眼于生。发现虽然有些颤抖,但终归是站稳了。 “什头,我,我们真能活着回来吗?”于生红着眼睛。 “能。我瞧着你,以后还要考状元的。” 于生满脸动容。 陈景沉默抬头,看着前方,还有些歪扭的站姿,各色杂乱的旧甲,刀器不足,不少人还拿着竹枪。 这世道风雨飘摇,生无所生,死无所死,你想活着,想堂堂正正地活着,那么只有靠拳头和刀,杀出一条血路来。 083章 去蛮山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战鼓擂,“胡”字旌旗,高高地迎风飘摇。 在壮丁营的猝不防及之中,合计两万余的大军,开始往蛮山行军。过了登丰城,循着南下的官路,沿途经过了陈家马场。 披着旧甲的陈景,转过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盘着发髻的宋钰,正带着一大帮的庄人,在风中相送。 邢秋几个娃儿,只以为他们一去不还,哭得在地上打滚。 “巍巍大冉,州四十六,二都九关——”陈景收回目光,抬头怒喊。 这首冉歌,还是一个百夫长教他的。将近三百年的王朝,以武立国,当初是何等的威风。但到了现在,四十六州的疆土,只剩二十八州,所谓的二都九关,也被狄国打得迁都,失去了漠北四关。 “上朝天国,日月浩瀚。” “四海臣服,漠北蛮山。” …… 这一下,不管是壮丁营,还是正规的营军,都跟着长呼起来。便如他们,或贪,或惧怕死亡,但不管如何,他们所站着的土地,是他们的祖辈,一次次浴血厮杀,打下来的江山。 骑在一匹挂甲马上,胡尊听得脸色沉默。他突然想起,大先生全力变法,为的,便如同冉歌里一样,让天下宵小,四海臣服。 “行军,擂鼓士,再用些力气!”胡尊一声怒吼,按住了腰间长刀。在没有做巡抚之前,他并非是什么软文士。而是在南方,一刀一剑杀出来的军功。 在胡尊的命令之下,两万余人的剿叛大军,慢慢进入了状态,全力往蛮山的方向,火速行军。 …… “瞧着他们,瞧着那陈景崽子,还喊唱了冉歌。”在邬村的村口,小吏邬忠满脸狰狞。 作为一个官身,却连一个马场小东家都摆不平,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场羞辱。但还好,终归用了办法,让陈家崽子上了军册,去蛮山送死。 “族兄,这一次肯定能报仇雪恨!”在旁,邬冬同样大喜,“族兄莫忘了,到时候,陈家庄子里的几匹北马……” “给你,都给你。你个只会跑马取乐的小纨绔。”邬忠喝骂了句。相对起几匹北马来说,整个陈家马场的资财,才是他想要的。听说,陈景崽子那小夫人,长得还挺俊,说不得等这崽子战死后,自个还会有一桩艳福。 “死吧,都死吧,死在蛮山最好。”邬忠低声露笑。他不在乎什么家国山河,他要的是富贵。只要富贵了,才不枉费来人间一遭。 在登丰城。 正和老友欢饮的许陵君,听说剿叛大军出城之后,并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要保的东西,是门阀世家的利益。只要王朝还在,那么便饿不死他们这些人。再退一步说……更朝换代了,凭着这些底蕴,再去依附新朝,富贵依然还在,谁都抢不走。 “司马兄,这句话怎么说来着?”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在许陵君对面,一个儒雅的世家子,淡淡笑着开口。 “不过,若能不换,还是不换的好。” “那小皇帝懂些事儿,那赵副相什么大先生的,莫要太闹,我许陵君自然会保着王朝。” “大先生赵生牛,不管如何,我司马卓同样佩服他,敢为天下人之先,主持大冉王朝的办法。” “只可惜,是敌非友啊。” 许陵君笑了笑,“是生死之敌了。若不是在平安镇出了意外,他的人头,已经被我取了。” “对了许兄,这次来南方,可手刃了那帮凶义士?” 许陵君顿了顿,“莫提了,他有杨七宝作保。我答应了杨七宝,他莫来惹我,我便不动他。司马兄你有所不知,我并非是不敢和他打,而是杨七宝孤家寡人的,真把他惹急了,他会杀我许氏族人的。我真不怕他。” “许兄,你和杨七宝算是相杀,谁会赢?” “五五开吧。”许陵君干笑了声,“莫提这些,你我喝酒。” 儒雅世家子点头,喝了一盏酒后,沉默了会又发问。 “对了许兄,我突然有了些兴致,那帮凶的小义士,是叫什么了?” “叫陈……叫陈兴?哦对,好像是这名儿。一只小蝼蚁,我约莫记不清了。呵呵,司马兄啊,这次胡尊再打输了。在京城朝堂那边,只怕那位大先生,又要成为众矢之的。” “他肯定要打输的。毕竟,叛军那边的人马,不管是器甲还是战马,都是精良无比的。南方的大户们,可花了不少心思。当然,胡尊猜得出来,大先生猜得出来,小陛下猜得出来,很多人都猜得出来,那又如何呢。” 儒雅世家子仰头,“我天下世家,便是一把器。能帮你建功立业,但同样,也能把你割伤。不懂度势而用,那么便自取灭亡了。” 许陵君点点头,深以为然。 …… 大冉,京城。 一个白袍的孱弱青年,披着一件大氅,孤独地立在黄昏中。若无记错,今日便是南方的掌灯人,那位胡尊出兵剿叛的日子。 先前来了密信,并没有说抽壮丁的事情。等门客从南方再回情报,要阻拦已经晚了。 黄昏中,白袍青年久久闭目。 一盏将近干涸的火烛,便在他的身后,随风摇曳不停。 “大先生,天晚风寒,还请注意身子。”一袭戴着竹笠的人影,急急走了过来。 “四桥,你来了。” 来人正是袁四桥,摘下竹笠,扶着大先生便往屋里走。 “不瞒你,我很担心南方的事情。胡尊这一次,若是又打输了。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们,便会以此发难。会说南方变法,便是一场狗屁。说不得胡尊,还要被治一个庸将误国的罪名,判千里流放。” “胡尊革职之后,那些老狐狸,便会捧一个自己人上位。南方六州变法的果实,便要草草落果枯死。” “大先生放心,胡尊是行伍出生,原本就擅长行军布阵的事情。” “我自然知道这一点。当初陛下早早召我回京。我已经早有预料,南方的守旧派,会以战事来胁迫朝堂。所以,我才选了他做南方的掌灯人。只希望,他这一次能打出一场硬仗。” “还有一事,我想和大先生说。” “何事?” 在旁的袁四桥,沉默了下,“那位陈景,入了南方之后,这一次,刚好被抽了壮丁。换句话说,他会跟随胡尊一起去蛮山。不管如何,我心里对他有不少期待。” …… 崇山峻岭间,在行军的长伍中,披着旧甲的陈景,蓦然回了头。在身后,摇曳的树影,巍峨不动的青山,终归慢慢地化成一片模糊。 他人生的孤舟,将要驶去一片未知的海域中。 084章 蛮山州境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于生,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天色昏晚扎营歇脚,正在浸醋布的伙兵小书生,听见自家什长的问话,急忙羞赧一笑,“什头,我想考个秀才。若是考了秀才,便不是白身了,庄子的老爷们,都会请我去做账房。” 说完,于生开始做灶饭,浸过的醋布开始发软,散出淡淡的醋腥气。 盐铁属于管制,普通人无法携带太多的盐。寻常打仗出征的时候,如这些壮丁,都会自己带着醋布,添入灶饭一起吃食。 醋布并非是布料,而是干海带,含盐量高,且携带方便。 “铁头,你要做什么。”陈景揉着腿,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位刚成亲,就要奔赴战场的小青年,便是铁头。 “什头,我想做个老爷儿,算不算做美梦?我可告诉你,我们那镇子的富贵老爷,吃馒头还要扒面皮,他扒了就扔了。一听说五老爷今日吃馒头,村里的娃儿们,便都急忙跑来,争着去抢面皮。” 陈景心头悲哀。便如这些人,穷其一生,最大的念想便是吃饱穿暖。但偏偏这世道,又将他们推入深渊。 “什头,我想做个打铁汉,打一柄农器,能赚二十文。” “什头,我要做青楼小厮,看小娘子便不用花银子!” 一群人捧着灶饭,激动地谈论着,只刚吃完,不多时,便传来了熄夜的通鼓。 南行的天气,越来越热。 四百余里的路程,连续行军十多日的时间,才算赶到了蛮山附近。不同于中原南方,越接近蛮山,气候便越是湿潮。 与蛮山相对的中州,州境一带,此时已经是哀鸿遍野。州境的十余里路,一路而过,都是新堆的坟山。头顶有黑鸦长嘶,林子边上,亦有伺机而动的野犬,三五成群刨开一座坟,便胡乱撕咬下一截,又迅速窜入林子中。 循着官路,往北面方向走的难民,即便见着了官军,也无动于衷,眼神麻木地张望了会,又急匆匆地拖着包袱,继续往前赶路。 骑在马上,胡尊满脸都是自责。他颤着手,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时至今日,他从未想过叛军之祸,会这般严重。 “张素,是我这个巡抚的失职啊。偌大先生见着这份光景,止不住要气得咳血。” 叫张素的老幕僚,沉吟了会,“大人,为今之计,只有铲除叛军,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确是,确是!”胡尊脸上,迅速堆上了杀意,“他们莫要忘了,我胡尊,才是南方的六州巡抚!这一次,吾要剿灭叛军,以作效尤!” “斥候营,在州境附近巡查,择一背山的地势,作为大军的扎营之地!另,哨将以上的军职,准备入中军帐,商议军机!” …… 天色又暗,中州的州境一带,不仅是热得人脑袋发胀,更有无数的虫蚁,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身子。 在后的民夫营终于赶到,在送来粮草辎重的同时,亦送来了涂抹的药汤。但不管怎么说,防虫的效果并不算好。 壮丁营,第四哨的营地。 一个百夫长按着刀,急匆匆走入了一个营帐。 “老丁,怎的突然来了?”正蹲在角落抠脚的邢小九,怔了怔抬头开口。 老丁叫丁沛,四十来岁,是陈景这一支人马的百夫长,脾气老好,一路上总爱念叨,等打完仗回了淮州,要立马逛青楼,花银子请三个花娘。 “有些不好。”百夫长丁沛皱着眉头,“其他的什长我还没说,便先来对你讲了。在明日,我等这一哨,千人的夫壮,要作头军探路。” “抓阄的?” “那小哨将自个请命的。”丁沛咬着牙,“陈景兄弟,我不瞒你,我刚才还见着,有逃役的夫壮往营地外跑,但我没喊。你我这一次……可能要九死一生了。” “蛮山那边的情况如何?”陈景想了想开口。 “还能如何。占了一座关卡,至少七八千的兵力,都据关死守。那关城里,不知怎的,听说还屯了足够一年消耗的粮草。我从伍三年,不用想都知道,那些叛军,是要耗退我等这些平叛军。” “巡抚大人怎么说?” “在想法子呢。若是想不出的话,到时候只能去强攻了。”丁沛叹了口气,“我教你们一个法子,今夜多取些树皮枯草,藏在内袍里。明天作了头军去探路,若是中箭,运气好些,说不得能活下来。” 丁沛起了身子,骂骂咧咧,“那小哨将卵都不懂,他知不知,为了他这副脸面,会死多少人?” 丁沛按刀的人影,又迅速走了出去。 陈景皱住眉头。固然,他有心思去劝胡尊,强攻并非明智。但其他不说,堂堂一个巡抚大人,凭什么要听你放屁。哪怕有护送大先生的功劳,但这事儿,敢往外传吗?在南方访友的许陵君一听到,只怕又要骑着马追过来。 “什头,我们怎么办?” 等丁沛一走,营帐里的气氛,一下子悲伤起来。这才赶到蛮山,便接了一个赴死的探路军务。 “莫急。”陈景安慰道,“今夜便用老丁教的法子,多拾些树皮之类,用作护身。” “什头,那明日呢?” “中州和蛮山的交界,林木茂盛,且附近的地势,不宜在山峦埋伏。若有伏弓,应当是蛰伏在林子里。” 巡抚胡尊,好歹是军功擢升的大吏,应当也能明白,如这类兵家大忌,逢林莫入的道理。 “什头的意思是,不要靠近林子?但我等跟着本部行军,本部去哪里,我等便要去哪里。那哨将要入林子,我等亦无办法。” 一提起那小哨将,陈景心头便来气。为了自己的军功将位,又无战略眼光,这种兜底的蠢事,都要抢着请命。 “我会再去和老丁说一下,将我等这一什人,调到那哨将附近。” 在蛮山边境,那叛军据险而守。正如丁沛所说,要做的,便是耗退这一支平叛军。若胡尊一味强攻,只会适得其反。 按着陈景的想法,这种光景之下,将叛军从据守的城关诱出,再布局围杀,才是上上之策。 085章 林中必有埋伏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小哨将叫李光,是巡抚胡尊的妻家人。所以,这一次卯足了力气,想在胡尊面前,打下一份军功,博得赏识。 如这种壮丁营,领军的人可不会是什么百战之将。譬如丁沛,这位只从伍三年的兵油子,都能因此升为百夫长。 大抵是读过一些兵书,在军议之时,又能说得头头是道,自然会引人注目。但实际上,本事并不见多,估摸着连刀也握不稳。很不幸,陈景顶头的哨将李光,便属于这一种。 蛮山一带,入夏之后的天气,反而更加湿潮,滋生出的虫蚁,总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攀爬上身子,甚至脸庞。 邢小九对着林逍甩了一巴掌,捻着一丁的虫尸,得意地扬了扬眉头。林逍捂着被抽红的脸,只得忍住了骂娘的打算。 “陈景,我知你有些本事。”丁沛小心走来,凑到了耳边,“你记着,莫要乱来,那小哨将不管怎么说,是能用军杖将你打死的。” “放心。”陈景点了点头。 “莫要死了,回了登丰城,我请你一轮花酒。”丁沛露出笑容,拍了拍陈景的肩膀,又匆匆走开。 死不得。 陈景抬头,看了眼蛮南的天空。清晨有红霞似血,一抹抹的血色,铺满了整个天空。 收回目光,陈景又回了头,试图找出平叛军的本营,主将胡尊的所在。奈何人头攒动,又有旌旗飘舞,根本无法远视。 踏踏。 小哨将李光骑马披甲,终归有了一丝的将气。他鼓了好一会的脸,面无表情,待远处的通鼓乍起,才急急让人打了旗令。 不多时,壮丁营第四哨,千余人的长伍,开始作为头军,循着生死难料的长道,匆匆行军而去。 “那叛军据守的关卡,叫吞狼关。莫要看着霸气,实则是为了唬住蛮人。也就这四五年,开始修葺,加高了城墙。”兵油子丁沛如数家珍,又凑到了陈景身边。 虽然说长伍行军,不宜相谈。但他们这支壮丁营,明显是送死之局,许多军制,约莫都放得很松。 在丁沛的调度下,陈景这一支的十二人,已经是离着哨将李光,相差不远。 先遣的斥候营,每去二里,便要回报一轮。 千余人的壮丁营第四哨,小心跟在后面。大多数的壮丁,还停留在盼庄稼收成,以及偷看寡居妇的阶层,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们要奔赴蛮山战场,九死一生。 哨将李光的脸色,亦是担心无比。这和兵书上的不一样,哪怕是步步为营,有斥候在前探查,但那种死亡的逼迫感,如影随身。 攒动的人头中,陈景抬起了头,努力远眺着前方。邢小九和林逍两人,一左一右,随时护在他的身边。 长道前方,将会迎来一片连绵的密林。 陈景垂下头,目光有些担忧。 逢林莫入,虽然是兵家大忌。但不管怎么说,在林道行军,遇见伏弓的可能性,只怕概率很高。 在后方,紧随其后的平叛大军,谨慎无比,离着还有几里的路程。 “探骑呢?”李光忽然开口。 先遣的探骑,这一轮,似是很久没回报了。 “李将,会不会出了问题?前面说不得有埋伏。” 李光皱眉,“兵法有云,敌力不露,不可轻进。来人,去前面查探一轮。” 被点名的那一位百夫长,垂头丧气地领命,只得带着本部的壮丁,小心往前走去。 陈景转头,发现身边的丁沛,喊了句“菩萨保佑”。 不多时,那百夫长又带着人回来,“李将,并无事情,是有马儿落坑了,那几个斥候跑不回来。” 李光抬头,发现这位百夫长带出去的人,并无任何死伤,才重重松了口气。 “那几骑斥候,到底是怎的——” 没等李光再责问,在前方的长道上,终于有斥候跑了回来,隔着还远,高高举起了一面红字旗。 红者为善,黑者为恶。 先遣斥候探路,以旗语为准。 这一下,李光终于露出笑容,原本担心的模样,一下子烟消云散。 “传我军令,继续行军!” …… 攒动的人头中,陈景脸色发沉。 “陈景,并无祸事,过了前面的林子,便能入城了。入了城,好生休息一番,到时候再打吞狼关。”丁沛在旁,看着陈景脸色不对,急忙开口劝道。 此时,如丁沛所说,这千余人的一哨壮丁,在入林之后,并无任何的祸事。没有飞矢,也没有滚木和埋土的刺竹。 陈景再度回头,隐约间,听得清后方的马蹄和行军的脚步。 “丁兄,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丁沛怔了怔。 “半渡而击。” “陈景,我听不明白……” “意思是,我等这些探查的壮丁,叛军并不理会,会放我们过去。如此一来,后方的本营人马,便以为没有埋伏,也会跟着继续行军。” “但实际上,可能会有埋伏。” “为,为何这么说?”丁沛咽了口唾液,只觉得喉头发渴。 “我先前观察过,回报的探骑,举旗的时候,都会先抱个军礼。但那一骑迟回的人,很明显动作匆忙,也并没有抱军礼。” “陈景,你莫要吓我。” “事出反常,若是那几个探骑已死。迟回的时间里,那些叛军,刚好用来易甲,那么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陈景揉着额头,“我猜着,那几个探骑,分明是探到了什么,埋伏的人不得不杀,才误了回报的时间。” 丁沛像见了鬼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景。 “陈景,你说的都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陈景犹豫了下,“但现在,最好莫要乱动。若是埋伏的敌军,发现我等已经知晓,定然会以伏弓,射出飞矢。” “那怎么办……” “丁兄,你好歹是个百夫长,便闹一波哗变,带着人往后跑。到时候,李光回军去追,或许能混淆伏军的视线。不管如何,我等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便是一支孤军,真要死在这里。” 丁沛咬着牙,若是陈景误判,他敢带人哗变,必然是一个死字。反之,他便是一场大功。 “丁兄还是不信。”陈景抬起手,指着天空的一群林鸟。 “我这人喜欢观察细致,你瞧着这群鸟儿,久久盘旋在林子头上,却不敢落脚。林鸟惧人,再结合先前对你所说,因此,林中必有埋伏无疑。” 086章 叛军埋伏之祸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继续行军!”哨将李光,只以为没有伏军,这一次作头军,若是无灾无险,亦算一场军功。 大功在即,李光的脸色更加欢喜,骑在马上,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却在这时,本部人马的后方,却忽然变得骚乱起来。 李光惊得转头,看清楚骚乱之后,脸色怒意急涌。 他的本部人马,那千人的夫壮之中,蓦的,忽然出现了一支逃军。这支逃军约有大几十人,正脚步杂乱的,往着相反的方向,不断逃遁。 “大胆!”李光怒发冲冠,止不住的怒喝。军中哗变,放在哪里来讲,他作为主将,同样有懈怠之罪。 李光恨不得带人去追。但此时,作为头军探路,已经快要到目的地,若是就此回师,岂不是一场空了。 “李将,大冉死律,骚乱一起,若不抚军,李将则难辞其咎。” 李光脸色剧变,转过头,看着说话的人。那是一位面容沉稳的青年,不似那些乡野泥腿,身子上沾着几分文气。 李光咬了咬牙,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在后遁逃的人。便如那青年所言,若是不抚军,等越来越多的夫壮跟着逃遁,当真是大祸临头。 “听令,稳住阵型,拦住逃役的夫壮!” 人群中,陈景不动声色地露出笑容。他刚才的提醒,无疑是给了李光当头一击。 …… 行军的长道。 丁沛脸色发苦,身子蓦然地打抖。他突然发现,那叫陈景的,便像古时的纵横家,便凭着一张嘴,让他如此冒险。 此时,跟在他后面的夫壮,有五六十人,只以为真是各回各家,再也不用打仗,都疯狂地狂奔着。甚至,许多人连器甲都扔了。 在他们的后面,李光怒吼的声音,一时响彻了耳边。 “你说什么!”紧随在后的本营大军,骑在马上的胡尊,在听到逃役的消息后,一双眼睛迅速鼓起。 大战在即,这无疑是动摇军心。 胡尊恼怒地抽出长刀,巴不得立即将逃役的始作俑者,斩于马下。 “将军,逃役的人跑过来了。” “好胆!”胡尊抬头,看着逃来的几十个夫壮。虽然生气,但心里也生出疑惑。若真是逃役,该选择更加隐蔽的方向。 “百夫长丁沛,参见胡将军!” 跑过来的丁沛,顾不得喘上一口气,立即跪地开口。按着陈景教的,他此时,必须放低姿态。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认认真真说出来。 “你的意思,前方林子有伏兵,只能急中生智,以哗变之策,让哨将李光在后追拦,逃出伏兵的林子?” “正是如此。”丁沛抬头,脸色诚恳无比。终归是个老兵油子,懂得孰轻孰重。 “但前面,不是已经探查过了么。李哨将也派人回报,并无任何埋伏。而且真有埋伏,你们这一哨人……该死伤惨重了。” “胡将军,叛军用的,乃是半渡而击之计。我等这些夫壮,过去并无祸事。但将军以为没有埋伏,带着大军过去,恐怕会陷入危险。” 胡尊皱着眉,一下子明白了丁沛的意思。 “你叫什么?” “小人是夫壮营第四哨,百夫长丁沛。” “丁尉,若你所说是真的,便算大功一件。当然,若你误判,扰乱军心之罪,亦不可轻饶!”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底喊了句“菩萨保佑”,丁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扛着。 不多时,追过来的李光,待听清了事情经过,更是气得目光发狠。 “李将,若不然,让那几个探骑,回来一试便知。” 李光垂头丧气之时,又听见了先前那青年的话,犹豫着点了点头,让人去唤回先遣的几名探骑。 只可惜,久久不见回应。 这一下,李光即便再傻,也知道了事情不简单。 他刚要骑着马,准备往后跑去,禀报胡尊。 “李将,可献策火计,将埋伏的叛军,以火烟熏出林子。” “多谢……”李光犹豫了下,终归拱手,面向那位一直献策的小青年。 …… 两万余的平叛军,此时并没有深入,而是用火计,小心点了林子。中州边境的干燥,不多时,火势慢慢烧了起来。 昏黄的天空,到处都是滚滚的黑烟。呛鼻的火烟气,不时刺痛人的鼻头。 胡尊凝起目光,细细往前看去。 果不其然,原本匿身在密林深处的许多叛军,这一时,都匆匆地露出了人影,四下仓皇逃散。 胡尊后怕地呼了口气。这一轮,他已经极为小心,但不曾想,还差点中了叛军的伏计。 多亏了那位谨慎的百夫长。当然,他的妻家人,那位哨将李光,献上熏烟之计,亦算有功。 胡尊垂头深思。在入蛮山之后,士气有些委顿,确是需要一种手段,激起士卒的战心。 “丁沛,你此番有功。本将在此,擢升你为夫壮营第四哨的哨将!在本将这里,只要你有功,定不会吝啬擢升!” 丁沛大喜,急忙跪地叩谢。要知道,做百夫长并不难,但想擢升卫哨官,没有关系背景,根本没有可能。 在旁的李光,听着胡尊的话,脸色有些黯然。他久读兵书,虽然初次入伍,但一直想在胡尊的手底下,混出一份名堂。 如今自己的哨将之职,都被人顶替了。 “李光,调回我身边,先做个小副将吧。”胡尊笑了笑。 只听到这一句,李光再也忍不住,红了双眼,急急下马跪地。 “叛军埋伏之祸,亦被我军破去。等火势稍停,便整顿大军,过州境,入象城!” 象城,与蛮山接壤,属于中原的最后一座边境城关。当然,象城在之前便被叛军为祸,此番一去,说不得还要修葺城墙。 但不管如何,这平叛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 “二爷,这些法儿,先前为何不自个用。”在夫壮营第四哨中,林逍的脸色,分明是有些发懵。 不管是献火熏之计,还是发现伏军的功劳,自家的这位二爷,都没有沾手。 “逍哥儿,你好好看着,我陈景需要做的,是立一场足够封爵的大功。” 实际上,他并不想张扬。频繁立些小功,只会惹人耳目。但有些军功,譬如枭首叛军大将的首级,只要成功,便足够封个最低爵的小县伯了。 087章 擢升县伯的夙愿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破除叛军的埋伏之计,两万余的大军,在火势降息之后,开始循着前路,往象城的方向进军。 对于象城,陈景不作任何指望。若这座边境之城,真是壁垒的话,那些埋伏的叛军,便不会轻而易举地埋伏在林子了。 连夜行军,约莫在天明之时。等陈景抬头,才看见了面前一座残破小城。离着小城越近,附近哀嚎哭泣的声音,便越来越多。 和平安镇同出一辙,多的是抱着草席的妇人,一路哭啼,去乱葬岗寻尸收尸。条件好些的,会带上一辆老马车。但此时的马车上,已经是摞了几层的裹席尸体。 城内亦有行人,大多是些老弱,将身子缩在衣袍里,步履匆匆。城外的农田,不知荒芜了几月,田垄上棘草疯长。 约莫是不敢走太远,有人在城门烧尸,一具又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在柴火的拥抱中,慢慢化作灰烟,仅一会,再也不见踪影。 “恭、恭迎巡抚大人!”一个穿着吏袍的老吏,带着三四个人,急急在城门相迎。 胡尊面色沉痛。叛军之祸,算是把中州边境一带的几个镇,都给毁了。连着面前的象城,不出他的所料,已经残破不堪,需要好好修葺。 那老吏走上前,还想着套近乎,却被胡尊扬起马鞭,重重抽了下去。 不管是百姓流离失所,还是叛军绕过象城去埋伏,这面前的老吏,都脱不开罪责。 老吏跪地痛喊,刚要陈述叛军之祸。但还没说上两句,便被下了马的李光,恼怒地提到一边。 “大军入城。”胡尊皱了皱眉,远眺着东北面的方向。在那处方向,便是叛军据守的吞狼关。 听说吞狼关里,由于有人暗中帮忙,不管是器甲还是粮草,都属于精良。而且,吞狼关亦经过了修葺加固,短期内要想打下这座坚关,并不现实。 而且,在南方六州的这种光景下,亦不可能打消耗战。作为六州巡抚,他还要赶回登丰城坐镇。而且,若是耗得太久,朝堂那边的老狐狸们,也肯定要发难,说他胡尊领军无方,久攻不下。到时候,京城的大先生,亦会陷入牵连。 胡尊闭了闭目,胸膛里的怒意和杀意混淆,久久不绝。 …… “陈景,我讲过的,等回了登丰城,我要请你吃一场花酒。”换上新甲胄的丁沛,此时激动无比。 若不是陈景,他哪里有这一场擢升。 “一场不够,那我便请三场。九哥和逍哥儿,你们两人也同去。” “你怎的不请整哨的人同去?”邢小九抬头。 “莫说笑,花娘都不够。”丁沛无语道。 陈景笑了声。在他的心底,对于丁沛的擢升,并没有任何不满。相反,在丁沛成为哨将之后,算得上“朝中有人”。 丁沛坐了下来,从怀里摸了一坛酒,小心递到陈景手里。 “先前庆功,我自个留下来的,记着熄夜了再饮。” 擢升哨将之后,丁沛已经有资格,去中军帐议事。 “丁将,胡尊大人那边,可有什么指派?”陈景收好酒水,认真问道。 “还能怎的,让我们先修葺城关,他是担心,叛军的人会突然偷营。中军帐里,我是敬陪末座的。那时候我便在想,叛军不过万人,如何敢出城偷营?那些叛军可巴不得,做条乌龟王八,守一辈子的。” 陈景沉默了会。实际上,胡尊的考虑是对的。更认真来说,胡尊属于那种性子谨慎的人,兵法善正,不爱出冒险的奇计。 平叛之事,若是没有奇出之法,二三月算快的,但按着这副模样,至少也要四五月的时间,甚至,需要花上一整年。 如这座象城,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都会是平叛军的大本营,修葺城关并没有错。 “吞狼关那边,叛军是以死守为主。胡将军的意思,待修葺城关后,寻出那座城关的破绽,准备攻城。后方的辎重营,已经将投石和攻城车,都送过来了。” “可有焰硝?” 听到陈景这一问,丁沛怔了怔,“并无,那东西不知怎的,似是有人在暗中收集。当然,我也是听同僚说的。” 焰硝,即是火药。在大冉里,属于管制最严的物资。有人在暗中收集,岂非是说,这王朝的江山,已经是危机暗涌了。 “陈景,你莫想了,连硝石矿这些,都有人死守着。” 陈景点头。 “丁将,可知叛军大将的情报。” “知道,今日的军议,胡将军刚好说了。叫什么祝峰的,也是个行伍人擢升,然后被朝堂拜为镇边将,听说在南方有不少关系。” 不是门阀,行伍人出身的镇边将,单单这两点,便足够让南方的门阀世家们,拼命来拉拢,再策反。 到时候,哪怕出了什么事情,也怪不到门阀世家们的身上。 “是个有本事的人。”丁沛皱了皱眉,“他守了蛮山六年,在中州边境一带,素有名望,还打了几场硬仗。但不知为何,一下子反水了。这天字号的傻子,放着好好的镇边将不做,做了王朝的叛军。” “你是说,那祝峰先前,素有名望?那为何现在,在蛮山一带,四处屠村劫城?” 久镇蛮山,按道理来讲,对于这里的百姓和疆土,应该是有些感情的。但此时的叛军,当真是兵过如篦,寸草不生了。 “陈景,你问我,我也不知啊。”丁沛无语道,“左右你记着了,这一轮,我想办法保着你们仨,等回了登丰城,跟我一起去城南的大青楼,好好吃一场花酒。” 丁沛哪里知道,陈景这一次,是很在乎立功的。只有擢升了县伯,有了爵位,以后在南方六州,做起事情来,才不会过于束缚。 若不然,连邬村的几个村崽,都敢骑到他头上拉屎了。 088章 老幕僚的三策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象城,城内蛮风盛行。祖辈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被判流放的囚徒后人,讨财的三流手工者,以及各种人牙子和皮条客。 当然,其中也有善民。但这一场叛军为祸,不知多少善民流离失所,往北面逃难。沿途所见,处处是人间惨状。 “胡大人的意思,是在城里动员一些民夫,帮忙修葺城关,但很多象城的人,不理征召,都逃出去了。”丁沛脸色恼怒。 这几日,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来和陈景说。约莫在心底里,对于陈景拜服得很,当成了行伍中的知己人。连着擢升哨将的军功,都是陈景给的。 仿佛在暗地里,陈景才是夫壮营第四哨的哨将。 “下一步,那胡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带人去吞狼关附近,打探情报。但陈景你也知道,我们只是夫壮营,打探这事儿,偏要推给我们。若无记错,先前便派了人过去,但约莫是被抓了。” “会死人。”陈景一句道破。 吞狼关那边,肯定是重防之地,叛军会严密防守。 “丁将,不会是你请命的吧?” “哪儿呢……还不是那李光,调职为副将之后,硬要夸我两句,不料那胡大人眼睛一亮,便点了我的名儿。” 陈景无语。 “那啥……陈景兄弟,这事儿你看要怎么做?” 陈景明白,如丁沛这样的兵油子,在最先的时候,便如都尉田安一样,心底里也存着一份家国大义。 “带多少人最好?若不然,整哨的人都带过去,人一多,也安全一些。” “不妥。”陈景摇头,“人数一多,定然要被发现的。” “要不然——”丁沛咬了咬牙,“便跑远一些,小心逛上两日,回来之时,我便说没探出情报,大不了受一顿军鞭。” “丁将,莫要着急。”陈景犹豫了下,“你今夜寻些破袍子,再挑几人,一起扮作难民。” “才七八人?”丁沛怔了怔,“真去了那里,遇着动刀的怎么办?” “真遇着动刀的叛军,你带一千人去,也逃不得。” 丁沛想了想,沉默地点头。 “我一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好不容易擢升哨将,可莫要稀里糊涂地死了。登丰城北面的淮江,那些花船上,前些日子多了不少小花魁,我还没去过呢。” “打赢了胜仗,回了淮州,我与你同去。”陈景安慰道。 …… 夜色静悄,四周围的世界,死寂的一片。唯有不安分的夜鸟,会偶尔“咕”上两声。 象城离着吞狼关,约莫有四五十里。明明离着不远,但平叛的大军,那位宿将胡尊,终究不敢贸贸然攻打。 换上破袍的陈景几人,循着夜色小心出了城门。他知晓,若是带回的情报有利,说不得平叛大军,很快便要攻打吞狼关。 丁沛脸色紧张。 “那年我第一次入青楼,老鸨来接的生意,她帮我垂衫的时候,我都没有这般紧张。” 陈景知道,丁沛为了稳住哨将的军职,算是拼了一回。但他自个,又何尝不是在拼一桩爵位的擢升。 前去打探的,共有七人,除开陈景这边三人,丁沛亦带了三人,都是敢动刀的行伍好汉。 “夜行赶路,白日便到了,到时候我等这些人,便是逃难的苦民。先将刀藏好,遇着了叛军,看我的眼色行事。” 几人都跟着点头。 …… 高堂明灯。 胡尊忧心得夜不能寐,坐在案台前,垂着头,不断细看着面前的地图。在他的身边,几个裨将以及那位叫张素的幕僚,皆是一脸的沉默。 “诸位可有建议?” 诸将久久不答。唯有那位老幕僚,沉思了下开口。 “大人,我有上中下三策,供大人择选。” “且说。” 老幕僚整理了番话头,缓缓开口,“下策,乃是围城。大人动员六州内的粮草与辎重,与叛军打消耗战。另外,还需隔绝那些老门阀,暗送粮草给叛军的通道。若不出意外,约莫一年余的时间,叛军粮草一尽,只能铤而走险,出城厮杀。” “不妥,时间太急。我还要赶回淮州,主持南方的变法大业。再者耗得久了,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亦会借机对大先生发难。” 老幕僚点头,“大人现在在做的,便是中策。查探吞狼关的虚实,若发现破绽,则大军强攻城关,速战速决。若是能成功平叛,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胡尊呼了口气。 “实则不得已而为之,但我明白,若是操之过急,很容易入了叛军的圈套。” 要知道,现在不仅是和叛军的厮杀。隐约间,更是维新派和守旧党,这二者的利益争夺。 若输了,他这位南方六州的变法掌灯人,只能被弹劾丢官,到时候,守旧派那边,则会拼命扶一个人上位。 这事情很大,大到胡尊不敢胡思乱想。 “张素,最后的上策呢。” 张素抬头,年迈的脸上,露出一丝沉稳之气,“上策,乃是诱敌出战。诱敌之后,叛军不再据险而守,我等实则有很大的机会。” 场中众人,听得纷纷抬头。 久久,胡尊才凝声开口,“如何诱敌出城呢?” 老幕僚苦笑一声,“不瞒大人,我尚在苦思此策。吞狼关那边,铁了心要死守,普通的计策,自然不会上当。” “张素,你确有几分本事。”胡尊没有生气,夸了一句。老幕僚张素,是大先生留给他的人,算得上智绝江南。 但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依然很严重。 “李光,你上次的熏烟之策,算得不错。如今可有诱敌的法子?”胡尊忽然抬头。 站在一边的副将李光,急忙摇头请罪。蓦然之间,他又想起了那位夫壮营的小青年。 那人,说不定会有法子呢。 089章 叛军俘虏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以我的经验之谈,真去青楼找花娘,不如找老鸨。青楼的老鸨子,我找了八回。啧啧,别有风味。”丁沛侃侃而谈。 邢小九听得认真,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逛青楼要注意的事项,巴不得取来纸笔先记下来。 “青楼小厮吧,你得打赏,你只有打赏了,他才会带你找俊一些的花娘——” 黎明的曙光之下,陈景打了噤声的手势。不多时,周围安静下来。 此时,他们这七人,离着吞狼关已经不远。抬起头,隐约之间,已经看得见吞狼关的城郭。 来来回回,还有不少巡哨的叛军人马。无疑,最近战事陷入胶着,双方都小心翼翼。 揉了揉额头,陈景凝起目光。叛军防守过于严密,这种光景之下,要查出城内的情报,极为困难。 吞狼关外,并没有什么林子遮掩。一旦靠近,便会被发现。 “陈景,现在怎么办?”丁沛有些焦急。 “莫急。”陈景一如既往地沉稳。按着道理,他们回去通报防守森严,大不了丁沛受一顿军鞭。但在陈景看来,并非没有机会。 陈景说出了心里想法。 “你的意思,是抓巡哨的叛军?”丁沛怔了怔。面前的马场小东家,好大胆,附近动手,肯定要被发现。 “陈景,巡哨的叛军,以百人为计,我等若暴露,必死无疑。” “我想个法子。”陈景皱眉开口,“对了各位,身上可有银子?” “有,有一些。”丁沛犹豫着,从怀里摸了把碎银。旁边的几人,也摸出了一些。 陈景沉默地垂手,指了指丁沛的臭履。他知道,丁沛有个坏习惯,喜欢藏银在鞋底。 丁沛咬着牙,又摸了一锭出来。 “陈景,你要怎么做。” 陈景沉思了番,将凑出来的银子,撕了一角破袍包起来,又递给邢小九。 “东家,我一定赶回淮州,交给主母。” “别胡咧咧。”陈景揉了揉额头。他要银子,并非是散伙,而是要当成诱饵。 “小九,等会有叛军过来,你便假装跑出去,记着,把包袱的银子抖落一些。放心,会有叛军追着你不放。” 陈景抬起手,指着后方的密林,“我几人,便在那处等你。记着跑快些,露了财,他们会射箭杀人的。” 换成别人,陈景或许不放心。但若是邢小九的话,有武功傍身,应当能逃脱出去,再将追杀的叛军引来。 “东家,他们会不会一起追?” “并不会。有巡值的公务在身,我猜着,会分出十几人,来追你这个抱银子的难民。” 众人的眼睛一亮,瞬间都明白了陈景的意思。 吩咐完,陈景又叮嘱了邢小九两句,才带着余下的人,先行赶回后方的密林。很简单的道理,只要抓着巡逻的叛军,逼问出城内的情况,便足够交差了。 当然,这一次陈景要问的。不仅是城内的粮草辎重,以及守军布防,甚至是说,那位叛军大将的情况。只要平叛成功,取了那叛将的首级,才有机会擢升为县伯。 恐追来的叛军太多,陈景让余下的人,都拿出了长刀,又牵了绊绳,埋伏在约定好的地点。 四周山风乍起,吹得树木与棘草,不断地“沙沙”摇晃。有林鸟惊飞,嘶啼着扑打翅膀,急急飞上了天空。 不多时,便听到掠步的声音。邢小九一边骂娘,一边不断狂奔。动作迅速,又有轻功,整个人似要飞起来。 在邢小九的身后,不出陈景所料,十余个叛军为了抢夺银子包袱,呼啸着追了过来。 “陈景,来了,来了!”丁沛握着刀,涨红了脸,又找回了第一次去逛青楼的勇气。 在丁沛四周围,那三个行伍好汉,也都是紧握着刀,准备动手。 陈景目光沉着。而林逍,则有些百无聊赖地打了口哈欠。若非是自家二爷小心,他当真敢杀出去的。不过十余人的叛军,以他堂堂武进士的身手,还是能对付的。 “绊,绊,绊!” 嘭的一声,在邢小九的身后,二三个追过来的叛军,迅速被绊倒摔地。这一幕,连轻功踏在树杈的邢小九,都有些发懵。 “动手!”陈景果断下令。 “杀啊!”丁沛挥着刀,带着几人杀了出去。那一年,他刚入伍的时候,便也是这般的豪勇,敢抬刀冲入敌阵的。 林逍和邢小九对视一眼,再也忍不得,一刀一剑,冲入了叛军人群中。 那十余个追财的叛军,一时目瞪口呆。不曾想,居然是被人好一波的埋伏。 …… 喀嚓。 林逍冷着脸,割断一个叛军的脖子,又抬腿踹翻在地。 并没有要多久,追来的十余个叛军,便被杀死六七人,有三人离得远,往后跑了。 但还好,抓着两个先前被绊倒的。 陈景这边,有个行伍人的后背,被剁了两刀,差点死在当场。 “背起伤员,先离开这里。”陈景松了口气。不管有没有遁逃的,这事情,叛军那边,迟早都会发现。 抓着两个叛军俘虏,一行人往密林深处走去。直至天色又变得昏黄,夜幕将至,陈景才停了下来,带着人避身在一处山洞里,开始严刑逼问。 要抓两人的意思,是担心情报有误,要分开逼问。到时候情报若有不对,一目了然。 陈景吃了口饼,慢慢嚼入嘴里,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一个叛军。他并未立即开口,而是让邢小九,用刀先切了那叛军的尾指。 血溅出来,被堵了嘴又喊不得,那叛军差点痛昏过去。 “若不想死,我给你指一条明路。”陈景放下饼子,冷静开口,“忘了和你讲,我这兄弟没从军时,是在大牢当差头的,懂得许多拷问的本事。不信的话,你还可以试试。” 待拔掉堵嘴的布团,那小叛军才脸色苍白,慌不迭地朝陈景磕头乞活。 “先告诉我,吞狼关里的情况。” 小叛军不敢隐瞒,急急忙忙,将城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听说,你们的那位祝峰将军,最近出了事情。” “你怎知……”小叛军错愕抬头。 陈景笑而不答。还是那句话,祝峰镇守边境数年,再怎么说,也有一份感情在,哪怕要造反,也绝不会轻易屠村。 “不瞒这位将军……祝峰将军,似是好久没露面了。现在吞狼关里,都是祝将军的胞弟在操持。” “祝将军的胞弟?” “是祝彪将军,去年才来吞狼关的。” 陈景皱了皱眉,他突然发现,这叛军的事情,远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090章 幕僚张素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禀胡将军,夫壮营哨将丁沛,已经赶回!” 象城的郡守府里,正在军议的人,都脸色吃惊。不到三日的时间,这位刚擢升的小哨将,便已经回来了。 “大胆!”胡尊约莫想到了什么,只以为丁沛那边,定然是畏惧而回。 “大人,我早些时候便和你说过,如这种粗夫武将,不宜重用。”在胡尊身边,张素也皱住了眉头。 “让丁沛进来!” …… 站在郡守府外,此时的丁沛,心底五味杂陈。该如何说,该如何做,那位陈景兄弟,都交代过了,问题不大。 丁沛只是感叹。这一路过来,几乎是那位小兄弟,将他一路抬着擢升。这一回,虽然不算大功,但这些情报,足以稳住他的哨将之职了。 当然,在审讯两个俘虏之后,那陈景不知好像还做了什么事情,然后将俘虏放了回去。不过,他不打算过问,在他的心里,那位陈景,已经等同于胞兄胞弟了。 “丁将,胡将军有请。” 丁沛呼了口气,往前踏了进去。待入了屋,还没等胡尊责问,便立即拿出一份记录详细的情报,献了上去。 “这……当真是吞狼关的情报。” “自然是,末将花了好一番的功夫。” 胡尊沉默地扫了丁沛两眼,仔细看着情报,久久,才舒服地呼出一口气。作为行伍出身的宿将,他自然能辨别得出,此份地图的真伪。 转怒为喜,胡尊露出了笑容。 “丁沛,本将没有看错人,你此番又立了大功。这份情报,对于我平叛军而言,乃至关重要——” “大人。”在旁的张素,眯了眯眼睛,“可否,让我先问丁将两句。” “先生请。”胡尊点头。对于这位智绝江南的幕僚,他还是比较看重的。 “若无记错,丁将并不识字。”张素淡笑,“所以这情报,多少有些古怪。” 丁沛面色不变,有些东西,那位陈景都考虑到了。在分别之时,甚至对他说,他连连立功,极有可能遭人妒忌。 这不,妒功的来了。 “先生,是我本部的人,有个替父从军的小书生,我委托于他,帮忙写了这份情报。” 张素眯眼,“我觉着,你背后可能有人。若非如此,你一个粗鲁武夫,如何能想出妙计。你要知晓,如今我张素,才是帮三军定计的人。若你背后真有人,便告诉于他,休要在我张素面前,班门弄斧!” 丁沛沉默不答。 张素越说越上头,刚要再问,却被胡尊笑着拦住。 “得了情报,乃是有功。丁沛,你此番功不可没,等我大军得胜,本将定会亲自做主,替你邀功。” “多谢大人!” …… “所以,那位叫张素的幕僚,一直在为难你?”陈景抬头,看着面前的丁沛,一时有些叹息。 即便很小心,但终归被人惦记了。 “正是,那老头儿一直在为难我。又说我是个粗鄙武夫,又说我背后有人什么的。但陈景你放心,我一个字儿都没提。” “我自然相信丁将。”陈景点头。 “我跟你说——”丁沛神神秘秘,“那叫张素的老头儿,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曾经害死了一个南方儒士。那儒士,原先来投靠胡尊大人,不出两年便被害死了。” “哪儿听的。” “很多人都讲。”丁沛脸色笃定。 陈景皱住了眉头。这位自诩智绝江南的老幕僚,这么看起来,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只希望,这场平叛能顺利结束,让他取到军功,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丁将,这一轮的军议,是如何说的。” “那老幕僚,说了什么上中下三策。” “三策?” “下策消耗,中策强攻,还有上策……上策是诱敌。” 陈景沉默。果不其然,能做幕僚的,可不会有傻子。 “陈景,最近的军命,是让夫壮营修葺城关,等候下一回的指示。” …… 象城里,这几日的时间,陈景都和其他的夫壮营一样,跟着修葺城关。先前带回来的情报,仿佛石沉大海。 陈景明白,主将胡尊的心底,终归还有顾忌,哪怕知晓了情报,亦不敢强攻。又或者说,那位老幕僚张素,或许有了更好的法子。 此时,平叛军从离开淮州开始,已经是大半月的时间过去。营地里,有人水土不服,开始生痢疾。后方送来的药汤,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连着陈景,在大腿上,都挠破了好几个水泡。 邢小九痔疮又犯,草铺上,印着两坨触目惊心的血色。 “陈景,陈景!” 营帐被掀开,这时,丁沛焦急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快些,准备集合了!” 陈景惊了惊,急忙起了身子。在营帐角落,躲着擦屁股血的邢小九,也急忙走了出来。 丁沛的脸色,带着一股子的紧张。 “刚得的军命,夫壮营作为头军,准备强攻吞狼关。” “这如何可能。”陈景凝声。明明那位老幕僚,已经给了胡尊上中下三策,也就是说,按着道理讲,此时该想法子先行诱敌。除非别无他法,计无可施,才会用强攻之策。 “我也不知……但这一次,恐怕要死很多人。”丁沛声音叹息。 何止死很多人,五千的夫壮营作为头军,拼光了也有可能。而且还有一点,关于吞狼关的情报,陈景是知道的。也因此,更能明白强攻吞狼关的凶险。 正当陈景想着—— 咚,咚咚。 不多时,出战通鼓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整座营地。 “陈景,先莫要急,若是违抗军命,要被监军砍头的。” “我明白。”陈景呼了口气。 不管如何,强攻吞狼关的命令一下,五千人的夫壮营,便成了待宰羔羊。 陈景回头,环顾着周围的人。 如于生铁头这些人,在听到营外的通鼓,都已经惊得脸色发白。千里迢迢赶来蛮山,这一场赴死,仿佛无可避免了。 091章 赴死叩关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祭三牲!” “南方叛军,为祸中州久矣,今日我等奉陛下诏命,出兵剿叛!全军听令,祭军之后,立即叩吞狼关——” 站在夫壮营的人群中,陈景的脸色,依然是心事重重。还是那句话,他总觉得,这一次的出征,着实有些急促。 不管怎样,那位正在祭军的胡尊,好歹是行伍起家的宿将,怎会如此贸贸然的,攻打吞狼关。 再说,那老幕僚都给了三策。 陈景顿了顿,忽然脸色发白,难道是说—— “行军,兵发吞狼关!” 没等陈景再深思,通鼓声又乍起,伴随着的,还有牛角号闷重的长呼。五千人的夫壮营,在层层命令之下,并不敢耽误,踏上了通向吞狼关的官路。 陈景回头看向后方,那万多人的正规营军,却久久不动,直至模糊在视线里。 …… 行军到吞狼关,要一日左右的时间。 在后的攻城辎重,也跟着推了过来,木轱辘轰隆隆地碾过,让原本不安的气氛,一下子蔓延在军中。 认真地说,他们这些夫壮营,也不过操练十日的时间。来到了蛮山一带,也并无任何血与火的洗礼,只在象城里,做一些普通不过的军务,修葺城关,帮忙巡逻…… 但现在,战争突然降临。 行军长伍中,先是一个少年村人,被紧张的气氛吓住,忍不住红眼哭泣。如他这般的年纪,若是还留在村子里,说不得要跟着同村的青年,跑入城南看唱戏,再跑到城北看花舫。 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他的母亲和姐姐,会抱着一张草席,来替他收尸。 少年村人的哭声,一下子蔓延开来,无数人齐哭。有个年纪颇大的村夫,抬头对着天公,唤着自家儿子的名字。 “于生,抬起头来。”陈景看了看旁边。替父从军的于生,背着锅瓦和各种物什,也红着眼睛啜泣。 听见陈景的话,于生急忙擦了眼泪,挤出笑容对陈景点头。 “东家,为啥突然就去攻关了?”邢小九转过头。 陈景垂头。 实际上,他猜出了一种可能性。那位胡尊,依然打算用诱敌之策。而败势诱敌,无疑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何为败势?便是他们这些先行的头军,攻城失利,引诱吞狼关的叛军,出城反剿。 军议所商,他们这五千的夫壮营,说不得,已经成了诱敌的弃子。 …… “张素,会不会太残忍了。”胡尊系着描虎的披风,站在风里,声音带着几分痛苦。 “若是以后大先生知道,定然要责怪我的。先是征募夫壮……又让这些夫壮去送死。” 在胡尊的身边,那位老幕僚张素,想了想开口。 “大人,若是这些夫壮,攻城大败,便有可能诱敌出城。如此一来,便是攻下吞狼关的最好机会。” “张素,那可是五千人呐。” “为了变法大业,社稷江山,只能委屈这些夫壮营了。” 胡尊仰头长叹。 “大人放心,安国营的人已经出发,到时候,亦会配合夫壮,溃败遁逃。胜利之下,此乃反剿的大好机会,吞狼关的祝峰,肯定不会放过的。到时候,大人只需埋伏夹攻,必能打赢这场剿叛之战。” 张素循循开导。 “大人莫忘了,我张素在南方六州,亦被人称为智绝江南,此计断无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素心底舒服。终归,他不像丁沛那种粗鄙武夫,他要断的计策,都是三军胜仗之计。 到时候赢了这一场,大先生那边,亦会对他刮目相看,说不得还能调入京城任职。 “张素,此番劳烦你了。” “大人无需自责,该准备夹攻叛军的事宜了。” 胡尊闭目点头。 “若到时候,南方六州的赋税,能多收一些。说不得,我要好好抚恤夫壮营的家眷。” …… 行军一日。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这一路行军攻城,并非没有逃役的。但这一次,在后的骑马监军,毫不客气,若发现退缩者,当场举刀砍杀。 不知死了几人,骚乱蔓延在五千的夫壮营里。 陈景抬头,看着前方已经不远的吞狼关轮廓,在黄昏与晚霞之下,仿佛盖了一层厚厚的血腥。 有巡逻收兵的叛军,见着行军的夫壮营,匆匆退回城关之时,飞射出零散的箭矢。 中箭者倒在血泊里,痛得嘶声大喊。 眼看着,已经到了吞狼关的阵前,五千的夫壮营才得了命令,原地扎营。 丁沛沉着脸,骑马赶了回来。 “陈景,大事不好。” “怎的?” “上面的将军,莫不是天字号的傻子?叛军都知晓,我们准备要攻城了。他却说,三更做饭,五更攻城。” 若是一鼓作气的急行军,再奇袭攻城,这所谓的三更做饭,五更攻城,定然是最好的。 但现在,分明是赴死了,却还要吸引一波叛军的目光。那胡尊,好歹是南方变法的掌灯人,居然如此定策。 当然,若按着陈景来猜,说不得,正是那位老幕僚的计划。 “这哨将,做的也没个卵意思。”丁沛骂咧了句,“五千夫壮营,作为头军攻城,便像肉包打狗,狗儿都不痛,它甚至还会乐呵两声。” 丁沛这比喻极妙。但现在的情况,后面有监军营的人在,若是敢抗命,便是一个死字。 如先前所说,五千的夫壮营,已经成了弃子。 “先容我想想。”陈景皱眉。这一桩要是处理不好,极有可能,他也要陷入绝境,甚至战死。 胡尊要的,是诱敌出城。若是想出一个法子,将吞狼关的叛军,先行诱出,说不得还有机会。 时间已经不多。 陈景转过头,听着周围断断续续的哭声。许多夫壮的脸上,爬满了思乡与害怕的神色。 他忽然发现,在这古代,他渺小无比。便如当初在平安镇,连兄长夏崇,都无法保护。 袁四桥让他大器藏拙,慢慢变强。但无意中,总有一双手,将他一直推到王朝风雨飘摇的口子上。 陈景咬着牙,垂下头,握紧了手里的刀。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没有擢升县伯,没有去过漠北,和宋钰的娃娃还没有生,陈家庄子也没有变得富贵,甚至是说,连宅院都没有买下一栋。 他如何,能让这双手,将他硬生生地推入深渊! 092章 小卒的战场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五更天,天色灰得像飘满尘埃。并不见太多的亮堂,一抬头,除了在风中摇曳的火炬光,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三更造饭休息,五更攻城。 但在前面,那座壁垒一般的吞狼关,如同一头黑暗中的巨兽,张开了獠牙血口,等着他们入腹。 “听令,全军听令——”一个个的平叛军都尉,以及裨将,不断骑着马,在四周围呼喊连天。 系好旧甲,陈景皱住眉头。这突然间的攻城令,无异于当头一刀,将他原本的计划粉碎。 “陈景,刚才我特意去问了那个李光。李光认得么?便是先前的哨将,调回了胡尊将军那边,他说一直记着你,让你小心一些。对了,这该死的攻城令,是那个老幕僚张素,怂恿胡尊大人的。还说什么再委屈委屈夫壮营,日后会发抚恤……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让你我去送死了?” 丁沛按刀走来,长声叹息,“若能活着,谁想死呢?淮州北面的花舫,我还没去过……那些娇滴滴的小花魁,还没有挑一个做相好。” 陈景脸色沉默。他只觉得,他便如汪洋里的一叶小舟,随风逐浪,风往哪吹,他便要往哪飘,拗不过这大势所趋。 “陈景,我等这第四哨,并非是前排。攻城之时,你需要多加小心。”丁沛脸色发白,又拍了拍陈景肩膀,以示安慰。 陈景收回抱拳的动作。环顾左右,发现五千余的夫壮营,都已经披上了旧甲。有人又吓得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啜泣,一时间渲染了整个夫壮营。 几个监军急忙走来,挥着刀鞘,砸在一个啜泣的村人少年身上。那村人少年痛得嚎啕,约莫是来了烂脾气,便要解了旧甲往外跑。 一个老监军,面无表情地抽刀,追上去,一刀劈在村人少年的背上。 少年趔趄几步,倒在了血泊中。 “不许退,都不许退!”一个大胡子的营军裨将,作为这一次的掌军,此时抽刀出鞘,直指前方的吞狼关。 “听我军令,全军攻城——” “夫壮营,速去!”监军营同样抽刀,在后声声怒吼。 投石车和各类攻城辎重,纷纷推到了前线。两旁之间,有二三营的营军,分列夫壮营左右,作为步弓手,每人带着二壶箭,同样脸色紧张。 “胡尊将军有令,先登者,封为淮州营将,赏千金!” “杀过去!” “杀——” 吞狼关前的开阔官路,一时间,到处都是长呼的声音。闷重的牛角长号,以及通鼓,不时炸在耳边。 踏出脚步,旧木甲和袍衫的厮磨,同样声声刺耳。 夫壮营的前排人马,配给了一面木盾,阵型凌乱,在后面监军的催促下,只得继续赴死往前。 只近了城关—— 呜呜,呜呜。 吞狼关的城头上,先是一阵接着一阵的火矢,居高临下地抛射而来。火矢若落到易燃物件,譬如枯草林木,甚至是战死的尸体,都会迅速烧起一片火焰。 又有投石抛落,黑暗之中,投石车刺耳的砸地声,震得人心头发麻。 便在第四哨的不远,一颗巨大投石砸落,带出一大片迸溅的碎尸,以及痛喊的哭声。 “陈景,盾,拿盾!”丁沛跑了过来,费尽心思,才将两面木盾,丢到了邢小九手里。顾不得说上两句,便又往旁边急跑,配合攻城的裨将,指挥着第四哨的夫壮。 “逍哥儿,保护东家!”邢小九大喊了声,和林逍两人,各抓起一面木盾,死死护在陈景左右。 “什头,我……我想回家。”此时,在陈景的附近,如铁头这些人,看见飞矢与投石,都吓得双腿发软,声音近乎哀求。 陈景不知如何安慰。此时,他何尝不是做了肉军。但这场人生里,即便是一个过河小卒,他亦不愿放弃。 从平安镇开始,被把子堂的人算计,到了塘村,又遭驼儿山老匪团的惦记,去卢州,亦有什么“天下绿林共杀之”的大祸。 哪怕护送大先生,都是一路凶险,连兄长夏崇,也死在了许五樽手里。 但并非是说,他愿意束手就擒,引颈就戮。他是个小卒没错,但却要一步一步的,登上王朝的巅峰。 “抽刀。”陈景声音沉稳,“吊着卵的,便随我陈景,杀出一条血路。若无卵,便请抱着头,跪地向监军乞活。” 铁头这些人,怔了怔后,看见陈景的神色,也咬了咬牙,纷纷抽出了长刀。 陈景目光前眺。 前排的夫壮营,已经接近了城关。越接近,死伤者便会越多。居高临下的吞狼关,抛落的箭矢,密集得如同撒开的网。 前方一排排的黑影,不断倒下。有中箭没死的夫壮,在夜色中颤声呼救,但很快,随着下一波的飞矢,呼救声再也听不见。 城关上方,远射的火矢并没有将息,在黑暗中,如同流星雨一般,拖出长长的尾烟,将四周围的世界,烧得一片亮堂。 “拉满弦——” 攻城的营军步弓,在近了射程,纷纷搭弓捻箭,同样将阵阵地飞矢,抛到城头之上。偶尔间,城头上方的叛军,不时有人中箭,痛叫着摔落到城壑之下。 “跟紧阵型,无盾者,立即拾盾!” 前仆后继,夫壮营的前排阵列,几乎死光,又有数百人跟着顶上,纷纷拾起了地上沾血的木盾,战战兢兢地举高,试图挡住飞矢。 “掩护冲车!” 吞狼关前,推着车轱辘的冲车,开始步步紧逼城关。在冲车附近,调派到的第三哨夫壮营,趁着厮杀胶着,急忙掩护着冲车,朝城关的两扇大门,迅速推去。 却不曾想,只刚近了一些—— 轰隆! 一声仿佛惊天动地的巨响,一条巨大的铁齿滚檑,吊着铁索,往护送冲车的第三哨夫壮营碾去。 瞬间,一声齐齐乍起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吞狼关的战场。 离着不远的陈景这一哨人,皆是脸色发白。那被铁索重新吊起的滚檑,“锵锵锵”收回之时,那铁齿之上,分明还黏着碎肉和尸血。 093章 夫壮营第四哨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不许退,我讲了,都不许退!”那掌军的大胡子裨将,此时已经有些声嘶力竭,却依然不断在怒喊,指挥着夫壮营,以及两三营的营军步弓,继续攻打着吞狼关。 死伤无比惨重,举目之下,尽是各种残尸,沾血的刀盾与旧甲,掉的哪里都是。一个被投石砸断了腿的夫壮,鲜血淌了一脸,抱着断腿,痛苦地嘶喊着。旁边的夫壮,想要过去救人,却还没走出几步,那断腿的夫壮,便被飞矢射死,彻底没了声息。 陈景拳头在颤。他从未想过,古时的战场,居然如此恐怖。冷兵器真枪实刀地厮杀,血与火的战场,无一处不是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快,快些!第四哨准备!”一个老都尉骑着马,惊慌失措地赶来,“第二哨也拼光了,轮到你们第四哨!” 丁沛满脸都是忧色。前排的惨状,他自然看得清。如他这样的老兵油子,亦是心头发颤。 这哪里是攻坚,分明是一面倒的屠杀。这城高墙厚的吞狼关,凭着他们这些夫壮,怎么可能攻得下! 得到命令之后,丁沛咬着牙,骑马又赶回陈景面前。他并未立即开口,而是沉着脸色,观察了四周,久久才看着陈景,声音很小,却咬牙切齿。 “陈景,你觉得如何?若不然,我再闹一拨哗变。大不了,你与我带着人一起逃役,落草为寇。我看过了,后面的监军营不过百人——” “丁将。”陈景抬头,“你瞧着这些夫壮,大多都有家人。若是逃役,牵累了家眷,如何再为人子,为人夫。” 丁沛痛苦闭目。他明白,陈景说的确是事实。 “陈景,唯死战尔。” 陈景没有接话,脸庞之上,同样爬满了沉重之色。这一次突然攻打吞狼关,过于急促,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准备。 “我打过很多仗,亦做过很多丑事。譬如抹血涂脸,扮作死卒,又譬如遇见飞矢,便假装中箭,先退回后军。”丁沛缓缓仰头,环顾着周围的第四哨夫壮,“但这一次,终归是逃不脱。陈景,你我若不死,说不得回了登丰城,要连喝七日七夜的花酒。” “好!”陈景垂着刀,脸色也有些动容。和丁沛一样,这一场,仿佛避无可避。 那老幕僚张素,怂恿胡尊的诱敌蠢计,将整个夫壮营的五千人,齐齐推入了深渊。 “丁将,攻城之时,切记让夫壮营的人,往城门左侧的方向靠,我观察过,吞狼关的城头,左侧守城步弓并不多,离城门越近,则飞矢越射的凶。” 陈景沉着脸色,“无需搭城梯,以防住飞矢为主。” 说什么先登者,封将赏金,无非是一坨大饼,谁想吃,谁死的越快。左右这桩攻城的战事,是老幕僚张素,为后计在做铺垫。 但在陈景看来,这一计的破绽很多,未必能成功。狗屁的智绝江南,一出天字号的傻计,逼得夫壮营白白赴死。 …… 离着吞狼关不远,一处视物极佳的高地。 胡尊脸色痛苦。前方的情报传来,说五千的夫壮营,到了现在,已经死伤近一半人。要知道,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便有二三千的人马,埋骨在了蛮山。 “张素,此计真能成功么。” “自然能的。”张素脸色认真,“大人无需自责,夫壮营来蛮山,原本就是赴死的。有他们作为头军,此计才能大成。” “但战死的人,似是有些多了。” “还好吧。”张素抬头,脸色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大人当明白,只有平叛成功,南方六州的变法,才能继续下去。所以啊,这是为了天下社稷考虑。区区几千的夫壮营,大人莫要再放心上。” “第四哨的夫壮营,也要开始进攻了。”胡尊错开话题,叹了一口气,明显是默认了张素的建议。 夜色之下,这位南方变法的掌灯人,垂下头,沉默地看向前方。若没有意外发生,第四哨的夫壮,将会和前面的人一样,战死在吞狼关下。 “张素,何时开始用计。” “再惨一些,待吞狼关上的叛军,只以为我军大势已去,生出倨傲,定会出城追击。骄兵之计后,我平叛军的败势,便是一个钩子,会将城关里的叛军,都钩出来。” 有山风急吹,吹得这位智绝江南的老幕僚,身上的文士袍子,不断被鼓起。作为王朝变法的拥护者,他的心底,并非是为了什么天下公义。而是出身小户,那些庞然大物的门阀世家,都不愿意重用于他。 莫得办法,他只能选了另一个阵营。试图作为跳板,先让自己青云直上。 呼。 张素抬起头,面朝着昏色的天空。一双眸子,趁着胡尊不注意,露出丝丝的贪婪。 久久,不远处一声投石的砸落,才将他的思绪,一下子扯了回来。 …… “拾盾,快拾盾!”大胡子的裨将,声音已经彻底干哑,前方的惨状,让他呐喊之时,有了一份藏不住的小破腔。 层层的命令传下,夫壮营第四哨的人,在监军营的催促中,列着阵型,往前步步而去。 弯腰拾盾,又有十几人中箭倒地。一面倒的屠杀,甚至隐约间能听到,城头上叛军的欢呼声。 “丁将,拾盾之后,以圆字成阵,先防住敌军的飞矢。” “陈景,先前的几哨人,都是长墙阵型去攻城的。” “无需理会。”陈景皱眉,“丁将只需记住,在后方的本营,原本就不指望,我们这些夫壮能攻下城关。放心,变阵之事,亦不会落人把柄。” 担心夫壮营没有经过训练,连圆阵都不会列,陈景索性,再和丁沛说了一轮,到时候先列出第一阵,再让其他人跟着学。 如今的夫壮营第四哨,因为丁沛的信任,实际上的指挥者,已经算是陈景。这一次,不管如何,都先保全性命。当然,若能让第四哨的人,减少伤亡,亦是一件大喜之事。 陈景侧过目光,看着左右两翼,离着不远的营军步弓。心底里,慢慢有了一个想法。 说不得,能在这时候,鼓舞一拨已经沮丧的士气。 094章 鸣金收兵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休要忘了,我大冉以武立国,八千老冉人在西北起家,杀得整个中原闻风丧胆!”掌军的大胡子裨将,还在鼓舞着士气。 但颓丧之下,破关无望。不仅是夫壮营,连着那三个配合的步弓营军,亦是满脸的麻木,只知捻箭搭弓,朝着城头抛射。 反而是城头上方,居高临下的回射,让步弓营死伤的人更多。 无法破开城门,亦无法靠近城墙先登,这所谓的攻城之势,已经彻底陷入了绝地。 “夫壮营,第四哨——” 这一轮,下马提刀的丁沛,也豪胆了一回,指着前方的关卡,长声怒吼。 “抽刀!若有畏缩,请系上一件红袍,入青楼做花娘子!” 城关下,先是陈景这一什的十余人,纷纷抬刀跟着怒吼。紧随着,在附近的不少夫壮,见着这副模样,终归也吊卵了一把,同样提刀狂喊。 生无所生,死无所死。 监军营亦在后面不远,冷冷地催促着他们。 “听我军令,围成一圆,列阵举盾!”丁沛声声怒喊,脸庞上,难得露出一丝坚毅的神色。 以陈景附近的人为参照,不多时,一个个的圆阵,虽然不甚熟悉,终归慢慢围成了圆。 但在其中,动作慢些的,又或者拾不到盾的,迅速被居高临下的飞矢,扑落钉死。 木盾质地很差,偶尔多挡了几支羽箭,便会被箭镞钉裂。城关下,只剩七八百的夫壮营第四哨,便如狂风中的孤舟,岌岌可危。 “听我军令,往城墙左侧靠!” 一个个的圆字小阵,艰难挡着飞矢,并没有移向城门附近,反而往左侧的城墙靠去。 数阵的飞矢之后,许多木盾被射裂,霎时间,在陈景的四周,响起声声的惨呼。 “丁将,掩护步弓。”陈景喊了声。 “所有人听令,掩护步弓——”丁沛立即开口大喊。 旁边左翼的步弓营,那领军的都尉怔了怔后,也带着人,小心靠了过来。 …… “怎么回事。”胡尊站在高地,看着前方的战势,皱了皱眉头。按着他先前的想法,这第四哨的夫壮,要不了多久,便会像前面一样,很快被射杀击溃。但现在,已经挺了很长的时间。 那一个个的圆字小阵,不断往空旷的城墙边移动。 “那粗鄙武夫,又要出幺蛾子了。”张素声音发冷,“我先前就和大人说,这般的武夫,大字不识,不可重用。你瞧着他,瞎指挥什么。” “张素,这是圆字守阵……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是攻城之势,他却用守阵。” “这是忤逆军令!大人,军令如山,不管这粗鄙武夫,后面有无高人,都该立即问责斩首!若不然,只怕我的大计,会出现意外。” 胡尊陷入沉思久久。这一次,他终归没有听取张素的建议。 “先生勿忧,误不了大事。便如你我先前所商,这一次的夫壮营攻城,无非是为了铺下后计。” 张素还在坚持,只觉得隐约之间,似是有人在威胁他的军师之位。 “大人,我是担心坏了后计——” “张素,夫壮营已经死很多人了……到时候我要写信给大先生,都不知该如何提笔。” 张素皱了皱眉,不甘地“嗯”了一声。 …… “避身!快避身!” 每每抬头,算着飞矢的抛落,在陈景的帮助下,丁沛的指挥,越来越得心应手。 除了盾毁人亡的,守阵的防备,已经越来越熟悉。 有夫壮上了头,怒吼着去了盾,趁着机会提着城梯,约过堆尸的壕沟,居然搭了上去。 只可惜,没等多爬几步,便被城关上投落的巨石,照头砸来,死在城壑之下。 陈景一声叹息。 古往今来,先登者几乎不可活。所谓的封将和赏金,无非是画了一个大饼。 “休要靠的太近,小心叛军的落石!” “第四哨,吼!” 杀红了眼,第四哨的夫壮,举着盾,纷纷怒吼而起。 连着左右两翼的营军,看见第四哨夫壮,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亦是跟着长吼不休。阵阵的远射,开始有节奏地抛向城头。 呜呜,呜呜。 己方的投石车,已经被砸得不剩多少,但此时,亦是呼啸起来。一坨坨刺耳的黑影,在第四哨夫壮的头顶上,急急掠过。 火矢烧出的硝烟,熏得整片夜色,越发地污浊。 只等第四哨的人,往左面城墙不断靠近。终于,城头上的叛军弓手,纷纷跟着聚来,离开了原本避矢的箭楼。 一时间,头顶飞落的箭矢,越来越多。数不清的第四哨夫壮,或盾裂,或避之不及,纷纷中箭身亡。 一个夫壮好汉,见着同村入伍的老友死去,悲愤着弃了盾,独自扛起城梯,便往城墙冲去。 城梯还没搭上,数支飞矢,如雨点落到他身上,射死在当场。 “步弓营,更待何时?莫不是吓碎了胆,不敢动了!”陈景转头怒喊。 侧翼的一个步弓营都尉,听着这声音,脸色也一时涨红。 “往前十步,抬弓,给老子都抬弓!” “吼!” 夫壮营的生猛,一下子,让两翼的步弓营,都齐齐跟着士气迸发。踏前十步,密集的飞矢,如同一张箭网,从城下抛了上去。 城关上,百余人的叛军,猝不及防,纷纷中箭,惨叫着翻下了城关。 “吼!” 不管是夫壮营,还是两翼的步弓,都激动地欢呼起来。半夜的厮杀,这是唯一一次,杀出了一轮血性。 但此时,左侧城关上聚来的叛军,越来越多,局势依然不可逆转,更别提冒死先登。 居高临下的优势,连番的打击之下,城下的平叛军,不管是夫壮营,或是步弓营,一个接一个地战死。 陈景身边,铁头举着的木盾,忽然“哐”的一声,被箭矢钉裂。二三支的箭矢,没有任何停顿,直直射入他的肩膀。 铁头咳着血,被邢小九急忙拖了回来。 “什头……我眼睛睁不开了。” “小九,扶着铁头。” 只可惜,在身边的位置,又有一个夫壮中箭,被一箭穿过头颅,歪着头倒在尸堆里。 城头上,叛军的欢呼越来越响,越来越疯狂。 …… “鸣金收兵。”高地上,胡尊淡淡开口。 “大人,第四哨还没死光呢?”张素怔了怔。原先的计划,是要更惨一些的。 胡尊笑着抬手,指着前方的吞狼关。 此时,在黎明的破晓之下,吞狼城关下的两扇铁门,正缓缓地推开。 095章 “智绝江南”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陈景,鸣金收兵了!”大难不死的丁沛,满脸都是污垢,激动地大喊起来。他却发现,在面前的陈景,脸色没有半分的欣喜。 “丁将……城门开了,快走!” 丁沛怔怔回头,再一看,果不其然,吞狼关的两扇城门,已经开了一个口子,数不清的叛军步阵,正呼啸着杀了出来,约莫是大胜在望,要反剿一波。 此时,不管是第四哨的夫壮营,还是左右两翼的步弓营,都惊得急忙转身逃离。 动作慢些的,或是受伤的,被出城的叛军狂奔追上,两刀劈死在血泊中。 陈景转头,注目着追出城外的叛军。若无猜错,这老幕僚张素的败势诱敌,开始上场了。 …… “中,中计了!果然中计了!不愧是我智绝江南的妙计!”高地上,张素激动地握着拳头。全然忘了,坐镇军师者,当不骄不馁。 “大人,埋下的伏兵,是时候了!” 在旁的胡尊,亦是满脸喜色。虽然委屈了五千人的夫壮营,但不管怎么说,这一计终归成功了。 “好好,天大之喜!快传我军令,埋伏之军,准备围剿杀敌!” 胡尊看得出来,这一次追出城的叛军,至少要好几千数,不管现在能不能破城。但只要能剿杀这数千叛军,吞狼关的守军,必然有所不足。到那时,攻打吞狼关,便没有这般困难了。 “我早说了,我这败势诱军,乃天人之策,不可解也。”张素仰面朝天。从今以后,他的南方第一谋士之位,几乎是稳当了。 胡尊已经系好披风,呼了口气,不忘夸奖张素两句。 “此番,我将亲自带军杀敌!” 多走几步,胡尊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跟着的李光,“对了,亦去传令夫壮营,只要逃到埋伏地的附近,让他们一起夹攻敌军,便当报仇雪恨了。” …… 夫壮营第四哨,经历一场生死之后,此时的人数,已经不足四百。单单死在城关下的人,便有五六百居多。 古往今来,打仗死伤三成,几乎是溃败之势了。估摸着胡尊早知道这一点,怕士气溃败遁逃,才组织了许多的监军,来维系战场。 “杀!” 在身后,越来越多的吞狼关叛军,不断呼啸着追了出来。数不清的夫壮,甚至是营军,死在遁逃的官路上。 “陈景,现在怎么办?”丁沛喘着大气,不忘跑到陈景身边。 “往前跑,前方有本营的埋伏。”陈景沉声道。他只希望,老幕僚张素的败势诱敌,并不会遗漏什么,而成为一桩蠢计。 追杀的叛军,杀得越凶,越是骄兵,只以为狼入羊群,拼命地枭着首级,又挂在腰下。 不知跑了多远,叛军也不知追了多久。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响彻了官道四周。 黎明之下,数不清的平叛军士卒,从埋伏的林子里,迅速冲了出来。通鼓的击打声,以及牛角长号的闷重之声,混淆着响了起来。 一员威风凛凛的大将,系着描虎披风,按刀出现在官路正中。 “南方六州,巡抚胡尊,恭候诸位久矣!” “杀——” 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万多人营军,呼声连天,在裨将和都尉的带领下,纷纷抬刀往前杀去。 “夫壮营听令,配合本营,围杀叛军!” 只剩不到两千人的夫壮营,在军命与监军之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反扑杀敌。 如果说,先前是狼入羊群,那么现在,这数千的叛军,便已经是瓮中之鳖。 埋伏的围势,变得越来越密集,赶过来的平叛军,声声怒吼不休,早已经憋着一股气,没有丝毫的停顿,提刀厮杀起来。 夫壮营第四哨,按着陈景的吩咐,等丁沛下达命令之后,不足四百人的残军,靠着手里的旧甲锈刀,各为倚靠,小心杀敌。 数百个见势不妙的叛军,刚要回跑—— 官路边的林子,一拨拨的伏弓射出,不多时,便有百余人中箭倒地。 “冲阵,速速冲阵!”一个叛军裨将,惊得抬头怒喊。 围势已成,唯有突围而出,才有一线生机。无疑,夫壮营便成了突围的首选。一时间,越来越多的叛军,状若疯狂,提刀往夫壮营的方向扑去。 邢小九仰头怒吼,扬手一刀,枭飞了一个冲来的叛军都尉首级。 林逍则谨慎地多,并未频繁出刀,小心护在陈景左右。 老幕僚张素,眼见着叛军,在作困兽之斗,疯狂往夫壮营的方向突围,居然勒令一个都尉,组织步弓营,抛射叛军逃离的方向。 “先生,那边可有夫壮营的人……” “顾不得了,杀叛军要紧。” 那都尉咬碎牙关,终归没有领命,“先生,你不若让胡尊将军,亲自来下令。” “该死的,我智绝江南张素,说的话你也不听了?” 都尉沉着脸走开,并未下令。 “拦住他们!”那位掌军的大胡子裨将,依然克忠职守,顾不得声嘶力竭,带着夫壮营,挡住最关键的突围时间。 陈景明白,只要围来的营军再多一些,这数千的叛军便要突围无望了。 不过—— 陈景蓦然抬头,眺望着前方不远的吞狼关。到了现在,双方的兵力情报,几乎都知己知彼了。 数千叛军被围,吞狼关中亦还有数千的人马,岂会袖手旁观。若在这时候,作出二度夹攻的计策…… “丁将,速去告诉胡尊大人,便说城中还有数千叛军,说不得要出城支援。若是晚了,只怕大祸临头。” 丁沛惊了惊,奋力抽刀脱身,往另一边急急绕去。 只可惜,没等走出几步。丁沛远眺,一时目瞪口呆,如陈景所说,在吞狼关的方向,先是数百的骑营打头,紧接着,又有浩浩一大群的叛军,怒吼着杀了过来。 “蠢计,果然是漏了。”陈景一声叹息。 包括剩余的夫壮营在内,连同所有的营军,都作了这一场败势诱敌的埋伏。但人算不如天算,吞狼关内,见着城外大军被围,亦跟着呼啸着杀了出来。 …… 张素站在风中,满脸都是死色。他并非没有想过,但兵力不足,而且他笃定,城内的叛军是不敢出城的。 料想不到…… …… “陈景,你说对了!”丁沛白着脸色,又跑了回来。 “现在该如何?” “去告诉胡尊,立即放弃合围,集中兵力守住本阵。”陈景皱眉开口。如他所料,老幕僚张素,什么智绝江南,一出蠢计,不仅让夫壮营白死了这么多人,还差点将整个军势,拖入了绝地。 不远处的本阵。 “张素,智绝江南!”提着刀,胡尊连声怒喊。 096章 和小副将的合作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作为宿将,此时的胡尊,在得到丁沛的提醒后,先是古怪抬头,看了这位粗将一眼,随即立即下令,拼着一些战损,放弃了合围之势,迅速转攻为守。 在先前,他有问过张素,若是围杀出城叛军,城内有援军接应,当如何? 张素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并不可能。现在倒好,已经万分可能了。 胡尊沉着脸色,强迫自个冷静下来,按刀怒吼,稳住了军阵,开始组织反剿。 冲出吞狼关的敌军,来势汹汹,先冲来的骑营,不断挥起长劈刀,欲要将挡路的平叛军阵型,整个冲乱。 “大人,反剿,速速反剿,都被我诱出来了!”张素站在安全的地方,止不住地高声狂吼。 “该死。”胡尊怒意更甚。这根本不叫诱出来,分散了兵力,一个处理不好,极可能陷入苦战。还好,远在另外方向围剿的营军,这时候都放弃了围势,跟着杀了过来。 两军白刃厮杀,刀刀见血。数不清的血腥尸体,被劈中要害,咳着血倒在地上。 但收拢围势,终归让原本被诱出城的叛军,一部分得了机会,迅速和出城叛军会合,急急杀回了城关。 喀嚓。 官路上无法逃脱,最后一批还站着的叛军,被夫壮营的怒火覆盖,乱刀剁成了肉泥。 陈景收回沾血的长刀,眉头紧皱。这一出败势诱敌,说到底,算不上多厉害。先前被围的叛军,或杀或俘,也不过二三千人。 但夫壮营的战损,比这个数目更多。再者说,用了诱敌之计,计用老了,打草惊了蛇,下次再想诱杀,已经是难上加难。 “陈景,没事情吧。”丁沛按刀走回。 “没事。”陈景点头,目光环顾左右。四周围间,死去的夫壮不知几何,血腥的气味,蔓延到了心头。 陈景叹了口气。 他并非什么公子王孙,不过是一步步挣扎的苦命人。这战争的残酷,算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什么智绝江南的蠢计,胡尊大人已经生气了,正在怒训。” “怒训?再给机会么。这死了的夫壮,便该命比纸薄?”陈景冷冷抬手,将长刀重重杵在地上。 “陈景,鸣金回营了……” …… 蒲月也称五月,才刚上旬的时节,整个蛮山,便已经无比燥热。 离着上一次的蠢计攻城,已经过去了十日有余。到了如今,整个平叛军营地里,一片的哀声怨道,士气颓丧无比。 不仅是攻城不利,还有军中蔓延的痢疾,让许多人绝望无比。 “东家,我想我儿了,想胡东胡西,想李恒两个马夫,还有我那小嫂子。” “老九你个痔夫,你想好大儿就算了,如何能想嫂子。”林逍骂了一句。 邢小九涨红了脸,“你懂个屁,我邢小九这一生,最尊敬的人,是东家和小嫂子。宋钰小嫂子教我儿读书,当初还不嫌我这个莽夫,天天给做好吃的!” 坐在一边,陈景心头烦躁,止住了这对冤家的斗嘴。实话说,从伍离家,已经一个月余了,他的思家之情同样泛滥。 可战事还在僵持。别说一两个月,若是耗得久了,半年,乃至一年都有可能。但由于先前张素的蠢计,打草惊蛇,叛军不会轻易再被诱出,唯有的办法,便是强攻吞狼关。 “陈景。” 刚去营外刨坑,泄了一通的丁沛,急急又走了过来。 “丁将来了。” “莫客气。”丁沛在旁坐下,“今日晌午,又谈了一场军议。” “如何?” “别无他法,胡尊大人那边,打算强攻吞狼关。” 不出陈景所料,眼下这种光景,要想速战速决,乍看之下,只有强攻一途。 “那位老幕僚,这回的妙计呢?” 丁沛冷笑,“别提他了,若不是胡尊大人念旧,换个其他的大将,早扒了他的皮子。三军定计岂非儿戏,他还笃定什么‘叛军不敢出城’。这智绝江南的名头,不如叫蠢绝江南?” 在旁的邢小九,正在找布条垫着坐下,听见这一句,整个人仰头大笑。约莫又牵动痔疮崩裂,痛得龇牙咧嘴。 “陈景,那李光识得你。” 李光,便是先前的哨将,现在调到了胡尊身边,任职副将。 “怎的了?” “他让你……想想法子。到时候,他会酌情帮你讨要军功。” 陈景想了想,“丁将,能否让他当面一叙。” “应当没问题。不过这李光小子,性子不算沉稳,太爱表现了。” 当初便是李光主动请命,差点让第四哨行军的时候,误中敌军埋伏。但不管怎样,陈景只觉得,先前的示好,约莫是起了作用。 夜色彻底暗下。 象城营地的火把,摇曳着微弱的亮堂,但在营地之外,那些老林草丛,久无人迹,一下子暗无天日。 邢小九晃着刀,惊走了两头食腐的野狗。整片林子,才立即安静下来。 “东家,那人真会来?” 站在一边,陈景想了想,点点头。他看得出来,作为胡尊的外戚,这位年轻的小副将,最在乎的东西,莫过于军功,以及胡尊的承认。 不多时,还没等陈景再多想,一个披甲的人影,小心地走了过来。 并无火把,但月光之下,那人仰起脸庞,赫然便是李光。 “李光见过先生。”没有犹豫,李光认真拱手。 “说笑了,我不过一小夫壮。” 李光沉默了会,“丁沛的事情,我多少了解一些,只一想,便知道是先生在帮他定计。认真来说,我这场小功劳,亦离不开先生的帮忙。” 态度很低,但陈景发现,如老油子丁沛所言,面前的李光,面庞里终归藏着一份难言的贪婪。 “先生能否教我,如何破敌。” “智绝江南张素,不是在出计么。” “对于他,大人那边,已经有些失望了。” 陈景想了想,同样抬起头,“我若是帮你,你能否也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亦需要军功,擢升县伯。若有人贪墨,你能否拦住。” “升爵?”李光怔了怔,“若先生有意,我保举你入南方军府,先做个幕僚如何。” “不入军政,只要升爵。” 两派的恶斗,无休无止。他只要爵位,是便于以后的行事。目前来说,站队哪一派,都会危险。 这也是,他一直告诫林汤的话。 097章 虚兵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擢升最低的县伯,需一千头的军功。”李光想了想,“哪怕是先登者,亦无法够这份军功。” “若是叛军大将的首级呢。” 李光仰着的头,开始变得吃惊。 “除非打破吞狼关,才能入城抓拿主将。莫非是说,先生有了破城之法?” “有了一计,但我需要再深思。” 陈景的话,让李光更加激动,他环顾了一眼周围,当场便跪了下来。 “还请先生教我!” “李将,我讲了,这是合作。你也晓得,我陈景不过一个南方屁民,你要保我军功不被贪墨,顺利升爵。” 对于南方变法的掌灯人胡尊,现在的陈景,已经越来越失望。此人虽然属大先生那一派,但所作所为,已经有了剑走偏锋了。 说不得,真会贪走这场平叛的军功。而面前的李光,恰好就出现了。 “先生之才……莫不是一位隐世举世兵家所教?” “对的,它叫贴吧。”陈景笑了声,错开话题,“至于计策,我也讲了,需要再斟酌一番。但还是那句话,这份擢升爵位的军功,我陈景势在必得。” 李光沉默了下,“锵”的一声抽出腰刀,直接削断一截长发,捧在了手里。 “我以父母所授的发肤起誓,若先生助我破城,只要抓住了叛军大将,我定会帮先生守住此份军功,擢升县伯。” “若胡尊大人要夺呢。” “我找外家的舅姥爷……来说道。胡大人生平最怕这位长辈。” 陈景犹豫着。舅姥爷什么的,他觉得不大靠谱。但现在,面前的李光,似是最好的合作人选了。 五千夫壮营都能做弃子,陈景可不敢保证,如胡尊张素这些人,会老老实实让出大功。 “记着,莫说是我陈景的计策。你家的那位老幕僚,最喜欢妒贤了。” “我亦是不喜欢他。听说有人想拜师于他,送了三场束脩,还需要奉上二百两的纹银。先生知不知,他收了几个徒子?” “不知。” “近百人的徒子。你瞧着他,单单是收徒,都赚了好大一笔。但这一次,他的诱敌之策,约莫是失利了。” 这腐烂的王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但那位老幕僚张素,明显是要和他不对付了。 “相对而言,先生的藏拙,更让人佩服。”李光又拍了一记彩虹屁。 陈景面无表情,不过是互相利用,他并不想,和面前的这位小副将,有太多的瓜葛。换句话说,放在以后的南方六州,他亦不可能,让那些守旧派认为,他是维新一派的人。 夹缝求存,你要做的,是不要太出头。 出头者,易亡。 “李将,我需要知晓平叛军的所有兵力,辎重,还有最近胡大人的军令。两日后,便在这个时辰,你可再来此处。” 李光脸色犹豫,似是担心其中有诈,诓他的情报。但久久,依然还是选择相信了陈景,抱了个拳,迅速转身离开。 “小九,回吧。” 陈景呼了口气。这实际上,算得上是他的机会。在先前,他并没有想过,这王朝里的腐烂,同样在南方盛行。大先生立志变法,奈何被早早召回京城,如今的南方六州并不算稳固,这变法的果实儿,说不得要长歪了。 等大树一倒,先压死的,总是一批小猢狲。而陈景离开军政官场,便是打定主意,绝不做这种小猢狲。 …… 两日后的入夜,李光准时赴约。换了一副新甲,脸上的神色,带着一股子的疲惫。 “先生,这是你要的情报。” 陈景接过,直接打开,细细看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发现,担心他是敌探,李光的手,一直紧张地按着刀。 “李将莫急,我陈景也是冉人。”陈景安慰了句。 李光顿了顿,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急忙抬手告罪。 “先生当知,如今平叛军的兵力,加上夫壮营,也只剩一万五左右。但吞狼关上,尚有七八千的叛军。我先前问了胡尊大人,至少三月之内,我等不会有援军。南方看似安稳,但实则暗流汹涌,还要留着驻军,提防各种祸事。” “民夫呢。”陈景收好卷宗,“另外,送来的辎重袍甲,似是还多出一些。” “只让夫壮营打了一场,袍甲刀器箭壶之类,并没有太多消耗。至于动员的民夫,大约有五千余人。但过个两日,民夫又要回返,去中州最近的屯粮镇子,运送粮草。” 民夫一般不打仗,只做后勤之用。 “先生的法子……” “只能先攻城。”陈景没有犹豫,“打草惊蛇,吞狼关里的叛军,不会轻易出来了。但在攻城之前,我想了个法子。” “先生教我。” “围城。”陈景认真开口,“将吞狼关的两座城门,齐齐围住。” “若是围城消耗,只怕时间更长,胡尊大人那边,定然不同意。” “围城之举,并不是要消耗,而是截断吞狼关的南方补给线。另外,还需要截断吞狼关外的情报。” 李光眼神一凛,深思着陈景的话。 “在大军围城之后,那五千余的民夫,无需去运送粮草。便穿上营军的袍甲,扮成南方来的援军。李将切记,这五千营军,需要在吞狼关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驰援。另外,需在围城的营地,凿通一条暗道,通向外面的密林,让扮成营军的民夫,每隔三日,都在吞狼关下,绕入围城营地。” “每次数目不等,可三千,可五千,亦可四千,此番要做的,便是混淆叛军的耳目。先截断了情报,叛军便如瓮中之鳖,只以为南方不断有援军过来。要不了多久,城内必然人心惶惶。” 李光身子微颤,他熟读兵法,慢慢明白了陈景的意思。 “久必生乱,再让士卒散出情报,便说大先生重回淮州,听闻叛军之事怒不可遏,将以十五万大军围攻吞狼关。若不降,南方州内的家眷则是连坐同罪。若如此,吞狼关内,只怕更加骚乱。” 在以前,因为有世家门阀撑腰,这些人并不担心家眷。但现在,若是大先生重新回了南方,这些门阀世家,根本压不过大先生的雷霆手段。 “动乱得差不多,便是收场的时候了。” 若士气崩坏,胡尊还打不下吞狼关,这南方六州的巡抚,便真做到头了。 “先生……先生妙计!这是虚兵之计!”李光脸色大喜。 “李将,切记我说的事情。其余的军功,你自可去取,但我陈景擢升县伯的那一份,还请莫要忘了。说句实话,我陈景亦见过大先生。” “你见过大先生?” 陈景笑了笑,没有再接话,有时候点到即止,反而会让人更加忌惮。 李光吁出口气,认真抱拳。 “先生放心,此番定计,若真能攻下吞狼关,吾李光,绝不负先生所托!” …… 098章 家书抵万金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听丁沛说,在军议的时候,李光献计上去,直接将那位老幕僚张素,气得鼻子都歪了。 三军定计,他这位幕僚军师,反而落了下乘。 当然,献计被胡尊采用。 站在营帐外,陈景抬头远眺。若是定计没有问题,接下来,这座叛军的吞狼关,便该慢慢崩塌了。 “陈景,胡尊大人要截断官道了。不仅是官道,林路,水路,甚至是采药人的山行小道,都派了人去巡哨。”丁沛兴奋地走了过来。 “那李光小子,献计之后,胡尊大人深思一番,便极为高兴。想来,这小子又要被重用了。” 陈景笑了笑。目前来说,诱敌失败之后,只剩攻城这一途,但围而不攻,化敌士气,将要慢慢掌握主动权。 “陈景,还剩不到两千人的夫壮营,已经并为一哨……由我来统管。” “丁将,恭喜了。” 丁沛急忙摆手,“若你我不死,回了淮州,我要报答你的。” 类似的话,丁沛不知说了几次。但每一次,脸色都极为认真。 “丁将,经此一轮蛮山行,你我也算生死同行了。” 五千的夫壮营,死的不到两千人,可见这一次,凶险到了何种地步。但凡能活着回去的夫壮,每每坐在村口的槐树下,一碗酒一碟咸水豆,都足够自豪地说上一天一夜。 “最近夫壮营的任务,是配合营军,在官道巡守,每日要增三轮巡逻。当然,有我丁沛在,你无需理会这些,在帐里休息即可。” 陈景抱拳。 …… 干燥不堪的蛮山,终于迎来了一场雨水。雨水很急,又下得大,仅半日的功夫,弥漫出来的土腥气,越来越浓。 离着官道不远,一个草草掩埋的百人坑,被雨水翻了出来,行军的夫壮营一侧目,便能看见那些姿态各异的尸骨。 军令在前,行军长伍没有停下,许多夫壮默念了句,继续披甲操刀,跟着前军奔赴吞狼关,准备围城。 约莫近一日的时间,在泥泞的官道上,留下串串的脚印后,终于,吞狼关的城郭轮廓,已经近在眼前。 “抬头,都抬头!”在后方的一个裨将,骑马跑过夫壮营的身边,顺势扬起马鞭,朝着一个有些趔趄的夫壮,抽了两鞭子。 “休要耽误,奔赴吞狼关,立即围城!夫壮营,速围左门!我等皆是大冉儿郎,亲眼所见,叛军屠村杀民,我等要做的,便是杀光这些贼子!” 上层的决策,下层的士卒并不知晓,只能麻木地领着军命,踏着一路泥泞奔赴吞狼关。 远眺着吞狼关,便如一头巨兽,被嵌在蛮山的两座山峦之中,张牙舞爪,在雨水中似要咆哮起来。 城关分左右二门,一门为输送粮草辎重的官门,另一门,则是普通人行走的城门。 此时,包括夫壮营在内,共一万五六的平叛大军,已经赶到了吞狼关前。 “按卯值哨!余者,在后速速扎营!” 远离居高临下的射程,并没有耽误,分围左门的夫壮营,在丁沛的命令之下,开始安营扎寨。 古往今来,围城之战,以势大者,围势弱者。虽然吞狼关上,只剩七八千的叛军,但这种光景之下,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先前第一轮攻城的惨状,历历在目。 天色昏昏沉沉,才不到黄昏,整个世界的黑暗,已经沉沉压了下来。雨水行军,染了风寒的人,迅速喝下军医的姜茶汤。若有痢疾腹泻,便披上蓑衣,拾一根枯枝,跑到半里外的林子解决问题。 “陈景!” 丁沛走入营帐,将几件干净的袍子,递了过来。 “我懂些望天的本事,估摸着这两三日,都是雨水天气,你莫要着了凉。胡尊大人那边,已经在安排了,要不了多久便能用计。” 陈景点头。 这次的围城之计,还是他说给李光听的。作为交易,李光会保住他的军功,不被贪墨。当然,在这次交易上,他扯了一点大先生的名头,当作保障。 “丁将,民夫营还没到么。” “听说准备来了,刚好再运一轮的辎重,对了,有几个邮人也来了。陈景,说不得你会有家书。” 到了现在,已经近两个月的时间。淮州那边,不管是谁家的亲眷,都会担心前线的从伍的父兄丈夫。如此,便会有官邮,收集家书之后,送到前些慰藉死战的将士。 邢小九急匆匆跑了出去。不多会,便拿着几封家书,又急急跑了回来。 “于生,于生,你父找人捉刀了!” 正在清理锅瓦的于生,红着眼狂奔而来。 “铁头儿?” “诶,还有马大三的。” 一什的人,至少有一半,都收到了来自淮州的家书。 “东家,我儿邢秋也写了。” 认字不全的邢小九,急忙将信递给陈景,期盼地抬起了头。 陈景拿起家书,眼神有些恍惚。那熟悉的娟秀楷字,分明是宋钰代笔捉刀的。 “父亲大人在上,儿邢秋跪禀。父走一月余,儿思父久矣,家传刀法亦不曾懈怠,能打赢四个垂髫,陈家马庄,孩儿已无敌矣……” 念完,邢小九捧着家书,哭得稀里哗啦。动作幅度太大,隐约又牵动了痔疮,屁股下血流如注,染红了草铺。 血与泪的交融,让营帐里的其他人,都看得脸色大骇。 陈景拿起家书,静静走到一边打开。家书是宋钰寄来的,并没有任何一句的倾诉,也没有任何一句的不舍。 字里行间,都是诸如“庄子又添了几个新舍”,“城中干货打折,多买了一些用作跑商”,没有任何一句,哀求他快些回来。只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保重身子”,隐隐落着泪痕。 一字不提相思,字字都是相思。 陈景抬头,透过营帐前的雨幕,望向昏暗中的吞狼关,这头蛮山巨兽,该要受死了吧。 099章 “叛军主将”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两三日后,雨水终于将息。 有个营军都尉,沉默地捧着一摞无人认领的家书,添入了火盆。待回头,他的脸庞上,露出丝丝的坚毅。 “整军——” 吞狼关下,泥泞不堪的道路,一万五六的营军,开始循着整座吞狼关,欢呼壮威。 按着陈景的计划,是要用一场虚兵,假意有数万南方援军,奔赴赶来蛮山。而且,随着密不透风的巡逻,不管是粮草补给,或者是任何南方的情报,都已经和吞狼关隔绝。 此刻,面前的吞狼关,已然成了一座孤城。偶尔在城头上,会有惊乍的叛军守卒,垂头往城下看。 换上袍甲的五千民夫营,在一个老裨将的带领下,循着胡尊的指挥,开始以急行军的模样,绕入围城大营。 “援军来了——” 吞狼关的附近,到处都是平叛军的欢呼。 挑出来的精锐步弓,箭镞上绑着劝降书,劝降书上云云“大先生入淮州,不降者家眷同罪连坐”。 在盾卒的拱卫下,呼啸的箭矢,开始抛向城头。 呼。 中军帐里,此时的胡尊,舒服地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一个披甲青年。 “李光……以前是我小觑你了。料不到,你还有如此的本事。这一计,当是不错。” 李光模样谦虚,急忙垂头抱拳。 “李副将,不知师从哪位兵法大家呢,好一番的妙计。”在旁不远,张素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是贴吧大师。”李光想了想,“我年少云游,他教过我几日。” “什么贴吧大师?好奇怪的名号。” 李光也觉得奇怪,毕竟他同样问陈景,陈景说是“贴吧”教的。想来,应当是一位隐士高人。 “这一计在我看来,终归有些不妥。我先前,也曾苦劝大人。”张素继续淡淡开口。 “先生,何处不妥呢。”李光笑道。 “比方说这虚兵,对吧虚兵?城墙上的叛军可不是傻子,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先生若是泄密,他们自然一眼看出来。”李光不甘示弱。这狗日的妒贤,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胆!我张素头可断,血可流,并非是我自夸,哪怕有一日,敌贼刀剑加身,吾张素性子忠义,也绝不会做此蝇犬之事!大人,你好好看看,这便是你要重用的大将,你瞧着他,都敢辱骂老夫了!” “好了好了。”胡尊揉了揉额头,有些不胜其烦,“好了好了,你二人都是我的股肱。这一次李光的定计,我是考虑过的,并无问题。行军打仗,原本就是虚虚实实,诓敌杀敌。虚兵之计,是古来有之。再者说了,还有其他的连环之策,李光,你有几分做幕僚的本事了。” “多谢大人夸奖!”李光脸色惊喜。 反而是另一边,张素冷哼一声,脸色发沉。 “待虚兵之计,还有乱敌之计,若是一成,这吞狼关,便该守不住了。若如此,我胡尊亦不算愧对大先生了。” …… 围城的营地。 这十多日的时间,如陈景所想,在经由营地里凿通的暗道,离开之后的民夫,又在隔二三日绕了回来,披甲操刀,行军之时,擂鼓吹号,好一番的热闹。 当然,被隔绝了情报的孤城吞狼关,在关里的叛军只会以为,当真是大先生回了南方,不断派出援军,待聚到十五万之数,便要强攻城关。 人心惶惶之下,连城头上的守城卒,往下张望之时,都是一脸的惊恐。巴不得生出翅膀,去围城的营地刺探一番。 一个披甲的叛军大将,此时走到了城墙边,沉着目光,冷冷看向城下。 他叫祝彪,三十余岁,原本是蛮山四营主将祝峰的胞弟。但现在,他才是叛军的首领。 “该死的。”祝彪咬了咬牙。 “那些世家子,怎的不来个信?司马家的那位,这是要不管不顾了?” 旁边跟随的一个叛军裨将,并不敢答。脸庞间,同样带着丝丝的惊慌。 大先生在南方的时候,曾来过一次蛮山,在那会,那位病弱的朝堂副相,即便不说话,即便只站着扫视,却让整个蛮山四营,一下子噤若寒蝉。 人的名树的影,大先生真要亲征吞狼关,只怕他们这些人,罪无可赦。 祝彪在风中闭目,按着刀沉思了番,才转过身走下城墙。 他步履沉沉,走入郡守府的内室。 几个抢来的小村妇,见着他回来,一个两个的,都急忙强颜欢笑,像花蛇一样缠过来。 “滚。”祝彪冷着声音,一个跑得慢些的小村妇,被他一脚踹飞。 他径直往里走。待走到了尽头,才打开机关,走入一间密室。在密室的两旁,堆满了抢来的金银财宝,字画,以及各式瓷器。 在密室的尽头,建着一个铁笼。铁笼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囚徒。 “兄长。”祝彪堆出笑容。 “你瞧着,我又来给你请安了。不怕告诉你,我现在的人马,已经聚到了三万,而且有世家门阀配合,准备在中州封侯了。” 铁笼里,囚徒睁开眼睛,淡淡一笑。 “祝彪,你若是真有了这场封侯的富贵,哪里还会记得我。若让我猜,你是遇着了难事。” 祝彪脸色爬满戾气,“我不明白,兄长在先前,为何执意不和门阀党合作?若是合作,凭你的本事,得一场富贵轻而易举。” 囚徒认真抬头,一字一顿,“我祝峰,是大冉的镇边将,我的剑是护着百姓的,岂能相向杀民。” “你镇守蛮山这么多年,朝堂上可念你的功劳了?” “百姓会记着,这三百里的蛮山州境会记着。祝彪,你我是手足兄弟,我多劝一句,这世道里,莫要做别人的过河卒,你把握不住的。” “既是手足兄弟,兄长……不若帮我一回,如何?我他年若是封了侯,兄长亦有一场富贵。” 铁笼里,囚徒笑声震天。 “你知不知,他们为何忌惮我,又为何偏偏选了你。手足兄弟?你夺权杀嫂,又将我穿了琵琶骨,好一句手足兄弟。” 祝彪大怒抽刀。 铁笼里,囚徒平静起身,将披散的乱发拢了起来,露出脖子颈背。 “该死。” 祝彪咬了咬牙,收了刀往回走。 “兄长请睁眼看着,这京城的富庶,万里的江山,老子祝彪有一日,要裂土封侯!” 100章 夜攻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吞狼关下,连着好几天的时间,都是士气高涨。在听说了“援军将至”的消息后,不管是正规营军还是夫壮营,皆是战意满满。 兵临城下,围城之势,已经是蓄势待发。 这种紧张的气氛,不仅在城下,同样也蔓延到了城关。据李光偷偷来说,到了现在,用虚兵之后,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许多的叛军士卒,已经投书到了城外,云云请降。 陈景明白,准备是时候了。 “李光讲了,城中的叛军主将,杀了很多愿降的士卒。现在整座吞狼关里,已经变得人心惶惶。”丁沛声音沉沉。 陈景没有意外,这一计的要点,原本就是动员叛军的军心。 “今日的胡尊大人,听说了城里又起了一场骚乱,吃食的时候,整个人笑个不停。” “李光现在,都能和胡尊大人同席了。” 陈景笑笑,没有接话。小哨将的擢升,认真说起来,相当于是他托上去的。 在上一世,他最喜兵法类的贴吧论坛,每每浏览,便深陷不能自拔。故而,才能结合起来,在这场平叛的战事中,帮忙定计。 “丁将,那老幕僚张素,现在如何?” “还能如何,变着法儿,想多吃一些功劳。一会儿又添计,一会儿又说李光此举,太欠考虑。但李光在军议上,都敢直接怼他了。” 关于老幕僚张素,不仅是夫壮营,连着很多营将都尉,都有不喜。为人倨傲,且不顾将士伤亡。偏这样的人,还自诩为智绝江南。 “陈景,平叛要成功了,我们很快便能回淮州了。” “自然。”陈景也认真点头。但在心底里,他还藏着一股不安。那些南方的老世家,在发现胡尊堵截粮道,吞狼关变成孤城,势必会想尽办法,将情报带入城关。 若是吞狼关里的人发现,所谓的大先生要来,不过是一场诓计的时候,只怕整个围城之势,都要受到影响。 夜长梦多,若是时机到来,陈景很希望,胡尊能抓住机会,迅速抢攻吞狼关。 …… 入夜。 吞狼关半里外的密林,李光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庞,在听完陈景的话后,也逐渐变得皱眉。 “确是,我也觉得围城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你也猜出来了……这次叛军,很可能是老门阀挑拨的。按道理来讲,吞狼关现在被堵截情报和粮道,他们肯定要想办法。这些该死的,大先生变法造福万民,偏有这群硕鼠在。” 陈景心底叹息。不管他走到哪里,这偌大的王朝里,因为维新变法的原因,维新与守旧两派水火不容,而他总是不经意地参与其中。 还是那句话,认真地说,他更倾向于大先生那边。初遇大先生,便将一团能烧出天下清明的火焰,赠给了他。 但现在,他只是个过河小卒。不管是自己的想法,还是袁四桥的劝告,终归是要大器藏拙,暗中积蓄力量。 “先生的意思,让胡尊大人择日攻城?” “是这个意思,围城的时间也不短了,而且最近城中的祸事,连绵不休,虽然时机还差一些,但我的建议,最好不要再耗着。” 李光点头,“先生担心的东西,并非没有道理。前日的时候,还有南方的吏人过来,给胡尊大人禀报情报。说淮州里的司马家,带着私兵去城外操练。” “司马家?” “京城司马氏的分支,在南方同样势大。南方司马家有个嫡子,叫司马卓,听人说生来就是个狐子。” “什么是狐子?” “大概是从小时候起,就很聪明很聪明,别瞧着张素自诩什么智绝江南,那是很多人藏着,没有露面去争而已。” 李光的这番话,让陈景深以为然。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这些有千年底蕴的庞然大物,天知道会有多少压轴的东西。 “先生,若是劝胡尊大人,我该如何说道?还请先生教我。” “按原话说出来即可,胡尊大人会明白的。但切记,不得提起我的名字。” “我明白,先生不争名利……只争一个县伯的爵位。”李光呼了口气,老话重说,“还请先生放心,你助我李光步步擢升,这份军功,李光定会帮你保住。” 陈景点头抱拳。 …… 约莫在两日之后,蛮山州境一带,雨水的湿漉,官道的泥泞,随着几场阳光和烈日,终于又变得干燥起来。 让陈景惊喜的是,虽然胡尊没有立即攻城,但今日开始,便营造出了一种大军叩关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之下,面前的吞狼关,投出来的请降书越来越多。 足足三日的功夫,城外通鼓擂动,角号震天,一副王师浩浩的模样。反观城里,许多的叛军战战兢兢,连着城墙上的守备,乍看之下,连士气都鼓不起来。 作为宿将,胡尊在采纳李光建议的同时,亦造势了好几天。 陈景淡淡一笑。若无猜错,这一二日,平叛军便该真枪实刀地叩关了。在他看来,胡尊这次如此笃定,说不得还有了破城门的法子。 “陈景,陈景!”声音咧咧的丁沛,又急急走了进来,脸庞上带着七分期待,三分紧张。 “军议上,胡尊大人已经要攻城了,便在今夜!” “夜攻?” “确是夜攻,胡尊大人说了,城中会有请降的内应。” 陈景露出笑容,如他所料,这造势的围城,再加上担心“连坐同罪”的家眷,城里的叛军,军心已经乱了。 “小心一些,虽然说有内应,但不管如何,城中的许多叛军,杀人如麻,知晓自个投降也活不得,肯定要作困兽之斗。” “丁将,我都明白。” “嘿嘿,不瞒你,老子真的好希望,能马上回到淮州。” “丁将,莫不是有相好的花娘?”在旁的邢小九,急忙凑过了头,“我听说坊子里的花娘,和泼皮联手抓冤大头,若不然,下次丁将去逛青楼,我邢小九同去,也能保护你。” 丁沛撇了一眼邢小九,没有回话,继续看着陈景。 “夜攻之时,你便跟紧我,这一轮我学聪明了,特地挑了一百个身子强健的夫壮,作为亲卫。” 陈景应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吞狼关。这头嵌在山峦里的巨兽,真要受死了。 101章 大破吞狼关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天色惶惶暗下,离着火盆远一些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攻城在即。 让陈景想骂娘的是,这一次的夫壮营,依然作为头军,最先攻打吞狼关的左门。 陈景明白,这所谓的头军,极可能是佯攻,而胡尊本部的大军,在夫壮营佯攻牵制之后,便开始叩关右门。 即便是这种决定,连丁沛这位夫壮营的哨将,都不得而知。只在陈景说明之后,同样有些气怒。 但不管如何,军令一下,便不可违抗。 披甲操刀,陈景这一什的人,开始跟随在丁沛后面,聚在一起,准备往左门佯攻叩关。 死寂的夜色间,一下子,有通鼓的声音,又忽然乍起。只在耳边,听得阵阵如响雷一般的鼓声。 火炬的亮堂,将四周围也跟着染亮。不到两千人的夫壮,在丁沛的带领下,离开了营地,举着木盾,列着阵型,踏过了城关前的缓冲地,步入吞狼关叛军的眼线。 在城头上,同样有牛角号“呜呜”而起,醒夜的长呼,响彻了城关周围。 不多时,便有阵阵的飞矢,从城头上抛落。但认真地说,比起先前第一次的攻城,这时候守军的阵仗,约莫是弱了好几分。 昏色中,陈景抬起了头,看着城关上,那些守军不断跑向左门。便一下子明白,胡尊佯攻的法子,似要成功了。 “举盾——”丁沛仰头怒喊。 夜色中看不见旗令,只等一个个的百夫长,迅速将命令传达。在旁的侧翼,亦有步弓营跟着,趁机往城头抛出飞矢。 在后的投石营,也跟着动作起来,呼啸的投石,不间断地砸向城头。 吞狼关上,虽然士气颓丧,但不管如何,依然会有死战之士,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阵型没到城关,两军以飞矢投石厮杀,仓促间,城上城下,都听得有人惨呼大喊。 战争不是绵羊互舔,总要死很多人。 在夫壮营里,倒下者不计其数,中箭者大声呼救,离着近一些,或许会有同僚相救,但若是离得远了,便无人甘冒风险,去搭上手帮忙。 “小心火矢!” 不多时,城头上又有火矢,呼啸不停,拖出长长的尾烟,落在紧逼城关的方阵之中。 即便大势已去,但这座吞狼关的叛军,亦在死守。 但陈景明白,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开胃菜罢了,真正的杀局,属于胡尊本部人马的右门。 如陈景所料,约在两个时辰之后,忽然间,右门边的位置,一阵惊天动地的通鼓声,迅速响了起来。 而胡尊,举着火把,立在一处高地上,迎风挺立。 举火为号。 并没有要多长时间,在城中,忽然又想起了厮杀声。似是叛军在内讧,一时间杀声动天,紧接着,在无数人的目瞪口呆中,右门的两扇铁门,被“轰隆隆”地推开。 一个袍甲沾血的叛军都尉,举着刀声声怒吼。 “蛮山四营都尉许度,恭迎王师入城——” “吼!” 只一下,营军的士气更盛,齐齐聚到右门之处,提刀举盾,疯狂往城关涌入。李光亲自督战,艰难地指挥着大军,迅速入城,抢占有利地势。 有叛军推来塞门的刀车,却还没有近前,便被涌入的营军步弓,几拨飞矢射得仓皇逃窜。 “杀叛,杀叛!” 在城关左门,便吸引来的城头叛军,纷纷调换方向,往右门奔赴。一下子,在左门的城头,只剩下零散的箭矢,偶尔居高临下地抛落。 “快,先登抢城!”丁沛大喜,急忙下达军令。 守备不足,一座座的城梯,迅速搭在城墙上。亦有一些守军,将落石和沸水,不断往城下倾倒。 “不许退,都不许退!速速抢关!”监军营的人也脸色焦急,这种时候,离着破关只有一步之遥。 右门大军已经入城,若是再抢占左门城关,几乎是稳胜之局。 “登墙!” 夫壮营里,爆发出声声的怒吼,数不清的人,咬着刀,双手攀在城梯上,迅速往上爬去。 数个夫壮,眼看着就要先登上了城关。却不曾想,在这时候,一锅臭味漫天的金汁,倾倒下来。 这几个夫壮,瞬间被烫得浑身起泡,忍不住剧痛,摔下了城梯。 但好在,左门的守备终归不足,抵挡了好一会,夫壮营的人马,才成功先登,踏上了吞狼关的城头。 “吼——” 丁沛脸色激动,高高举起了刀。这一场先登,他亦算有功。 “叛军大势已去了。”陈景皱了皱眉。他还有一件事情没做,虽然李光答应会帮他,但不管如何,安全为上,他亦需要亲自动手。 在邢小九和林逍的保护下,陈景有些不甚熟悉的,爬着城梯,跟在后面也登上了城墙。 举目往城内看,到处都是狼藉,到处都是逃兵,不断往关后的大门遁逃,约莫是要逃入蛮境了。 杀光城头的叛军,千余人的夫壮营,开始下了城墙,和营军一起,四处堵杀遁逃的叛军。 为今,从春分开始,这一支为祸蛮山数月有余的叛军,终于兵败如山。 …… “走,快走!”骑在马上,祝彪回头,看了一眼硝烟弥漫的吞狼关,脸庞间满是不甘。 他咬牙,迅速收回了目光。逃出城关,收拢的财物并不多,可惜这几个月来的搜刮。 “兄长,你瞧着我,还记得带你逃命。” 被绑缚在马背上,一个奄奄一息的囚徒,艰难抬起了头,并没有回话,只对着祝彪冷冷一笑。 “兄长放心,我识得一个蛮人洞主,他会收留你我——” 只可惜,祝彪的话还没说完,在后面,便有平叛军的数百骑营,铁蹄阵阵地追来。 若在此时,放弃那些拖慢行程的财宝,只骑马往蛮境逃奔,无疑还有一条生路。 “先、先躲起来,快,将装财宝的马车,一起藏到林子里。” 颠簸的马背上,那位囚徒沉默闭目。 他叫祝峰,即便这次不死,但胞弟被人挑唆,夺权造反,他亦会被牵连,无法再被起用。 哪怕做个普通人,他亦被穿了琵琶骨,浑身聚不起力气。他的死活,他以后的人生,都将万劫不复。 颠簸中,祝峰艰难抬起头,看着东面初升的太阳,一颗心却逐渐沉了下去。 天下人,谁还会记得……八千破三万蛮的祝大将军。 102章 胡尊的悬赏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抓祝彪?”夜色中,李光按刀走来。在走近的时候,一双谨慎的眸子,环顾了四周好一会。 平叛军杀入吞狼关,已经是大胜之势。到了现在,这吞狼关内,只剩下零散的叛军,不愿受降,在城南的几条深巷,死作抵抗。 当然,覆灭已经不可逆转。 在听说陈景要找的时候,李光稳住军势后,迅速赶了过来。 “小先生,我不明白……为何不是祝峰?这蛮山四营的主将,是祝峰才对。不过,眼下这祝家兄弟,都逃出了城外。而且我听见情报,主将祝峰,像囚徒一样,被绑在了马上。” 陈景没有直接回答。作为平叛军的一卒,他更多的时候,是听说祝彪在指挥叛军。而先前的主将祝峰,却鲜有露面。在逃亡路上,还要被人绑缚。可想而知,必然是发生了夺权,或者兵变。 再顺势捋一下,门阀世家让祝峰反叛,祝峰不肯,所以,门阀们转换了目标,帮助其胞弟祝彪夺权,然后蛮山四营成功反叛? 这便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按着陈景的考虑,主将祝峰镇守蛮山数载,哪怕要叛,也不会如此疯狂,逼杀百姓,掠夺资财。这其中,极可能发生了什么。 丁沛那边,甚至还说了一件鲜有人知的事情。 两年前蛮人犯边,沿途烧杀州境一带的百姓,是祝峰果断出击,领着八千人,以釜底抽薪之计,分而击之,硬生生将三万茹毛饮血的生猛蛮人,杀得丢盔弃甲,狼狈逃回蛮山深处。 这般的人物,岂会一下子变成狂徒? “先生有何打算?”李光沉默了会,再度开口。 “敢问李将,在胡尊大人那边,对于叛军主将,是否下了悬赏?” “自然是,活捉叛军主将者,可拜为都尉,若有将职者,裨将以下,都可擢升一级。另外,还会赏三百金。哪怕是交尸,都有两百金。” 这种赏头,虽然不如攻城的先登,但已经是很丰厚了。而且其余的叛军,亦会算入军功。 “李将,能否帮个忙。” “先生请说。” “你也知,我一直都说,若是要擢升爵位,取下叛军主将的首级,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而且,还需要李光先前答应的,会保住这份军功,不被贪墨。 “小先生的意思,要出城取叛军主将的首级?” “正是。” 如今叛军的军势已散,只剩小股的敌军,在城外游荡,成了散兵游勇,正是好时候。当然,安全为上的话,他需要调动一些人手。 “两百人的营军么。”李光揉着额头,苦思着事情的可行性。若是陈景出城,两百人的营军不难,大不了派自己的亲卫出去。 但现在,要有一个名头,让陈景一个夫壮,顺顺利利地出城。 陈景脸色平静,等着李光的思量。在先前,为了帮李光建立军功,他给出了足够多的诚意。 “这是我的令牌。”李光沉下声音,“稍等一会,你便以此令牌,调动我麾下的两百亲卫。那都尉是我的同乡,定然会帮你。但我希望,两日之内,不管先生成功与否,都需要立即赶回城关。在城里,我亦会帮你,多拦一些出城讨功的营军。” 李光说完,深呼了一口气。 “若先生无法取得贼酋,也无需担忧。我欠先生一场军功,以后会帮着想办法的。” 以后的事情太远,陈景不想考虑。该考虑的,便是眼下的机会。放在哪里来讲,古往今来,取得叛军大将首级者,比起什么先登和献计,都属于头份大功。 陈景抱拳。 擢升大冉县伯,便是他的第一步,只要成功擢升,便能开始养私兵,养异士。到时候,做生意什么的,也算有了官身。 譬如这次抽壮丁,但凡有个爵位在,官坊的小吏都不敢叩门。 “吾李光,谨祝先生,马到功成。” …… 星夜,繁星与明月相映,城关外的世界,远眺着前方的乡野山峦,终归有了一抹淡淡的亮堂。 这次出城,让陈景没想到的是,一什的人,除了受伤的铁头,几乎都跟着他跑出来了。 于生这个小文士,居然还抓着一柄刀。 “什头,缴,缴的,我砸烂了锅瓦,砸死一个落单的受伤叛军。” “做的不错。” 陈景有心相劝,奈何这些人,都愿跟随于他。 在身边,李光委派的都尉,是个性子稳重的人,叫李周,属李光的同乡老友。当然,并没有李光的好命,和胡尊没有任何关系。 “李都尉,在城外可发现了敌酋的踪迹?” 李周摇头,“并无发现,先前的时候,有几百骑的骑营,循着长道去追,只杀了一些逃窜的叛军。在前方入蛮境的路口,已经设下卡哨,敌酋逃不过去。” “那些蛮境内的南蛮子,不会冲哨么?” “他们敢么!当初祝峰将军,八千破三万蛮,我大冉威风依旧——” 李周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想到什么,沉沉叹出一口气。便如他,到现在都没明白,祝峰将军天下英雄,为何要突然起兵,反叛大冉。 “小先生,若依我的猜测,祝家兄弟极可能先藏匿了,密林,山洞,还是蒿草丛,都有可能藏身。” 陈景点头。他善于揣摩人心,祝峰不好说,但那位祝彪,是个敛财的疯狗,屠村劫城,不知收敛了多少财富。这样的人如何会甘心,将财物舍弃,然后轻车从简地逃入蛮境。 “东家小心!” 正在这时,跟随在旁的邢小九,忽然怒喊一声。 一瞬间,不管是夫壮营这一什的人,或是李光的亲卫,都纷纷举盾,将陈景护在中间。 五六十个叛军游勇,眼看着伏击不成,在丢下七八具的尸体后,仓皇往远处逃离。 陈景目视黑暗。放在以后,剿杀逃出城外的叛军,依然是一件大事。否则,任其这么下去,蛮山州境一带,以后都别想安生了。 “李都尉,先往林子走。” 两百多人的长伍,谨慎地循着长道,往前方左侧的密林,小心赶了过去。 在这时候,不仅是陈景的这支人马。更有不少,欲要取得敌酋首级,立下大功的将士。 营军都尉,裨将,连夫壮营的丁沛也来了。胡尊的赏头,不可谓不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祝家兄弟,已经是覆灭在即了。 当然,对于那位祝峰,现在陈景的心底,实则多出了一番心思。 103章 祝家兄弟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两百余人,和陈景同去取功。四周围间,偶尔听得自家同僚的欢呼,以及落单叛军的求饶声。 七八千的叛军,或降或死,最后只剩不到千人,在城外逃命。败势已成,叛军无所遁形。胡尊没有选择集中兵力,反而是以赏头为令,分散营军杀叛。 “先生,有股大军来了,约有五六百,是自家人。”谨慎的李周,在得到斥候报信,忽然开口。 陈景皱了皱眉,五六百的营军,该不会是大将了吧? 但很快,李周看清之后,语气有些玩味地笑了声,“是幕僚张素,他也带着人出城了,约莫想抢头功。” 如李光所说,平叛军行伍中的好汉,对于这位老幕僚,多有不喜。想想也是,一个平叛军前三席的人物,还为了一场军功,不要脸面地带军出城。 陈景心头一乐。说不得,当初败势诱敌的蠢计,没有成功,这位老幕僚有些急了。 不多时,骑在马上的张素,在后赶了过来,冷着脸色,居高临下瞟了一眼这两百余人。他认出了,是李光的亲卫。 不过,这十余个夫壮,掺杂在行伍中,又是怎么回事。 “李光的人?”张素低头,眯起了眼睛,“先前还说,立了破城大功,不争这份敌酋头功的,瞧着瞧着,还派了你们出城。” 李周沉默了会,上前抱了军礼。 “休要攀附!”张素冷声怒喝,“若得了空,回去告诉李光这小副将,便说他这次运气好些,胡搅蛮缠出了拙计,又歪打正着了。瞧着他,为了军功,连道理都不讲了。” “军师星夜出城,不也是为了军功么。”李周皱眉开口。 “胡说,我出城是视察军务,再顺便剿叛军余党!”张素声音尖锐,“莫要忘了,我张素智绝江南,早有定计之功。” 李周犹豫着,终究没有再扯下去。他收回动作,准备走回本阵。 “这些夫壮,又是怎么回事?先前攻城的时候,便像病犬一般不敢厮杀,现在倒好,吾张素定计破了城关,几个小夫壮,都敢来争功了。早知如此,便该死在攻城中。” “哼。”张素扫过目光,在陈景身上停留了两眼,又了无兴趣,带着五六百人,匆匆往前离开。 “这狗儿!”邢小九按着刀,差点要跃出去杀人。但终归懂些道理,慢慢忍住了。 “小先生不用在意,他的性子便是这样,除了在胡尊大人面前,许多营将他都看不起的。” “这般的人,还能成为坐镇军师?” “他先前算是有功,又善于谄媚,胡尊大人很看重他。若非如此,便不会分出五六百人,一直跟着了。” 出现了这个插曲,陈景心头有些莫名的不舒服,催促了李周一句,两百多人,开始往林子里去。 …… 吞狼关外,一处山背之下。此时,四五百的叛军,正聚到一起,小心地提防着周围。 不敢生火,祝彪皱着眉头,坐在一截树桩上,啃着手里的肉干。 现在的形势,对他而言,越来越不利。听说那位该死的胡尊,居然下了不少的赏头,在外面,到处都是剿杀的营军。 “该死!我还讲过,我要封侯爷的!”祝彪怒吼一声,将手里没吃完的肉干,愤怒甩了出去。 “那司马卓,到底在做什么!说过会帮我的?现在呢,不管不问了?” 发泄一通,祝彪才仰面朝天,艰难呼出一口气。 他不像兄长祝峰。才刚刚束发,他便喜欢去赌坊了。和认真读书的兄长一比,他更加不讨喜。哪怕以后,在兄长的照拂下,从伍为将,却依然改不了赌徒的性子。 只赌了这一回,却好像,要输得一塌涂地了。 “兄长。”祝彪站起身子,几步走到一边。在他的面前,对他好了半辈子的兄长,却如同一头病犬,奄奄一息。 祝彪脸上,没有丝毫的内疚。 “兄长,再帮我一次如何?我知你腹中有谋,若是这一次我能脱身,我便放你离开。莫要再说八千破三万蛮,这事儿,没多少人记得了。你瞧着中州百姓,蛮山州境的村子,谁记得你,你如今便是一头死狗。这偌大的天下,已经没有横刀立马,杀入蛮境三百里的祝大将军了。” 祝峰不语,沉沉闭目。 他可以是一头死狗,但不能做一头吃了王朝俸禄,还调头咬主的疯狗。 士不卫国,与猪犬何异。 “兄长,我有些忍不得了,你再这般的话,我真要动刀。” 祝峰睁开眼睛,“祝彪,便如你杀嫂,杀我的亲卫一般,恭请抬刀。” 十八年后,他可以再入伍,再战蛮山,再守着这大冉王朝的万里疆土。 若是后半生,只做一个废人,手无寸力,无法操刀杀敌,这和当初保家卫国的夙愿,已经是背道而驰。 …… “祝峰将军,便是这样的人,天下的好汉,他当有一席。但这一次,我是真不明白,为何祝将军要叛了。” 在陈景的劝诱下,从伍六年的李周,说出了许多事情。 “若是遇着祝峰将军,还请小先生稍待一会,我定要问个清楚。” “李都尉,无需着急。说不得,这其中有隐情,祝峰将军并没有叛变。”陈景安慰了句。 这句话,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陈景思量了很久,种种的事迹和过往,他也不相信,祝峰从一个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一下子成为杀民的狂徒。 若是以后,能收复一个像祝峰这样的名将……说不得陈家马场,要变得有意思起来。 星夜暗光,漫山遍野的昏色中,带着两百余人的亲卫,陈景循着密林寻找,但除了几拨小股叛军外,并没有其他的发现。 等天色初明,陈景又立即下令,在附近一带的土路,寻找车辙。按着他的考虑,祝彪这头贪财的疯狗,舍不得搜刮的财宝。那么,所携带的马车必然吃重,车辙会深上一些。 站在林道上,陈景迎风仰头,脸色冷静无比。 敌酋的人头,只能是陈家马场的! 104章 渔翁得利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小先生,发现车辙了!” 车辙,并非是普通的车辙。而是按着陈景的要求,寻出吃重最深的车辙。 “通向右面的山峦深处。”李周声音发沉。 吞狼关的两边,皆是蛮山的山峦。山峦险峻,除非熟悉山道,否则很难入山。 但这些,并没有难倒陈景。 他留了一个叛军活口,确认熟悉山道后,才愿意让其戴罪立功。 此时已经近了晌午,蛮山一带的燥热,火炉样的天气,让行进的两百余人长伍,都变得有些渴水起来。 “入山脚了。” 提刀的亲卫们,脸色都变得谨慎。入了山脚,这附近的地形,是最适合藏匿的。 李周提刀,削了一些矮蒿草,不多时,便又发现了吃重的车辙。 “小先生,应当便在前头了。” 陈景呼了口气,带着邢小九几人,先行摸了过去。待慢慢剥开棘草与林木,果不其然,发现了一支数百人的叛军,正窝藏在此处。 远视之下,一个披甲的大将背影相对,正捧着酒坛灌着,约莫有些动怒,喝了几口便将酒坛砸碎。 陈景皱了皱眉。目光侧过,他甚至还看到几辆装着财宝的马车。 “东家,巡哨的叛军绕回来了。” “先离开。” …… “也就是说,约有五百的叛军。”山脚远一些的蒿草地里,李周声音发沉,“这些叛军,当是祝彪的嫡系精锐。若不然,我先回去搬人?” 陈景摇头。真这么一来,祝彪的首级,极可能会被抢走。但诚如李周所说,这支人马,当属叛军精锐嫡系,而且为了护财,祝彪肯定是要死战的。 “都头,小先生——” 正当陈景想着,突然间,一个在外巡哨的亲卫,急急跑了回来。 “怎的?这般焦急。” “都头,那幕僚张素,也朝着山脚来了!” 李周皱眉,“这老儿,说不得一直在盯着我等。” 陈景脸色沉默。如今的局势,已经有些混乱。在前是叛军,在后是老幕僚张素的抢功军。 按着张素的性子,真发现了祝彪,肯定要大喜过望,然后掩杀过去—— “李都尉,先藏起来。” “藏、藏起来?”李周怔了怔,“小先生,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陈景自然知道。但现在,哪怕他带着人杀过去,仓促之间,也不见得能杀得过叛军。就算惨胜,这功劳也会被张素抢走。 “我的意思是,让张素的人,先和叛军杀一场,我等在后面等待时机。到时候,若是张素杀赢,叛军不敌而逃,我等便在前堵杀。若是张素杀败,仓皇逃离之后,叛军两败俱伤,同样是好机会。” 在旁的李周,脸色有些犹豫。 “小先生,大冉军律,不得舍弃袍泽。” 陈景回头,看着李周面色不变,“李都尉,若是你我先去厮杀,杀赢了,有了军功。你觉着张素会抢么?” “会抢……” “这便是了。这份军功不仅是我,列位一同出城,都是有份的。莫要忘了,还有几车的财宝。” 听见这一句,李周等人脸色大惊。面前的这位夫壮,还真敢说。若是被监军发现私吞财物,指不定要被军棍活活打死。 “我也知大冉军律,匪盗叛军之财,若是上交,五十得一,我陈景分文不取,全留给你们。” 五十得一,大概意思是你剿灭叛军,上交五十两的财物,会得一两的赏头。这几辆马车,至少有数万两的估值。 但依着五十得一的死律,哪怕全交上去,也不过千两银子的赏头。一千两不算多,若是舍弃,换得这两百人亲卫的合作,取得敌酋,实则是很划算的买卖。 当然,这几万两的东西,说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但这种光景之下,人多眼杂,陈景没法子保证他吃下之后,不会有后祸。 “另外,我除了主将祝家兄弟,其他一众的叛军裨将,都尉,这些军功我也同样不取。” “小先生大义。”李周急忙拱手。在旁几个亲卫,亦是脸色动容。 “等会先派人,假意和张素说,一起平叛,同分军功,也算留条后路。”陈景露出笑容。“他自然是不肯的,只想着独霸这份军功。” “啧,那么诸位,我等便按计划行事。” 这一下,亲卫们再无二话,纷纷跟在陈景身边,先往后退了出去。 急行中,陈景回过了头。接下来,该是老幕僚的人,要和叛军杀一场了。这个法子,其实还有些冒险。若是这帮人大发神威,不仅大胜叛军,还取了祝家兄弟的首级,说不得这一场奔赴蛮山,要彻底打白工。 但陈景猜测,作为困兽之斗的祝彪,为了护财,应该是狂性大发,嗜血不休的。 …… “军师,发现叛军了!” 下了马,在林子里出恭的张素,一听这话,急急提了裤带,在几个营军的簇拥下,跑了回来。 “此话……此话当真!”张素的一张老脸,露出狂喜的神色,以至于,让声音都有些变腔了。 “军师,自然当真,便在山脚前方。” 张素火急火燎地上马。但终归是个吃幕僚饭的,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李光的那些亲卫呢?先前时候,不是在前面吗。” “刚派了人过来,想一起剿叛,平分军功。” 张素眯了眯眼睛,“李光有了破城之功,又想沾手敌酋之功。这属实有些不给活路了。莫要理会,我等先行平叛!” 在张素的命令下,跟随的五六百人,齐齐列起阵型,往前杀了过去。 按着张素的想法,先是破城,又是仓皇逃遁,这些叛军的士气,该要委顿不堪了。 作为南方的首席幕僚,他自然有一番才智在。但却忽略了,这天下间,最容易使人疯狂的最大原因。 那便是,贪婪。 105章 拜见祝大将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守住财车,这几万两的财物,我祝彪与诸位同分!”在发现平叛军后,祝彪脸色涨红,迅速高喊。 这一下,原本委顿的士气,在回头之时,看着那些金光灿灿的财宝,一个两个的叛军士卒,眼色都带着疯狂与贪婪。 冲过去的五六百平叛军,哪怕人数略微占优,但在叛军的效死之下,一时间,反而被杀得步步败退。 这一场遭遇战,作为主将的张素,明显是太过焦急,连着胯下的马,都被叛军的一支暗箭,射得人仰马翻。 他在泥土里,急忙滚了好几下,沾了满身的尘泥后,又甩起老胳膊老腿,急急往前狂奔。 在后的营军,不时发出怒吼与惨叫之声。 …… “这老匹夫,便这样跑了?”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的李周,声音气怒无比。兵力还略微占优,却因为叛军忽然士气高涨,这才没几个时辰,便兵败如山了。 在旁的陈景,也微微皱起眉头。 说实话,这所谓的智绝江南,让他很失望。不到五百人的叛军,现在还有两三百人。 一将无能,累及全军。 “小先生,怎办?叛军准备要跑了。” “在设伏的路上,准备堵杀。” 当张素和叛军厮杀的时候,这段时间里,陈景也没有闲着,让李周在叛军遁逃的必经之路,设了些埋伏。现在最担心的,是祝彪带着人,会避开设伏的山道。 但眼下,头顶的天色,又变成昏黄。若是等到入夜,这群叛军有很大的可能,再次逃脱。 “东家,那马背上,怎的还驮了个囚徒?” 陈景正想着,旁边的邢小九,忽然冷不丁地开口。 等陈景抬头一看,发现正如邢小九所言,叛军撤退遁逃之时,不仅是装财宝的马车,此时,一骑南鬃马上,有个穿着囚袍的男子,披头散发,整个人被丢到了马上。 “那是祝峰将军!”李周大急,隐约猜出了什么。 陈景揉了揉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是救祝峰,还是祝彪的首级,他两个都要。 “李周,可带了军鼓?” “带了一面小牛皮鼓。” “分派二十人,在密林里摇动树枝,再打起牛皮鼓,扮作其他营的大军杀到。不管如何,逼祝彪往设伏的山道走。” 李周大喜点头,迅速吩咐了下去。 “诸位,这一回刚刚好,正是我等取军功的时候。不过二三百的叛军,仓皇如狗,待会中了埋伏,若还是杀不过,干脆把脸面都割了。”陈景沉住声音,环顾周围的亲卫营军。 暮光西泄,丝丝的亮堂,浸在每个人的身上。 连着跟陈景一起出来,那一什的夫壮,也同样是战意满满。 “吊卵的,准备抽刀,与我陈景一起杀叛。” “听小先生的吩咐!” “动身。” 陈景抽出制式的长刀,紧紧握在手里。林子中昏色摇曳,夜鸟却不敢晚归,盘旋在头顶长啼不休。 在陈景的吩咐下,二十余个取牛皮鼓的人,绕到了另一边,开始擂鼓呐喊,摇动林中树枝。 天昏黄,树影“沙沙”摇曳,再有军鼓擂动,喊声震天。 遁逃的祝彪,脸色一紧,没有半分犹豫,迅速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往前直直逃去。 几辆马车,二三百的叛军,循着山道狂奔。 只可惜,才逃命没多久,便入了陈景的设伏地。先是七八个骑马叛军,被绊马索一下绊倒,紧接着,在后的二三十叛军,被悬在树上的断桩砸到,一时惨叫连连。 骑在马上,祝彪脸色大惊。这该死的,平叛军的人,分明是穷追不舍了。 “不许乱,快稳住,稳住阵型啊!” 但眼下,原本就是逃遁之军,又一下子中了埋伏,使得这二三百的叛军,更加骚动。 林子中。 陈景目光凝着,手里的长刀,慢慢抬了起来。在他的左右,那些跟随着的亲卫们,也慢慢抬起了刀。 若是说战机,此时最合适不过。 “列位,叛军之敌便在前方。若能枭首破敌,清明年关,回乡家祭告翁,不枉一场英雄。” 昏黄之中,亲卫们士气鼓舞,脸庞上杀意满满。 “提刀!”李周率先起身,一声怒吼。 四周围,两百人的亲卫,纷纷冲了出来,手挥长刀,朝着前方陷入埋伏的叛军,呼啸杀了过去。 “小九,你去抓祝彪。” 邢小九得了吩咐,迅速跃了出去。只剩下林逍一个,小心地护在陈景身边。 “林逍,随我去一处高地,我陈景要在此地镇军,鼓舞士气。” …… “杀!” 狭长的山道上,二三百逃窜的叛军,再次被堵了前路。 李周挥刀,砍倒一个叛军都尉后,不忘按着陈景的吩咐,开口大喊。 “列位,我平叛的援军,便在后头准备赶来,速速随我杀敌!” 附近叛军,听得李周的大喊,都脸色发白。连着祝彪,也惊得无以复加,他是相信的,毕竟先前逃遁的时候,明明发现林子中有不少平叛的人马,擂鼓呼喊,好一番的气势。 “财宝同分,快杀退敌军!”被逼入绝地,祝彪又急得故技重施。 即便有贪财的狂徒,愿意跟着死战,但被埋伏之下,人数相等,劣势越来越大。 而且,由于陈景的鼓舞,且不像张素一样逃窜,便立在不远处的高地,一副大将之姿。 直至夜色彻底暗下,两三百的叛军,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祝彪眼睛鼓圆,骑马砍死了一个冲来的营军,冲近马车,抱了一大把的金银之物,放入马褡裢下便急急往前逃遁。 只跑了几步,一道人影轻功跃出,顺势抬刀捅入马腹。祝彪怒叫一声,整个人摔了下来。 在旁的十几个叛军亲卫,纷纷聚了过来。 冲出来的邢小九,并没有退后,反而挥起了长刀,仗着武功,又将两个叛军亲卫,砍死在血泊中。 “围,围——” 随着李周的高呼,离得近些的二三十营军亲卫,将坠马的祝彪,死死地围在了中间。 “该死,我祝彪还没封侯,如何能死在这里!” 坠马一摔,让他的头盔不知飞去了哪里,连着束发也晃散,徒留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 那藏在乱发中的一双眼睛,恶毒地环顾四周。 此时,他最后的二三百人马,或死或逃,已经是兵败如山。 “哪位是领将?不若如此,这四辆财宝车,都可以相送,便算我祝彪的买命钱。”祝彪喘着大气,杵着刀,艰难站了起来。 他的人生,应该是开侯门的,岂能在这里死去。 “对了,叛军主将祝峰,便在那边,诸位可以去枭首邀功了。我祝彪,曾苦劝兄长祝峰,不要造反,要好好守土安疆——” 喀嚓。 邢小九面无表情,冲来一刀横削。 祝彪的头颅,一下子身首分离,滚到了地上的尘土中。 顿时,周围的亲卫见着,都纷纷怒吼起来。 “敌酋祝彪已死!还不速速受降——” …… “吾陈景,拜见祝大将军。” 陈景迈着脚步,走到一个被绑缚的囚徒面前,弯下了腰,认真解开了绳子。 面前的囚徒,沉默地抬起了头,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眸子在看了看陈景后,有了丝复杂的意味。 106章 那年他横刀立马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天色未明,厮杀已见分晓。 陈景取来水袋,又取了些干粮,然后静静坐在一边,看着面前的祝峰,不紧不慢地吃喝。 动作很僵,双臂弯曲之时,需要身子跟着前垂。 古有酷刑,以铁索穿过琵琶骨,使其力气渐失,每日抽搐不停。琵琶骨,也称肩胛骨,若严重者,会慢慢变得无法动弹。 现在的祝峰,虽然铁索被抽了出来,但不管如何,已经属于身子崩坏。 只吃了半个米饼,约莫是发现了陈景的目光,沉默地停了动作,将手里的吃食放了下来。 这位曾让整个蛮境,闻风丧胆的祝大将军,不过三十余的年岁,披头散发,脸庞瘦削,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祝将军可吃好了。” “吃好了,若要取军功,我也算不得饿死鬼了。”祝峰平静开口。 陈景认真摇头,“我并未说过,要取祝将军的首级。相反,我是打算,一路护送祝将军回城。” 祝峰抬起头,目光有些发怔。 “这是为何?你也知,我曾是蛮山四营的主将。” “祝将军是蛮山四营的主将,但并不是叛变四营的主将。我陈景虽然不才,但关于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的。天下人当记得,八千破三万蛮的祝大将军,曾横刀立马,杀入蛮境三百里,扬我中原之威。” 祝峰垂头,身子在颤。 “祝将军放心,到时候回了城关,我们这些人,都会为祝将军正名。”陈景依然冷静开口。 实则在心底,他更想直接招揽面前的祝峰,跟着他入陈家马场。但现在,贸贸然说出来,只会唐突,还没到最好的时机。 他的马场庄子里,好汉不少,现在来说,唯独缺一位,像祝峰这样,曾领兵厮杀的虎将。并不是说要造反,但以后养了私兵,有祝峰帮忙练兵,无疑是最好的。日后哪怕取战场厮杀……祝峰亦是好手。 至于身子力气渐失,陈景并没有多大信心,能帮忙调理好。不过一军之将,并非是去私斗,只要坐镇三军,审时度势发号施令,便是最正宗的为将之道。 陈景估计,虽然造反的事情,与祝峰无关。但不管如何,反叛军的主将是其的胞弟,多少会被牵连,又有身子孱弱的事情,只怕将位要不保了。 “祝将军,你与那叛贼,明明是手足兄弟,他如何下得去手!”这时,走来的李周也明白了什么,痛声开口。 祝峰神色不变,“他还在村子的时候,跟过一群江湖贼人,学了些三流手段。我原先,是不想让他入军伍。但百行孝为先,我父没死之前,对我苦苦哀求,我只能带他走正道,带来了蛮山。” 陈景和李周,皆是一声叹气。 祝峰无愧于天下英雄,只可惜家眷所累。若不然,这位镇守蛮山有功的悍将,说不得能在王朝之中,继续征伐,打下一份不亚于许五樽的名望。 “小先生,叛贼已经溃不成军,敌酋伏诛,那几辆财宝车,也一并夺了回来。”李周不忘正事,急忙认真禀报。 “甚好。传令全军,赶回吞狼关!” 此时正是夜色,趁夜行军,还能避过不少人的耳目。 缴获的南鬃马,陈景并没有骑,担心祝峰在马背颠簸,索性搀扶着他,两人慢慢并行。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面前的这位祝大将军,都值得他如此。 “陈景,他们称你小先生。”缓行中,祝峰沉默了会开口。 “确是,杀叛的指挥者,实际上是我。”陈景笑了声。这一下,他并不算藏拙。对于祝峰,他是极力拉拢的。 当然,放在以前,像祝峰这样的大将,不可能去投效一个小马场。但现在,祝峰失势,将位不保已成事实。今后的路,只怕要陷入忐忑之中。 陈景明白,祝峰也明白这一点。这次回吞狼关,不仅是请罪,更是削职。作为南方掌灯人的胡尊,又是平叛军的主帅,完全有理由将祝峰贬为庶人。 “我听祝彪说过,吞狼关被破之后,他才想明白是虚兵计——” “也是我。”陈景面色不变。 你要请大佬入席,若是平平无奇,没人会青睐你。 果然,祝峰脸色有了些吃惊,转过了头,开始认真打量陈景。 “但我瞧着你的兵甲,好像是个夫壮。” “我原先,是淮州登封城外,一个马场的小东家。此番入蛮山,是无奈上了军册。” “你学过兵法?” “学过。至于师家的身份,还请祝将军体谅,我现在无法告知。”陈景的脸色,依然云淡风轻。 祝峰点点头。 “这点道理我懂,是我唐突了。但这次,你帮忙定计打下了吞狼关,算是为蛮山一带的中原百姓,熄了战火。” “自然。大先生说过,王朝天下,当以百姓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还见过大先生?”祝峰更加吃惊。 “有些渊源。祝将军,我听说大先生也曾来过蛮山。” “来过。”祝峰叹了口气,“来了蛮山,大先生并非是拉拢,而是那会的蛮山,有一场小旱,他担心百姓田收,便过来私访了。若让我说,大先生才是天下英雄。这个世道,敢为民请命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句话让陈景明白,面前的祝峰,心底里也倾向于维新派。这一下,一种微妙的关联,让两个同行的人,关系又进了一步。 约在两个时辰后,吞狼关已经近在眼前。 陈景抬起了头,刚要远眺,便看见了李光的身影,焦急地等在城门边上。这小将军,还算个有良知的人。 “先生,先生回了!”待看见回来的人,李光惊喜地跑了过来。当看见祝彪的首级,以及四辆财宝马车的时候,止不住地脸色兴奋。 “先生,这位是——” 李光转过身,看见了陈景搀扶的祝峰。 陈景蓦的认真,一字一顿地开口。 “李将,这位乃天下英雄,八千破三万蛮的祝大将军,祝峰。” 听着陈景的话,祝峰仰起头,脸庞上有了一丝难言的慰藉。 那年他横刀立马,带着八千麾下虎士,杀入蛮境三百里,各路蛮人洞主闻风丧胆,直至现在还不敢轻易露头。 那一年,“祝”字旗迎风扬威,中州蛮山一带,无数百姓登山南望,长揖作拜。 107章 请功入帐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四辆财宝车,李将自可上交。另外,按照五十得一的冉律,剿叛的那些赏头,可分给随我出城的亲卫,若有战死者,抚恤当多发一份。” 入了城,准备去胡尊那里领功时,陈景认真地开口。 不说其他,单单上交财宝车的军功,对于李光而言,已经是一场很大的意外之喜。 至于祝彪的首级,陈景要亲自拿着,去面见胡尊。 “进去之后,李将便假装与我不识,我会让夫壮营的丁沛,在中军帐外造势,让我手里的这份军功,在行伍里宣扬一番。” 李光认真听着,点了点头,“我明白先生的意思,是怕敌酋的军功,被人贪墨。” “正是。”陈景呼了口气。如张素这样的人,军中不会少。他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夫壮,要想安安稳稳取得这份军功,需要一场布置。 “若我陈景杀死敌酋的军功,入了军册,接下来,便要拜托李将了。快马入京报喜之时,最好委派李周,亲自带人护送一趟,以免在中途遭人换了军册花名。” 李光抱拳,“先生三番两次助我,我李光定然做到。” “甚好。”陈景露出笑容。万事开头难,但只要成功擢升为县伯,他便能慢慢铺开。 “同入吧。” 同入的人,还是祝峰。 陈景并没有顾忌,说的东西,一样不漏地让祝峰听到。 他要让祝峰的明白,他陈景,不会只甘心做一个马场小东家,实则还有更大的远望。 “喜报——” 中军帐外,在听得李光的禀报后,那位胡尊的亲卫头子,扯着嗓子,狂喜地喊了起来。自然,李光赏了一把碎银。 临入帐的时候,陈景转过了头。发现邢小九动作迅速,已经让丁沛带着千余人的夫壮营,聚在帐外欢呼起来。 一起欢呼的,居然还有不少步弓营的营军。 …… 平叛军本阵主营,中军帐。 认真来说,这是陈景第一次看见胡尊,这位南方变法的掌灯人。脸庞棱角分明,下巴蓄着山羊须,一双眸子里,虽然透着狂喜,但在陈景看来,多了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在旁边,还坐着那位幕僚张素,神色里隐有愤怒。 李光上前。 “禀报大人,大人重赏之下,我军大获全胜,不仅诛杀了叛首祝彪,更寻回了祝彪的四辆财宝马车,粗合计,至少有三万两。” 只这个战果,便让胡尊心头大喜。这一次蛮山剿匪,不管如何,他也算对大先生有个交代了。 “不对,贼首祝彪?那祝峰呢?”正在这时,旁边的张素冷声开口。 大喜过望的胡尊,也立即冷静下来,“对啊李光,贼首不该是祝峰么?若无记错,他才是蛮山四营的主将。” “大人容秉,实乃祝彪祸乱,不仅绑了兄长祝峰,用铁索穿了琵琶骨,更是杀嫂夺权,起兵叛乱!大人,祝峰将军亦受其害,先前剿杀祝彪的时候,还是祝峰将军配合,方能有此战果。” 最后一句,是陈景教李光说的。无疑,这一句才是保住祝峰的关键。 “大人,祝峰将军在此。”李光让开身子,将一直垂头不语的祝峰,请了上来。 抱着木箱的陈景,也不禁抬起头,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祝峰。 高座的胡尊,没有过多表示,缓缓抬起了头,看着下面的人。虽然整理了一番仪容,但不管如何,浑身上下,并无任何让他讨喜的地方。 若不是看管不利,这蛮山四营的叛乱,如何会烧得起来。差一点,连他的位置都不保了。 “祝峰参见大人。镇边有失,还请大人降罪。”祝峰认真拱手。 “自然要责罚的。”胡尊还没开口,旁边的张素已经淡笑起来,“若不然,以后我大冉的镇边将,都跟着造反,都跟着推个弟弟出来。这事儿,可就没完没了了。” 祝峰皱眉。 陈景不动声色地抬头,瞟了一眼老幕僚。这老匹夫,真不知如何上位的。单单妒贤这一点,便做不得三军幕僚的位置。 “张幕僚,我还听说了,你督战不利,半数的魏家营,在你的带领之下,差一些全军覆没。”李光在旁冷笑。 “大胆!”被踩了尾巴,果然,张素的脸色一下涨红。 “何谓督战不利?叛党势大,我那是战略性撤退!若是你的亲卫营愿意配合,何至于此!” “巧了,不是你怕他们抢功,把人赶走的么?怎么,回头去请援军,发现来不及了吧。”李光不甘示弱,甚至在心里,更加佩服陈景的算计。连免罪的后路,都给想好了。 “可笑至极,我张素的为人,行伍里都知道,自然是为人谦虚,礼让同僚——” “你的为人便不提了,一提起来,这整个帐子里都是臭气!” “李光,你胆敢辱我!” 嘭。 “肃静,成何体统!”胡尊一掌拍在案台上,沉声怒喝。 这一下,李光和张素两人,才瞪着眼睛安静下来。 待周围噤若寒蝉,胡尊才呼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不语的祝峰。 “祝峰,同为行伍,你也曾听任我的军命。说起来,这次的叛变,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你一个高义的镇边将军,怎会突然反叛呢。原来如此,还好祝彪伏诛了,若不然,我真要动用炮烙之刑。” 祝峰沉默抱拳。 “但你的身子,看着便孱弱,无法再胜任将职了。可惜啊!”胡尊仰头叹气,多少有些做戏的模样。 祝峰颤了颤身子,依然稳稳抱拳。 “大人,不若让祝峰将军,做个笔头吏吧,以后也能养活自己。你瞧着,他连夫人都死了,又无子嗣,以后该怎么活。”张素看似热情,实际上又是一场羞辱。 站在军帐里,祝峰闭目点头。 “祝将军,南方六州的笔头吏,已经没有司职了。这样吧,我修书一封,你可以入京邑的卢州,做个敲章小吏,每月也有五钱银子。” “祝峰……多谢大人。”祝峰声音在颤。 他想起了十七岁那一年,蛮人越过蛮山,叩关边境。他拜别父母与胞弟,跟着同乡的人去从伍,誓要杀退蛮人,守土安疆。 他的同乡问他,这一生最念想的东西是什么。 “吾祝峰,此生所愿,唯保境安民,南破蛮狼,北拒狄狗,扬我中原雄威!” 十七年岁,他是这般想法,直至现在三十有七,亦是这般想法,从未变过。变的,只是这风雨飘摇的世道。 祝峰垂下目光,心底一声重重的叹息。 108章 谋取爵位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便是如此,那么祝将军——” “大人,没了将职,不可再称将军。”旁边的张素开口打断。 胡尊淡淡一笑,“祝峰,你先去休息,等我修好了书信,你再去京邑吧。” 祝峰脸色黯然,抱拳转身。 满帐的将军,无一人为祝峰请命。哪怕是李光,在犹豫了会之后,终归没有发声。 陈景心底惋惜,但同时,亦生出了一丝欢喜。这么一来,跟他估计的差不多,说不定真能将祝峰—— “你叫陈景?” 这时,一声低喝传了过来。 陈景抱着盛人头的木箱,急忙上前。 “夫壮营第四哨,什长陈景,参见大人。” 胡尊微微露出笑容,“听李光说,这一次杀死敌酋祝彪,你功不可没。将人头留下,我赏你十两金子。” 连张素也在旁冷笑,“你个小夫壮,不过运气好些。你可知,刚好是我带着人,杀得叛军落荒而逃,你捡了个大便宜。” 陈景不动。 恰好,这时候的中军帐外,传来阵阵长啸的欢呼,此起彼伏,人声鼎沸。 “外头是怎的?”胡尊皱眉。 “大人,是夫壮营的哨将丁沛,说……本阵第四哨的陈景,杀了敌酋祝彪,待领了军功,他便要欢庆一番。” “成何体统!聒噪!让他们安静些!”胡尊脸色动怒。他垂下目光,继续看着面前的小夫壮。 这事情在军中传开,再想将敌酋军功抢走,已经很难了。若是日后,传到大先生的耳朵里,只怕大先生饶不得他。 在旁的张素,转了转眼睛开口,“大人,这样如何,不如说,是大人与我一同剿叛,这位夫壮陈景,不过是跟着厮杀的小卒——” “张军师,军功之制,在我大冉延续了三百年。既是这位夫壮取得,那么便该由他受领这份功劳。张军师,你当初也有机会,只可惜不争气,居然败于叛军之手。”李光怒声开口。 “我在帮大人定计,与你何干!”张素恼羞成怒。 “大人!”李光出列抱拳,“攻打吞狼关,前方士卒死战,方有今日的大胜。有功者被排挤,若传了出去,以后这南方六州,谁还敢入伍从军!” 胡尊脸色不喜,看了看张素,又看了看仗义执言的李光。在外头,零零散散的,还有夫壮营的欢呼。 这敌酋的军功,很奇怪的,原先觉得很有机会……但现在,好像是尘埃落定了。 胡尊咳了两声,才重新看向面前的小夫壮,在争执之时,这小夫壮不声不语,镇定自若,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人。 “陈景,这敌酋军功,你是如何取的。” 张素也声音发酸,“在以前,都是营军立功,曾几何时,一个夫壮也能杀将了?” 陈景脸色依然冷静,认真抱拳。 “听说大人下了赏头,我亦是想赚军功换银子,便带着本什的人,跟在营军后面,小心出城剿叛。在山脚的一处林子里,刚好发现落单的祝彪,以及三五护卫,便带着本什的人,杀了过去。我陈景,时常聆听胡尊大人的军言,是大人的鼓励,方有我陈景的取头之功。” “此份军功,陈景愿相赠大人!”陈景面不改色,高高捧起了木箱。 胡尊哪里敢要,这真要了,只怕排挤功卒的罪名,便算坐实了。而且细想起来,面前的小夫壮,说的头头是道,作为平叛军的主帅,也算脸上有了光泽。 “哈哈,陈景你很不错。你放心,此份军功是你的,别人肯定夺不走!对了,按照我大冉军律,这份敌酋军功,能换取五百两的银子,到时候,我会在送往京城的喜报上,着墨来写。” “大人,小人是个庶族,我父从小一直教我,这辈子一定要争气,要光耀门楣。我想……取一爵位。” “爵位?” 别说胡尊,连张素也料想不到。大冉的爵位,虽然看似不错,但实则一个穷破落户,哪怕有了爵位,每月官坊发个三五碎银,同样没有什么用。 “敌酋之功,换一县伯之爵,当是足够了。”李光在旁,有意无意地帮了句腔。 “既如此,便随你吧,稍后我会在喜报上,给你添上。当然,京城那边嘛……这爵位之事,还得看那些门阀老官的。” “陈景多谢大人。” 胡尊大人再无兴致,挥了挥手,让陈景先行离开。估摸着七八日后,他可能再想不起这个小夫壮的名字。 他是堂上的高客,岂会深记一个小卒的名字。 …… 走出中军帐,陈景差点忍不住,要仰头怒吼两句。为了擢升一个小爵,天知道这么久以来,他费了多少力气。 若是成功擢升,他便是一个小县伯了,可以豢养两百人的私兵。以后再擢升,便是五百,一千,一万,三万……陈景有信心,县伯不过是他的第一步,到时候和林汤相辅相成,要谋取更大的利益。 “陈景!”见着陈景出来,丁沛这些夫壮,也齐齐欢呼冲来。如他们,这次奔赴蛮山,一直在生死中挣扎。 在以前,都是营军立功,何时听过夫壮能杀了敌酋,取得大功! “陈景,你这场酒,老子们可记着了!”丁沛和几个夫壮,将陈景托了起来,看模样,便要往天空抛。 还好邢小九护主,急忙将陈景抢了回来。 “丁将放心,等回了淮州,我陈景亲自做东,请诸位同饮。生死一场,我等这些人,可都算生死兄弟了!” 实际上,在夫壮营返乡之后,若是能留下一些,并入马场里,说不得是一场好事。毕竟这些夫壮,在战场上握过刀剑,也见过了血,和一般的村汉,已经大有不同。 当然,这需要再慎重考虑一番。 “胡尊大人说了,敌酋已死,最多三日,清点了辎重和殉卒,我等便能回乡了!”受伤的铁头,也在人群之中,止不住地欢喜。 没有战死,能回家见亲人,对于夫壮营而言,便是最大的喜事。 “对了陈景,你先前出城那会,可能不知道,以后蛮山一带的镇守,要换成李光了。”热闹过后,丁沛笑着开口。 “他亦点了我的军册,留着我作为副将。” “丁将,恭喜啊!”陈景由衷地高兴。这场军旅,最相熟的人,是丁沛和李光,这二人眼下来看,都有了一番前程。 “嘿嘿,你好生等着,我会去寻你吃酒的。不过,怕蛮人趁机来犯,我和李光将军,需要先留下来,修葺好城关,再作另外打算。” 丁沛依然笑着,一双眸子里有了难言的神采。 “我从伍许多年,一直听说打南蛮打南蛮,但现在,老子丁沛,也是一个吊卵的镇边小将军了!” “哪一日南蛮子敢来秋掠,嘿,老子便骑着高头大马,和祝大将军一样,立起丁字旗,杀入蛮境三百里!” …… 109章 祝峰参见主公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军中不得饮酒,但整整一夜,陈景都和夫壮营的好汉们,围着篝火说话逗趣。当然,后半夜丁沛的荤段子,让许多原本一脸困意的夫壮,都急忙打起了精神。 清晨,雾气笼罩这座蛮山城关。 陈景并没有补觉,只带了邢小九,向李光借了两匹马,在吞狼关外二十里的官路边,静静等着。 没多久,一辆缓行的马车,循着官路驶了过来。 马车的座驾上,两个相熟的亲卫,小心停了马车,冲着陈景拱手。这一次,不仅是陈景得了敌酋军功,连着他们这些人,四辆财宝车,五十得一,每人也能分三四十两的银子。 “多谢两位兄弟。”陈景说着,从怀里又摸了些银子,递到两人手上。 “小先生,这如何使得……” “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如此客气。” 陈景往前走了几步,并没有贸然打开车门,而是认真地行礼。 “小辈陈景,可否与祝将军一谈。” 马车门慢慢推开,祝峰落寞的脸庞,一下子露了出来。 “陈景参见祝大将军。” “说笑,我已经没有了将职。” “祝将军的将职,并非在朝堂上,而在蛮山一带百姓的心底。” 祝峰脸色沉默,面容露出不舍。 “陈景,你莫不是在等我。” “正是,可否与祝将军一谈。” “谈什么。” 陈景面容不变,“谈如何保家卫国,破南蛮,拒北狄。” 祝峰面容一惊,有些不可思议,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陈景。他沉默了会,终归慢慢下了马车。 “敢问将军何去?” “去京邑的卢州,做个……官坊吏。” “祝将军天下英雄,这般一入官坊,只做个敲章吏,岂不是明珠蒙尘。” 祝峰垂头不答,身子在颤。 他近二十年的军伍生涯,去过漠北杀狄人,去过青州杀海匪,到最后,他被调职到了蛮山,镇守数载,不曾后退一步。 现在,他琵琶骨穿了,不能骑马,不能挥刀杀贼,约莫是念他不易,这份敲章吏的营生,还是施舍一般送给他的。无非是以后做个闲人,攒银子买个老屋,然后窝囊地死去。 “将军可去过漠北外的雪山?” “不曾去过。” “雪山一带厮杀打仗,需喝辣汤催暖,以冰水成砖一夜铸城,多以远射杀敌。” 祝峰抬头,眼睛里有了向往。 “将军可去过中原外的草原?” “也不曾去过。” “异族逐水草而居,部落分散,且善于骑射之术,需以一支奇军,七百里深入破王庭,再行诱兵之计,将各个部落的异族诱来救王,再埋伏歼灭。” 祝峰顿了顿,只觉得胸膛里,那些流淌的热血,似要燃烧起来。 “不日,我要擢升为县伯,可养二百人的私兵。在今后,我还需要想方设法,继续擢升,养更多的私兵,三千,一万,三万。” 陈景身子躬下,再次抱拳,“将军身子有伤,世人不喜,那只能说是世人愚钝。大将坐镇,无需阵前厮杀,能度势下令,便为大将之风。在我陈景心底,不管祝将军身子如何,都是不世名将。” “吾陈景,请祝将军与我一起,有朝一日聚兵成势,踏平草原与雪山!” “我自知,我陈景现在并无太多的势力,但请将军相信,陈景绝不是甘于平庸之人。” 官路上,清风徐来,吹得两边的叶梢,不住地轻轻摇晃。 祝峰挪动脚步,走到了陈景面前。他从未想过,这满天下间,最后一个记得他祝峰的人,居然是面前的小夫壮。 在胞弟杀嫂时,他没有哭。在中军帐被羞辱,他亦没有动容。唯有现在,他只觉得一双虎目里,隐约有东西要渗出来。 他可以死,但他的热血不能死。 “将军放心,我陈景绝非造反之贼。”陈景继续开口。说实话,为了拉拢祝峰,他已经用尽了手段。 “我……” 祝峰仰面朝天,身子颤抖不已,“我不瞒你……我不想做个敲章吏。我想打仗,我想战死,想马革裹尸,想将身子里的热血,泼到这片镇守的土地上。更想如你所说,有朝一日能大军出征,踏平草原与雪山。” “祝峰……祝峰参见主公!” 祝峰艰难躬身,虎目落泪,冲着陈景行了长拜之礼。 陈景急忙走近,同样激动不已,将祝峰扶了起来。 …… “胡尊大人的意思,将我调出南方,是不想让我再沾手,蛮山那边的事情。”坐在草地上,祝峰皱了皱眉。 “如此一来,我继续留在南方,只怕会给……会给东家引祸。” 陈景脸色平静。祝峰已经按着他的意思,先喊他“东家”。当然,若是以后势力大了,估计会一直喊“主公”了。 “祝峰,无需担心。到时候我会让李光帮忙,便用身子孱弱,不宜远行的由头。” 祝峰慢慢露出笑容,“东家真是个聪明人。若无你,只怕现在吞狼关的战事,还在僵持。” “这不对,是胡尊大人过于……优柔寡断,到了现在,太过依赖于幕僚的定计。” 毕竟一个行伍出身的宿将,本事还是有的。但还是那句话,胡尊太爱惜自己的名声。 “若是能擢升县伯,祝将军可得先做个马庄教头了,教着列阵与杀敌。” “对于练兵,我自有一番心得,东家无需担心。”祝峰笑着保证。早些时候,他便发现了陈景的不同。但现在更加了解,或许面前的这位东家,真会让他黯淡的人生,重新变得热血沸腾。 “等回了庄子,我想些法子,让你的骨痛先去一些。” 祝峰沉默了会,“我曾问过,需不少名贵药材。” “得将军,胜三万雄兵。若我陈景有千两,可取一半替将军治伤。若我陈景有万两,取出八九千两,又有何妨。” 祝峰低头垂泪,动容开口。 “吾祝峰……愿誓死追随主公!” 110章 拜别蛮山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两月有余,奔赴蛮山平叛的战争,总算是进入收尾。 活下来的千多人夫壮,只有二三百的人,愿意留伍,余者都巴不得立即生出翅膀,飞回家乡。 陈景站在城头上,看着下方夫壮和营军的欢呼,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先生放心,送去京城的喜报,我已经让李周亲自去了。另外,会顺路护送祝峰将军,先回淮州那边。你也知晓李周的性子,算是个磊落的好汉。对了,你要的八匹南鬃马,李周也一并带过去了。说起来,这还是你缴获祝彪的。” “李将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祝峰的事情,若有刁难,还请帮个一二。” “没问题。” 李光抬头远眺,声音有些不舍。 “这次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先生再见面。若不然……先生可留在蛮山,暂做一席幕僚。” 陈景直接摇头,“身上还有事情,暂时不打算入军伍。” 李光苦笑着叹气,“也罢,我这山庙太小,定然容不下先生这尊大佛。” 陈景想解释,但想想还是作罢。若是真想入朝堂,他当初就跟着大先生入京了。 “先生,你说这蛮山后的蛮人,会打过来吗?” “会的。”陈景声音不变,“不管是你,或是祝峰将军,都是中原南面的壁垒。蛮人不事生产,以野果兽肉为食,等到了秋日,中州稻米入仓,必然是蛮人秋掠的最好时机。” “先生可有办法……”李光依然拱手。如他所想,既然留不住陈景,那么,至少要留住陈景的定计。 要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便要接替祝峰的位置,镇守蛮山一带。当然,胡尊那边,也给他先留了七千人,后面的话,可以在中州一带募兵一轮。 “若是平时,蛮人的兵势不大,以城关据守即可。但若是蛮人势大,举族来攻——” 陈景转过头,认真地看向李光。 “那么,李将便要考虑坚壁清野的计策。” 坚壁清野,则是将城关外的林木,稻田,甚至是飞鸟走兽,都用一把火烧干净,烧毁稻田果树,逼走飞鸟走兽,使蛮人找不到粮草,继而退军。 “南蛮没有储备粮草的习惯,往年若是秋掠成功,便会大肆铺张,用作酿酒和喂豕,只留过冬的食物。所以,李将真到了千钧一发之时,可用此计死守,若蛮人誓死不退,便守坚等待南方的援军。” 李光深思一番后,像学生一样,对着陈景,认认真真地一个鞠躬。 “回了南方,我便在淮州等着,或许有一日,能听到李将大败南蛮,名扬天下的喜报。” “李光……多谢先生,这一路的相帮。” “瞧着你,年岁不高,却已经成为镇守了。说不得,以后提起李镇守,南方六州的百姓,都会夸上两句,高声喝彩。” 李光神色向往,重重点了点头。 城关下,返回淮州的军令,已经开始传开。 陈景抱拳告辞,在李光惋惜的目光中,缓缓走下了城墙。 “陈景!”在城墙下,等候许久的丁沛,已经换了新甲,新的腰刀,冲着陈景欢喜大喊。 “哎哟,丁将又升官了。” 丁沛嬉笑了声,“陈景,你莫笑我了,我心里可一直记着你。” 李光点了丁沛的军册,擢升为副将,一同留在吞狼关镇守。这一次,并不能跟着一起回淮州。 陈景明白,李光的这一支人马,是属于胡尊的嫡系了。往更大的说,是属于维新派的嫡系。 “陈景,你便在淮州等我,我去了登封城,会请你一场花酒,我都记着。” “陈景,可否抱一个?” 这位年近三十的老兵油子,约莫是真的动容了,和李光一样,他擢升的军功,很大一部分都是陈景帮忙的。 “自然,都是自家兄弟。”陈景笑了笑,没有任何矫情,以男人血与剑的友谊,和丁沛熊抱了下。 “回了淮州,若有人欺你,你便来信,老子会带着人,杀过去给你撑腰。” “丁将费心了。” 陈景犹豫了下,又跟着开口,“镇守蛮山,丁将需万分小心,切记,不仅是蛮人,还有南方的人……” 南方的人,则是世家门阀。这些话,他并没有对李光说,因为胡尊肯定说过。但他觉得有必要,给丁沛提个醒,免得稀里糊涂的,做了别人的马前卒。 “明白,我都明白。”丁沛大笑。 这模样,分明是还没明白。 陈景心底叹了口气。冲着丁沛抱拳,两人开始分别。 等陈景赶回本阵,班师回淮州的大军,已经集合得差不多了。连着通鼓和牛角长号的闷声,听在耳朵里,也一时悦耳不少。 胡尊意气风发,骑着挂甲的战马,让身边的裨将,开始传下行军令。 不到八千人的长伍,在一场奔赴蛮山之后,终于返乡。 包括夫壮营在内,来时两万余人,到了现在,加上留守蛮山的七千人,战损近五六千。其中以夫壮营死伤最高,近三千多。而且,这还是后面战事比较顺利的情况下,若是碰到战事胶着,只怕埋骨蛮山的士卒,会更加多。 大难不死,行军的长伍中,年纪稍小的几个少年夫壮,包括于生在内,都忍不住激动地哭。 便如他们,在先前只是普普通通的乡人,但这次的蛮山行,便如一场人间炼狱,刻骨铭心。 在延伸的官路,许多听说战争平息的边境百姓,都欢呼雀跃地回赶,有胆子大些的,还会送上吃食和新袍子,用来犒军。 陈景抬头,行军的清晨,朝阳似血铺开,映红了他的脸庞。 擢升县伯,招募大将祝峰,李光李镇守的友谊,以及八匹南鬃马,都算得他这一场奔赴蛮山的收获。 他穿越的这场人生,毫不夸张地说,已经抓住了第一个命运的转折。 …… 111章 陈景之名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行军十日有余,八千长伍才算回了淮州。早等在官路边上的亲眷友朋,有满头银霜的老妇,拄着拐杖,见着自家的儿郎活着回来,喜得弃杖奔走。 但那些只收到衣冠的家眷,都开始大声嚎啕起来。更多的,连衣冠都没送回来。 拿着军册的监军,沉默地翻着,每有人询问,便面无表情地吐出二字。 “已殉。” 那用朱墨划掉的名字,一个两个三个,使得整卷军册,仿佛沾了血般。 “陈景,陈景!” “东家,这边!”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景急急转头,一下子,便看到了那袭窈窕的人影,盘着发髻,正冲着他又哭又笑地招手。 在旁边,胡东胡西这些人,亦跟着大声欢呼。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岁月长河,多少的忠骨手足,再也回不来了。 …… 南方淮州,司马氏的府邸。 一个儒雅的世家子,捧着酒盏,沉默地转过了头,看去府外的方向。平叛军大胜而还,于他而言,是一件不大开心的事情。 “司马兄,饮酒饮酒。”在世家子的对面,被称为“一人退百甲”的许五樽,正兴高采烈地端起了酒樽。 那酒樽,明显是人头樽,被磨得光滑的头骨,正盛着醇香的烈酒。只有与老友同饮,他才会取出五樽。 “许兄,平叛军赢了。” “早些时候,不是有情报回来了么。赢便赢了,胡尊那种货色,翻不起什么浪花。倒是你司马兄,还要藏到几时?不如就开始名扬天下。” 世家子淡淡开口,“说笑了,我司马卓,不过是司马氏分支的嫡子。真正的主家,可在京城,轮不到我的。” “呸,什么京城司马!这天下,若论才学与韬略,哪个能与司马兄相提并论。这次的蛮山叛军,还是司马兄的妙计呢。” 司马卓依然平静,“对了许兄,上一次你说,要去寻仇的人,有平安镇义士的嫌疑,他叫什么名了?” “似是和你讲过了……但我现在,又想不起了。” “可叫陈景?” 情报上,枭首敌酋祝彪的人,便叫陈景。听说是个马场小东家,想仗着这份军功,擢升为县伯。而且,有人出了妙计,隔绝了叛军的粮道和情报,才能让虚兵之计大功告成。 据说是那位胡尊的亲族李光,但司马卓去官坊翻过籍册,李光年岁不高,在以前也并不像有本事的人。又或者说,这一支奔赴蛮山的平叛军中,藏了一个高人? “哎呀司马兄,我哪记得这些狗夫的名字。”许陵君一阵头大。他并没有说笑,对于蝼蚁之人,他向来没兴趣。 “司马兄,若不然,直接杀了便是。” “先前许兄要杀人……杨七宝露面,许兄还不是放手了。” 许陵君顿时脸色气怒,“不瞒司马兄,下一次真遇着杨七宝,你瞧着我弄不弄他!我许五樽,定然要和他杀一场的。” “那我就等着了。”司马卓笑笑,举起了酒盏,和许五樽同饮了杯。但重新侧头,目光看向府外之时,他的一双眸子,又变得深邃无比。 …… “喜报,蛮山喜报——” 近一月的时间,八骑红翎快马,带着平叛成功的喜报,终于入了京城。 喜报之音,便如一道平地而起的惊雷,给这座腐朽的巨城,添了几丝难得的生机。 京城相府。 在听到喜报之后,府里的十几个人,都同时发出了欢笑声。为首的一个病弱男子,不过三十余岁,却已经满脸的沧桑。 “好,胡尊这次做的不错!平定了蛮山叛乱,时间也不算长……咳咳,这一次,在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便没法子弹劾了。” “大先生,此乃天大之喜,可喜可贺。” “哈哈太史青,我此番亦是十分高兴。若不是身子孱弱,我当要浮一大白。”大先生苍白的脸庞,难得有了一丝的红润。 “我还听说,这次在蛮山留下的镇守,是胡尊的亲族,亦是我维新派的人。如此一来,南方那边的守旧党,要再想起兵祸,可就难了。” 在京城,虽然有陛下的帮助,但目前来说,维新的局面并不算乐观,处处都受到制衡。这一次的蛮山喜报,便如一剂药汤,慢慢医治着腐朽的王朝。 “四桥,你怎的不言?” 在旁,一身白袍的袁四桥,沉默了会开口。 “我看过了军报。军报里,提了枭首敌酋的壮士。” “哦?袁舵主,是何许人也?” 袁四桥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太史青,无悲无喜地开口。 “你我的老友,陈景。” “陈景?”太史青脸色一顿,稍过一会,整个人欢喜地站了起来。 “我早先便说了,陈景是个有本事人。我太史青在京城,听到老友的喜报,说不得今日回府,要独自痛饮一番。” 同样,这个名字,让在场的不少人,又想起了那场暗渡平安镇的义举。 “此番奔赴蛮山,他是上了军册的夫壮,以夫壮之身,立下了平叛第一功。”袁四桥的语气里,有着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担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不管怎么说,他终归没有看错人。那位小东家,是有大本事的人。便如这一次,几乎破了大冉百年的定律,以夫壮的身份立下头功。 “军报里说,陈景想用这份军功,换一个县伯的爵位。” “就换爵位?” “确是。” 不同于别人的疑惑,袁四桥心底欢喜。陈景真正的意图,是擢升爵位之后,便能光明正大地养私兵,而非是什么县伯的虚名。在以后,有了这个跳板,说不得还能继续擢升,养的私兵会越来越多,一千人,五千人,万人…… “四桥,这事情的话,我不可帮他请命。若不然,朝堂上的老狐狸,会以为他是我的人,在南方处处刁难于他。”大先生凝声开口。 “虽然擢升爵位的权柄,在守旧党的手里。但我亦有办法,帮他这一回。” 大先生呼了口气。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他这位马场小东家,隐约之间,已经搅浑了整个大冉的局势。王朝的清明火焰,似要开始燃烧了。” 袁四桥点头,转身看去南面方向。他心里明白,那位相熟的小东家,要开始自己的征程了。 若以后不死,真希望能看着小东家,会走到哪一步。 …… 112章 刺杀的商议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离着从蛮山回来,已经过了近一月的时间。 费了好些功夫,陈景和邢小九两个,才从边关的战事中,慢慢缓了过来。连着得的痢疾,在几副汤药之后,也跟着调理好,恢复了正常。 这其间,如于生铁头这些夫壮,都会偶尔来访。在那次跟着出城剿叛,杀死祝彪,取得四辆财宝马车,他们也和亲卫一样,分了二三十两的银子。 只可惜,擢升的公文还没有到,陈家马场的壮丁,已经快到了上限数目,无法再招人了。 陈景只得作罢。 “东家,要不然去官坊问问?”邢小九嚼着一个炊糕,有些囫囵不清地开口。 “这倒不用。”陈景平静道。 这事儿急不得,他已经考虑了很多的因素。甚至是说,在这场蛮山平叛中,没有任何站队的迹象,只作一个夫壮小卒,乍看之下,是阴差阳错地立了头功。 去官坊,无疑是多生一事,不如静等。 稳住心神之后,陈景才抬头,看着前方围着的马栅。从蛮山回来,因为李光的关系,他得以多带回了八匹南鬃马。 这些马,再加上先前的,便算有了跑马帮的资本。生意歇得太久,终归不行。到时候真擢升了县伯,壮丁和家眷越来越多,一张张嘴都要吃饭,还有月俸,建屋的花费。 前两日疾风骤雨后,红润着脸的宋钰告诉他,马庄账上的存银,已经不多了。 “李恒,再挑几个人,并入跑马汉里。” 马夫出身的李恒,听到陈景的声音,急忙点头。 “小九上马。” 正在和小村妇逗趣的邢小九,有些不舍地转头。 “东家去哪?” “见你大爷。” “东家怎的骂人呢!” …… 大爷,即是林汤。在暗地里,两人的结盟关系,牢固无比。陈景奔赴蛮山的时候,马庄曾被邬村的几个狗崽骚扰,但被林汤布下的护卫,扮作泼皮打跑了。 “东家,又到邬村了。” 要去桃威县,邬村是必经之路,除非说绕远道避开。但按着陈景的话说,这避个卵,迟早要把这帮村崽,吊起来用柳枝来抽。 待村口有人喊了几声,狗吏邬忠便匆匆跑出来,还让人抱了三张裹尸的草席,气怒无比地丢在陈景面前。 陈景没死在蛮山,他心里是不高兴的。 “邬吏,莫要浪费,说不得以后自个还要用。”骑在马上,陈景冷声开口。 “陈东家,这路还长着,你也莫要死得太早。这梁儿,我便与你结上了!”邬忠狞笑。 “静候邬吏手段。” 话不投机,陈景眯了眯眼,带着邢小九继续往前赶路。 约莫在黄昏时分,才算赶到了桃威县。 林逍带着满身的胭脂气,刚跑过来,又惹得邢小九一阵啰嗦。 “二爷,请随我来。” 城南深巷,陈景刚踏入小酒肆,坐着的林汤便急急起身。 “景弟,有无事情?或是暗伤?” “无事,这一场奔赴蛮山,虽然凶险,但终归是安全回来。”陈景笑了笑,按着林汤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对面。 作为知事,林汤肯定也知道他取了头功。但先问的,却是他的安全。这足以说明,这一场小盟盟之外,林汤真把他当成了兄弟。 “我先前听到喜报,一个叫陈景的人取了头功。我还以为重名了,等林逍回来一问,才知景弟这一路的不易。” “运气好些罢了。不过,还需要等京城那边的落章,才算成功擢升县伯。” “没问题的。”林汤笑着安慰了句,“便如你先前对我所说,若不站队,两个派系都不站,会吃到很多的果子。” 便如他们,一个马场小东家,一个小县知事,试图在两个派系的争斗中,吃到一份果子,说归说,但何其艰难。 “我亦是如此考虑。”陈景顿了顿,继续认真开口,“对了兄长,可听说淮州一带,有解甲归田的老卒?” “老卒?”林汤怔了怔,“景弟,这是打算募私兵了?” “正是,不管是兄长,或是我,都需要一份自保的手段。” 而且,庄子里还有一个祝峰,这几日刚好在城中医治,到时候,便是练兵的最好人选。按着陈景的考虑,若是有解甲的老卒,无疑是最好。 这些老卒,可不是什么上年岁的老人,而是刚值青壮,各种原因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卒子,便像丁沛这般的年岁。 “景弟,只要在县内一带,我定会找出来,让他们去你庄子那边。不过景弟需知,即便是有,但也不会多。” “兄长,我明白。”陈景点头。若是没有的话,那便只能选青壮村人,以及那些返乡的蛮山夫壮。 小酒肆里,一个泼辣的妇人掌柜,已经亲自端了食案,将菜肴小心搁下。据林汤说,这位妇人掌柜是苦命人,被本地的泼皮相欺,是他救了下来。 言外之意,于两个人的会面,这处酒肆是极安全的。 “兄长,现在处境如何?”陈景帮着斟酒,认真地开口。 他擢升了爵位,是时候想办法,把林汤的位置也提一提。 “并无起色。”林汤微微皱眉,“近段时间,不管是守旧派,或是维新党的人,都拉拢得很频繁。但我先前和你说了,有五湖郡的府台在,我在南方很难擢升。” “兄长还需做一件大事。” “大事?” 陈景点头,“只有再做一件大事,才能顺理成章地擢升府台。” 林汤沉默了下,“景弟,什么样的大事。” “如今的南方六州,在这两派看来,最紧要的是什么?” “大先生前脚离开,两派的厮杀便开始了。若说最紧要的,自然是二者的恩怨纠葛。” “还是那句话,兄长要做的大事,与之有关。兄长若问是什么大事——”陈景抬头,目光一下子发沉。 “五湖郡的府台,现在是刺杀的最好机会!” 113章 定计杀官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桃威县,隶属于淮州五湖郡管辖。不管于公于私,这位五湖郡的府台大人,务必要死。 于公,是为了林汤的擢升。 于私,这位府台大人,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天怒人怨。 听着陈景的话,林汤的一双眼睛,同样变得沉重。虽然先前有所商量,但现在要付诸,他终归心底有些犹豫。 “兄长可听过侠儿?” “自然听过。” “侠儿仗剑,无非是杀狗官,劫富济贫。若放在北面,只怕这位府台,早已经遭侠儿不断刺杀了。” “景弟要做侠?” “从现在起,我与兄长皆是。”陈景垂下目光,“不过在这之前,此事要好好商议,若露了破绽,或被人抓了把柄,你我头逃不脱罪责。” 要知道,那位五湖郡的府台,可是守旧派的人。若是真杀了,发现他们俩个是凶手,当真要大祸临头。 “兄长先前,便先那府台认了错?” “正是,因为收拢难民的事情,他有些不高兴,我按着景弟的建议,早早去登门认错了。” “他有无门生?” “有一些,都是纨绔的世家子。另外,他连子嗣都没有。” “子嗣都没?” “确是,但家中的背景,是守旧派的门阀次子。” 嫡子用来继承守住家业,而诸如次子这些,一般会行商或做官,辅佐家族繁衍,以及敛财。 陈景想了想,“从明日起,兄长便买束脩,备厚礼,先登门拜访,拜作他的门生。如他这般的草包人物,对于攀附风雅之事,应当是来者不拒。” “景弟,这是为何?” 陈景脸色认真,“他若真死了,兄长便能以门生的身份,得到守旧派的认可,擢升才会有望。” “这不对,若维新派那边呢?六州巡抚胡尊,向来是最恨守旧派的官吏。” 陈景笑了笑,“同样的道理,兄长亦需要维新派的认可。无需太多动作,如今临近月尾,兄长便在上月奏的信笺里,提上两句,隐约要说出对于那位府台的不满,以及,对于大先生变法的支持。” “兄长须知,隐晦地提起两句,点到即止。” 林汤脸色吃惊,有点想不通陈景的脑子,是怎么转的。 “当然,光这些不够,兄长还要入局,背上毒杀府台的嫌疑。兄长放心,到时候真相大白,没有任何问题。但这样一来,只会让胡尊那边,对于兄长的事情更加上心,支持这次的擢升。或许,胡尊会猜测,更将你当成靠拢维新派的人。” 林汤静静坐着,思索着陈景的话。 “景弟,终归到底,你我需要一个下手的法子。” “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若无记错,兄长先前给的情报,那位府台大人,贪色好食,且最喜欢吃江鱼。” “正是。” 陈景沉默了会,“我问一句,若兄长吃鱼,不小心卡了鱼刺,会如何。” “先咽菜,若无法咽下,只能用手抠刺。” “若手上沾了毒呢?再伸到嘴里——” 林汤脸色大惊。 …… 从桃威县离开,陈景并没有回马场,而是去了五湖城。 他如此费心费力,或许现在的林汤,乍看之下,对他没有什么帮助。但陈景很明白,若是林汤慢慢擢升,对于在南方的陈家马场,无疑是利益巨大的。 五湖郡,五湖城。并不算大城,认真说起来,只比一般的县子,繁荣一些。但作为淮江流经的江城,水路便利,吃光了江南的红利,却偏偏成这副萎顿不振的死样子。 可见,作为府台的吴秀,管辖着五湖郡一带,草包到了什么地步。 吴秀,便是那位府台的名字。 入了五湖城,陈景并没有耽误,立即去了城内最大的酒楼。到时候,若是林汤做席,不出意外的话,便会选在酒楼里。 “小九,什么鱼儿刺最多?” “江鲫啊,见着都不想动筷,一般用作汤头。” 陈景脸色沉思。 这毒杀的事情,并没有任何保证,换句话说,若是吴秀命硬,吃了江鲫也不会卡刺,这事儿就难办了。 不过,陈景亦有法子。江鲫一般用来熬汤,但鱼刺的话,可以藏在其他的菜肴里,问题不算大。 最难办的,是如何让吴秀的手沾毒,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宴席上。 陈景侧过目光,看向不远的江岸,和登丰城一样,江岸上有不少的画舫,许多花魁小娘子,正眉目含春地婀娜起舞。 “东家,注意一下,好汉子不逛窑。” 陈景笑了笑,没有理会邢小九。他的心底,此时慢慢定下了计策。 要给林汤铺路,这一场不容有失。 如何杀,怎么杀,还要让林汤入局,暂时背上嫌疑,又最后能安然脱身,这才是最关键的。 …… “府台大人,听说你没有儿子,以后我宁容想给你养老。”跪在吴府前,宁容泣不成声。 他现在的模样极其狼狈,许五樽带他入了南方,不杀陈景后,便把他丢在了一边。 京城那边,听说他跟着许五樽跑了,上面一个靠拢维新派的大吏,怒骂着将他的公职辞了。 前几日在街上闲逛,碰到一伙从平安镇来的剪径贼,查出他叫宁容后,二话不说,直接动刀来砍,还好有捕快巡街过来,若不然,真要客死他乡。 他辗转流落五湖郡,靠着莫须有的京城四俊名头,舔了不少世家子,才终于攀上了吴秀。 作为攀附风雅的大草包,吴秀来者不拒,见着宁容的模样,臃肿的身子艰难弯下,堆出一副动容的模样,将他扶了起来。 “呜呜,宁容多谢……多谢干爹。” 生得有些俊美,又会扯两句诗文,自然讨吴秀的喜欢。 宁容心底激动,差些忍不住要嚎两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宁容,终归又站起来了! 那小冤家便在南方,说不得靠上吴秀之后,还有大把的机会,可以用来报仇……一念至此,宁容的脸庞变得更加窃喜。 “儿,跟我回府了。” “干爹小心门桩!” “我宁容扶着干爹走!” “君子重威,瞧着干爹的模样,若是前些时候去蛮山平叛,说不得挂甲骑马,只需站在城关下,便吓得那些叛军,乖乖献城投降了。” …… 114章 林汤的拜师宴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陈景一直觉得,古人不是傻子。所以,在这种世道里求存,他向来是小心谨慎。譬如这一次,要做毒杀的事情,更需步步为营。 在城里,有意无意的,询问了一番情况后,陈景才从北门出城,绕远路赶回了桃威县。 “景弟,情报如何?” “尚可。”陈景点点头,“兄长打算什么时候,请吴秀吃席?” “拜师礼已经准备好,这几日便可以。”说着,林汤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景弟,昨日还发生了一事。那府台吴秀,收了一个契儿。” “契儿?” 契儿,即是干儿子。但这般称呼,多少带有讽刺的意味。 “确是,那契儿是京城的人,原先是个京官,但不知为何到了南方,然后拜了吴秀为契爹。好像……叫什么宁容。” “宁容?”陈景露出笑容。这真所谓是冤家路窄,不管在平安镇,还是在淮州,总能遇到这小瘪三玩意。 当初还捅了消息给许五樽,气得许五樽入南方,要顺路解决他这个蝼蚁。还好,杨七宝护住了他。 可以想象,无用卒子,许五樽并不待见,这位宁容公子,属于另谋出路了。 “景弟认识?” “认识,兄长不用担心,一个小厮狗徒罢了。”陈景刚说着,又想了想继续开口,“若不然,将毒杀的嫌疑,栽到这位宁容身上?” 林汤惊了惊。他发现自己的这位景弟,善于把握机会,伺机而动,当真是有大本事的人。 “景弟,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两日后,兄长便去拜师,再请一场拜师宴。如此风光的事情,我估摸着,吴秀会相邀很多世家人。” 林汤点点头,脸庞上终归有些紧张。 “兄长,可记得我说的。” “记得,我与景弟,亦是侠儿好汉,此番乃是杀贪!” 陈景神色满意,“兄长,容我细细说来。” 两人坐下,林汤帮着斟了盏茶。 “这两日,我去了五湖城,查出了不少东西。到时候,兄长便照着我的意思,请吴秀吃拜师席。” “然后呢。” “在席上,兄长需去北面花舫,请几个小花魁作陪。”陈景顿了顿,“最擅弹的那位小花魁,便是这一局的关键。” “景弟,不可牵连无辜……” “放心,其他人不会有事情。但有一道菜,兄长务必要推给吴秀。” “什么菜肴?” “四喜丸子。明日之时,我便让小九去酒楼。逍哥儿可去花舫准备。至于毒物,便用砒霜即可。在席上的时候,兄长莫要忘了,其实最有嫌疑的人,应当是那位宁容。他刚拜了吴秀为契爹,当会陪坐,到时候,他必会鞍前马后,争着服侍吴秀。” 林汤刚点头。让陈景没想到是,对于这个计划,不满的人居然是邢小九。 “东家,大爷,为何不是我去花舫,让逍哥儿去?我也知,去花舫是办事,定然不会随便看小娘子。” “逍哥儿门儿清,再说了,小九你不是嚷嚷着,好汉不逛窑子的么?” 邢小九一脸委屈,只得应了下来。 陈景转过了头,和林汤四目相对。这一次,算是两人合作以来,最为危险的一次。一着不慎,极可能全盘皆输。 但没办法,吴秀若是不死,擢升的机会,五年十年的,都会落到林汤身上。 “兄长,可去信登丰城了?” “去了,是胡尊大人亲启。” 陈景点点头,“这等的世道,我与兄长要想出人头地,在最先的时候,必然要经历一场场的腥风血雨,方能杀出一条路子。” 便如先前,为了擢升爵位,他涉险奔赴蛮山。 风雨飘摇的王朝,你不想被人吃掉,那么,只有努力壮大,一步一步登上巅峰。 …… 不知觉间,已经到了瓜秋。七月末的天时,虽然没有炎夏的火炉样,但依然有些燥热。 城外的稻田,开始有了层层的金灿色,待风一吹,便像铺了满满一地的黄金。 作为南方的边缘江城,再加上吴秀的不作为,五湖城极少有盛事。但今日,在这瓜秋的天时,便正好逢上一件。 府台吴秀的门生拜礼。 城中的长街上,许多入城的百姓,都脸色麻木地抬头,看着城中最大的福贵酒楼,花炮满天,彩绸飘舞。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些从花舫请来的小娘子,半遮半掩地舞着春扇,迎来声声的哨子与喝彩。 “林汤,你有心了。”不过四十余岁的吴秀,高坐在主位上,不时回过头,对着林汤和蔼一笑。 在吴秀的身后,作为契儿的宁容,一边帮着捶捶,一边抬着头,贪婪无比地看着小花魁们。 “老师在上,学生敬一盏师茶。”没有任何迟疑,林汤当街跪下,捧着茶,递到了吴秀面前。 吴秀瞬间大笑,对于面前的小知事,如今他是越看越喜欢。他接过茶盏,磨开了茶沫,才慢慢喝了一口。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喜银,约莫二三两的模样,用红绸裹了,递回林汤面前。权当是给徒子的礼物。 “老师,请随我入席。”林汤起了身,声音平静无比。 …… 戴着竹笠,陈景站在百姓人群中,面容出奇地冷静。万事俱备,能考虑的他都考虑了。 除非是说,吴秀是个铁嗓,鱼刺过喉而不卡。但这种几率极低,也就是说,这一场若不出意外,这位五湖城的草包府台,便要死在这场师生席上。 “东家,那小狗儿,怎的到处乱跑。”同样戴着竹笠的邢小九,在旁压低声音开口。 他嘴里的小狗儿,自然是宁容。 从平安镇嚷嚷着要入京,入京之后,又因为唆使许五樽,跟着来了南方。现在倒好,像条死狗一样赖在这里了。 不过刚好,这家伙前两日拜吴秀为干爹,算是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陈景侧过目光,看着酒楼外的长街中央,那位跳得最艳的小花魁。当然,小花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稍后,她会捧着琵琶,去给吴秀弹奏。 呼。 陈景吁出口气,缩在劲袍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握成了拳头。 …… 115章 四喜丸子和小花魁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老师,请入席。” 福贵酒楼的天字号厢,一场拜师宴正在开始。此时,不仅是吴秀,以及身边的几个大吏,甚至五湖城周围一带,不少有名有姓的门阀乡绅,都齐齐过来了。 又有穿梭其中的小花魁,不断活跃气氛,一时间,整个天字号厢里,变得热闹无比。 唱菜的酒楼小厮,在得了赏银之后,也更加卖力,端着食案走来,动作稳健无比。 “敬师宴——” “干瘦鹿肉条——” “三春鱼——” “四喜丸子——” …… 听着唱菜的声音,吴秀脸色满意,刚要下筷的时候—— “老师,不如先请个小花魁,唱首曲儿来助酒兴,如何?” 吴秀笑着放下筷子,“甚好。我吴秀虽为江南名士,但认真地说,林汤啊,你可是我得意的门生。” “诶哟,老师此言,林汤倍感荣幸。” 吴秀又是一番欢笑,惹得坐在旁边的宁容,也跟着一起赔笑起来。 唱曲的小花魁,很快走了进来。端着琵琶,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惹得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多瞄了几眼。 小花魁的葱葱玉手,开始调弦,慢慢拨了下去。 …… “二爷,弦上抹好了毒。”林逍跃身返回,落在陈景身边。 陈景点头。 按着他的吩咐,邢小九去酒楼,在四喜丸子里埋了小鱼刺,而林逍则去花舫,偷偷在那位小花魁的琵琶弦上,下了毒药。 林逍脸色还是担心。 “二爷,若是吴秀死去,我家主人要如何脱罪。你也知,这场拜师宴是他请的。还有酒楼里的人,恐怕要遭无妄之灾。” “无事,有替罪羊即可。”陈景皱住眉头,“稍等一会,逍哥儿会扮成走堂小厮,去请宁容下来。” “二爷,为何请他下来?” “自然是为了……让他惹一身骚。若是如此,他逃不脱嫌疑。” 陈景面色冷静。 到时候,只要将矛头,都对准了宁容,那么不仅是酒楼的人,连着林汤都会安然无事。 …… 席间,并没有人注意到,已经换了一个走堂小厮。那走堂小厮模样有些古怪,捧着空空的食案,走到了宁容身边,耳语了一番。 不多时,宁容脸色狂喜,告罪一声后,急急跑下了酒楼的厨堂。 那“走堂小厮”说,有位京城来的将军,在厨堂那边候着他。 复而走回,宁容脸色气怒,摆明是被放了鸽子,那厨堂里,他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 “老师,这位是?”林汤指着宁容,笑着开口。 “林汤,这是我刚收的契儿,可是京城来的宁容公子,说不得,以后要在五湖郡做大吏,你二人可得好好结识一番。” 林汤堆上激动的神色,急忙起身,帮着宁容斟了盏酒。 “咦?宁公子,身上怎的有烟火味?可是去了厨堂?” 宁容大笑,“让林兄发现了,刚去了一轮厨堂,因为有人——” “宁公子是富贵人,去厨堂做什么呢……啊来来,大家举杯,先同饮一盏。”林汤点到即止,很快错开了话题。 关于这些,他已经和陈景练了几轮,谨慎都每一步,都要细微小心。 远不知入套的宁容,还沉浸在靠了后台的欢喜中,跟着众人举杯,再抬头一饮而尽。 那唱曲儿的小花魁,一曲已罢,青葱玉手松开了弦。 “小娇娘,坐到吴秀大人身边可好?”林汤打趣地喊了一声。 旁边有人起哄。 那小花魁眉目含春,只以为要有赏银,急忙放下了琵琶,却欲拒还休地推辞着,直至林汤起身,拉着她坐了下来。 …… “我那日入五湖城,在花舫上看了许久。”城外的空地上,陈景皱住眉头,“那小花魁有个习惯,喝完酒后,一只手会按着大腿。若无猜错,她身上有寒症,酒气暖身,她舒服起来,便会有这种动作。” “东家,若是她不按大腿呢?” 陈景笑了笑,“若她没有这种动作,我为何要选她?大不了,让你大爷去选另一艘花舫的。” “那她这般动作,是为了什么?” “手上染的毒,便会留在大腿上。”陈景眯了眯眼睛,“又坐在吴秀身边,以吴秀贪色的性子,定然要上下其手——” “东家我明白了,这老色狂会摸……摸摸摸!” 陈景转身,远望着五湖城的方向。 “接下来,便是吃四喜丸子了。” …… 酒楼里,依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老师,您真得尝尝,这酒楼的四喜丸子,我以前哪怕在京城,都不曾吃过这么好的。”席中,林汤站起了身子,将那盆四喜丸子,端到了吴秀面前。 这番举动,自然又赢得了旁人的喝彩。 林汤脸色恭敬,帮着吴秀夹了一个,自己也夹了一个,才重新落座,悠哉悠哉地吃了起来。 即便低头在吃,但他的目光,一直都看向吴秀的位置。那身边的宁容,正舔着脸,不断帮忙夹菜。 这副模样,让在场的许多人,有不少翻了白眼。 吴秀从宴桌下,将手放了上来。坐在另一边的小花魁,已经脸色娇红,有些微喘起来。 “老师,请。” “林汤,这次的拜师宴,我很满意。”吴秀笑了起来,拿起筷子,夹向了瓷碗中的四喜丸子。 他今年四十有三,贪吃贪色,他的人生里,并没有太多在意的东西。如政绩,如辖内的百姓,都不在乎。 生在一个南方大门阀里,注定了这一生,便是富贵公的命。 夹起的四喜丸子,被吴秀张开大嘴,一口咬下,顿时肉汁溅飞。只吃了两口,吴秀眼睛一股,约莫是卡了喉咙,咽菜无用,迅速抬起了手,急急往嘴里抓去。 林汤借着放酒盏的动作,身子颤了颤,沉默地垂下了头。 …… 城外,夕阳西斜。 牵着马的陈景,静静立在黄昏的风中。他一直坚信,现在所选择的路,并没有错。 大冉王朝的天平,以后不管往哪边倒,作为一个风雨中的小民,他都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挣得一份底蕴,以及自保的手段。 若是将这场命运,交到任何一人手里,他都不放心。 自强不息,才是最稳的出路。 116章 替罪之羊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福贵酒楼,天字号厢。 吴秀臃肿的身子,在一阵抽搐之后,连人带椅,“嘭”的一声,重重仰摔在地。 突如其来的震响,让周围的人都起身去看。却发现倒在地上的吴秀,已经口吐白沫,脸色死青,且双目翻白。 “死……死人啦——” 先是坐在左边的小花魁,带着哭腔一声惊叫。随即,在旁的人,包括林汤在内,都急急跑了过来。 “老师,老师……”林汤悲痛难抑,颤着手试了试鼻息,终于忍不住痛泣。 “快派人寻大夫……另外把仵作也先请来。”有人急忙开口。 “毒!吴秀大人是中毒了!”一个世家子脸色惊变之后,迅速大喊。 在场的人,都齐齐回头,看向痛泣的林汤。毕竟这一次的拜师宴,是林汤所准备的。 “诸位……诸位刚才也同坐吃席,可是中毒了?”林汤颤声抬头,“我林汤若是杀人,又岂会如此蠢笨,在自己的拜师宴上行凶!” 周围的人,都沉默点头。林汤说的极有道理,若是宴席有毒,他们也早该中毒了。 “不对!”站在一边,宁容忽然走了出来,“若无记错,先前的四喜丸子,肯定有问题,是他帮忙夹到我契爹碗里的!” 林汤的脸色,依然沉浸在悲伤中,听到宁容的话,又蓦的更加痛哭,直接走了过去,将没吃完的两个四喜丸子,都抓起来,不断吃到嘴里。 “若有毒,便毒死我林汤,如何——” 见着林汤,抓着四喜丸子,狼吃虎咽的模样,在场的人,都有些于心不忍。一个小乡绅走来,扶着痛泣的林汤,不住地安慰。 宁容也变得沉默。若四喜丸子真有毒,面前的这位小知事,早该倒下了。 “宁容公子,你一直在说,我林汤是杀死老师的凶手!”林汤声音嘶哑,“但容我多问一句,在先前的时候,吃席的半途,宁公子为何要去厨堂!” 此言一出,顿时,附近的人都转过了头,目光发冷地盯着宁容。 吃席半途,忽然去了厨堂,莫非是说,要在后面添上的菜肴中,是下毒了? “别胡说!我以为是许将军找我。”宁容急忙开口。 “若无记错……你宁容一个外来人,拜老师为契爹,也不过两日时间。” 林汤多说一句,整个天字号厢里,一时间气氛更加不妙。 “宁公子,你说的是许将军?莫非是刚入南方的骠骑将军许陵君?”在场的,一个年老些的小世家主,皱眉发问。 “自然是,他带我来南方,我是他的幕僚!” “这可不对,许陵君将军,尚在淮州的司马府里作客。但你既然说了,不若这样,我派人去请,请许将军来与你对峙——” “且慢!”宁容思绪凌乱,止不住地抓着头发。许五樽若是发现他,还在扯什么虎皮,肯定要杀人的。但现在,他才一下子想起来,那什么走堂小厮,分明是来诓他的,将毒杀的嫌疑,栽到他的身上。 “该死!”宁容咬着牙,“该死,我们都被骗了,这是有人在设局,毒杀了我契爹!” “宁公子,你还没回话呢?” 附近的许多世家人,以及乡绅们,看向宁容的目光,都开始眼色不善。 若是说最有可能下毒的,无疑是林汤,毕竟这是他办的拜师宴。但现在,林汤已经证明,最有可能下毒的四喜丸子,都敢吃到肚里。再说了,若真宴中下毒,为何他们没有事情。 “宁公子,你可是一直坐在吴秀大人身边。” “不是还有个小娇娘么?” “宁公子可能不知……那小娇娘服侍过很多人,包括我。”先前说话的世家子,垂头冷笑。 “我讲了,这是有人在做局,我等都被骗了啊——” 宁容仰着头,整个人歇斯底里地大喊。 无人忌惮他的模样,待仵作官差急急走来,发现吴秀死的不能再死的时候,愤怒地抛了铁索,将宁容整个绑缚起来,一脚踹翻在地。 “说,说不得……便是那个陈景!他要害我,他向来与我有仇!” “诸位,我宁容可是京官,并非白身啊!” 在南方六州,门阀林立,盘根错节。如宁容这样的小京官,他们根本不放在眼中。 “来人,将这弑父的贼子,给我打入水牢!等我上禀之后,便立即问斩!” 宁容还想解释,被一个跑来的捕头,重重一拳砸在头上,顿时整个人晕了过去。 酒楼里。 林汤还在跪地痛泣。那副悲伤不能自已的模样,让许多人都忍不住劝声安慰。 “莫……莫要劝。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吾林汤,此后三年,愿结草衔环,感念师恩!” …… 天色入暮。 五湖城外,一片人迹罕绝的林子。 四道人影,小心地聚在林中。 “景弟,事情办成了。”说话的林汤,声音明显带着一份嘶哑。 陈景明白,林汤吃的那些四喜丸子,必然会被卡刺,但在那种光景下,为了自证,很明显林汤忍住了。 “兄长,现在好些了么?” “林逍这小子,逼我饮了很多醋,已经好多了。” 陈景点点头,“吴秀现在死了,那些五湖城的门阀世家,恐怕还要对兄长怀疑一番。但无事,宁容这只替罪之羊,几乎是板上钉钉了。再然后,胡尊那边的维新党,发现吴秀的死,再想到先前兄长的信,同样会心里欢喜。” “景弟定的这一计,几乎是大功告成了。” “算是有惊无险。”此时陈景的心底,依然有着一份后怕。若是有选择,他和林汤都不会想这种法子。 但可惜,这世道纷乱,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人往前走。 “那小花魁如何?”陈景多问了句。 吴秀是个左撇子,所以他让林汤,安排着小花魁坐在了左面,而宁容坐在右面。这件事的布局,小花魁一无所知。 “没有中毒,去官坊录了案,便哭啼啼地回花舫了。那宁容被关入了死牢,只等禀报上面,极可能是秋后问斩。” 现在已经入秋,今年南方的种稻,将有一场小丰。 “景弟,谢谢。”林汤走近,由衷地说了一句。 陈景笑笑,并没有回话。 两人就这么并肩,齐齐抬头远眺,远眺着前方的黑暗,以及南方六州的茫茫山河。 117章 陈县伯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在桃威县,已经逗留了五六日。在嘱咐一番林汤,需要注意的事情之后,陈景才带着邢小九,迅速赶回了马场。 只可惜,擢升县伯的公文,依然还没有来。 小别胜新婚,跑来的宋钰,欢喜地握住了陈景的手。 “宋钰,官坊的人,有没有来过?” “官坊?”宋钰摇摇头,“并不见人来,倒是那邬吏来了二三回,问你的去向。” “莫理他。”陈景笑笑,同样握住了宋钰的手。 “自然,我什么都没讲。” “瞧着你,已经越来越像个主母了。” 面前的宋钰,一直相伴左右,两人情投意合,又有了夫妻之实,在以后,肯定是要做陈家主母的。 牵着宋钰,陈景刚要入屋的时候,冷不丁的,一个庄人跑了过来。 “东家,外头有官儿来了!” 陈景怔怔回头,待看清庄子的门外,有四五个老吏,打着铜锣入庄之时,他的一颗心,才彻底变得激动起来。 …… “恭喜了,陈县伯。”一个老吏赔着笑脸,将一份擢升县伯的公证,以及一张玉质的爵牌,递到了陈景手里。 “有劳几位大人。”陈景忍住激动,从怀里摸出讨彩的赏银,递了出去。 顿时,几个老吏笑得更欢了。 一个县伯小爵位,虽然不至于让他们跪着来舔,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冉王朝里,正儿八经的爵位。 许多个小乡绅,想买还买不到呢。 “陈县伯得了空,还需去一趟官坊。你也知,有些东西要录入籍册的。” “大人放心,我都明白……对了大人,我听说擢升为县伯之后,可招募两百人的壮丁?” 那老吏想了想,“确是如此,不过既是你自家招募的壮丁,不管粮草还是月俸,都需要你自家配给。若无大事,官坊不会过问。” 陈景心头狂喜。还好,哪怕朝堂争斗不休,但冉律还是真的。 “每一月,官坊亦会分发一份月俸,是陈县伯的爵俸。不过只有二两四钱……” 果然是最低级的爵位,连着每月爵俸,也不过二两四钱。但对于陈景来说,这爵俸无足轻重,他最为紧要的,便是豢养私兵。 虽然一开始只有两百人,但现在这世道下,两百条青壮好汉,足够他慢慢起势,争更大的爵位。 不过,这两百私兵的月俸,还有家眷,所需的银两花销,同样是一桩问题。现在看来,跑马帮的生意,要立即着手准备了。 “陈县伯,我等便先走了。以后可来城里,多走动走动。”老吏笑着开口,拱手告别。 “有劳大人。小九,帮我送送。” 转身走回庄子里,陈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已经聚了很多的人。有宋钰,有胡东胡西这些青壮,连正在养伤的祝峰,都走了出来。 每个人的脸上,皆是一副激动的模样。 陈景擢升县伯,那就意味着,他们以后的日子,也会跟着越来越好。 “哥几个,照我的意思,这几日先费些力气,继续伐林造屋,烧砖围栏,说不得,要有更多的人,要加入陈家马场!” 在这种世道,失去土地和家园的百姓,只多不少,你有粮有银,跟着你的也会越来越多。 若是林汤那边,也能顺利擢升府台的话……这南方六州,便足以立足扎根了。 天色入黑,今夜的陈家马场,因为陈景的擢升,难得欢庆了一场。 陈景喝了几盏酒,又戳破邢小九“邢八坛”的幌子后,才起了身子,迈着脚步回走。 按着祝峰的说法,在行伍里待惯了,并不喜欢饮酒。 屋门推开,烛灯摇曳,祝峰回过身,看见来人是陈景后,露出了笑容。 “早知东家会来,问一些关于募兵的事情。” 并没有错,既然擢升了爵位。按着陈景最初的考虑,便是先养二百人的士,交给祝峰练兵。 在桃威县,由于忙活吴秀的事情,关于老卒的情报,林汤还没有打听清楚。 “老卒么。”祝峰沉默了会,“若是我开口的话,或许……能帮着东家,募三四十的老卒。这些老卒,先前都在蛮山,是我麾下的人。” “那为何离伍了?” “蛮山四营,向来不过万数。但东家知不知,大先生还没有来,最开始的时候,报上朝堂的蛮山驻军,是多少人?” “两万么?” 古往今来,有不少吃空饷的事情,虚报兵员,只是其一。 “报上去的蛮山驻军……是五万人。也就是说,先前的那些门阀世家,吃了十几年的四万士卒空饷。” 陈景听得沉默。若没有大先生在南方变法,只怕这些蛀虫,真要把大冉的山河,蛀得千疮百孔。 “那时候,不仅是吃空饷,连这万人的军饷,都压了半年余。我那会还是个都尉,手底下有人气不过,跟着其他营的人,齐齐闹了起来……到最后,监军们杀了一批,遣散了一批。” 祝峰呼了口气,“这三四十人,便是我曾经麾下的人马,我尚留着军册,军册上有地址。若东家愿意,我可以想些办法,把他们带来陈家马庄。” “不过……东家需答应,最好不要压着军俸,或是暗扣军俸。” 陈景认真点头。 “祝峰,你知我的为人,如这种事情,我断然不会做的。” 祝峰也笑起来。 “正是知你的为人,我才愿意跟着。从明日起,我从庄子里挑两个好手,一辆马车,便替东家去寻人。” “身子无事了么?” “吾祝峰,一个行伍好汉,除了脖子上碗大的疤,其他地方只要能动,便无需静养。” 陈景拱手抱拳。他当初何其明智,不管如何都要将祝峰,收入陈家马场。正应了古人的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或有一日,祝峰会带着陈家马庄的私兵,威震整个天下。 …… 118章 爵权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第二天的清晨,陈景派了胡东胡西两个,沿途跟着祝峰,去招揽当初的旧部老卒。若是成功的话,陈家马庄里,便算有了第一批护庄的士卒。 “小九,跟我去一趟城里。”收回目光,陈景凝声开口。 再怎么说,庄子到时候大了,人一多,总不能坐吃山空。从蛮山回来的时候,李光也给了八匹的南鬃马,可以酝酿南方第一轮的马帮生意了。 按着陈景的打算,这一去,是去西南近海的吴州,去越人部落,以茶砖织麻还有稻种一类,和越人以物易物。 比起茹毛饮血的蛮人来说,越人由于临近南方中原,受到教化,要温和许多。为保障吴州边境的互市,大先生还在吴州里,设置了一座商府,平衡互市的物价。 最近这几十年,越人的生活,虽然还是以部族为居,但已经向中原靠拢。大冉的行伍中,不仅有越人三营,连着吴州边境的城镇,亦有不少越人在做生意,主要收购兽皮矿石和药材,以及一些比较稀奇的小物件。 除了跑马途中,可能遇到的山匪和剪径贼,这一路来说,陈景还是放心的。毕竟刚平定了蛮山叛乱,在南方六州里,同样能鼓舞一番人心。 带着邢小九,又让孙雄取了一辆马车跟着,在晌午时分,三人才入了登丰城。 “孙雄,你当初也跑过马帮,你先认认马货,我办完事情后,便来寻你。” “东家去哪?” “去一趟官坊。” 左右也入了城,擢升县伯之后,也得重新录入籍册了。在这一点上,按照大冉的规定,需要陈景在场,等录册完毕,重新取一份牙牌。 让陈景没想到的是,刚到了官坊,一下子,便看到了熟人。 小吏邬忠,正抱着一摞卷宗,准备入库。待看到陈景之后,邬忠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 关于陈景擢升县伯的事情,他也知道。这小冤家,去了蛮山没死,反而立了头功,说出来给敢信? “邬吏,许久不见了。”陈景眯了眯眼睛,踏步走近。 这帮子的村崽,在先前的时候,可没少给他造麻烦。还好,一场奔赴蛮山,他成功擢升为县伯。 “陈景,你要怎的?要弄我?”邬忠不甘地抬头,声音极其阴郁,“你不去打听,这县伯的名头,南方六州海了去,你莫要笑得太早!” “邬吏可有?” “哼。”邬忠冷哼一声,准备走开。 “大冉有律,我陈景如今可是爵身,你一个官坊小吏,好大的胆,敢开口破骂于我!刚巧了,我这就闹官坊!” 只听到这一句,邬忠脸色“唰”的发白,实打实地说,邬村那群叔伯,费了三千两银子,好不容易才让他任了公职,还期望着以后仕途擢升。 陈景要这么一闹,说不得真要引祸烧身。 “邬……邬忠见过陈爵爷!”放下卷宗,邬忠咬牙切齿,急急开口大喊。 陈景淡淡一笑,“得了空,回去邬村一趟,告诉邬冬那些崽子,再来惹我,我真要下死手。” 邬忠冷着脸,没有相答,冷冷拱手抱拳。还是那句话,邬村和陈家马庄的梁子,早已经结下了。只可惜,当初费尽心思,让陈景上了军册,却料不到,这贼夫不仅没死,还在蛮山打了一份军功。 “东家,怎的不弄死?这些个村崽狗夫,向来惹人烦。”邢小九在旁,骂骂咧咧。 “还不到时候。”陈景摇头。如邬村这样的宗族村,势力盘根错节,不会只有邬忠这么一个公职小吏,真惹急了,说不得要两败俱伤。 缓了缓思绪,陈景踏步走入官坊。 依然是那位老吏,先前刚来登丰城的时候,陈景还被诓了一笔银子。但现在,有县伯的爵位在身,这老吏连说话,都客气了许多。 “敢问大人,县伯可行使的爵权,该有多少?” 入完户籍,听着陈景的话,老吏错愕地开口,“你这话问的,南方六州里,同你一样的县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爵权……大概是免除赋税徭役,不是白身了。当然,你若是银子多些,可以养士。我提醒你一句,南方六州,哪怕大先生变法了,这贼子嘛,一样只多不少。” 陈景的心底,难免有些失望。他明白,这老吏话里的意思。卖爵的事情,早已经有了,多得是各种富贵公,花些银子买个爵位,权当是有官爵傍身。 像他这样,靠着一场军功擢升的,这十年来没有第二个。 “若有银子,便来城中开几个铺,结交权贵铺开生意,等有空再吃个茶,听个曲儿。等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你便扔两锭银子,多的是各种姑娘会跟着你走。嘿,你这人生几十年啊,便如掉入了蜜罐一般,滋润得很。” “多谢大人。” 陈景脸色平静。 他的人生,不该止步于一个县伯,亦不该荒唐地腐烂。他的路,应当在远方,在金戈铁马,在草原雪山,在宋钰望夫成龙的惊喜中。 …… 午时走出官坊,路过杀羊巷的时候,陈景顿了顿脚步。 这血腥气蔓延的老巷子里,随着杨七宝的远游,再看不见那间小庙,再听不见敲木鱼的声音。 杀羊巷的宰羊户们,在一段时间的唠叨之后,再记不起那位要化开血腥气的圆生大师,谈笑风生地忙活着,扒下的羊皮一张张晾在竹竿上,待风一吹,整条老巷里,血腥气扑满了鼻。 119章 司马公子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黄昏时分,陈景出了城。 孙雄驾着的那辆马车里,满载着跑马的货物,以茶砖居多,还有各类的稻种和菜种,甚至,连易碎的瓷器也有一些。 这一趟去吴州边境,陈景的打算,至少要赚一笔不菲的银财,作招募之用。当然,跑马帮只是明面上的幌子,到时候,譬如造出的琉璃珠之类,便说从吴州买来,再卖给登丰城里的富户。 “东家,什么时候去吴州?” “不急,再准备一下。” 实则在陈景的心底,还担心一件事情。五湖郡那边,吴秀死了之后,直至现在,林汤还没有擢升。 现在的林汤,在两派的关系中,都算得不错。五湖郡的府台一缺,到时候不管是维新派的人,还是守旧派的人,两派的人都想安插人选,但同样,两派的人,都会互相阻挠。 唯有林汤,近水楼台的因素,又有先前的功绩,这位两边交好的小知事,会慢慢走入这些人的眼睛。 陈景呼了口气。 这南方六州,如今看似安稳,但实际上,只需要一个崩口,那些在底下暗涌的汹流,便会衍生成大祸。 唯有自保,不断变强。 “东家,有人挡道!” 正当陈景想着,驾车的孙雄,忽然大喊一声。 只以为是剪径贼,邢小九立即抽刀,跳下了马。却只在昏色中跑了几步,整个人愣了愣回头。 “东家,是个小公子呢。” 小公子? 陈景皱眉抬头,发现官路前方的昏色中,一个披着大氅的公子,独自一人提着灯笼,静静地等在路边。 分明是不相识,那小公子在风中抬头,露出淡淡笑容。 “可是陈景?陈爵爷?” …… “我复姓司马,叫司马卓。或许在淮州里,你听过我的名儿。”年轻公子铺下席子,并没有相邀陈景,独自一人慢慢坐下。 “没听过。”陈景摇头。心底里只觉得有些不对,这位南方司马氏的嫡子,为何要来寻他。听说此人,还是许五樽最看重的老友。当初在蛮山,叛军背后的势力,隐约听李光说过,正是这位司马卓一手布局的。 “莫担心,许五樽没来。”司马卓依然在笑,“此次过来寻你,乃是好奇。” “司马公子,是好奇什么?” “你一个破落户的小书生,短短几个月,没背景没功名,却能走到了这一步。蛮山四营的平叛,啧啧,你还取了头功。” “运气使然。”陈景沉默了会开口。这位司马公子,给他的感觉很难受,便如一头狡猾的老狼,饥肠辘辘地出现在你面前。 “你叫陈景,当初许五樽入南方,相杀的人便是你。但后来,杨七宝护住了你。”司马卓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司马公子,夜黑风冷,我这两日身子不适——” 陈景直接转身,却不曾想,坐着的司马卓又是一句。 “放心,我没杀你的意思。” “怎说?”陈景停住脚步,“莫非是要拉拢?” 司马卓怔了怔,在夜色中大笑起来,“陈景,你有些高看自己了。以你的县伯爵位,在我眼里,或许还不够格。我讲了,我来这里是有些好奇。你定然觉得,是在蛮山搅了我的事情,我会生气?” “并不会。你若是聪明人,便也知道,祝家兄弟如同弃子一般,不过是早弃晚弃罢了。” “坐下吧,与我说说话。” 陈景垂下目光,迅速扫了一眼,司马卓的旁边,一柄镶玉的宝剑。 司马卓约莫是看出来了,抓起宝剑,直直往后掷去,“嘭”的一声,宝剑没入一株老树,只余大半个剑身,表露在外。 陈景心头一惊,旁边的邢小九,更是一下如临大敌。 “袁四桥有没有说过,我与他,是同一个师家教的。当然,他并不认我这个师弟。” “司马公子,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我敢说这些,定然是查出来了。不过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动你。” “因为吴州人杨七宝?” 司马卓笑了笑,并没有答。 “在蛮山的虚兵之计,可是你出的?” “不是,我讲过了,是运气好些,所以才立了头功。” 司马卓沉默了会,“我多说一次,我现在,还没有杀你的意思,你无需如此。” “多谢司马公子。”陈景面色不变。已经打定了注意,不管司马卓要做什么,他都闭口不谈。 有些无趣,司马卓犹豫着叹了口气。 “罢了,不问你这些旧事了,你左右也是条泥鳅。” 陈景正待欢喜,却不料,司马卓忽然又开口,“陈景,我多问一句,你觉得这大冉王朝,如今的变法之举,如何?” “我一个小民,哪里懂这些。” “你懂。” 陈景摇头,“我真不懂,司马公子也知道,我一个粗夫,跑马赚银子的。” 司马卓有些生气地抬头,“我真是……想抽你一顿,难得今日,我如此有兴致。若是换成了其他人,只怕早来巴结了。” 陈景干笑了声。脑子里还在盘算,试图猜出司马卓的目的。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坐在地上的司马卓,在沉默了会之后,缓缓开口。 “这世道啊,只有贪婪的人,才会想着去争更多的。什么变法,什么维新,无非是野心膨胀,利用了百姓的私欲。” “他们会教百姓,凭什么我们要种田,凭什么我们要劳碌一生,去供养那些王朝的蛀虫。” 司马卓仰起头,迎面吹着晚风。 “但这天下间,哪儿会有绝对的公平呢?他们只看见后人在享福,却忘了很多事情。大冉王朝以武立国,我司马氏一族,上官氏一族,拓跋氏一族,都跟着冉朝高祖去打江山。战死的族中子弟,灵牌立满了庙堂。” “又或者说,他们只会觉得,世家当道,门阀林立,使百姓苦不堪言。”司马卓半眯眼睛,“他们会骂,骂我们是王朝蛀虫,但莫忘了,一块木头只有腐朽了,才会出现蛀虫。换句话说,若是这块木头坚硬无比,蛀虫何以存活呢?” “我退一步说,即便会有蛀虫,但这三百余年的王朝,有过的盛兴和天威,都不作数了吗?一到风雨飘摇,便都会将这些不堪的由头,栽到了我们头上。” “世家辅国,原本就是千古之道。大先生总不能一句话,便将一切都抹杀了。” 司马卓的一双眸子,在昏色中越发明亮。 “我也明白,王朝是马车,世家便是车轱辘,一旦车行不稳,任何人都会先去看车轱辘。但很多人忘了,不用驮着马车,车轱辘也能自己滚动起来,滚到想去的方向。” 在旁的陈景,只听到后面半截,便一下子脸色大惊。 他听得出来,面前这位席地而坐的司马公子,对于大冉王朝,似乎更加不满,隐约生出了反心。 120章 另一座巅峰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陈景,你是个不一样的人,很复杂的人。”司马卓抬头淡笑,“莫要否认,我知你见过大先生,甚至知道,那场护送大先生的聚义,你有份参与。但我不打算点你的炮,不止是杨七宝的原因,我更希望,你能加入我这边。” “跟着你守旧,保你家族万万年,对么。” “守旧?”司马卓又笑起来,“不管什么维新和守旧,你的目光,需要再往前看看。为何会出现这两派的厮杀?你该看得出来,这王朝三百余年的国祚,将到头了。” “司马公子,我今天累了。”陈景皱了皱眉。有时候,知道太多的东西,未必是好事情。 只可惜,司马卓并不打算放他走,继续沉声开口,“莫急,我很少和人说这些。但不知为何,今天便想和你说个一二。你那场虚兵之计,我看了许久,当真很不错,亦有一份不得了的将才。” “司马公子先前还说,我这个小县伯,入不了你们的法眼。” “你一个小县伯,自然入不得门阀老世家的眼睛。但你陈景,却入了我司马卓的眼睛。来我这里,只需三年时间,我保你做郡公。” 陈景沉默了会,摇着头。 他的性子,向来不喜欢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任何一个人手里。若非如此,当初在平安镇,他就跟着大先生入京了。 很明显,面前的司马卓,说筹谋的东西,并不仅是什么维新派和守旧派,他要的,极可能是……另一座的巅峰。 司马卓目光垂下,似是在思量,但抬头之时,终究没有生气。 “陈景,今日的这些话,回去再仔细想想。对了,你不会点我的炮吧?” 后半句,司马卓似笑非笑。 陈景呼了口气,“司马公子敢说这些,便是知道我陈家马庄,上有老下有小,若是我敢去点炮,只怕马庄里的人,都要遭殃。” “真是聪明。”司马卓叹息一声,“再给你些时间。你没有跟着大先生入京,又没有投向守旧党,那便是说,你我的想法,是差不多一致的。” “若我不答应,司马公子会为难我么。” “不会,我打不过杨七宝。不到情势危急,我不会动你。但你莫忘,我杀几个马庄里的人,还是能做到的。” 陈景垂下目光,骤然发冷。 “瞧着你,又要恨上了?放心吧,我司马卓没那么无趣。要做大事情,杀蝼蚁是浪费时间。” “陈景,在南方规矩些,我不动你,但不代表那些不长眼的,会和你客客气气。你若不是我的人,日后死在我面前,我亦不会多看你一眼。” 司马卓笑着起身,将铺下的短席收了起来,小心放入马腹边的褡裢里。 “你想自个走,走不了多远的。陈景,拭目以待。” 那就拭目以待。 陈景抬起头,看着官道前方,司马卓逐渐消失的身影,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东家,这人怎奇奇怪怪的?” “并不是奇怪,他想做一件大事,在寻能帮他的人。这种人,不能是世家门阀,也不能是维新派,天下间并不多。” “是什么大事?” 陈景没有答,脑子里还在回想,司马卓透露出的信息。 如这类信息,事实上,还有另一个人隐约之间,对他提起过。那人,便是袁四桥。 不愧是同一个师家的,连嗅觉都差不多。只可惜,这两人的路子并不多,早注定分道扬镳了。 被司马卓挡了一波,等回到马场庄子,已经是月上柳梢。宋钰在马场外留了灯笼,又让两个庄人一直守着大门,算得上谨慎。 “东家,九哥!诶哟,还有我孙哥!” 载货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庄子,两扇巨大的木门,才重新慢慢关闭。 庄子越来越大,按着陈景的吩咐,在大门的两侧,各有一个瞭望的小箭楼,每日都会安排庄丁值夜,以防发生意外,来不及准备。 别看南方六州,因为平叛成功后,仿佛是风平浪静了。陈景知道,这些表象,不过是暴风雨将至,难得的宁静时间。 “陈景。”还在拨着算盘的宋钰,带着一脸的疲惫,急急走了出来,又让两个妇人,去厨堂准备宵食。 让陈景意外的是,林逍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在马厩那边欢喜跑来。 “林逍见过二爷。” 陈景露出笑容,“入屋来讲。” …… “你的意思,五湖郡的府台位置,还是在空缺?” “正是,有人提到了主子。但二爷也知,五湖郡那边,门阀并不算少,总想塞自己人进去。但胡尊大人那边,并不同意。” 陈景点头。 换句话说,现在胡尊想塞维新派的人,这些门阀也同样会万般阻挠,至于京城那边,无非是听之任之,委任吏官什么的,也不过是两派争斗的结果。所以,林汤的机会便在这里。 事情的始末,并不出陈景所料。唯一要担心的,便是耗的时间太长,会发生什么曲折。京城在斗,南方六州也在斗,这大冉的局势,只怕跟着要陷入僵局了。 “二爷,主子让我来问问,是否要两头送礼?” 陈景想了想摇头,“不用,让我兄长稳住即可。要做一个渔翁,鹬蚌相争之时,便该安静不扰。” “二爷真是妙言。” “逍哥儿,跟你说句实话,我心里也有些紧张。” 好不容易布下的局,才走到了这一步。若是什么也捞不上,如何甘心。 “对了逍哥儿,那位宁容如何了?” 林逍笑了笑,“还能如何,拼命地喊冤呗。但没人理他,嫌啰嗦了,还会有狱卒拖他出来,狠狠杖打几下。二爷,这人与你有仇吧,被你玩得这般凄惨。” “自然是有仇。” 这家伙,当初还点他的炮,怂恿许五樽,在来南方寻友的时候,顺手将他杀了。 这仇儿,终归有些不死不休了。 “逍哥儿回了之后,记得跟我兄长说,这种光景之下,切不可冒头。凭着最近他做的那些事情,还有吴秀门生的身份,桃威县知事的功绩,再过不久,当会有人来找他,稳住即可。” …… 121章 拭目以待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翌日清晨,林逍赶回了桃威县。相送之后,陈景才重新走回庄子,开始准备第一轮跑马帮的事情。 实际上,从蛮山回来之后,每每有空,陈景都会捣鼓一些后世的新奇东西。等到时候从吴州回来,便假装从越人部带回的,再拿到登丰城里,说不得会有一番不菲的价钱。 “东家,定几人去?”作为马庄的第一高手,兼安保头子,邢小九很在意这一点。 陈景垂头思量。如今的陈家马庄,哪怕加上那八匹新得的南鬃马,也不过十四五匹,自然不能带太多人去。另外,还需要留着人手护庄。邬村的那些村崽,最近是不闹了,但说不好哪天脾气一野,梗着脖子来挑衅。 “九人同去。”陈家凝声开口。庄子里的青壮,并不算多,也不过十几个。不过,到时候祝峰回来的话,带着一帮子的下属老卒,那问题就不大了。 “孙雄,你去越人部跑过马帮,这次随我同去。另外,你再讲一下,此行要注意的地方。” “越人部那边,倒是挺和善的。但东家也知,要从吴州边境过去,会经过很多林路,那边境外的地方,多的是逃狱的牢犯,没有归案的贼夫,还有逃兵,山匪,这些人最喜欢杀商客,打劫财物。” “交买路银呢?” “几大帮的人,你交了这一拨,那拨不交的话,一样会抢的。我上一次去,那主家请了三队人的武行,杀了两轮,才算进了越人部落。” “大先生不是设了商府么?按道理讲,商府里的驻军,该保护贸易和商客的。” “离得远了,根本救不到的。不过到了吴州边境,请两个扯皮条的,出些银子,他们会和山匪打招呼,或许不用遭祸。” 陈景沉默了会,点点头。 这世道里,不管哪行哪业,既然存在,那么便有存在的理由。 九人同去,还需要留着几匹货马。当然,若是途中遇到马场什么的,只要价钱不太离谱,陈景都会买下来。做的是马场生意,连跑货的马都凑不齐,还如何积攒财富。 “东家,要不要挑一轮人?” “不急,先等等祝将军回来。” 祝峰已经离开几日,若是回来之时,能带回一些行伍好手,便可以挑选几人,跟着同去吴州。 左右,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进入南方的第一轮生意,陈景可不想出现什么纰漏。 …… 约莫在四五天后,祝峰疲惫的人影,终于出现在了马场外的小道。跟随在后的,还有三四辆的老马车,马车上挤满了人,有男人,有妇女老弱,许多人都抬起头,一脸期待的,看着面前的陈家马庄。 陈家急忙迎了出去。 “祝峰见过……东家。” “无需客气,此番辛苦了。宋钰,让人把冰镇过的酸梅汤,取出来分给诸位兄弟。” 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的天气依然燥热,再加上远道赶路,这帮人已经十分渴水。现在听到陈景这么热情,端出了解渴的酸梅汤,一下子都欢呼起来。 “东家,给你引荐一下。”放下汤碗,祝峰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位是唐傲,当年我麾下的骑马尉,亦是一名好斥候。” “唐傲见过东家!”一个三十余岁的老卒,面上有疤,走出来对着陈景,认认真真行了军礼。 “原先是不肯来的,我费尽了心思……后来说,咱们的这位小东家,可是定计破了蛮山叛军的。唐傲一听,便立即带着家眷,收拾了物件,跳上了马车。” 陈景笑起来。 那位斥候唐傲,也有些脸色涨红。 “不瞒小东家,知晓蛮山叛变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我心想祝峰将军,是何等的英雄好汉,如何会起兵反叛。果不其然,是那小贼子祝彪闹的。” 关于胞弟祝彪,此时的祝峰已经很释然,在心里,亦不会怪罪于陈景。相反,若无陈景,他只怕真要死在马背上。 “这一次,我寻了三十余人,愿意来马庄的,也有近二十人。在后还有七八人,会稍迟一些赶来。” 对于这个数目,陈景已经很满意。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什么普通青壮,是上过战场,经过血腥洗礼的老卒。 旁边的宋钰,已经带着村妇,以及半大的庄中少年,帮着老卒们的家眷,抬起包袱,打扫建好的木屋。 陈景抬起头,看着面前,已经聚过来的十三个老卒。这些老卒的脸上,隐约间,都藏着一副期盼之色。 便如当初,陈景对祝峰说的,有一天会带着他,踏平草原与雪山。诸如此类的话,陈景敢笃定,祝峰也同样会对他们说。 在这些老卒的心底,又何尝忘却保家卫国,守土安疆的念想。当年从伍的那一泼热血,还未干,还在炙热。 当初的时局之下,他们只能弃伍,选择一条惶惶终老的路,或种田,或打铁,又或去富人家里,做个郁郁不得志的小护院。但现在,是陈景将他们重新聚了起来。 “敢问,当初的营名,是叫什么?” “从我,叫祝家营。”祝峰开口,语气里有些一丝发颤。仿佛顷刻间,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岁月。 “好,那便不更营名。”陈景认真点头,“我陈家马庄的第一营,便称祝家营,以后,便由祝峰将军练兵,统帅,先以护庄为任。” 即便满营,现在也不过两百人。但祝峰明白,陈景分明有更好的选择,譬如陈家营,或者伏虎营,却偏偏,从了他的姓氏。 这位二十年戎马的祝大将军,眸中有泪,以孱弱之身,将身子挺得笔直。 “末将祝峰,愿誓死追随主公!” 没有矫情,没有迟疑,亦没有顾忌,祝峰朗声抱拳。在他的身后,诸如唐傲这十几个老卒,也冲着陈景,跟着齐齐抱拳。 陈景满目期待。 司马卓说,他陈景要自个走出一条路,注定会走不远。但偏偏,他不仅要走得越来越稳,还要走得越来越高。 他要在南方六州中,在两派水火不容的夹缝中,在天下腐朽不堪的黑暗中,慢慢踏上巅峰。 122章 去吴州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十几个老卒的加入,让整个陈家马庄,一下子都热闹起来。陈家原先还担心,这些老卒带着杀伐之气,不好相处。但后面发现,实则是他自个想多了。 都是吊卵的汉,老卒们和壮丁迅速闹成了一团。连着那些带来的家眷,也在宋钰的安排下,开始融入马庄的妇人圈子。 陈景松了口气,再无犹豫,将准备跑马帮的事情,和祝峰等人说出。 “东家要去吴州?”祝峰沉声开口。 “正是。你也知,以后马庄的人会越来越多,不管如何,我需想些法子,挣些安家的银财。” “凶险么。” 陈景犹豫了下,点点头,“有几分凶险,但回来之后,便会走大财。” 这句并非虚话,跑马帮从吴州回来,便是陈景大赚一笔的时候。譬如玻璃球什么的,到时候若有人问,便说这些“奇珍”,是从越人部带回的,反正也有渡关津的证明。 “祝峰,我想带几个老卒同去。” “没问题。”祝峰抬头一笑,亲自帮着陈景,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卒。连着那位斥候唐傲,也被点了名。 “这马庄里的事情,也请东家放心,有我祝峰在,一定好好护着,绝不让宵小得逞。” 陈景脸上一笑。若是普通的小贼夫,有祝峰和留下的青壮在,根本不用担心。而且这里离着登丰城很近,也不可能有大股的贼匪。 至于邬村的那些村崽,已经很多日没敢来叫嚣了。 这一趟跑马,按着先前的计划,是九人同去。除开五个老卒,另外还有邢小九,李恒孙雄这两个。 只可惜,哪怕擢升县伯,但依然不能着甲。莫得办法,陈景只让其余的八人,都带了一件兽皮袍,虽然不能挡箭,但也算有了些许的防御。 十四匹马,除开五匹货马之外,每人的坐骑,也分担了一些马货,悬在褡裢左右。 翌日清晨。马庄子里,如今聚了差不多百人的规模。青壮,妇孺,老弱,都齐齐聚在了庄子里的空地上,抬着头,看着九个马场的好汉,准备出发。 陈景转身,看了一眼人群中央的宋钰,露出笑容。 宋钰也抬了头,认真地看着他。那眸子里的目光,藏着一股子的不舍。 “七百里路——”陈景策马转头,高声开口。 “三瓢儿酒!” “过路胡子莫来挡。” “刀晃晃,路长长——” “爷们一身胆,杀出富贵见妻娘!” …… 九人十四骑,循着马庄外的官路,开始往东南面的吴州,一路驰骋。当然,按着陈景的嘱咐,不可跑得太急,若是炸了马肺,只怕得不偿失。 途径邬村,陈景侧目的时候,发现邬冬几个村崽,正怒容满面地站在村口,抬头看着他们。 但被邢小九一瞪之后,一个两个的,都惊得往村里跑去。 “东家,早晚有一日,我夏州邢小九,要将这帮子的贼夫狗货,全给一个不落地捶死。” 刚入南方的时候,陈家马庄的人,可没少被这帮村崽相欺。但后来陈家擢升县伯,邬村一下子消停了。 陈景安抚了句,随即抬头远眺。去吴州的路程,约有四百里,再加上过边境,入越人部,购买兽皮之类的山货……来回一趟,说不得要大半月的时间。 “唐傲,出了淮州之后,你带着一人,先行三里作为探骑。若遇山贼,无需硬闯,先回来禀报。” 在行伍中,老卒唐傲的司职,便是斥候。听祝峰说,唐傲在先前,还出色完成很多次的刺探。 “东家放心。”即便刚加入庄子,但听说了陈景剿叛的事情,这几个老卒,都对陈景心底拜服。 “继续骑行——” 约莫在黄昏之后,将近一日的时间,陈景这一行人,才算到了淮州边境。眼看着天色将黑,并没有选择夜行,而是寻了一间客栈,先住下来。 远离了登丰城,客栈里的光景,分明少了许多富贵乡绅,以及世家子。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莽气的武行,以及做蝇犬营生的皮条客。 “唐傲,分两个人看马,委屈一些,每值夜两个时辰,便换一回人。”陈景皱了皱眉。 他多少知道一点,大先生先前在南方变法,特别是淮州一带,若是有敢相欺百姓的打手,都会重责不饶。也因此,许多乡绅不敢再私养这些打手,任由他们自寻生路。 有的成了武行,有的成了皮条客,甚至是梗着脖子,入山落草为寇。 客栈里,有一桌吃着酒肉的武行,见着陈景这些人,都纷纷转过了头来瞪。 邢小九也鼓着脸,一个瞪九个。 “坐下吃东西。”陈景神色冷静。 跑马帮,原本就是下九流的营生,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并不奇怪。 乓,乓乓。 几个老卒,以及邢小九这些庄人,纷纷沉着脸,将刀拍在桌上,又解下了竹笠,放到一边。 “东家,莫怯了场,有人敢动刀,咱直接杀过去。”邢小九毫不示弱。 “听九哥的。”陈景笑了笑。 刀口舔血的日子,你不能指望一路平安,少不得会厮杀几场。便如当初在卢州跑马,还有什么“天下绿林共杀之”。 对桌的那群武行,打量了一阵之后,都沉默地转了头,不再相看。 有皮条客走来,说着某家的小娘子,今夜床铺有空,三钱银子入屋。还有唱曲儿的,说会唱什么“小寡嫂”,也同样被陈景婉拒了。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怕是黑店,谨慎的唐傲还取出银针,试毒之后,才让众人下口。 “不敢瞒东家,大先生才刚离开南方,这贼夫和老匪,便越来越多了。又没有人派兵来剿,顶多是死的人多了,会贴上一张官榜,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头。” 陈景明白。在南方六州里,胡尊和守旧派的人,同样斗得你死我活。便如先前的叛军,不过是司马卓的一招暗棋,借此一招,试图在京城的朝堂上,弹劾变法维新的大先生。 上面的人在博弈下棋,而下面的人,这许许多多的,不过是博弈人手里的棋子。 这世道,哪怕只想活着,都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123章 五人的武行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清晨,唐傲走回客栈里的时候。陈景忽然发现,这家伙的劲袍上,溅了些血。 “五更天时有人盗马,我和孙雄两人,便立即抽刀了,我剁伤了一个。” “有无受伤?” “东家放心,都好着呢。” 陈景沉默点头。如他所想,这还只是淮州边境,若是出了淮州,只怕祸事更甚。 “昨夜我在马厩里,见着几个人,在客栈后的林子里抛尸。”唐傲声音叹息,“瞧着这世道,怎的越来越不对了。” “唐傲,先取马。” “孙雄,你去备些吃食和水袋。” 等准备完,一行九人重新上路,刚出了镇子,便发现在后头不远,有四五骑尾随的。邢小九怒骂一声,几个老卒也勃然大怒,摘下了铁弓射了三四箭,才将这些人吓走。 “莫深追,先离开这里。” 担心会中埋伏,陈景只得催促一声,先带着人,循着长道一路狂奔。不管如何,他们这群跑家子,带着一大堆的马货,在这种世道下,被人惦记也正常不过。 但不管如何,跑马发家,是他定下的第一步棋,绝不容有失。 九人十四骑,往前跑了约有两个时辰,才缓缓停下,在一处溪河边,暂做休整。 “东家,要绕入林道了。”在前方打探回来的唐傲,走过来凝声开口。 出了淮州边境,接下来,便该是绕入林道,先赶去吴州。当然,也可以继续走官道,但路程太长,几乎是兜了一个大圈圈。 “孙雄,你可有建议?” 在旁的孙雄,想了想认真开口,“东家,不管是官路还是林道,都没有什么营军巡防的。你走官路,也一样能遇到山匪。” 陈景揉了揉额头。 “孙雄,走林道如何?” “也可。只要不遇到大匪团,寻常的宵小,又拦不得我们。” 陈景呼出一口气。放在以后,他还想培养一帮子的人马,在淮州和吴州之间,来回跑货,无需他事事躬亲。当然,这眼下的第一轮跑货,至少要稳稳妥妥的。 抬头瞅了眼天色,趁着才刚过晌午,陈景打了声哨子,在附近的庄人都走了回来,跟着取马,背上了刀弓,准备启程。 …… “陈景。” 登丰城中,一座精致的楼台上,司马卓捧着手里的情报,久久才吐出二字。 那位马场的小东家,最终没有选择投效。而是依然坚定的,去选择一条自己的路。 “跑马货?跑个十年八年的,能赚什么银子。他知不知,我单单在淮江上的漕运,都是日进斗金了。” “凭什么不选我呢。” 被世人诩为麒麟子的司马卓,久久抬头望天,按着手里的长剑。但最终,还是慢慢松开,整个人发狂大笑。 “罢了,免得惹一身骚。早知杨七宝在城中,我便该先人一步,去种什么福田了。” 司马卓起了身,长袍随风飘动。只等他刚下了楼台,那位嗜酒的许五樽,已经欢喜地抱住了他。 “司马兄,我一顿好找,快来与我吃酒!” “许兄,你我吃酒说事,如何?” “什么事呢?” 司马卓淡淡一笑,“自然是你我的大事,很大的事。” 许五樽慌不迭地喊起来,嚷着亲自去准备酒宴。 楼台下,司马卓回过了头,远眺着北方的京城,嘴里喃喃,约莫可以辩出四字。 “拭目以待。” …… 林道上,骑在马上的陈景,蓦然回过了头。 在他身后,一条盘在树枝上的树蛇,刚要伸头来啄—— 咔。 在旁边的邢小九,眼疾手快地抽刀,一刀将树蛇劈断。又欢喜地跳下了马,剥了蛇皮,将长条肉系在腰下。 “东家,今日歇息的时候,我弄个蛇羹。” 陈景刚要答话,却发现前方的唐傲,扶着浑身是血的李恒,两人共乘一骑,急急跑了回来。 陈景大惊,旁边的庄人,也迅速聚了过来。 “怎的?” “林道上,李恒遇到一个小村妇,喊着被蛇啄了脚,他便去扶,那小村妇趁机捅了他两刀。我那会在出恭,等赶到的时候,还有几个匪儿,敢朝着我射箭。东家,若无猜错,这是杀商客的老匪。” 从淮州到吴州,不仅是他们跑马,还同样有许多赚生死钱的小商客。 “抽刀!”一个老卒怒喊。 随后的几人,纷纷抽出了长刀。 陈景皱住眉头,先是检查了李恒的伤势,又取出金疮药,帮着止了血。但不管如何,终究要去最近的镇子,找大夫帮忙缝伤。 若没有记错,这是李恒第二次受重伤了。这位雍州的小马夫,实属运气不好。 “恒哥儿身上的银子,都被抢了,那匹骑的南鬃马,也被骑走了。马上的褡裢里,还放着一些马货。” “先去镇子,寻了大夫再讲。” 即便动怒,但眼下,还是以李恒的安危为主。 “东家,我有个建议。”上马的时候,孙雄赶了过来,“不如,我们也请一队武行。” 请武行,便相当于请保镖。放在以前,陈景不大相信外人。但现在来说,前路的危险已经超过他的预期。 若是有忠诚些的武行,不会害主的,请一帮也无妨。 “小九,你以前是武行教头,这事儿你去问问。” “东家放心,我门儿清。” …… 并没有立即报仇,而是顾及李恒的性命,在小心赶路之后,一行人绕出林道,去了最近的一个小镇。 等寻了大夫,帮着李恒缝伤之后。不多久,门儿清的邢小九,便带着一个中年武夫,急急走了进来。 “小东家可是找武行?”没等陈景开口,那武夫便先发问。 “正是。” “我叫黄通,便是武行教头。小东家请我如何?” “几银?” “五人……这一趟过去,小东家给十两即可。” 陈景眼神失望。不过五人的武行,终归有些少。但黄通的下一句话,让陈景下定了决心。 “小东家,活不得了……这其他四人,都是我同村同族的,会些枪棒的本事。大家才凑到一起,做舔刀口的营生。” “为何活不得了。” “外面匪盗闹得凶,今年种了庄稼,眼看着准备秋收,但那些匪盗聚过来,先把田地里的秋稻割了。我气不过,去城里告了官坊,那老吏还要收我二两银子,我拿不出,他便将我赶出来了。” “小东家,让我跟你跑一趟,若死了,你也无需发抚恤。” 陈景打量着面前的人。除了腰下那柄刚磨过的刀,全身上下,都是一副褴褛的模样。偏是这样的村人武行,最值得信任。 大先生离开之后,如他所想,变法的路子,已经随着胡尊的不作为,将要慢慢荒废。 “两个时辰之内,将人都喊过来。”陈景冷静开口。 黄通喜极,声音有了破腔。这段时日以来,其余的商客,瞧着他们的模样,都不曾理会。唯有面前的小东家,愿意给他们一口饭吃。 “东家放心,我几人都是吊卵汉,沿途一定保护东家!” 124章 丑妇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只到黄昏时分,李恒的伤势已经止住。武行教头黄通,带着另外四个村人,也急急赶了过来。 除开黄通,都是些村中的年轻人。约莫是不服输的年纪,一张张的脸庞上,还露出不服天公的神色。 “叫东家!”黄通喝了一句。四个年轻人犹豫了会,只得对陈景行礼。 其他的不说,对于黄通,陈景的心底是有些佩服的。实际上,黄通可以有另一个极端的选择,比方说落草为寇。但他没有,反而带着几个枪棒小村人,去争一碗舔刀口的饭食。 “东家,什么时候上路?” “莫急。”陈景想了想,“我多讲一句,附近的胡子,伤了我的兄弟,盗了我的马,这事儿要解决。” “附近胡子……莫不是那几条老洞村的?东家,是不是有个丑妇,扮成受伤的模样,然后捅人刀子。” 陈景大喜,“黄通,你知道这些人?” “当然知道,这几条贼夫,胆子越来越野,听说杀人之后,直接背了尸体,丢入山涧喂狼。” “几个人?” “五六个,那丑妇便是头领。先前在村子卖桩的,打一桩九个铜板。但不知怎的,她后来敢杀人了。去年有个身子瘦些的商客,入村寻桩儿,便被她割了脖子,然后索性聚了几个人,成了一伙山匪。” “一个妇道,成了匪头?” “原先是青楼里的花娘子,但脸被烫了,又被赶了出来,只得自个谋生了。” 陈景皱眉。这世道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一个烫了脸的丑花娘,居然也能纠起几个打手,做杀商客的匪头。 “附近的人,都唤她丑四娘。”一语刚落,黄通又变得神神秘秘,“东家,我听人讲了,丑四娘背后有人!” “什么人?” “好像是吴州那边的一个商舵。” 陈景皱眉。丑四娘背后,真是吴州的一个商舵,这事情就复杂了。换句话说,那些散户商客,又或者淮州来的大商,想伸手往吴州的互市捞一杯羹,但伸出的手,被吴州商舵的剁了。 明面上,有大先生设置的商府,虽然遏制了垄断。但在暗地里,这些商舵的人,却养匪杀商,好继续霸占吴州的互市生意。 陈景想起了大先生,那位病弱且坚韧的先驱者,费心劳力地主持变法维新,试图挽大厦将倾。但王朝里的蛀虫们,已经密密麻麻,疯狂蚕食着王朝的根脉。 或许,真需要一场血与火的洗礼,才能换成新天。 “东家,天昏了,恐要下雨。” 陈景抬头,看着医馆外的天色,嘴里喃喃。 “这世道的哪一处,自然都是昏的。” …… “系蓑衣!” “拾刀!” 加上黄通五人,另有邢小九和唐傲,共八人的队伍,循着丑四娘避居的地方,骑马杀了过去。 黄通这些武行,先前都是村人,拢共才两匹劣马,还是好不容易凑的。莫得办法,陈景只能二人一骑,先杀过去再讲。 如丑四娘这样的匪类,吴州商舵那边,不止只养一帮,或许这沿途一路,同样会碰到一股股的匪祸。 嗒嗒嗒。 雨点扑在竹笠上,不仅刺了耳朵,也模糊了视线。远景一片模糊,近景的昏色下,到处是漆黑的一片,便如眼前的世道。 打头的黄通,在近了匪地之后,担心村子以后被牵连,让另四个村人青年,都迅速遮上了麻面。 “东家,便是这里了!”停了马,黄通抬起手里的铁刀,指着前方一片林子。 “便如我先前所说,不过五六人,算不得大匪,也就欺一下小商客。” “小九。”陈景沉下声音。 作为陈家马庄第一高手,邢小九迅速拔了刀,在雨水中跃起轻功,率先掠了进去。 只等复而走回,邢小九脸色发冷。 “东家,都在里头了,那匹货马也在,另外旁边还有三四匹。那不知羞的丑四娘,衣衫不整,和几个匪盗正闹着。” “该死的东西。” 陈景回过了头,看着后面的人。避免留下后祸,这一轮,肯定要斩草除根。 “若动了刀,不可留人。黄通,你带着两人绕后,若有匪盗逃走,便立即扑杀。余下的,请抓好刀,跟着九爷杀进去!” 都是见过血的好汉,只得了陈景的吩咐,便纷纷鼓起眼睛,抓稳了刀,跟着邢小九一起,朝匪盗聚居的几间破屋杀去。 陈景走在最后,也拔出了腰下的剑,虽然杀人的事情用不着他,但不管如何,有剑在手,终归能提起一口胆气。 不多时,林子中的几间破屋里,便响起了惊恐的呼声,紧接着,便又是接连的惨叫。 厮杀声中,一个衣衫不整的丑妇,从破窗里爬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柄沾血的匕首,满脸都是狰狞之色。 她挣扎着狂奔,约莫想从林子后面逃走。却没跑几步,黄通便带着另外两人,遮着麻面,怒吼着提刀冲来。 眼见着冲不过去,丑妇急忙跪地,啜泣着哀怜起来,又仿佛不经意间,将身上的衣衫垂下了许多,试图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奴家周氏,被匪人掳来,多谢恩公搭救,周氏愿意以身相许——” 喀嚓。 追出来的邢小九,一刀从丑四娘的后背捅入。 陈景怔了怔,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原本还想着从丑四娘嘴里,再套一些情报。 隔着雨水,还听到邢小九谩骂不休的声音。 “东家你不知道,我心底堵得慌!我一入屋,刚动刀杀了两人,那小丑妇,便吓得冲我求饶,又哭又垂衫儿,到后面了,还自个躺到了床板板上,冲着我勾手指。” 邢小九还在喋喋不休,“我夏州邢小九,练武之人不近女色,她又丑又恶,怎的?是瞧着我邢小九像个色坯子了?该杀!” 陈景揉了揉额头。 “小九,先去将马牵出来,另外,若有什么宝箱之类的,也一并搬过来。” 按着陈景的想法,虽然这伙小匪,是商舵养起来的,但不管如何,终归会有一些私财,权当是李恒受那一刀的补偿了。 …… 125章 那光明,明明已经近在咫尺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东家,都找遍了!” 来来回回,将几间破屋寻了个遍,但找出的东西并不算多。除了四匹南鬃马,以及先前的马货,余下的,加起来也只值百两的银子。 陈景转过头,看了眼黄通这些村人武行。邢小九和唐傲自不用说,是愿意跟着他一路走的。 除了黄通之外,另外的四个年轻村人,脸庞都藏着激动,甚至贪婪。杀人放火金腰带,这等的年月,王朝的腐朽之下,越来越多的人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这一路去吴州,做的是吊命的买卖,他的后背,绝不能有居心叵测之人。 “哥几个,请取银子。”陈景冷静开口。 几个年轻村人,看着百余两的现银,都脸庞惊喜。但还好,都纷纷转头,看向了黄通。 黄通呼了口气,出列抱拳。 “东家,我等虽是讨财,但也知义字之理。” “何为义理?” “作为东家的武行,东家若分,我等自然欢喜。东家若不分,我等也只能放弃。” 陈景笑了笑。 “家中可有亲人?” “都有的。要不然,便不会遮着麻面,怕给家眷惹祸了。” “这样如何?这一趟跑马帮之后,带着你们的家眷,跟我入淮州。其他的不敢说,但有我陈景一口肉食,也绝对会有你们的汤头。” 刚才的厮杀,足以说明了这五人武行的血气。再者,庄子人手稀缺,虽然有了二三十老卒,但终归还要其他的人手,填够两百的私兵数目。 “东家……是找雇工?” “是找兄弟,一路跟我同行的。”陈景笑了笑,指着旁边的邢小九,还要唐傲,“便如他们,同样是我马场里的庄丁。另外,这百余两的银子,等跑马回了淮州,你们这一路跟随的,便一起平分,我分文不取。当然,若你们不愿意入我的庄,一样会分得一份,绝不含糊。” 黄通沉默了会,终归有几分见识。 “东家,做的可是跑马帮的营生?” “生意人,以后的生意会做得很大。” 黄通转身,看着另外四个年轻村人。如他们,即便这一次平安回来,取了一份不少的赏银,但花光银子以后呢。 黄通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认真拱手抱拳,冲着陈景凝声开口。 “若如此,我几人愿跟着东家讨食!” “愿随东家!”见着黄通开口,余下的几个年轻村人,也齐齐抱拳。 “好!” 在雨水的淅沥中,陈景满意地露出笑容。 …… 剿了丑四娘的匪伙,于陈景而言,最大的收获,是多出了三匹南鬃马。先前还担心黄通这些人的骑马问题,现在已经彻底解决。 特意给了些时间,让黄通几人回村,好通知家眷迁去马庄。 至于受伤的李恒,陈景已经有了打算。留下两个年轻村人,跟着迁徙的庄人一起,顺道将李恒送回庄子。 “孙雄,还有多远?” “二百余里。但下过了急雨,只怕林道泥泞。” 陈景何尝不知,但眼下,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丑四娘的死讯,终归要传到吴州商舵的耳里。若继续逗留,惹上嫌疑的话,估摸着进了吴州,还要惹一身骚。 “先上路吧。” 办妥完一切,经历了一波插曲,陈家马庄的人,加上黄通三个,共计十一人,十七匹南鬃马,继续往吴州的方向赶路。 …… 三四日的星夜兼程,除了必要的歇息,几乎是马不停蹄,陈景带着陈家马庄的人,终于赶到了吴州边境。 作为向导的孙雄,总算重重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过来,至少遇到了四五拨的盗匪,当然,有了李恒的教训,一行人都很小心。除了其中一拨,硬要半夜盗马,被杀死两人之后,其余的匪盗,都怏怏退了去,不敢招惹。 但陈景明白,真正的凶险,并不在南方境内。而是在吴州边境,去越人部落的几十里路。据孙雄所说,那边密林极多,做杀人越货行当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牢犯,逃兵,一群没有活路没有退路的人。 大多的商客,带货到了这里,都会选择原地卖掉,赚一份廉价的银子之后,便立即打马回家。 但陈景不想如此。他的人生,并不满足只做一个小富即安的人。以后要养私兵,养士,粮草银俸,甚至是器甲,都需要花银子。 “孙雄,有无认识的皮条客?能买路的。” 买路,即是给一份银子,等去越人部落的时候,那些贼匪不会为难。 “东家,我需要去问问。” “唐傲,你陪着一起去,记得小心一些,等会来商府寻我。” “东家放心。”唐傲和孙雄两人,齐齐抱拳。 陈景抬头,看向面前的小城镇。比起富庶的登丰城来说,这座中原边境的小城,多少有些破落的模样。 用邢小九的话说,连着那些站在楼台上,招揽生意的小花娘,也长得不甚好看,少了一份娇滴和嗲气。 庄子的四个老卒,按着刀走在最后,小心地提防着。而黄通带着另外两个村人青年,则牵着头骡,扶着马货。 有凶神恶煞的官差走来,刚要借机发难,约莫是要勒索银财。但陈景取出公证,再拿出爵牌,那两个小官差,又一下子变得谄媚,指了商府的方向,便匆匆跑开。 大冉律令,商客入吴州边境,需去商府留下一份文书。 哪怕王朝腐朽,哪怕整座大厦摇摇欲坠,但有些东西,你不能不遵守。除非说,愿意跟那些匪盗一样,落草为寇,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但古往今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路子,向来是以凄惨告终。 “东家,莫不是那边?” 循着邢小九指去的方向,陈景抬起头,隔着老远,便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官府,矗立在长街尽头。 十几个披甲按刀的士卒,正昂着头,目光发沉地盯着前方。 在商府的旁边,还有一座祠庙。待近了一看,发现是一座生祠,里头供奉的人,正是大先生赵生牛。 香火鼎盛,来往的百姓,有妇人,有孩童,有挑着菜担的老农……每每经过此处,这些人都会整理衣袍,认真跪下,恭敬地拜上一柱香。 这昏沉不堪的世道,曾经有一个病弱不堪的先驱者,手持明灯,要带着他们冲向光明。 那光明的亮堂,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啊。 126章 商府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吴州商府,约莫是大先生留在南方,最后一座明灯了。 让陈景欢喜的是,这些镇守商府的士卒,都面容坚毅,步履沉稳。虽然只有两千人,但这两千卒,和那些营军狗吏不同,司职所在,没有任何的含糊。 陈景走前,取出了商号公证,很难得的这一次,商府前的护卫士卒,并没有向他讨财。 等架着的长戟脱开,陈景呼了口气,带着邢小九入了商府。 稳坐商府的,并非是老吏,而是一个头发夹白的老将,看模样已经近了五十,但抬起的脸庞,藏不住行伍的肃杀之气。 老将并未多言,接过商号公证,沉默看了起来。只多看了两眼,又忽然抬起了头。 “你是陈景?” “将军,正是。”陈景心头一惊,只以为哪一桩的祸事被人扒了。 “莫要紧张,你入座。”老将军笑了笑,去了先前的肃杀,露出欢喜的笑容。 陈景一时没明白。哪怕在淮州,登丰城里的胡尊,一样不识得他。这面前的商府老将,却仿佛跟熟人一般。 “我有个老友,他姓袁。” 老将军点到即止,但陈景已经明白。姓袁,又是变法派的人,那只能是袁四桥。 “我这老友来过信,提了你的名字,说你在南方,极可能会选吴州来跑商。我便这么等着,终归等着你过来了。” “某叫刘尊。” 老将刘尊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着陈景,眼睛里有了别样的意味。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一些。我那老友来信托嘱,司职之内,让我多帮帮你。” 陈景一时沉默,在眼前,又想起了袁四桥对他说过的话。让他大器藏拙,积攒底蕴,再伺机而动。 和对大先生的感觉不同,袁四桥给他的,更像是一种老友的劝导。 “刘将军,我多问一句,如今去越人部落,可有事情?” “越人性子温和,一般来说,你不作恶的话,越人还是很和善的。不过,我需要和你先说个理,从吴州边境去越人部,有几十里路。这几十里路,你最好寻个向导。” “很凶险?” 刘尊声音变得凝重,“危险的并非是越人,而是那些中原的贼夫,便藏在密林子里劫杀。若是我的建议,陈景,你莫要去,便在这里将货贩了。” 陈景摇头。不仅是刘尊这么说,孙雄也这么说。但贩货到越人部落,只是他踏出的第一步,若是草草偃旗息鼓,以后还怎么崛起。 “我向来……不喜欢说同僚的坏话,但胡尊那边,在大先生离开后,总有些疏忽职守。他并不像其他人,我觉得,不是坚定的变法派。” “那大先生,为何选他做南方的掌灯人。” “大先生被急急召回京城,很多东西都来不及。且先前在南方,胡尊作为主战派,军功颇多,又得士卒爱戴,已经是最好的人选。换成其他人,恐怕还扛不住老门阀。” 刘尊仰头,一双眼睛里,有了丝丝的担忧。 “革新变法,乃是强国之路。多少人抛头洒血,不过是为了后人有所荫凉。陈景,你或许觉得,大先生做的还不够,但我可以告诉你,大先生已经做的够多了。袁四桥与我说过,这样的世道,若是不行变化,按着我大冉此时的光景,极可能……会走上另一条路。” “大先生便如一尊泥佛,又要渡小陛下,又要渡整个天下,但他们都忘了,这只是一尊泥佛,自身难保的泥佛。” 刘尊的话头,变得越来越重。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声音里有些小破腔。 还好商府里的老吏,都在另一头做差。 陈景一直安静做着,只等这位戍守吴州边境的商府将军,说了个够,最后慢慢停下来。 “你去……越人部落,我劝不得你。这样吧,你跟着巡值的商府营,同去十几里,但之后的路,需要你自个走了。莫要死,这世道里吊卵的人,已经不多了。” 将戳了印的公证递到陈景手里,刘尊重重一声叹息。 走出商府,陈景的心头一直不是滋味。 在南方,他碰到很多变法派的人。形形色色,各有各的活路。大势之下,有人机关算尽,有人忠肝义胆。 这偌大的王朝,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张赌坊里的牌桌,牌桌上压满了赌注,一个又一个的赌客们,睁大眼睛看向骰盅。 转过身,陈景看着商府边上,大先生的那座生祠。 生祠里的石像,大先生五官俊朗,长袍飘逸,与当初在林子里,那瘦猴般的病弱模样,已经是天壤之别。 陈景屈膝跪下,和许多的百姓一起,冲着大先生的生祠,认认真真的,拜了三炷香。 这人间的灯塔,若是不倒,便能让许多迷航的人,慢慢寻到方向。 …… 时至天黑。 京城皇宫的御道上,九根巨大的蟠龙柱迎天耸立,但那九头栩栩如生的龙首,仿佛也沾了漆黑,再也看不见吟啸天下的神姿。 大先生赵生牛,在两个随从的保护下,孤独地站在御道左侧。有风吹来,寒气侵身,让他又咳了好几声。 右侧的边上,另外四个朝堂的重臣,纷纷转了目光,看着那位农家子副相,似笑非笑。 今夜小陛下忽染急症,作为先帝留下的四个辅国大臣,自然要夜入皇宫,一探龙体安康。 但这位闹腾的变法小副相,是要怎么的?是怕小陛下暴毙了?没了靠山么? 待有近侍走出,大先生才抬了头,将咳出血梅花的手帕,平静地放入袖口。惨白的脸色,丝毫不减眼中的神采。 他的人生,只为寻找光明而来。 “无需搀扶。” 大先生抬起脚步,坚定地迈出去,没有任何摇晃。便如一只飞蛾,明知赴死,却还是朝着灯罩扑了过去。 127章 茶马道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吴州的天气,随着秋收的来临,才终于有了一丝舒缓。 留在吴州边境,这座叫定远的小镇里,已经近两日的时间。陈景并没有着急,从边境去越人部落,才是最凶险的。他需要更谨慎一些。 “东家,找过来了。”客栈里,孙雄的声音响起。若没有记错,这应该是第三轮的人手了。 前两轮找来的皮条客,并不靠谱。甚至有一个,说给二十两银子,便能让山贼夹道欢迎,献上山泉甘果。 这分明是扯犊子!那帮子的山贼,回不了中原,无路可退,天知道有多少凶残。 停下思绪,陈景抬起头,看着这一轮的人。让他略微意外的是,居然是一个少年郎。虽然穿着中原人的服饰,但脸庞上,明显还有越人族的战痕。 “小孙儿,你寻的是什么人?卵都没长齐呢!”邢小九皱眉开口。 “东家,九爷,听说我们找人,他是自个过来的。” 陈景抬手,止住了邢小九的牢骚。在懂得大器藏拙之后,他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哥儿可是皮条客?” “不是,我刚好要回族落。听见你们在找人来带,我便来了。”越人少年回答,“只要给银子,我能带你们过去。” “你认识山贼的瓢把头?” “不认识,但我识得小路,能绕到山里。” “能骑马么?” “原本就是茶马道,但后来被杀的人太多,许多跑马的便不敢来往了,那茶马道便荒了。” 陈景垂下头,考虑着面前少年的话。 他手底下只有十个人,小规模的山贼还好,但碰到建了寨子的那种,根本碰不得。 其他的中原皮条客,不可尽信。说不得拿了银子,便会趁机跑了。至于买路,同样不是好法子,买东家不买西家,西家的人一样会杀你。再者,这镇子里还有几个商舵,估摸着便是养匪的那些人。再逗留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停下思绪,陈景呼出一口气,重新看向面前的越人少年。 “哥儿叫什么?” “潘淄。” “你要几两的带路银?” “三十两,到了再给也可以。” 听见这个数目,陈景刚想挣扎一下,却不料,面前的越人少年已经抽出匕首,划了掌心,又将掌心血抹在额头。 “越人不负誓言,还请东家相信。” 见此一幕,陈景再无犹豫,留下了这位越人少年,作为进越人部落的向导。 …… 秋收的时节,在吴州边境之处,却不见任何的良田,也没有满眼金灿的模样。 “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很多人都在种稻的。”孙雄也一脸叹息,“但不知怎的,那位大先生前脚离开,吴州的许多良田都荒了。” 在南方六州,不仅是蛮山四营的叛乱,甚至是那些变法的改革之举,都会被老门阀们,慢慢蚕食掉。 大先生坐镇,尚且压得住南方门阀。但现在是胡尊,这位好大喜功的掌灯人,如老将刘尊所言,或许并不是坚定的变法派。 从蛮山平叛的事情,便可见一二。 终归到底,变法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大先生作为栽树人,等不及长出果实,便又被召回了京城。 有时候陈景也不明白,坐在龙椅上的新帝,是怎么想的。真要鼎力支持变法,便该放权给大先生,更换王朝腐朽的血液。 “小东家,在南方莫议政,小心惹祸。”同行的五百商府军,领头的一个都尉,犹豫了会小声开口。 陈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马庄里的几人,才跟着停下了话头。 那位走在最前的越人少年,背着一个竹筐,竹筐里,尽是一些研磨好的药包,以及布料,还夹杂着几件新的短袍子。 若无猜错,在山贼肆虐之后,进越人部落的商客,越来越少。这潘淄莫得办法,只能自己入边境小城,来回易物。 “都头,我多问一句,大先生不是开了互市吗?” “一月一次,都会在月头开启。错过了互市,便只能等下一个月了。小东家有所不知,商府的军费,实则也有些不够了。先前刘老将军,是打算一月两次的,但去了几次信,淮州那边都没有拨款。” 陈景皱眉。 这南方,仿佛陷入了一场莫名的低迷中。 “商府军可剿匪么?” “剿了几轮,但这一带山峦密集,又有老林掩护,这些贼人风紧扯呼,根本就抓不到。” 小都尉顿了顿,“城里有人帮他们的,我等一出军,便有人通风报信了。” “都头,莫不是商舵的人?” 小都尉苦涩一笑,没有答话。 一路无言,等同去十四五里,都尉停下脚步,脸庞上似有很多话相劝,但终归没有劝。 “陈小东家,请一路小心。” 便像当初在卢州的捕头一样,这世道里,总有些不想脏了身子的人,努力地活着。 陈景抱拳。 那小都尉回身之时,忽然又想起什么。 “小东家,若遇着商舵的马车,也请避远一些。” …… 跟着潘淄拐入小路,陈景问了商舵的事情。 “有的,每隔几日都会有商舵的人,进越人的族落里收矿石,收兽皮,还有一些山参药材。”潘淄老实回答。 “山贼不堵他们?”旁边的邢小九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那怎的,挑着我们来堵?” 陈景却明白,这进吴州的商客,不管是在半道的,还是被堵在定远镇的,大多是这些商舵的脏手段。 在这种世道求财,你每一步踏出去,都要小心踏入刀山火海。 “东家,怎的不讲道理呢?” “拳头大了,便是最大的道理。”陈景平静开口。从平安镇到吴州,哪一步,他不是在夹缝中求存。 你只有拳头够大,哪怕只放了个屁,别人也会战战兢兢。反之,便是小卒过河,孤舟渡海。 “陈东家,要到茶马道了!” 不知多久,跟着潘淄在林子绕来绕去,才算从另一边绕出。远远的,便看见了一条崎岖不堪的山路。乍看之下,险峻无比,便如登梯一样倾斜。 陈家马庄的人,原本还有些担心。 但随着潘淄忽然的一句话,一个两个的,都变得脸庞肃杀起来。 “在先前,那位中原的大先生,还没有开互市的时候,很多跑马帮的汉子,都是走这种茶马道,若你们怕了,我便再寻一条路。” 邢小九梗着脖子,回头看着同行的庄人。 “我邢小九便问,你们有无带卵?” “九爷,都吊着呢!两大坨的!”余下的庄人,仰起遮着竹笠的脸,尽皆抬刀大笑。 陈景只听着,一阵莫名的欣慰,慢慢涌上心头。 128章 四桥,这就是我们的意义啊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跟在越人少年潘淄后面,循着入山的茶马古道,陈景一行人有惊无险,花了约有近三日的时间,才走入了越人部的边境。 “陈东家,可以上马了!” 在旁的邢小九等人,听见潘淄这一句,都顿时脸色欢喜。山上的茶马道极其难行,这一路,他们几乎都是牵马走的。 陈景脸色欢喜,若非是有潘淄,只怕这一次去越人部,是困难重重。 一行人迅速上了马,忍不住嚎了起来。只可惜,还没有跑出几步,都已经看见越人的竹楼和草屋了,却在这时,同行的潘淄急忙打着手势,让陈景几人后退。 “怎的?”邢小九怔了怔。 陈景也皱眉。即便潘淄不说,他也看得清,便在前方不远,听了七八辆的马车。马车旁边,站着的许多护卫,分明是中原人的打扮,按着刀,目光四顾。 “陈东家,是定远镇的商舵。” 陈景点了点头。而且还有一点,入越人部的路,明明是山贼环伺,但这些商舵人,却能安安稳稳地到来,其中的原因可见一般了。 “潘淄,以前也有商舵的人来吗?” “有的,还很多呢。来收购皮货和矿铁,这些人挑着呢,只要上好的皮铁,还拼命地杀价。每次一来,都要收走几马车。” 潘淄顿了顿,又神神秘秘地继续开口,“陈东家,我还听说,他们还让几个族长,准备组人进山猎捕,多剥一些皮子。” 按照大先生留下的商府市易,这么多皮子和矿铁,价格早压下了。但刘尊那边,却并未听说。 陈景脑子一个激灵,突然脸庞逐渐发白。 “小潘淄,这些商舵的人,来的时候可带了匠人?” “每一回都带,有甲匠和铁匠。” 陈景垂头咬牙。 他几乎猜出了大概,在南方里,有人要做一件大事。譬如造反,总得需要很多的器甲。 而这份器甲,必须暗中筹备。不能让维新派的胡尊发现。 至于要做大事的人,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几乎在陈景的心里,呼之欲出。 司马卓! …… 没有直接犯蠢,去和商舵的人硬碰硬,而是跟着潘淄,选择从另一个方向,绕入了越人的聚居地。 矿铁和皮子,几乎都被商舵收走。这一趟千里迢迢的,仿佛什么都没捞到,让马庄的这帮子大汉,都对着商舵的方向,开口骂娘。 “莫急。”陈景安慰了句。他入越人部,是另有所图。能赚钱的东西,他有,而且还不少。不过保险起见,他才选择吴州的越人部落,作为跑马的幌子。 “陈东家,到越人部了……”潘淄抬头,有些害羞地开口。 陈景笑了笑,没有犹豫,将说好的三十两带路银,递到了潘淄手里。莫要看赚钱容易,要看价值。潘淄这位小向导,帮着他省却了很多麻烦和凶险。 接过银子,潘淄激动地握了握拳头,又急忙藏好起来。 “对了小潘淄,这附近的地方,可有能歇脚的?” 入了越人部,总不能打篝火住在野外,这附近的蛇虫不少,挺招人烦。左右,带来的茶砖马货,也需要卖出去。当然,按着陈景的打算,是等着商舵的人走了,再放出风声。 先前觉得,这些该死的商舵,只是养匪霸财,现在看来,是要帮着某个人,筹措物资,准备做器甲了。 “陈东家,来我家的竹楼。” 陈景露出笑容,从怀里又摸了些银子,重新递给潘淄,权当是吃食和住宿的费用。 跟着潘淄,只多走了几步。天空之上,蓦然一声惊雷划过。 等陈景抬头,才发现头顶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四方云涌。这连绵的漆黑,远眺着看,仿佛延伸到了北方。 …… 京城,同样下了一场雨。 大先生站在雨中,模样有些失魂落魄。在他的旁边,扮作护卫的袁四桥,沉默地擎着伞,一语不发。 并没有坐车,两人徒步行走。 “大先生,保重身子。”久久,袁四桥才担心地说了句。这两三日的时间,大先生都留在皇宫,陪着小陛下度过急症的凶险。 但后来查出,是一个宫里的嬷嬷,在寝宫的熏香里,下了毒粉。那嬷嬷被抓住,在认罪之时,将大先生的名字,写在了供罪状上。 “四桥,我忽然觉着身子很累。”大先生仰头开口,惨白的脸庞,唯有一双眸子,依旧闪烁着某种神采。 “这是嫁祸计,陛下不该听任一面之词……” “讲不通的。陛下今年才十七,他的每一步,都在老狐狸们的算计中。” 大先生复而垂头,苦涩地叹出一口气。 转醒之后的小陛下,龙颜大怒,将变革新法的五条举措,一一否决。 “四桥,有些话我只敢和你说……四桥啊,我们能成功吗。并非是卸了斗志,而是你我要面对的东西,便如棘草疯长,他们约莫,是想将我亲手种下的树,慢慢地毁去。回京的这几月,我只觉得身子,好像要撑不住了。” 袁四桥跟着垂头,双目含泪。 “南方变法,我曾四次上书,让陛下暂缓我回京的事宜,只可惜,圣命不可违。在南方六州,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 “陛下或许……并不愿放权给大先生。”袁四桥声音在颤。 大先生停了脚步,用手捂着嘴巴,剧烈咳了起来。 又仿佛是噩兆一般,袁四桥手里的竹伞,被风雨一掀,一下子从中折断。 徒留在漫天的雨中,大先生苦涩闭目,悠悠一声叹息。 却在这时,耳边响起了连绵不休的呼喊声。 等大先生睁眼—— 发现长街上的百姓,许多人都激动地围了过来,只恭敬一拜后,都纷纷拿起手里的竹伞,蓑衣,替大先生遮过头顶。甚至有一个胭脂货郎,将卖给花娘的春扇,都举了起来。 一张张的脸,都喊着“大先生保重身子”。 “四桥,革新变法……这就是我们的意义啊。”大先生仰面朝天,整个人发出欢快的笑声。 袁四桥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129章 马货生意的开张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大先生,我南下么?”相府里,换了一身劲袍的袁四桥,脸色一下子怔住。 “胡尊来了信,说最近南方六州,可能有人在募军。胡尊虽然不成大器,但谨慎的本事还是有的。那人手段通天,但不管如何,终归露了些马脚,让胡尊发现了。” 大先生顿了顿声音,“四桥,你便南下一趟,若能查出那些世家私募兵丁,扩充器甲,我便能在陛下面前,赢回一局。不管如何,变法的事宜绝不能停,我等所救的,不仅是这个王朝,更有王朝里的三万万百姓。” “若胡尊不听我令呢?他的为人,大先生也清楚一二。” “我会先去信,与他说个清楚。” 袁四桥点点头,思绪一下子有些飘忽。 “四桥,怎么了?” “许久不去南方,有些人要见见。” “陈景么?” “不止,我还有一个……师弟。”袁四桥呼了口气,想起少年之时,和另一个华袍少年,两人鲜衣怒马,仗剑游天下。 “那便去吧,一路小心。你也知,王朝的变法,现在到了生死之时。若不能赢回陛下的信任,只怕陛下心里,会慢慢动了其他心思。若无陛下支持,我等在京城,是寸步难行。” “大先生放心。还请大先生,在京城万分小心。” “放心,我死不得。” 袁四桥转身告辞,走出府外之时,看见太史青正端着一碗姜汤,小心地走了进来。 “袁舵主。” 袁四桥沉默了会,没有相答,只点点头,抱剑往前离开。 …… 南方六州,风云暗涌。 连绵不绝的雨水,在秋收割稻后,来了个几日不休。 在吴州边境,雨水同样泛滥。 越人部落的聚居地,哪怕栖身在竹楼上,但这湿潮的天气,依然泡得人浑身发霉。 陈景骂了句娘,这跑马帮的日程,止不住又要耽误几天。 “东家,商舵的人走了。”邢小九解下蓑衣,急匆匆地爬上了竹楼。 陈景递了碗热茶,久久沉默。 带来的马货,自然要换的。哪怕折价一点,也无所谓。最主要的,是不再招惹凶险,平安回到淮州。 “小潘淄。” 屋里的越人少年,急忙跑出来。 “再帮我一个忙,便说有中原的货商,进了部落。明日起,便能开始易货,有新奇的东西都可以一并拿来。另外,能帮着去其他部落传信的,我陈景,每人分两块茶砖。” 潘淄脸色一喜,急忙披了蓑衣,赤着脚跑了出去。 陈景目光远眺。实话说,这无异于虎口夺食。但只要错开商舵来往的时间,这场跑马的生意,便能做下去。 只可惜,好些的皮子和矿铁,都被商舵收走了。 呼了口气,陈景重新垂头。他发现,在这样的世道里讨食,若不小心,便会很快招灾被杀。 终归到底,拳头还是太小了。 …… 两日之后,虽然还有些霏霏雨水。但好在马货的生意,终于在附近的几个越人部落,都传了出去。 担心以后牵连潘淄,陈景索性将易货的地方,选在了一片密林里,搭了一个草棚。 只一个下午的时间,几百的茶砖,便被那些越人以物易物,迅速卖了出去。当然,也有用银子的越人,毕竟教化了几十年,连着定远镇里,都有不少越人的生意掌柜。 “一百五十三,一百五十四,一百六十四,一百七十四……” “九爷,你莫要数了,去旁边喝茶凉快。”孙雄揉着额头,将这名夏州武夫支开,重新数了起来。 陈景回头,看着密密麻麻的十几摞兽皮,心底松了口气。虽然质地不算上乘,但拿回淮州,还是能卖一番好价钱。 也有可能,是商舵的人太黑心,一直压价,许多越人干脆留着不卖,让陈景捡了便宜。 至于矿铁,陈景没有收太多。一来携带不易,二来这东西,在淮州也算不得紧俏。 除了这些,陈景面前的一个小包袱,还有几头老山参,一些零碎的奇石玛瑙,甚至是珍珠和珊瑚。 这里可不是后世,珊瑚采摘极为困难,最吊卵的采珠人,都不敢随意去采。物以稀为贵,如这些珊瑚,富贵老爷们是最喜欢摆在正堂的。 “东家,马货都快卖完了!”黄通去看了一轮,脸色惊喜地走回。 不仅是茶砖,还有其他的一些中原物件,在久不见货贩的越人部落,一下子无比走俏。 陈景收起了包袱,虽然一路凶险,但不管怎样,他在南方第一轮的马货生意,算是开张了。 眼看着天色将黑,马货又去了八九分,再无逗留的意义。 “把那些皮子,都用幔布遮了,再放上马。另外,矿石若是太重,小坨一些的,便先埋在附近,做上标志。下一轮若来,再取回去。” 虎口夺食,你总不能让老虎发现。 当然,若是成功离开了越人部,这祸事便能甩远了。陈景只希望,司马卓那边……并非如他所料。 这家伙,真要有了造反的心思,只怕整个南方,又要陷入一场生灵涂炭。 “小潘淄,余下的马货还有一些,我都留给你了。”陈景面露笑容。相当于以后在越人部落,结下了一个善缘。 带路之时,他发现这越人少年,面容沉稳,不躁不慌,有几分勇士之风。 “多谢陈东家!”潘淄难掩脸上的喜色,对着陈景一个叩首。 这几日住在潘淄家,发现这小家伙,还是个孤儿,原先有个哥哥,但跟着人海里采珠,一下子被淹死了。 他也有招揽的心思。但潘淄说,明年便会文身漆齿,去参加越人举办的竞渡,成为部族的第一勇士。 “茶马古道,陈东家可还记得怎么走?” “记得,我画了路线。等下一轮我再来,会先写信到商府那边,你若得空,可以偶尔过去。一般我都会在月头寄信。到时候,你依然是我的向导,银子不会少。” 这一番话,无疑是拉拢。但进越人部落,不管怎么说,有潘淄留在身边,凡事都会便利几分。 留下一套弓箭和刀,陈景带着庄人,并没有停留,在霏霏雨水中挥着手,与这位越人少年告别。 “陈东家你看好,有一日,我潘淄会成为越人部第一勇士……我便带着你,直接从大道走,谁来挡,我便杀谁!” 陈景身子顿了顿,转过了头,对着后方的潘淄,露出一个温和至极的笑容。 他的这场人生,遇到过很多人,只可惜很多人都与他错身而别。但留下来的,留在身边的,都可称为生死兄弟。 130章 我家公子有请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再走一轮茶马古道,循着先前画下的地图,并没有发生祸事,马庄的一行人,在陈景的带领下,很快出了边境。 等再骑上马,跑出没多远的时候,定远镇的轮廓,已经近在了眼前。 陈景脸色欢喜。虽然耽误了些时间,但好在有惊无险,终归是从商舵的虎口下,捞出了一份吃食。 “东家,要不要入城?” “不入。”陈景皱了皱眉。定远镇里,蛰伏的商舵很多,他甚至猜得出,这些人都和司马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带着这么多的马货入城,只会惹人耳目。他有心再见刘尊一面,再拜一次大先生的生祠,但世道不容,以万物为刍狗。若无事,便不要再去沾祸。 “循着林道,赶到前面的村子,再买干粮水袋。” “催马——” 邢小九仰着头,隐约成了一帮大汉的头目,只喊了一声,随行的庄人再无逗留,打了缰绳,迅速往淮州回赶。 …… 淮州,登丰北城的江面,一艘精致的花舫上。没有花娘,没有酒席,连小厮都没有。 司马卓负手闭目,久久不动,沉默地立在船头。 约莫有大半个时辰,一袭黑影从水里窜头,迅速借着轻功,纵身一跃,湿漉漉跃到了司马卓面前。 “拜见主子。” 司马卓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透出深邃。 “说消息。” “京城的鬼狐,已经来了信,说袁四桥将要南下。” 司马卓笑了笑。 鬼狐,只是一个代号。更认真地说,像是一个共同做大事的伙伴。 “胡尊那个傻子,一有点风吹草动,便会慌不迭地去邀功。你瞧着,才发现一点私募大军的苗头,他便急急去信给大先生了。”司马卓垂下头,笑意更甚。 “他哪里知,是我故意让他知道的。” “主子的意思是——” “做大事者,如火中取栗,便如火盆烧得越旺,栗子才会越香。维新与变法,我看着现在的光景,大先生那边,似是被压着打了。既如此,我帮他一回,又有何妨。” 黑衣死士沉默了会,脸色还是不解。 “主子可是门阀的人……” “你错了,不管什么维新,也不管什么变法,我司马卓要的,是这盆火烧得越来越凶,越来越旺。如此,我方有机会,吃下一枚香喷的栗子。你睁大了眼,好好再看看,这偌大的王朝,还能挺多久呢?外有北狄与青州国虎视眈眈,内有朝堂两派厮杀不休,官吏贪财,百姓哀怨。自古往今的史书,我看了很多,便如这种噩兆,当是一个王朝即将覆灭的迹象。” “门阀?我司马卓这一生,可不想当个什么门阀家主。我想要的——” 司马卓顿住声音,仰面朝天,重重吁出一口气。 “大先生要救国救名,守旧门阀要保住后世的福荫,这原本,便是水与火的斗争,化不开的。而我司马卓,才是最后收网的人。” 黑衣死士笑了笑。 “也就是说,这一回相当于……将证据交了出去,朝堂上的局势,维新派的人又要恢复元气了。” 司马卓淡笑,“京城的主家,原本就让我再拉一支叛军。我便去信,在信里说,连蛮山四营的大将,现在都是胡尊的人。倒不如私募一支军队,再扮作叛军……你瞧着,他们便答应了,便入了套。” “主子英明……对了主子,还有一道情报,是关于陈景的。” 司马卓眯了眯眼,下意识地点头。 关于陈景,他一直在留意着,留意这位让他拭目以待的小东家,该走向哪一边的大道。 “陈景入吴州边境之后,多日不曾现身,等发现时,已经离开了吴州,往淮州回赶——” “他进越人部落了。”司马卓笑了笑,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陈景这位马场小东家,算得有趣,亦算得一名身处风口浪尖的人。和他并没有差别,只可惜,不与他同路。 “我有些不明白,为何都提到了他的名字。”司马卓侧目,远眺京城的方向。 “袁四桥要来了,他会来寻我的,刚好,我正缺一个茶童。” 茶童,即是替人温水泡茶的小厮。 “你去吧。”听完情报,司马卓淡淡一声。 那湿漉的黑衣人,拱手抱拳后,再次扑入江中,只激起了几圈涟漪,便一下子消失不见。 孤独的花舫上,司马卓重新背负双手,迎着吹来的江风,陷入了沉思。 …… “淮州——” “吼!” 等入了淮州,远眺着登丰城的轮廓,陈家马庄的一行好汉,都尽皆抬头狂吼起来。 骑在马上,陈景也松了口气。虽然这一次跑马,并没有遇到什么大祸。但不管怎么说,算得上一路凶险。 带回来的马货尚且不说,但只要经过他的计划,那么先前造出的琉璃,还有其他的小物件,都能派上用场,卖上一番好价钱。 “回庄!”陈景意气风发。 有了银子,便能募更多的庄丁。当然,不能像司马卓那样,暗中打造器甲,这相当于碰了大冉王朝的逆鳞。除非说……有一日这王朝的大势,彻底崩塌了,才是考虑聚势的时候。 “东家,前路有人!” 可没想到,一行人跑出没多远,一下子,便又遇着了挡路的人。 挡路的人,只有一辆马车停在官道。几袭人影,冷冷地按着刀,站在路中。 邢小九骂咧着抽刀。在旁的诸多庄丁,也没有迟疑,跟着“锵锵锵”地拔刀出鞘。 陈景皱眉,等着堵路的人发话。他隐约猜得出来,如这种手段,那一位是最喜欢用的。 果不其然,领头的护卫头子,才打量了陈景几眼之后,声音清冷开口。 “我家公子有请,还请陈小东家移驾,随我过去一趟。” “你家公子是啷个?”邢小九冷笑。 “莫问,问多了对你没好处。” “爷现在就问了,要不然你动刀试试——” 陈景沉默了会。 心底里,那一抹孤舟汪洋的光景,又浮现在眼前。在大佬们的眼里,他只是个小卒,即便坚韧不屈,即便勇攀高峰,但终归到底,他现在什么也不是。 只等有一日,他有了足够大的拳头,才有资格,与大佬们席地同坐,棋盘博弈。 131章 一对师兄弟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并没有上马车,只带了邢小九,陈景一路心事重重,跟着几个护卫往前赶去。原先刚回淮州的时候,还在考虑如何销货。 现在倒好,一转眼的功夫,便要去贼船了。司马小匹夫心心念念的造反,一直在试图拉拢他。 而且,在吴州那边,从皮子和矿铁的互市中,也隐约有司马卓的身影。这位南方司马家的嫡子,可不是什么一般人。 “小东家,请下马。”不知多久,护卫头子才冷着声音开口。 陈景抬头四顾,发现前方不远的地方,已经有人搭了一个草棚。草棚里,如他所想,司马卓正翻着竹卷,饶有兴致地垂头默读。 面前的一张案台上,有香炉和茶盏,有糕饼和蜜饯。草棚的旁边,几个脏兮兮的垂髫小儿,约莫饿得难受,顾不得害怕,齐齐伸手来讨。 司马卓放下竹卷,笑着数了一轮孩子的人数,到最后,明明七个垂髫,却只扔了两个糕饼出去。 不多时,在草棚外的垂髫们,开始争夺厮打,哭声不停。 “来了。”司马卓转过头,冲着陈景招了招手。 “小九,外头等我。”陈景稳住脸色,叮嘱了句,才抬步往草棚走。 走入草棚,陈景刚要行礼,却不料,司马卓笑着伸手,指向旁边的一个空位。 “莫误会,今日让你来,不是访友,是让你做个茶童。时机刚好,今日要来这里,另有其人。” 司马卓眯了眯眼,“莫要推辞。你知不知,我为何在马庄外的二三里,留人等你?” “让我顾及庄人的安全。”陈景沉下目光。 “错了。”司马卓笑了笑,“你这一趟去吴州,做了些事情我不高兴,便当略施小惩,让你过家门而不得回。说不得,今日来的人,要是和我谈崩了,我是要杀你的。” 陈景稳住脸色,并没有丝毫惊慌。 “你这一趟跑马,可是延误了不少路程。怎的?带回来的马货,能换一座金山了,还搞得步步为营似的。” “小本生意,亏了要饿死。”陈景堆上笑容。 司马卓笑得更欢,“怪不得认识你的人说,你是个狡猾的人。” “认识的人?”陈景蓦然一顿。他知道,司马卓和袁四桥,这两人曾是师兄弟。但以袁四桥的为人,绝不可能这么埋汰他。 司马卓脸色不变,“还是那句话,你莫要问东问西,因为你问了,我也不会讲。” “我只问一次,司马公子,今日来的人是谁?” “你猜?” “猜不到。” “那便好好等着。不知为何,有你陈景在此做茶童,这事情会很有趣。” 陈景垂头,脑海里开始思量。和司马卓这样的人打交道,必须打起精神,若不然,很可能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 不知多久,直至天色昏黄,草棚子外,才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小酣的司马卓,慢慢睁开眼睛。一只手,抓起了搁在一旁的长剑。在前方不远,邢小九高八度的惊喜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袁……袁总舵主!” 沏茶的陈景,惊得急忙起身,待目光停住,才发现那袭熟悉的白袍,正抱着剑,沉默地一步步走来。 “陈景,莫要忘了,你今日是个茶童。”司马卓声音渐冷。 陈景重新坐下,心底里,莫名生出一股激动的感觉。袁四桥对他,亦兄亦友,而且为人正直,又有救国之心,几乎是天下侠义的典范。 袁四桥抱着剑,冷冷踏入草棚。先是扫了一眼司马卓,随即看到旁边的陈景,更是脸色欢喜,但很快又慢慢变得失望。 约莫是,将陈景当成了司马卓的一丘之貉。为了富贵功名,投效了南方司马。 陈景刚要开口—— “师兄,我和陈景两个,等你许久了。陈景,还不快些斟茶。”司马卓抬头,淡笑着开口。 陈景沉着脸。有些不明白,司马卓这一出,究竟要演什么戏法。他呼了口气,知道此时解释,有司马卓的描黑,并没有任何卵用。 “总舵主,请吃茶,茶是清的。” 只这一句,袁四桥顿了顿,整个人缓和下来。接过陈景的茶,没有任何犹豫,便送入嘴里喝尽。 这一幕,让司马卓略微不喜。 “陈景,做个茶童莫要多话,便当个聋子,如何?” “可。”陈景抱拳,重新垂头沏茶。 几月不见,他有太多的话,想和袁四桥说。但现在看来,只能另择机会了。 “师兄,我府里传信的护卫,你可是杀了?”司马卓的声音,不见悲喜,没有丝毫故人重逢的激动。 “莫喊师兄了。”袁四桥放下茶盏,抬起了头,“你便说,南方的事情,你有没有份?” “有,当然有。”司马卓笑得更欢,“我这个人,向来是爱戴大先生的,也支持大先生的变法。要不然,你以为胡尊这种蠢货,是怎么查出来的?” 在旁,陈景沏茶的动作,稍稍一顿。 司马卓皱眉回头。 “整个天下……让我陈景斟茶的人,不超三个。今日能给二位斟茶,陈景不胜荣幸。” 司马卓将头扭了回去。 “袁四桥,不瞒你说,我也不喜欢老世家。” “我知你喜欢什么。”袁四桥沉默了会开口,“你年少那时,便不喜欢居于人下。你并非是在帮变革,你不过在帮自己。” “我可帮到你们了?私造器甲,证据确凿,在京城的朝堂,大先生要翻身了。” “帮到了。”袁四桥叹气。 “我自知,师兄一直看不起我。但师兄可还记得,当初你我二人,是怎么说的?杀尽天下狗官,有一日要推翻暴政。我一个世家子,尚且敢抛却荣华与富贵,去走这么一趟。我原先还以为,清风舵要聚义军了,要成大势了?可师兄呢?师兄又做了什么。” 司马卓语气发恨,“你枉顾了当初的约定,去帮什么大先生变法。如何,变法二年余,这世间的贪与恶,可曾少了一些?” “大先生是天下明灯,我选择他,自有一番道理。” 司马卓大笑起来,甚至拍掌喝彩。 “好,好啊!一边要救国救民,一边要延存家族的富贵!都不得了,好他妈的伟大!日日读圣贤书的老夫子们,都得甘拜下风。师兄睁眼瞧着,好好瞧着,你瞧着这王朝,便如一条被剥皮的老羊,它撑得住吗?你的目光,只放在朝堂的厮杀,放在民间的哀怨,但你可看见了?北方的狄国,已经高抬了刀,准备杀羊了!” 司马卓双目赤红,“有这份磨蹭与内斗的时间,倒不如推倒重来,能者上位,再团结天下有志之士,复我中原山河!” “如此,狄国只会趁机杀入。”袁四桥同样咬牙。 “便如毒疮,一刀割去,总比日夜痛苦来得快活。”司马卓声音发沉,“师兄,大冉三百余年的国祚,将到头了,你撑不起,大先生也撑不起,回头是岸。” 132章 变势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坐在草棚里,留意听着面前两人的对话,陈景心头发沉。 实话来说,司马卓更倾向于现实。大冉不可救,王朝不可扶,言语间,有着取而代之的打算。 而袁四桥,是顾念天下百姓,不惜以身入火,跟着大先生一起,试图让整个天下,清风回还。 这对师兄弟,明显是谁也不服谁。陈景甚至觉得,或许两人要杀上一场。 “陈景,斟茶!”司马卓冷着声音。 陈景不动声色,认真起了身子,帮着司马卓重新斟了一盏。袁四桥久久不语,面前的茶汤已经凉去,陈景也帮忙换了一盏。 “十九岁那年,你与我同过岚州,可忘记了那李府台一家子?十九口人,只因多讲了一句公道话,便被朝堂上的先帝,勒令满门抄斩。劫法场之时,还是你先出手的。”司马卓眯眼冷笑。 袁四桥面庞沉默,没有丝毫的动容。 “那时候没有明灯,到处都是暗的,但现在有了。明灯每去一处,便会映出亮堂。” “大先生固然可敬。但你看着这南方,可如你所愿了?小皇帝患得患失,又想重用大先生,又听信近侍谗言,不敢放权。这些东西,你应当明白,为何大先生要早早调回京城?还不是小皇帝害怕了,害怕大先生的变法大势,会聚拢天下民心,变得权倾天下,威胁到他的那张龙椅。” 司马卓说着,又莫名“噗嗤”一笑。 “你们这些人,好生有趣。拼死拼活的,到头来才发现,一直托起来的,却是一个扶不起的烂壳子。” “司马卓,你没明白。”袁四桥依然冷静,“你心底的念头,与我不同。你心心念念的,是如何在风雨飘摇的王朝,取得最大的利益。而我不是,我所坚持的东西,也从未变过。” “师兄啊,你练的是剑,既然是剑,便该用来杀人的。你的路子,已经走歪了。” “是你走错了。” 司马卓淡淡一笑,没有继续争执。 “得了空,便趁早带着情报回去。我便等着,等你们扶啊扶,扶不起来的时候,便由我来接手。” “你真不怕我去告密?”袁四桥皱了皱眉。 “谁信呢。我司马卓在老门阀里,是出了名的乖巧。若非如此,你当我傻啊,和你扯这么多。对了,还有一个小茶童。” 陈景沉默抬头,但很快,又把头垂了下去。他明白,袁四桥问出的这番话,是为他考虑。毕竟知道的东西太多,终归是惹祸的。而且这时候将他推出来,这番话里,多少还有些威胁的意思。 “陈景,煮茶之事,有山泉最好不过,你先去取一轮水。”袁四桥继续开口。 陈景起身,抱了个拳,沉默地往外走。转身离开之时,分明还听到司马卓好笑的声音。 “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你是担心陈景这小茶童,祸从耳入吗?” …… 站在草棚外,约有半里的地方。陈景抱着水袋,凝望着远方的南方山河,久久不语。 在很多人的眼里,他是一个讨命的小卒。东讨讨,西讨讨,试图像株野草一样,每每面临死局,却又春风又生。 一直站到天色黑漆,陈景才听到了后面,一阵沉稳脚步的声音。 循着走来的人,正是袁四桥。 “陈景,见过袁总舵主。”陈景急忙行礼。 “无需如此。”袁四桥的声音里,藏着一股子的疲惫。又多走几步,和陈景并肩而立。 “我循着大先生的意思,是要入南方,查世家造反的动向。可没想到,反而是司马卓提供了证据。作为交易,我也替大先生,答应了他一些东西。” 袁四桥垂下头,“变法之事,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京城那边,大先生又中了老狐狸的嫁祸计,惹陛下不喜……我没有办法,便做了一回宵小之举。” 陈景同样叹息。 在这样的光景下,推行变法是何其困难。小皇帝不舍得放权,又有世家狐狸们百般阻挠。 “大冉山河破碎,风雨飘摇,这并非是你我的错。但你我身为冉人,国衰而不救,与圈中猪犬何异。” 袁四桥转过头,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下,变得坚毅且认真。 “我先前问过你,盛世该是什么模样。你讲的那些话,我回去想了很久……发现,若有一日我大冉,也能变得如此,该是何等庆幸的事情。” 陈景心头苦涩。以大冉现在的模样,要想励精图治,国富民强,基本上是不可能了。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跟着大先生走。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诸多的英雄,前仆后继,试图倾尽热血,搏出一个有清风朗朗的未来。 “陈景,在南方六州,以后要多加小心。” “总舵主,是司马卓吗?” “他只是其一。接下来,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说京城,不说南方,将会进入两派的厮杀。” 陈景沉默了会,“总舵主,为何突然这样?” 袁四桥仰头叹息,“不瞒你,我和大先生那边,都已经收到了密报。北面的狄国,将派使臣过来。” “使臣?” “正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已经立国称帝,但北狄人亡我之心不死,借着秋掠之际,又侵占了玉州边境的几座小城。边境那边……死了数百士卒后,陛下便派人去求和了。” 袁四桥声音发恨,“我原先想刺杀使臣,但与大先生商量过,若是刺使,只怕中原又将掀起战事。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变法的动作,要加快许多。” 陈景慢慢明白。但此时的他,不知要如何说。如这种国事,离着他虽然远,但也很近。从某种意义上,他和袁四桥一样,也是中原的冉人。 “总舵主,真打不过么?” 袁四桥痛苦闭目,“国力孱弱,用什么打呢。而且,先前割据出去的青州国,也与狄国狼狈为奸。” 青州国,更属于一种联盟性质。共占八州,分为几个藩王。但这些藩王,对于大冉已经没有归属感,早些时候,便自立一国了。 便是这样的王朝,还处在内忧外患,以及朝堂争斗之中。外不能收复山河,内不能安国定邦。 只有一个大先生,在风雨飘摇中,试图变法维新,扶大厦将倾,救万民于水火。 “我知道很难,看着都很难,但这些东西,终归要有人去做。若连救国的人都没有,恐怕我中原,真要亡于异族的铁蹄之下。”袁四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意味。 133章 南望戌楼破北狄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狄国陈兵在边境,只等使臣一来,若无猜错,朝堂上的老狐狸们,便会纷纷吓坏,拼命怂恿陛下求和。这些人已吓破了胆,秋收之后要不了多久便该入冬,哪怕狄国有伐冉之意,也需等到明年开春。”袁四桥紧皱眉头。 “陈景,你也当知,求和的手段该是什么。” “割地,和亲,以及岁贡。”陈景凝声开口。 “其他不说,当朝陛下年轻尚轻,还没有子嗣,和亲的公主会是谁?” “西珠公主……那不是和大先生——” “正是。”袁四桥艰难叹出一口气,“西珠公主并未择选驸马,而是在等着,等着大先生有一日变法成功,卸下了副相之职,两人再重修于好。” 陈景已经不敢想了。他整理了一番话头,才继续说起来。 “当初与总舵主,第一次相见分别,我总记得总舵主的一句话。” “什么话。” “举杯同饮时,总舵主说,敬我万万千千的大冉儿郎,有朝一日,南望戌楼破北狄。” 袁四桥顿了顿,身子开始颤起来,双目变得发红。 “大先生亦说,不可割肉喂虎。”陈景沉住脸色,无比认真,“我不懂变法的事宜,但我知道,只有大胜一场北狄,我大冉才有稳住国邦的希望。” “朝堂上,都是求和派居多。大先生并非没有上奏,但如石沉大海,陛下久久不见回音。” “敢问总舵主,大冉人口几何?” “三万万。” “狄国呢?” “不过千万人,在其中,还有很多北地的中原人。” “三万万的人口,为何要怯战于一个蛮荒之国!若有一日,后世的子孙,知晓我们如此软弱,致使他们沦为病国之民,或亡国之囚,又当有何想法。” 袁四桥垂头沉默。 “若战北狄,不仅是我陈景,我相信,这二十八州的王朝,亦会有许多的英雄,愿奔赴北地,共赴国难。”陈景高抬双手。 他是个小卒,也并非是冉人。但他明白,这竹书里,这文献里,异族崛起入关,对于中原而言,将意味着什么。 “我亦去。”司马卓抱着手,沉默地吐出一句后,又冷冷转身离开。 …… 两日后,袁四桥并没有在南方逗留,带着某些证据,以及陈景的话,又匆匆骑了快马,往京城奔赴而去。 相送的陈景,满脸都是不舍。直至袁四桥的人影远去,他才转了身,沉默地往后走。 可没走几步,便又和司马卓这家伙,差点撞上了脸。 司马卓骂了一句。 陈景犹豫着,一声告罪。 “有些小看你了。”司马卓理了理袍子,“你先前林子里,讲的那些话很有意思。原本还想杀你几个庄人,要挟你一番,现在好了,我听得很舒服,便先不杀了。” 陈景心底发冷,径直往前走。他发现,他越发看不透面前的司马卓。明明是个要窃取国祚的人,却说若打北狄,也会同去。 “你莫这么看我,准备造反又如何?我司马卓,再怎么坏,再怎么该死,那也是中原人。” 司马卓露出笑容,“真打北狄狗,你信不信,我会带着许五樽一起去?不过,你我现在便静等消息,谁也不知小陛下是什么想法。他若是怕呢?怕的不敢动了,怕得瞻前顾后,只能听那些老货的话,急忙割地和亲。” “小东家,这世道没你想的这么简单。若按我说,你干脆跟着我得了,哪日我造反成功了,封你个大将军什么的,又有何不可。” 只当司马卓在讲笑,陈景抱了抱拳,带着邢小九迅速离开。 当然,在陈景的心底里,他终归希望眼下的大冉,能挺起脊梁骨,硬气一回。说句托大的话,若是真能打退北渝,大冉至少赢得十年的苟延残喘。 “东家,天开始凉了。”正当陈景想着,旁边的邢小九开口。 陈景抬头,发现面前的世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副萧条的模样,远处的青山,开始慢慢褪去青绿,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凋零与枯黄。 在南方尚且如此,京城那边,只怕入冬更早。正如袁四桥所言,这个冬日,将是大冉的苦冬。至于明年开春,与北狄的战事何去何从,也取决于朝堂上的决定。 …… 连着半个月的时间,赶在天气骤冷之前,陈景利用跑马的幌子,将不少私造的物件,都趁机卖了出去。譬如琉璃,人工珊瑚,甚至是一些后世的土法药丸。另外,还要算上皮子一类的马货。 所得的银两,虽然有些差别,但也不算少,仅仅这一轮,便赚了三千余的银子。得亏于靠近大城,傻孢子般的地主老爷们,人傻钱多,生意十分走俏。 “发月银啦!” “嗷——” 今日的陈家马庄,无数的庄人,还有妇孺家眷,都齐齐聚在了空地上。 陈景露出笑容,直接捧着一摞摞的银子,放在了木桌上。 想要养士,让这些庄人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画大饼没有卵用,最实际的,还是到手的利益。 跑马的收入,陈景直接分出了三四百两,换了现银,便堂而皇之地搁在了桌。 当初的在塘村那里,包括邢小九在内,号称马场七鹰的几人,自然分得银子最多。在接下来,便是孙雄,以及唐傲这些老卒,同样也分得一笔不少的月俸。 庄子的青壮,没有跟着跑马的,也能分一两银子。 当然,按着陈景答应下来的,庄子里帮工的妇人,每人亦有三钱银子。 祝峰的那份,陈景并没有拿出。如这样的大将,一般的月银意义不大,在发完月俸之后,陈景直接取了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到祝峰手里。 “主公,是否担心我会离开?”却没想到,祝峰皱住了眉头,“无需如此的,我既跟随了主公,那么,便会与主公一同走下去。” 祝峰坚持不受,到最后,陈景只得拿出几两碎银,祝峰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昨日的时候,唐傲从外回来,也对我讲了,漠北的狄国,陈兵在边境一带,我大冉岌岌可危。” 陈景想了想,“最近有使臣,将从狄国入中原。” “将入冬,狄国如此作派,无非是敲山震虎。” 冷兵器时代,一般在冬天很少打仗,特别是像北狄这样的异族,要打的话,也得等开了春,草原新绿,战马吃得膘肥体壮。 “不瞒主公,我真想有一日,能在漠北草原的水潭里,饮马洗刀啊。”祝峰仰起了头,神色间,满是壮怀激烈的向往。 南望戌楼破北狄。 朝堂并不明白,这中原的许多儿郎们,血还尚热,尚敢抽刀,去洗清王朝这些年背负上的羞辱。 134章 北面有虎,南面有狼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将入冬前,京城来了一封不具署名的书信,只有落款,收信人陈景。 几乎都不用猜,陈景便知道,当时袁四桥寄过来的。 信里的内容并不多,寥寥几句故人的问候。但陈景将信纸的背面,用烛火烫了一轮,便看见了满纸的字文。 其中,袁四桥说了朝堂的情况。因为和司马卓的暗中交易,大先生靠着这些,有了门阀私造器甲的证据,算是扳回了一局,重新获得了小皇帝的信任。 但更多的内容,是关于北面狄国的。情况并不算好,小皇帝终归不敢开战,已经割让了雍州北面的三郡之地,在往后的十年,每一年的岁贡,还需献上三十万两的银,二十万匹的绢,还有各类的瓷器字画。唯一庆幸的,是西珠公主以死明志,并没有入狄国和亲。 “雍州北面三郡,聚起七千人的义军,不愿归属蛮夷之国。朝堂之上,大先生独木难支,诸多所谓的股肱之臣,已上本奏,将这七千人义军,定为叛军。” 信里的这一句,让陈景顿觉悲哀。 朝堂不救,唯有这七千人的孤军夫壮,在开春之后,将要面对狄国的屠刀。 将信揉成一团,放到火盆里烧去,陈景才垂头沉默。 国力的孱弱,时局的转变,让他生出一股极为不甘的危机感。他真希望,这以武立国的王朝,能挺起了脊梁,去与异族再厮杀一轮。 当然,还有一个冬日的时间。或许大先生那边,会倾尽法子来劝谏。但以小皇帝的脾性,估计此事很难。 等整个王朝的人,知晓这样的事情后,又该有怎样的失落。 “东家,外头来了官军!” 正当陈景想着,突然间便听到了赵三的喊声。 陈景心里一惊,急忙走了出去。可看见外头官军的时候,整个人都欢喜起来。来的人,居然是老熟人丁沛,牵着马,带着十几个护卫,还提着礼盒与酒肉。 从蛮山分别,到现在也不过两月时间。但两人再见面时,都带着一份久别重逢的动容。 “陈景,老子来看你了!”丁沛大叫一声。 陈景露出笑容,走上前去,捶了一下丁沛的胸膛。 丁沛嘿嘿一笑,将礼盒和酒肉递给庄人后,才跟着慢慢开口,“原先是李光将军回来述职的,但他这几日又染了风寒,便托我带着信,先回来拜见巡抚大人。” “留几日?” “交信述职,明日便要回了。最近蛮山那边……士卒们都打不起精神,我需回去盯着。陈景,你也知道了吧?北面的方向,狄狗秋掠的时候,杀民屠村,边境的两个营气不过,直接动刀干了……后来死了几百人,但狄狗借机发难,陈兵在边境施压。也不知怎的,朝堂上又割地求和了,蛮山那边,大家伙知晓后,心底都有些难受。” 陈景叹了一口气。如他所料,这种事情终归遮不住的。王朝的决策,极可能影响这个中原的走势。 “你瞧着大家,在寻常的时候,都嚷嚷着打狄狗打狄狗,但到了现在,狄狗没打着,还把自个的脸面,全给扇红了。狄狗秋掠的时候,我丁沛若在场,肯定也要动刀的。该死,身上有卵的人,哪个不会生气?” 都会生气,但有人不敢生气。 “陈景,我九哥呢?” “天气寒燥,最近肉食吃多了些,痔疮又犯了。” 丁沛仰头大笑,“我还寻思着,要不要带着他,去一轮城北淮江上的花舫——” “丁将,丁兄弟!我在呢,老九我一直在呢!”不知何时,邢小九已经踉踉跄跄,且焦焦急急地跑了出来。 …… 并没有去城北,公务繁忙的丁沛,只交信述职,又匆匆离开了淮州。在离开之时,犹豫着透露了一个情报。 蛮山后的南蛮人,并没有像去年一样,派出交岁贡的使臣长伍。也就是说,今年的蛮人给大冉的岁贡,极可能是停了。 要知道,祝大将军八千破三万蛮的时候,可是震碎了蛮人的胆,才有了蛮人的求和,不敢再随意招惹。虽然蛮人的岁贡之物,可有可无,但不管怎么说,都是王朝的脸面。 但现在,连这份脸面,大冉都要失去了。 陈景猜得出,极可能是北面狄国的事情,某种程度上,给了蛮人一种信号,譬如什么“南蛮北狄举世而立,凭什么狄国收岁贡,我蛮人要交岁贡”? 多少有些摆烂的意思,左右这大冉的兵政,以目前的光景来看,不见得会出现第二个祝峰,杀入蛮境三百里。 如今作为蛮山镇守的李光,虽然素有高志,奈何本事还太小,远没有祝峰当初的死战之志。 这大冉啊,好像要越来越乱了。南方还好一些,蛮人被打服,近两三年没有动作。但在北面,其他的不说,那割让出去的雍州三郡,只怕要陷入生灵涂炭。还有聚起来的七千人义军,朝堂上几乎是放弃了,没有派援,也没有安抚,只有怒斥和降罪。 “东家在想什么。” 陈景回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祝峰已经走到了身边。 理了理话头,陈景将丁沛透露出来的情报,一一讲了出来。如他所料,祝峰叹声闭目,久久不能自已。 “三年前,正是北狄在边境的挑衅,在南方的蛮人才敢叩关。北面有虎,南面有狼,而你我的大冉,却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猎户。他只要身子一晃,不管是虎是狼,都想要咬上两口的啊。” 陈景垂头沉默。 “老猎户要想活下去,只能抓刀抓弓,撑着身子稳立,寻机会避开锋芒,上树或跳涧,伺机而动,先杀狼,后杀虎!” 这一番警世之言,哪怕是庄里,如邢秋这样的垂髫小儿都懂,偏偏在朝堂上,很多人都不懂。 “若是京城那边,处理不妥的话,只等开了春,这偌大的中原,恐怕要烧起一场连天的战火。”祝峰声音发颤。 “千千万万的大冉儿郎,明明手里有刀有弓,却要避狼避虎。” 陈景只觉得心头上,似有人用鼓槌在擂,“咚”的一声,整个身子都震了。 135章 马商陈景,拜见司马公子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这一年的入冬,比往年都要冷。单单在马庄里,每日往火盆添的木炭,都添了一倍。 听去城里买粮的邢小九说,城北的十几艘花舫,今年都早早停了。若放在往年,是要闹到元宵的。 “那青楼的姑娘,就站在楼台看我,那小脸儿都冻肿了,我真想照顾她们的生意,就当做了一轮好事。但我又想着,练武之人不近女色,终归没有踏进去。” “小九,你有些闷骚啊。” “东家在夸我吗?” “确是。” 陈景抬起头,远眺着马庄外的物景。离着近些的山峦顶峰,在山尖尖的地方,已经铺了一层白色。 “小九,让庄人多砍些枯树,备多一点木炭。另外,棉袄一类的过冬之物,也多准备一些。” 陈景不得不小心,在这种时代,若碰到大寒,可没有太多的取暖办法,无非是火盆,衣物,甚至是喝辣汤催暖。 他有些庆幸,去吴州跑马的事情,早早完成了。如若不然,带着这一帮子的人,赚不到维持的银子,只怕人心慢慢要散。 …… 从入冬开始,离着年关只剩大半月的时间,整个南方的天时,开始变得极冷。连淮江上的江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庄里的老人讲,今年并无异常,没有旱涝之灾,却好似无端端的,整个大冉王朝,便被裹在了霜雪之中。 庄子外的官道,再不见觅食的冬兽,也不见赶路的行人。周围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死寂起来。 只偶尔间,有卖炭翁裹了两件旧袍,趁着霜寒天气,艰难地赶着牛车,试图多做几轮的生意。 庄子里,作为探骑的赵三,清晨出门之时,多备了一葫芦的暖身酒,待回了庄,两个葫芦都空了。 “京城一带的地方,都盖了大雪。雪大塌屋,听说冻死了很多人。那位赵副相为民请命,不知入了多少轮的金銮殿,才让陛下动容,拨了一笔赈灾的银子。但后来查到,十万两的赈灾银,到了灾民的手里,只吃了一顿稀饭糊糊。” 说话的赵三,连声音都发颤。 “东家,他们怎的忍心呢?活活看着人冻死,饿死。听说明年还要打仗,但这般的模样,巷子里的说书先生讲了,是天公闭眼,降下天灾与人祸,让大冉王朝早尽气数。” 陈景久久不语。这偌大的王朝,时局的转变,已经面临一个生死的抉择。寒灾之下,明年又有狄国之事,再无作为的话,只怕整个中原,要掀起一股起义反叛的浪潮。 在京城,虽然有大先生这样的人在,但此番的内忧外患,如何挡得住大厦崩塌的大势。 当然,换一种说法来讲。若是明年,大冉能破而后立,杀退北狄涨一波威风,或许这病入膏肓的身子骨,还能多挺个几年。 他的马庄,他的人手,明明还没有气势。但偏偏,这不睁眼的天公,分明是不想给机会了。 在南方,还有司马卓这样的人在,陈景没有任何怀疑,只要有人先举了反旗,聪明狡黠的司马卓,便会立即响应。这样一来,不做出头鸟,却又捞到了裂土封侯的机会。 怎办? 陈景揉着额头。 庄子里的人手,只算青壮之士,哪怕这段时间一直招揽,也不过四五十人。四五十人,做一伙流寇是够了。但那种路子,终归上不了台面,何况还有庄人老小。不到穷途末路,陈景不想选择。 “对了东家,登丰城里的胡尊大人,在动员南方的百姓,筹银赈灾,听说银子是要送入京城的。” 陈景点头。京城那边,大先生孤掌难鸣。但在南方,许多百姓感念于变革的恩惠,或许会帮忙筹措。 不过,这事情乍看容易,实则很难。胡尊此人,也不见得会尽心尽力。 世道,好像真要乱了。 “赵三哥,现在还有没有邮人?” 邮人,相当于后世的邮递员,不属公职,但月俸不算少。如邮人这类,走一月休一月,每月更替轮换。 “有的,今日我经过官坊,还见着一个。” “我等会写一封信,劳烦你多去一趟,让邮人送去吴州。” 南方的天时,虽然也变得寒冻,但不管如何,终归比北面要温和许多。 “东家,吴州那边可是有熟人?” “有一个忠义人。” 胡尊信不过,但老将刘尊,他却可以相信。 “我出门一趟。”陈景沉默了会,转身往外走去。 …… 生怕冻了马,两骑出庄的雍州马上,都裹了一张旧褥。 “东家去哪?”邢小九打了个喷嚏,带着小颤腔问道。 “入城。” 循着官道,只多跑了二三里,天空之上,开始打下了小冰雹。邢小九初看新鲜,但很快,便又冻得仰头骂娘。 “东家,你说这中原……这二三年是怎么了?怎的遇着了这么多的祸事?” 是王朝覆灭之像。 陈景心底叹气。对于大冉,他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但对于整个中原,如大先生和袁四桥这些人,他都有一种由衷的拜服。 风霜之下,两骑人继续往前,待近了城关,发现不少的乞儿以及鳏夫,都在城外不远的林子里,剐着树皮,拾着枯草,拼命往袍子夹缝里塞。 路边有冻死的野狗,浑身都是癞皮,老乞儿们厮打抢着,有人头争得破血流,直至倒在湿冻的地面,再也不动。 陈景沉默了会,从城门牵马而入,只走几步,却听到街路不远的酒楼里,那些相聚的富贵公和世家子,正炖着嫩羊羔,觥筹交错。 每每有羊骨头从酒楼上扔下,数不清的哆嗦孩童,齐齐跑来哄抢。便在这时,酒楼上的富贵公们,都会发出肆意的狂笑。 陈景没有停步。 他牵着马,静静走在风霜之中,直至大半个时辰后,他才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座奢华无比的府邸前。 “劳烦门头通传,伏虎林马商陈景,拜见司马公子。” 陈景拱手抱拳,脸色认真。 在很多时候,他看不透司马卓。但却知道一点,司马卓的骨子里,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但同样也有,和外族不死不休的壮志。 站在府前,陈景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选择胡尊,而是选择了司马卓。从南方到京城,千里余的官路,要筹措赈灾银,需要有一个大佬出面,才压得住这靡靡的乱势。 136章 司马公子大义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马商陈景,拜见司马公子。”立在寒风呼啸的府外,陈景面色不变,重复了一轮话头。 在这种苦寒的天气里,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便窝在马庄里,窝在和宋钰的小床板上,窝在和庄人吃酒的火盆边,偶尔的时候,还和邢小九背上刀弓,去林子捕冬兽。 但在中原北方,先有兵祸,又有冻灾,还有最后一群为王朝奔走的人,矢志不渝,壮心不死。 病弱且忠义的大先生,忧心忡忡的袁四桥,甚至在当初平安镇,那些前仆后继,一群群护送大先生的人…… 陈景垂下头。他这一路,早在不知觉间,已经踏入了王朝的旋涡。三百年一轮回的国祚更替,愣是让他给遇上了。 踏。 正当陈景想着,不多时,一袭有些不耐的人影,终于踏出了府门。 司马卓裹了裹大氅,声音里,约莫有着一份恼怒。 “该死!按道理讲,陈景你一个小马商,我原本是不见的。但那通传的门房,一直在求我,说若是我不待客,你便赖着不走。” “司马公子,刚才是老管家去通传——” “收声!”司马卓低喝了句,“你若有话,便在这里说。你也知,我若让你入府里的正堂,敬茶行礼什么的,才是坏了待客的规矩。” 陈景笑了笑,“明白。” “陈景,好好说话,莫要惹我生气。许五樽虽然回了京城,但我一句话,你信不信他会立即赶来?别忘了,他以前可是想杀你的。杨七宝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陈景点头,依旧不卑不亢。许五樽是他的杀兄仇人,这段恩怨,以后肯定要了断的。但眼下,以他的小马庄,还不足以对许五樽造成威胁。 “此番过来,想请司马公子帮个忙。” “什么忙?” “大先生想在南方,筹措一笔赈灾银。我担心会有人从中作梗。” 司马卓淡笑,“就这个?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找胡尊。陈景,你我的关系说白了,我只当你是个乐头,一只暂时不想捏死的蚂蚁罢了。” 没有理会这些威胁,陈景继续开口,“胡尊那边,是大先生的人,哪怕会贪,但亦不敢过分。反而是南方的世家门阀,需要有个人出来,暂时压一下。” “那么请问,我为何要帮你呢?再往大了说,这与我何干,我捞不着东西,还要白白去惹一身骚?莫非是,你也想让我去募捐?你是不懂么,我若是这般做了,京城的八大家,只会以为我在帮维新党。” “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司马公子只需在暗中,做一些手脚即可。我也知,以司马公子的手段,这并非难事——” “等等,等等。”司马卓皱着眉,“陈景,你怎么就知道,我会答应你呢?手段不手段,这些都不是事情。我先前就讲,我司马卓又不是傻子,为何去惹这一身骚?” 陈景抬头,眼神认真。 “敢问司马公子,古往今来,想取天下做皇帝的人,要具备何种条件。” 司马卓目光眯起。 “兵势,粮草器甲,气运,还有名正言顺的大义。” “以司马公子的本事,连许五樽将军都能笼络,其他的世家更不在话下。但司马公子当知,这天下不仅是世家的,更是百姓的。你以后的兵卒,民夫,还有那些千千万万,愿意追随你的人,都是百姓。” “名声所聚,这便是大义。若不然,做一个野路子的政权,迟早会被百姓嘴里的正统,慢慢吃掉。” 司马卓立在风中,久久不语。约莫是有些冷,皱着眉头,将身上的大氅,又裹紧了一些。 “陈景,这些话谁教你的。” “我有一个老友,他叫贴吧。以后有机会,我帮着司马公子引见。” “贴姓?” “估计是名号。” 司马卓仰起了头,将双手缩在袖子中。 “这是我第二次问你了,陈景,来我这里如何?” “可以,改天我打了冬兽,送些好肉给司马公子尝鲜。到时候,我便入司马府坐坐。” 司马卓一声叹息。 “你明白都懂,却偏要说这些话。” “不懂。”揣着明白装糊涂,陈景拱手抱拳。 司马卓终归没有再劝,犹豫了下点头。 “南方这边,若是胡尊动员募捐,我会暗中压一下。不过,我多提一嘴儿,如今可是入了冬。到时候长路迢迢,将这些募捐的银财送入京城,胡尊我便不讲了,但财帛在怀,终归会有人起贪念。左右这世道,上到朝堂,下到小吏,银子从面前过,都是要捞一把油的。” “我已经选好了人,到时候,他会护送这份募捐的灾款,去京城亲自交给大先生。” “哪位?” 陈景沉默了会,终归没有隐瞒,“吴州商府,刘尊。” 司马卓顿了顿,整个人仰头大笑。 “真不知你是怎样的人,总能做些让人出奇的事情。刘尊,确是个硬茬子,也是个忠义人。但你如何知道,胡尊那边会答应呢?” “伪造大先生的书信,胡尊不敢拦的。去了京城,大先生亦不会怪罪。” 司马卓咧咧嘴,“瞧着这些变革党,都准备闹内讧了。” “司马公子明面上是守旧派的人,但在暗中,又何尝不是和守旧派的门阀,闹了内讧呢。司马公子此番的语气,有些五十步笑百步……” 司马卓怔了怔,又忽然变得有些恼怒。 “滚蛋!” 陈景云淡风轻地抬手,转身告辞。 在背后,约莫是不服气,还听到司马卓的怒骂声。 “三虎,三虎你看着了,半柱香内,这马场的小东家没离开大街,你便带人出去,拿刀给我剁了,提头回来领赏!” 在后面不远,一个叫三虎的护卫脸色茫然,又急忙木讷地点了点头。 “司马公子大义!” 寒风中,陈景牵马的人影,已经渐去渐远,很快消失在了街路前方。 司马卓收回动怒的脸色,站了好一会,才嘴角露出笑容。 “这小东西,真是个奇人。他与你说话吧,总像拿着鼓槌一般,直接朝着你心口来敲。敲得震震响,司马公子我啊,刚才可差点乐坏了。” …… 137章 北方之灾,南方之捐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回到庄子的时候,已经是掌灯的时分。 庄子前的官道上,还见着一个拉牛车的卖炭翁,穿着旧袍,没赶几步,便不住地搓着手,试图抵住这入夜的冷意。 陈景买了半车,只花了不到二钱的银子。当然,他凑够了一两,喜得那卖炭翁扯着老嗓,差点给他跪地磕头。 有了这半车炭,庄人也无需冒着寒冬,出庄伐木烧炭了。 陈景心事重重,脸庞之上,还有着一股子淡淡的后怕。他一直觉得,和司马卓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整个南方,诸如这种事情,除了司马卓,谁还能做得到。 况且,他只认识这司马奸诈。 “宋钰,账柜上还有多少银子?” “一千三百多呢。”端来热汤的宋钰,想了想开口。 从吴州跑马回来,陈景已经往账柜上,多添了一千两的银子。 “取五百。” “陈景,你要买什么吗?”宋钰怔了怔,疑惑开口。 “捐入北面寒灾的善款。” 在陈景看来,最难的事情,并不是赚银子。而是如何在这样的世道,带着这帮子的庄人,想办法活下去。 银子没有,可以再赚。但和袁四桥那帮人之间,人情淡了,以后很难补回。既然已经寻了司马卓帮忙,这募捐的银子,他出的份额,自然不能太少。 五百两,乍看很多。但实际上,动摇不了庄子的根本。宋钰的账柜银子,还有他身上的银票,加起来的话,哪怕捐了五百两,还能剩下三千多的数目。 有些善,终归要做的。 陈景原本还担心,宋钰会觉得多。但没有想到,宋钰并无二话,直接取出了五百两。 “陈景,你与我小时,都吃过很多的苦,特别在冬日,别人不请帮工,你我只能结伴出城,去挖薯块来吃。” 讲句难听的,陈景的这具身子,说是宋钰养大的,也不为过。 北面的寒灾,几十年一轮回,放在上一轮,大冉王朝国力尚在,多少能接济一番难民。 现如今,王朝之势摇摇欲坠,赈灾之事,估计是要草草了之。天灾与人祸,在很多时候,都是压垮一个封建王朝的最后稻草。 陈景只希望,在南方这边的胡尊,能循着大先生的书信,好好筹措善款,再捐到北面京城。 当然,吴州商府那边,需要沿途护送的刘尊,要不了多久,也会跟着赶来淮州了。 …… “我张素,向来是济弱扶倾的人,性子敦厚善良。以往拜佛之时,时常能感悟菩萨低眉之像……在此,我愿捐十两银子。” 登丰城的巡抚府里,张素的话刚落,四周围间,尽是一片无言的沉默。认真地说,胡尊是南方变法派的掌灯人,他们亦同意算变法派。 但终归和京城里,那帮愿意舍头颅抛热血的不同,大多人的心底,总想留着一条后路。 胡尊闭目。 作为南方六州的巡抚,除开官俸之外,他亦在暗中,扶持不少族人的生意,官职。比起一身清廉的大先生,他算得一个富户。 而且这一次,是要上交到京城,大先生亲自过目的。 “笔吏,便写我胡尊……二百两。记着备注,这二百两银子,是从伍到至今,攒了好久的私财。此番,愿全部奉上,帮助大先生救济灾民。” 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这募捐的份额,需要一个很微妙的数目。 只等胡尊说完,不多时,在议事的许多官吏,都纷纷慷慨解囊,等笔吏落笔,张素凑头一看,发现自己捐的十两善款,被列为第一位,极其醒目。 “我讲过了……我张素是个敦厚善良的人。笔吏,你便记,张素再添三十两,三十两!” 坐在高位的胡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放在以往,善款募捐的事情,朝堂会派人下来。但现在,大势岌岌可危,朝堂自顾不暇,只剩大先生在操劳此事,反而省却了很多条框。 “对了,还有一事,到时候,这笔银子会让吴州商府的刘尊,亲自护送入京。” “怎的?我淮州没人了?为何要吴州的老裨将去送?”张素在旁皱眉。 “大先生的意思。” “大人,可见信?” “是刘尊在信里所讲。这事儿,你莫要管了。”胡尊笑了笑。抛开苦寒的天气尚且不说,到时候半道出了岔子,只怕还要被降罪。实属烫手山芋,不管真假,既然刘尊愿意去,那便让他去。 呼出一口气,胡尊笑意更浓。他有些奇怪,这一次筹捐的事情,南方的那些世家,似乎都很安分,并没有来使坏。如若不出意外,这一轮他也算立功了。 “对了,动员百姓募捐的事情,如何了?” “都是散枣子,不过慢慢堆起来的话,单单在淮州,都筹了六千两的银子。”笔吏翻了翻卷宗,认真开口。 “可是有大户捐了?” 笔吏看了看摇头,“都是百姓居多,南方的门阀大户,一文不捐。最大的数目,是伏虎林的陈家马庄,捐了五百两。” “陈家马庄?” “便是当初……取军功擢升县伯的陈景。” 胡尊揉了揉额头,才记起了这个名字。 “我特意派人去问了。听说陈家马庄,都压了庄人三个月的月俸,却依然捐了五百两。那五百两,估计是以后跑马货的本金。” 在场的人,皆是眼神动容。特别是胡尊,还垂下头,抹了好几下眼睛。 “大人,若无事的话,我还需去一趟官坊,查一下其他五州捐银的数目。” “去吧。” 那笔吏点点头,抱拳转身。 …… “讲了,都讲了。”走出街外的淮州笔吏,在寒风中下了马,对着面前的陈景,露出温和的笑容。 “赵吏辛苦。”陈景垂手,摸了一锭银子。却不曾想,被面前的小笔吏,执意推了回去。 “放在上月,你这么给我银子,我指不定要偷偷藏了。”笔吏笑了声,“但现在,陈东家的银子我若接了,便会烫手的。这世道里,许久不见陈东家这样的人,若不是公务繁忙,当真要与你喝两盏酒。” “陈东家,收好银子,明年若是真起了战祸,还请多买些干粮驮马,入深山避祸吧。” 陈景捧着银子,认真地抬头,看着小笔吏上马。 “早知道,我当初便不该听我父的,不选文路,只做个小兵卒,说不得还能去漠北,与北狄狗杀一场的。我巍巍大冉……州四十六,二都九关——” “上朝天国,日月浩瀚。” “四海臣服,漠北蛮山!” …… 小笔吏的声音渐远,陈景沉默转身,带着邢小九,重新踏入无边的寒风之中。他遇过很多人,在大厦将倾之下,每个人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138章 天灾人祸,王朝覆灭之像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离着年关,还剩四五日的时候,吴州刘尊的人影,终于出现在了马庄之前。 这位头发夹白的商府老将,面对着陈景,神色显得无比动容。 “陈景你放心,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都要将这笔银子,亲自送到大先生手里!” 陈景笑了笑,对于刘尊,他心底是放心的。若不然,当初便不会舍近求远,请邮人去吴州送信了。 不说什么擅离职守,或者伪造假信……只要将这笔善款,平安送入京城,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老将军,这一回带了多少人?” “半府。”刘尊沉下声音。 半府,即是千人。除非说是什么群盗巨匪,否则应该是够了。 刘尊顿了顿,继续开口,“在收到你的信后,我便按计行事,巡抚胡尊那边,我同样以大先生的名义,去了书信。他原来还在迟疑,不过和你想的一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后面反而是拱手相让了。” 关于胡尊,陈景也不知怎么说。并非是大先生眼光不行,而是变法之势,在南方需要一个压得住的人。胡尊有功,且是行伍出身,先前又支持变法,便一下子上位了。 但很明显,胡尊眼看着是要压不住南方了。毕竟,有司马卓这位妖孽在。 “老将军,到时候一路北去,还请万分小心。” “我虽五十有四,但不觉老,我的刀,尚能保家卫国,为民请命。” 陈景有些动容,长揖一拜。 为了帮助大先生,他在南方已经尽力。现在只能希望,小皇帝能在大先生的辅佐下,镇住国邦。 “见了这一回,入京城前便不见了。担心胡尊发现,会给你留祸。”刘尊满是冻疤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朝堂不救,世家不救,也只有我们这些人,愿意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陈景,你是个义雄。” 这词儿,陈景并没有听到。但他明白,在面前这位老将的眼里,他已经得到了一份欣赏。 风霜中,刘尊翻身上马,随行的十几骑人,亦是跟着一起,齐齐在马上,冲着陈景抱拳。 只等人影渐去,再也听不到马蹄,陈景才收回目光,久久站在寒风中。 …… “东家,今日一早便听说,老将军已经启程了。南方六州凑起来的善款,共有两万多的银子,几十口的大箱,都用驮马运了,一路往京城赶。” 打探回来,赵三将情报一一说出。 听着,陈景心底松了口气。南方的善款,在他的布局之下,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当然,很大的一部分功劳,要分给司马卓,没有他压住世家,南方筹措善款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听说芝州那边,都开始下雪了。刘老将军这一路,恐怕要很辛苦。” 再过两日便是年关。按照中原人的习俗,年关岁末是要与家人一起,除夕守岁的。 但这副光景之下,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舍弃小家,奔赴大义了。 陈景只希望,刘尊这一路平平安安,这王朝也平平安安,不要再出什么事情。让他先安安稳稳的,度过前期的蛰伏。 “赵三哥,回屋吃盏热茶,先暖暖身子。近了年关,这几日无需再往外跑了。” 赵三脸色欢喜,冲着陈景点点头后,急急跑向自家的木屋。那木屋边上,有新贴的春联,还有妻儿的欢声笑语。 同样,在陈家马庄里,许多的青壮都带着家眷,热热乎乎的开始准备新年。若没有陈景,若没有这个马庄,只怕这许多的庄人,还要在外头疲于奔命,为家人的一日两顿,愁眉不展。 “我等多谢东家!” 正当陈景想着,许多聚来的青壮和家眷,都突然齐齐开口。连着李恒,都带着新搭伙的小村妇,冲着陈景抱拳。 陈景笑了笑,在这种世道,他的人生并非一无所有,至少还有宋钰,还有这一大帮,愿意追随他的庄人。 或许在未来,他的人生,会在这些庄人的帮助下,往前迈出一大步。 …… 京城,皇宫外的御道。 一袭人影走出御书房,沉默久久,才孤独地往前走。走过九根蟠龙柱时,他停了下来,仰起的脸庞,满是诉说不出的悲伤。 在外候着的护卫,迅速取来大氅,给那袭病弱的人影披上。 “四桥,陛下不允。” 扮作护卫的袁四桥,同样脸色沉默。他明白,眼前的大先生说的“陛下不允”,是所为何意。 北方的十万赈灾款,派人去查后,发现流到难民手里的,不到一碗稀糊粥,更别说其他的暖袍,还有将搭建的棚屋。 “别的事情,我或许让一步,但这十万两的赈灾银,若是吐不出来,只怕聚到城外的难民,迟早要闹出大祸。” 袁四桥眼神凌厉。巴不得立即取剑,重操旧业,杀尽天下贪官的狗头。 “四桥,北方筹措的善款,现在如何?” “大先生放心,已经筹得四万两余。还有南方那边的善款,也将送过来了。” 风雪中,大先生仰面朝天。 天灾人祸,往往是一个王朝的覆灭之像。到了明年,北方还有狄国的施压。若是大冉不出兵,这头北方蛮虎饿了,还会继续讨肉的。 今年割三城,明年割三城,要不了多久……整个大冉,再不复大国之像。而他们,与亡国之奴,又有何异。 “大先生,对北狄那边,终归要赢一场的。这种局势之下,若不能鼓舞山河,只怕……” “抗狄的事情,陛下还在考虑。雍州边境,那聚起来的七千义士,已经数次派人过来,请朝堂发兵,共赴国难。但朝堂上的所谓重臣,只将这七千义士,当成了反贼。” 大先生垂下头,“我需要斟酌一个法子,劝谏陛下,不管输赢,这一场面对北狄的大战,只有打了,才能聚拢中原的士气与民心。” “大冉不能亡,山河不可碎。有文死谏,有武死战,又何愁王朝不兴啊。”大先生悲声不已。 久久,才慢慢平息下来。 “大先生保重身子,年关将近,西珠公主那边,差人送来了一件狐绒氅,还留了约见的信。若不然,大先生去见一面……” “不见了。”大先生颤了颤身子,“拒婚的那一刻起,我与她,便再无同船渡的缘分。我虽未死,但那年的赵状元,却已经死了。” 袁四桥站在边上,一声浓浓的叹息。 …… 139章 虽一介文人,我都恨不得抬刀取马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毫无疑问,这是陈景来到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年关。在不知不觉中,在一场场的惊心动魄中,时间像条老狗,一不留神就撂着狗腿,匆匆跑远了。 马庄里的岁宴,并不算太丰盛,这百余号人,齐齐围坐在一起,一时间热闹无比。 按着陈景当初定下的规矩,马庄的每一年,都会有分红。虽然只是刚开始,资金也没多丰足,但规矩不能破,你只有立住了威望,才能让部属归心,死心塌地地追随你。 马场七鹰,以邢小九打头,是当初在塘村里,最先跟着讨命的七个人。邢小九,胡东胡西,李恒周勇,还有赵三和吴志这两个猎户。 “每人取十两。”正在拨着算盘的宋钰,抬头露出笑容。 不多时,除了邢小九之外,余下的六人都欢呼起来。更是让旁边的许多庄人,都眼神炙热,巴不得自个东家马上跑马帮,然后背起刀弓,立即跟着做跑家子。 孙雄,还有唐傲这些老卒,加入的时间不长,但也算立了功,陈景也没有吝啬,每人分了三两的花红。 至于祝峰,这尊大佬性子恬淡,并不喜欢聚财。陈景只能将这些银子,用作祝峰以后的药诊。身子孱弱,说不得以后,还要多购置一些大补之物。 分完花红,随着邢小九的一声高喊,整个庄子的人,才开始齐齐欢呼起来。十几个的庄人娃儿,眼见着要入席,急急停止了打闹,兴冲冲地跑回来。 陈家马庄的岁宴,在欢闹中开始,即便外头有风霜遍布,但每一个庄人的心底,都是热乎乎的。 只吃了半席,邢小九抹着油,忽然走了过来。 陈家怔了怔,顾不得宋钰的疑惑,带着邢小九急急出了马庄。等绕到庄外的密林,才发现林汤和林逍两人,早已经候着了。 “陈景见过兄长!” “景弟!”林汤也脸色欢喜,走近了两步,和陈景抱了抱。 “兄长来登丰城,莫非是有事?” “景弟你猜?” “任职了……” 林汤脸庞激动,“也不知怎的,前两日的时候,登丰城突然来了文书,终于让我任职五湖郡的府台了!” 陈景也舒服地大笑。当初定计毒杀吴秀,便是为了这一步。还好并没有估错,林汤现在的身份,属于中立型的官吏。也亏得如此,不管是维新派还是守旧党,都没有过多阻挠。这两帮的人,反而都会将林汤当成自己人。 “今日去入册任职的时候,胡尊要留我吃席,但我婉拒了。同样,登丰城里的不少世家,也留我吃席,但我也都推脱了。” 林汤在官路上的擢升,相当于夹缝求存。不管是不是墙头草,但偏偏这样的手段,方能迎来一场成功。 “原先想让逍哥儿来的,但我总想见见你。景弟,多谢了。” “兄长莫说这些。”陈景笑了笑。林汤擢升,以后便是他的贵人。在南方六州里,他巴不得林汤越走越高……若是能坐到胡尊的位置,他们这对联手的义兄弟,一白一黑,说不得要叱咤江南了。 当然,想归想,陈景明白,南方六州还有一尊大佛,以他和林汤现在的背景,还撬不动。 那尊大佛,便是司马卓。 “景弟,你可听说了北面京城的事情?”叙旧完,林汤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陈景点头,“听过一些。不仅是寒灾,京城那边已经割让了三城,使狄国人更加肆无忌惮。” “会打起来么?” 陈景犹豫了下,“我也不知。但若是不打,你我的计划,可能要变了。” 不抗狄的话,只知一味地退让,这大冉王朝的宿命,只会慢慢沉沦,直至沉到谷底。 “景弟也知,若王朝不作为,到最后只需一根焰硝的引子,整个中原就要炸起来。若按我的意思……我大冉上国,该强势一回了。” 无疑,北面的局势,哪怕在南方这里,依然牵动了很多人的心。大到司马卓那样的枭雄,小到一个淮州笔吏,或许各有心思,但都心里明白,外族之害,才是中原最大的灾难。 林汤叹着气,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前几日的时候,我在京城的一个友人来信,信里说,几个头发花白的告老京官,已经聚在一起,准备入宫死谏。想让陛下那边定了决心,和狄国彻底开战。但后来大先生知道,将他们拦住了。” 大先生若不拦,便是一场枉死。朝堂上,越是底蕴丰厚的人,越是不想和狄国开战,会拼命地怂恿小皇帝,万事以和为贵。 “听说在北面,被割让的雍州三城,有个叫耿洪的小裨将,已经违抗军命,并没有带着本部的八百人后撤百里。而是继续留守在城关,聚起了七千的忠义之士,誓要死守雍州边境,寸土不让。但朝堂那边的说法,这些人是反贼。” 林汤声音悲呛,“若他们是反贼,这满天下,谁又敢称忠义之士。虽一介文人,听着听着,我都恨不得抬刀取马,奔入北疆卫国杀敌。四十六州的大冉,只剩二十八州,三次迁都,又失去了漠北一带的屏障。” “吾国,岂可做仓中硕鼠啊!” 陈景安慰了句。在他的心底,无关前世后世,终归留有一份保家卫国的念想。若北方战事打起,他亦愿意带刀北上,破敌枭首。 中原可以乱,可以碎,但外头伸进来的爪子,务必要一刀断掉。 说到心痛之处,林汤以袖掩面。 “景弟,我这就回了,原先还想和你喝盏庆功酒,但现在看来,只能再择日了。” 陈景起手抱拳。他和林汤的身份,并不能让其他人发现。除非说,有一天他们两个人,都齐齐站在了南方六州的巅峰。 “景弟,南方若是跟着乱了,你莫要逞强,带着庄人先入山避祸。” 类似的话,陈景已经停了不下两次。 但这偌大的中原,真的山河尽碎,他又能躲到哪里。 国破了,何以为家。 …… 140章 这天下,非黑即白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年关的喜庆,便如投石入湖,在激起了圈涟漪之后,没出几日,整个南方又变得死寂起来。 直至到了元宵,第二轮的喜庆稍稍冒头,刘尊送善款去京城的事情,才算有了音讯。虽然一路冻寒,又遇着不少的匪盗,甚至是聚拢闹事的灾民……在折了百多人后,千余人的商府军,还是将南方的善款,送到了京城大先生的手里。 “不过三四万两的银子,你瞧着你们,就好像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又要护送,又要请人帮忙,陈景你知不知,我南方司马家一月的漕运,能赚多少银子?哈哈哈。” “司马公子,银子不多,但能救很多人。”陈景抬头,面色没有变化。他有些摸不透,面前的司马卓,为何突然来庄子。 “莫想了。”司马卓眯了眯眼,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真想杀你的庄人,我早下手了。这次过来,不过是顺道,再顺道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你可是县伯?” “自然是。” “这不就得了。”司马卓努了努嘴,“南方六州里,每逢元宵之日,有爵位的人都会同聚,吃个酒睡个花娘什么的。” 陈景沉默了会,“司马公子,我庄里还有事情。” 这种守旧派的聚闹,他并不想参加。而且在隐约间,他这个小县伯,会被人归类到守旧一派。 “便当陪我一起。”司马卓有些不悦,“我若自个去了,说不得那些扎堆的小县伯小县候,都会过来碰我的臭脚,一想到此事,我就觉得很烦。” “庄里的事情——” “你有个卵的事情。”司马卓恼怒打断,“要不然,你干脆不做这小县伯了。” “又无人请我。”陈景犹豫着拒绝。 “知不知为何不请你?这南方的几十个爵爷,除了你之外,都是用银子买的。而你,是堂堂正正的用军功来换,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但这些你莫管,我站在那里,没人敢嚼你舌根。” 陈景还是不动。他心底明白,司马卓还想着拉拢他,去做什么反天反地的大事。 “爱去不去,滚蛋!”约莫是等得久了,司马卓咬牙切齿,恼怒地喷出一句。 陈景点头,刚要告辞转身—— 却不曾想,司马卓又忽然伸手,将他一下子拉住。 “我不管,你若是不去,我明日就派人烧庄。” 陈景也瞬间咬牙,死死盯着司马卓。这老小子,好像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司马卓得意地挤着眉。 “怎的?我拳头比你大。你若是不服,也得等到拳头大了,再来打回去。” 陈景叹出一口气。招惹了这尊南方大佛,不知福祸啊。 …… 按着百爵宴的规矩,每人可带两名护卫。跟着司马卓,陈景不得不谨慎,将马庄战力的前二,邢小九和唐傲两个,都齐齐带了过来。 两人坐在马车里,司马卓往外瞟了一眼,并无任何的表情。 “陈景,以后要靠着这些人了?” “不过跑马的生意,足够了。” 原先的时候,陈景是想骑马跟着的,奈何司马卓硬要拉着他,齐齐坐上马车。甚至让陈景一度怀疑,这老小子可别有什么龙阳癖。 司马卓的目光,一直在陈景身上游走。直至陈景咳了两声,老小子才笑了笑,斜斜地靠了下来。 “我真的很好奇,你这样的人,为何甘愿做一个跑家子。” “人穷志短,想办法赚银子。”陈景冷静回答。 “真想拼命赚银子,那份偌大的军功,你却偏偏换了爵位。我查过了,你从吴州带回来的东西,卖的银子可不少。” 陈景皱眉。 便如他先前所想,司马卓便如一座大山,死死压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很多的事情,都放不开手脚。 连他自个也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司马卓的目光,突然留意了他。刚从蛮山回来,便来挡官道了。 “这天下,非黑即白。你陈景,却不要黑,也不要白,偏想靠着自个,走出另一条的路子。我告诉你,这根本没可能。” 陈景没接话,只赔笑了句。祸从口出,他不确定司马卓,这一轮的目的是什么。 “前几日,我特意去了一趟官坊。知不知,我去查到了什么。” 司马卓目光眯起。 “你大概在想,北方寒灾啊,要饿死人啊。但我告诉你,在南方六州里,大先生变法的淮州里,同意饿死了近三百人。” “然后呢。” 司马卓笑笑,“陈景,我想告诉你的是,莫要抱着期待,我先前就讲,这大冉王朝,已经像一条剥皮老羊,喘不了多久了。若不然,你等着明年来看,你再看看朝堂上的那位小皇帝,还有那些家伙们,是怎样的贪生怕死,割肉伺虎。” “你定然觉得,有大先生在,或许王朝还能救。但说到底了,大先生能实施变法,无非是小皇帝的支持。但有一日,以小皇帝的软弱本性,怕得罪天下世家,又怕得罪狄国,吓得不敢变法了,大先生会如何呢?” 陈景心底叹息。 若真是这样,只怕大先生凶多吉少。每一个王朝的末年,都会涌出似明灯一样的人,大多数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司马公子,莫非是收到了什么风声?”陈景想了想,竖起了耳朵。 “嘿,我偏不告诉你。”司马卓淡淡一笑,看穿了陈景的意图。 这老小子! “你便等着吧。”司马卓伸了个懒腰,全然没有在外面的儒雅模样,“明年,应当是大冉的生死难关了。先有兵祸,又有天灾,且朝堂上下,除了一个大先生,尽是鼠目寸光之人。我那主家,那家主司马仇,生怕被王朝的崩塌祸及,早早的,居然将不少的银财粮草,都往南方转移了。” 司马卓笑得更欢,“指望这些人中兴大冉,倒不如指望公鸡下蛋。陈景,这到了末年的王朝,已经没奔头了。” 陈景沉默不语。 分析,拉拢,向来是司马卓最厉害的手段。若换成其他人,说不得便会早早答应了。 但陈景很明白,将身家性命,不管交到谁的手里,都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141章 百爵宴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百爵宴,又称福禄宴,是南方一带的富贵公们,显摆财势的好机会。 等入了一座精致的府邸,陈景才明白,司马卓嘴里的捧臭脚,到底是怎么回事。 入得宴席正堂,还没等司马卓站稳,不多时,四周围的许多人群,便齐齐涌了过来,朝着这位南方司马家的嫡子,拼命请安问候。 甚至还有两个,要当场给司马卓赋诗一首,直接被司马卓推开了。 “便坐这吧。”选了一个临靠窗的位置,司马卓慢吞吞地坐下来。 陈景并不知道,这一次跟着司马卓,来的哪一府的人家。但他总觉得,在司马卓的心底,似要有很多的话要说。 并没有任何顾忌,司马卓直接推开了窗,顿时,风声“嗖嗖”地吹了进来。离着不远,一个气宇轩昂的世家子,被冻得哆嗦了下,刚要起身骂娘。当看见始作俑者是司马卓,急忙又换了模样,拼命地拱手赔笑。 司马卓懒得理会,抬起了头,认真地看着陈景。 还没开席,但先上来的冷盘糕点,足可看出主人家的富贵。 “知不知,这一个酥糕,是如何做的?”司马卓淡淡一笑,抓起了盘里的一块糕点,晶莹剔透,看起来便有食欲。 “先取五月的桃酥,要挑最好的,至少是七八十银子,才能得这么一丁点。至于面皮,也并非普通的面皮,要去中州的深山里,先采上好的野茶,再用老山泉来温泡,然后便将这些面皮,浸在野茶老泉里,浸个四五日的话,便差不多入了香茶味。” 司马卓张开嘴,将酥糕慢慢吃入嘴里。 “这一枚酥糕,拢共来算的话,起码值八两的银子。” 陈景眼色微惊,抬起了头。 “等会上的菜色,恐怕你见多了,更要惊掉眼睛。单单一道羊舌炒笋,至少要杀十头的羊,只取舌尖尖的位置。这一轮,至少得十桌吧?也就是说,为了这一道菜,便杀了一百头的羊。” 只吃了一半的酥饼,司马卓抬着手,将剩下的一半往窗外扔下。不多时,在窗外的位置,响起了无数乞儿的欢呼。 “府里府外,便像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山珍海味,另一个,则是饥不择食。” 陈景点头。他忽然猜出来,司马卓还是在拉拢他,不死心的那种。 见着陈景的模样,司马卓有些满意,刚要再开口,却在这时,两个华袍的世家子走来,激动地要给司马卓敬酒。 “滚。”司马卓面无表情,冷冷开口。 顿时,来搅乱的两个世家子,吓得急忙退走。 “什么东西,也配给我司马卓敬酒。当然,若你陈景想敬酒的话,我勉为其难喝一盏,也是可以的。” “司马公子,我陈景只是一个小马商,并无其他的本事,在这场世道,不过想平安活下去。” “耳朵不好,刚才讲什么,我没听清。”司马卓咧开嘴,冲着陈景笑了笑,“许久不见你这样的人,从平安镇到蛮山,再到淮州,你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一头狼,而狼,是行千里而吃肉。” 陈景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不管是大先生还是司马卓,他都不想投靠。何况,司马卓要做的,还是取而代之的大事情。他若是参与了,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成为司马卓的麾下幕僚,一辈子被牢牢绑死。 “上菜了。”司马卓扫了眼陈景,声音有些不甘。 不多时,四五个娇媚的侍女,脚步轻盈,托着镶玉的食案走来,在俯身之时春光乍泄,甚至还有一个,忽然目光含春,对着陈景吐气如丝,撩人至极。 “喜欢么?”司马卓拿起筷子,饶有兴致地开口。 “你只要讲一句,我等会送你二三十个,美貌与才学,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陈景身后,邢小九脸色激动,“东家,二三十个的话,可以分给很多庄人了,我邢小九让他们先挑——” 唐傲死死掩住了这家伙的嘴。 陈景不为所动。美女与钱帛,自然是喜欢的。但这种糖衣炮弹,一旦贪了,便会落入司马卓的掌心。 “拙荆似母虎,我可不敢。”犹豫了下,陈景才吐出一句。 司马卓笑了声,没有再追问。 偌大的一场宴桌,偏偏只有他们两个。哪怕旁边再挤,都没有人敢过来落座。 “明年,若是不抗狄国的话。你瞧着,三年之内,大冉必亡。” 虽然压着声音,但陈景还是听明白了,司马卓语气里的期盼。 “当然,若是抗狄的话,虽然与我目的不符……但不管如何,我亦会支持。” “司马公子……是个复杂的人。” “你不懂,在这个中原里,怎么闹都没事。换一茬走一茬,都是穿着长袍的中原皇帝。但若是狄国攻打入关,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举世大祸。再说了,老子可不想以后梳辫辫。” 后半句,让陈景一时笑了起来。 “平安镇的掉包计,蛮山的虚兵,还有取军功的果断,筹善款的热血……陈景,我们很合适。” “我们不合适。”陈景犹豫了会,摇摇头。实话说,他不想激怒司马卓,但有些事情,他不想模棱两可。否则到时候,让司马卓觉得他是朝三暮四的人,真起了杀心,神仙都难救了。 “为什么不合适呢?”司马卓皱着眉。 “司马公子,许五樽是我的仇人。兄长尸骨未寒,到时候我若与他共事,岂非是不忠不义。” “夏崇,一刀断虎骨的那位?你便这么记着他?” “他是我兄长,此生不变。” “这确实是个问题。”司马卓有些不甘,“若你和许五樽,我肯定是选他的。但我不知为何,我现在居然有些想选你。” 你可别鸡毛乱选。 陈景脸色一惊,好不容易憋出的理由,这司马卓,真舍弃许五樽来选他的话,可真没天理了。 “司马公子,你和许五樽可是老友,他甚至千里迢迢地来淮州看你。” 司马卓表情不变,“无需如此,你和许五樽的鸡毛事情,我是懒得管的。而且以你现在的模样,也不见得能动他,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在慢慢看淡了。”陈景冷静点头。 在桌下的拳头,却又紧紧握了起来。夏崇的仇,等有一日,他终归要报。 142章 起义军的传闻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两度拉拢不成,此时的司马卓,抬头看向陈景的时候,脸庞上已经多了一丝复杂。 “陈景,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但你还没明白,我这人的脾气有时候很温和,但有时候也很凶残。” 这语气里,多少带着一份威胁。便如很狗血的爱情观,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当然,在陈景看来,面前这位最出彩的世家子,并不是善妒易怒的蠢人。 “司马公子,陈景赔罪一盏酒。” 司马卓沉默了会,点点头。 “你记着我的话,在南方六州,若是不想做大事,便安分一些。” 言下之意,他会一直盯着陈家马庄。 陈景只觉得,一股微微的无力感,涌遍了全身。拳头不够大,在这样的世道,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处处受到制衡。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豢养私兵的原因。 即使不甘,但在司马卓的这份态度之下,陈景还是冷静地抱拳。 “司马公子,陈景受教。” 司马卓摆了摆手,“罢了,有些东西不可强求,说到底,我对你还是有一份欣赏的。虽然到了元宵,但等会出了百爵宴,便莫要乱逛了,趁早回庄里,派多些人值夜。” “司马公子,这是为何?” “京邑一带的卢州,有人不满于朝廷的软弱,开始起义了。南方的浦州,亦有一拨起义军。你也知晓,去年快入秋的时候,才算平叛成功,但现在,又有一轮起义军了。” 浦州,同属南方六州之一,但地势多山,土地贫瘠。 陈景眼色复杂地抬头,看向司马卓。 司马卓一阵骂娘,“你莫要这么看我,这事儿不是我做的。病怏之国,原本就不讨喜,再加上三番两次地割让疆土,又遇到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寒灾,活不得的人,自然是撂着膀子去干了。” 陈景心底叹气。这王朝的局势,终归要走上另一条极端的道路。 “嘿,那可刚好,有人牵了头,说不得以后造反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和陈景不同,司马卓的脸庞,慢慢露出一丝笑意。 不想做出头鸟,但现在有人做了,他的势力,以后便能浑水摸鱼。 “这几日,胡尊那边,约莫也收到了消息,急得焦头烂额。你瞧着吧,等寒灾稍稍一去,这家伙指不定又要募壮丁打仗。可惜啊,你陈景已经有了爵位,这一轮是上不了军册了。” 陈景没有多高兴。相反,一种更加浓郁的危机感,不时压在他的胸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南方局势大乱,伏虎林的陈家马庄,同样要被波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早些时候便说,大冉三百余年的国祚,将到头了!”司马卓仰起头,声音里有了一股子的肃杀。 百爵宴只喝到半席,陈景便匆匆告辞。出了那座精致的府邸,抬头往远处时,发现一群的世家子,不知从哪儿捣鼓来了烟花,在这种光景之下,正狂呼着燃放起来,炸得整个夜空姹紫嫣红。 只可惜街上人影稀少,再没有往年花灯满街的热闹。长街的沟渠边,几个酗酒冻死的老鳏夫,没人抱来草席收尸,不知冻了几日,连肤肉都便青了。 七八个当街截抢的泼皮,刚好从巷里冲出,要拦住陈景三人打抢一番,被邢小九和唐傲,怒吼着抬刀,砍伤两个后,齐齐疯狂遁逃。 “上马回庄。”陈景皱了皱眉。眼前的景象,已经到处死气沉沉,若开春之后,王朝没有一场鼓舞山河的壮举,只怕真要如司马卓所说,三年必亡。 …… “东家有说,再新建两座箭楼!没围青砖的地方,便多缚几层篱笆,多钉一轮木头!”作为庄里的瓢把头,邢小九按着刀,不时大声开口。 如今的陈家马庄,近百号的人手,能动员的劳力已经不算少,随着陈景的吩咐,都纷纷出庄伐林,编织荆棘篱笆。 只可惜,如今的冬日不适合烧砖窑,只能采取应急的手段了。 陈景裹着大氅,沉默地站在庄子中央。司马卓给他的信息,当不会有假,很容易联想得到,天灾人祸之下,王朝又没有作为,便如陈胜吴广那般,一个契机之下,一旦处理不好,会形成燎原之势。 若是再运气差些,碰到强人打庄,准备不周的话,只怕整个庄子的命运,都要陷入危难。 此时,祝峰已经带着庄里的三十余青庄,急急走了过来。由于不能私造奴甲,陈景只得去布庄,请人裁了制式的短褂,里头穿填着兽皮的冬袍,外头再套上马褂,再统一握刀拿盾,已经初具行伍的模样。 “东家,这里离着登丰城不远,起义军或许不敢闹到这里。”祝峰走近,看着陈景的神色,急忙安慰了一句。 “我也希望如此。”陈景皱住眉头,“但有些事情,全凭猜测没有意义,不管如何,都先要准备好。” “事实上,这些起义军都是苦命之人……只要朝堂那边做一点让步,给点甜头,或许这些人就慢慢散了。” 陈景何尝不知,和先前的叛军不同,这突然冒出来的起义军,无非是活不得了,只能系着脑袋,最后去搏一搏。 “对了东家,胡尊那边,先前赈灾了么?” 北方有寒灾,南方同样也有,但相对之下,只是没有北方严重。胡尊在先前,确实也赈灾了一轮,但零零碎碎的,不过是搭了几个粥棚,送了些旧衣出去。 若是大先生不亲自来信,只怕这次所谓的北方善款,估计这位南方六州的巡抚,都懒得去筹措。 “怪不得了。”听着陈景说完,祝峰无奈叹出一口气。 “东家,我是真的希望,明年我大冉,能与狄国开战,若是能打赢的话,说不得,便赢了喘息的机会。” 不管赢不赢,只要朝堂敢挺起脊梁,去与狄国开战,便已经是一场鼓舞山河的壮举。 天灾,异族兵祸,现在王朝内又有了蔓延的起义军,屹立三百余年的大冉王朝,便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半截的身子,已经埋入黄土了。 143章 衍生的南方战祸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十几日的时间,伏虎林的陈家马庄,都在赶工修建,站在庄外的道路一看,已经差不多像个营寨一般。 二月入末,南方一带的冻寒,开始慢慢褪去。远处的山色,也逐渐有了参差不齐的新绿。这乍起的春色,难得给整个死寂的世界,添了一丝活气。 但陈景明白,春色将至之时,反而会更加凶险。换句话来说,那些起义军,只怕要杀出浦州,四处讨命。 “东家,有你的信!” 正在这时,外头的赵三急急又回了庄子,将一封信笺递到了陈景手里。 陈景打开,取出夹层的信纸,等烫开字迹之后,才认真看了起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信,居然是大先生亲自来的。在信中,大先生从刘尊嘴里,知道了南方筹措善款的事情,对于陈景感激无比。 另外,还提了京城的形势。京城的混乱,比起南方更要凶险几分。在民间有起义大军,在朝堂有坚持割地讨好的软弱派。寒灾的余威,还在北面肆虐,冻死饿死的人,初步统筹的话,已经到了三万人。 陈景明白,若非是大先生一直在筹措善款,只怕死的人,只会更多。 “变法举步维艰,但山河不可碎,中原不可欺,长道漫漫,唯向死而生,匡扶社稷而不倾。外有狄国,内有祸乱,吾赵生牛,欲定计而谏,使陛下有抗狄之心。如此,可鼓舞山河,王朝亦有了喘息之机。” 后半句,让陈景生出了希望。不管怎样,他都期盼着大先生能成功,劝谏小皇帝后,愿意出兵抗狄。他来到这里,更想要的,是一个安稳的世道,而非一个吃人的,且风雨飘摇的乱世。 看完信,陈景抓起信纸,沉默地扔入火盆里。 若朝堂之上,小皇帝敢放手一搏,只怕二十八州的大冉,当真要有一场壮怀激烈。 “东家,外头又募军了!”站在一边,赵三又急忙开口。 上一轮的募军,还是攻打蛮山叛军的时候,这还不到半年,便又有了新一轮的募军。 风雨飘摇的王朝,坐镇在南方的胡尊,便如一个补锅匠,四处补着缺口,试图稳住南方局面。 但陈景听说,浦州那边的起义军,已经聚到了三万多人。在去年冬日之时,还趁机占了几座小城镇,作为据点。至于打出的口号,并没有任何意外,无非是推翻大冉暴政一类的誓词。 “那胡尊,先派人过去招安,但浦州义军的三个首领,并没有理会,反而将派去的使臣,直接杀了祭旗。” 陈景揉了揉眉头,去年开始,整个王朝的形势,已经慢慢露出了崩塌的端倪。如今又有了起义,只怕会成为催化剂,催着这腐朽的王朝,迅速奔向灭亡。 “二爷——” 正当陈景想着,不多时,林逍又骑着马,急急赶来了庄子。 “林逍拜见二爷。主子说了,让你迅速带着庄人,入山避祸,南方很快要打仗了。对了,主子还送来了一些人。” 在林逍身后,十几个骑着劣马的青壮,都纷纷下马,冲着陈景抱拳。 “都是主子挑过来的老卒,我都和他们讲了,他们也愿意跟着二爷。还有二十余人的家眷,并没有骑马,但明日也会赶到。” 先前的时候,陈景便拜托林汤,替他找一些退伍的老卒。 但此刻,陈景并不想入山。带着一大群的庄人,劳师动众的,未必寻得到避身的好去处。 而且世道乱了,哪里都是乱,总不能在山里避个几年。真这样的话,到时候想做些什么,都已经晚了。 另外大先生在信里的话,他隐约还有一份期待。若是大先生用计成功,劝谏小皇帝下决心抗狄,说不得这王朝的崩塌之势,便能缓解下来。 “林逍,回去告诉我兄长,让他也多加小心。” “那二爷——” 陈景沉默了会,“放心,若遇着危险,我有办法的。” 林逍见状,点了点头。他知晓自家二爷的本事,当初在蛮山的时候,一度让他惊为天人。 和邢小九死抱了一个,林逍才告辞上马,匆匆又离开了马庄。 “唐傲,将新来的兄弟安排一下。”陈景呼了口气,冷静开口。 再加上这十几人的老卒,陈家马庄的可战之人,已经有五十余了,相当于一支小规模的哨队了。 “东家,外头都是难民!” 陈景走出马庄,往不远的官道看去,和当初蛮山战祸一样,才安定没多久的百姓,又开始新一轮的逃亡。 浦州那边的起义军,为了占城,已经和官军杀了几场,烧起的硝烟,让附近一带的百姓,害怕地背井离乡。 别说什么都是苦命人,这些起义军杀红了眼,又心里憋着一股怨气,向百姓动刀也大有可能。 “三日之内,军册上有花名的村人,立即入登丰城——”敲着铜锣的老吏,在十几个官差的护卫下,坐在马车上,循着官道不断打着锣鼓。 当然,在取到了县伯爵位之后,哪怕是邬忠这样的狗夫,都不敢来触庄子的霉头。 “什头,什头!” 站着没看多久,听见熟悉的声音,陈景急忙转身。一下子,便看见了铁头于生这些人,都带着家眷,急急跑了过来。 分别之时,陈景便说过,若是以后遇着征募,都可以带着家眷,入陈家马庄做雇工,避开徭役。 不仅是曾经一什的人,还有当初第四哨夫壮营里,许多相熟的村人,和家眷一道,七八十人的模样,都聚到了一起。 “什头,又要打仗了……”跑在最前的于生,满脸都是苦色,“不瞒什头,我已经替父从军三轮了,还寻思着明年上京城赴考……但这世道,根本不让人安生。” “什头,我铁头以后便投靠你了,娘子还怀着身孕,我不想再做夫壮肉军了。”在旁的铁头,也跟着悲声开口。 聚到庄子前的人,都面色悲哀,且带着害怕。当初去蛮山,五千人死了一大半,这一次再去浦州,天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陈景安慰了句。他需要人手,这些曾经同生死的夫壮,虽然比不得老卒,但也算见到生死,握过刀剑,等祝峰操练一番,说不得会成为悍卒。 当然,在训成之前,陈景不会让他们涉险厮杀。 “入庄。”陈景凝声开口。 有县伯的爵位在,两百人私兵的空额,远远还没有到,只要入了陈家马庄,亦算避开了一场九死一生的战祸。 144章 中原王朝,如何能缺了血性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京城。 骠骑将军府里,这段时日以来,许陵君都在深思。深思着那位南方老友,对他说过的话。 “许将军,八大家来了黑翎令信。” 黑翎令信,即是杀人之令。 许陵君皱住眉头,许久不见的黑翎令信,却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关头哦,一下子出现了。 若让他猜,八大家不管不顾要下手的原因,只有一个。 还在御道上挣扎的那位大先生,并没有放弃,在苦谏陛下,复大国之威,与狄国开战。 “骠骑将军……是杀赵副相。” 许陵君沉默抬手,接过了一枚黑翎令牌。杀了大先生,基本是要和小皇帝决裂了。这京城里,能动大先生的,敢动大先生的人,想想都知道是谁。 但大先生在劝谏开战,无疑是触了逆鳞,比起变法来说,仿佛更加严重。 “当初,骠骑将军在平安镇,只差一些便能杀死赵副相了。这一次,当能立下奇功。” 握着黑翎令牌许陵君久久不语。 在上次,他是因为守旧派的利益。大先生回京变法,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是天怒人愤的事情。但这一次,是为了劝谏陛下开战。 许陵君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他厌恶一个损害世家利益的大先生,但并非是说,也会厌恶一个敢与狄国开战的朝堂副相。 虽然是天下最勇猛的世家子,但不管如何,他亦是南征北战的中原将军。更何况,在南方的时候,他有一个老友,对他说了很多不一样的话。那些话,使他的眼光,放在了更远的地方。 “从南方回来,我便病了一场,动不了刀。”许陵君拿起黑翎令牌,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京城世家子何止三千,不若你再请另一个人。” 来送黑翎令的世家信使,怔了怔后,还想着再动嘴,但看见许陵君的模样,犹豫了会,急忙抱拳离开。 天下最猛的世家子,一人退百甲的无双之勇,可不是夸谈。 待信使离开,许陵君才抬起了头,目光看向了北方。和那些窝在小娘子花床上的世家子不同,他打过很多仗,见过很多血,连他天下六绝的诨号,许五樽,五个酒樽,都是他南征北战,杀死敌人用头盖骨做成的。 “袁老四,你在京城的吧?这一次,老子暂时不动刀,便看你的本事了!” 京城皇宫,午门之外的长道。 乍暖还寒的天时,袁四桥并没有易装,穿着长袍,抱着剑,沉默地立在一角屋檐之上。 时局多变,不仅是变法的事宜,到了现在,自家的大先生,还需劝谏陛下立定决心,与狄人开战。 王朝里,单单是京邑的六州,已经有了三场起义,声势浩大。隐隐要成为,这三百余年大冉王朝的催命符。 锵。 袁四桥面无表情,拔剑出鞘,将隐在人群中的一个刺客,刺死在当场。 杀完人,并没有回剑,重新掠上瓦顶之后,袁四桥垂目相看,那剑刃上的血,沿途滴在了霜雪地上。 巡逻的营军,不知去了何处。大先生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只走过了两条巷子,便有几十余的黑衣刺客,呼啸着杀了出来。 “保护大先生——” 四周围间,护卫与刺客杀成了一团,甚至有许多的百姓,都拿着镰刀剁刀,跟着参与进来,护在大先生周围。 京城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不堪。 …… “陛下,赵副相在宫外求见。” 皇宫的御书房里,一个脸庞白净的青年,披着龙袍,在听见近侍的通传后,整个人久久沉默。 他自然知道,赵副相入宫所为何事。但北面狄国,势大无比,又有天下骑兵精锐……如何能轻易开战。 “宣吧。”青年声音苦涩。 “宣——” “副相赵生牛,入宫觐见!” 御书房外,长长的御道上,大先生并没有逾越,在近了宫殿之后,独自一人撑着弱躯,往御书房的方向,稳稳走去。 他走得很慢,有风吹来,便会咳嗽几声。但挺立的脊梁,没有半分软绵,如同赴死一战的悍卒,有着说不清的血性。 时值黄昏,御道的两边,已经悬起了精致的灯笼,将这袭孤独的人影不断拉伸,仿佛成了巨人一般。 直走到御书房,大先生理了理身上袍子,才认真踏了进去。 “赵生牛参见陛下。” “老师无需多礼,请入座吧。” 不多时,便有近侍太监,给两人斟了茶。 “我自知老师的意思……但老师当明白,以我大冉现在的局势,根本没法子和狄国开战。或许,示弱个两三年,等我大冉变法成功,国富民强了,才有和狄国一决死战的底气。” 顿了顿,青年小皇帝声音发颤,“老师莫忘了,我当初……是作为质子,在狄国逗留了四年时间。我更知道,那些茹毛饮血的狄人,是何等的残忍。” 似是不忍再回想往事,小皇帝说着,当着大先生的面,一阵啜泣起来。 “若非是皇兄暴毙,我一个质子身份的人,如何会成为太子。老师欲与狄国开战……可曾想过,到时候整个中原,将生灵涂炭,国不复国。” 大先生似是听得入迷,久久抬头,却说了一句让小皇帝脸色震惊的话。 “陛下,狄国逗留在中原的使臣,我已经派人杀了。” “什么!”小皇帝惊得起身,又颤着身子,狂怒地将面前茶水拨到地上。 “老师为何如此,使臣一死,狄国可是要开战的!” “正合我意。”大先生声音不紧不慢,从怀里摸出一瓷瓶的鸠毒,倒入自家的茶盏里。 “不仅是合我意,更是合了中原百战之士的意,合了那些翘首以盼百姓的意。” “陛下惧狄,并非是什么可笑的事情,我赵生牛也惧,市井里的百姓也惧,行伍里的将士也会惧。这近百年的时间,狄国崛起,我大冉从未胜过一场。但陛下当知,此时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要安抚起义军,安抚千千万万的百姓,唯有将那杆矛头,指去狄国,号称整个中原,共赴国难。” “老师,若不胜呢……” “敢开战,陛下就已经是胜了一场。” 大先生捧起茶盏,“若陛下执意不开战,那么,便恭请提我赵生牛的头颅,派人去狄国请罪。吾赵生牛,愿饮鸠毒。” “大冉变法,如何能缺老师。” “中原王朝,又如何能缺了血性!” 145章 共赴国难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朝堂大军,许多的兵马,都在守旧派的掌握中,他们定然不愿意开战。” “举国天下,共赴国难,聚起来的兵马并不会少数。且,陛下需知,唯有鼓舞一场山河,我大冉才能停下崩塌的势头。” “若不胜,赵生牛愿领死!” 小皇帝焦躁地揉着额头,“老师……莫要逼朕。” 大先生惨笑了声,端起了茶盏,“陛下,真愿意做一亡国之君乎?割肉伺虎的道理,我记得以前教了你很多回。陛下啊,是想成为竹书上的庸君,还是想成为大冉中兴的明君——” 乓。 小皇帝涨红了脸,将大先生手里的茶盏,一下子打翻在地。 “朕讲过……朕要做大冉的中兴帝王。朕” “朕……朕!即刻传令,朕要和狄人开战——” 大先生仰面朝天,激动到身子趔趄。 “陛下英明!” …… “陛下圣旨,共赴国难,传令各州营军,北调五十营,入漠北风龙关!我巍巍大冉,即日起,将与狄国开战——” 仅两日的时间,整个京城,随着红翎斥候的传令,一下子疯狂起来。上到朝堂将领,下到守城小卒,都欢呼连天,忍不住抽刀怒喊。 “共赴国难,入伍者,请自行往官坊录册!” 长街之上,许多的百姓都激动难耐,甚至有许多人,都转了身,看去了官坊的方向。 “当家的莫去……”一个夫妻面档的妇人,拉住了往官坊走的丈夫。 那有些瘦弱的面档小贩,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又缓缓推开了自家娘子的手。 “若我死在漠北,等娃儿大了,你便跟他讲,他的老子,当初也是打狄狗的英雄。” …… 官坊之外,一个赶马夫停下来。在他的后面,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催促着他赶紧送货。 “我送个卵。”赶马夫眼睛明亮。从北面迁徙而来,他的家人老友,都死了狄人的屠刀下。唯有他像一条老狗,惶惶地苟活着。 赶马夫大笑起来,将手里的马鞭儿丢到管家手里。只顿了顿,便和万万千千的入伍百姓,齐齐往官坊冲去。 …… 骠骑将军府。 许陵君立在府外的寒风中,在听闻陛下要与狄人开战之后,清冷至极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一丝振奋的笑容。 他迅速回了身,走入库房,取出了许久不披的铠甲,让下人取了茶汤,开始一遍遍地涂拭。 他嗜血,他残忍,但从来不妨碍,他也是一个军人。 “杀狄啊——” 许陵君仰头怒吼。 …… “八百里急报——” “南方六州,北调营军两万人,共赴国难,入风龙关,将与北狄人一决死战!” 几骑红翎斥候,循着南方的官道,狂奔怒喊。 沿途之中,有难民有百姓,还是巡逻的营军,在听到这道京城的圣命之后,都纷纷欢喜起来。 入伍的高呼,一时间蔓延了整个官路。 在登丰城的巡抚府邸,胡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在先前的时候,为了攻打起义军。他费尽心思,去附近一带征募夫壮,好不容易才募到了六千人。 但现在,一听说要共赴国难,入漠北杀狄,仅仅两日的时间,官坊里的录册,便有了一万余的人数。 “大人,起义军那边……派人送来了信。” “可是求和?” 胡尊皱着眉头,将信笺打开,里头的消息,同样令他错愕不已。信里说,若是胡尊带兵北上,那么浦州的起义军,会答应不进犯他州。 “大人,不可尽信,若按我说,京城要的两万人,不如用入伍的百姓凑数,留着营军精锐,小心提防。”在旁的张素,急忙开口劝道。 “张素,我亦是行伍人……知晓这一场与狄国开战,有着何等的意义。传令,北调营军万人,再征募夫壮两万人,民夫两万人,共计五万,十日之后,便出发去漠北。所需的一切粮草辎重,皆由我南方六州的银库所出!” 胡尊呼了口气。 和张素不同,他这半生南征北战,更能明白这一次,朝堂上为了与狄国开战,大先生费了多少心思。于公于私,他都要支持。 …… 伏虎林。 陈景站在马庄之外,听到了这道消息,也喜得握紧了拳头。大先生那边,终于劝谏成功,使小皇帝下定决心,将要和北狄人开战。 “东家,听说城里的官坊,这几日的时间,都是入伍的人。许久不见这样的场面了。” 中原上国,这近百年的时间,一直被狄国压着欺负。不管是官坊里,还是在民间,上到垂暮老人,下到垂髫小儿,都明白漠北外的狄人,是中原之大敌。难得这一次,朝堂终于硬气了一回,敢和狄国开战。 输赢尚且不说,但如大先生所料,此举已经鼓舞了河山。这王朝里的腐朽,也仿佛变得清明了许多。 “东家,咱去不去!” “自然去。”陈景没有犹豫。不管怎样,哪怕是循着庄人的意思,或是为了军功爵位,这一回他都要去。 中原的兴衰,他无法阻挡。但如这种共赴国难的事情,他若不去,以后想走的那一步……连基本的大义名分,都不会有。况且,先前已经答应了袁四桥。 你瞧着,如司马卓这样的阴谋家,都嚷嚷着去杀一场。 王朝若是崩塌,战祸蔓延到南方,以后也别做什么跑马生意了,干脆就照着林汤的话,入山避祸,做个山大王得了。 不管前世今生,在骨子里,他同样知晓曾经的先辈,为了家国大义,如何舍生忘死,与异族赴死一战。 “唐傲,去挑二十人,准备随我入伍!”陈景冷静开口。 唐傲急忙领命,往后还没走出多远,许多的老卒和青壮,都急急围了过来,嚷嚷着要同去。 陈景看见,邢秋和几个垂髫娃儿,正抱着唐傲的腿,喊着“爷要杀敌,爷要去打狄狗”。 当然,都被邢小九一脚一个,纷纷踹开了。 陈景抬起头,远眺着马庄外的河山。小皇帝或许不知,他这一次的下定决心,不管胜负,但终归……是将整个中原的百姓,凝聚在了一起。 “破狄——”陈景神色向往,金戈铁马的人生,才是吊卵男儿的舞台。 “吼!” 无数的庄人,都纷纷举臂同喊。 146章 你的国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南方入伍的热潮,并没有因为乍暖还寒的天气,有丝毫的耽搁。这一次的时机,大先生抓得很好。若整个中原,都已经对大冉彻底失望透顶,只怕大先生再尽力,也不可能形成鼓舞山河的大势。 不管是转移矛盾,还是共赴国难,这一场的抗狄,大冉王朝必然要打。若不打,便是却了整个中原的民心。 大先生正是看透这一点。 在南方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在京城那边,举国抗狄的燎原之势,该烧成了什么样子。 作为半个冉人,见此场景,陈景同意感慨无比。 “东家,那公子又来了。” 在外巡值的两个老卒,突然跑了回来,冲着陈景开口。 陈景只想了想,便一下子明白。公子……只能是认识的司马卓了,约莫是因为与狄国开战的事情,特意跑来聊聊的。 “陈景,出来跪迎!” 这语气里,分明带着七分的张扬,三分的生气。 …… “很生气,说真的,我司马卓真的很生气。”司马卓咬牙切齿,“多好的局势啊,这傻子小皇帝只要再傻一回,很快就要天下大乱了。” 坐在庄子外的草棚,司马卓喋喋不休。 “但这时候,他却偏偏醒了脑子,要和北狄国开战了!” 只有天下大乱,像司马卓这样的人,才会有机会。但现在,天下好像又稳了一些。 司马卓抬起头,在又骂了几声之后,突然对着陈景笑了笑。 “罢了罢了,若是再发牢骚,只怕其他的人,都以为我司马卓是个软骨头,既然要打,我便先让一步。当然,他若是打输了,我的机会一样很大。” “司马公子要去漠北么?” “世家的老货们,肯定不让我去的。所以,我要易个容,这会儿准备去中州那边,寻个避世的老庸医,他懂些易容的法子。嘿嘿,我自小读圣贤书,书里总是教我,什么忠君爱国,什么为民请命,但我去问我父,问我的那些叔伯,他们却一声嗤笑,只教了我敛财和聚权的手段。” “但我司马卓,终究是个不一样的人。人生一场,你需要自个握住自个的命运,便如你陈景一样。在这一点,你我是相似的。” 司马卓笑着起身,“对了,你莫要误会,我不是专程过来的。来的路上,我还想着杀你几个庄人泄愤,但你刚才的模样,还算恭敬的,那么便再饶你一回。” 陈景脸色无语。威胁的多了,又屁事没有,他已经摸透了司马卓的性子。 司马卓理了理身上袍子,准备走上马车的时候,却忽然回了头。 “陈景,你可去漠北?” 陈景沉默了下,没有隐瞒,毕竟以司马卓的手段,终归会查出来的。 “去。” 司马卓语气欢乐,“瞧着你,终归是一份血气的。放心,要是你死在了漠北,大不了我寻副好些的棺木,将你送回南方。” “我亦是……”陈景呼出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司马奸诈,越来越喜欢耍嘴皮子了。 司马卓没有介意,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南而去。 陈景转身回庄,看见邢小九坐在屋前,正和一个小村妇,玩着折手绢的游戏。 犹豫了下,陈景开口。 “小九,你刚才……怎的不出去?” “东家,我都坐这里等着呢,出去做啥?那司马公子什么的,嘴里虽然一直嚷嚷,但一直都没为难过你吧。” 只听到这一句,陈景一时怔住。 …… “共赴国难——” 登丰城的官坊,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人,即便从伍的人数足够了,但依然有很多的青壮,不愿退去。 甚至还有一些店家,破财送了酒水和干粮,权当是犒劳即将赴北的南方军。不远处的青楼,来了一轮久违的打折,凭着从伍的牙牌,便能三折银子过夜。 凭着县伯的爵位,并没有任何阻挠,陈景很快入了官坊。 “陈爵爷的意思,亦要从伍?” “正是,共赴国难,匹夫有责。并二十名庄人,陈景愿意赴北一战。” 那老吏有些动容。 这七八日以来,都是百姓来入伍,却从未有过,一个身带爵位的人,亦愿意从伍。 “陈爵爷,我帮你登记一下。先前在蛮山的时候,陈爵爷立过大功,说不得这一轮,能升为哨将的。” 上一次,只不过带了邢小九和林逍,便能成为什长。而这一次,可是带了二十个庄中好手,再加上当初蛮山的大功,说不得真有可能,擢升为哨将。 一哨将,可带千人之军。 “敢问大人,如今南方的从伍之数,已经多少了。” 若是其他人问,这老吏定然不喜的。但现在,老吏没有隐瞒,直接开口。 “不算民夫的话,已经有三万六千多人了。不瞒陈爵爷,我是个坐堂老吏,在南方六州里,许久都不见这场面了。” 这场面,几乎是百年难现。天灾人祸,王朝将倾,朝堂内斗,百姓困苦,偏在这种时候,一个举目中原,都同仇敌忾的对象出现了。 只要打赢狄国,一场鼓舞山河的壮举,会如同一双巨人的手,将倾塌的王朝,慢慢扶住。 “共杀狄狗——” 走出官坊,等陈景抬头,才发现外面聚起的人,都欢呼高喊。骨未软,血未冷,儿郎保家卫国,原本就是少年之时,最为干净的梦想。 你可以是个货郎,是个贼偷,是个游僧,又或者是个见利忘义的乡绅,但莫要忘了,你脚下站着的土地,便是你的国。 147章 三万南方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巡抚府,胡尊这几日的脸上,都是遮不住的笑容。好歹又一次,他算是圆满完成了大先生的嘱托。 原本要派出两万人的南方军,不仅增到了三万,而且挑选之下,都是些青壮之士。连着那些民夫,在看见官坊布告之后,许多人都不要月俸,便愿意随军出征。 “如大先生所言,这一场,当真是鼓舞山河,鼓舞山河啊!”胡尊仰着头,舒服地呼了口气。 “大人,这是官坊的入册。除开百姓之外,还有不少的老卒,郡兵,都愿意从伍,奔赴漠北……对了,陈景也入了伍。” “陈景是哪个?”胡尊翻着卷宗,漫不经心地开口。 “先前在蛮山,取了祝彪首级的夫壮。筹措善款的时候,亦带头捐银五百两。”在旁的笔吏,认认真真地开口。 这一下,胡尊停了动作,似是想到了什么。 “记起了,一个马庄的小东家。” “正是。” 胡尊笑了笑,“难得他有这份心意,我讲句不好听的,他几乎算是我的门生了?” 笔吏垂头不答。 “你替我传令,三万大军在五日之后,立即奔赴漠北,准备与王师一起操练,共杀狄狗。这次领军的人,便让鲁大胡子去吧。” 鲁大胡子,在蛮山的战事中,指挥夫壮营厮杀,亦有几分沉稳。左右这种事情,这三万的南方军去了北面,依然要听京将的调遣。 胡尊放下卷宗,犹豫了下,“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位陈景,不若……让他先做个小哨将,能再立下功劳的话,我胡尊也算脸上有光了。” “大人英明——” 笔吏的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急急走入。来人正是张素,听见胡尊的话后,立即出口阻止。 “大人,破格擢升,并不可取。此次奔赴漠北,我亦有更合适的人选。” 胡尊皱了皱眉,他何尝不知道张素的意思。有的时候,在很多的事情上,他斗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一次,这三万人可是在大先生的眼皮底下,奔赴漠北的。 那些送银子给张素的庸将,不用也罢。 “张素,再议吧。”胡尊有些不悦地开口,转过了身,步履沉沉离开了正堂。 “你这该死的笔吏头!”张素怒不可遏,抬腿一脚,将身边的笔吏,一下子踹翻在地。 “莫不是,你收了那小东家的银子?替他做说客了?” “军师,他的银子烫手,我并未收。” “胡说八道什么,若不是在府里,我定要杀你。滚!” 张素冷着脸,不甘地坐下来。他自诩智绝江南,但最近不知怎么了,总觉得江南的事情,他好像把握不住了。 …… “东家,东家!你是南方军的哨将了!” 大红的官榜之下,邢小九推搡开人群,兴奋地往回跑。 听着这番话,陈景的心底,难得露出一丝欢喜。虽然这所谓的小哨将,并不算什么将军,但不管如何,终归有了一部人马。 “小九,南方军的大将是谁?” “鲁绣,便是那位在吞狼关下,带着夫壮攻关的大胡子。” 陈景一下子有了印象。不用猜他都知道,和李光一样,这位鲁绣极可能是胡尊的嫡系。 不过,在五日之后,三万南方军便要奔赴漠北,时间紧了一些。认真说起来,离着去年的蛮山战事,还没有相隔多久,便又要去打仗了。 但他的这一路,每一次的岔道,都算得血与刀的交织,方能杀出一条血路。这一轮,同样没有意外。 关于爵位的擢升,陈景何尝不想。县伯之后,便是县公,需五千头的军功,但一旦擢升,便能豢养五百人的私兵。 大势之下,他并不愿意,只做一个小卒子。当要一步一步,不断往上攀爬。 “小九,先回庄子。” 牵来了马,等陈景翻身而上的时候,一下子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小吏邬忠。邬忠也看见了他,犹豫了许久,才冲着他抱了抱拳。 “回庄。”陈景转过了头,并未还礼。现在的陈家马庄,哪怕他不在,但有祝峰坐镇,不说邬村,甚至是其他的匪群,敢来打庄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收复祝峰,便是陈景在去年之时,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情。 …… “我祝峰,也曾镇守过漠北,更能明白,狄人善马,不仅是冲杀凶猛,连着骑射的本事,也很了不得。” 回到庄子里,陈景寻来了祝峰,两人面北而谈。按着陈景的打算,原先是想带着祝峰一起去的,但不管如何,南方离漠北太远,终归需要一个人,留在马庄里坐镇。 无疑,整个庄子除了祝峰,没第二人能做到。 “狄人的弯刀,不同于中原的制式长刀,认真来说,冲杀之时的挥砍,锋利无比,隐有破风之声。” 弯刀相比直刀来说,更适宜骑兵作战。 “祝峰,狄人可用骑枪?” “并不多用,除非是说,为了在平原之地冲阵,才偶尔会用直枪。”祝峰顿了顿,重新抬起了目光。 “先前操练的时候,胡东这些人的骑枪术,我看了许久,东家的本事……当真有些惊人,这种冲锋迂回突刺的法子,虽然有不少,但像东家这样,敢以大半丈长枪骑杀的,我还不曾见过。莫非,又是贴吧大师教的?” “正是他……”陈景咳了下,迅速撇开了话题,“对了祝峰,漠北的地势如何?” “尽是漫天黄沙,很适合骑兵作战。” “可有山峦?” “有一些岩山,但无人居住。原本我大冉的疆土,是一直延伸到了漠北尽头,将近草原之处,在那里有不少绿洲,曾经还有一座都护府。但现在……那些地方,已经被狄国占了。” 国力孱弱,外面的虎狼,自然会伺机而动。不说狄国,连着蛮山的另一边,也同样要小心翼翼。 “此次东家入漠北,切记我的话,不可与狄人打遭遇战。中原虽然也有马,但论骑杀的本事,远远不如狄国。这也是为什么,大冉会屡战屡败的原因。” 冷兵器的时代,骑军相当于一辆小型坦克,不管是杀敌或是围堵,都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很大的程度上,陈景当初想做个马场东家,隐约也有打造一支骑营的意思。 “祝峰,以往的中原守军,都是如何作战的?” “守城,待狄人出现颓势,立即出城围剿。又或者,以奇计布局,引诱狄人入我中原的圈套,再围而杀之。” “可有阻马的辎重?” “自然有,拒马阵,绊马索,以及铁蒺藜,还有埋伏之时,偷偷埋下的木地矛。一般来说,都是以远射来杀,毕竟在骑兵的较量上……我中原尚有许多不足。” 听着听着,陈景点点头,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148章 赴北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狄人夺我山河,欺我百姓,我大冉上国,浩浩中原,岂有不战之理!” “父兄先人,曾替你我戍守北疆,此一去,不论生死输赢,但清明年关,家祭告翁之时,你我将无愧于心。” “赴北之士,请共饮一盏——” “吼!” 登丰城外,无数的人影攒动,一张张的脸庞上,皆是战意弥漫。数不清的酒坛,在长伍中不断递传。 寒意未消,却有抽芽的春草,枯了一冬,又倔强地活了过来。 人群中的陈景,接过前方递下的酒坛,高高举过头顶,豪气地灌入嘴里。他的人生,将要开始第二场的弃笔从戎。 城外相送的人群,胡尊站在最前,约莫也有了些动容,同举酒碗,声音悲恸。 “吾胡尊,一碗薄酒,送我三万南方儿郎,赴北之战旗开得胜!” “送儿郎——” 四周围间,相送的不少家眷,终于哭出了声音。三万南方军奔赴漠北,无人能知晓,待回来之时,还剩下多少人。 人群中的陈景,急急转过了头,寻着宋钰的方向。 “东家,都在那边。” 陈景侧目,发现宋钰带着不少的村妇和老弱,举着铜镜,站在一处低坡上相送。 古人的说法,高举铜镜,便能照出世间魑魅,无所遁形,保郎君一路平安。 陈景垂下了头。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在疲于奔命,在这种世道里,想方设法的,要挣下一份安身立命的资本。但许多时候,似乎都忽略了宋钰。 “东家放心,逍哥儿那边我都去讲了,大爷现在是府台了,定会帮忙照拂的。” 听着邢小九的话,陈景点点头。 他并不担心,庄子里不仅有祝峰,在不远的五湖郡,还有刚擢升府台的林汤。他只希望,这一次跟随他出征的二十个庄人,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听我军令,大军开拨——” 作为南方军主将的鲁绣,冲着胡尊拜别后,捋了一把大胡子,终于怒喊开口。 仅短短一瞬,在三万南方儿郎,刚开始迈开脚步的时候,四周围原本断断续续的哭声,一下子响彻了天际。 “送我三万南方儿郎,赴北一战,破狄枭首三千里!” 没有长亭,没有古道,三万的从伍儿郎,在鲁绣的带领下,开始往北面行军。 行军路上,陈景回过头。后方登丰城的城廓,官路密林,以及人群,都慢慢变得一片模糊。 …… 京城。 相对于南方的募军,在京城保家卫国的呼声,显得更加高涨。和南方相比,狄国之害,更要明显几分。 甚至是说,原来割地求和,那些岁帛的年贡,也平摊到了京邑数州百姓的身上。 不过眼下,因为与狄国开战,这些东西都不作数了。 京城里的几个官坊,此时都挤满了人,一个两个的脸庞,都是坚毅之色。作为中原王朝的子民,不管如何,骨子里都有一份骄傲与热血。 “大先生出宫了!” 正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熙攘的长街上,忽然起了一阵更热烈的欢呼。 皇宫外的午门,大先生并没有坐车,还是和以往一样,循着长街慢慢回府。这些时日的时间,他都在入宫,和陛下商议与狄国开战的事情。 到最后,终于在朝堂上,定下了赴北大将的人选,乃是年近六十的忠勇侯李充。 十日之后,只等西面,南面,以及东面,各州的大军齐聚,便奔赴漠北,一边操练,一边等待机会,与狄人决战。 认真来说,这一场鼓舞山河的壮举,毫无疑问,是大先生苦心积虑,才成功劝谏陛下。 “我等恭迎大先生!” 四周围间,不管是百姓还是士卒,青壮还是老弱,对于面前,这位走在街上,模样病弱的大先生,都尊崇无比。 从南方到京城,沿途所过之处,依然还有着不少大先生的生祠。 大先生走上一座楼台,垂目相看,这下方的人影攒动,以及声声的高呼,一时间,令他无比动容。 他一直觉得,王朝的兴衰,并非一人一功的事情,而是整个天下,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才能托起来的一片江山。 现在,他看到了一种希望。便如面前这些百姓,愿意奔赴漠北,与整个王朝共存亡。如此,巍巍大冉,才有社稷牢固的可能。 …… “忠勇侯李充,确是领兵出征的不二人选。他脾气虽然古怪,且年纪大了,但不管如何,亦是朝堂战功的第一人。”回到府中,袁四桥搁下了长剑,剑鞘上还有血迹。 这段时日以来,京城的老世家们,不知派出了多少轮杀手。但无一例外,大先生身边的人,也有不少的高手,都挡住了。 “我已经收到了情报。”大先生声音欢喜,“东面诸州出兵四万,西面两万,在南方的胡尊,也共出三万之军。而京邑一带,算上营军和新兵,更有六万之众。如此,合计十三四万人,添上北疆的守军,那七千义士,几乎有二十万的大军了。” 大先生的话,让旁边不少的维新派官吏,都脸色激动。 二十万大军,虽然掺杂着大部分的新兵,但这场鼓舞山河的盛事,已经足以说明,冉人骨子里的血,还热乎着,并未凉透。 “大先生,若能取胜……再趁热打铁,接下来大兴变法之举,说不得我大冉上国,真能社稷中兴!”太史青在旁,亦是激动地补了一句。 这一句,无疑是锦上添花,让维新派的数人,都心底舒服无比。如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无非是为了匡扶社稷。 “我觉着需派出一人,作为参军比较合适。若无猜错,八大家那边,也定然会派出暗子,说不得,要行破坏的苟且事。” 大先生的意思,即是在变革派中,派出一人,倚为大将,也能提防守旧派的诡计。 “在三万南方军中,那位陈景……入伍了。”袁四桥沉默了会,悠悠开口。 这座副相府邸里,已经不知第几次,听到“陈景”的名字了。 明明,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生意人,但仿佛,却总在王朝的很多地方,都见其身影。 149章 出南方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一路往北面行军,等出了芝州,四周围的天时,一下子变得乍寒起来。山顶上雪水消融,弥漫开的寒意,等扑到脸上,便如用刀割着口子,割得生疼。 三万的南方军,一整日的赶路,已经疲乏不堪,又遇着化雪的天气,即便心底还有战意,但身子终归要受不住。 在后面些的民夫,拉开的距离,也明显越来越长。 “鲁绣将军有令,大军原地扎营,生灶做饭!另,哨将以上的将职,入中军帐议事!” 一般情况之下,在外的征伐大军,不会轻易入城,坏了军律。而且,这么三万人,除非是哪群匪盗脑子坏了,才敢来捋虎须。 此时,作为哨将的陈景,也按着传令,入了议事的中军帐。 陈景原先还以为,会遇着张素之流的货色。但那老匹夫并没有随军,反而是营中的诸将,有不少在蛮山的请功中,都认得陈景,冲着他露出笑容。 当然,他这个哨将,只是掌管一千人的民夫营,算不得多上位。 “入帐吧。”大胡子鲁绣,也看了看陈景,随即沉声开口。 帐中,约莫二三十的将领,都稳稳而立。敬陪末席的陈景,并没有丝毫介意,认真地抬着头,听着鲁绣的话。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位大胡子的南方大将,都会是他的顶头上司。 “诸位也知,我等现在,已经出了芝州边境,也就是说,已经算出了南方六州。我心底在想,赴北归赴北,但你我这些人,都是南方儿郎。” 鲁绣声音有些动容,一度变得沉默。 陈景听得明白,在赴北之后,南方三万大军的兵权,极可能交到其他人手上。而作为南方统帅的鲁绣,再怎么说,现在也属南方的自家人。 “但此一战,乃保家卫国。不管如何,诸位入了漠北,需听军令,配合北面的王师,大败狄国。当然,以后若是分营,遇着了不公,都可以来我这里诉说一番,我鲁绣与你们一样,都同是南方人,自然能帮则帮。” 踏入了京邑,他们这三万人,便是一场赴死。不知道会有多少手足袍泽,埋骨异乡。 鲁绣又顿住了声音,还好,旁边一个随军的幕僚,推了推他的身子。不多久,鲁绣才重新笑起来。 “瞧着我,一个大粗夫,怎的有些像小娘子娇气了。”鲁绣大笑,“入京邑之前,我已经想好了,今夜吃灶饭的时候,每一哨的人,都能领五十坛酒,十担的肉食,权当是……我鲁绣提前犒军了。” 说着,鲁绣站起了身。作为一军统帅,相反,他和胡尊并不相同,骨子里还有一种军人的豪迈。 “在场的二十七人,若有人活着回南方,还请莫忘,清明年祭,来敬上一碗水酒。” 此时,离着从登丰城行军,已经过了半月有余。眼下的芝州边境,便是他们这群南方人,最后惺惺相惜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纷纷起身抱拳,并无二话,应下了鲁绣的请求。 …… “听说大先生杀了使臣,狄国举朝震怒,来了好多轮的书信,让陛下交出大先生,再割让十城,以及八十万两的白银,作为赔罪之礼。” “放他娘的狗屁,你便问那狄国的老皇帝,我的屁儿香,他要不要?” 等陈景出了中军帐,走回本营中,隐约间,便听到了自家夫壮的话头。 大先生劝谏陛下的大功,已经成了一桩美谈,让无数人为之向往。任谁也没有想到,为了让陛下立决心,与狄人开战,这位病弱不堪的副相,杀伐果断,直接杀了十几人的狄国使臣团。 于名声不利,但于整个大冉王朝,却是鼓舞了山河。 “陈将,有人来寻。” 正当陈景想着,突然间,听到了一个都尉的声音。 “营外有个富贵公,不知怎的,一开口便说找陈将。” “富贵公?” “正是,是个有趣的胖子……还邀了我有空去做客。” 陈景沉默了会,带着邢小九往外走去。只走到了营外,一下子,便看见了马老爷马程,正冲着他挥手。 “小东家,小东家,我啊,我老马!” 陈景也露出笑容。对于马胖子,他的印象并不坏。想想也是,出了芝州边境之后,离着塘村已经不远了。 “陈公子,我是张天才,写了一百二十九首诗文,想让陈公子帮忙润色。”马胖子身边,爱写诗的小张,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瞧着你……小东家,都披甲了。”等走近,马胖子开始笑起来,还不断地伸手,摸着陈景身上的战甲。 陈景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讲,老马不可能知道他从伍的事情。 “你猜,小东家你猜猜。” 小张也挑着眉毛,对着陈景嬉笑。 马胖子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便不瞒你了,先前寒灾的时候,为了筹善款,有个维新派的小吏,入了塘村。我想着小东家的事情……便捐了八百两。随后,那小吏很高兴,便问我,要不要一起变法救国?我一下子,便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陈景面庞沉默。仿佛在无意之中,他对马程说过的那些话,似是动摇了这位胖乡绅的道心。 “年轻时还有梦想的,但你瞧着我,很快就要年纪大了,我总想着,去玩这么一把,帮助大先生什么的,也算了却当年除恶扬善的夙愿。” 陈景心底叹气。 如他自个,尚且是小心翼翼。他只希望,老马这一把押注,不会输得太大。也难怪,老马会知道他的行踪。 “对了小东家,这个给你。”说着,马程抬起手,将一个古怪的小物件,放到了陈景手里。 “老马,这是何物?”陈景怔了怔。手里的小物件,模样古怪,依稀能分辨,是种什么兽物的木雕。 “在变革派那里听说,陈小东家要赴北了,我便想起来,家中还有这么个物件,家父当初做天下生意,亦去过漠北草原,这东西还是个北狄小酋长送的。” 马胖子仰起头,肥胖的脸无比动容。 “我老马啊,总想着帮小东家做些什么,若不然,心底便不好受。小东家,你是个好汉,但我老马……亦想做一轮好汉,可奈何家业所牵,怕愧对列祖列宗,终归不敢入伍。” 陈景捧着兽物木雕,走前两步,拍了拍马胖子的肩膀。 面前的胖乡绅,心底的火种,也开始燃烧了…… 150章 李侯与赴北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只隔了一夜,赴北的三万南方军,继续往京城行进。约莫在四五日后,才终于赶到了京城之外,原地安营扎寨。 在早些时候,其他方向的州军,都已经赶过来,再加上京邑一带的募军,将近二十万人的本营,浩浩不可数,连绵的营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南方军鲁绣,领三万儿郎,拜见李侯爷!” “东路军周元,领四万儿郎,拜见李侯爷!” “西路军董成,领两万人,拜见侯爷!” …… 人群中,陈景抬起了头,远眺着这一次赴北大军的主将,那位忠勇侯李充。乍看之下,没有着盔的李侯,已经头发夹白,面容生出老态。但眉宇之间,隐隐还带着一股军人的杀伐之气。 他系着描银披风,披着一身醒狮甲,站在开春的冷风中,身影挺拔巍峨。 陈景更能明白,偌大的王朝,为何要派一名老侯去漠北,实则是朝堂内斗,担心守旧派从中作梗,才重新启用了这位忠勇侯。 一番会面之后,忠勇侯李充回了礼,带着鲁绣几个主将,开始入军帐议事,相商赴北的事宜。 像陈景这种南方哨将,远远没够资格。 “唐傲,替我传令,第四哨的夫壮营,不可逾越,近段时间便在营地里,跟着操练训军,不得擅自离营。” 说来也巧,上次去蛮山的时候,他隶属第四哨夫壮,现在,却要带领南方第四哨的夫壮,共一千人,准备赴北而战。 不过,比起上一次的哀声怨道,这一轮的夫壮,却是战意满满,毕竟打狄狗这种事情,是举国欢喜的。 “陈景,陈景!” 转过身,陈景刚要往前走,却在这时,听到一阵熟悉的呼喊。他惊了惊,急忙回过了头,一下子便看见了太史青,正朝着他奔来。 “太史兄!”陈景也颤声呼喊。 上次为了护送大先生,分别之时,两人甚至没来得及,互道一声珍重。 “哈哈哈,陈景!”披着战甲的太史青,脸庞上难掩兴奋,几步跑近,一下子将陈景抱住。 “先前听袁舵主说,你这一回也跟着从伍,得知南方军来了,我便一路打听,可好不容易才寻到你。” “太史兄,这一轮莫非——” “正是,同去同去。”太史青笑道。 “想来,是太史青顾念家国,亲自请缨去漠北。” 太史青面色顿了顿,“好说了,不过这一回,你我又要联手杀敌了。” 对于太史青这位故人,陈景的心底,终归是有一份情谊。当初护送大先生之时,太史青那张忠义无双的脸庞,久久映在他的脑海里。 “原本想带你入城,寻间酒肆痛饮的,但李侯已经下令,不得擅自离营。不过你瞧着,我连酒坛都带来了。” 生怕陈景担心,太史青还补了一句。 “久不见你,心里想念得紧,放心吧,今日不算誓军,你瞧着李侯那边,等会还要给几个主将接风洗尘呢。” 听着,陈景也露出了笑容。和太史青一样,久不相见,他确有许多的话,要一诉衷肠。 当初在平安镇,护送大先生的义举后,他和太史青两个,都走了各自的路。他成了南方马庄的小东家,有了县伯的爵位。而太史青,一路追随大先生,也开始沉浮于官场。 “陈兄在想什么。” “没什么。”陈景露出笑容,再无犹豫,和太史青走向营帐,又让唐傲,先把邢小九喊回来。 …… 三人坐在帐中,席地而饮。没有酒菜,没有酒碗,便抱着酒坛,每人轮着喝两口。 “陈兄,这一次,我亦想建功立业。”太史青放下酒坛,舒服地打出一个酒嗝。 在他二十岁的脸庞上,陈景突然发现,有了一丝不相称的野心。 陈景心底沉默。 他认识很多人,大势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大先生,袁四桥,司马卓,许五樽,甚至是在登丰城的那位小笔吏。 他只希望,太史青能守住本心,帮助大先生变法成功,扶社稷将倾。 “陈兄,不日之后,你我二人将赴北而战。作为老友,有些东西,我需要告诫你一番。” “太史兄客气。” 太史青显得很认真,更像是一种嘱咐。 “漠北狄国的人,擅长马战,不过十州之国,三十万的大军,却能以战马冲锋,杀得我大冉连连大败。为了打败狄人,这段时日,我也想了很多法子……可惜,想不出任何破敌的良策。” “太史兄,三十万的狄国军,共有多少骑营?” “大概五六万,都是弯刀骑。余下的都是步卒了。” 弯刀骑,即是机动性的轻骑。但不仅是用弯刀,还会骑射,精锐些的,甚至是驰骋奔射。 偏这种打法,大冉中原并不擅长。每每对战之时,周围地势若是开阔,几乎是十战九败。 当然,这百多年的时间,中原并非没有胜利。除非对战之时,能将狄人引入阻马的埋伏,再行四面夹击,方能艰难赢下一场。 但随着时间,狄国那边的雄主,已经开始重用幕僚与智囊,一次次地看破埋伏之计。听说狄国里,还有一位被称为“漠北神鹿”的中原智士,被重用为狄人国师。正是因为有他在,大冉这十几年,已经不曾赢过一场了。 “明明中原人,却偏要投效狄国,若见了他,我定然要杀的。”说起这件事情,太史青深恶痛绝。 “便如你我,既是中原儿郎,当为大冉崛起而奋争。我早些时候就对你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陈景点头。只觉得刚才多想了,说不得太史青,对于家国大义,也是极为看重的。 “可惜,我一直想不出对策,愧对大先生。”太史青语气发颤,“陈兄,你呢?你可有破狄国骑兵的法子?若有,教教我如何?大先生那边,这几日都急坏了,生怕赴北一战,我大冉会兵败如山。你也知,若是兵败,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又要跳出来闹了。而陛下,因为兵败之事,恐怕也不会再信任维新派。” “陈景,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你若有法子,现在可与我相商一番。” 陈景顿了顿,老实回答,“若要定计,至少要去了漠北,我亲自查看一轮地势。否则,你我在此再如何磋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太史青迟疑了会,重重吁出一口气。 151章 卧龙出潭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黄昏刚到,太史青便离开了营地。相送而回,陈景坐在木桩上,脸庞之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担心。 “东家,怎的?”喝得脸色涨红的邢八坛,在旁急问了句。 “没事。”陈景摇头。当务之急,是要考虑赴北的战事,狄国的五六万骑营,便如一座巨石,一直压在冉人的胸口。 中原并非没有骑营,合天下的马匹,也能凑出三四的骑军,但不管是冲锋,还是骑射,若是在开阔的地方,两者遭遇,只会被狄人杀得丢盔弃甲。 这事儿,以前就发生了不少。 中原的骑兵,以步骑混旅为主,两翼都是步卒,保护本阵的骑营,能从中冲锋杀敌。这般的战法,若是以强对弱,很容易形成碾压之势。但反之,以弱对强的话,几乎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太史青说,这一次奔赴漠北的,在小皇帝的圣命下,同样会有两万余的中原骑兵。这几乎是,赌上国运的惊天一战了。 才刚刚开春,漠北的方向,因为大先生杀使的事情,狄国已经陈列重兵,跃跃试试。 被割让的三城里,聚起来的七千人义军,同样不愿意交城,互为犄角,死守不退。 “若无猜错,最多三日时间,大军就会开拨,奔赴漠北。”陈景喃喃开口。从京邑去漠北,还需要一段老长的路程,至少要耗半个月的时间。 共赴国难,北据狄国,在这种光景之下,已经是刻不容缓。 起了身,陈景侧过了头,看着面前不远的冉朝京城。认真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入京,却不曾想,是以夫壮营哨将的身份。 除开太史青外,他亦有不少熟人在京城里,大先生,袁四桥,甚至是刘尊……只可惜,暂时无缘相见了。 …… “李侯军令,明日一早,便立即动身行军,奔赴漠北!” 翌日,三万南方军的主帅鲁绣,立即派人通报,军令传到了每一个营地。一时间,诸多的营军和夫壮,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几乎没有停歇,连短暂的操练也没有,便要奔赴漠北,也就是说,漠北的战事,极可能出了大祸。 陈景领下军令,皱了皱眉,转身往营帐走,打算着喊来几个百夫长,嘱咐一番。却不曾想,才刚刚入帐,便看见了一袭白袍人影,立在营帐里,见着他走回,便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陈景先怔了怔,随即脸色惊喜。比起太史青,他更想见的,是这位被标为天下侠义典范的清风舵舵主。 “陈景拜见袁舵主!” 袁四桥笑着点头,示意陈景坐下。 “原先的时候,大先生想亲自来的,但被我劝住了,很多双眼睛盯着他,若是发现你与大先生相识,未必是一件好事。” “袁总舵主,太史青昨日来了,莫不是大先生的意思?” 袁四桥沉默了会,“不是。我来这里,才是大先生的意思。” 隐约间,陈景似乎嗅到了什么。 “大先生那边,已经向李侯举荐了你。但李侯性子古怪,也不知什么想法。我虽然知晓,你志不在仕途。但不管如何,赴北之战的时候,你有一个不错的将职,于你而言,终归是件好事情。当然,你需要明白,夫壮营的将职,并不算正规意义上的将军。” 袁四桥顿了顿,“我原先一直劝你,要大器藏拙,现在依然是这种心思。但这次的赴北,若你有本事,能帮着赢下一场,哪怕打赢一场,都算是鼓舞我中原山河的盛事。” “总舵主,赴北军士气可用。” “士气可用……是一股保家卫国的热血。但赴北军里制衡太多,哪怕是李侯身边的军参,都有不少是守旧派的人,这些人只怕会从中作梗。” 陈景皱了皱眉,忽然又想到什么。 “那太史青……也是大先生派去的军参?” “确是。他原本不想去,但抓阄输了,便只能去了。” 沉默间,陈景想起了太史青忠义无双的脸庞。 袁四桥叹了口气,“我只懂用剑杀人,并没有几分排兵布阵的本事,再者还要保护大先生,若不然,我都想同去了。” 陈景安慰了句,又接着开口。 “对了总舵主,我今日领了军命,赴北军即日启程,莫非是漠北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 “狄国攻城了。” 只几字,却让陈景一时惊愕。 “送回的情报里说,狄国在漠北一带,陈兵十五万人,由狄国太子郝连雄率领,分三万骑兵,十二万的步卒。另外,还有狄国的那位神鹿国师,辅佐作战。我甚至能想到,作为赴北军主帅的李侯,该是何等的艰难。虽骑营数目等同,兵力略优,但陈景你也明白,不管是骑营,还是士卒,实际上我大冉,都弱于狄国几分。” “陈景明白。” 骑兵对冲,肯定打不过。而且这此二十万的赴北军,至少还有大半入伍的新军。说是到了漠北会操练,但战事紧急的话,只怕领了器甲,便要上场厮杀了。 “记着我的话,只需赢一场……赢一场漂亮的,就能鼓舞我大冉山河。到时候,再退守风龙关,不断北调兵力,堵住狄国人的叩关。” 这一次的共赴国难,若是战事僵持,无功而返,只怕会寒了天下百姓的心。但要赢下一场漂亮仗,却是难上加难。 袁四桥抬起头,目光认真。 “我或许没对你说过,我看人向来很准。不管是都尉田安,还是大先生的那位叛徒学生,我都看对了。而你陈景,我亦有一份期待。我早些便说,如你这般的人,若有了机会,放在群雄割据的时候,必然是一方枭雄。但其中,你又和司马卓不同,你的心底里,终归藏着一份仁义。而他,只有无尽的野心。” “袁总舵主,哪怕是以后,我也不敢造反——” “听我说。”袁四桥摇头,“我不在乎这些,真有这一日,亦不会怪你。风雨飘摇的王朝,注定了很多东西,都需要经过血与刀的洗礼。当然,大先生若是能变法成功,是再好不过,你陈景没有了时局之势,约莫会成为一个坐拥金山的富贵公。” 顿了顿,袁四桥垂下头。 “但凡事……没有绝对。若大先生变法不成,你陈景,便作一头出潭的龙,去吟啸天下四十六州。” 这番话,无疑是肺腑之言。 陈景听得沉默,袁四桥说的难受。 久久,袁四桥才恢复了笑容。 “记着便行,无需纠结于此。此番奔赴漠北,有大先生的举荐,李侯那边,应当会留意你。但你记着,被任作赴北军幕僚的那一刻起,便是与守旧派的军参们,开始水火不容。但我相信,以你陈景的本事,以后肯定有脱身的法子。” “但不管于公于私,你有了大胜狄国的名声,对你以后的路,都是极有帮助的。陈景,你这头卧龙,便出潭一轮吧。” …… 152章 神鹿国师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袁总舵主,我一直听人说,狄国的神鹿国师,是三百年一出的天下智士。”想了想,陈景继续开口。 在他的面前,听着的袁四桥,沉默良久之后才点点头。 “确是,他是个很危险的人,这一次亦会随狄国军作战,若你被李侯任作幕僚,极可能会与他对计。” “他明明是中原人……” 袁四桥一声叹息,“陈景,这天下间的很多东西,你看不透的。不管是狄国,还是东面的青州国,局势之下,早已经沆瀣一气。至于这位狄国国师,原先的家世,可是大冉王朝的将门之子。在当初,先帝听信谗言,其族五十三口,除了他逃脱之外,都被满门抄斩了。这十几年来,由于他在狄国,帮着狄北帝改良生产,严正军纪,摒弃游牧的陋习,才能使狄国迅速强盛,三番两次征伐我大冉。” “复仇么?” “我也不知。但还是那句话,他是个危险的人。若你有机会杀死他,切莫放过。这位狄国的国师,几乎是整个中原的心腹大患了。” 陈景点头抱拳。 袁四桥露出笑容,“原先还想着,和你多谈一些。但最近守旧派那边,约莫是破罐破摔了,派出了很多刺客要杀大先生。我心里一直担心,稍后便会回去了。” “送总舵主。” 袁四桥面容温和,抬了手,握了握陈景的手臂。 “莫死,你陈景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死过了,阎王爷不收。当然,这一句话陈景没有说出口。离别之时,也认认真真的,和袁四桥道了珍重。 如袁四桥所说,他的人生,将迎来第二场的厮杀。 …… 翌日清晨,天色才刚刚破晓,京城外的营地,还带一股子沁人的寒意。但大军开拨的通鼓声,只在一瞬间,便响彻了整片天空。 近二十万的赴北军,循着阵型,以骑营为两翼,步卒居中,列成一条巨大的黑蛇,在百姓的欢送与悲哭中,沿官道往北面行军。 三万的南方军,列于“巨蛇”的中段,而在其中,陈景这一哨的夫壮营,仿佛成了一片蛇鳞,渺小如尘。 作为哨将的陈景,难得分到了一匹马。骑在马上,他远眺着前方。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影攒动,掺杂的各州盔甲,让整个行军的长伍看起来,总有些异样。 按着陈景的估计,二十万的赴北军,至少要大半月的时间,才能感到漠北,与狄国一决死战。 …… 京城外的一处草亭,几道人影沉沉立着,目光不时看去北方。 “司马兄,赴北军已经出发了。”说话的人,一脸的虓虎之像,正是人称“一人退百甲”的许陵君。 在他的面前,一个南方打扮的白袍公子,沉默了会,半眯起眼睛。在他的身边,另有四五个目光深邃的人,同样不动。 如他们,因为要同做某一件大事,才聚到了一起。 “司马兄,当如何?”见着无人回应,许陵君又吐出一句。 简单易容的司马卓,淡淡笑了起来。 “那些老鬼们,恐怕还在想方设法,要坏掉这场赴北的壮举。赴北之战,不仅是和狄国厮杀,在东面的方向,可还有一个国。” “青州国么?” “正是。你瞧着吧,青州国害怕冉王朝征讨,向来和狄国同气连枝。这一轮漠北大战,他肯定要驰援狄国的。”司马卓垂下眉头,语气有些发冷,“虽然同属中原,但青州国的人,在我看来,已然是外族之敌了。大先生那边,肯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若无猜错,东面方向的驻军,肯定要增加的。” “司马兄,我等要做什么?” “赴北,在青州国入漠北的必经之路,埋下一支人马。”司马卓面无表情,“造反归造反,但我先前就说,这王朝再怎么样,也是中原人的王朝,中原人的江山,外人伸手要抢,我自然不愿意。莫忘了,老子们做的大事,是叛大冉王朝,并非是叛整个中原。” 司马卓的这一句,让草亭里的几人,都脸色动容。他们原先都是世家子,但不同于那些声色犬马的纨绔子。他们也有梦想,不同于父兄祖辈的梦想,国之不国,当取而代之! “此番过去,需遮掩身份,莫让老鬼们发现。”司马卓冷静吩咐,“这一轮,我等豢养的两万人,便扮作漠北马匪,伺机而动。当然,若是大冉与狄国两败俱伤,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你我皆怀换国之志,放在以后,做这等大事,亦需要一番大义。现如今,便是你我取大义的时候。” 司马卓抬起的一双眸子,满是期盼的意味。他的人生,根本不满足于做一个什么世家嫡子。 他要做的,是新朝的帝王,万里江山的主人。 …… “二十万赴北军,在李侯的带领下,半月左右的时间,便能赶到风龙关。”出宫的路上,一身护卫打扮的袁四桥,语气认真。 在他的面前,依然是一脸忧心忡忡的大先生。 这几日,行刺的事情虽然少了。但不管如何,那些守旧派派出的杀手,尚有不少在伺机而动。 陛下有所听闻,甚至呵斥了几条老狐狸。只可惜,老狐狸并未理会,杀手与各种毒招层出不穷。 当然,都被袁四桥这些护卫班子,纷纷化解了。 “大先生在担心什么?”袁四桥觉着有些不对,回过了头。 “赴北军的事情,牵动了整个王朝,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守旧派的诡计或许能看破。但到了漠北,若是再有人使坏,只怕这场共赴国难的盛举,会举步维艰,甚至大败而归。” “李侯是个谨慎的人,而且这一次不仅有太史青,连陈景也在,还有诸多的忠义将领。” “这些我都知。”大先生仰起头,面朝着昏色的天空,“我现在只希望,这一场赴北作战,能早日取得胜果。如此一来,陛下才会更加支持王朝的变法。” “会的,我二十万的大冉儿郎,此番众志成城。”约莫是安慰,又似乎是笃定,袁四桥认真吐出一句。 “我实不愿,看到整个中原,又回到千疮百孔的模样,唯有变法自强,我大冉才能重建辉煌。” 听着,袁四桥转过头,看向了北方。 那浩浩的二十万赴北军,不仅是赌上了大先生的变法意志,甚至是,连整个王朝的国运,也一起押上去了。 大胜啊。 袁四桥垂头默念。 …… 153章 总要有人负重前行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二十万的赴北军,循着官道的行军,并不算顺利。越近北,便会越发的霜寒,甚至是有没化开的积雪,还铺在官道之上。 不得已,只等暂缓行军,等着后面的民夫营,将厚袍先运送来。 但哪怕是霜雪铺道,沿途所见,依然还有不少的难民,从北面方向逃来。边关告急的原因,这十几年的时间,漠北一带的百姓,早已经十室九空。但即便如此,依然还有一场场的战祸,不断降临在这些百姓头上。 约莫是见到了赴北大军,许多的难民百姓,先是跪拜痛哭之后,匆忙间又起了身,继续带着家眷,不管不顾地朝南逃难。 “陈将,先前的时候,朝堂为了修葺漠北的城关,还动用了数万人的牢犯和寡居妇。我听同僚说,狄国狗的马儿很快,往往还在城外修葺,狄国狗就奔杀而来,风龙关的城壑下,不知填了多少具的民尸。” 说话的人,是陈景身边的一个百夫长,叫周三,和丁沛一样,也是兵油子的类型,懂得不少道道。 “周三,狄国人步战如何?” 百夫长周三想了想,“打得很凶,这些个草原人,原本就是吃肉跑马长大的,力气很大,往往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杀一个。” 陈景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末路王朝的悲哀。放在盛世里,只要瞎了眼的异族,才会触天朝上国的霉头。 这一轮赴北,可以想象,哪怕是二十万的赴北军,面对十五万的狄国军,同样艰难无比。 最好的歼敌法子,便是诱杀。但偏偏,狄国人那边的大军,这次随军的人,还有一个数百年一出的神鹿国师,天下大谋者。 这般的人物,只要找出赴北军的破绽,极可能打出一场全歼之战。 除非说,这次赴北军一味守坚,不出城决战。但这样一来,畏缩不前,又会寒了中原百姓鼓舞山河的心。 那位临危受命的李侯,陈景只希望,大战前凡事三思,莫要入了狄国人的套。 …… 漠北,一望无际的沙漠,横穿过去的话,约有四百余里。古往今来,都是中原提防异族的天然屏障。 只可惜,随着冉朝的衰落,狄人的崛起,在被夺走北疆十州之后,狄人立国,无需再横渡沙漠,反而像一头凶虎,卧榻在中原边上。 如今的大冉北疆,在不断退守之后,眼看着已经退到了漠北边上。而风龙关,位于北疆的凸点,在不断加固与修葺之后,算是大冉的最后一座边关了。 风龙关外,黄沙漫天的天气,污浊且寒冷。 一座沙丘上,几人沉默地站着,抬起的目光,都纷纷远眺风龙关。 “按着国师当初的计划,是制造战祸,逼迫大冉就范,割让北疆三城。如此一来,我狄国便有了攻打风龙关的桥头堡。但谁知,先是有一支义军死守不让,然后又听说,冉人那边杀使,要与我狄国开战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戴着金盔的年轻狄人。年轻狄人的面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五官和脸庞的轮廓,都与身边的年轻狄人,有极大的差别。 那中年人并未着甲,但仰起的脸庞,一双眸子里满是深邃。 他叫霍风,虽是中原人,但同样是整个狄国的国师,从皇帝到太子,乃至百官武将,对他无一不是拜服。 听着年轻狄人的话,霍风皱了皱眉。 南面小王朝突然的强硬,让他有些始料不及。按道理来讲,南面这头待宰的羔羊,应当是和以往一样,继续割地求和。 而且,这一次入漠北的中原大军,居然有了二十万之数。这是十几年时间,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国师,无需多虑,中原人来的再多,也定然不是狄国的对手。” 霍风摇头,“太子,你还不懂。中原赴北的二十万大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中原那边,有人要唤醒这个沉睡的民族。” “国师,又有何惧呢?中原人十战九败,只等狄国寻到机会,便立即南征,彻底打下整个中原江山,取而代之。”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若是中原人被唤醒,我狄国入主中原的夙愿,便要备受阻挠。若无猜错,这一次想唤醒中原的人,应当是那位大先生了。” 霍风负手而立,脸庞上并未有任何惊慌。 “这一次领军的人,是忠勇侯李充,带兵素有武勇。但在我看来,李充虽然有杀伐之气,却等同于莽夫,这一仗中原若败,大冉想鼓舞山河的夙愿,只怕要落空了。” “国师,莫不是要攻城战?” 霍风笑了笑,“不急,这位李侯背负着中原百姓的期望,比起太子来说,他更想打赢一场胜仗。等着吧,他会主动出城的。” 旁边的年轻狄人,瞬间脸色狂喜。 “有国师在,我狄国的铁蹄,怎么可能会输。” 霍风眯起眼睛,“不管如何,五年之内,我狄国的铁蹄,誓要踏碎中原的河山。灭掉大冉,建立一统帝国。” 声音里,带着一股无边的恨意。 …… “继续行军!” 并没有耽搁多久,二十万的赴北军,往北面继续开拨。重新列阵的黑色巨蛇,循着官道,重新蜿蜒爬动。 即便穿了厚袍,又喝了辣汤催暖,但霜雪的天气,依然冻得人身子发颤。 在这时候,不知是谁唱了一句冉歌。紧接着,整支浩浩的长伍,都开始怒吼起来。 “巍巍大冉,州四十六,二都九关——” “上朝天国,日月浩瀚。” …… 长蛇阵的两翼,不时有鼓舞士气的裨将,骑马来回奔走。偶尔会停马,抽刀高呼。 “敬我大冉二十万天军,愿秉父兄遗志,操戟披甲,共杀狄狗。” “共杀狄狗,卫我中原山河!” “吼——” …… 骑在马上的陈景,看着四周围的赴北之士,脸庞间也开始动容。敌强我弱,但你不去我不去,这中原的江山,又该是谁人来守。 总需要有人负重前行,方能让老父抽着烟袋,坐在田垄上欢笑,方能让垂髫之儿,坐在学塾里书声朗朗。 154章 共杀狄狗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大冉北疆,风龙关。 作为王朝北面最后一座老关,这十几年的时间,在狄国人的铁蹄之下,风龙关经历了太多的沧桑。便如一个老人驻足北望,浑身上下,早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经历了一场长路迢迢的苦行军,二十万的赴北军,终于赶到了风龙关。 “李侯有令,大军原地待命——” 一个个的骑马裨将,不断扬着马鞭,来回奔走下令。 虽然是临时凑齐,但这二十万的大军,皆是怀着卫国之心,一场同行,奔赴漠北。 陈景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风龙关。这座大冉老关,因为长线防守的缘故,城墙拉得很长。 不仅是一座主关,更又两座的陪关,左右相隔有十余里,作为犄角互相接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类似于后世的小型长城,两边延伸的墙体上,更有障,亭,标相结合的防御体系。 风龙主关上,矗立着大冉的云龙旗,七十二窗的箭楼,配合着数座了望的戍楼,死死守望着北疆。 陈景收回目光。按着他的猜测,这三十余里的风龙关,必然要分派人手,配合原先的驻军,各防一处。 当然,李侯若是聪明,肯定要留一支精锐之师,作为机动营。 “东家,咱什么时候出城杀敌?”邢小九走过来,语气有些不耐。这一次赴北,他心心念念的,便是剿杀狄狗。要知道,他原先可是漠北的夏州人,奈何夏州被狄人攻占,又受不得狄人的欺辱,才会南下投亲的。 “莫急,有机会的。”陈景安慰了句。 风龙关外,有风沙漫天,但陈景几乎不用想,那十五万的狄国大军,肯定离着不会太远。 要不了多久,这漠北之地,便会有一场厮杀决战。 “陈将。”正当陈景想着,百夫长周三急急走回。作为兵油子,周三很适合在营中打探消息。 “周三,如何?” “问出了些。”周三语气带着紧张,“前些日子的时候,狄国人是来过的。但风龙关城高墙厚,打了几场便退了。听说那位狄国太子郝连雄,还不想退,还想再拼,但被狄国的国师劝住了。” 陈景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那位狄国的神鹿国师,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应当猜出来,这一次的赴北军,背后的战争因素太多,肯定不会打消耗战与守坚战。 狄国战略撤退,这样一来的话,反而是二十万的赴北军,拖得太久会出城决战,如此一来,才不会受朝堂野心家的诟病,不负三万万中原百姓的期望。 不墨守成规,能审时度势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李侯爷那边,将各方大军的主帅,都请去军议了。” 陈景点了点头。 入了漠北,这战争的硝烟,已经快要弥漫起来了。 …… “李侯的意思,暂时不会打乱各方的军势。”鲁绣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方的南方诸将。 “但从明日起,我三万南方军,要调动左面的陪关戍守——” “鲁将军,若我等过去,原先驻守的北疆军如何?” 鲁绣抬头,看着军帐里,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哨将。他记得很清楚,这人叫陈景,在蛮山的时候立过大功。 “自然要调入主关。也就是说,以后左面的陪关,便是我南方军戍守了。” 听着,陈景认真点头。 并不出他的所料,忠勇侯李充,是要调集所有的精锐主力。 “左关是南方军,右关是西路军,余下的东路军,北路军,都会留在主关,配合李侯爷的作战计划。” 呼了口气,鲁绣继续开口,“城外的斥候,已经回报了很多轮。便在风龙关外的二十里,一处岩山之下,狄国人正大军扎营,随时可能攻打过来。我等要做的,便是趁着这段时日,操练新军,熟悉狄人的战法,等候李侯爷的军令。” 站在诸将之后,陈景突然希望,李侯无所谓什么朝堂催战,百姓焦盼,便是打消耗战,耗光狄人的锐气,再大军出城反剿。 若是急躁,入了那位神鹿国师的套子,只怕要有一场兵败如山。 主位之上,鲁绣还在继续说着。 “左关的防务,自然也会是我南方军来做。所以,从今日起,便要点卯巡值。不论营军,还是夫壮军,都需要恪守军令,共防左关。另外,后面的民夫营,不日会送来辎重粮草,也务必要小心,若是走了水,我定斩不饶!” 营帐里,包括陈景在内,诸将都纷纷拱手领命。 天色将入黄昏。 并没有多久,三万的南方军,开始循着李充的军令,调往风龙左关。 循着延伸的长墙,骑在马上的陈景,不时转身回看。在漠北夕阳下,偌大风龙关,便如一个张开双臂的老卒,用最后的力气矗立北疆,即便老朽,即便病弱,却不敢倒下去。 这一倒,整个中原腹地,都会迎来狄国人的屠刀。 城墙下,尚有不少在修葺的民夫,在看到三万南方军后,都纷纷侧过了目光,脸庞带着一种浓浓的期待。 “共杀狄狗。”一个满脸黝黑的民夫,犹豫着吐出一句。他从未想过,便是这一句,让长墙后的民夫与军伍,都一时跟着燃烧起来。 “共杀狄狗!” “共杀狄狗——” 此时,不管是南方军,还是那些在修葺城关的民夫,都纷纷跟着吼了起来。无数的声响,回荡在风龙关上空。 骑在马上的陈景,亦是跟着振臂高呼。 这北疆的长城,是父兄先人用鲜血浇筑而成,当巍峨不倒。 155章 百骑信使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调入左关之后,只隔了两日,陈景的第四哨夫壮营,领到了第一个军命。 这一桩的军命,是鲁绣亲自过来谈的。 陈景帮着倒了一碗热水。 “陈景你瞧着,我南方的儿郎们,操练得有模有样。” 左关后的空地上,已经搭了一个简易的练兵场,除开那一万的营军,余下的两万夫壮,每日都需要操练苦训,掌握杀敌的技巧。 只可惜时日太短,陈景甚至想象得到,这一场和狄国人的厮杀决战,不知有多少人,再也回不到故乡。 放下水碗,鲁绣的脸色变得认真起来。 “李侯那边,已经派了人过来,让我左关的南方军,想办法去壶城一趟,与那边抗狄的义士,联络一番。陈景,你或许不知,现在那边的抗狄义士,在听说朝堂出兵后,从原来的七千人,聚到了一万多人,算得上是一股大军。” 陈景心底一个“咯噔”,鲁绣来找他,那就意味着,这联络的任务,是打算交给他了。 要知道,风龙关离着被割让的那三城,并不算近,往左面一直走,至少有七八十里,最关键的,是这一段的路程,会有不少狄人的巡逻骑。 “这是李侯的手书,你记得交给义军的首领。” 陈景沉默接过。 “你或许心里生气,这么多的哨将,为何要选你?”鲁绣站了起来,“若我告诉你,这是李侯亲自点的名,你会如何?” “陈景领命。” 鲁绣笑了笑,又安慰了声。 捧着手书,陈景微微皱眉。若是李充亲自点他的名,这就不奇怪了,毕竟在京城那里,大先生举荐过他。约莫是,李充想通过这一次的事情,摸一下他的本事。 “对了鲁将军,这一回带几骑?” “原先是五十骑,但我费了口舌,给你增到了百骑。不过,你只能从本哨的人马中,挑选跟随的人。” “多谢将军。” 毫无疑问,这是赴北之后,陈景迎来的第一个难题。北疆一带,除开风龙关,还有不少的边境小城,壶城便是其一。 这样的边境小城,狄人哪怕打下,要借此入中原腹地,还需要翻山渡江。远不如风龙关,只需攻破,便能顺着官道,一路杀去中原腹地。 但并非说,这种边境小城可以拱手相送,若是都让狄国地占领,只怕会对风龙关,形成夹击之势。 忠勇侯李充,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会立即派人过去。 “百骑?”听到这个数字,唐傲脸色一惊。 “东家,狄国的巡逻骑,规模大一些的,可有千骑,哪怕小一些的,也有四五百骑。这一路过去,只怕凶险异常。” 陈景何尝不知。但这桩军令,说到底是李充下的,更像是考究他的本事。若是怯了败了,哪怕是大先生的举荐,估计李充也对他没兴趣了。 “唐傲,除开庄子的二十人,你另挑八十补够百骑。” “东家,几时出发?” “亥时。” 亥时,则是夜晚十点左右,趁夜奔袭,说不得能避开狄人巡逻骑的目光。 陈景原本还担心,这一路向导的事情。但好在和马匹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个识途老卒。 这两老卒,会跟着百骑同去。 …… 风龙关上,负着手的李充,沉默而立,久久凝视着关外的物景。 “十七岁那年,我第一次来漠北,在那会,风龙关还是一座小城,这几十里的长墙,也还没有修筑。风龙关外,这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是我中原大冉的疆土,有数不清的百姓,会带着官坊的文书,出城植树开荒。” “那时候的狄人,虽然势头很凶,但还不敢随意和大冉开战,只在秋掠的时候,拼命地掠夺人口与粮草。但你瞧着,我今年不到六十,才短短三十多年的岁月,我大冉,便已经千疮百孔了。” 身边跟随的几个将军,都沉默垂头。 “我不管什么大先生,又或者什么八大家,我需要做的,是护住这片王朝的山河。先帝去时,我也曾跪在寝殿外,听着殿里传出的嘶咳,那时候我就起誓,吾李充,定不负先帝知遇之恩,守住这中原河山。” 李充老态的脸庞上,一双眼睛蓦然睁圆。八大家以莫须有的罪名,逼他卸职将位,大先生又四处奔走,苦谏陛下,才让他重新起用,作为赴北军的统帅。 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私怨与私恩,唯有护住大冉,杀尽敢动摇王朝根本的人,才是真正的忠义。便如他的侯爵封字——忠勇。 久久,李充才收回目光,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派去壶城的快骑,如何了?” “那位南方军的小哨将,说要趁夜出城,先避开第一拨的狄人耳目。” “可是叫陈景?” “如老侯爷之言。” 李充闭了闭目,“便当我李充,还了一桩赵生牛的人情。若是个军旅涂金之辈,妄想借这次机会,取得军功回去领赏,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侯爷英明。” “赵生牛说,他在蛮山立过奇功,是个有本事的人,言语之间,似想让我升为营中幕僚。但这为三军定策的事情,岂能儿戏。陈景,你便让我睁眼,好好看一看你的本事。” “老侯爷,狄国的神鹿国师,在早些时候,便已经切断了风龙关与壶城的信道,而且还在壶城附近埋了大军。先前派出去的几拨信使,都死在半途了。若这位陈景没有意外,极可能也会战死殉国。” “这风龙关内外,死的人可太多了。但壶城那边,终归要派人去的。”李充仰面朝天。有沙风乍起,吹得他银发飘舞。 “山河泣血,北疆告急,上到银苍,下到束冠,若不舍身卫国,这偌大的中原,何来安康与喜乐。” …… “出城!” 夜色之下,百骑的人影,并没有挂马灯,只穿着薄甲,带着刀弓,便循着风龙左关打开的门缝,急急奔了出去。 骑在马上的陈景,在急奔之中,匆匆回头。后方的风龙关,只在几个片刻之后,迅速化成了黑夜。连着城头上的火盆,戍守的火把,也渐渐变得看不清。 唯有那几座高耸的了望戍楼,依然在月光的沐浴中,留下最后的轮廓。这一下,陈景终于明白,袁四桥话里的“南望戍楼破北狄”是什么意思。 “紧——” “吼!” 百骑的人,高高打起缰绳,动作密集,让胯下的马,以最快的速度,往西面的壶城一路奔行。 若没有意外,若没有遇到狄国的巡逻骑,不到百里的路,或许一日内便能赶到。但陈景很明白,狄国的神鹿国师可不是傻子,肯定要切断信道,堵截风龙关与壶城的消息往来。 这一场,作为信使的百骑人,注定是一路生死。 156章 声东击西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夜色当空,倾泄而下的月光,在四周围的沙丘之上,仿佛铺了薄薄的一层纱。 四周围间,除了马蹄的细碎声,再无其他的声响。 早在出发的时候,陈景便让跟随的百骑人,用布裹了马蹄,避免奔马的时候,发出太大的声响,招来狄人的巡逻骑。 “陈将,离着风龙关十里了。”跟随的周三,骑在马上开口。 离开风龙关十里以后,意味着,接下来的地段,将是最危险的地方。要知道,风龙关离着壶城,并不到百里,若是狄国人要切断信道,伺机埋伏,无疑,风龙关外的几十里地,是最合适的。 “陈将,若不然搏个运气,一路杀过去,兴许遇不到——” “不妥。”陈景打断了周三的话。他向来不喜欢将命运,交给一场未知。而且按着他的估计,担心冉人突破信道,那位神鹿国师,肯定布下了密不透风的巡逻骑。 “绕入沙丘。”陈景冷静下令。 并没有选择搏一场运气,而是选择步步为营。 百骑跟随的人,除了马庄里的,余者都脸色狐疑。但并没有忤逆,迅速跟着队形,绕入了避身的一处沙丘。 “向导,前方地形。” “三十里外,会有一座小岩山。岩山附近,亦有一片石林。过了岩山与石林,再跑二十余里,便准备到壶城了。”一个老卒下马,在旁沉声开口,“陈将,我等要做的,便是避开巡逻骑。切记,哪怕是遭遇,都不可与之厮杀。” 久在北疆边关,两个随军的老卒,都一脸的凝重。他们很明白,单单是步战,尚且需要二人之力,合杀一个狄卒。若是骑战,马卒等同都杀不过,何况他们这百骑人。 “若遇不到,自然最好。若遇到,又避之不及,便只能杀一场。”陈景没有怯战,抬了头,看着跟随的二十个庄人。 在南方的马庄里,虽然训练的时间不长,但作为镇守蛮山的名将,祝峰亦教给了他们不少本事。再加上先前,陈景要求的练马与骑枪。这些庄人的水平,不见得比一般士卒弱。 沉思了番,陈景微微皱眉。 “唐傲,你来听蹄。” 唐傲应了声,拱手起身,又去马腹的褡裢上,取了一方干净的袍布,铺在了沙子上。 随即,唐傲在旁侧跪,将右耳贴在铺好的袍布上,闭目屏住呼吸。 四周围的人,皆是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微弱。 陈景也同样脸色期待。听蹄之法,古来有之,让一个耳聪且经验丰富的老卒,趴地听蹄,辨认敌方骑军的方位,甚至是数目。 当然,这种法子也有缺陷,有时候会产生不小的误差。但陈景相信,在这样夜色死寂的光景下,听蹄的误差并不会太大。 “东家,并无蹄声。”唐傲仰起头,认真开口。 陈景呼了口气。 “每过五里,便听一轮蹄声。我自知这种法子,会延误时辰,但不管如何,能避开狄国的巡逻骑,平安到达壶城,我等便是一场大胜。” “起——” 百骑的人,都纷纷侧目,对着陈景抱拳。 “催马——”邢小九压着声音,亦是冷静开口。 百余骑的人跑出沙丘,裹着布的马蹄,细微地踏过黄沙,一路往壶城的方向赶。 按着陈景的指挥,只过了五里,百骑人没有冒进,继续绕入另一座沙丘,开始第二轮的听蹄。 但这一次,唐傲仰起脸庞之时,分明有些发白。 “东北方,辨有阵阵马蹄。” “可辨出距离?” “蹄声如滚雷,当在十里以内。” 陈景揉着额头。如他所想,为了切断信道,狄国人的巡逻骑,不知派了多少出来。 百骑的人,都侧过目光,等着陈景下令。 “生火。”陈景沉默了会,冷静开口。 这一下,旁边的诸多骑卒,都一时目瞪口呆。 “陈将,若是生火,岂不是将敌骑引来?” “声东击西,生火之后,我等从南面方向,迅速绕走。”陈景分析道,“若如此,东北方的巡逻骑发现火光,定然会过来探查,正好错开了追剿的时间。” 听着,百骑的骑卒,包括马庄的二十余人,都脸庞激动。他们从未想过,一场简简单单的信使,还有这么多的道道。 很快,四五堆的篝火,便在夜色中烧了起来。陈景没有着急,只等烧得旺一些,才重新带着百骑人马,从南面的方向,迅速绕走。 如他所料,并没有多久,在后方的篝火堆,一下子又熄了去,隐约间,还听得到有人破骂的狂叫。 “走。” 避开了第一轮的巡逻骑,没有丝毫逗留,百骑的人,继续往壶城的方向赶。 …… 风龙关外,一座巨大的岩山之下。 一个裹着大氅的中年文士,沉默地坐在了望楼上,抬起来的目光,似要洞穿一切。 他叫霍风,狄国十州的国师,被狄人诩为降世神鹿,天下第一智者。 踏踏。 久望之后,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霍风才回过了头。 “郝连雄见过国师。” “太子无需多礼。” 上楼的年轻狄人,不敢托大,行礼之后,又恭敬地站在一边。 “国师,前方来了情报。大冉忠勇侯李充,正在修葺城关,操练备战,另外,风龙关里的探子,也传出了重要消息,据说这位大冉李侯,会再调两万匹的战马,入风龙关。” “举国之力。”听见这些,霍风没有丝毫的动容,“大冉境内都是南马,天下皆知,南马不如北马。况且,若想拼骑战,李充是不可能赢的。” 垂下头,霍风眯了眯眼睛,“太子,莫要小瞧李充。整个大冉的将军,若是说骨头最硬的,便是他了。” “国师,不是有个骠骑将军许五樽吗?” “许五樽?看门之犬罢了。单人厮杀,他或许有几分能耐,但若论大军调度,他比起李充,还差得远呢。” 霍风仰头,“这么多年了,这大冉啊,依然没有任何出彩的东西。不过是有一群自诩忠义的人,死死撑着罢了。我自知,这些忠义人啊,肯定会骂我霍风,是软骨的狗,为了骨头汤渣,去投效外族。但他们哪里懂,建立一个真正的帝国,是民族大同的,不分狄人与冉人。” 157章 信使之祸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岩山之下,霍风声音沉稳,并无丝毫的焦急。即便他知道,那位大冉忠勇侯,已经在准备不少东西。 旁边的郝连雄,亦是放心无比。整个狄国,对于面前的霍风,都有一种近乎崇拜的信任。简单的说,若是没有霍风,这狄国便没有今日的强盛,说不得,还要向中原冉人低头。 “太子觉得,要如何与冉人决战。” “自然是我狄国骑营为先,先将冉人的阵型冲乱,再大军掩杀过去。” “这是下策。”霍风摇头,“太子当知,我狄国兵力虽然悍勇,但不管如何,人口与土地都比不过大冉,你我要做的,不仅是打赢,还要保住狄国的强盛大军,如此,才能逼迫大冉的朝堂,割地让州。” 听着,郝连雄脸色惊喜。霍风的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他一下子顿悟。 “国师放心,这一次的决战,我狄国十五万的大军,都听国师的。” 霍风满意点头。 “太子,你便等着吧,我腹中已有良策。” 郝连雄一番行礼,约莫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国师,你先前说风龙关外的信道,会有冉人去联络壶城。我记着国师的话,一直都留意着,刚好昨夜回来的巡逻骑说,虽然没有发现冉人,但发生了一件怪事。” “何事?” “国师也知,那一边的信道,派出很多巡逻骑,而且附近都是战地荒野,不可能有其他的百姓。但在昨夜,发现了篝火堆,巡逻骑绕过去的时候,却是空无一人。” 霍风垂头沉默。 “若不然,是漠北走马帮的?” “不对。”霍风声音发沉,“风龙关的信使,已经出发了。所谓的篝火堆,是巡逻骑中了声东击西之计。太子,还请立刻传令,增派五千的巡逻骑,以最快的时间,在信道一带搜寻。” “国师,此时已经天明,真有冉人信使的话,再派人出去,说不得已经到壶城了。” 霍风笑了笑,“太子没发现么?这一次的冉人信使,并没有搏运气,而是步步为营,想方设法地避开我狄国的巡逻骑。虽然稳妥,但动作终归是慢了许多。你便以烽烟传令,让离着壶城最近的巡逻营,堵住要道,派出去的五千骑,则搜寻剿杀。” “如此,这支冉人信使,必死无疑。那通往壶城的信道,我霍神鹿,可是有大用的。” …… 陈景远没有想到,不过是声东击西的一场篝火,居然被狄国的神鹿国师,看了个透彻。 此时,他骑在马上,紧紧皱着眉头。 “陈将,怎么了?” “周三,看火烟。” 大漠之上,没有任何的高楼箭塔,即便隔着还远,却隐约能看见,五道袅袅的火烟,分为三色,直直扑上天空。 古人的狼烟,在战事紧急之时,会掺杂柳絮一类的东西,更变烟色,代为传递情报。 “周三,这三色烟,可看出了什么?” 周三犹豫了会,摇着头,“陈将恕罪,我并未看出。” 陈景没有责怪,沉默了下,侧过目光,看着听蹄的唐傲。却不料,唐傲刚好抬头,连声音都颤了。 “大事不好……东家,四周围都是马蹄声,要冲过来了!” 陈景瞬间大惊。 他突然发现,狄人切壶城的信道,并不只是断绝消息,极可能是在酝酿什么诡计。 “上马!”顾不得多想,陈景高喊了声。不多时,百骑的人迅速催马,在大漠上狂奔起来。 “陈将,往哪走?” “入石林!” 此时,离着岩山与石林,已经不远。过了这片岩山石林,壶城便近在眼前。但此时,四周围的狄国巡逻骑,仿佛是疯了一般,忽然都朝他们冲来。 “陈将,北面有狄人——” 陈景迅速抬头。果不其然,发现在北面不远的位置,一支数百人影的狄国骑军,正呼啸着围过来。 “敌袭——” 没等陈景回神,在百骑的最后,一个夫壮梗着脖子,怒喊开口。 呜—— 一阵沉闷的牛角号声,瞬时间在他们的后方炸开。陈景明白,这是狄人的信号,要不了多久,会有更多的敌骑,疯狂围来。 “走,先入石林!”陈景咬着牙。 南马不良,在后的狄人骑着膘肥的北马,已经越来越近。 “白鹿神——” “吼!” 急踏的马蹄声中,无数的狄国骑军仰头长啸。不多时,一拨马背上的奔射,开始从后射来。 百骑的最后,有十几个大冉骑卒,瞬间被射得人仰马翻,在其中,还有二三个马庄的人。 “落马者赴死!”唐傲抽刀怒吼。 这种的光景之下,落马救无可救。 落马翻滚,未死的七八个冉人骑卒,顾不得身上的伤,趔趄地抬起刀,迎着冲过来的狄国骑军,赴死冲去。 听不清惨叫与欢呼,陈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抬头前看,离着石林已经越来越近。 “后马,扔蒺藜!” 只剩七八十骑,跑在最后的冉人骑卒,纷纷从褡裢下,抓出小蒺藜,往后洒去。 并没有什么大用,狄国人只需勒马减速,再绕过去即可。但这样一来,便为陈景这些人赢得了时间。 “入石林!” 匆忙之中,陈景带着人,迅速冲入了石林。 …… “围——” 石林之外,一个狄国将军,骑在马上按刀,脸庞冷笑不已。 “这些冉人入了石林,无疑是自寻死路。” 石林地势复杂,不宜奔马。但同样,冉人失去了马力,便只能被围死在其中。 “将军,何不一鼓作气,攻入石林?” “不妥。”那骑马的狄国将军,声音依然冷笑,“我略懂中原兵法,此时,应当守住每一个石林出口,等待其他的巡逻骑过来,人数一多,再行围歼杀敌。除非说,这些冉人敢出来,和我狄国骑军一决高下!” 领了军命,石林外的几百骑狄骑,都纷纷呼啸起来。以百人队为数,围住了石林的四面出口。 …… 喘着大气,听着外面狄骑的呼啸欢呼,陈景沉着目光,开始思索突围的良策。他忽然明白,那数道的烽火烟,极有可能,是冲着他们这些信使来的。 说不得,狄国人的阵营中,有人在筹谋出策,要堵杀他们这支信使。 158章 “突围”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避身的石林,并没有多大,认真来算的话,仅半里的范围。但即便只有半里,但石林中多是碎石与凹坑,且不少地方狭窄无比,也因此,狄国人并没有贸然杀入。 陈景明白,并非是脱险了,反而更加危险。 外头的数百敌骑,领军的狄将很聪明,必然会围住石林出口,等在后面的其他巡逻骑赶来,人数增多之后,极可能攻入石林。 逃不得,打不过,仿佛成了瓮中之鳖,将面临一场死局。 “东家……又死了两人。”邢小九脚步沉重地走来,声音苦涩。 先前一路奔逃,除了落马赴死的,还有不少人中箭受伤。 陈景垂下目光。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要如何破局? “陈将,要不然……再用昨晚的法子,生篝火什么的?” “周三,这没有用。”陈景摇头。这种情况之下,再想声东击西,引开外头的敌骑,并不可能。 “那陈将,现在怎么办?” 陈景抬头环顾,剩下的六七十人,都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军令。 “唯今的办法,只有请援军。”陈景冷静开口。 “陈将,哪儿的援军?莫不是风龙关那边,这可太远了。” “不对,是壶城的援军。” 壶城离着这处石林,已经不算太远。若是能派出求援的人,说不得能请来壶城的援军。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想办法,拖住外面敌骑的进攻。否则,壶城援军还没来,他们却先被杀死了。 将分析说了出来,在旁的诸多人,都脸色带着戚戚然。 “我也知很难,但石林被围,这是我等唯一的活路。” “陈将,外头可有包围,如何送请援的人出去。” 陈将想了想,将请援的任务,交给了邢小九和唐傲。 “只留下二骑,余下的人,都跟我一起,准备突围。” “突围?” 身边的人,都一时不解。 “并不是真要突围,而是以突围之势,掩护这二骑人马,去壶城请援。” 陈景转过了头,认真看向邢小九两人。 “小九,这一路过去,我若无猜错,其他方向的巡逻骑,都会赶来石林围剿,此时便是你二人的机会。记着,若还遇着狄人,便避战藏匿。” “壶城的义军首领,恐怕不会信你。但这里,有一封李侯的手书,呈交上去,义军首领一看便知。记着从西面路口出去。” “我……想保护东家。”邢小九哭丧着脸,有些矫情地开口。 “你请来援军,我死不得。” “若半路遇着狄人围剿……” “同死,黄泉路亦能结伴。”陈景凝声开口。生死关头,若是再怯了斗志,基本上可以等死了。 听着陈景的话,邢小九再无犹豫,一时涨红了脸,拖着旁边还在拜别的唐傲,急急往前跑去。 陈景收回目光,继续看向身边的人。 “稍等一会,便取马扮作突围,只要引来其他方向的敌骑,请援的人便能离开石林,赶去壶城。” 围在陈景身边,只剩六七十人,但都目光坚毅,纷纷垂下了手,“锵锵锵”地抽出长刀。 如他们,若是没有从伍赴北,说不得会有更安定的生活,但这样的世道,唯有拿起武器,才能保家卫国,使故乡的妻子双亲,免受战祸之苦。 “切记,并非是真的突围,只作引诱之用,后军的三十人,无需奔马,随时搭弓捻箭,掩护前军。” 只有六七十人,但陈景还是分了各自的任务。莫得办法,石林外狄人势大,眼下只剩最后一次的机会。 一场未知的生死,笼罩在数十个好汉的脸庞上。 “抬刀!”周三率先抬刀。 “抬刀!!” “若死,黄泉路冷,我等便结伴取暖。” “杀!” …… 石林之外,狄将乌图正喝着马奶酒,冷不丁的,突然听见了石林里传出的厮杀声。 “乌图将军,冉人突围了!” “好,来的好!”乌图扔开酒袋,满脸的横肉不断抖动。他早有想过,不管冉人怎么选择,终归是一条死路。 若是藏匿不出,等其他巡逻骑赶到,一样要死。即便突围,但凭着冉人的这些病马,不到百人的骑营,如何能赢得过他们。 原本还担心是诓计,但发现几十骑的人影之后,乌图激动地仰头长啸。 “狄国勇士,准备杀敌!” 石林周围,越来越多的狄骑,都纷纷绕了过来,朝着陈景这几十骑的人,开始疯狂扑杀。 出了石林,不过二百余步,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密集的骑射。 “避!” 但即便如此,依然有六七骑的骑卒,一下子被射得人仰马翻。 陈景沉着目光,不时环顾左右,判断着四周围间,那些赶来的巡逻狄骑。 “后军——” 落在最后三十多骑,迅速搭弓捻箭,将一拨有些零散的飞矢,往其中一个方向冲来的狄骑,射了出去。 只可惜没有骑射的天赋,只射中了二三匹,冲来的狄人在顿了顿后,又怒吼着举起弯刀,继续杀了过来。 “再射一轮,作为掩护。” 狄骑冲来之前,几十骑的人互相配合之下,又迅速窜入了石林之中。 入林之时,陈景不忘指挥着人,齐齐大喊。 “北人狄狗,可敢入石林一战!” …… “那冉人的将军,这是几个意思?”乌图皱住眉头,“我原先还以为他要突围,才冒个头又缩了回去。” “他定然是怕了将军。” 乌图摆手,“他在诱我杀入石林,不可上当。等其他的巡逻骑赶到,这些蜀人必死无疑。” 只以为看穿了诡计,狄将乌图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只可惜,并没有笑多久,一骑赶来的斥候,说出情报之后,惊得他无以复加。 “你的意思是,有几骑冉人逃走了?” “乌图将军,正是如此……” “该死,定然是去请援了。” 乌图咬着牙,又看了看石林方向,一双眸子里,露出愤恨的目光。他巴不得,要将刚才那位冉人的将军,像剥羊皮一样杀了。 159章 两面墙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重新藏在石林,陈景并没有坐以待毙。他知晓,石林之外,随着狄骑的增多,要不了多久,肯定要冲进来厮杀。 而壶城的援军,就算能马上赶来,他们也要拖一段时间。照着这种情形来看,最多一个时辰,聚过来的狄人巡逻骑,便会攻入石林厮杀。 奈何这一片石林周围,通道不少,狄人要攻打,会多个方向杀来。凭着他们几十人,根本没可能挡住。 唯一的办法,只有利用地势。 陈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蹲在地,开始在沙地上,划着布置。直至半柱香的时间,他才确定了方案,带着几十人,继续往石林深处退,直至停在一处狭长的地方。 这狭长之地,两端都有高耸的巨石,而中间的路道,只有二三人宽。 “左右两边,都分三十人,搬石垒墙。身上带着的米饼干粮,以水搅合,再黏到垒墙上。” 事实上,并非是处理过的熟糯米,黏性不高。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已经是生死局,只能想尽办法死守,等壶城的援军。 “将收集的石头,也作用辎重。” 很快,循着陈景的命令,左右两边的垒墙,都搭了起来,又黏了熟米,虽然还有些摇摇欲坠,但终归没有倒塌。 两边垒墙的中间,刚好只容得下,他们这几十人,以及带着的马匹,还有一大堆收集到的岩石。换句话说,只要其中一处被攻塌,另一处的人,肯定要也困死。 但眼下,分割战场,再筑危墙死守,已经是最好的法子。借着倾斜的地势,说不得能多守一些时间。 “莫急,援军很快来了。”陈景安慰了句。 四周围跟着的骑卒,并未有人害怕,反而都纷纷露出豪迈的笑容。 莫名的,陈将心底一阵苦涩。若是没有转机,说不得,他真要和这帮子的老兄弟,在这里马革裹尸了。 “陈将,越来越多的狄人来了!” 这时,攀爬在巨石上的几个骑卒,声音焦急地开口。 陈景刚竖起耳朵,一下子,又听到了牛角号闷重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狄人的长声呼啸。 “陈将,狄人攻进来了!” “守城——”陈景抽刀怒吼。 说是守城,不过是两面,临时搭建的石墙,摇摇欲坠,却承载着几十人的生死。 “二十人作步弓,四十人作守卒。”陈景咬着牙,抬头往上,“至于你们几位,便是守城的投石车!” 巨石上方,好不容易爬上去的几人,都怒声呼喊。 不多时,听到一阵阵的脚步后,弃马的狄人,终于从几个方向,齐齐杀了进来。乍看之下,至少有千之数。 千余人,围杀不到百人的冉卒。 坡道陡峭,在巨石上方,两人一组,纷纷将准备好的石头,都推了下去。 冲的最凶的四五个狄人,瞬间被砸得头破血流。 “步弓——” “吼!” 二十人的步弓,听着军令,迅速将搭起来的飞矢,往墙外抛了出去。 不多时,一阵惨叫声响起。 …… “这是怎么回事?”乌图面色发白,他抬头远看,分明看见了在一处陡峭的高地,借着狭窄的地势,那些该死的冉人,居然垒起了两道墙。 不过百人,却如此的好胆。 只第一个照面,冲上去的狄国勇士,便死了二三十。 “不许退,继续攻过去!”乌图咬着牙。十倍于敌,若是还赢不了,等回了本阵大营,说不得要领一顿掌责。 在乌图的催促之下,越来越多的巡逻骑,弃马抬刀,纷纷往前扑去。甚至,仗着人数众多,一度攻到了石墙之前,不断抬腿死踹,想将垒砌起来的石墙,一下子踹倒。 “捅刀!”周三急急开口。在预留的墙缝中,十几把捅出去的长刀,把冲到最前的狄人,捅得不断后退。 但在下方,已经架起短弓的狄国军,在接连的抛射之后,陈景身边,不知觉间又倒了七八人。 一个相熟的马庄老卒,咳着血捅出最后一刀,将一个狄军捅死后,才趔趄着倒在血泊中。 巨石上,原本预留的几人,死的最剩最后两个,依然悍不畏死,继续居高临下,将石头不断往下投。 噔。 又是一声清亮的破空,高处一道搬石的人影,咳着血摔了下去。 陈景目眦欲裂。他虽然明白,如这样的冷兵器战场,死伤是最惨烈的,但奈何这些人,有不少都是曾经的相识,转眼间天人两隔。 “步弓!” 并没有放弃,缩在两面石墙中的冉卒,依然循着陈景的军命,继续将飞矢抛出去,试图多杀几个狄人,赚个够本。 “避,避!” 只剩的五十余人,纷纷躲在墙下,等着狄人的飞矢,一阵接一阵的抛落。 …… “抱木撞墙!”乌图的眼神,变得更加愤恨。原本还以为,这一场军功是手到擒来,但现在,死伤已经近三百人了。 偏偏那些该死的冉人,还在顽抗不休。 “马弓,速速掩护!” “吼!” 又是几阵的狄人飞矢,齐齐抛落。密集的箭矢,似是不曾停歇,逼得两面墙里的冉人,只得继续缩在墙下。 “轰”—— 左面的垒墙,一下子被撞得摇摇欲坠,崩塌了一大角。那根撞进来的抱木,甚至将离得近些的一个冉卒,撞得往后仰摔,吐血而亡。 但偏偏这样,在狄人箭雨的掩护下,根本无法反击。 “魏巍大冉——” 正在这时,在陈景惊愕的目光下,那两个向导老卒,带着几人忽然起身,从崩塌的缺口处,一下子叼刀跨了出去。 顿时,外头响起了阵阵的厮杀声。原先抱木撞墙的十几个狄人士卒,也被打乱阵型,连着那根抱木,也跟着滚了下去,砸伤了几个狄人。 但同样,冲出去的七八人,都身子中箭,站得最前的一个老卒,前胸后背之上,至少背着十几杆箭矢。 “陈将……某先去了。” 尸体滚落,被愤恨的狄人一拥而上,抬起弯刀剁成了肉酱。 这一幕,让余下的冉人都悲恸不已。 陈景抬起头,一双眸子清冷无比,百余骑的信使,到了现在,剩下不到一半人。 “死守——” “吼!” …… 160章 壶城援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作为这一次围攻的指挥大将,此时的乌图,再开春的寒气中,脸庞上有了些虚汗。 不过是两面墙,建在陡峭之处的两面墙,却挡了他这么久。 “全军……全军压上!”乌图挥着弯刀,声若惊雷。 “抱木——” 轰隆隆。 右面的石墙,一下子被撞塌了大半。连着最后两个,留在巨石上的老卒,也被射得翻落,被狄人乱刀剁死。 最后的三十余个冉卒,每一人的身上,都染满了血迹。若放在以前,敌军势大,人数死伤一多,说不得便要崩溃投降。 但现在,跟着面前的陈将,不知为何,哪怕死在这里,都不愿向狄人请饶。 “我等的父兄先人,皆在天上静看。保家卫国之志,即破虏杀敌,有死无生!” “列位袍泽,与我杀敌!” 极度的劣势之下,并没有认命。在一个个袍泽战死之后,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斗志,死战不退,守着最后的城墙。 陈景目光发沉,到了现在,战事越来越凶。即便他们这些人,有破釜沉舟之志,但终归拗不过大腿,极可能要死在这里。 除非说,刑小九那边,能将壶城的援军,迅速请过来。 …… “乌图将军,已经四五个时辰了。这些冉人还在死守。” “该死。” 乌图脸色阴郁,不爽到了极点。从一开始的追杀,到入石林,那位冉人的将军,似是耍了他好几次。 但还好,这些冉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刚平缓脸色,乌图正待下令—— 却突然,听得石林之外,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声。早在入石林攻杀之时,他担心会生意外,特意留了一支人马,用来守哨。 但现在,这支人马似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回事?” “乌图将军,外头有冉人大军!”一个亲卫走来,声音带着恐慌。 “哪儿来的冉军!风龙关离着这般远,壶城的附近,亦有不少的巡逻骑……不对,巡逻骑都聚过来了……” 乌图脸色发白。虽然在壶城附近,还留着一些巡逻骑,但不管如何,巡守的位置,会有许多空缺。也就是说,此时哪怕壶城出军,他们也不能及时收到情报。 越想,乌图便越气。若非是这些冉人,缩得跟乌龟王八一样,这堵杀的局势,如何会变成这样。 “乌图将军,是壶城的大军!” “早猜出了!”乌图狞声开口,“告诉我,那冉人的将军,叫个甚名?” “听他们喊‘陈将’。” “陈姓,我记着了!早晚有一日,我抓着了他,要将他的人皮子,活活地扒下来!” 乌图不甘地收回目光,隐约间,他还看得到那位冉人将军,依然在指挥死守。不到百人的冉卒,却挡了他们数个时辰,直至壶城的人杀来。 地势归地势,但这一回,实打实的,他算是彻底输了。 “退出石林!”压住火气,乌图大手一挥。若是退得晚了,只怕要被外头的冉军包抄。 …… “陈将,狄人慢慢退了!” 在阵地里的陈景,惊喜地探出头,如周三所言,四周围攻的狄人,一下子慢慢散开。 “外头有声音……陈将,是大冉的通鼓声!” 狄人不喜打鼓,唯有冉人每每出战,会敲打战鼓激励士气。 陈景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差点忍不住,要仰头怒吼。虽然艰险,但不管如何,他终归凭着石林的地势,堵住了狄人巡逻骑的围杀。 “东家,东家你可别死,若不然回了庄子,主母便要改嫁,嫁个小气鬼儿,我老九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刑小九,你狗曰的闭嘴!”陈景站起身子,指着下方笑骂。在他的身边,最后剩下的二十多人,浑身浴血,也跟着齐齐高呼。 死守不退,终于等来了壶城的援军。 “小九,外头的狄人呢?” “打了一阵,然后都退了。这一次,钟禄将军可是带了八千人出城。” 八千人,而外头的狄人巡逻骑,不过一千多骑,再加上久战无果,士气有些崩碎,退了也属正常。 钟禄?这人应当是三城义军的首领了。 陈景呼了口气,再环顾周围,又蓦然变得伤感。当初从风龙关,跟着他出来的百骑,直至现在,只剩下二十多人了。若是壶城援军来晚一些,说不得,连这最后的二十多人,都要死在这里。 “两面墙,便作为了城关?”这时,陈景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他转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披着旧甲的中年人,站在了下方。此时,这中年人的目光,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千疮百孔的两面石墙。 “东家,他便是钟禄将军。” 陈景理了理袍子,没有矫情,艰难踏出了石墙,对着下方,认真一个军礼。 “你无需如此。”中年将军露出笑容,“来的路上,在听说石林的局势后,我原先还以为,你们要挺不住了。却不曾想,如今的烈胆,以百人敌千人,且守住了本阵。” “若无钟将军驰援,我等必死。”陈景没有倨傲,拱手又是一声道谢。 面前的这位钟禄,认真来说,更像是这场共赴国难,第一个添薪的人。在朝堂割让北疆三城之后,他拒绝领命。反而带着本部的军士,再动员百姓聚义,先是凑到了七千人,死守山河不退。 还是那句话,大冉王朝要想不倒,终归要许许多多的人,高举双手,将它稳稳拖住。 “陈将,随我先回壶关。这附近一带,狄人发现我出军之后,必然会很快围过来。” “遵钟将军令。” “讲笑了,在朝堂之上,我钟禄的将职,甚至不如你,先前只是个北疆小都尉。” “不论朝堂上的将职,论整个天下的将职,钟将军受之无愧。” 钟禄神色动容,对着陈景,也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军礼。 二十多个还活着的冉卒信使,和陈景一道,从死人堆里站起来。有壶城的同僚要来搀扶,但都被他们拒绝。 这一场守坚,不管放在哪里来讲,都足以证明,他们算得天下好汉。 “收拢袍泽的尸首,去壶城!”站在硝烟与死尸中,陈景长刀回鞘。 在他的左右,二十多的死战冉卒,尽皆放声狂喊。 161章 遭遇战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狄国派人过来,要接收壶城的时候,我直接动刀杀了。”骑在马上,一路往壶城的时候,钟禄声音冷静。 “那会我还在城外巡值,听着狄使入城,因为被百姓扔了土块,便嚷嚷着要治罪问斩。当时壶城的郡守,已经吓得帮忙绑人。我刚回了,血气一下上来,就带人动刀,杀了这一伙狄狗。” 同骑在旁,陈景面容沉默。在那种情况之下,作为北疆小都尉的钟禄,可见,承受了多少的压力。 若非是大先生劝谏陛下开战,只怕壶城的这些义军,都要被彻底杀死。 “对了钟将,狄人可攻过城?” “自然攻过,攻了好几回。我杀了狄使,那郡守吓得逃走之后,我便动员附近三城的义士,聚起来抗狄。狄国那边,派了几次大军过来,但城中军民一心,还是守住了。但我总觉得,狄人攻打壶城之时,并不算尽全力。” 陈景点头。 他很明白,狄人大军要想攻入中原,那么,就要从风龙关的方向杀入。取了壶城,浩浩的狄国大军,要弃马翻山,绕过不少西面的戈壁山峦,得不偿失。 但风龙关不同,破了风龙关,几乎是直接杀入大冉腹地了。 壶城更大的意义,应当是作为奇军夹击的小城。估摸着,这才是那位狄国国师的想法。 眼下战事一触即发,李侯坐镇在风龙关,一着不慎,极可能会入狄人的圈套。另外,哪怕要战,也需要一段时日的新军操练,工事布置。 陈景相信,李侯给钟禄的手书,肯定有某种布局。但事关军机,他没法子开口询问。 除非说,这次的信使之后,李侯会召他入帐,升做幕僚。 两人正说着,蓦然间,陈景的脸色一顿。旁边的钟禄,亦是跟着双目一沉。 并无听错,此时在四周围间,响起了漫天的马蹄声。不多久,几骑冉人的斥候,急急快马来报。 “报钟将军,狄人来袭——” “几人?” “浩浩之数,不下三千骑!” 离着壶城,已经不到十里的路,偏在这种时候,又出现了一支狄人。按道理讲,若是狄国不打算攻打壶城,顶多是派出严密的巡逻骑,切断信道。 但现在,战事似乎有些混乱了。 “列阵!”钟禄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怒声开口。带出来的七八千人,迅速列起了盾阵。 以枪盾为先,步弓在后。 在这种光景,狄人可是骑马而来,离着壶城还有近十里路,若是逃奔,人腿根本跑不过马力。 “工事营,撒铁蒺藜!” 三四百的工事营,迅速从携带的物资中,取出不少的铁蒺藜,洒在了四周围。不仅如此,还就地取材,利用断刀和各种木截,堆出了几个拒马。 虽然简易,但若是狄人敢贸然冲杀,必然会被阻住,吃下一大拨的飞矢。 在北疆里,狄人仗着骑战的威力,一直压着北疆边军来打。也因此,边军们会衍生各种办法,来应对狄人的骑军。 陈景相信,若是时间足够,说不得这些工事营,还会造出陷马坑,绊马索一类的物件。 只可惜,随着铁蹄声音的渐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 “陈兄,我也奇怪,怎的会突然来这么多狄狗的骑军。” “或许,有人在布局。” “布局?” 陈景点头,“不仅是切断信道,说不得,这壶城与风龙关之间,狄国人想牢牢控在手中。” 钟禄冷笑,“冉人没有死绝,血还没有流尽,狄狗要想入主中原,便先踏过我北疆军的尸首!” “传我军令,列阵杀敌!” 在钟禄的左右,经历了多场战火的冉士,皆是狂吼之声。如这样的场面,他们遇到不少,但还是那句话,这千里北疆,他们这些人,早已经将头颅系在了腰带上。 陈景抬起目光,远眺着前方的沙烟。他从未想过,这一轮的信使,能遇到这么多的事情。但同样,在不知觉间,他似是在慢慢摸透,狄国人布下的局。 “钟将,有无战马?” “有三百余骑,原先是作斥候之用。”听见陈景的话,钟禄怔了怔,没明白陈景要做什么。 “陈兄或许不知,在这沙地上,要想打赢狄人,不宜拼比马战,以守势拒敌,再寻机反剿,方是上上之策。” “我自然知。”陈景点头,“但我的意思,并不是拼马战,而是用作牵制。” “牵制?陈兄可否细说。” “敢问钟将,战场之上,骑兵的作用是什么?” “自然是冲杀之力,甚至是狄国人的骑射之力。若非如此,我泱泱大冉,岂会打不过狄国。” 陈景摇头,“不仅如此。” 若骑兵的作用,只是战场冲杀,象兵一类的兵种,一样能替代骑军。但偏偏,是骑军作为冷兵器战场上,恒古不变的杀器。 “陈兄,那其他的作用是什么?” “机动,绝道,扰敌。便如先前狄国的巡逻骑,要切断风龙关和壶城的信道,便是绝道之用。但我现在,是想作一回扰敌之用。” 说实话,陈景并不放心,凭着眼下这些简易的工事,未必拦得住数千的狄骑。时间太短,若是时间充裕的话,布下陷马坑,或许能打赢这一场。 士卒卫国,并无错。但更重要的,是留着有用之身,方能继续杀敌。陈景并不想,在这一场遭遇战中,让壶城的士卒战损惨重。 听着陈景的话,钟禄没有再犹豫,迅速点头,又唤来了一个骑马尉,让其带着人,配合陈景行动。 “这三百余骑,是雍州境内的几个马商,送过来的雍州马,马力自不用说。但请陈兄切记,莫要与狄人缠斗,若是被围住……我亦无法相救。” 陈景抱拳。 早在刚才,他便认出来了,长伍中的战马,都是和马庄里一样的雍马。若不然,他也不会这般铤而走险。 普通的劣马,根本跑不赢狄人。 陈景回过头,看了眼先前的二十多人。大部分人的身子上,还带有不少的伤口。唯有刑小九和唐傲,先前作为请援的人,并没有受伤。 “小九,唐傲,跟我上马。” “愿随东家!” 两人目光沉沉,皆高抬双手,冲着陈景抱拳。 162章 愿随陈将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吁——” 换了匹雍马,骑在马上的陈景,并没有立即出征。而是等着狄人,在慢慢靠近之后,才带着三百余骑,拾刀背弓携盾,怒吼着从侧翼冲了出去。 “是那个该死的冉人将军!” 在不远处,卷土重来的狄将乌图,一下子认出了陈景,怒不可遏的脸庞上,露出丝丝的杀意。 若非是这家伙,他早该立下大功了。 “冉人布下拒马阵了!” “这些该死的冉人,不敢打骑战,每次都会布阵死守。狄国的勇士,随我冲烂冉人的军阵!” “白鹿神,佑我狄国勇士——” “杀!” …… 在北疆边关,你见不到青楼娘子的娇媚,也见不到富贵酒楼的堂皇,唯有的,只有屎色一样的黄沙,以及天空。 夹着马腹,陈景勒住缰绳,凝视着不远处灼烧的黄昏。残阳如血之下,一场冉人与狄人的遭遇战,正在厮杀不休。 三百余骑的人,与他同一动作,静静看着前方战事。不多久,终于看见一支浩浩的狄骑,朝着他们冲过来。 “东家,约五百骑。”作为曾经的南方斥候,唐傲迅速辨认,凝声开口。 “催马。”陈景沉下声音。 三百余骑的人,重新打起缰绳,夹起了马腹,往前方的昏黄杀去。 “这位陈将,莫不是要逃?”先前的骑马尉,皱着眉开口。 “不,我等要吃了这五百骑。”陈景掷地有声。 这一下,四周围的人,除了刑小九和唐傲,都一时脸色大惊。哪怕对等的兵力下,尚且不敌,但现在,面前的这位陈将,却说要吃了这五百骑。 陈景仰起头,没有再解释。 五百狄骑,在狄人看来,追剿他们这三百骑,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甚至,陈景还隐约认得出来,这五百狄骑的主将,似乎还是老熟人。先前在石林那边,发号施令的那位狄将。 …… “我讲了,我早讲了,我乌图,一定要扒了那位冉将的人皮子!”奔行的马上,狄将乌图状若疯狂。他认得陈景,对于这位坏他好事的冉将,可谓是深恶痛绝。 “白鹿神的勇士们,随我杀敌!” “呼哈!” 铁蹄踏过黄沙,溅起阵阵的沙烟。一群在大漠觅食的胡狼,听见马蹄之声,迅速往北逃散。 “近了,近了!”奔跑中,乌图脸色狂喜,“取弓,快取弓,以我狄人的骑射,射死这些冉人!” 他并不知道,实则是陈景,不断迂回,控制两者的距离。陈景要做的,便是让这五百狄骑,孤军深入。 “乌图将军,无法着弓,离着又远了!” “该死,给我继续追!” 夕阳残照,如血的天空,映红了每一张冉卒的脸庞。 陈景沉着目光,没有丝毫的惊慌。若来个千骑以上,他只能迂回甩开。但五百骑,如他所言,有信心吃得下。 “唐傲,你眼尖些,看前方有无大些的沙丘。” “东家,东南边。” 陈景咬了咬牙,“传递军令,全军奔向东南边的沙丘。” 虽有疑惑,但奔行的三百骑,依然紧紧跟着陈景,往东南面狂奔。 …… “不管这冉人病夫,如何地绕,都不许放过!”乌图抬刀怒吼,“我略懂中原兵法,他此举,分明是想诱我狄国,分散大军来追。但他不知,我乌图只需五百骑,就能将他逼死!” “白鹿神的勇士们,杀过去!” 踏踏踏。 血红色的天空,在夜幕将来的时候,变得更加混沌不堪。 一前一后,两支骑军你追我赶,不知觉间,离着遭遇战的战场,已经越来越远。 等近了沙丘—— “停马!” “陈将有令,速速停马!” 陈景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五百狄骑,面容沉稳地开口,“勒马刨蹄,扬起沙尘。” 三百余的冉人骑卒,都是挑出来的骑军人选,听见陈景的话,只犹豫了会,便很快跟着照做。 不多时,随着勒马刨蹄的动作,扬起的沙尘越来越多,直至将周围都搅得黄沙漫天。 “奔上沙丘。”等看着黄沙漫天,陈景再度下令。他要做的,便是阻断狄骑急追的时间。 “跟紧陈将,奔上沙丘——” 三百余骑的人,迅速循着陈景的命令,重新打起缰绳,往沙丘上冲了上去。 已经追到近前的五百狄骑,为首的乌图,在见着前方黄沙漫天之后,莫名的脸色一惊。 “那是什么?不好,当心冉人埋伏!”乌图急声大喊,迅速勒马停下。 在他的后面,五百的狄骑,也跟着纷纷勒马。 “乌图将军,或许是冉人的诡计,在迷惑我军。” “我当然知道,我熟读中原兵法,自知其中的道理。白鹿神的勇士们,还请放心,如今到了夜晚,急风之下,这些黄沙很快被吹散。” 如乌图所料,并没有多久的时间,被冉人搅起来的沙烟,只消一会,便慢慢吹散了去。 等沙尘散尽,在他们的前方,那些走投无路的冉人,已经被逼得奔上了沙丘。 “乌图将军,他们逃无可逃了!” 乌图仰头大笑,这一刻的爽快,似乎要将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尽。 …… “陈将,我等现在,要被狄人围住了。”骑马尉王征,脸色担心地开口。 “并不是。”陈景冷静摇头,“莫要忘了,我等现在的三百余骑,可是俯冲之势。” 陈景抬手,指着沙丘之下,“等狄人围过来,要奔上沙丘,便是我等俯冲杀敌之时。此为借势,虽狄人骑术高明,但自下往上,根本无法发起冲锋。反观我等,借助居高临下之势,可冲碎狄人的大军。” 在旁的诸多骑卒,都听得脸庞激动。古往今来,何曾有过这样的精妙战法。 “不过,眼下还有一事要做。”陈景继续开口。 “陈将,是何事?” “示弱,扮作不敌,已经入了绝路。引诱这五百狄骑,迅速来沙丘送死。” “陈将,你真乃天人也!”诸多的骑卒,已经彻底拜服。 “谬赞了。我有个老师……它叫贴吧,教会了我很多。”陈景笑了声,“那么诸位,如今,便是我中原骑军,大发神威之时!” “吼!” “愿随陈将!” …… 163章 狄人狗将,已被我冉人枭首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怎的?吓得不敢动了?”骑马奔行到了沙丘,愤恨的乌图,扬着手里的弯刀,语气间满是得意。 按着他的想法,被困在了沙丘之上,这些冉人救无可救。 “乌图将军,有冉人投降!” 乌图惊喜抬头,果不其然,发现大沙丘之上,一大帮的冉人,正在卸去袍甲,准备跪地请降。 只可惜,又是那是该死的小冉将,将要请降的人,纷纷拖了回去。不多时,沙丘是上方,传来内讧的嘈杂声。 “传令,立即杀上沙丘!另外,将那位领头的小冉将,留给我乌图,我讲了,我早讲了,要活活扒了他的人皮子!” “呼哈——” 听着乌图的话,四周围的狄骑更加疯狂,早已经勒马扬刀,朝着沙丘方向,呼啸着奔行上去。 …… 站在沙丘上,陈景面色不变。布局之下,追击的五百狄骑,正一步一步往圈套里钻。固然,不可能一击全歼,但如这种厮杀,打的便是一股士气。士气崩溃,五百狄骑将溃不成军。 至于那位叫嚣的狄将,便是很好的剿杀对象。 “东家,就那个举刀罗里吧嗦的?” “是他。” 刑小九掰了掰拳头,“东家你便瞧好,我要将他的脑袋捶歪!” 陈景满意一笑,回头看着身后的诸军,“列位袍泽,取马杀敌!” 先是沙尘拖住了时间,现在又有居高临下的俯冲之势,马仗其威,冲锋的铁蹄之下,定能剿杀一拨狄骑。 “陈将有令,上马杀敌!”骑马尉王征开口大喊。 “吼!” 一直被狄人相欺的冉人骑军,虽然只有三百余人,但此时,都吼声如雷,巴不得立即冲杀而去,斩敌于马下。 “以冲锋之势杀敌,冲下沙丘之后,若有狄骑奔逃,便以迂回凿穿的战术,再冲一轮。” “抽刀!” “抽刀!!” 命令之下,三百余骑的人,纷纷抽刀而起,高高打起缰绳,以俯冲之势,开始往沙丘下狂奔。 固然有黄沙会陷马蹄,但不管如何,比起自下而上的狄骑,冲锋的优势要明显得多。 “凿穿狄狗!”骑马尉王征一马当先,沿着大沙丘狂奔之下,借着马匹的冲锋,抬刀往前一劈。 只顷刻间,一颗狄人的头颅,还来不及惨叫,便整个被削飞。 “杀!”袍甲沾血的王征,涨红了脸,提刀朝天怒喊。 …… “将军,乌图将军!冉人要冲下来了!” “住口,我看得到……” 说话的乌图,此时脸色大惊。他突然明白,那场扬起的所谓沙尘,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无非是,这小冉将阻断了他们的追击,赢得奔上巨大沙丘的时间。但此时,他们跟着奔上沙丘,无疑是劣势无比。 自古往今,骑战能倚仗的最大优势,便是冲锋。不管是平原之地,或是沙海之地,都需要能冲锋的地势。 而现在,这小冉将分明是借着居高临下,给他来了一场俯冲的冲锋。 “我略懂中原兵法,这是冉人的借势!快,先离开沙丘!” “乌图将军,此时要调马转头,来不及了!” “该死,中计了!” 没等多久,居高临下的三百冉骑,带着一股的滔天怒意,提刀呼啸杀来。 “白鹿神的勇士,随我杀敌!”眼见逃脱不得,乌图只能拼尽全力,试图再鼓舞军心。 但极端的地势之下,又失去了马匹的冲锋之势,便如待宰的羔羊,被俯冲而下的三百冉骑,不断抽刀劈杀。 一个个的狄人,纷纷坠马痛喊。 “刑小九,敌酋——”俯冲之下,抬刀的陈景,怒声大喊。 在前方不远的刑小九,迅速劈翻了一个狄骑,随后循着狄将乌图的方向,骂骂咧咧地骑马奔去。 铛! 正在拼命调转马头的乌图,见着来者不善,急忙抽刀来挡。却一下子,震得握刀的手虎口发麻。 这冲过来的中原大汉,力气大的可怕。 挡刀之后,乌图不敢再战,呼唤了旁边的两个亲卫断后,终于调转了马头,往沙丘下狂奔。 只以为要逃出生天,即便听到后面亲卫的惨叫,他亦没有回头。疯狂打着缰绳,想要逃离—— 但他突然发现,随着颈背一痛,面前的视线一下子变得缭乱,先是黄沙,然后是天空的夜色,直至在最后,看见一骑无头的尸体,还在下方作逃离之状。 嘭。 乌图的人头,从半空摔下滚落,鲜血黏着沙尘,滚成灯笼一般大小的不可名状物。 “敌将已死!”沙丘的四周围间,响起了三百冉骑的狂吼之声。 原本就处在劣势,再加上将军乌图的战死,顷刻间,追击的这一支狄骑,士气尽碎,再顾不得同僚,顾不得结阵反击,只知仓促逃离。 “追杀狄骑!”骑在马上,看得清楚的陈景,没有丝毫犹豫,冷静下令。 要的,便是借着这波的斩杀狄骑,鼓舞钟禄那边的战心与士气。 “杀——” 三百冉骑,只殉了不到十骑,仿佛一场百年难遇的大胜,一个两个的,尽是仰天呼啸,挥刀追击逃散的狄骑。 攻守变更,士气如虹之下,追击的好戏,一直延伸到了遭遇战的地点。 厮杀中,不管是钟禄,还是狄人的大将,见着夜色下的这一幕情景,都惊得合不拢嘴。 这数十年,何曾见过这般的冉骑,数量劣势之下,居然能反剿狄国骑军,追杀数十里地。 “我巍巍大冉——” 这时,不知哪个冉将,激动地喊了一声。一下子,暴涨的冉人士气,一下子蔓延开来。 “巍巍大冉!” “破狄,便在此时!”钟禄也兴奋难耐,提刀长声高吼。 原本处于劣势的冉人义军,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不惜命地挥刀,扑入敌阵之中。 …… “挑起人头!”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迹,陈景高声下令。 狄将乌图的人头,一下子被刑小九,用一杆铁枪举高。 “狄人狗将,已经被我冉人枭首!” 月光之下,乌图的首级,便被孤零零地悬在高处。即便还有些分不清,但随着逃回狄骑的禀报,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狄人,莫名地有了一丝骚动。 这大漠的地带,五百骑的白鹿勇士,居然打不过这支冉人小骑兵,谁敢信。 …… 164章 入壶城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风龙关的前方,一座巨大的岩山之下。有一披着白袍的中年人,沉默地垂着头,听着斥候的信报。 “搏虎将军乌图,领五百骑追剿冉人骑卒,却不料,在沙丘之地,中了冉将之计。冉人冲锋之后,将乌图当场枭首。另外,国师派出去的五千骑,遭遇壶城钟禄的八千人大军,也同样……没有取得胜利,久战无力,退回了大漠深处。” 霍风抬起头,声音里有着一股淡淡的疲惫。 “乌图被枭首之后,这事情,那带领骑营的小冉将,可是用作鼓舞士气?” “国师,正是如此。” “怪不得。”霍风皱眉闭目。 在他成为国师之后,狄国不管是军政,还是民政,他都参与了改革。在军制上,几乎和中原的大冉,同出一辙。 乌图的将位,并不算低,是狄国的封号将,封号为“搏虎”。便是这样一名狄将,却稀里糊涂地死了。 “告诉我,那小冉将叫什么?” “国师,只知其他的冉人,唤他为陈将。” “又是陈将。”霍风眯起眼睛,“若无猜错,便是风龙关派出的那位信使小将了。好计啊,以沙丘阻马,再居高临下冲锋一击。多少年了,大冉还有这般的奇人。” 旁边的斥候沉默了会,继续开口,“国师,那人已经进壶城了。” “知道了。”霍风挥了挥手,声音有些不悦。 “传令下去,让壶城外的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还有,关于那位陈姓的冉将,想些办法,给我查出他的身份。我总觉得,这一次的北疆战事,他或许会成为我狄国的阻挠。” 仰起头,霍风面容发沉。 许久了,冉人一直像死狗一般,只知收缩防守,但偏偏,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冉将,隐约间鼓舞了一场大冉军心。 …… “陈将——” 在壶城里,数不清的军民,都对着陈景放声欢呼。连着在旁的钟禄,也满脸都是笑容。 他虽然不惧死。但不管如何,若是没有陈景在,那一场的遭遇战,说不得还要厮杀许久。 “原本还想着,今日与陈兄共饮一场,但又担心狄人野心不死,又来叩关壶城。这场请酒,只能往后稍一稍了。” “钟将客气。”陈景露出笑容。 在入城之前,他原本还担心,城中百姓困苦,士卒不堪久战。但入城之后,他发现想多了。 在这里,不管是军是民,都带着一股子的杀伐之气。军守城,民辅守,那千疮百孔的城墙,不知修葺了几次,才让这座摇摇欲坠的小城,没有被狄人攻破。 “钟将,狄人多久没来了?” “快一月了。”钟禄皱了皱眉,“陈兄,我需要提醒你,狄国的那位国师,可不是简单的人。若你以后遇到他,需小心一些。” 关于狄国的国师,钟禄并不是第一个提及的。似乎很多的冉人嘴里,这位叛出中原的国师,是了不得的人物。 “我还需回一封手书,交到李侯那里。”钟禄声音踌躇,“但我又担心,陈兄复而赶回风龙关,恐怕又遭遇狄人。按我的打算……先前的三百骑,可以留给陈兄。” 只一听,陈景脸色激动。不说其他的,单单三百余匹的雍马,都算得一笔不得了的资源。但钟禄一开口,便要将这三百余人,拱手相送。 “我想过了,这些骑军留在我这里,作用并不大。但让陈兄带着,说不得能再立奇功。另外,有这三百骑在,陈兄赶回风龙关的时候,我亦能放心一些。” 陈景呼了口气,冲着钟禄认真拱手。这三百余骑,说不想要,那肯定是假的。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夫壮营的小哨将,手底下都是些新兵百姓。但这三百骑的老卒,若能归他调度,是何等美妙的事情。 “莫急。”钟禄笑了笑,“陈兄长路迢迢,不若先休息一番,明日再赶路。” “有劳钟将。” 至始至终,陈景都没有问手书的内容。但他几乎猜得出,李侯是想让壶城的这支人马,当做奇军一类的角色,又或者作为夹击之用。 说句好听的,若回了风龙关,他能升为中军帐的幕僚,如这类的军机,便能着手参谋了。 引马入城,陈景继续往前走。却在这时,忽然看见了城门不远的空地,矗立着许多的坟山,甚至是衣冠冢。 在其中,还有不少来往的百姓,上香祭拜。 在旁的钟禄,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 “去年入冬,我起兵反狄,朝堂不管,断了粮草军俸。没得办法,只能带着一帮老兄弟,死守在这里。狄人叩关的时候,战死了很多人,为了鼓舞士气,使守军成为哀兵,我便下令葬在城门附近,以表死守河山之心。你瞧着,有些尸体都被投石轰烂了,便只好作了衣冠冢。” 钟禄仰着头,“后来,大先生亲自给我来了信,说会在朝中想办法,劝谏陛下与狄人开战……陈兄,去年入冬的那一场寒灾,举国只知道赈灾。但实际上,大先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暗中还给壶城送来了粮草,甚至是军俸。” “他告诉我,敢寸土必争的冉士,都是王朝的英雄。这句话,我一直铭记于心。每一次集军,我都会对部属说,我等哪怕是叛军,但叛的,也只是冉朝,但对于中原河山,却永远忠诚不悔。” 陈景在旁听着,神色有些动容。 逐渐的,他又想起了坐在他面前,那位枯瘦如猴的病弱文士,偏偏是这样的一个人,却用一双弱不禁风的手,撑着整个大冉的江山社稷。 有一日,大先生若去……只怕整个朝堂之上,再无明志救国的人。 钟禄下了马,走到了空地前,看着那些起伏的坟山,认认真真地取了香,恭敬叩拜。 在旁的陈景,亦是如此。 一个岌岌可危的中原,若没有这些人,说不得,早已经崩塌了。 165章 李充的决定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只在壶城留了一夜,并没有耽误时间,陈景带着到手的三百骑人,开始往风龙关回赶。 沿途所过,得益于先前遭遇战的胜利。狄国人的巡逻骑,已经少了许多。即便要新派,也需要二三日的时间。这也是为什么,钟禄让他赶紧回赶的原因。 “东家,你看。” 一路狂奔,等陈景抬头,莫名地心头一震。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前方的风龙关,已经露出了浅浅的轮廓,便如大漠中的一条蜿蜒长龙,若隐若现。 “回关——” …… 李充站在风龙主关的城墙上,面庞之上,满是沾染的沧桑风尘。 “侯爷,信使陈景回了,在关下求见。” 李充的一双眸子,沉默地眨了一下,才缓缓点头。这一次的信使,算得上一路凶险。听说,还打赢了一场遭遇战。 想来,那位陈景是有几分本事的人。 李充挥了挥手,不多时,亲卫便将陈景带了上来。 “夫壮营哨将陈景,参见主帅。” “无需多礼。” 李充回过了头,负手而立,看着面前的小哨将。在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位大先生曾有意无意的,举荐了面前的这个人。语气间,似是将这人,当作了智谋之士。 “侯爷,这是壶城主将钟禄,让我带给侯爷的手书。” 不敢托大,陈景捧着手书,递到了李充面前。他听说过,面前的这位忠勇侯,单单论战功,怕是举朝无二,连许五樽都比不得。 “有劳。”接过手书,李充并没有打开,而是继续抬着头,看向陈景。 “我收到情报,壶城外不远,钟禄与北狄人,打了一场遭遇战。” “确是。” “陈景,你细说吧。” 陈景整理了一番话头,没有矫情,一五一十的,将遭遇战的经过讲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带着三百多骑人,打退了狄人的五百余骑?” “正是,利用沙丘的地势俯冲。” 李充眯了眯眼睛,“陈景,你有些意思。但你这一路,在奔去壶城的时候,莫非又没遇着狄人的巡逻骑?” 陈景呼了口气,将石林的事情,也平静地说了出来。并非是想要军功,而是按着大先生的布局,他想在李充的中军帐里,谋一个幕僚的席位。 “以石为墙?不过百骑人,你却能挡了数个时辰,等到壶城的援军到来?” “战场之上,不宜墨守成规。” “陈景,你很不错。”李充呼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难怪了,大先生会如此举荐你。此时,若我召你入帐,做一席幕僚,你意下如何?” “共赴国难,愿为侯爷出谋划策。”陈景急忙抱拳。 “二十万的赴北军,确实需要一个智囊,来应对北狄的神鹿国师。但先前,我观遍帐中诸人,却无一人能当此大任。” 神鹿国师,智满天下。这一次的赴北之战,明面上是和狄国太子郝连雄厮杀,但在暗地,实则是和神鹿国师的较量。 “陈景,但我现在……暂时不想你入中军帐。” 陈景抬头,脸色有些错愕。我裤子都脱了,眼看着都躺好了,老李你就扯这个? 李充依然微笑,“你是大先生举荐的人,我定然是放心的,你也猜出来了,先前信使的事情,更多是一场考验。但你听我说,暂时不要冒头,我留着你,会有一番大用。” “侯爷,什么大用?” 李充沉默了会,“先听我说,最近朝堂那边,又来了催战的圣令。你也明白,这一场共赴国难,承载着整个中原的希望。但即便如此,我亦不想随意出关决战,否则,会中了狄人的圈套。这些狄国人,巴不得我大冉出征,在平坦的沙地上,与他们一决雌雄。” 风龙关外,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漠,在这种地方厮杀,无疑是狄人占尽上风。 “侯爷,若是外征,我等的胜算很小。”陈景认真道。 “我明白。”李充闭目点头,“这便是一种死局,你想守坚,但朝堂和中原的民意,并不允许。中军帐里,我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不少军参看着。” 陈景没有开口,静静听着李充的打算。 “陈景,在风龙关的后方,你可知是什么地方。” “赴北时便看见,是长河关。” “长河关那边,我已经让人去修葺了。”李充声音不变。 但这句话,让陈景听着,一时间心头震惊。他隐约明白,李充要做什么。 “在风龙关里,另有万余的牢犯民夫,不日,我将会发放器甲,使其为军。” “侯爷,我要做什么?” 李充目光沉着,“独掌一军,绕出风龙关。” “几人?” “一万骑卒,两万步军。这是我……能瞒过那些军参的上限兵力。待局势混乱,你趁机出关之后,需按着我的命令,立即蛰伏起来。哪怕遇着袍泽死战,亦不能暴露。” “侯爷呢?” “我么?自然是兵败如山,退守长河关。相当于,是将风龙关是让出去了。” “若战局有变……” “那便同死。”李充声音不变,“你也知,二十万的赴北军,根本不可能出征打赢狄人。何况,狄人军中还有神鹿国师。” 陈景垂下头,李充的计策,他大抵明白了一些。说实话,是极其冒险的定计。 “陈景,这一次的责任很大。但除了你,我已经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 黄昏时分,从城墙走下的陈景,只觉得身子有些冷。 但诚如李充所言,这一场的赴北之战,乃是共赴国难,若是战败,整个中原大冉,再无法凝聚起这样的民心。 只可惜明面上,二十万的赴北军,并非狄国人的对手。唯有出奇,才能赢下一线生机。 走到城墙边,陈景抬起了头,看着那些牢犯,还在麻木地修葺着城关。这些人并不知道,要不了多久,将会成为李充的肉军,作为诱敌之用。 陈景自问,以他现在的身份,根本无法改变李充的决定。唯有的,只能向死而生,破开赴北之战的僵局。 166章 暗子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陈将,这是调军的虎符。” 城墙下的角落,陈景只等了一会,不多时,便有一个李充的心腹,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了陈景面前。 陈景打开,确认是调军的虎符,才认真点了点头。 在古时,若要调动兵卒,则以虎符为先,持者半符,待调军之时,与另外半符完美契合,便能入营调军。 “我家侯爷说,军中人多眼杂,恐又有狄国奸细,陈将这段时间莫要来寻。只等出关征战的那一日,陈将便带军出关。这三万人,早些时候,侯爷准备了许久。另外,壶城那边的人,也会是陈将的助力。” 陈景拱手抱拳。 那心腹也点点头,还了军礼后,才重新往城墙上走去。 捧着手里的虎符盒子,一时间,陈景只觉得有千钧之重。忠勇侯李充的这一次布局,或许,他成为了很重要的一枚棋子。 其中的意思,他已经明白,这布局虽然危险重重,但若能成功,将会把十五万的狄国大军,逼入死地。 沉思了番,将虎符盒子收好,陈景往前走去。不管如何,在明面之上,他现在还是南方军的哨将,终归要回左关。 “陈景,陈兄!” 却在这时,突然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等陈景回过头,却发现太史青披着战甲,惊喜地走了过来。 “陈兄,真的是你!刚才见着背影,我还怕认错了!”太史青急步走来,面庞上洋溢着笑容,紧紧握住了陈景的手。 不知为何,听着太史青的话,陈景心底莫名有了些抵触。 以太史青现在的参军身份,根本不怕认错人什么的,语气间,再无当初相熟的感觉。 “陈兄,我刚才听人说,那李侯爷找你了?若是他敢相欺,我一定帮你的。对了陈兄,他和你说了什么。” “太史兄也知,我做了一会信使。这次侥幸回来,是带着壶城那边的大将密信。” 陈景说的滴水不漏,心底里并不愿意,将李充交代他的事情,说给太史青听。不知觉间,两人似乎有了生疏之感。 “陈兄完成信使之事,真乃可喜可贺,除了送信,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陈景冷静摇头,“并没有了。你也知,我只是一个夫壮营的小哨将,哪儿能入侯爷的法眼。” “陈兄,你可不简单的,无需妄自菲薄。”太史青堆出笑容,安慰了句,“前些时候,我原本还想去左关寻你的,奈何公务繁忙,一时便耽搁了。今日你我老友相见,不如共饮一场?” 陈景笑着推辞,“太史兄,我今日刚回来……便被侯爷召见了。你瞧着我的眼睛,都快要乏得睁不开了。不如这样,你我改日再聚,左右都在风龙关里,有的是机会。” “可。”太史青笑了笑。 …… 从风龙主关,绕回左关的路程,并不算近,约有近十里。 沿途所过,跟随的邢小九,声音里满是疑惑。 “东家,你怎的跟太史小书生……变得不好了?” “小九,你这都看得出来?”陈景怔了怔。 “当然啊,真是好兄弟的话,像我和逍哥儿,见个面都要抱的。” 陈景听得沉默,他和太史青的关系,或许在一开始,便注定了分岔,各有各的去处。在当时,他要南下,而太史青要跟随大先生北上,入朝为官。 到了现在,隐约之间,似乎又有了一条分岔路。 “东家,是不是马上要打仗了?” “准备了。”陈景喃喃开口。 并没有多久,陈景重新赶回了左关。从壶城同回,那跟随的三百余骑人,都欢呼着围了上来。 这帮子的人,都跟着陈景一路厮杀,血与剑铸成的友谊,早已经刻入了骨子里。 “陈景,鲁锈将军有请。” 没等陈景站稳,这时,一个南方的副将,又急急走来。 这几日时间,随着李充的定策,战事的走向,基本上是定下来了。都要用风龙关做赌了,三万的南方军,李充那边肯定另有安排。 “陈景,你来了。” 坐在中军帐里,鲁锈满脸都是心事重重。这位南方的统帅,脸庞上有遮不住的疑惑。 “陈景参见鲁将军。” “不用多礼,信使的事情,你做的很不错……但接下来,我三万军便要出征。李侯那边,已经打算和狄国开战,届时,我三万南方军将作为大军左翼,从左关杀入大漠,与岩山那边的狄人,一决生死。” 陈景没有接话。他明白,李侯要用他作为暗子,那么,肯定要支开他的理由。 果不其然,在说完之后,鲁锈又摸出了一封信笺。 “李侯那边……让你再送一轮信去壶州,虽然很奇怪,但军命不可违,你小心一些。” 陈景接过了信,不用想都知道,信中基本没有内容,无非是一个幌子。 “鲁将军,几时出征?” “三日后。”鲁锈叹了口气,“李侯说兵力不足,还需调用修葺的牢犯,甚至不少的民夫,发放器甲,作为辅军。” 岩山那边,十五万的狄国大军,在严阵以待,那位神鹿国师,更巴不得冉人仓促决战。 “李侯那边,既然敢出城决战,肯定是有法子的,说不得,会有一场大胜。” 冉人不攻,狄人也不攻,这战事原本就这么拖着。但无可奈何的是,在朝堂上,还有不少的老狐狸们,不顾家国大义,会怂恿皇帝催战。 “陈景,你倒是说句话。”鲁锈见着陈景不动,声音有些不悦,“虽然说,你没能参与决战,但不管如何,你亦是冉人……我便问你,这一次我大冉,能不能赢下一场?” “能赢。”陈景冷静开口。 比起鲁锈,他知道的事情更多。但不到时候,他不能暴露。 李充选了他,他是李充的暗子。 只要赢了这一场,便能破开狄国人的威势。说不得,如鲁锈所言,还能打下一场举国欢呼的大胜。 167章 “决战”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周三,地图。” 回到本阵的帐中,陈景铺开地图,细细看了起来。 地图上的风龙关,乍看之下,便是北疆的最后一座壁垒。但实际上,在风龙关之后,近百里后,还有一座长河关。 这座老关,虽然不如风龙关巍峨,但先前时候,也是为了抵御狄人,而修建的陪关。眼下,李侯的意思,是重新启用这座老关了。 但古往今来,行入瓮之计,向来是凶险无比。 “陈将,怎么了?”旁边的周三,见着陈景面色不对,有些担心地开口。 “无事。”陈景摇头,“周三,去告诉兄弟们,今夜好好休息一番,明日还要跟我出城……另外,本营中还有不少的肉食,你多取一些,分给那些修葺城墙的牢犯民夫。” “这是为何?”周三怔了怔。 “他们也是赴北的英雄。”陈景一字一顿。 …… 只等隔日清晨,仿佛没得任何清闲,陈景随行的三百余骑人,将要重新出城。骑马奔到城门之时,有不少的牢犯民夫,都冲着他打招呼,说着昨夜肉食的恩惠。 陈景颤了颤手,没有言语,抓起了缰绳,带人出了左关。 “陈将,往壶城的路,只怕又有巡逻骑聚过来了。” “不去壶城。”骑在马上,远离风龙关之后,陈将远眺着前方大漠,冷静地开口。 “不去壶城……那李侯的信呢。” “信中另有任务。” 实则在昨晚,取信来看之时,发现是一张空纸,陈景直接烧了。 “陈将,那我等去哪?”旁边的王征,也满脸的疑惑。 “到时便知。” 李充要他做的,并非是什么送信,而是要用那半枚虎符,去藏军之地,再成为一支奇军。 这位大冉的忠勇侯,为了这一局,似是把一切都押上了赌桌。 …… 岩山,狄国连绵的营地。 “李充调军了?”坐在岩山下,霍风皱住了眉头。 “国师,确是如此。其他地方的大军,有不少调入了风龙左关。” 霍风没有高兴,想了想继续开口。 “大冉朝堂那边,我先前让你查的事情,局势如何?” “如国师所料,朝堂上的不少冉人大臣,已经联合请命,使中原的小皇帝下了数道圣命,不断在风龙关催战。” 这一下,霍风的脸色才慢慢舒缓。 “也就是说,李充的这副模样,是别无他法,是在调军,准备与我狄国决战了。” “应当如此。国师的判断并没有错,我等不攻,冉人会自己出城的。” “我早说了,在中原的朝堂上,除了那位大先生,都是鼠目寸光之辈,只会护着自己的利益。至于李充,不过是危难受命,替死之羊。” 霍风半眯眼睛,又深思了一番,才继续开口。 “传我军令,我狄国十五万大军,从今日起,便行鼓舞士气之举。步卒拭刀涂甲,骑营则喂上好马料,检查马弓与箭壶。” “国师,这是准备决战了?” “当是。”霍风面容沉稳,“在这大漠之上厮杀,冉人必败无疑。到时候,冉人大势一去,我狄国大军,便趁机从风龙关杀入,直捣中原腹地。” 旁边的心腹将军,听得满脸兴奋。 “对了,还有一事。”很快,霍风收住了笑容。 “我先前去查的,那位陈姓的将军,查得如何?” “查到了一些。” “讲。” “他叫陈景,但不过……是一个夫壮营的哨将。” “领多少人?” “国师,只一千的夫壮新军……” 霍风沉思久久,“这般的奇人,莫非是不受重用?” “国师,他哪怕很厉害,但凭着手底下的这些人,根本打不了仗。我讲句难听的,若是他敢出现,我尹路便替国师,杀了这中原小崽子。” “尹路,不得轻敌。陈景的事情,你想办法,派人多查一些。大战在即,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霍风站起来,头发在沙风中吹起。 “这一回啊,便让这些冉人,好好领教一番,我狄国精锐的手段。” …… “大冉二十万赴北军,将在三日之后,出城与狄人决战。这一回,我冉人手里的刀,便要枭首破敌!” 听到出征决战的消息,风龙关里,无数的冉卒都脸色兴奋。连着许多的牢犯民夫,听说会发放器甲,让他们跟着随军,也露出了欢喜之色。 按照大冉的军律,只要打下军功,便能抵去牢犯之罪,重新成为庶民。 “侯爷,风龙关大军,乃至举国百姓,皆随侯爷出征之志!”在城墙上,不少的大将,也都脸色恭维。 但奇怪的,李充没有任何的惊喜。有些东西,还没到时机,除了陈景和心腹之外,他并不打算告知其他人。 这一场请君入瓮,是他苦思良久,才定下来的大计。而陈景作为一枚暗子,说不得,能助他合上瓮盖,困死狄国的大军。 “侯爷,莫不是还有心事?”跟随在旁的太史青,看着李充的面色,犹豫了下开口。 不多时,旁边的另一个参军,则冷笑着接话。 “太史青,你这是逾越了?侯爷有没有心事,与你又何干?” 远眺的李充,心底一声叹息。 不管是大先生的人,还是八大家的人,他统统不喜欢。唯有那位陈景,却最合他的心意。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陈景的原因。虽然是大先生举荐,但这家伙,似乎是个不爱掺和的聪明人。 “传我军令,今夜犒赏三军,只等时机一到,随我出城杀敌。”李充阻住了两人的争吵,声音有些疲累地开口。 “另外,牢犯与民夫,同样出城而战,也该分得一份军食。若我发现,有谁贪墨牢犯军食,重则不饶!” 转过身,李充沉步往城墙下走去。 没有着盔,那一头夹白的银发,一下子随风飘舞。 168章 暗中调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大漠,孤烟。放眼之处,皆是黄沙茫茫。 循着北面方向,陈景并没有直去。为了避开狄人的巡逻骑,特意绕了老长的一段路。途中遇着二三伙的巡逻骑,但都没有厮杀,反而是远远绕开,避免暴露。 此时,在他的面前,一大片古怪嶙峋的石林,绵延二十余里。隐约间,石林的外边还有人影攒动。 “东家,来这儿干嘛?” “调军。”陈景声音冷静。到了现在,离着李充的约定,已经过了一日多的时间。再过个一二日,李充便会带军出关,和狄人厮杀。 而他,则是李充埋下来的暗子。 “陈将,有人来了!” 三百余骑的人,迅速抽刀。 “莫急,听我军令。”陈将宽慰了句。在这种节骨眼上,他扪心自问,以他一个夫壮营小哨将的身份,李充不会大费周章地把他骗来,再诓杀。唯一的可能,李充把希望寄在了他身上。 毕竟,整个赴北军的将军,有不少都上了狄国的名单,若是突然不见了哪一位,必然会惹人怀疑。而且还有一点,派系的内斗,同样在二十万赴北军里蠢蠢欲动。 至于他这位小哨将,则无人在意,又几乎是中立之人,通过了信使的考验。所以,李充思前想后,才选择了他。 “此乃沙匪盘踞之地——” “大冉李侯。”陈景打断对面的话,只吐出四字。果不其然,十几个在前,沙匪打扮的人,一下子脸色惊愕。 …… “你便是陈景。”石林深处,一个隐蔽的暗洞,在陈景的面前,有位脸色沉稳的将军,缓缓走来坐下。 “正是。” “请取符。” 陈景冷静地拿出木盒,取出虎符,与对面将军手里捧着的半枚,完美契合,合二为一。 陈景心底松了口气。 却不料,正在这时,那捧虎符的将军,蓦然一声怒喝。 “你好大胆!” 陈景抬头,面无表情,且一语不发。 吓我?我八岁去姥姥家,就敢走十里的夜路,去老树林蹲茅坑了。 果然,如陈景所料,那将军见着陈景的模样,沉默了会,脸庞上重新冷静下来。 “勿怪,多事之秋,我需小心一些。” 陈景没有计较。在北疆这样的局势下,探子细作,两派参军,甚至还有投敌叛将……李充的这一局,算得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某叫李春,是忠勇侯的远房侄子。”那将军介绍道,“你的事情,侯爷已经派了心腹过来,说了个清楚。若无意外,风龙关里的大军,准备出城死战了。” 只后面一句,陈景便明白,有些东西,李充依然没有对自家侄子说。 “侯爷的意思,这一次让我跟着你,听你施令……哪怕陈景将军,让我赴死,我亦无二话。” 看着面前的李春,陈景安慰了句。 “李春将军,无需如此,这一次,我陈景也尽我所能,帮助侯爷打赢北疆战事。对了,容我多问一句,这里有多少兵力?” “一万骑,两万步。” 陈景心底无奈,当真是不多不少的三万人。当然,他也明白,为了藏这么一支大军,李充已经耗费了不少心思。 “陈将,我们什么时候出征?” “不急,还需要等。” 战事还没有开始,现在并非是最好的机会。陈景觉得有必要,将李充的布局,和面前的李春说清楚。 “李春将军觉着,我二十万的赴北军,再加上原先的数万北疆军,若在大漠之上,要打赢十五万的狄人,有多少胜算?” 李春声音哽咽,“乍看人数居多。但实际上,二十万的赴北军,大半都是新军夫壮。而且大漠上开战,狄骑凶狠异常,我冉骑亦不是对手。若让我说……离开风龙关开战,胜机渺茫。但你也知,朝堂那边一直在催战,若侯爷不战,要不了多久,便会被革去主帅之职。” 战前换将,是兵家大忌。但朝堂上的老狐狸们,要的,便是大冉战败,再继续做蛀虫,中饱私囊。 家国大义,他们也懂,却不会记在心里。 陈景呼了口气,“李春,我便直说了。这一次你我要做的,是成为一个瓮盖。” “瓮盖?” “侯爷所用之计,乃是请君入瓮。” 李春沉默了会,“怎么说?” “出城大战,几乎很难打赢。侯爷要放弃风龙关,退守百里之后的长河关。” “然……然后呢?”李春脸色大惊,这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狄国的神鹿国师,是个善于把握机会的人。若是赴北军兵败如山,他会如何?” “陈将,这话有点早了,身为行伍士卒,岂能长他人威风——” “李春,这是侯爷的计。”陈景叹了口气。他已经慢慢摸清,面前的这位李将,可以归属于悍将一类。 李春再度声音哽咽,“若兵败如山,狄国人极可能,趁机夺下风龙关。毕竟大败之后,士气不可守坚。若是战死者多些,只怕要成为溃军。” “溃军倒不会……” 实际上,那加起来两万的牢犯民夫,在发放器甲之后,会成为一支肉军,赴死,兵败,让浩浩的赴北军,露出败像之势。 当初在蛮山时,张素也用过败像诱敌。但实话说,李充的这一计,能甩开张素十八条街。 “风龙关失陷,也在侯爷的考虑之中。到时候,侯爷退守至百里外的长河关。若无猜错,狄国的大军会携裹大胜,继续南征。” “若破了风龙关,狄人不动呢?” 陈景平静开口,“那我等也不动。狄国大军什么时候南征,我等便什么时候出军。以最快的时间,夺下风龙关。如此一来,锁死两关的话,被堵在中间的十几万狄国军,会慢慢被围剿歼灭。” 李春声音在颤,“怪不得……陈将的意思,是说要守坚而战。但我等只有三万人啊,如何挡得住……” “你猜侯爷那边,为什么去信给壶城?” “援军……那两万人的援军。” “正是。”陈景沉默了下,“实际上,若此次顺利的话,守关的只有四万人。那一万人的骑营,是要留在大漠上,作为截杀斥候,以及堵截狄国援军之用。” “陈将,侯爷这一次,布局很大。” “乃是死地而生,别无他法。或许到时候会出现纰漏,但不管如何,你我的这几万人,便是北疆的最后希望。” 陈景更明白,李充肯定还留有不少后手。但现在的情况,只能审时度势,打出一场漂亮的反剿之战。 169章 忠勇李侯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风龙主关,疾风割过脸庞,将一把把的黄沙,不断泼到古朴的城墙上。 一个垂手按刀的裨将,立在城头之上,一时间声若惊雷。 “报国营——” 不多时,在城墙的下方,两万牢犯与民夫组成的大军,都开始紧张地列好阵型。在当中,还有不少青涩的脸庞,受亲眷坐连,成为牢犯之子,或判流放,或判充夫。在北疆的烽火下,没有邻家姑娘的定情手帕,也没有游山玩水的闲雅。有的,只有一份向死而生。 站在城头的李充,目光并没有放在其他的精锐营,而是放在了这群牢犯军的身上。 大势之下,若中原颠覆,战火将燎烧万里河山。 很多时候,他并不想如此。但没有办法,也只有这样,才能迫使狄国的神鹿国师,步步入套。 “报国营,即日起,与营军同饷!”李充仰起了头,声音里满是沉毅,“若大破狄国,复我中原山河,尔等……平安回乡,便去牢犯之罪,重做庶民!” 李充的这一句,让无数的牢犯民夫,都狂喜地抬起了头。如他们,这一生最大的念想,无非是摘掉身上的枷锁,回乡与亲人团聚。 “祭三牲!” “今日我大冉王师,便要出征入漠北,吾李充,恭请诸位杀敌破虏,枭首狄狗三千里!” “我巍巍大冉……”李充双目湿润,抽出长剑,指去关外的山河。 “我巍巍大冉,州四十六,二都九关——” …… “上朝天国,日月浩瀚。” “四海臣服,漠北蛮山。” 在藏兵的石林,陈景与李春两人,也声音沉着。 已经是第三日的时间,按着和李充的约定,便在今日,风龙关里的大军,将要出城,与狄国十五万大军,厮杀一场。 “陈将,准备好了么。” “自然,血已烧热。” …… 壶城。 作为主将的钟禄,开始披上了甲胄,沉着脚步往营帐外走。 在帐外,集合的两万大军,也已经严阵以待。 “城中百姓……速速离开壶城,入山峦避难。”钟禄按着刀,目光环顾周围,语气间有了一丝不舍。 但不管如何,便如李侯在信里所说。这一次,他要带着两万人,去做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 山河破碎,外族的铁蹄已经踏了过来。若不卫国,与猪犬何异。 …… “我巍巍大冉。” 北疆东面五百余里,骑在马上的司马卓,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句。 在他的身边,披着重甲的许陵君,有些不明所以。 “司马兄,你怎的也这么喊。” “造反归造反,但我的骨子里,终归是个冉人。所以,我也希望李侯那边,能厉害一些,将狄国的狗儿都赶出中原。当然,若青州国敢驰援狄狗,你我便要好好打一场。” “收到情报,似乎派了三万人,已经出征了。” “堵死。我司马卓生平,最看不起吃了肉还摔碗的。这些青州的割据郡王,早该一个不剩地死掉。” “一群无卵的狗夫。” 许陵君听着,也跟着大笑起来。 “司马兄是个儒雅人,今日也破口大骂了。” “骂两句狗儿,心里会很爽。” 司马卓抬起头,往西面远眺。他收到的情报里说,便在今日,那位忠勇侯便要带兵出征。当然,以他的猜测,大冉最后一位百战的风骨老侯爷,可不会简简单单地去送死。说不得,还藏了一出计。 “许兄莫要忘了,咱们的这位大冉忠勇侯,先帝在位之时,他可是被称为大冉壁垒的人。南征北战,赫赫战功。” 许陵君难得的没有相争,“论排兵布阵,我不及他,确是事实。” “老将启用,整个中原又有共赴国难之势,这一场若输了,恐怕脊梁骨真要碎去。”司马卓仰着头,声音冷静无比。 “还是那句话,中原没有外族,我司马卓才能名正言顺的造反。” “司马兄,都造反了,怎的还能名正言顺呢?” “一个腐朽的王朝,我叛了它,自然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许陵君似懂非懂。 司马卓呼出一口气,面朝风龙关的方向。 “李充——” “大冉第一侯,把狗儿都赶出中原吧!” …… 李充回过了头,一番鼓舞士气之后,再无任何的迟疑。 “传令,大军出征。” 闷重的牛角号,以及通鼓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二十余万的大军,在袍甲与刀器的厮磨声中,列着军阵,开始往关外出征。 “侯爷,若大军尽出,恐怕风龙关会守备不足。” “生死一搏,无需顾及退路。”李充面色不变。在他的心底,眼前的风龙关,将会成为这二十多万人的弃关。当然,这一场的布局,在弃关的事情上,他需要安排好。 至于陈景那边,便是最后的奇兵了。 “出征!” 行军在最前的,是牢犯营,即便有了器甲,但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征伐之气,第一次上战场,多少还带着一份紧张之像。 大军的两边侧翼,皆是骑军,此时,正以步骑混旅的方阵,如一条大漠巨蟒,往前急行。 来回奔走的斥候,约莫有二三百人,不断在前探查,又将前方的情报,送回李充的本阵。 “多久能到岩山。”李充握着情报,沉声开口。 “李侯,一日内即可到达。这些个狄国狗,目中无人,将营地设在岩山一带,只以为天下无敌矣。” “他们,更巴不得我冉人出征。” “李侯,等到了岩山,只怕天色昏黑。另外,狄国人以逸待劳,我等应避其锋芒,先扎营守备,隔日再战。” 沉思了会,李充点点头。 “传令下去,让行军的方阵,在离岩山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记着,雪冬已经过去,大漠干燥多日,要当心狄人的火烧连营之计。” “李侯放心。” 李充闭了闭目,趁着无人注意,侧过了头,看向西面的大漠深处。他自知,他现在便是下一盘棋,真正的杀子,并非是这二十余万的赴北军,而是藏身的三万人,以及壶城的两万义军。 陈景,莫要让我失望啊。 “李侯有令,原地安营扎寨!” 并没有多久,在斥候营考究了地势之后,择选好扎营之地,一骑骑的裨将,不断在浩浩的大军中,来回奔走。 黄昏天色,一抹西斜的残阳,铺过二十余万的冉人大军。一张张的脸庞,在余晖之中,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170章 血战的开启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清晨,像被巨手撕烂的朝阳红霞,在整片天空溅满了血。 岩山附近的阵地,一片死气沉沉。敌我双方的斥候营,不断来回奔走,将一个个的情报,带回本阵大营。 若是偶尔相撞,便会有一场厮杀。战争还没开始,双方的斥候营,已经是战损颇多。 岩山之下,狄国的中军大帐。狄国太子郝连雄稳坐主位,在他的侧边,是国师霍风,以及另一位古怪的狄人大汉,头梳单辫,背上负着三柄长刀。 再往下,便是一众的狄国将领。 “李充。”霍风抬起头,声音没有决战的欢喜,反而更加谨慎。 “根据传来的情报,冉帝催战,李充临危受命,二十万的赴北军,再加上四万多的北疆军,要与我狄国一决死战。一切看起来,似是理所当然。但厮杀之时,诸位莫忘了,在你我的面前的,是大冉第一的彪悍战侯。” 虽然是中原人,但在霍风的面前,从狄将到太子,都不敢有任何的不敬。 “我觉着,李充或许还藏着什么。”霍风声音渐沉。 “国师,藏着什么……” “或许是伏军。”霍风声音认真,“不管怎么说,此番厮杀,都需要小心一些。我担心李充有诈,大军可分三翼——” “国师,兵法有云,步骑混旅,至多是分两翼。”太子郝连雄,想了想开口。 “左一,右二翼,多出的一翼作为机动营,如李充有埋伏,以最快的速度驰援,稳住本阵。” 中军帐里,十几个狄将听着霍风所言,都拜服地点头。 “还是那句话,我狄国的目标,是风龙关!若冉人此战失利,士气崩溃之下,必然要守不住。攻占了风龙关,便能长驱直入,直捣中原腹地。” “国师,情报里说,风龙关后,要通向冉朝的京城,还需再破三关。” “无需纠结这些。风龙关一破,中原举国悲痛,所谓的二十万赴北军,便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到那时,我狄国攻破中原,这些冉人失望之下,反而会更好驯化。” 霍风呼出一口气。 “冉人朝堂的那位大先生,或许不会想到,他杀使,死谏冉帝开战,到头来,还是救不得这满目疮痍的中原江山。我狄国,却入主中原,一统天下四十六州。” “国师,青州国的援军,还未到来。” “莫理他们,我原本对这些人,便没有太多的指望。太子,可以传令了,今日,便要与冉人,开始北疆之战。” 主位上,作为太子的郝连雄,目光里满是激动。 “便听国师之言,传本太子军令,我狄国大军出岩山,攻破冉人赴北军!” 随着郝连雄的命令,不多时,整座中军帐里,响起了疯狂的怒吼声。 …… 军议之后,李充并没有多言。他立在一座岩石上,目光发冷地往北方远眺。若放在几十年前,这整片的漠北,都还是冉人的疆土。 待有一日,若能收复山河,驱逐狄人外族,说不得大冉王朝,还能继续延存下去。 “李侯,李侯!狄人出阵了!” 正当李充想着,突然间,一个按刀的裨将,急急走了上来。 “李侯,前方斥候回报,狄人大军出了岩山,杀过来了!” “擂鼓吹号,今日我大冉赴北军,要与狄人一决死战!”李充须发皆张,蓦然拔剑而起。 只消一会的时间,随着李充的命令。一骑骑的传令兵,开始奔走于各处大营,传达出征之令。 外族之害,如跗骨之蛆,只等到了出征的军命,不管是夫壮还是牢犯军,或是精锐营军,都整装待发,操戟披甲,列着军阵,怒吼着杀出了营地。 “令旗——” 李充稳立在沙丘上,在本阵大军的保护下,以令旗指挥大军,与狄人交战。 …… “李侯军令,三万南方军,护住大阵左翼!” 随征的鲁锈,急忙领下了军令,带着本部的三万人,迅速奔向左翼的位置。在另一边,两万的西路军,也开始护住右翼。 太史青带着一营的监军,凝着目光,不断扫视左翼的南方军。 “太史将军,哨将陈景,似是又做了信使。” 听着亲卫的情报,太史青皱了皱眉。他有些不甘,这样的场面,陈景该留在这里的。说不得,还能带着他,打下一份不小的军功。 毕竟那家伙,对于打仗之事,是极为精通的。 可惜了这场军功……太史青心头叹息。 “太史将军,狄人杀到了!” “稳住本阵,若有逃战者,杀无赦!”骑在马上,太史青面无表情地抽刀。 “天……天黑了么?”列在最前方的牢犯营,一个刚束发的少年囚徒,披着不合身的薄甲,声音有些发抖。 “该死,那是狄人的箭雨!” “举盾——” 前阵之中,在十几个裨将的怒吼下,不管是牢犯营,还是夫壮营,都惊得急忙抬起手里的木盾。 即便应对及时,但前阵之中,依然有数百人的士卒,被箭雨的抛落射伤,死者遍身插箭,伤者倒在血泊中,痛苦哀嚎。 无人顾及,无人相救。 前阵中的士卒,还死死抵着手里的盾牌,不敢乱动。 “旗令,旗令!我大冉步弓何在!” 在后阵中,数万人的冉人步弓,也随着命令,纷纷搭弓捻箭,一拨拨的箭雨,从阵中抛出,回射打落在狄人的行军方阵。 隐约听得见惨叫之声。 “李侯有令,步弓——,抛火油矢!” 交战的二者大军,远射的厮杀,拉开了不死不休的序幕。不仅是箭雨,还有双方的火油矢,在天空中拖出一道道的尾烟,打落在敌阵里。 硝烟弥漫,黄沙被风卷吹,也跟着烈了起来。 在飞矢箭雨的掩护下,狄人的大军,终于杀到了阵前,短兵相接。 “当心,狄人的骑军要来冲阵了!”前阵中,一个经验丰富的裨将,急急大声开口。 如这位小裨将所言,只隔了一会,脚下的整片大漠,仿佛一下子地动山摇,目光所及的前方,卷起了阵阵的浓烟。 一些胆小的牢犯夫壮,都吓得脸色发白,但又不敢做逃兵,只能麻木地拿着武器,睁大了眼睛,看着冲来的狄国骑军。 “避身拒马阵后,长枪手,立盾扬枪——” …… 171章 报国营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古往今来,骑军的冲杀,便如山崩地裂之势。再者,狄人善于骑术,只怕赴北军要挡住狄人的骑军冲锋,不见得容易。”在藏兵地,陈景看着面前的李春,一时凝声开口。 李春面有不解。 “陈将,侯爷的计划,不是请君入瓮么?那便是……故意输了,何必死太多人。” “不一样,狄国的国师是妖智之人。若是诱计太假,很可能不会上当。如此一来,李侯的全盘计划,便要作废。” 言下之意,这一次的赴北军,肯定要以“惨烈”的姿态,兵败撤退。先前的牢犯营,便是赴死惨败的主力……李充的这个计划,陈景无法相劝。在他看来,那位忠勇李侯,是个为了护全江山,不顾一切的人。 “陈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再等等。”陈景安慰道。他算计了折返风龙关的路程,若是暴露过早,便失去了奇兵的意义。 “我相信李侯,会打一场漂亮的诱敌战。” …… 未到晌午,在岩山附近一带,便响起了阵阵的惊雷。狄国的马蹄,踏过阵阵的黄沙,朝着冉军的拒马阵,便扑杀过来。 “报国营,挡住狄狗的冲锋!” 无数的牢犯夫壮,浑身是血,在见着身旁同僚,纷纷倒在弯刀下后,一时间被激起了血气,在裨将的指挥下,声声怒吼不休,抡起刀盾朝冲近的狄骑劈去。 前阵的长枪营,在牢犯夫壮的掩护之下,艰难地架起长枪,死死抵住狄骑的冲杀。 倒下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不断摞了起来。 “李侯有令,冉骑营,分翼,分翼!” 两侧的冉骑,怒吼着冲杀而出,夹击着首阵冲来的敌骑。却不曾想,还未奔出多远,原本冲锋而来的敌骑,在听得一声嘹亮的哨子后,纷纷勒马调头。 “莫追,莫追过去!” 终归有千余骑的冉骑,冲得太凶,只等离开了拒马大阵,不多时,被调头的敌骑一阵驰马奔射。 大漠的风沙中,数不清的人影,纷纷中箭坠马。 站在沙丘之上,李充目光发冷。敌骑的诱射之术,向来是冉人深恶痛绝的事情。 “李侯,狄人的投石车推近了。” “莫乱,同样以投石营还击。” 不多时,在阵阵的飞矢互射之后,敌我两阵之中,又有漫天的投石,不断高高打上天空,又跟着狠狠地砸落下来。 首当其冲的牢犯营,方阵彻底被砸得大乱,终于有人害怕失声,顾不得后面的监军,纷纷要转头后跑。 “逃者,杀。”太史青面无表情地下令。 逃回来的千余人,在被监军一番杀鸡儆猴之后,只得又吓得硬起头皮,重新往前阵冲去。 “李侯有令,三阵投石之后,全军冲锋!” 一骑骑的裨将,骑在马上,不断听着传令兵的口令。待投石的掩护一过,不多时,浩浩的赴北军,响起了漫天的厮杀声。 “杀!” …… “我狄国骑军善于迂回奔射,李充这一次,是想拼步战了。”霍风披着银甲,立在本阵的楼台上,看着前方的战事,声音无悲无喜。 “传令蒙熊,让他的熊营作为前锋,将冉人前军的士气,一鼓作气地撕碎。我听说,他在中原还有一个名儿,叫什么三刀的,这一次,便以这三刀的威名,杀破冉人的胆!” “领国师令!” 不多时,在狄国的军阵之中,一支披着熊皮甲的狄人步卒,约莫五千的人数,在激昂的牛角声中,呼啸着冲了出来。 这支熊营,都是身高力壮的狄人勇士组成,手持斧盾,踏步如雷。在面庞之上,还纹着可怖的战痕。 反观冉军的前阵,不过是一大群的牢犯夫壮,只为了争夺一份庶人的身份,便赴死杀了沙场。 终于短兵相接—— 咚咚咚。 一个赤脚散发的狄人巨汉,身负三柄大刀,二长一短,如同一只出笼虎,勇不可当,怒吼着朝冉军前阵扑去。 只一个照面,长刀横削,便将二三人劈翻在地。 一个骑马的冉将,见状怒不可遏,提了枪便跃马迎战。 狄人巨汉猛的回头,狞笑着抡刀横斩,只冲到近前的冉人小将,连人带马,瞬间被一刀两断。那滚落的半截尸身,还没断气,咳着血满脸惊恐。 踏。 狄人巨汉抬腿,踏碎了小冉将的头颅,抬刀朝天狂吼。 四周围,不少看到这番模样的牢犯营,都惊得脸色煞白。古往今来,有几回见过这样的凶人。 在狄人巨汉的威风下,出战的狄国熊营,变得更加嗜血,且更加疯狂,每每抡斧,便有一个冉卒倒下。 “不许退,都不许退!”前阵中,一个指挥的冉将,声嘶力竭地大喊。 但方阵已乱,前军士气不振,被杀得丢盔弃甲。 这时,一个急智的冉将大喊。 “报国营,抵住狄狗精锐,便是立下大功,无需再做苦民牢犯,杀啊!立庶民之功!” 在这句的鼓舞之下,原本步步后退的不少牢犯营,都一下子振了振精神,涨红了脸,怒吼着重新提起刀盾,赴死往前扑去。 不念青史留名,念的,无非是重回庶人的身份,返回故乡,和妻儿双亲团聚。 …… 站在沙丘之上,李充心在滴血。组建的两万人牢犯营,不断前赴后继,又不断倒在地上。虽然是计划之内,但不管如何,见着手足赴死,他的心底终归不好受。什么慈不掌兵,死了的人,便是永远地死了。 “李侯,前军的报国营,要拼光了……” “传令前军,不许退。”李充重新昂头,他的一双眸子,既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但在其中,又有着一份定计成功的期盼。 要救国,要振奋河山……哪里不死人呢。 “恭送报国营英雄,全军以此为榜,我大冉赴北军,请奋勇杀敌!” 李充的声音,带着三分嘶哑,七分的怒意,不时飘荡在岩山一带。 岩山附近的上空。 一群嗅着血腥气聚来的秃鹫,带着亢奋的啼叫,目掠过血色的战场,又齐齐落在岩山顶上。 只等着战事一去,便开始一场啄食的盛宴。 172章 孱弱之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侯爷,报国营要挡不住了!” “侯爷,前阵的右翼战线,被狄人骑军冲垮。” “侯爷,两万冉骑不敌狄骑,开始往后撤退。” …… 前线回来的传令兵,不断带来一个个坏消息。便如先前担心的事情,以这支赴北军的战力,根本敌不过狄国强军。 早有所料的李充,脸庞之上,酝酿了会,才慢慢露出一份紧张。计划中,败势大露之后,他该带着人马,作一支败军往风龙关撤退。 “李侯,还有机会的。”旁边不明所以的冉将,见着李充的模样,急忙安慰了句。 李充沉默点头。 一直留意着前方战事,他发现,那位狄国的国师,并没有全力进攻。换句话说,同样在提防着他的暗计。 这情况有些不好。若是被看穿,一场流血的布局,几乎是白费了。他又何尝不想血拼,但如今的赴北军,不敌狄国精锐,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 “传令,调动三万东路军,奔赴前阵,帮助报国营抵住狄人。” 军令很快传下,并没有多久,在中军大阵里,被调动的三万东路军,开始提刀举盾,往前扑了过去。 新一轮的厮杀,重新拉开了序幕。 快拼光的报国营,只余下的那些牢犯民夫,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又有监军营在后,死生无路,无奈声声怒吼,提着一股血气,继续往冲阵的狄人扑去。 一个狄人都尉刚落单,被十几个牢犯围住,瞬间,牢犯们纷纷抬刀,胡乱劈下,随着鲜血迸溅,狄人都尉被剁成了肉酱。 没等这十几个牢犯大喜,在后冲来的狄人,瞬间挥刀劈来,怒吼之下,牢犯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如这样的场景,在短兵相接的战场上,随处可见。 许多倒下的牢犯卒,自知无法再回到故乡,在咳血的嘴巴嗡动着,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填上去,快填上去!”骑马的冉将,不断指挥着本部,死死堵住牢犯营被拼光的缺口。 赶来的三万东路军,前仆后继,步着牢犯营的后尘,只消一会,便开始有人成排倒下。 头顶之上,还有飞矢的呼啸。在短兵相接的战场之外,两者的骑营,同样在不断厮杀。 任谁来看,如今的大冉赴北军,已经陷入了极度的劣势。 …… “一个孱弱的王朝,养不出强军。”站在搭建的楼台上,霍风放松地呼了口气。他先前还担心,那位大冉的忠勇侯,或许会用什么暗计。 但现在看来,明显是死拼了。当然,也怪不得,毕竟大冉朝堂上,多的是鼠目寸光的蛀虫。 蛀虫一多,大厦倾倒无可挽回。 这个道理,霍风很早就明白了。 “传本国师军令,大军全线压上,便在这岩山附近,将这些冉人的赴北军,杀出一场大败!” “国师有令,全军出征——” 在后头的狄国精锐,终于等到了这道命令,不多时,一个又一个精锐步战营,疯狂扑入战团。 原本劣势的赴北军,一时间,抵挡得更加艰难。 不管是前阵,还是左右两翼,都被冲来的狄人,压得喘不过气。 “提刀,提刀再杀!” 左翼位置,三万南方军的主将鲁锈,此刻已经喉头嘶哑。在左翼的边上,同为护翼的五千余冉骑,被狄骑杀得丢盔弃甲。至少死伤一半,余者仓皇后逃。 如此一来,这一份抵挡的压力,便落到了南方军身上。 “南方六州的儿郎——”一个南方裨将,刚开口鼓舞。却不料,一柄弯刀突然削来,将头颅斩在沙地上。 “不可退!”鲁锈大惊失色。若是左翼守不住,其他的不讲,整个中军本阵,必然要被攻入,造成大乱。 但眼下,南方军被杀得节节后退,士气面临崩溃。 “老子平蛮山,打叛军,又曾五百里驰援祝峰将军,杀到了蛮境!”鲁锈涨红了脸,亲身握刀往前,似要鼓舞骚乱的士气。 “南方的儿郎,莫忘了出淮州时,那些父老乡亲的拜别!若大败一场回乡,诸位可有脸面!随老子杀回去!” “吼!” 见着鲁锈亲自操刀,许多的南方士卒,都跟着怒吼连连,随着鲁锈的方向,握刀往前杀去。 士气似要暴涨,只剩两万余的南方军,一时间凶悍无比,不惧死地操着刀,即便同归于尽,都要拼杀一个狄狗。 仿佛生了奇迹,原本步步退后的南方军,突然间压了上来。 只可惜,并没有多久,在外面的迂回的狄骑,见着战事不利,迅速绕了过来,几轮的冲锋之下,将南方军的士气,又杀到了谷底。 领军的鲁锈并没有退,退回本阵,他或许不会死,顶多做一员败将,说不得还能跟着赴北军的残师,回到中原,回到南方的淮州。 但此时的鲁锈,见着身边一个个的袍泽倒下,脸庞极为不甘,还试图再鼓舞一轮士气,将狄骑挡在左翼之外。 “将军,鲁将军速回——” “老子回哪,回南方看着那些父老悲哭吗!老子鲁锈,这一轮不做败将!” “杀!”鲁锈没有回头,那一袭虎头战甲,领着数千人,扑入了敌阵中。 …… 站在沙丘,李充只觉得身子发冷。 居高临下,战事一目了然。前阵崩溃,左翼崩溃,护翼的两边冉骑,也被狄人杀得弃战。 这一生,他打过不少硬仗。最吊卵的一次,是以五千人,借着林子,用游打的兵法,击退了三万多的叛军。 但国力孱弱,很多年,很多年的时间……在面对狄国时,大冉王朝许久没有大胜了。 李充沉默闭目。 在接下来,他面前的这支浩浩赴北军,迎来大败,便会成为一支残军。 到那时,或许才是报仇雪恨的时候。 173章 败师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国师,冉人的大阵要守不住了!”踏上楼台,狄国太子郝连雄的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欢喜。 “太子,我看见了。”霍风也慢慢脸色舒缓。这一场打赢之后,接下来,便趁机一路南征,直捣中原了。 “国师,我没有去过中原……我听说,那里的土地很肥沃,到处都是秀美的江河,还有高山,那些高山不像岩山,有矿石有木头,还有许多的珍贵药材。” “自然是。”霍风笑了笑,“入主中原之后,太子以后可是要做皇帝的。说不得,要成为一代明君,开万世之治。” 听着,郝连雄脸色激动。 “国师,我都准备好了。这几年,我都听国师的话,一直在学中原的兵法,中原的文字,等我狄国攻破冉朝,我还会继续听国师的话,娶一个中原的皇后。” “甚好,孺子可教也。”霍风脸色欣慰。 楼台上,正当两人说着,突然间在远处的战场,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声音。等霍风再抬头看,才发现冉人的败局,已经注定。 在丢下了一具具的尸体之后,数不清的冉卒,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都疯了一般,往风龙关的方向退去。 阵不成阵,型不成型。在其中,还夹杂一声声止不住的悲哭。 “报——” 一个狄人的斥候,脸庞带着狂喜,赶到了楼台之下。 “讲。” “禀报太子,禀报国师,冉人二十多万的赴北军,不敌我狄人兵威,已经丢盔弃甲,往风龙关的方向撤退!” “好!”郝连雄激动地握着拳头。他的大帝之梦,眼看着又近了一步。 但在他的旁边,性子谨慎的霍风,没有太多的惊喜。 “告诉我,冉人为何突然鸣金收兵。” “冉人大阵左翼,赴北军的一个南方主将,好像叫什么鲁锈的,被我狄国骑军,劈死于马下。没过多久,李充就退军了。” “怪不得。”霍风稍稍放心,“这几日的厮杀,冉人连连大败。眼下又死了一个左翼的主将,李充才有此退军。” “国师,现在如何?” “咬住冉人的残军,一路追杀。”霍风面色清冷,“如此一来,走不到风龙关,这支冉人的赴北军,便再无守关之力。” “国师英明。” 霍风并未有任何的倨傲,想了想又问,“对了,李充的军中,可还有什么方阵?” 那斥候思考了会,“离着冉军本阵太远,并不能细看。但收到的情报,在李充的本阵,还有许多的夫壮营,没有出军。” “他是想着,想打赢一波士气。可惜,这孱弱的兵力,他终归扶不起的。” “去传令吧。” 斥候很快退下,待层层的军命传开,不多时,前方的狄国大军,变得更加疯狂,像无数头饿疯的狼一样,以最快的速度,追剿冉人的残军。 …… “断后,断后营何在!” “李侯,断后的马字营,已经挡不住狄人,几全军覆没!” 李充面无表情,“传我军令,在组织下一轮的断后营之前,列阵挡住狄人的追击!” “李侯有令,不得再退,列阵,快列阵!” 好不容易,才数次的军令之下,才列起了抵挡的大阵。但并没有要多久,新一轮的败势,再度横生。 不得已,在组织断后营之后,大军残师只能继续败退。 …… “在撤退之后,连败三阵,老侯爷的大军,败势越来越狼狈……”从前线得到情报,李春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反而在他面前的陈景,依然是一副冷静之色。 “李兄,侯爷的大军,离着风龙关还有多远。” “派出的斥候,得到的消息说,只有四十余里了。陈兄,我想不通,为何这计……这计策如此的自伤。” “乃是骄兵之计。”陈景分析道,“你也知,狄国大军里有个不得了的智囊,要让他相信,侯爷只能如此。” 若是大冉的赴北军,能面照面打赢狄国的话,根本不用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可惜打不赢。 狄国兵威强盛,而赴北军这边,又有蛀虫怂恿小皇帝不断催战。无所施力之下,李充只能用险计。但即便是一出险计,也需要迷惑住神鹿国师的眼睛。如此,方能成功实施下一步的计划。 “李兄你好好看着,连败三阵,在骄兵之计后,等狄人追杀到风龙关,便会想着一鼓作气,顺势南征攻入中原腹地。若是这般,便是中了侯爷之计。” “经陈兄分析,我已经明白……但死在战场上的人,终归是太多了。我知晓……侯爷以后回去,定要被朝中恶贼上本奏,参他督战不利的罪名。” 徐牧听得心头不适。 他也知道,李充肯定考虑这一点。但没法子,在眼前的光景下,只有想方设法,打下一场大胜,这病怏怏的王朝,才会有回光返照的机会。 “陈兄,你我何时出发。” “还不到最好的时机,李兄,再忍一下,莫让仇恨冲了眼睛。” 最好的时机,是狄人彻底入瓮之后。而他和李春的这一支人马,以及壶城的两万人,将要化成一个瓮盖。 …… 大漠上,你追我赶的厮杀,远远没有消停。一具具的尸体,不断倒在撤退的路上。 那些推出来的拒马阵,也被狄人接连捣碎。 漫天奔射的飞矢,极为狡猾地寻着机会,阵阵抛入撤退的冉人大阵。 在冉人大阵中,轻伤者还好些,只要没有伤腿,或许还有机会跟得上。但重伤者,若没有同乡老友相扶,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只能痛声悲哭,然后等死。 这不是一支胜师,是一支败师,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唯有离着不远的风龙关,是他们最后的避风港。 骑在马上,李充眼眶微湿,但很快又恢复了清冷之色。 在大阵里的中军位置,浩浩几万的夫壮,虽然披着旧甲,但双目间,却露出坚毅无比的神色。 他们并不是夫壮军,而是一支易甲的精锐营军。在不久之后,将要担起一场悲壮的守坚。 “退……退回风龙关!” 一个骑马的年轻裨将,在看着满目的惨像后,声音悲到了极致,压抑着没有哭喊出来。 黄昏的夕阳,沉沉而至,如鲜血一般的余晖铺下,烧着了整片大漠。群起而飞的秃鹫,顾不得士卒的哭声,在黑夜到来之际,亢奋啼叫起来。 174章 起军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三阵,冉人的赴北军,连败三阵!”狄军的本营中,压抑不住喜色的郝连雄,不断惊喜地大喊。 先是短兵相接的惨败,被追剿之时,又仓皇连败三阵,任谁来看,这二十多万的赴北军,已经是兵败如山,无可挽回了。 “李充,什么大冉壁垒,不过尔尔。”郝连雄的面庞之间,有着说不出的意气风发。作为名义上的主帅,只要攻破了中原大冉,那么,他将在狄国的大业中,比肩开国的祖帝。 “国师,快杀到风龙关了。” 在郝连雄的旁边,一直脸色谨慎的霍风,还在沉思着。 “太子,不管如何,一切以攻破风龙关为准。风龙关,是大冉北疆的长城,这十几年间,冉人以此作为壁垒,挡住了我狄国入主中原的步伐。至于冉人的连败三阵,李充确是回天无力了。” “传令,全军继续进攻,待近了风龙关,让熊营为先锋,以最快的时间,攻下风龙关!” 狄国本阵内,多的是一张张欢喜的脸庞。他们只以为,这一次的南征计划,真要成功了。 …… 风龙关外,不过十余里。 夜色将至,残军败师的赴北军,跟在李充本部后面,一个两个的脸上,尽是哀顿之色。 一场大败,几乎是杀死了无数人心头的期望。 “入风龙关,入风龙关就安全了。”不少的裨将,还在安抚着士气。 隔着还远,但留下的断后营,并没有支撑多久,已经被狄人攻败,逃兵不计其数。 种种的惨像,几乎是证明了,二十余万的赴北军,再无取胜的可能。 骑在马上,太史青皱了皱眉。随即又仰起头,看去李充的方向,脸庞带着不甘。 这场大败,说不得回了朝堂,取不到军功,还要被大先生问责。 那会打仗的老友,突然又跑去送什么鬼的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大抵是错过了。 “李侯,现在可有办法?”犹豫了好一会,太史青才骑着马,奔到了李充身边。 却不料,李充只看了他一眼,并未理睬。 “李侯,我好歹是大先生派来的人,这次我大冉能与狄人开战,也是托了大先生的计策——” “若赵副相在这里,并不会像你这般居功。” 一句话,怼得太史青哑口无言。 “传令。”李充呼了口气,目光远眺前方,“此地离着风龙关已经不远,大战失利,先回风龙关整顿,待到来日,再与狄人一决死战!” 在李充的身边,那数万人的“夫壮”,纷纷昂头,眼神里隐约带着坚定的杀伐之意。 夜幕彻底铺开。 前方不远的风龙关,已经点起了火盆。微弱的亮堂,无法照亮满世界的黑暗,也无法再灼热这支残师的士气。 后面的方向,随着新一轮断后营的怯战。狄人的追击,再次越来越近。直至在耳边,都能听到铁蹄飞踏的声音。 “李侯当心,若是这般回关,很可能被狄人趁机而入,抢下风龙关。毕竟,如此赴北军士气不振,短时间内,无法聚起守势。再者风龙关里,现在不过万人的守军。” “我都明白。”李充面色不变。他的计划,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两个心腹,便只剩陈景一人。连壶城的钟禄,也只是听命行事。 “但士气崩溃,务必以最快的时间,赶回城关。” …… 骑在马上,霍风半眯眼睛。他抬着头,隐约已经看见了前方的风龙关。残师撤退,若无猜错的话,李充肯定想赶回风龙关,重新鼓舞士气,再继续与狄国厮杀。 “李充,赴北军便折在这里吧。”霍风淡淡开口。败了就是败了,痛打落水狗,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 “传令,动用所有狄骑,以最快的马力,切断风龙关守卒的接应。” “熊营!近了城关之后,我会派步弓掩护,你等便抢关先登!切记,若是成功先登,需以搅浑守势为主,配合后军攻城。” “领国师令!”那位身负三柄长刀的巨汉,瓮声瓮气地开口。 “此一番……此一番,我等誓要破关,攻入中原!”不自觉间,连霍风也没发现,他的语气已经有些兴奋起来。 四周围的狄将,更是激动无比,纷纷高呼起来。 此时,赴北军的残师,在被狄人不断的追剿之下,终于仓皇逃到了风龙关前,离着越来越近。 “李侯有令,快开城门!” 一个跑得最前的冉将,急得不断大喊。 “狄骑追不上了,入关,快入关——” 只可惜,声音还没喊完,便在这时,四周围间,突然响起了声声的长吼。那些放慢了马力的狄骑,便在这时候,齐齐雷动狂奔。 “断后营,断后营挡住狄骑!” 城门大开,数不清的冉卒,呼吼着往城门里跑。那些伤卒来不及,眼看着城门紧闭,一下子惊得哭了起来。 隔着门,数千的断后营,只听得阵阵的惨声。城外没能推回来的辎重粮草,若无意外,也会被狄人缴去。 二十余万的赴北军,不过数日时间,待重回风龙关,至少战损了五六万。 李充的脸庞,依然冷静无比。 他回过头,看着紧闭的城门,一时陷入沉思。 直至—— 一个在城头上的守城都尉,蓦然一声惊喊。 “侯爷!狄人在抛绳勾,在叩关了!” “快,挡住狄人!” 却不料,一阵阵的飞矢,迅速抛上了城头。只一个眨眼功夫,便有上百人的守卒,中箭坠墙。 李充仰起脸庞,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头。 …… “报——” “陈将,李将,风龙关前,狄人已经叩关了!” 只听到这一句,陈景脸色惊喜。 “起军——” “两个时辰后,随我赶去风龙关!” 在旁的李春,也迅速往外走去,准备集合大军。 …… 壶城外的石林。 消息传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些。但坐在石桩上的钟禄,脸庞上露出丝丝的杀气。 他转过头,看着下方的两万余义军。 “诸位袍泽,检查箭壶刀器,准备随我赶去风龙关!” “吼!” …… 175章 愿随陈将破关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风龙关,厮杀声震碎天际。 城头上的冉军守卒,明显是撑不住了。但在城关里,任谁来看,刚入关的赴北军残师,已经是士气崩溃。 即便有不少的冉将,在旁鼓舞士气,却一时无法改变溃败之势。 但北狄人的攻关,已经是势如破竹。在连连的配合之下,又倚仗中原的攻城战法,不多时,先登的熊营已经稳住了局面。隐约还听得见,城外越来越近的行军声。 “李侯,狄人的投石——” 在城关的上空,不知何时,狄国的投石营已经发起了攻击。漫天的巨石抛落,这偌大的风龙关,乍看之下,仿佛守无可守。 李充刚要开口。 正在这时,在中军里的数万“夫壮”,先是一群人骚乱,紧接着,忽然成了燎原之势,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四面八方地逃开。 几个监军营,一时来不及动作,赴北军的乱势,已然是越演越烈。 “李侯,当如何……”有冉将颤着声音开口。 “风龙关守不住了!退,传令全军,往长河关退——” …… “你说什么!”在风龙关外,狄国太子郝连雄,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都有些变了。 “国师妙计,先推运了轻型投石车,才轰了几轮,入城的这些冉人赴北军,一下子就乱了,许多人丢盔弃甲,不敢再战,四下逃散跑开。若无意外,很快便能打下风龙关。”一个狄国的斥候统领,跪在郝连雄面前,声音同样带着激动。 “好,好啊!”郝连雄一边狂喜,一边转过了头,看着旁边的国师霍风。 “国师,我等大事成了!” 霍风沉思了下,终于也露出了笑容。至始至终,他都明白,这座风龙关对于冉人的意义。 若非是这场大败,李充定然不会放弃的。也就是说,这十几年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原以为是蚕食,但冉人朝堂的大先生,胆敢杀使,逼迫冉帝开战,现在好了,整个大狄帝国,便以鲸吞之势,攻下中原。 “国师,接下来如何?” 在场的许多狄将,到了现在,对于这位中原国师,已经彻底拜服。 “南征。”霍风冷笑着,吐出二字。 如斥候所报,并没有多久,随着赴北军溃不成军,并没有多久,狄国的大军兵临城下,几轮攻坚之后,便彻底打下了这座镇守北疆十几年的天下雄关。 等登上风龙关的城头,霍风抬头远眺。隐约还看得见,那些仓皇逃散的守卒,以及在远方的长道上,赴北大军狼狈南退的模样。 “国师有令,一鼓作气,南征中原!” “吼!” 整座风龙关里,到处都是狄国人放肆的狂呼声。 “国师,大军即将追击。” 霍风负着手,想了想,“不管如何,要保证后方的粮道,留下五千人守军——,留万人吧。粮道之事,关乎重大。” 攻下了风龙关,南征之时,同样需要风龙关作为中转,让狄国送来的粮草辎重,不断运送而来。 “如今,正是我等的机会,李充的二十余万的赴北军,兵败如山,只作惶惶的丧家之犬,击破了他们,短时间内,大冉王朝便没有机会,再聚起第二轮的救国大军!” “传令,我大狄狄国的勇士,即刻南征中原!” “杀!” 并没有多久,携裹大胜之威的狄国大军,以骑先行,步旅在后,趁着赴北军的败势,继续深追,往中原腹地杀去。 …… 黄昏至,万物黄,与周围的黄沙映成一色,整个世界都变得浑浊起来。 骑在马上,陈景心事重重。他担心的,不仅是李充的计划,还有那位神鹿国师的谨慎。 “陈将,前方发现狄人的巡逻骑,约四百人。” “能否绕过?” “陈将,不可,前方是必经之路。” 陈景想了想,“分两千骑,绕到南面方向夹击驱赶,切不可让这支巡逻骑,绕到风龙关通知守军。切记,一路不得放松,咬住他们。” 事到如今,行军不可耽误。要的,便是一场奇袭。 等分派了两千骑,并没有再逗留,带着近三万的大军,陈景和李春,一路往风龙关方向急赶。 只等过了约二三十里,远远的,等斥候回报,陈景便看见了钟禄的两万人马。 “陈景?侯爷说的主将是你……”钟禄满眼都是不可思议,到最后,只得苦笑一声。 “我突然发现,若是你来,说不得能奇袭成功。” “什么叫说不得,是必然要成功。”在旁的李春急忙打断。 这一次李充的布局,已经牺牲了太多,若是无法成功,他们便如罪人弃子一般。 钟禄没有介意,“沿途来时,我亦发现了巡逻骑。但按着法子,也留着人马,堵了他们去风龙关的路。但眼下,天色可是黑透了。” “侯爷的意思,便是仗着天黑奇袭。”陈景抬头,远眺着已经不远的风龙关,凝声开口。 他猜得出来,以那位神鹿国师的谨慎,肯定会在风龙关里留下一支人马,作为以后保护粮道的驻军。 但狄人精兵不多,若猜的话,不会超过两万。 “城中还有一支伏军。”到了现在,陈景索性将李充的布局,都认真说了出来。 “伏军?” “正是。二位或许不知,在先前的时候,侯爷在风龙关里,挖凿了暗道,那支伏军便藏在暗道中。只等举事,便会配合我等攻城。” “我有些糊涂……”钟禄晃了晃头,“原先风龙关便是我大冉的,然后侯爷故意让关,让狄人占了……但现在,费尽功夫的,突然又要夺回来。” 陈景笑了笑,“不一样。让关之后,十几万的狄国大军,已经深入中原腹地。侯爷会退守长河关,而你我三人,若能成功破关,便会死守风龙关。如此一来,这支狄国大军,便要被死死堵在两座城关之中。” 钟禄脸色又惊又喜,“若是如此,狄人没有粮道运粮,只等粮草一尽,便是我冉人杀敌之时!” “正是。”陈景面色不变,“所以,摆在你我三人面前的,还有最后一个布局。便是不余其力,奇袭攻下风龙关!任狄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风龙关会一日易帜两次。” 听着陈景的话,钟禄和李春,两人的面庞都变得肃杀起来。 “愿随陈将破关!” …… 176章 里应外合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急报,急报——” 一骑脸色焦急的斥候,跑过风龙关后的林子,声音里满是仓皇。 “狄国大军,已破风龙关,正沿途追来!” “禀报李侯,狄国大军,过了风龙关,正在后头追击!” 赴北军本阵,李充听着,面色依然沉稳。狄人破风龙关,南征深入,原本就是他的计划。 败势,骄兵,弃守……为的,都是最后一步的入瓮。 李充仰着头,看着边关的夜空,整张脸庞,慢慢变得肃杀起来。若无错,此时在风龙关外,他的暗子该动手了。 与狄人开战,若不出奇,若不死人,如何能打赢这一场赴北的战争。 陈景,破狄啊! …… 风龙关外,夜色的昏暗,笼住了整个世界。 陈景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目标,心底陷入沉思。在他的身后,还有着共计五万的大军,等待他的军令。 “陈将,斥候回报,风龙关约有万人守军。” “知晓。” 陈景转过了头,看向身后,一张张坚毅的脸庞。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认真来说,以五万人奇袭风龙关,并不算稳操胜券。但这一回,李充在风龙关中,令数千余的士卒,凿道而藏,作为里应外合的伏军,几乎是考虑了一切。 “陈景,我等需一击即中,若是能赚开城门,无疑是最好的。”钟禄在旁,想了想开口。 “狄人狡猾,必然会领了那位神鹿国师的军令,不敢放松大意。而且,我等并不知今夜敌营回城的暗号。”李春也在旁开口。 行军打仗,每隔一夜,都要更换暗号,以防奸细混入。诸如城门这些位置,更是重中之重。 如今,便是抢一个时间。若城门无法赚开,莫得办法,只能里应外合,先攻下风龙关。 垂下头,陈景算着狄人大军深入腹地的时间。 “李春,钟禄,准备抢攻城关。”只隔了一会,陈景没有再犹豫,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战场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 “厉字营,举火为号!” “举火!” 风龙关外,一下子,数百的火把光,迅速举了起来。如一条蜿蜒的火龙,一时映入了守军的视线。 “那城外怎的会有火光……不好,敌袭,敌袭!”风龙关城头,一个守城的北狄裨将,在看清了前方的阵仗,惊得无以复加。 “敌袭,快醒夜!” “另,派人去禀报国师和太子!” 不多时,整座风龙关,一下子变得骚乱起来。 关下的沙地。 李春沉默了会开口,“陈将,如此这般,我等便被狄人发现了。” “无碍。”陈景冷静开口。与其花费大把时间,去搞什么暗号,倒不如好好配合城内的伏军,打出一轮奇袭。 发现便发现,吸引了守军的目光,反而能让城内的数千伏军,更好的里应外合。 锵—— 沙风中,陈景抽出长刀,怒指前方的风龙关。 “传本将军令,大军攻城!” “陈将有令,大军攻城——” “吼!” 早就憋着一股气的五万冉士,此刻纷纷仰头怒吼。如他们,听说了赴北军的惨败,听说了无数的冉人,倒在狄国人的弯刀之下,便在此时,当以手中的三尺刀器,为袍泽报仇雪恨。 “杀!” 奇袭赶路,并没有大型的攻城辎重,即便如此,即便只有城梯和绳勾,但仗着步弓飞矢的掩护,无数的冉士前仆后继,以方阵为列,抬着便捷的城梯,纷纷往城关奔去。 “飞矢,飞矢阵!”城头的守军,迅速组织了步弓手,将遮天蔽月的飞矢,齐齐抛入冉军的方阵之中。 “这些冉人,怎的会有这么多冒出来……”守城的狄国裨将,咬碎了牙,依然想太明白。事到如今,他只能不断召集人马,后备营,齐齐奔赴城头,试图挡住攻城的冉军。 “步弓,步弓回射!” 近了射程,在盾阵的掩护下,冉人的步弓手,也齐齐抬弓,将密集的箭矢,抛上了城头。 不多时,便有呼啸而过的投石,从城中抛了出来。近些的位置,一个冉人都尉被碎石砸到,半个身子染血。 他并未喊疼,撑着身子指挥了本阵,在看着袍泽越过壕沟,将城梯搭在城墙之后,他大笑着倒了下去。 “登城——”骑在马上,陈景抬刀怒喊。 “吼!” …… “城外的袍泽,已经举火为号,又吸引了守卒。” 风龙关的暗道,一个黑脸的冉人将军,环顾着左右,声音沉沉。 “莫忘,李侯留着我等,乃是一支奇军!吾张魁,守卫北疆十四年,愿在此时,与诸位共杀狄狗。” “起军,不惜一切抢开城门!我巍巍大冉,何惧外族宵小!” “杀!” 四千多的内应军,纷纷抽刀出鞘,面庞上满是视死如归之色。 “夺城!杀出去!” “杀!” 顷刻间,夜色下的风龙关,数千的内应军,齐齐从暗道里冲出,并不列阵,先有二三千的人马,往城门冲去。 在后,又有步弓,从后射杀城头的守卒。 “摇绞盘——” 冲得最快的十几个内应军,刚冲到城门附近,便被警觉的狄人,迅速拨弓射来,一时间,纷纷倒在了血泊中。 但此时,夹击之势已成,顾前难顾后,城头的狄人守军,并没有多久,便开始有了一场骚动。 “射死他们!”城头上,狄人的那位守将,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他突然明白,这前后夹击之势,说不得是冉人的诡计。 “抢关,速速抢关——” …… “杀!” 里应外合之下,登上城墙的冉士,越来越多,以十人为一阵,循着陈景的吩咐,结阵防守,配合登梯的袍泽,以最快的时间,准备占领城头。 “箭楼,还有滚檑落石,都全部打下去!”守城的狄将声音发颤。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冉人的这场奇袭,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士卒,登上了城墙。 在城关下,还有冉人的内应军,不断骚扰抢门,根本无法相顾。 “绞盘,摇绞盘!” 风龙主关,两扇巨大的铁门,随着上百个冉士的发力,在硝烟与怒火中,开始要慢慢露出缝隙。 …… 第一丝的曙光,重新穿透了黑云。整个世界,即将迎来新一轮的绚烂。 177章 抽刀,共杀狄狗!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风龙关后,深入腹地八十里。 骑在马上的霍风,脸庞之间终于有了一丝放松,随即露出向往之色。他回过头,看着前后左右,都是狄国的精锐大军。 这一次的战事,终于攻下了风龙关,南征而去,直捣大冉的腹地。 他知晓情报,在过个二三十里,便是冉人的长河关。他甚至知道,长河关已经在修葺,而李充,很可能继续守坚。 但凭着这些冉人的士气,守不住的,根本守不住。用狄国的趣话来讲,便是一群被打怕的胡狼,只知狼狈窜逃了。 “国师,准备到了。” 霍风微笑点头。 却在这时,在行军的后方,数骑狂奔的斥候,急急策马而来。 “禀报太子,禀报国师,风、风龙关……被冉人攻破了!” 正面带喜色的霍风,一下子脸色顿住。 “你讲什么!” “昨日之时,在城关外出现一支冉军……城关里忽然又有数千的内应,里应外合之下,只一夜的时间,便打下了风龙关!” 霍风听着,身子莫名打了一个冷战。 “该死,你必然是细作,假传军报!”在旁的郝连雄,神色里满是焦急,便要抽出佩刀,斩杀面前的斥候。 在旁的诸多狄将,也面色都有些担忧起来。 “太子冷静。”霍风咬着牙。他突然发现,在攻破风龙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跟着南征了。当然,他是想利用冉人赴北军的连连大败,趁着士气崩碎,一路追剿破关。 “太子,国师,前方二十余里的长河关,冉人开始固城守坚!”这时,前方又有斥候回报。 “阵仗如何?” “器甲明亮,旌旗招展。” 霍风痛苦闭目。 “太子,你我中计了。” “国师,怎说……” “乃是请君入瓮之计,我等现在,被困在了二关之中。你看着这百里地的附近,尽是荒野山峦。若无猜错,冉人复占风龙关后,肯定要断我狄国的粮道。得不到补给,最多半月的时间,大军便要断粮,发生营啸与哗变。” “国师,那现在如何?” “择一而攻。”霍风凝着脸色,很快冷静下来。 “但不管选哪一头,都需要留下一支埋伏大军,避免冉人形成夹击之势。” 霍风仰着头,“我现在再细想,吾霍风,是中了李充的骄兵计,好一个遭遇战大胜,又好一个连败三阵,他做的这些,都是让我以为,冉人已经溃不成军,步步败退。” “国师,我们选哪边?” “若是选长河关,运气好破关的后,南征之势便能彻底铺开,破了这一支赴北军,短时之内,冉人也无法形成抵抗之势。但太子要知道……李充敢走这一步,必然会在长河关那里,堆了十几万的大军,粮草,守城辎重,民夫,如这些都只多不少。恐怕很难攻下。” “国师的意思,是调头攻打风龙关么?若是调头,岂不是失去了南征之势。” “无法子,冉人断了粮道。若能攻下风龙关,再度占领的话,我狄国要不了多久,还能筹备下一次的南征。但太子要明白的是,若是攻风龙关,那么,至少要留五万的大军,堵住李充的夹击之势。前狼后虎,若是打狼,那只虎视眈眈的大虫,必会出手。” 包括郝连雄在内,一干的狄国将领,都陷入了仓皇之中。 霍风垂头,皱眉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发声来问。 “斥候,告诉本国师,那率兵攻关的冉人主将,到底是何人?” “国师,据逃出关的勇士说,好像冉人称为‘陈将’。” “陈景!”原本还冷静着的霍风,蓦然有了动怒之色。先前便是这个家伙,三番两次坏他的好事。 原先以为是个小哨将,却哪里敢想,李充好大的手段,破格提拔,直接升为一军主将,领大军奇袭攻关。 “太子,留下五万大军,结寨驻防,剩下的人马,便立即调头,二次攻打风龙关!” 霍风扬起马鞭,终归压不住心里的怒火,朝着战马重重抽下。 …… “堆拒马,风龙关三座后城门,再检查一轮。” “有无工匠?陈将有令,以最快的时间,打造六座塞门刀车,作不备之需。” “各军听令,中门两万人,左关与右门,各分派一万人。内应营,作为后备机动,准备随时登城!” …… 风龙关里,一个个的裨将,不断传达军命。 此时的中门之上,四个将军模样的人,并肩而立,远眺着大冉南面的河山。 “陈将,我们能守住么?狄人可有十三四万的精锐。” “钟禄将军,可知城墙之意?”陈景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三人,李春,钟禄,还有内应营的张魁。 “城墙,是御敌而造,若厚实一些,便如壁垒。” “不止如此。”陈景面庞认真,“我的意思是,城墙不仅在我等的脚下,此时,更在我等的心中。心有城墙,便能护家国万里。” 其余三人,一瞬间,都目光肃穆起来。 “诸位莫忘,此一番李侯的定计,是我大冉天威所在。被堵在两关的狄狗,当如丧家之犬,惶惶终日,它固然会犬吠,固然会变得更凶,但我等手里的刀,从即刻起,便是屠狗之刀。” “我巍巍大冉,当如中原的巨人,手撕外族之犬!” 只等陈景说完,另外的三人涨红了脸,面庞上,尽是遮不住的肃杀。 “抽刀!”莽将张魁怒吼。 “抽刀!!”在旁的钟禄和李春,也迅速拔刀。 便如军中的誓约,陈景立在风中,也跟着抽出长刀。 城头上,四柄将刀交织碰撞,发出“锵锵”之声。 “当有一日,天下须记,我风龙关四将,共杀狄狗!” “共杀狄狗!” …… 178章 复攻风龙关 - 不考秀才,我弃笔从戎做将军 - 李破山 黄昏。 北疆的黄昏,并没有丝毫“夕阳无限好”的情调,有的,只有弥漫不绝的硝烟,以及烧成血色的天空。 “戌楼急报,北狄大军兵临城下——” 风龙主关上,一座瞭望的戌楼,有士卒的声音,高高响起。随即,醒营的角号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带着一众的副将,陈景皱了皱眉,走到城墙边上,远眺着城关外的大军,并无错,如他所想,狄国人的大军,在得知入瓮之局后,以最快的时间,折返风龙关。 “陈将,来了!” “知晓。”陈景冷静点头。 如今的风龙三关,钟禄和李春二人,各守左右。而内应营李逵的四千余人,作为机动后备,随时驰援。 另外,陈景还有打算,若是城关的北面,狄国派出援军,说不得要带上万骑,出城伺机截拦。 “推八牛弩!” “打开箭楼的弓窗!” “壕沟火油,可都埋好了?” “全军列阵!” 一时间,在风龙主关的城头,到处都是聚起来的守卒。在陈景以及一众裨将的带领下,准备死守城关。 …… “国师,到风龙关了!” 狄国大军前阵,在护卫的簇拥中,霍风满脸都是沉色。虽然还不算兵败,但如今,十余万的人马,不管是步是骑,都被硬生生堵在了两关之中。 原本士气鼓舞的南征,如同一场笑话。到了此时,只等复攻风龙关,试图占领城关,再图南征大业。 先前探查的情报,面前的风龙关,至少有数万的守军。在风龙左关上,还有壶城的钟字旗。 若无猜错,连着壶城那边的义军,此时都入了风龙关,帮着驻守了。 霍风抬起头,怒极反笑。 在这次入关之前,他总觉得缺了什么。现在细想的话,居然是那位陈姓的冉人将领。 早知如此,该防着一手的。有时候,小卒子也能毁掉一盘好棋。 “准备妥当,两个时辰后攻关!”霍风的面庞上,涌出一股怒意。 “我狄国的大业,不能在此地折戟沉沙!” 霍风的怒吼之下,四周围间,不少的狄国将军,也变得满脸杀气。 城头上,陈景一直认真看着,提防着狄人的破关之势。 风龙三关,均有大军驻防,短时之内,当能守住。但要注意的,是那位神鹿国师的计策。 当然,陈景也相信,在长河关的李充,会想办法配合他们,围歼这支被困的北狄大军。 “陈将,狄人在城外扎营了。” “扎下营地,便是死攻。” 若是一支莽军,兵临城下后,不管不顾地发起攻坚,陈景反而会高兴。但此刻,狄国的国师明显是更为谨慎。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只等安下营地,在狄国的军阵中,有攻关的角号响起,不多时,浩浩荡荡的方阵,已经集合起来,便如一支支的矛头,对准了风龙关的方向。 “太子有令,国师有令,大军攻关——” 只等令下,顿时,一个个的狄国方阵,开始举盾前行。 在后方些的位置,狄国随军的投石车,也被推了过来,只等进入射程,一时之间,呼啸而起的投石,纷纷砸落在城关上。 城关里,守城的投石营,同样不甘示弱,只等战事一起,也纷纷填了兽皮弹兜,将一坨坨的巨石,往城外抛落。 主关上的箭楼,推开的弓窗,无数的箭矢交织成雨,仗着掩护,朝着攻城的狄国方阵抛去。 城头上,亦有守卒的步弓,跟着齐齐抛射。 夜色之下,遮天蔽月的飞矢,一阵接着一阵落地,不多时,便听得声声的惨叫。 陈景脸庞凝重,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在城关下,唐傲带着百余人,作为战时的传令斥候,骑着马不断跑动。 风龙三关,只要被狄人破了其一,大军便要疯狂涌入。 “传令给唐傲,左右二关,都分派三十骑人,每隔半个时辰,不管有事无事,都立即回主关禀报。” “陈将放心。” 陈景呼了口气,重新抬起了头,看着城墙下的战事。如他所料,依着那位神鹿国师的狡猾,第一轮的攻城,便如试探一般,并不算下死力。 但即便如此,还是给城头的守卒,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步弓回射!” 城头上,步弓手的抛射并没有停止,居高临下,被射中的狄人,不断倒在了城关前。 …… “国师,这冉人……怎的变得如此凶悍?”作为狄国太子的郝连雄,此时也忍不住一阵焦急。 若是无法快速破关,只怕再过个没多久,粮道一断,必会引起大祸。 “我早些时候就在想,那位陈姓的冉将,是个不得了的人。真让我猜中了。”霍风半眯眼睛,顿了顿,又将目光转头了左面的方向。 风龙有三关,只破其一,便算攻坚成功。 “国师可有注意?” “为今之法,只有一鼓作气,让我狄国的勇士先登,才能慢慢撕开冉人的守势。” “如何先登呢?我狄国方阵没到壕沟,便死伤惨重了。风龙关城高墙厚……该死,早知如此,我多派些人驻守了。若是如此的话,冉人如何能奇袭成功!” “太子,无需焦虑。”霍风安慰了句,目光发狠地抬头,看着夜色笼罩下的风龙关。 “我腹中已有良计。若此计成功,我等便能复占风龙关,撕开冉人的北疆屏障,筹备下一轮的南征。” 霍风收回目光,眼神越发地清冷。 “国师?” 霍风没有立即回话,冷静地下了马,随即弯下腰,伸开手掌,抚着黄沙地面,久久,才抬了头发问。 “太子有无发现,风龙关城后一带,虽有沙地,但沙地之下,却是泥土。” “自然,若非如此,怎能在此建关。国师,莫不是有了好办法?” 霍风冷静点头。 “此处的沙层之下,便是填土。冉人同仇敌忾,又得士气鼓舞,不退不让,若想破风龙关,唯有以暗通之法,进入城关之内,方有转机。” “赶在断粮之前,可惜时间太短,无法作太多的安排,只能险中求稳。” 霍风眉头忽而皱起,抬头看向风龙关时,一双眼眸子,却显得无比阴郁。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