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蛰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二月十二,惊蛰。 许是为了应惊蛰这个景,天刚亮的时候便从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不一会儿下了些小雨,周遭的空气湿润又寒冷,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爷,把毯子盖上吧,又下雨了。”一身着黑色衣袍的内侍,给轿辇上的男子盖上毯子。 轿辇上的男子身着深青色衣袍,面色苍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一身病痛羸弱之态,却将他衬得宛如冬日里的月,冰山之巅的雪,不沾染一丝烟火气。 虽是体弱,但男子却坐得端正,皱眉看着前方从国公府中排队出来的人,轻声问道:“都在这儿了?” 身旁的侍卫方厚闻言忙道:“回殿下,傅家女眷六十七人,全在此处了。” 鲁国公傅仲华参与赵王司徒礼谋反,家中男子凡十四岁以上者斩,十四岁以下者流放西海。 至于女子? 没入贱籍,悉数收为官妓。 太子司徒策主办此案。 司徒策抬眼望去,这一家子女眷个个都面色如灰,毫无生气。见此,他眉头皱得更深,闭着眼挥了挥手。 方厚见此,上前一步命令道:“全部带走!” 傅家女眷闻言,克制地哭了起来,她们知道,迎接她们的,是比死还要痛苦的炼狱。 官差们一脸凶狠,押她们上车。 司徒策暗自叹了口气,不太愿意看见这样的场景,沉声道:“回宫。” “起驾……” “啊——” 内侍话音未落,人群中顿时引起一阵骚乱,司徒策抬眼望去时,只见两名禁军擒住了一个姑娘。 “去看看。”司徒策看着前方皱眉道。 方厚闻言,忙上前查看,不一会儿便过来回道:“那姑娘想抽刀自杀,被拦住了。” 闻言,司徒策有些惊讶,再次抬眼望向那个一袭绯色衣裙的姑娘,见她眼睛死死地盯着禁军手中的刀,还在试图挣扎。 他眼睑微合,眼中有些不解,“带过来我看看。” 方厚招手,那姑娘便被押了过来,被迫跪在司徒策身前。 “抬起头来。”司徒策语气平静道。 姑娘闻言,微微抬起头,不敢与他对视,司徒策却也将她的面相看了个大概。只见她十六七岁的模样,面上虽稚气未脱,倒也生得清秀好看,颇有一种“清水出芙蓉”之感。 这么个弱女子,刚才怎么敢抽刀自杀呢? “叫什么?” “傅清初。” “傅仲华是你何人?” “祖父。” “刚才为何寻死?” “士可杀不可辱。” 这话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司徒策深感意外,不由得笑了起来,“可你是女子。” 傅清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昔日木兰梨花亦是女子,却也能行丈夫之志。” 昔日花木兰替父从军,樊梨花为大唐开疆拓土。 闻言,司徒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垂眸看着傅清初,眼神却慢慢变得冰冷起来,“木兰为国为父,梨花为君为夫,二人忠孝两全忠义两全,尔乃逆臣之女,岂可比拟木兰梨花?” 司徒策虽一身羸弱之态,但常年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便是不怒自威,此刻动了气,更是压迫感十足。众人屏息敛声,周遭像是死了一般。 傅清初因害怕止不住地发抖,不知如何回答。 司徒策见此,冷笑了一声:“狂妄无知!” 傅清初忙稽首大拜,深吸一口气,语气颤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清初也恨不能生为男儿,卫国戍边,也好过沦为下贱,供他人亵玩羞辱!” 闻言,司徒策颇有些意外,嘴角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带下去,好生看管。”语罢,便不再看她。 内侍忙喊道:“起驾回宫!” 傅清初再次稽首大拜,待司徒策的仪仗走远后,提着的那口气才敢放下,顿时也如泄了气的皮囊,瘫软在地。 禁军将她从地上架起来送进囚车,母亲陈氏一把抱住她,哭得泪如雨下。 傅清初一脸死寂地靠在囚车上,看着司徒策的仪仗远去,眼泪无意识地流了下来,绝望如同潮水,一浪一浪地向她涌来,她逐渐地呼吸不上来。 她张开嘴急促地呼吸着,像极了被丢在岸上的鱼,看着司徒策的仪仗消失在拐角时,她心中大恸,惨烈地哀嚎了一声,登时晕了过去。 …… 傅清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舌根发苦,嘴里满是残留的药味,她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 屋外的人听见动静,忙推门进来,“姑娘醒了?” 傅清初抬眼,就见一浅绿色衣衫的姑娘进来,十五六岁的模样,与她年纪相仿。 绿衣姑娘将傅清初扶起来,问道:“姑娘可还有何处不舒服?” 她摇摇头,忍住胃中的不适,哑着嗓子问道:“这是何处?” “木生别苑。”绿衣姑娘道。 闻言,傅清初微微皱眉,倒没听说京中有这么个地方。 “我睡了多久?” “姑娘发了一天一夜的烧,差点连药都灌不进去。”绿衣姑娘叹了一声,庆幸道,“幸得仙人保佑,您可算是醒了。” “想来是你照顾我了?”傅清初握着她的手,由衷感激道,“承你照顾了。” “姑娘客气了,您唤我绿蔓即可,有什么事您吩咐。” 傅清初点点头,“你知道我家人被分在何处吗?” “您被送进来的时候,就只有您一人,不如您去问问李爷?”绿蔓摇头道。 闻言,傅清初的眉头皱得更深。傅家如今已全沦为阶下囚,且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需如此忌惮吗?思及于此,她心中焦虑更甚,一把抓住绿蔓的手,“能带我去见李爷吗?” 绿蔓被她焦急的神情吓到,想抽出手又抽不出来,忙宽慰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待婢子给您洗漱,再给您通传一声?” 闻言,傅清初的神色才稍有放松,松开绿蔓的手说了一声抱歉。 绿蔓一边揉着手,笑着说没事,“我伺候您洗漱。”说着,伸手扶傅清初起床。 绿蔓的手巧得很,一会儿便给傅清初梳了个简单的十字髻,佩戴上珠花首饰,又好像是那个傅家三小姐了。 “姑娘生得真好看,比别的姑娘都好看。”她由衷赞美道。 明明是该高兴的话,傅清初听来却苦涩无比,从未想过要与娼妓比美。 她淡淡一笑,没有搭话。 梳洗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继而听到门外一男子道:“绿蔓姑娘,李爷让小的来问话,清初姑娘醒了吗?药已经熬好了,要送来吗?” “醒了,药让人端进来,还劳烦你给李爷说一声,就说姑娘有事请教,还请他腾出个时间。”清歌对外道。 门外人听了这话,说了声知道了便离去了。 …… 且说那小厮去了不久后,便端来了药,回话说李爷现在就有时间,姑娘若是方便,喝了药便可以过去。 闻言,傅清初忙一口喝了药,跟着小厮过去。 一路上,傅清初悄悄打量这个别苑的布局,前庭后院屋舍俨然,凉台燠馆,风亭月榭,高高下下,逶逦相属。约莫穿了七八条回廊,傅清初才走进一个院子,谁知院中又是一番天地。 只见入门来便一棚湘妃竹,竹子之后是一片湖水,此时夕阳西下,湖水中波光粼粼,甚是耀眼。 “这地方,过于风雅了。”傅清初心想。 小厮引着她们走进回廊,到一水榭处,一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见她们来了,忙向身前坐着钓鱼的男子躬身说了什么,接着便出来笑着对傅清初道:“姑娘里边请。” 傅清初看了男子一眼,微微点头谢过,轻提裙摆往里走,可越往里走她的心就跳得越快,直觉告诉她,这李爷绝不是一般人。 “来了?” 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钓鱼男子淡淡地问道。 可光是这一声,傅清初就顿时吓得腿软。虽然她还没见到这人的模样,可他语气里化不开的严寒她却记得清。 她慌忙下跪,“见过太子殿下,给殿下请安。” 闻言,司徒策笑了一声,“起来吧。” “谢殿下。” 她站起身来,垂手而立,连呼吸都不敢太快。 “都读过些什么书?”司徒策漫不经心地问道。 “《女则》《女诫》……” “撒谎!”司徒策冷声道。 傅清初吓得腿软跪下,语气颤抖得不行,“清初不敢!” “我再问一遍,读过什么书?”这次的语气比之前更冷了些。 傅清初深吸一口气,斟酌道:“四书五经已粗略读过,最近在看《汉书》。” 闻言,司徒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和声问道:“你如何看待巫蛊之祸?” “太子何辜!”傅清初不假思索道。 太子刘据,汉武帝刘彻与皇后卫子夫之子,因与奸臣江充有嫌隙而被江充以巫蛊之术陷害,他矫诏诛杀江充准备夺位,后遭武帝镇压兵败,自杀而终,史称“巫蛊之祸”。 小人陷害,绝望自杀,刘据确实很无辜。 “仅仅如此?”司徒策冷声问道,“傅清初,你一家女眷幼小的命运都在你一念之间,想好了再回我。” 闻言,傅清初心头陡震,万万没想到这么个谁都知道事,会关乎她家一家老小的命运,她顿时遍体生寒,冷汗如瀑。 第二章 野兽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清初忍不住发抖,死死地握紧拳头,让指甲陷入肉中,希望疼痛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几口气,思考他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刘据是太子,司徒策亦是太子,二人地位相同,不同的是刘据死了,司徒策在意的一定是刘据死了这件事。所以,她必须站在他的角度去突破刘据的困境。 思及于此,傅清初心中大概有了底,深吸一口气方才沉声道:“戾太子仁德并无过错,但身为国之储君,仁德过矣,方招致杀身之祸。” “尔以为如何?” “当断则断!” “如何断?” “尽早找机会除掉江充等人!” 明知道江充这些奸佞小人会对自己不利,就应该找机会除掉,以免养虎为患。 而站在司徒策的角度,如果有一天发生了奸佞诬陷这样的事,他一定要当断则断,绝不能畏首畏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江充虽死,奈王充李充何?以何理由回禀圣上?”司徒策看着平静无波的湖水,蹙眉认真问道。 闻言,傅清初心头陡震,脑中轰然一响,她本以为她将问题归结于刘据已经是另辟蹊径,无人能出其右了,但被他这一问,顿时显得无比稚嫩。 死了一个江充,还有更多奸人冒出来,杀了皇帝的宠臣,皇帝与太子之间不会有嫌隙吗? 刘据的困境还是没有解决! 究竟该如何才能避免刘据的死亡?刘据怎么做才不会死! 她脑中宛若一团乱麻,史书中的文字在她脑海中宛若走马灯一般来回穿梭,究竟该如何? 刘据是兵败自杀的,如果他不自杀?武帝会杀他吗?虎毒不食子? “殿下——”她激动地挺直了身子喊道。 司徒策抬眼看着前方平静的湖水,沉声道:“说。” 傅清初吞了吞口水湿润干哑嗓子,努力克制住因紧张和激动而导致的呕吐感。她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最该死的不是江充!” “哦?刚才不还说当断则断?”司徒策闻言,觉得这话确实有点意思。 “江充确实该死,但真正该死的人不是他!” “是谁?” “武帝!” 司徒策握着鱼竿的手倏然一紧,鱼竿随之一抖,眼神不由得往后垂去,沉声问道:“谁?” “武帝!”傅清初克制住了呕吐感,语气更加坚定。 “弑君弑父?傅清初,你好大的胆子……” “请殿下先听臣言!” “说!” “戾太子之事,看似是奸臣诬赖他诅咒武帝,但说到底还是父子之间相互猜忌,皇帝决不能容忍诅咒自己的太子,真正要杀太子的是皇帝是皇权!所以太子一开始的目标就不应该是江充,而应该直奔甘泉宫!”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不知道司徒策究竟对她这番议论是什么态度。 “去甘泉宫做什么?”司徒策感觉到了水中的动静。 傅清初深吸一口气,语气笃定道:“奸佞作乱,太子应当进宫护驾!但,皇帝听闻江充作乱,急火攻心。” 急火攻心,然后呢?傅清初没有往下说。 但司徒策却知道,如果刘据直奔甘泉宫,打出进宫护驾的旗号,那么武帝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重要了,毕竟能进入甘泉宫就已经掌握了大局。 闻言,司徒策许久都没有说话。 傅清初也屏息敛声地跪着,不敢有丝毫放松。 周遭顿时陷入死寂。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司徒策笑了一声:“有了。” 傅清初见他站了起来,往回收鱼线。 “过来帮我一把。” 闻言,她忙起身,将鱼线末端的鱼儿捞上来,取了鱼钩放进一旁的水盆之中。 做完这些,她低眉垂首站在一旁,等着司徒策吩咐。 “你一家全部前往凉州屯田戍边,我保证他们性命无忧。”司徒策看着她沉声道。 闻言,傅清初大喜过望,立即跪下稽首谢恩,语气颤抖得不行,“谢殿下大恩!” 司徒策垂眸看着她,语气郑重,“不过你得先留在京中为我所用。” “臣一定结草衔环,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闻言,司徒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完,便负手走了。 傅清初恭送他远去,却不太明白他的话,本事?什么本事? “哇——哇——” 傅清初还未想明白,乌鸦的叫声将她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就见一只乌鸦衔着树枝回到巢穴中,另一只乌鸦将树枝接了过去,那只衔树枝回来的乌鸦,又飞了出去。 她叹了口气稳定心神,转眼只见司徒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 …… 司徒策不仅答应傅清初让她家的女眷与未成年的男子一起去凉州屯田,临行前,还安排她与她母亲见了一面。 陈夫人握着傅清初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傅清初也只有抱着母亲痛哭。 “已经够好了,已经够好了。”陈夫人拍着女儿的背,哽咽得不行,“日后在太子身边,你要小心行事,不可忤逆太子之意。” 傅清初哭着说是,“到了凉州,如果能写信的话,还请写一封信给孩儿,也好让孩儿放心。” 陈夫人摇摇头,“你我皆是有罪之人,怎还敢通音讯?就算能得太子器重,你也千万不要提起我们,以免让太子觉得你得寸进尺,反致杀身之祸。” 闻言,傅清初再次泪如断弦,哽咽得说不出话,只得拼命点头。 陈夫人卷起袖子替女儿擦干眼泪,“山高水长,后会无期,珍重珍重!”说着,便转身随着差役走了。 “母亲——”傅清初心中大恸,凄厉地喊着母亲,可陈夫人却头也没有回,毅然地往前走。 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傅清初直直地跪在地上,朝着母亲的背影稽首大拜,“不孝女傅清初拜别母亲大人!” 闻言,陈夫人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着女儿,只见女儿伏在地上,隐约还能听见她压抑的哭声。陈夫人的眼泪再次落下,她慌忙抬手将眼泪擦干,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 傅清初的眼泪还未擦干便被送到了东宫门口,她抬眼看着东宫的牌匾,迈着坚定的步子,随宫人进去。 明德殿内烛火通明,正位上却不见人。进了偏殿的暖阁中,傅清初这才见司徒策披着狐氅对着灯看书,案边一女子跪坐伺候。 “殿下,姑娘来了。”侍者轻声道。 侍者说完,傅清初垂眸走上前来行跪拜礼,“参见殿下。” 司徒策看着她,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起来吧。” “谢殿下。” “东宫女官中,司闺尚缺一人,你便补这个缺吧。” 闻言,傅清初微微有些诧异。东宫三司九掌的女官中,地位最高的便是掌管东宫内宫书籍名簿的司闺了。他将自己置于此处,确实超出了她的预料。 虽是不解,但她还是乖巧说是。 而司徒策身边的女子更是不明白,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怎么就能和她平起平坐了?她眉头微皱,打量着下站着的傅清初。 “这位是苏司闺,以后不懂的地方问她即可。”司徒策给傅清初介绍人,转而对身旁的女子道,“这位是傅清初傅司闺,日后司中之事,就由你二人负责了。” 女子敛住脸上的疑惑与不解,转而笑着说是。 看着傅清初风尘仆仆的样子,司徒策不由得叹了口气,对内侍道:“带傅司闺下去休息。” 傅清初行礼退下,这时便听见苏司闺道:“殿下,夜深了,您也该歇了。” “再看一会儿?” 闻言,傅清初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司徒策,这语气,竟像是在征求。 “该歇了。”苏司闺语气温柔,却是无比坚定。 司徒策叹了口气,妥协地放下书。 傅清初跟着内侍出来,便听见内侍缓缓道:“苏司闺是清河苏氏之女,小字唤做君若。入宫多年了,深得殿下器重,长期在殿下身边伺候。司中之事,都是其他几位在忙,现在您来了,也算是群龙有首了。” “清初虽封司闺一职,但毕竟是刚进宫,况且苏司闺又深得殿下器重,清初怎敢妄自称首?日后还得请李公公多多照拂。”傅清初谦虚地笑道。 李平,司徒策的内侍。 “您这话是抬举奴才了。”李平笑道,“您先歇息,明日奴才再过来带您去见过众人。殿下吩咐过,您缺什么要什么,尽管找奴才。” 傅清初笑了笑,“多谢公公了,您也早些安歇吧。” 李平行礼告退,屋内的绿蔓便迎了出来,给傅清初行礼。傅清初倒是惊讶在此处还能见到她。 “殿下说姑娘初进宫,让婢子跟着您,日后行事也方便些。”绿蔓笑道。 闻言,傅清初不禁眼眶一热,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哭意压下去。 自家中出事以来,她整日担惊受怕,衣不御寒,食不果腹,而太子竟能心细到如此,怕她缺衣少食,怕她人生路不熟。 她躺在床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如今得太子庇护倒是安稳了,但不知家人们有没有出发,下雨了,也不知在何处避雨。 思及于此,她忍住强烈的哭意,长长地了口气,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日后天各一方,恐怕这辈子真的再也见不着了。 再想起母亲的叮嘱,她只觉得心中疼痛难当,只得紧紧地咬住被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嗯~” 听见绿蔓呓语,她忙止住情绪,直到没听见声响,她才放下心下来。这一打断,她的情绪倒缓和不少。 是啊,现在已经与母亲分开了,哭已经没有用了。 她能做的,就只有听太子的话,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降下恩旨,允许她与家人互通书信。 思及于此,她又想起他的话:留在京中帮他。 他封她为司闺时,她确实有一瞬间的惊讶,可是转念一想,这已经是东宫女官中最高的职位了,如果说这就能帮他,未免也太容易了些,难道他会缺一个管书的女官吗? 绝不会就这么简单! 她在脑海梳理与他交往的全过程,明确他留下自己,是她在回答如何看待“巫蛊之祸”之后。也就是说,她的回答是令他满意的,而他要她帮的,极有可能是应对类似“巫蛊之祸”这样的情况。 这个猜想一出,便迅速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她甚至觉得这才是司徒策留她在身边的原因。 她给刘据的出路是逼宫,但是逼宫逼父这样的事,太子不能做,可是太子身边的人能做。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她感觉到心脏也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她捏紧了被子,觉得有些可笑和悲哀,皇权将人变成了野兽,而她则是他豢养的野兽,待时机成熟之时,放出笼子去吃人。 第三章 士为知己者死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清初一夜未眠,第二日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后,李平亲自来接她去见过诸位同僚。 她正与诸人寒暄之时,忽听见一女声喊道:“苏司闺到。” 众人听了,忙站好,向苏君若行礼。 现今景朝宫中的女官,皆出自世家大族,其中的根由还是当初太宗皇帝想将女儿下嫁苏氏,遭到苏氏婉拒。 后元和帝,也就是当今圣上即位,以教化宫妇的为由,下令让各大望族之女进宫担任女官,本是想打压这些世家大族的士气,不承想,反将这种攀附之风,从民间朝堂,带到了后宫之中。 傅清初之前被养在深闺,对此感受不深,今日算是见到了。 “大家快快免礼。”苏君若笑着看着众人,转而又向与她平级的女官还礼。 “傅司闺,”苏君若看着傅清初,笑着走过来,“昨夜匆匆见了一面没来得及说话,今日殿下难得没让我跟去崇文馆,我这才得空过来。”她拉着傅清初的手笑道,“你与陈掌正如她们都相互认识了吧?” 掌正,司闺三掌中的女官之一。 傅清初笑着说见过了,苏君若便转而向众女官道:“傅司闺初来乍到,日后还请各司中的诸位姐姐多多帮衬。” 三司中众人皆说是,苏君若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笑着对傅清初道,“若是你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虽不常在司中,但大小的事务也还是我在管。不过我还得回去候着殿下回宫,就不陪同你过去了。” “您忙。” 傅清初微笑颔首送别苏君若,心中觉得这苏君若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姑娘,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今日不过是按照礼节,匆匆地来打个照面,便能轻描淡写地将她在太子跟前与在三司中的地位,向自己展现得淋漓尽致。 虽说这样做有些下马威的意思,但傅清初却觉得如此也好,也算是大体知道她的脾性,方便日后相处。 大家相互认识后,司闺诸人便带着傅清初去了平日里当差的地方——常春殿。 “这些是平日里出入的文书,还请傅司闺察看。”掌正陈丽如着宫女抱来十几卷文书放在案几上。 傅清初看了一眼,笑道:“多谢陈掌正了,方才我听掌正说,咱们司中掌管着宫人的名簿,这名簿可在姐姐处?” “名簿一直由苏司闺管着,傅司闺若是要查看,问苏司闺即可。”陈丽如笑道。 傅清初笑了笑,“多谢。” 陈丽如见无事,便退往一边。掌书李慧拿了几本账目上前,和声道:“这是内宫藏书目录,请傅司闺过目。” 绿蔓接了册子交给傅清初,她随手翻了翻,竟看到了市面上早已找不到的孤本,她不由得笑了笑,日后倒是有福了。 “除藏书外,殿下将书画等物品,也放进了藏书阁中,藏书目录后,便是所藏书画的目录。” 傅清初翻着目录,点了点头,抬眼便见掌筵吴迎春上前道:“这是床祷、案几、铺设等物品的账目,请司闺过目。” 傅清初亦是随手翻了翻,笑着对众人道:“清初初来乍到,日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各位姐姐帮衬,今日辛苦各位姐姐将文书账目送过来,待清初看完后,便会归还。各位姐姐,就先请回吧。” 众人闻言齐声说是,行礼告退。 傅清初看着堆如小山的文书与账目,不由得叹了口气,要看完查点完这些东西,得费不少时日。 她正准备先从文书入手时,门外通传说李公公到了。她忙起身,就见李平走了进来,朝她行了个礼,笑道:“殿下让奴才给司闺送本宫规过来,方便司闺日后行事。” 傅清初还礼,接过册子,笑着对李平道:“多谢公公走这一趟,还请公公替清初向殿下问安。” 李平点头道是,看了眼册子对傅清初道:“殿下还说,今日下了差,让司闺到明德殿回话。” “是。” “奴才先行告退。” “公公慢走。” 送走了李平,傅清初看着手中的宫规,不禁想起司徒策来。 她之前听父亲说过太子,说他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可现在看来,太子他哪里是目下无尘?分明是仁德过矣。 他难道是真的怕成为下一个刘据吗? 她回首看着案几上的那些文书账目,既然他怕成为下一个刘据,那她就只能士为知己者死了。 …… 内宫的文书,也不外乎一些请示批复、书信书札,加上太子送来的宫规一起看,不出半日,傅清初便将内宫事务了解了大概。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准备喝杯茶,绿蔓便进来说该用午膳了。她应了一声好,跟着绿蔓一同过去用膳。 等傅清初到时,已经来了不少人,她粗略地数了一下,大约四五十人。众人见她来了,忙行礼问好。 “各位不必多礼,请入座吧。”她笑道,“陈掌正,咱们司中的姐妹可都到齐了?” “有几位生病请假的,也有调到别处的,并未到齐。”陈丽如道。 傅清初点点头,“咱们总共有多少人?” “共七十七人,今日一共到了四十七人。” “竟外调这么多?”傅清初好奇地问道。 陈丽如看了李慧一眼,李慧见她面有难色,笑着对傅清初道:“藏书阁的书籍甚多,既要防蛇虫鼠蚁,也要小心火烛,晒书收书,人手少了也忙不过来,人自然也就多了些。只是如今换季,司则那边裁缝补洗缺人手,也就将人调了些去。” 傅清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欲问其他的事,上菜的宫女说菜已上齐,她只好止住话头,各自吃饭。 “文书我已大致看完,还请陈掌正着人将文书拿回去。”用完膳,傅清初对陈丽如道,“下午若是有时间,还请李掌书带我去藏书阁看看。” 闻言,李慧有些迟疑,“今日藏书阁打扫,都是灰尘,司闺去了怕是有所不便。” “无碍,我今日就只是熟悉熟悉路。” 见傅清初执意要求,李慧也不好再推迟,只得笑着起身道:“司闺这边请。” …… 藏书阁总共藏书三万余册,虽说远远比不上弘文馆和崇文馆,但对于一个后宫而言,已经是算是多的了。 傅清初到时,藏书阁似乎已经打扫结束,唯有一个值班的小宫女等着其他人来换她的班。 李慧引着傅清初进了藏书阁,一一给傅清初介绍她们日常的工作,“除了管理藏书与字画外,平时需要的纸笔,内坊局送来后,也是我们在管。” 傅清初一一听着,看着书架上的《齐论》与“四家诗”不禁有些心酸。 《齐论》《齐诗》《鲁诗》失传了几百年,哥哥曾说帮她找齐了“三论”“四诗”,说是回家拿了钱再回去买,可是还没等书拿回来,家中就出事了。 她伸手拿了一本“鲁诗”,可刚翻开她就不禁皱眉,这里边哪是什么鲁诗?分明就是一个错误百出的普通版本,甚至连个注疏也没有。她往后翻了翻,有些字竟模糊得无法识别。她不甘心地翻开其他本子,忽见里边竟有彩色的插画,她凑近一看,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猛地将书合上。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活色生香的图? 她转眼看着李慧,皱眉道:“这些书……” “有些书也是外边买来的,他们瞎了眼没认真看,胡乱地就送进来了。”李慧慌忙解释道,“如今年代久远,也不知是谁买的了。” 傅清初闻言,眉头皱得更深,看着这半新不旧的纸张,年代久远? 她抬眼看着李慧沉声道:“这种东西,应该尽早清除出去,若是殿下看到,你我不死都得脱层皮。” “是是是,”李慧忙对身后的宫女道,“还不赶快来把这些东西拿走?” “不用了,”傅清初道,“你们忙,这书就由我带走好了。” 闻言,李慧不由得有些慌了,忙劝阻道:“司闺可能有所不知,藏书阁的书是不能随意带出门的,就算这东西见不得人要销毁,也得请示殿下。” “哦,这样啊。”傅清初想了想,“你们就如实记录这书是我带走的,由我请示殿下。绿蔓,将这些书收了。” “司闺——”李慧的语气有些急了,“您这样做,确实不符合规矩,就算您要带走也得请示苏司闺,藏书阁的书,除了殿下与苏司闺,其他人不能随意带离。” 闻言傅清初不由得笑了笑,虽说她初来乍到,但与苏君若是同级,怎得她要带走几本书,还要请示苏君若?用苏君若的名气震慑她? “掌书刚才唤我什么?”傅清初笑着问。 李慧莫名地看着她,“司闺……” “我需要请示谁?” 闻言,李慧方觉失言,忙下跪道:“下官失言,恳请司闺宽恕。可是这书……如若司闺今日带走了,殿下必定治下官一个失察之罪,恳请司闺放下官与众姐妹一条生路!” 李慧这一跪,其他人也跟着跪下了,齐声道:“恳请司闺放奴婢等生路!” 傅清初凝眉看着跪在她眼前的众人,忽然间觉得太子确实不是简单地让自己给他管书了。 她笑了笑,弯腰扶李慧起来,和声道:“此书是采买之人疏忽,与掌书虽有关系,却不是很大。殿下宽厚仁慈,定不会冤枉掌书。” 闻言,李慧一脸惊愕地看着她,太子?宽厚仁慈? 第四章 出师未捷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清初执意要将书带走,李慧奈何她不得,只好妥协退让 下了差,傅清初带着绿蔓到明德殿等司徒策回宫,刚到明德殿,苏君若便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初次上任,感觉如何?”苏君若笑着问道。 “多谢司中各位姐姐帮衬,算是对司中之事有了些了解。”傅清初亦是笑道。 苏君若点点头,“如此甚好。”她看了眼傅清初手中抱着的书,“傅妹妹当真是好学,初次上任,就带了书过来,是有什么想向殿下请教的?” 傅清初看了眼怀中的书,笑道:“这‘三论四诗’我想了许多年,却都无缘得见,今日见了便想要向殿下求个恩典,让我带回去看看。” “是吗?待我看看。” 苏君若笑着伸手来接,傅清初将面上一本交给她,她随手翻了翻,脸色也慢慢变得不好起来。 “这书……” “这书怎么了?”傅清初笑着问,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苏君若将书合上,拿在手中,叹了口气无奈妥协道:“今日之事我听说了,你想秉公办理确实不错,只是这等小事,又何必拿来使殿下心烦?我看还是交给我处理吧。” 闻言,傅清初不禁冷笑,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啊,就传到了她耳中。既然如此,她倒不用与她虚与委蛇了。 “事情虽小,但您应该也知道,想要集齐‘三论四诗’是有多难,倘若我们悄悄将书处理了,日后殿下问起来,咱们也不好回话。”傅清初笑着将苏君若手中的书抽出来,“还是向殿下说明才好。” 闻言,苏君若眉头微皱,看着傅清初面露难色,语气焦急道:“傅妹妹刚来可能有所不知,李掌书她今年六月便可出宫了,若是殿下追查下来,她背上个罪名出宫,是会给家族蒙羞的,到时就连我也……这‘三论四诗’虽然难找,但我记得我家中也还有,到时我让家人将书送来,补了这个缺,这样一来对大家都好。” 让家人送来,宫内可私自传送物品? 苏君若见傅清初不说话,以为她动摇了,忙握住她的手,一脸无奈道:“这件事对别人兴许没什么,但天下人谁不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几大家族?姑娘是读过书的,‘尧尧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的道理,应该比谁都懂。” 当初太祖皇帝能问鼎天下,少不了关西六大贵族的支持,且这六大家族根基甚厚,家学严谨,备受世人尊崇,也因如此他们更加在乎家族颜面。 可是,傅清初恨这些人,正是这些世家大族把持着朝政,在朝堂上党同伐异,将父亲外调剑南,才害得她三年没见过父亲,而且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所以,这些人的荣辱,与她有何关系? “苏姐姐说得是,我一时间竟没想到,差点坏了大事,多谢苏姐姐提醒。”傅清初笑道。 她虽恨这些人,但她不得不思量,若是这书真的只是一时疏忽混进藏书阁的,到时就算太子定了李慧等人的罪,也不能将这几大家族怎么样,而那时她也将这几大家族的人得罪了,之后这内宫中,怕是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她不能当这个出头鸟。 “所以这书就先交给我吧,免得殿下回来看到,你我还难以回话。”苏君若笑道,立即着人将书从傅清初和绿蔓手中抱走。 傅清初看着宫女抱着书远去的背影,心中就只有四个字——出师未捷。 傅清初这厢正叹气,便听见一男声喊道:“太子驾到。” 她抬眼便见太子过来了。 “参见殿下——” 众人下跪行礼。 司徒策说了声免礼,看着苏君若身边的丫鬟抱着几本书,问道:“这书要拿到何处?” “是殿下前几日看完的,臣让她们拿回去。”苏君若和声笑道,“殿下要的书,已差人送来了。” 司徒策看了那些书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内,“进来吧。” 傅清初闻言,也跟着一同进了屋。 苏君若伺候着司徒策更衣洗手,从别的宫人手中接过热茶奉上,“殿下今日比往日回来得早些。” “师父尚在宫中与圣上商谈事情,故今日回来得早些。”司徒策喝了口茶淡淡道。 “詹事府的今日来问今年出宫宫人的名簿,臣已将名录拟好,请殿下过目。”苏君若说着,从案几上拿了一封奏疏呈给司徒策。 司徒策看了一眼,“你有没有想留下的?” 苏君若想了想,“司则陈青芜与司馔吴莞尔按理确实该出宫了,但另外两位司则与司馔年初方才入宫,许多事尚不熟悉,依臣之见,她二人可再留半年。” 司徒策听着,良久都没说话,也不置可否,苏君若见此,忙改口道:“若是殿下不想留,这名录臣明日就交由詹事府,让她二人到期出宫。” 他看了傅清初一眼,想了想道:“同时让她二人出宫确实有诸多不便,这样,吴莞尔按期出宫,陈青芜年末出宫。” 苏君若收了册子说了声好,“膳房已准备齐全,殿下看是否传膳?” 司徒策点点头,转而看向傅清初,笑着问道:“傅司闺第一天上任,感觉如何?” “承蒙殿下关心,一切都好。”傅清初垂眸平静道。 “可遇到什么难事?”司徒策接着问。 “司中诸人各司其职,各部井井有条,并无难事。” 闻言,司徒策眉头微挑,转而看向苏君若,笑得意味深长:“哦?可见苏司闺平日料理得不错。” “都是托殿下的福。”苏君若一边摆盘一边笑道。 司徒策笑而不语,见苏君若摆好盘,淡淡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这儿有傅司闺伺候。” 闻言,苏君若有些惊讶,迟疑道:“傅司闺初来乍到,还是由臣……” “不过吃顿饭,不碍事,今日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见司徒策坚持,苏君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行礼告退。临走前她看了傅清初一眼,微微摇头。 傅清初看得明白,大意是让她不要把今日的事说出去。 “过来洗手吃饭吧。” 苏君若走后,司徒策平静道。 闻言,傅清初心中惊讶得不行,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见他已经端碗在吃饭了,并没有需要人布菜的样子,傅清初这才忙不迭地上前洗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毛巾擦干,拿起筷子,却不知道该夹哪道菜。 司徒策看了她一眼,笑着问:“怎么?都不喜欢?” 她哪儿敢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没有没有。”她忙否认。 “没有喜欢的?” 傅清初:“……” “都喜欢都喜欢。”她又忙着承认。 闻言,司徒策忍不住笑了起来,引得傅清初不禁抬眼看他,发现他刚才确实是在捉弄自己。 傅清初再次:“……” 传说中太子清高自许,目下无尘? “都下去吧,我叫人再进来。”他平静地对宫人道。 闻言,傅清初有些不明所以,却听见他和声道:“现在没有旁人了,吃饭吧。” 她看着他,只觉得鼻尖有些发涩,父母都没有如此迁就她。她忍不住喊道:“殿下……” “吃了饭再说。” 闻言,她只得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同饭菜一齐吞进腹中。 她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如今听了他这话,宛如一颗定心丸,她也顾不得许多,只管埋头吃饭。 司徒策本来不饿,见她吃得认真,也难得多吃了一些,因为他知道若是他停筷了,这人一定也跟着不吃了。 而傅清初本就心细如发,怎能不知道他的迁就?以前不理解的那些知遇之恩与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全理解了。 一餐罢了,苏君若随宫人进来伺候,司徒策倒是有些惊讶,“不是让你回去歇息了吗?” “回去也无事,倒不如在殿下身边伺候着。”苏君若笑道。 宫人端上茶,苏君若用手摸了摸杯子,感觉到温度适宜这才端给司徒策。 司徒策接过茶杯,放到傅清初身前,“方山露芽,你尝尝。” 方山露芽,产自福州,每年跋山涉水才能到长安,亦是多少人都难得品尝到的皇家贡品。 傅清初尝了一口,气味确实要比普通的茶水要好得多。 “多谢殿下。” 司徒策笑了笑,“随我走走。” 闻言,傅清初忙起身,在苏君若之前,接过李平手中的披风给司徒策穿上。司徒策垂眸看着认真给自己系衣带的人,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傅清初却明白,从现在起,她要熟悉太子的起居坐卧,喜好厌恶,她要成为苏君若,从而代替苏君若。 虽不知道苏君若哪里引得他不快,让他想要换掉她,但这些对于傅清初来说都不重要,太子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傍晚寒气重,殿下不可在外待太久。”苏君若叮嘱道。 司徒策嗯了一声,“你忙了一天了,今日就早些休息吧,不用再过来了。” 苏君若说了声是,但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眼中满是不甘。 ……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难得放晴,夜色透过晚霞的弥漫,由远及近。四周寂静无声,偶尔一声鸟叫,划破天空的沉静。 “方才吃饭时你想说什么?” 傅清初想了想,方才斟酌道:“臣今日在清点藏书阁所藏书目时,看到市面上失传已久的《齐论》《齐诗》《鲁诗》。” “有什么问题吗?” “殿下可曾看过这几本书?” “看过,怎么了?” 傅清初深吸一口气,试探地问道:“殿下觉得那几本书如何?” 司徒策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傅司闺是想说,书有问题?” “是,书中的内容,兴许与殿下曾经看过的,早已不是同一本了。” 闻言,司徒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看着天边苍然的暮色和声道:“你看,月亮出来了。” 傅清初抬眼望去,只见月亮从天边露出了一个银边。 “你知道什么时候赏月最好吗?” 傅清初不明所以,“元宵?中秋?” 司徒策摇摇头,笑道:“月亮完全升起来的时候。” 闻言,傅清初顿时醍醐灌顶,看着他的侧脸欣喜道:“臣明白了,谢殿下提点。”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笑得和煦而温柔,“目前看来,本宫确实没有看错人。” 此时月华初上,许是这月光太过于美好,傅清初不觉心漏掉了一拍,“臣……一定竭尽全力,报答殿下的知遇之恩。” 司徒策点头笑了笑,“起风了,回去吧。” 那一夜,傅清初难得睡了个安稳觉,一夜无梦。 第五章 月俸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经司徒策提点,三论四诗一事傅清初没有再提,苏君若也知趣不提。几日后,苏君若亲自将书交到她手中,还当着她的面训诫李掌书,让她日后行事要小心。 傅清初看了眼那几本年代久远的书,重新将其交到李掌书手中,笑道:“藏书阁三万多册书,有时也难免疏漏。” “谁说不是呢?”苏君若笑道,“我近日想了想,司中事多,你一人也顾不上来,我看日后你我二人何不分工管理?这样一来既能面面俱到,做事也周到。” 傅清初知道,这是要开始划分权利范围了,“依苏司闺所言,该如何划分?” “内宫之事,以文书管理纠察推罚为重,至于经卷藏书、家居摆设,也不过是个库房看守,算不得什么大事。”苏君若顿了顿,看着傅清初道,“依我看,日后傅司闺主掌正之事,我就负责掌书掌筵,这样一来,我也能兼具在殿下身边伺候,你看如何?” 苏君若这一划分,看似将位高权重的部门给了自己,实则是将内宫的大小事务都握在了自己手中。 “如此甚好。”傅清初淡笑道,“只是宫人名簿……” “你初入宫来,各方面人与事都不算熟悉,名簿就还是由我管着,待日后你熟悉了,我再交与你。” 闻言,傅清初勾了勾嘴角,“也好。” …… 宫中的事,都有着各自的规矩,大家按照规矩做事,傅清初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是与非来。 而转眼就到了发月俸的日子。其实,对于宫人们而言,吃穿用度都是詹事府统一配备的,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就是打点关系了,上下关系打通了,不至于被分到太苦太累的活儿,待日后出宫了,也算有了积蓄。 内宫的月俸由詹事府发放,但内宫毕竟是外廷官员的境地,所以一般都是将月俸抬到内宫再由司闺处发放。而内廷宫人众多,所以月俸到了司闺这一处,也是由各司领回去再发放。 “月俸一般不都是发放铜钱与米粮吗?怎么只发银子?”傅清初看着上前领月俸的众人,不解地问陈丽如道。 闻言,陈丽如笑了笑,“在宫外月俸确实发铜钱米粮,但是宫内人数众多,且也用不着米粮,况且各人的月俸不一,铜钱一时间难以数清楚,为了省时省力,也就改为发银子了。” 傅清初恍然笑道:“是清初少见,让陈掌正见笑了。” “傅司闺初来,不明白也是正常,日后就明白了。” 傅清初点点头,看着众人一一上前领自己的月俸,苏君若念完了在场人的名字,让其他司的人清点俸银数量,上了锁让其搬走。 “咱们司一共七十七人,今日只到了五十人,其余二十七人的俸银,是在他们当差的地方领取吗?”傅清初看着各司的人将俸银搬走,不解地问道。 苏君若看着她笑了笑,“是的,这样一来,免得旁人说我们克扣别人的月俸。”说着,她将一块银子放进傅清初手中,“这是你的。” “我也有?”傅清初有些惊讶,笑道,“不是才十几天?” “一月二两,半月一两。”苏君若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至于在这一星半点上计较,这是你该得的。” 傅清初笑着说好,也算是有钱了。 晚些时候,傅清初还是忍不住向绿蔓问道:“宫中的月俸一直都是发银子吗?” “以前发的是铜钱米粮,但从上个月开始,便发银子了。”绿蔓看着她不解道,“姐姐有问题吗?” 她的问题多了。 “把你的月俸给我看看。”傅清初看着她,说得认真。 绿蔓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转身拿银子去了。 宫女们的月钱不等,绿蔓这种跟在各个女官身边的姑娘,比在别处当差的要多得一些,一月有一两银子。 昏黄的灯光下,傅清初也分不出这三块银子的成色到底如何。她看着这三块银子,心下一横,也不管脏不脏,分别放在嘴里咬了一下,果然看见了较深的牙印。 “果然如此。”她不禁笑了笑。 “怎么了?”绿蔓还是不明白“这银子有问题?” 傅清初看着她笑道:“我家给仆人发月俸的时候,不管什么级别的仆人,发的全都是铜钱和米粮。因为发银子必须过秤,戥子的刻数又略有差别,很难平分每一分银子。 “而且银子有成色之分,就算分量相同,成色不一样,价值也就不一样,市面上虽有用银子做交易的,但是为了避免麻烦大多也都还是用铜钱。” “这银子成色不好?”绿蔓将银子拿在手中看了看,“颜色似乎要暗淡一些,刚才又被您咬了个坑,成色就更不好了。” 闻言,傅清初不禁笑了起来,“赶明儿我向殿下求个恩典,赔你二两上好的。” 说起太子,绿蔓倒是想起来了,“欸,你说这苏司闺得殿下如此器重,日后会不会就留在殿下身边?苏氏也是名门望族,性情样貌也好,与殿下也算得上匹配同称。” “是殿下娶妻,又不是我娶妻,我怎么会知道?”傅清初好笑道,“背后议论,当心让人听了割掉你的舌头。”她佯作凶狠的模样吓唬绿蔓。 绿蔓哈哈笑了起来,“我只是给姐姐你一个人说,又不到处乱讲。你就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说起这个,傅清初也不禁思考起来。要说家世门第,性情样貌,苏君若算得上一等一的了,她确实很有可能留在太子身边,就算做不了正妻,以她的家族名望,一个侧妃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可是傅清初的答案是不会,太子他不是只看中皮囊家世的人,若要是收苏君若为房中人,也早就是了,不会还是今日的样子。 “很有可能。”虽说她知道答案,但这种话她不能说出去。 “那我们得与她拉近关系,日后她若是做了妃子,兴许能看在情分上,让我们准时出宫。”绿蔓憧憬道。 进宫的女子,按规矩二十岁就可以出宫,但若是主子留用,就得继续待在宫中服侍,所以宫中有许多白头宫女,一辈子都难以和家人团聚。 可是,对于傅清初而言,她哪里还有家啊?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东宫,太子身边,才是她的栖身之所。离了东宫,她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 三月初三,柳色新上,桃树新妆,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如期而至。 因着上巳节要放一日的假,阖宫上下,莫有不高兴的。家令寺同司则那边,在前一日便将春装以及胭脂水粉送来了,姑娘们在这一日不拘穿戴是否符合规矩,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绿蔓手艺极好,给傅清初化了个明丽清新的妆,又拿出珠花来给傅清初戴上,见傅清初打扮得比谁都好看了,她这才心满意足。 “你把最好的都给我了,那你呢?”傅清初看着镜中的自己,转眼看着绿蔓,“这珠花还是你戴吧。” “别呀,我还有其他的呢!”绿蔓忙制止,“而且我想通了,与其同苏司闺拉好关系,还不如打扮姐姐你?万一哪日殿下发现姐姐的好,升您做了妃子,那我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见小丫头想得美好,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真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可能成为太子手中的刀,但是永远也成不了他的妃子。 二人梳妆打扮好,准备朝饭厅去。她们虽出不得宫,但用了早膳之后,可以随意到花园中游玩,不受拘束。刚出门,就见李平匆匆走来,着急忙慌道:“哎哟我的好姑娘欸,你怎么才梳洗好啊?” 傅清初有些莫名,这太阳刚升起来,早膳都还没传呢,怎么就晚了? “公公这话是何意?”傅清初一脸奇怪地问。 “昨晚没人给你说吗?” 傅清初更莫名,“说什么?” “殿下今日要同陛下外出过上巳节,殿下昨晚说了让你陪同,没人来告诉你吗?”李平亦是莫名得很。 闻言,傅清初心头陡震,太子让自己陪他与圣上百官过上巳节?他怎么能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谁给他的胆子?她可是罪臣之女啊! “哎呀,顾不得这些了,赶紧走吧。”李平忙一把携了傅清初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公公是不是搞错了?”傅清初不可置信道。 “哎哟没有错没有错!”李平焦急得不行,“再晚些殿下就要怪罪下来了。” “傅姐姐……” 傅清初回头,就见绿蔓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她心下一横,太子既然都敢带自己去,多一个绿蔓也无伤大雅,遂朝她招手,“快来。” 待她赶到东宫门口的时候,太子的仪仗已完全准备好,看样子就等她到了就可以出发了。 李平气喘吁吁地跑到车前,努力调整好呼吸,才恭恭敬敬地喊道:“殿下,傅司闺到了。” 司徒策掀开帘子,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傅清初顿时吓得腿软,直直地给他跪下了,“恳请殿下恕罪!” “上车!”司徒策冷声道,说着便放下了帘子。 第六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闻言,傅清初慌忙从地上起来,朝后边走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李平恨铁不成钢地拉住她,“上这辆车。”说着,推着她上了司徒策的车。 傅清初还来不及思考就被推进了司徒策的车厢内,见司徒策铁青着脸,她腿软得不行,又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殿下……” “起驾——” 车马启程,傅清初一不注意,身子不稳地向前倒去,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司徒策脚下,距离他的鞋面不足一寸。 “倒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司徒策冷声道。 傅清初:“……” 她听出他语气有所缓和,借坡下驴道:“让殿下久等,臣万分惶恐,只求行个大礼,求得殿下宽恕。” 闻言,司徒策忍不住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这么能贫嘴。” “只要殿下能消气,臣回去就把笑林找出来给殿下解闷。” “好了,坐下吧。”司徒策抿嘴笑了笑,顿了顿才道,“我不是生你的气。” 傅清初当然知道他不是生自己的气,毕竟她要是知道今日能和他出游,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迟到。他是生传话的那个人的气,竟然敢公然忤逆他! 要不是大过节的,明年的今天,怕就是这个人的忌日了。 “佳节难逢,殿下应开心过节才是。”傅清初劝道。 司徒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开始闭目养神,傅清初也暗自松了口气,看着对面的车帘放空自己。 …… 上巳节是景朝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每年这一天,皇帝都会带着群臣到城外河边祭祀天地与雨水之神,祭祀结束后君臣在水边宴饮,还会仿魏晋时曲水流觞,甚是风雅。 长安城外多山峦叠翠,群山连绵起伏,如同碧青屏障,浐河之水从南至北逶迤而来,夹岸柳色如烟,落英缤纷,景致风光甚好。 司徒策刚到浐水河边不久,元和帝的銮驾也到了,司徒策引着百官朝司徒烨行礼,众人齐呼万岁期间,傅清初方才得见天颜。 当今圣上,讳烨,身长七尺有余,生得俊朗丰逸,身姿挺拔,一点都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去年秋收的时候,突厥来犯,圣上御驾亲征,命太子监国,且命赵王司徒礼辅之。 司徒策的身体本就不好,加上劳累过度天气转凉,不久便生病了,前方又传来战事不利圣上负伤的消息,赵王便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便打算杀掉太子。事情败露,司徒礼被圈禁,与之谋反的臣子全部被抄斩。 傅清初的祖父傅仲华,就是主谋之一。 说实话,司徒策能改判傅家女眷的命运,让傅清初在身边伺候,真的要说他一句菩萨下凡。 三通鼓后,进香焚文,皇帝与百官一起跪拜天地。仪式过后,摆驾露台,宴饮也正式开始。 司徒策跟在司徒烨身边伺候着,元和帝看着儿子,语气责备道:“虽是春日了,但水边风大,你穿得还是单薄了些。” “承蒙圣上挂念,今日天气晴朗,倒也不觉得冷。”司徒策笑道。 元和帝是过来人,深知年轻人怕穿着笨重,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骂儿子,只得数落伺候的宫人,“你身边人也是,披风也不给你穿一件。”元和帝皱眉道,转而看着儿子的身边人,有些疑惑,“这姑娘我倒是没见过,何时跟在你身边的?” 闻言,傅清初心下一沉,心中为司徒策着急,无论隐瞒她的身份与否,都是欺君。 相较于傅清初的慌乱,司徒策则淡定得多,笑着对元和帝道:“傅仲华的孙女,孩儿见她聪颖灵敏,便留在身边伺候了。”说着,看了傅清初一眼,“还不过来见过陛下?” 傅清初心中慌乱,忙上前下跪行礼,“傅清初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元和帝看着傅清初,皱眉问道:“既然在太子身边伺候,今日为何如此疏忽?” 傅清初只觉得心跳骤停,细密的汗珠从她额间渗出来,她想控制住情绪,可语气还是忍不住颤抖,“殿下本是穿着的,但见陛下身着冕服而不畏寒,殿下又怎敢独自贪图安逸?”她吞了吞口水,努力压制着嘴中因恐惧而产生的苦涩,“子曰:‘君臣有义,父子有亲,长幼有序’,殿下不敢僭之。” 闻言,司徒策暗自笑了笑。 这话实在是说得太漂亮了。 既解释了并非自己伺候不周,同时又说了太子有孝道。不管事情是否如同她说的这样,但谁敢质疑太子的孝道?而这样的太子,是不是仁君的典范? 这与曹丕哭送曹操出征有什么区别? 老父亲可不得感动? 大臣们可不得心悦诚服? 元和帝听了这话,也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这丫头确实聪颖灵敏。可面上仍不改严肃,“话虽如此,但日后在身边伺候,还是要仔细认真。” “是。” “起来吧。”元和帝沉声道。 傅清初尽管被吓得腿软,但她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司徒策身后。 司徒策看了绿蔓一眼,绿蔓立即会意,待元和帝走后,忙扶住傅清初。 握着绿蔓的手,傅清初方才松了口气,但身子还是忍不住发抖,伴君如伴虎,大概说的就是这样了。 …… 祭祀结束,众人也需更衣准备参加宴饮,傅清初在车驾外等候着,小宫女过来说有人要见她。 傅清初一脸茫然,“是谁?” 小宫女说不知,傅清初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不会是圣上还要拿她去问个究竟吧? 她跟着小宫女出来,一小太监又引着她来到河边,她远远望着那人颀长的背影,也不像是元和帝。 “舍人,傅司闺到了。”内侍冲背对着他们的人喊道。 那人回头,傅清初见了,只觉得呼吸一滞,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一瞬间,所有属于傅家三小姐的回忆全都涌了上来,却恍若隔世。 “多谢公公了。”那人笑着对小太监道。 “舍人客气。”小太监颔首回礼,知趣地离开了。 待人走后,男子激动地握住傅清初的手,“清初……” 傅清初红着眼眶看着他,想忍住不哭,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想开口应他,却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判决下来后,我找遍了教坊司和京中所有的……”他不由得停了下来,“后来我听说太子改判了傅家女眷,我动用了所有能找的关系去找你,没想到你竟在此处。”他一脸心疼地看着她,抬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水,一把将她拥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她,“你受苦了。” 傅清初愣愣地由他抱着,心中苦涩难当,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往下落,哑着嗓子问:“你找过我?” “我找你都快找疯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心有余悸地摸着她的头,“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闻言,傅清初想苦笑,可是她根本就笑不出来,只有无尽的心酸与苦涩。她终于抬手,紧紧地抱着他,靠在他肩上失声痛哭,这些时日的委屈与艰难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宣泄。 若是家中没有出事,她与沈琢已经完婚半载,甚至可能连孩子都有了。可是,这世上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婚礼前夕,她家出事了,她一家老小被软禁在府中,沈家虽说没有来退亲,但到底也没来迎娶。 “没事了,不哭不哭,有我在。”男子沉声安慰道。 可这话在傅清初听来,比《笑林》中的笑话还可笑。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慢慢松开他,抬手擦干眼泪,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之修,日后,你我不必再见了。” 沈琢,字之修。 “为何?”沈琢很是不解。 “你是前途无量的太子舍人,而我是罪臣之女,是阶下囚。我们云泥有别,再见只会影响到你。”傅清初冷静地看着他。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怕!”傅清初打断他,含泪道,“我怕我家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因为我的错误又再去死,我怕被丢进教坊司,我怕你得罪太子,连累家族。之修,前尘往事现今都如云烟,天下好女子多的是。忘了傅清初,对你我都好。” 沈琢心有不甘地看着她,牵起她的手,“我向太子求个恩典,他也不缺伺候的人。” 傅清初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狠狠砸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爱自己太深。她抽回自己的手,“你不想让我死,就让我走。” 说着,她看了他一眼,狠心离开。 “清初……” 沈琢还想追上去,但远远地见太子已经更衣下车了,他也不敢再追。 且说司徒策更衣出来,不见了傅清初,正欲问绿蔓,就见傅清初红着眼睛从远处走来,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这是?” 傅清初赶紧敛住脸上悲伤的神情,强颜欢笑道:“风沙大,迷了眼睛。” 司徒策抬眼看了湛蓝的天空,又看了她一眼,虽知道她是敷衍,但倒也没有追问。 苏君若看了傅清初一眼,朝她身后望去,见一男子在远处徘徊踌躇。她不禁挑眉,虽说看不清长相面貌,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笑,春日里见情郎,倒也合情合理。 “傅司闺怕不是被风沙迷了眼,是被某些人迷了眼吧?”苏君若调笑道。 闻言,傅清初心头陡震,她不怕被人看到,当初傅家与沈家的婚事也算是满朝皆知的。但是她怕司徒策认为她无法与过去割席,怕他认为自己满脑子情情爱爱没有用。 她怕司徒策不要她。 “殿下……”她忙叫他,希望解释两句,但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自己与沈琢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了吗? 即使事实确实如此,但这样说就太刻意,太谄媚,尽管她讨好司徒策是情理之中。可她还是说不出口。 司徒策看了苏君若一眼,又转眼看着傅清初,“你和……”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傅清初立即下跪稽首。 司徒策垂眸看着她,沉默半晌,方才平静道:“起来,随侍。” “是。” 第七章 物伤其类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上巳节曲水流觞的宴饮,可谓是景朝君臣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日了,也是翰林院那班文臣得力表现的时候,同时也是诸位皇子表现的时候。 元和帝七子五女,除了去年谋反被圈禁的老大司徒礼,今儿全都来了。 “二哥!” 司徒策正与姐姐昭宁公主说话,忽被一十一二岁的孩子从身后抱住,笑兮兮地蹭他。 司徒策笑着将他揽过来,笑着责备道:“待会儿阿耶看见,可不得骂你莽撞。” “他正和翰林们谈古论今,哪里顾得上我?”他笑了笑,转而给昭宁公主请安,“大姐姐安。” 昭宁公主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我听说昨儿没好好写字,被姨娘罚站一个时辰?” 司徒峋:“……” 大过节的能不能不要说这些? “是吗?最近不光是长了个子,还长了胆子?”司徒策笑道,“干脆明儿来崇文馆,和我一起读书,省得姨娘操心了。” 司徒峋再次:“……” “我胆子算什么大,三哥他还装病不来读书呢?”司徒峋一脸不以为意,“要不,二哥也让他去崇文馆读?” “老七,好小子,竟然背后编排我!” 众人闻言,忙往身后看去,就见一西湖色的男子朝这边走来,势要捉拿说他坏话的人。 司徒峋笑呵呵地躲到司徒策身后,“三哥,我错了我错了。” 司徒策夹在他们二人中间,左右不是,忙笑着喊道:“好了好了,待会儿阿耶见了,我可不保你们两个。” 听了这话,他二人方才停下来,偷偷地看了一眼父亲的方向,见父亲没发现,这才放下心来。 “这位是晋王,这位是吴王。”司徒策向站在一旁的傅清初介绍人。 晋王司徒简,吴王司徒峋。 傅清初忙向二位皇子行礼,司徒简看了傅清初一眼,打趣道:“方才听说二哥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还不信,现在信了。”说着,又看向苏君若道,“苏司闺,当心地位不稳哦。” 闻言,傅清初不禁挑眉。 说实话,她对苏君若在司徒策身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实在是好奇得很,现在听晋王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暧昧的意思在里边了。怪不得这么阴阳怪气的,见不得自己。 闻言,司徒策忍不住笑了笑,“你要是想要,怕是十个也有了,何苦来编排我?” “就是就是,我听阿娘说,王姨娘准备给你说亲,你是这个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的。”司徒峋躲在司徒策身后附和道。 司徒简佯装凶狠地瞪了弟弟一眼,“就你话多。” 闻言,昭宁公主倒是高兴,“你眼看着就要行冠礼了,你二哥都定了,你也该定了。” 傅清初闻言,忍不住看向司徒策,他定亲了?哪家的姑娘?她怎么没听说?思及于此,她忙看向苏君若,见她神态自若,看不出什么端倪。 转而一想,太子早已行了冠礼,定亲也是正常。而且那时候她被软禁在家中,哪儿会知道什么消息?至于苏君若,太子的妻只能一个,但妾就没有定数了,况且她早就知道,能有什么反应呢? 听姐姐说起这个,司徒简不由得叹了一声,“我哪儿有二哥这么好的福气?能娶自己青梅竹马的师妹,那些姑娘我认都不认识,谈何喜欢?” “定了亲,不就认识了?”昭宁公主笑道,“要不,你看看教你的先生中,哪家姑娘合适,你给阿耶说,让阿耶给你提亲。” 闻言,众人都笑了起来,司徒简看着傅清初,亦是笑道:“我看傅姑娘就不错,只是可惜了。” 可惜是罪臣之女,可惜他二哥捷足先登了。 傅清初立即就笑不出来了,忙道:“晋王说笑了,臣蒲柳之姿,承蒙太子抬举,方才有幸在身边伺候,还请晋王不要取笑。” “傅家女眷应该还未出玉门关,你倒可以向阿耶求个恩典,让他许你留一两个。”司徒策淡淡地笑道,但眼中已经流露出些许寒意了。 “你们真是,越说越没边际了。”昭宁公主忙笑着打断,“还不各自准备准备,待会儿一首诗也做不出来,阿耶可会生气的。” “哎哟,对对对,我得赶紧想两首,啊~”说起这个,司徒峋不由得哀嚎起来,“我先走了,大姐姐,你们慢慢聊。” “我倒是想啊,只怕阿耶会气得想打死我。”司徒简笑得意味深长,“我还是去想点正经的吧。” 司徒策点点头,“去吧。” 司徒简走后,昭宁公主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老三心直口快,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知道以后要闯多少祸。” 司徒策望着司徒简的背影,眸色深深,笑道:“老七不想去崇文馆读书,老三可说不一定。” 闻言,昭宁公主也望向三弟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听说老大整日生不如死,阿耶他就……” “姐姐……”司徒策不由得打断她,“他犯的是死罪,能活着就不错了,慎言。” 闻言,昭宁公主垂眸深吸一口气,哽咽道:“我知道。” 傅清初看了昭宁公主一眼,见她悄悄抹眼泪,心中亦是酸楚难当。 昭宁公主与赵王司徒礼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赵王谋反,连同他们的娘亲也被贬为庶人圈禁了,如今能得自由的,就只有她了。 她拿了手绢给昭宁公主,昭宁公主抬眼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含泪叮嘱道:“你要好好的。” 傅清初亦是含泪点头,“姐姐也是。” 昭宁公主的生母是傅清初的姑母,二人是姑表姊妹。 这也是傅仲华为何已经身居宰相了,还想着谋朝篡位。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外孙当皇帝,总比没有血缘的外人要好。 昭宁公主擦了擦眼泪,强笑着对司徒策道:“我就不打扰你写作了。” 司徒策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姐姐也别太伤心,保全自己才能让傅姨娘安心。” 昭宁公主点点头,“我知道。” 别了昭宁公主,见傅清初情绪低落,司徒策笑着问道:“傅司闺物伤其类了?” 听见他玩世不恭的语气,傅清初只觉得刺耳无比,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不快,她第一次对司徒策生出如此情绪。 她不由得停下来,看着司徒策,眼中含泪道:“他们咎由自取罪不容诛,我还能活着能站在此处随侍殿下,是殿下仁德救我于水火。可是,我家破人亡,殿下还不许我难过吗?” 傅清初不管不顾地这么一说,将身边随侍的人都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看着司徒策。 而司徒策显然没料到傅清初敢说出如此不敬的话,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冷声道:“放肆!” 傅清初忙跪下,稽首不起。 司徒策冷眼看着她,“看来是本宫对你太宽容了,才纵得你如此忤逆放肆!” “臣父死母离,家破人亡,哀戚父母而已,何曾敢忤逆殿下?”傅清初稽首在地,语带哭腔地问道。 司徒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冷声道:“如果你实在想尽儿女孝道,我这就送你走!” 傅清初心中委屈,顿时也觉得可笑。 自己还是天真了些。 她面前的人是储君,而自己是叛臣之女,他们天生就水火不容,而她的生死不过是他的一念之间的事。自己竟然因为他的善,就忘了他是可以主宰自己全家性命的人。可不是天真至极? 她曾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丝希望,可如今看来,这个希望是天边的海市蜃楼,看似有,实则都是幻象。 给了她希望,却又连她哀戚家人的自由都不给,她不过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不能有多余的情感与想法。 绝望,当时全家被判入教坊司的时,她都没有这么绝望无力过。 闻言,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罪臣贱命一条,任凭殿下处置。” 司徒策闻言,心中怒气更甚,“来人!将傅清初给我……咳咳……” 他被气得胸闷气短,忍不住咳了起来。傅清初脸上满是担心,正欲说什么,苏君若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道:“殿下,傅司闺该打该杀自有人处置,您别气坏了身子。” “殿下息怒!”绿蔓慌忙跪下,给傅清初求情,“傅司闺初入宫中,难免莽撞冒失,您千万不要为了她的无心之失,气坏了身子。”说着,忙稽首大拜。 司徒策咳得面红耳赤,缓了好一会儿才看着跪在地上的绿蔓,沉声道:“她不是莽撞冒失,是对我心有怨言,既然如此,我就成全她!” 傅清初含泪看着他,满腔关心的话不知如何开口,她深吸一口气,稽首大拜,哽咽道:“望殿下今后以玉体为重,罪臣去了。” 司徒策喘着粗气,见她死不悔改,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待他远去,绿蔓这才扶傅清初起来,脸上满是担忧,“姐姐这又是何必?” 傅清初拍了拍绿蔓的手,摇摇头,“我连哭父母亲人的权利也没有吗?” 绿蔓叹了口气,“不是没有,只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姐姐既是殿下的人,就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傅清初平时觉得绿蔓不过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今日看来,天真的只有她自己。母亲曾叮嘱她不要忤逆太子,她曾以为自己不可能做出那般无脑莽撞的事,原来还是母亲了解自己。 李平看着傅清初,不由得有些惋惜,叹道:“姑娘且先回去,待殿下消了气,自会原谅姑娘。” 原谅?谈何容易? “多谢公公。”她沉声道。 李平再次叹气,着人送她回去。 第八章 夜谈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入春之后,天色要长一些,可傅清初却觉得今日比往日都要长得多,她盼了许久,都没来个人告诉她,她到底是要去西海屯田,还是去教坊司卖身。 她抱着行李,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望着暮色苍然由远及近,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姐姐,吃点东西吧。”绿蔓端上一碗粥,和声劝道。 傅清初摇摇头,也不说话。 绿蔓叹了口气,将粥放在桌上,也没有说话。 周遭一片死寂。 忽地,傅清初听到了脚步声,她忙抬眼望去,就见一小太监急急地走来,见了傅清初,沉声道:“姑娘随我来吧。” “去何处?”绿蔓站起身来问道。 小太监看了绿蔓一眼,“我也不知。” 傅清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笑着对绿蔓道:“这些时日,多谢你照顾我了,日后山高路远,珍重珍重。” 闻言,绿蔓不由得哭了出来,上前握住傅清初的手,“姐姐……” 傅清初笑着摇摇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了,我走了。” 说着,她便随小太监走了,绿蔓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喊道:“姐姐——” 傅清初摆摆手,似在告诉她,不必追。 小太监引着傅清初上了车,傅清初靠在车厢上,心中有个声音问她是否后悔?她想了想,她那么努力在太子面前表现自己,不过是希望得到他的恩典,能与家人互通音信,如今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倒也谈不上什么后悔与否了。 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音,傅清初也不知坐了多久,终于停下了。她掀开车帘下车,便见一道青砖白墙的小门,一小厮迎了上来,引着她往里走。 傅清初四处打量着这个修得清新雅致的院子,似乎并不是什么烟花地。约摸走过了几道回廊,穿过几道月门,小厮推开一间房门,让她进去。 她刚进门,就见司徒策冷着一张脸看着她,她不由得吓得腿软忙下跪行礼,“给殿下请安。” “安不了,都快被你气死了。”他冷声道。 “臣不敢。” 司徒策冷哼一声,对左右宫人道:“都下去吧。” 宫人都退了出去,司徒策方才走到傅清初身边,不解地问道:“傅清初,你长了几颗脑袋,竟敢忤逆我?” “臣并非忤逆殿下,只是哀戚父母是人之常情,请殿下体谅。”她沉声道。 “还不知错!”闻言,司徒策觉得火气又蹿了出来,“我真是……算了,你还是去戍边吧,这么蠢,也不配在我身边。” 傅清初听得一脸茫然,“还请殿下明示。” “自己想。”司徒策气得回到座位上,喝了口茶,觉得茶有些凉了,不高兴地将茶杯放下。 可是今天的事,傅清初已经翻来覆去在脑子里想了无数遍了,除了忤逆他之外,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何处。 她站起身来,重新给他倒一杯茶,跪在他脚边,看着他的眼神委屈得很,“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昏黄的灯火明明灭灭,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委屈巴巴的表情,他见了只觉得心下一跳,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傅清初却以为他不想与她说话,忙喊道:“殿下……” 以前司徒策不理解色令智昏,这会儿傅清初跪在他身旁,软软地喊他这一声,他瞬间就是什么气也没有了,倒也理解了那些枕头风。 “殿下……您就明示嘛,算是可怜臣。”她看着他,眼神委屈又认真,“就算是死了,我也做个明白鬼。”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柔声道:“起来吧。” 傅清初依言站起身来,却发现他坐着她站着,实在不好说话,她又不得不重新跪下来。 司徒策:“……” 他忍不住笑了笑,往边上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坐这儿。” 见此,傅清初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难道要我梗着脖子和你说话?”司徒策好笑道。 傅清初闻言,又忙坐下,一本正经道:“谨听殿下教诲。” 司徒策垂眸想了想,方才开口,“你对赵王谋反这件事如何看?” “谋反当诛。”傅清初不假思索道。 司徒策点点头,“既然谋反当诛,你又可怜他什么呢?” “我不是可怜他,我是……”说到此处,她不由得停了下来,今天就是因为这事才把他气成那样,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不惹他生气。 “那是什么?”司徒策偏头问,“可怜你一家乱臣贼子?” 傅清初无言以对,她家的确是乱臣贼子。 司徒策叹了口气,起身背对着她,“你可怜他们,必定对我、对陛下心生怨怼,牢骚太盛,有朝一日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到陛下耳中,你还有命活吗?” 司徒策转身看着她,“我并非草木,不是不允许你哀戚父母,可是傅清初,你难道就没感觉到你身边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吗?” 闻言,傅清初心下一沉,顿时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是啊,近一月来,她在司闺处明察暗访的,想要她消失的人可太多了。 “殿下……” 司徒策叹了口气,“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能保住你,可是在我的能力之外呢?你好好想想。” “臣知错了!”她跪下认错。 “起来,私底下你不必跪我。”司徒策皱眉道,“但是日后你再敢当着那么多人忤逆我,我一定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 “不敢了。”她起身坐着。 “可你今日终究是犯了错,不罚不行。” “请殿下责罚。”傅清初说着,又跪了下来。 司徒策:“……” 算了,他也懒得喊了。 “罚俸半年,调离司闺,去司馔当差吧。”司徒策平静道。 虽是不解,但傅清初还是得去,“谢殿下。” 司徒策嗯了一声,转眼看着她刚才放在脚边的东西。他上前一看,竟是一包行李,他瞬间被气笑了。 “行李都打包好了,这是要去哪儿?” 傅清初:“……” “臣以为犯了死罪,不配在殿下身边服侍了。”她老老实实道。 闻言,司徒策笑:道“蠢了些,是不配,所以让你去司馔处养猪。” 傅清初再次:“……” 她算是明白了,这是让她得罪了司闺处的人,再去得罪司馔的人,将来兴许还要去得罪司则的人。 见人不说话,司徒策转眼看着她,“怎么?不愿意?” 她哪儿敢不愿意啊? “我争取养头大肥猪。”她说得煞有其事。 司徒策想了想,笑道:“可能不止一头。” “倒也是。”傅清初点点头。 被东宫后宫养肥的猪,怎么可能只有一头?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和声道:“起来吧。” 傅清初依言起身。便听见司徒策道:“日后行事要小心,切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东宫里那一个个的,都是人精。别我让你做的,还没有做成,你就被别人寻了错处来向我告状。” “臣日后一定小心行事。” 司徒策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心软,可如今之势,他也就只能用她了。 …… 上巳节第二天,傅清初忤逆太子,被太子罚关禁闭的事就传遍了整个东宫。李掌书却十分疑惑,把太子气成那样,死都有可能,竟然只关禁闭! “傅清初一个罪臣之女,究竟是用了什么妖术,让殿下纵容她到如此。”李掌书跟在苏君若身边,皱眉不解道,“不过,殿下马上就要娶亲了,我看她还能狐媚几天。” 听了这些,苏君若只觉得有些心烦,“事到如今,你觉得殿下只是被她的姿色迷惑?” 傅清初太聪明了,昨日在皇帝面前的那番应答,一般人绝对想不出来。 “不然呢?”李掌书一脸疑惑,“之前就整日在殿下跟前献殷勤,跟个什么似的。” 闻言,苏君若不悦地啧了一声,李掌书方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道:“她也太自以为是,不知轻重了,迟早要完。” 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苏君若深知太子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他将一个罪臣之女放在身边,定是有他的打算。 可是,他的打算是什么呢?帮他管理后宫?可是太子妃眼看着就要进宫了,她都快没有用武之地了,傅清初又能做什么? 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再等傅清初主动犯错了。 “傅清初如何,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但有些事也由不得她想或是不想。”苏君若笑道。 李掌书不甚明白,“太子都没把她怎么样,我们又能如何?” 苏君若挑眉笑了起来,转眼看着李掌书,笑道:“我那儿有一方上好的砚台,在我那儿也是无用,你平时喜欢写字,不如就送你了。” 闻言,李掌书有些莫名,笑道:“无名生故的,你送我砚台做什么?” “好马配好鞍,我拿着也是无用。”苏君若笑道。 李掌书看着她,想了想方才明白,不由得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第九章 解语花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且说傅清初,在木生别院拔了五天的草,终于得以返回东宫。回去那日绿蔓高兴坏了,特意去司馔处买了几道好菜,为傅清初接风洗尘。 “这些天害你担心了,”傅清初不好意思道。 “没有的事,姐姐能回来,我也开心。”她看着完好无虞的傅清初,绿蔓感叹道,“殿下真是大人大量,换作是别人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是啊,换作别人,傅清初早死了。 “只是日后我不做司闺了,要去司馔当差。”傅清初道。 “为什么?”绿蔓不解,“让你去司馔,不是杀鸡用牛刀?” “犯了错,是得受惩罚。”傅清初言简意赅道。 绿蔓叹了口气,“也行吧,日后咱们要点吃食,也不用花高价去买了。” 闻言,傅清初有些疑惑,“这几道菜你花了多少钱?” 后厨的人会在采买的时候赚些回扣傅清初是知道的,她就想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回扣。 “唉,不说这个,咱们开心就行。”绿蔓不以为意道。 “说一说嘛,我被罚了半年的俸,看看哪一日才能请你吃上一顿。”傅清初笑道。 闻言,绿蔓亦是笑,“鸡五百文,鱼三百文,白菜豆腐汤和苋菜各一百文。” “这一顿饭就花掉了你一个月的俸禄?”傅清初惊讶道。 “他们说去年干旱,收成不好,东西是要贵一些。”说起这个,绿蔓方才觉得这些东西是有些贵了,“哎呀,也不成成天吃,贵就贵点吧。” 去年干旱傅清初是知道的,但是米都才卖五文一斤,一只鸡就卖五百文,他们这回扣,未免也太高了些。 她这哪儿是去养猪?分明是去抓猪。 虽说傅清初去司馔处是贬谪,但明眼人都知道,她忤逆太子关了几天就没事了,可见太子不是一般的器重,所以谁也不敢轻看了她。 到职那天,司馔的人都到齐了,老老实实介绍司馔的情况。 “我听说,有从司闺处借调过来的宫女,是哪几个,上前我看看。”傅清初看着众人平静道。 “回司馔,昨日司闺处说要打扫藏书阁,重新铺置案几帷幔,人手不够,故将人召了回去。”掌食李敏答道。 闻言,傅清初笑了笑,“也是巧了。” 见众人沉默不语,傅清初也没再追问,看着众人笑道:“三月二十是皇后娘娘的五十寿辰,殿下要进献寿桃,殿下希望今年做得精巧些,就辛苦李掌食了。” “不辛苦,全凭司馔调遣。” 虽说东宫的一切内务,皆由詹事府负责,但毕竟詹事府管的事多顾不过来,太子生活上的许多事,也都由内宫的女官与太监们打理。比如这次太子要向皇后进献寿桃,李敏便说詹事府送来的东西都不好,需要重新买。 傅清初看了呈上来的预算,忍不住笑了,“这面粉吃了是能成仙怎么的?竟然卖二百文一斤。” “回司馔,白案师傅说这次准备做一棵寿桃树,其他面粉的张力不如新安精面,做出来既不好吃也不好看。”李敏沉声道。 傅清初想了想,“我知道了,这就去找苏司闺批示。” 内宫额外的银钱,皆由司闺处管着,要拿了司闺的盖的印,才能往司则处领银子。 苏君若看着傅清初拿来的条子,让陈掌正盖了印,拿给傅清初。 “我听说他们今年要做蟠桃树,听起来确实别致。”苏君若笑道。 “殿下尽孝心,马虎不得。”傅清初亦是笑道。 说起这个,苏君若不由得叹了口气,“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只是,可怜你了,因为父母之事才沦落至此。” 傅清初刚开始觉得苏君若这人只是有些高傲,毕竟出身世家,看不起别人也是正常。可随着太子对她越器重,她就越发觉得苏君若对自己的敌意太甚,总是挖坑给她跳。 故意戳穿她与沈琢的事,说她忤逆太子该打该杀,这次又提起她家的事,她不能说自己家是活该,那还能说什么?觉得自家无辜?那就不是说圣上与太子冤枉好人?说圣上与太子昏庸? 看似云淡风轻没说几句,但事儿却没少挑。 傅清初看了她一眼,笑道:“前几日御膳房闹了耗子,我本想说捉只猫来抓耗子,谁曾想林婶儿养的那条狗一口就把耗子给咬死了,我算是第一次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闻言,苏君若登时变了脸色,但是顾及众人都在场,不好发作。而傅清初才懒得搭理她,转身走了。 她傅清初向来不是什么面团子,什么人都能揉捏,之前想着大家都在同一屋檐下,能不得罪便不得罪。但苏君若这明枪暗箭的,处处想让她死,这面子,不要也罢。 苏君若满脸恨意地看着傅清初,“我倒是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 而司徒策这边,听了傅清初近日来的汇报,倒是有些惊讶,笑道:“我以为我们傅司馔胸怀大志,没想到这种厨房里的琐事也清楚得很。” “姑娘家,总得要学习如何持家。”傅清初理所当然道。 虽说她有大丈夫之志,但是这世上哪儿会允许姑娘家在外边抛头露面?她的满腔热忱,也只能用在管家之上。她也才对物价如此清楚,最起码对半年前的物价是清楚的。 说起这个,司徒策转眼看着她,“听说你与沈之修若不是因为赵王谋反之事,应该已经成亲了?” 傅清初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却也老实回答:“是的。” “学持家是为嫁入沈家做准备?”司徒策笑着问。 “如果嫁到别人家什么都不会,家母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她虽说垂眸说的,但语气却认真得很。 闻言,司徒策笑了笑,“委屈你了。” 傅清初不明所以,转眼看着他,“委屈?” “是啊,能做巾帼宰相的人,却只能围着锅台转。”司徒策淡淡道。 傅清初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惊讶,迟疑道:“殿下认为臣能做巾帼宰相?” 司徒策认真想了想,“但还得历练历练。” 虽说没有肯定,但傅清初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不由得将背挺得更直了。司徒策见了,掩唇轻笑,“第一步要学喜怒不形于色。” “哦。”她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敛住了笑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可是在殿下面前,不能装模作样啊,那是欺主。” 闻言,司徒策嘴角的笑意更深,“傅清初啊傅清初,我是没看出来,你竟然如此油嘴滑舌。” “能让殿下开心,是臣的荣幸。”她一脸认真。 司徒策笑而不语,转眼看着廊外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见两只鸟儿正在枝头嬉戏玩耍,心中欢喜更甚。 傅清初见他看着鸟儿出神,壮着胆子问道:“殿下,臣有一事请问。”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何事?” “您的婚期在什么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司徒策虽是不解她为何对自己的婚事好奇,但也和声答道:“六月初六。” “听说太子妃是您师妹?”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问。 他点点头,“程中书的女儿,算是我师妹,你应该听过。” 中书令程岸,太子的老师。 “听过听过。”她忙点头,笑道,“臣也无甚贺礼可送,但臣女红尚可,若是殿下不弃,臣可绣一床海棠春鸟的被面给殿下做贺礼。” “那得多费眼睛啊。”司徒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想送礼,还是送工程量如此大的东西,毕竟海棠春鸟,一听就得绣满整个被面,想想就眼花。 “臣的俸禄也就几两银子,也买不了什么像样的,就这个最合适了。海棠春鸟,祝您与太子妃心意相通比翼双飞。”她看着司徒策说的极其认真。 司徒策见她满脸的欣喜与期待,不由得好笑,“我成亲,你怎么比我还高兴?” “您成家立业,臣不该高兴吗?您的婚事,也是景朝的喜事呀。”她莫名地看着他笑道,“况且您与太子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情人终成眷属,更是喜上加喜呀。” 见她说得眉飞色舞的模样,司徒策无奈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高兴。不过被面不准绣,伤眼睛。” “可那样臣就没什么可送的了。”她一脸纠结,“绣个枕头?” “绣花枕头?”司徒策挑眉好笑地看着她。 傅清初:“……” 确实不好听。 “好了,我不要你的贺礼,你什么时候学会不动声色,少气我一点就是最好的贺礼了。”他和声笑道。 傅清初再次:“……” 这事能不能不要再提了? 司徒策见她不说话,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回头望着那一树的海棠花,笑道:“绣海棠花也好。” 海棠花,解语花。 傅清初抬眼看着他,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尊贵如司徒策,他心中估计也有难以言说的事,也盼着有自己的解语花。 她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她想说臣一定不负期望,但又觉得这话放肆了,她是谁啊?竟敢想做他的解语花。 第十章 构陷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厨房做了几款寿桃给司徒策过目,司徒策一一看了,见一盘名为蟠桃会的面塑做得别致,笑道:“往年只管做了几个大寿桃敷衍了事,今年你们倒是尽心。” “回殿下,臣不敢,去年林婶子没有进宫,其他人没这手艺。”李敏道。 司徒策见盘中各个人物捏得栩栩如生,就连寿桃做得也跟真的桃子一般,心情大好,“多捏几个神啊仙的,既然是群仙祝寿,就该热闹些,寿桃也单独做些,娘娘要赏人。” “是。” 且说傅清初,司徒策不让她绣被面,但她还是偷偷请人买了红绸与丝线,日以继夜地绣,绿蔓说要帮忙都被她拒绝了。 绿蔓很是无奈地看着正在认真绣花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赶嫁衣,谁知道是为他人作嫁衣。” 傅清初闻言好笑道:“你这丫头,一个被面而已,想到哪儿去了。” “姐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是太子妃进门了,见殿下对你这般,她能不吃醋?你能有好日子过?”绿蔓皱眉看着她,“到时候你这番心意岂不是白费?” “太子与太子妃是夫妻,我与太子是君臣,你见过哪位后妃与下臣争风吃醋的?”傅清初不以为意道,“再者,太子妃要是真心小善妒,太子还能娶她?将来太子后宫佳丽三千,要是连我个外人都容不下,那她岂不得气死?” 绿蔓见说不过她,只能无奈地笑了笑,“还想着姐姐飞黄腾达拉我一把,就你这个想法,我看是难得飞黄腾达了。” 说起这个,傅清初停下手中的针线,转眼看着她,笑道:“谁说飞黄腾达就得要嫁给太子?” “不然呢?”绿蔓挑眉。 “做他的得力助手。” 闻言,绿蔓忍不住笑了起来,托腮看着她,“那我拭目以待。” “请好吧。” 傅清初的被面绣完叶子的时候,皇后的生辰也到了,厨房昨夜赶制了一夜,该蒸的蒸,该捏的捏,终于在天亮之前做好装盒。 厨房的人将装好盒的面点呈给司徒策,司徒策看了一眼,见做得比前几日看着更精致了,“赏。” 众人听了都高兴得不行,忙跪下谢恩。 “等等。” 众人正高兴着,就见苏君若面色沉重地看着面点,指着西王母的面颊,“殿下,您快过来看看,西王母的脸裂开了。” 傅清初听了,心中暗叫不好。 司徒策凑近一看,不光是西王母的脸裂开了,其他的神仙都有不同的裂纹,他心下一沉,转眼看着李敏,“怎么回事?” 李敏被吓得面色发白,上前查看,果真如此,顿时跪下哭喊道:“殿下……这……” “把做面塑都给我带上来!”司徒策怒道。 不一会儿,当晚赶工的白案师傅全都跪在了昭明殿前,“你们倒是给我解释解释,面塑为什么还没撑过一天就裂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说话。 “林氏是谁,过来给我解释解释?”司徒策沉声问道。 林氏早就被吓得身如筛糠,稽首在地,语气颤抖道:“回殿下,面塑对面粉的要求极高,本来要买新安的精面,可傅司馔说,新安精面太贵,小的只好用一般的面粉,所以……” “信口雌黄!”傅清初不禁怒道,“你们当时拿了预算,我亲自找苏司闺批的条子,二十两银子,你们就是买一石新安精面也够了!” 司徒策皱眉看着傅清初,心中也猜出了几分猫腻。 “司馔,您说话可得凭良心,您当时就给了我们五两银子,我们买了二十五斤精面,做了几个款式给殿下过目,就所剩无几了。”林氏趴在地下叫冤枉,“这么大的事,难道小的还敢说谎不成?” “殿下!”傅清初走到司徒策身前跪下,“殿下,她这话漏洞百出,就算是真的只买了二十五斤精面回来,她们明知其他面粉不如新安精面,她们为何又先把这二十五斤精面用尽?她们陷害臣不要紧,但耽误您给皇后祝寿,罪该万死!请殿下明察!” 傅清初说着,亦是稽首不起。 “殿下,奴婢实在是冤枉,就算是奴婢将钱财贪污了,但做出的东西不好,奴婢亦是死罪难逃,奴婢怎会自己害自己呢?” 林氏这一喊冤,跟着做面点的丫鬟们也齐声喊冤。 “殿下,眼下最要紧是如何将这一盘群仙贺寿赶出来。”苏君若满脸担心地看着司徒策,“至于她们几个,谁是谁非,回来再定罪也不迟。” 司徒策看了苏君若一眼,叹了口气无奈道:“眼下就只有寿桃可用,就将就些吧。” 苏君若一脸为难,想了想,走到司徒策身前跪下,“殿下,家母荣幸能与皇后娘娘同一日生辰,家兄日前同臣说过,他做了一棵寿桃树给家母贺寿。若是殿下不弃,着人出宫将寿桃树取进宫来,兴许能解燃眉之急。” 司徒策想了想,转身坐在凳子上,“只能如此了。”他转眼看着身旁的太监,“你出宫一趟,将寿桃树带进宫来。” 内侍说了一声是,忙退了出去。 司徒策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林氏,你的话当真?” “奴婢怎敢撒谎?还请殿下明察!”林氏道。 “殿下!”傅清初满脸着急地看着司徒策,“臣怎敢为了几两银子,陷自己于万劫不复!” “傅司馔是看不起这几两银子,但我见司馔前几日买了好些上好的绸缎与丝线,说是给殿下绣新婚的贺礼,傅司馔进宫不过一个多月,哪儿来那么多的钱财呢?”李敏看着傅清初道,“您可真会借花献佛啊。” “殿下!”绿蔓忙上前跪下,“傅司馔买绸缎丝线的钱,是向奴婢借的,傅司馔还写了借条,若是殿下不信,奴婢这就去将借条取来。” “殿下,这是绿蔓的缓兵之计,谁知道她回去要动什么手脚?要拿借条,也该陈掌正带着人去拿。”李敏不依不饶道。 “去就去!”绿蔓不甘示弱,转而向司徒策道,“恳请殿下让奴婢回去取借条。” “殿下,管理宫人是臣的职责所在,臣这就带人去查。” “这种小事,你就不必去了,让陈掌正带着人去吧。”司徒策沉声道,“李平也跟着去看看。” 傅清初看了司徒策一眼,心知他是在保护自己,生怕苏君若带着人去的时候查出些本来就没有的。 不一会儿,李平便面色沉重地回来了,行了礼便将手中的信件交给司徒策,“殿下,这是在傅司馔的柜子中发现的。” 司徒策皱眉看着手中的两封信,拆开时,他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字迹他太熟悉了,几乎天天都可以看到。 只见信上写道: “清初卿卿,见字如晤。惠书敬悉,情意拳拳,迟复为歉。上巳一别,吾心忧虑尤甚。吾知殿下亲善,然伴君如伴虎,尔陷深宫,终不成法,欲求恩于殿下,放尔归家,全你我夫妻之情。若卿应允,吾择日面告殿下。” 司徒策不禁冷笑一声,余下的两封,他也懒得看了。不过十几日,竟然通了三封信,倒是情根深种。 他收了信,拿给李平让她交给傅清初,“你看看。” 傅清初不明所以地接过信,只看到开头四字时,她只觉得心脏骤停,“殿下,这封信不是我的!” “殿下,臣听说傅司馔进宫前与沈家公子定了亲,傅家获罪,沈家那边便对外说自动解除了婚约,如今看来这位沈公子倒是个痴情人。”陈丽如看着傅清初讥讽道。 “你胡说!”傅清初瞪了陈丽如一眼,“殿下,这信一定是有人趁着臣不在的时候,嫁祸给臣的。” 和外朝官员私通信件,傅清初就算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苏君若上前,拿了傅清初手中的信,看了一眼,皱眉焦虑道:“殿下,这确实像沈舍人的字迹。” “殿下,一定是他们模仿沈琢的字迹嫁祸于我,恳请殿下明察!”傅清初说着,稽首大拜。 “傅司馔,我理解你急于脱身,但是谎话也得想清楚了再编,我们这些人中有谁见过沈舍人的字?”陈丽如一脸严肃道。 “苏司闺不就见过?”傅清初恨恨地看着苏君若,“不仅见过,还熟悉得很。” 不然怎么看一眼就知道是沈琢的字迹? 苏君若皱眉看着傅清初,一脸委屈,柔声道:“傅司馔,不能因为我曾在殿下面前挑破了你与沈舍人幽会,你就空口白牙地诬陷我,我要是想要害你,当日就应拿出宫规来处置了,何须等到现在?” 闻言,众人哗然,傅清初竟然还与沈舍人幽会过? “殿下,傅清初秽乱宫闱证据确凿,按照宫规,打四十棍,丢出宫去。”陈丽如看着傅清初沉声道,“而且刚才也不止搜出信件,还搜出了十五两银子,皆刻有东宫之印。” 司徒策听了这话,凝眉看着在场众人,将众人或是得意或是严肃的表情尽收眼底,最后落到傅清初身上。 傅清初看着他,摇头道:“殿下,臣冤枉。” 司徒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冤枉的呢?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表现得太过于偏袒。 他偏头看了李平一眼,李平便会意道:“殿下,老奴看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谁真谁假,不如等过了娘娘令诞再处置,耽误了时辰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也好。”他压抑着脸上的不耐烦,沉声道,“傅清初就禁足于此吧,待我回来再审理。至于林氏等人,关进柴房。” 众人皆知太子偏袒,但是他的这种偏袒,又不好让人说什么。 第十一章 连环计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司徒策走后,绿蔓一脸焦急,“姐姐,你在这里想一想有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们是诬陷你的,我去求司馔处的人,让她们给你作证。” “不用了,”傅清初面色平静道,“现在是找不到证人的,她们既然要害死我,我也不留她们到五更了。” “啊?”绿蔓不明所以,“姐姐有后招,为何刚才不说?” “会耽误殿下给皇后娘娘祝寿啊。”她一脸认真道。 绿蔓:“……” 小命都不保了,还担心太子? 绿蔓按照她的吩咐出去后,傅清初拿了纸笔,一条条梳理哪些罪证能够要苏君若等人的命。写到最后,她有些不解,按道理,苏君若出身世家,家教良好,怎么会看得上这些? 但转而一想,“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苏氏虽说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但要只是一味地在乎清誉,倒也成不了今天的苏氏。 不光苏氏,景朝这些大家大族,哪家不是为了权势斗得你死我活? 正思索着,忽听见了敲门声,傅清初转眼,就见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孙卫进来了。 孙卫先是行礼,方才对傅清初道:“姑娘,这是殿下吩咐小的给您送的茶果点心,殿下说先委屈姑娘半日,待殿下回来定给姑娘一个清白。” 闻言,傅清初只觉得心上一暖,笑道:“劳烦你跑这一趟,还请替我向殿下谢恩。” 孙卫应了一声,“小的告退。” 傅清初打开食盒,发现里边有两块果子,一个寿桃,另外还送了一壶茶。她忍不住笑了笑,太子对自己尚且如此心细,将来一定是位圣主贤君。 她饿了一天,将送来的东西悉数吃了,不一会儿便觉得身上有些热,她一边擦汗,一边嫌弃自己没出息,不过是吃了两个酒酿果子,就开始醉了。 这时,门外又想起了敲门声,进来的还是孙卫,她心说这人是没有进宫吗?怎得还在此处? “姑娘,殿下有请。” “殿下回来了?” “回了,在花园中等着姑娘。” 闻言,她忙收了写了一下午的文稿,随着孙卫往花园去。 孙卫领着傅清初到顺阳阁,傅清初推门进去,就听见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她抬眼看去,只见沈琢一脸着急地走过来。 “清初——你总算是来了。”沈琢一脸激动地拉着她的手,“我们赶紧走。” 傅清初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收到你给我的信,便马不停蹄地过来了,你赶紧将这身衣服换上,趁着天黑我们赶紧走。”沈琢拉着她来到桌前,将一太监的衣服拿给她。 傅清初看着衣服,一瞬间便全都明白了,不是有人模仿沈琢的笔迹,是有人模仿了她的笔迹写信给沈琢。 寿桃、信件、贪污、秽乱宫闱,一桩桩一件件,真的好一个连环计啊! …… 傅清初来不及给沈琢解释,一把抓住沈琢的手腕,“跟我走!” 沈琢不明所以,“你赶紧把衣服换上再走……” “来不及了!”傅清初忍不住吼他,拉着他往门口走,刚转身就见陈丽如领着一群人站在门口。 “好个傅清初,竟然在此私会男人秽乱宫闱!”陈丽如看着傅清初冷笑道,“来人,将门锁了,待殿下回来发落。” “陈丽如,你私自伪造信件,将外朝官员带入内宫,该当何罪!”傅清初厉声道,“若是你能弃暗投明,我保你不死,还能保住你的家族颜面。” 闻言,陈丽如不屑地笑了一声,“傅清初,我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再说吧,罪臣之女贪赃枉法秽乱宫闱,只是可怜了沈舍人,大好的前程,被你耽误了。” “你——”沈琢吃惊地看着陈丽如,“原来都是你们!” “我怎么了?”陈丽如好笑道,“我不过是秉公执法,捉贼捉赃,好了,趁着殿下还没回来,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就好好团聚团聚吧。” 陈丽如抬手,左右立即上前将门锁了。 傅清初气得踹了门一脚,吼道:“陈丽如,我一定让你死得难看!” “现如今,也只能等殿下回来了。”沈琢气得捶了桌子一拳。 傅清初转眼看着他,“你何时收到信件的?” “上巳节第二天。” “信上说了什么?” “说……”沈琢叹了口气,“说是你身不由己,只求得能讨得殿下欢心,将来有机会定会请求出宫。” 傅清初听了,心中火气更甚,想骂他几句愚蠢,但想着他不顾前途都要进宫来,骂人的话便又吞回了肚子里。 “虽说你是冤枉,但进宫毕竟没人绑着你来,殿下再怎么宽宏大量,也无法容许这种事。”傅清初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责备道,“你怎么就不顾及点自己的前程?” “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十几两银子被杀吗?”沈琢转眼看着她,“之前是我无能为力,但是这一次我想试一试。” 闻言,傅清初心中难过得说不出话,默默地抹眼泪。 沈琢过来拉着她的手,“清初,宫中险恶,你一个人孤苦伶仃,这件事过后,你就跟我走吧,这官我也不做了,我老家还有几亩薄田,我们就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傅清初只觉得心中酸涩无比,她何曾不想过轻松日子?可是她家还有六十六人在西海受苦,她不能弃他们不顾;太子对她有知遇之恩,她也不能弃太子不顾。 这些家人的债,外人的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此时面对沈琢的一往情深,她更是无法回答。 她泪如雨下,“之修,这一生算是我欠你的,若有来生……” “我不信什么来生!当年元宵灯会上那么多姑娘,偏偏我捡了你的手帕,你告诉我是前世的缘分,难道之前的话都不作数了吗?”沈琢满脸不甘地看着她,“经此一事,你我都会受到不小的牵连,何不待真相大白后就此归隐?” “沈琢!”傅清初不禁喊道,泪眼滂沱地看着他,“太子他能让我家人回来!你不能……” 沈琢愣愣地看着她,找不出其他话来反驳。他长叹一声,点头苦笑道:“好,我等你。” 闻言,傅清初心头大恸,忍不住打了他一下,骂道:“你这个傻瓜!” 沈琢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我等你,多久我都等你。” 傅清初紧紧地抱着他,哭道:“傻瓜,你这个傻瓜……” 沈琢抱着她柔声安慰着,无意中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让他焦躁无比,恨不得将傅清初揉进身体里。 傅清初感觉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有些不确定地喊道:“之修?” “清初……”沈琢哑着嗓子,极其隐忍地喊了她一声,却带了些暧昧的味道。 她心下一沉,知道大事不好了。 “之修,”她拉开一点与他的距离,拍了拍他的脸,惊恐道,“你清醒一点,这是东宫!” 沈琢也想保持理智,可身上实在是燥热难耐,唯有贴着她才稍微好一些。傅清初想甩开他,但她自己也是中招了的,加上何力量悬殊,实在是奈何他不得。 他的手,每辗转一处,都引得她战栗不已。 “沈琢,你这么做会害死我的你知道吗?”傅清初语气颤抖道,“赶紧放开我。” 沈琢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想要推开她,但傅清初柔弱无骨地靠在他身上,他实在是推不开,也不想推开。 他将头埋进她的脖子,亲吻着眼前这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沈琢,你赶紧停下来……唔……” 她被封了唇,手也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动弹不得。 沈琢吻得很霸道,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了,感觉她站不住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桌上。 随着他的亲吻往下,傅清初渐渐觉得使不上劲,起初还能推一下,现在推都推不动了。她不禁落下泪来,却忍不住在他的亲吻中呻吟出声。 “嗯……沈琢……沈琢……不要这样……” 她的喊声让沈琢更激动,伸手摸到腰间的衣带,解开了她的衣服。 从未有过的肌肤之亲,不禁让傅清初叫出声来,暧昧的呻吟,顿时将她已经混沌了的意识拉了些许回来。 “咚——” “啊——” 随着沈琢的一声惨叫,傅清初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她提着茶壶,看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沈琢,“你不要过来……” “你是我的——”沈琢不甘地吼道,说着,上前几步要抓住她。 傅清初吓得将手中的茶壶扔出去,却没有砸到他,转眼就被他拉进怀中了。 沈琢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让她无限地靠近自己,感受自己身上的温度,“你是我的,是我的!”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傅清初心中大骇,慌乱中抓到了烛台,蜡泪烫得她几乎脱手,她死死咬了沈琢一口,猛地将蜡烛插进他的后颈。 “啊……” 沈琢惨叫一声,傅清初提起烛台,砸了他脑袋一下,沈琢登时就晕了过去。 傅清初也被吓得面色发白,忙伸手看看沈琢还有没有呼吸。见他没死,她抽出他的腰带,将他的脖子和身后的柱子绑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身上的燥热一阵一阵地袭来,渴求刚才沈琢的那般亲吻。 她紧紧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血腥味立即在嘴中蔓延开来,可是身体还是不自觉地夹紧缩住一团。 黑暗中,她摸到了地上的碎瓷片,立即紧紧地将其握在手中,锥心的疼痛感,顿时让她清醒不少。 第十二章 解毒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皇后的寿辰宴结束时,戌时已经过半,应酬了一天,司徒策显得有些疲惫。车停在了宫外,李平扶着他上了轿辇。 “殿下,臣已经提前嘱咐好水房烧好了热水,您看是先洗漱,还是休息一会儿再洗漱?”苏君若跟在轿辇旁,柔声问道。 “还有事没解决呢。”司徒策淡淡道。 “反正人都已扣下了,明日再审也不迟。”苏君若规劝道,“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闻言,司徒策不禁转眼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见他没说话,苏君若也不好再说什么。 轿辇还没到明德殿,司徒策远远地就见一群人打着灯笼迎了上来,见了他忙跪下行礼。 “风风火火的,做什么去?”司徒策皱眉问道。 “回殿下,傅清初在花园与男子幽会,臣已将二人锁在顺阳阁,还请殿下发落。”陈丽如道。 “什么?”司徒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傅清初做什么?” “傅清初与男子私通,被臣锁在了顺阳阁。” 司徒策只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不由得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众人不明所以,私通的是傅清初,为何挨骂的是他们? “去顺阳阁!” 轿夫听了令,忙往顺阳阁走,陈丽如等人小跑方能跟上。 “把门打开!” 司徒策的眼中是压抑着的滔天怒火,吓得小太监开锁的手都是抖的,半天打不开,司徒策气得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李平忙捡起地上的钥匙,将门打开。 门刚打开,司徒策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黑暗中只见一个身影挣扎着爬起来,他忙上前,一把扶住了跪倒在地的傅清初。 傅清初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气若游丝,“殿下,救我……” 感受到她滚烫的身体,司徒策心中暗叫不好,一把将她抱起来,转身往外走。 苏君若看着满屋的狼藉,不禁勾了勾嘴角,上前看着衣衫不整,倒在血泊中的沈琢,“来人看看死了没有?” 左右上前试了试鼻息,“回司闺,没有。” “把人弄醒,绑了候着。” 说完,也转身出去了。 …… 司徒策将傅清初带回寝宫,刚将她放在床上,她便朝里边滚去,拉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伸手想要帮她拉开些,她却死死攥着,哑着嗓子吼道:“别碰我!” “你好歹把头露出来。”他担心道。 傅清初却还是躲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司徒策无奈,转眼见李平还在一旁杵着,火气更甚,“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叫太医!” “叫过了叫过了。”李平被吓得不轻。 司徒策一拳打在棉花上,火气没处撒,不由得吼道:“出去!” 李平吓得连连后退,将左右伺候的宫人也带走了。 不一会儿,太医顾安宁到了,还没来得及行礼,司徒策便道:“免礼,赶紧过来。” 顾安宁忙拿出脉枕,傅清初却不肯把手伸出来,司徒策坐在床边,柔声哄道:“乖,把手伸出来,太医看了就好了。” 傅清初纠结半晌,方才把手伸出来,顾安宁看着那一手深深浅浅的口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忙将丝巾覆在她手腕上,帮其诊脉。 司徒策在一旁看着,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催,好不容易等顾安宁诊完脉,忙问道:“如何?” 顾安宁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开口,斟酌道“这……” “怎么?”司徒策皱眉问。 顾安宁起身,走到一旁。司徒策也跟了上来,“有没有解药?” “中了这种毒,除非……不然……臣也束手无策啊。”顾安宁一脸为难,见司徒策铁青着脸,又才小心翼翼道,“臣开些散热解毒的药,兴许能缓解一二。” “缓解一二?”司徒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我要你何用?” 顾安宁吓得立即下跪,“回殿下,这个毒就连是张掌院来了也无解,唯一能解的也就只有……解毒散热是最可行的了。” 司徒策转眼看着床上隐忍挣扎的人,眉头皱得更深,“赶紧开方子,今晚留在东宫,没有我的旨意,不得擅离。” 顾安宁如蒙大赦,忙收了药箱告退,出来时遇见李平,问道:“屋内那位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脑袋不想要了?不该你知道的别瞎问。”李平沉着脸道。 “不是,是中毒实在是太深了,若是控制不住,只怕是猝死,我是想若是殿下的侍妾……” 闻言,李平亦是愁眉不展,“我给殿下说说。”李平说着,想起顺阳阁还有一个人,但又不好说出口,便道,“男的中这毒呢?” “你想给殿下下药?不想活了你!” 李平:“……” …… 傅清初喝了药,司徒策叫来女医为她清理伤口沐浴更衣,自己则避了出来,李平站在身侧,想了想才斟酌着开口,“殿下,顾太医说姑娘中毒太深,若是解药过慢,怕是会猝死,依臣之见……” “李公公这是让殿下为那贱婢解毒?”苏君若在外等候多时,就生怕司徒策真的这么做,她一脸严肃道:“殿下万金之躯,岂是那贱婢能染指的?” 闻言,李平一脸不悦地回头看着苏君若,冷脸道:“苏司闺一个姑娘家,听了这些不避嫌就算了,还出来惹是非?这是哪家的规矩,教得你这般不知羞耻?” 苏君若顿时羞红了脸,一下子跪在司徒策身前,“殿下,臣一心都是为了殿下着想,不承想竟遭如此羞辱,臣……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说着,起身往身旁的柱子上撞。 众人忙将苏君若拉住,苏君若还要寻死觅活,听得司徒策心中烦躁更甚,“够了!” 苏君若忙止住哭声,委屈地擦眼泪。 司徒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你死在此处,让我如何交代?” 苏君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意,这时便听见有人开门出来,“殿下,姑娘说让她泡一泡冷水,兴许会好些。” 司徒策转眼看着顾安宁,顾安宁拱手道:“若是姑娘支撑得住可以药浴。” “去准备吧。”司徒策说着,看了地上的苏君若一眼,“你也早些回去歇着。” …… 傅清初彻底清醒,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她看着鹅黄的帐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撑起身来,便听见有人走了过来。 “姐姐,你终于醒了。”绿蔓一脸欣喜地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了就好。” “我睡了多久?” “三天。”绿蔓叹了口气,“本来毒已经解了,但是你在冷水中泡太久了,又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可把殿下担心坏了。” “殿下呢?” “去崇文馆了,可能晚些才回来。” 傅清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有几张稿纸落在了顺阳阁,你快去帮我找找。” 若是那些东西被苏君若拿走了,这么些天过去了,她兴许早就销毁了。 “顺阳阁是殿下让去打扫的,就算有东西,估计也是殿下收着了,姐姐不必担心。”绿蔓和声道。 闻言,傅清初这才放下心来,忽想到沈琢,担心地问道:“沈琢他……殿下怎么处理他?” “哎哟姐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那个男的!”绿蔓说着气不打一处来,“他就应该千刀万剐!” “我……”傅清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也算是证人,殿下怎么处置的?” “解了毒,关在崇文馆,让人看着的。”绿蔓一脸不高兴道,“他差点把你害死,你还记挂着他!” 傅清初叹了口气,她那晚真的吓死,对沈琢也下了死手,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了。可是这话她却不好再问。 “好了不提他了,姐姐是要回去,还是在这儿等着殿下回来?” “这是哪儿?” “殿下寝宫啊,”说起这个,绿蔓脸上异彩纷呈,一脸兴奋道,“姐姐,我觉得殿下对你的紧张,有些过头了。” “啊?”傅清初一脸茫然,想了想道,“可能事关女儿家贞洁,殿下他体恤我吧。” “再体恤也不至于连崇文馆也不去吧?奏疏都拿过来看了,还是今早你高烧退了,才去的崇文馆。” 傅清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心头一暖,不自觉地抿嘴笑了起来。 绿蔓见了,忙打趣道:“哎呀呀,殿下怕是不光要娶太子妃,还要娶一位良娣吧?” 闻言,傅清初嘴角的笑转为无奈,自知与她说什么都会这丫头驳回,便道:“你忘了我的身份了?” 她是罪臣之女,只能是太子的奴才,不可能成为他的女人,就算太子有意收房,言官们也不会同意。 而且,这世间两情相悦又如何?她与沈琢还不是从一见钟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世事难料,情事就更难料了。 说起这个,绿蔓不由得叹了口气,“唉,行叭行叭。” 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后可不许乱说,别人听见了,指不定怎么说我呢。” 绿蔓瘪瘪嘴,“行叭行叭。” 第十三章 对质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且说司徒策,批了一天从宫中送来的奏疏,觉得有些乏了。李平端上热茶,“殿下,姑娘醒了。” “没有哪里不舒服吧?”他一边喝茶一边问。 “没有,说是已经回自己的寝房去了。” 司徒策点点头,“去看看沈琢。” “是。” 司徒策到崇明殿时,见沈琢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石榴花出神,司徒策走到桌边坐下,笑道:“你这终日不吃不喝的,沈尚书还以为我亏待你了。” 沈琢见司徒策来了忙下跪行礼,“参见殿下。” 司徒策嗯了一声,“起来吧,坐。” “谢殿下。” 见人坐定,司徒策方才淡淡道:“前几日的事,我知道你冤枉,但是私闯宫禁,乃是大罪。” “臣知罪,请殿下责罚。”沈琢立即下跪稽首。 司徒策挥手让伺候的人出去,看着沈琢,沉声道:“你先起来坐着,听我把话说完。” 他叹了口气,想了想道:“罪过不小,但此事也算是东宫的私事,不宜声张,我想寻个由头,将你调到鸿胪寺,你可愿意?” “殿下宽宏大量,臣万死难辞其咎,本不应该辜负殿下一番苦心。但经此一事,臣自知不配为官,恳请殿下允许臣辞官还乡!”沈琢说着,跪地稽首。 闻言,司徒策微微皱眉,良久都没有说话,沈琢再次磕头请求,“恳请殿下应允。” “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留你。”司徒策叹了口气,“今后……好自为之吧。” “谢殿下。” 司徒策点点头,起身走了,刚到门口就听见沈琢道:“殿下,清初她纯良正直,心思敏捷,在殿下身边服侍也能让殿下顺心。但她性格耿直,认准了的事,绝不轻易低头,兴许有些时候会冲撞到殿下。若是她有朝一日顶撞了殿下,还请殿下看在她孤苦一人的份上,饶她一命。” “我自有分寸。”司徒策淡淡道。 “谢殿下。”沈琢说着,稽首大拜。 “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她的?”司徒策想了想方才道。 “没有了,”沈琢笑了笑,“我于她而言,不过是个负担,就别再给她徒增烦恼了。” 司徒策转眼看着他,只见他苦笑道:“其实我知道的,清初对我不过是因为那一纸婚约的束缚,作为我的未婚妻,她需要对我的感情作出回应。女人嘛,总是很傻,总觉得嫁了人就一生一世都是别人的人,一点自我也没了。她对我,只是责任。感情?有吧……不多。” 司徒策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但见往日那个神采奕奕的人如此落寞,心中亦是有些感慨,宽慰道:“她也不是这般薄情。” 沈琢摇摇头,“她不薄情,只是不爱我。” 其实,他早就知道,傅清初是不讨厌他,但不是爱他。不然她不会那么冷静地与他分析利害,那么果断地与他划清界限。 她清楚她想要什么,自己于她而言,是拖累。 司徒策叹了口气,“日后珍重吧。” “殿下,若是有朝一日您不需要她了,她能出宫,还请您告知臣一声,我一直等着她。”他一脸渴望地望着司徒策。 可是,他爱她,爱那个元宵夜回头看她的姑娘,爱那个躲在屏风后悄悄看他的姑娘,爱那个能与他谈古论今,劝他不要苦读书的姑娘。 他想,傅清初在司徒策身边不过是个顺心的丫鬟,待日后成了亲,太子妃容不下人,自会放她出宫。 “你不必等了。”司徒策说着,推门出去了。 沈琢看着司徒策远去的背影,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从地上起来,踉跄着出了崇文馆。 …… 暮春时节,雨水也比往常多了些,落在芭蕉上滴答作响。 苏君若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雨水从屋檐上滴落,面上无悲无喜。 这时,门被从外推开了,她转眼看去,就见一小太监道:“司闺,殿下召见。” “好,我梳洗梳洗,这就来。”她淡淡道。 太子软禁了她三天,该来的总会来。 她一到昭明殿,就见傅清初已经站在台下了,除此之外还有前司馔吴元思,司则王顺兰。 “参见殿下。”她下跪行礼。 “免礼平身。” “不知殿下召臣来所为何事?”苏君若平静地问道。 “有些事找你核实核实。”司徒策面看着她语气淡淡道,“藏书阁的古书字画,被人悄悄拿出去贩卖拓印,你可知?” 闻言,苏君若一脸惊讶,看着司徒策有些不可置信,“有这种事?臣不知,藏书阁的人也太大胆了!” 司徒策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吴元思,“吴司馔,司馔处采买物品,比市价高出十倍到二十倍不止,你可知?” “臣……不知。” 司徒策点点头,转而看向王顺兰,“王司则,库房很多记录在册的金银玉器已经找不出来了,你可知?” “臣不知。”王顺兰低头道。 闻言,司徒策不禁笑了一声,“都不知道,我要你们何用?” “臣等失察,请殿下降罪——” 三人忙下跪请罪。 司徒策起身,走到她们身前,“苏司闺,你给我解释解释,全东宫上下能叫到的是五百六十七人,为何宫人名簿上有八百二十三人?” 苏君若左右看了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些人已经出宫,有些人被借调到掖庭局去了,臣还未来得及更新簿册。” 司徒策点点头,“那为何还领着八百二十三人的月俸?” 闻言,苏君若心头一沉,不知如何应答。 “说不出来了?我帮你说说吧。”司徒策冷眼看着她,“多出的二百五十六人,被你们几个平均吃了是吧?哦,吃人的胆子倒是没有,但吃人月俸的胆子不仅有,还很大,对吧?” “殿下!”苏君若忙喊道,“臣都是被家令寺的肖家令所威胁,一切并非臣所愿,况且宫人出入,家令寺皆有记载,就算是臣有心吃空饷,臣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还请殿下明察!” 司徒策笑了一声,“那么藏书阁的书你总该知道吧?” “这是臣的失职,但偷盗古书字画一事,臣确实不知。” “不知?你帮李掌书找书的时候,倒是积极得很,这会儿不知了?”司徒策好笑道,“全宫上下,就你一个人最委屈。” “臣不敢说委屈,但这些事,也不是臣一人能为,”苏君若平静道,“至于小偷小摸的,臣看不上。” “是,你看不上小偷小摸,合宫上下的月俸够不够多?你将每月的月俸米粮全换成掺了锡的银子,你也打量我不知道?” “殿下……” “肖成和是你祖父的门生,你要做什么,他敢拦你?他在京城孤木难支,也就只有苏氏才有那么大的能力,将如此多的钱粮全都换成掺了锡的假银子!” 说到此处,司徒策面上已经怒不可遏了,指着地上跪着的几人,骂道:“你们几大家族,面上风光霁月,备受世人敬仰,背地里尽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树朋结党,欺上辱下,恬不知耻!” “殿下,臣一人做事一人担,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不必将臣的家族牵扯进来。”苏君若垂眸看着地上,不卑不亢道。 “你们的家族做的什么腌臜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司徒策冷声道,“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你们的家族干净!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些事,你有没有做过!” 说着,将手中的一沓纸丢在了她面前。 苏君若捡起那些纸,一条条看下去,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喊道:“殿下,臣的家族不过是树大招风,这些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实在是莫须有!反观有些人,家族上是做贰臣起家,到了我朝还是一心做贰臣,就连生个女儿,也要共侍二夫。” 闻言,傅清初觉得有些可笑,这人死到临头了,还不忘给她泼脏水。 “苏君若,你死到临头还满嘴喷粪!”傅清初满脸轻蔑地看着苏君若,“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天衣无缝吗?” “不是吗?”苏君若好笑道,“傅氏作为宁朝的皇亲降了我朝,前段时间又谋反,你在顺阳阁与人私通,如今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女? “我是死到临头了,可是你呢?与人私通,被太子衣衫不整地抱出来,又在太子寝宫三天没有出门,无媒苟合。我哪一句说错了?家族不忠,自身不洁。殿下,这种不忠不洁的人放在身边,您也被污染。” 司徒策看着她,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起来。 “哦,我忘了,您出身民间,经历过民间疾苦,像傅清初这种……”她故意停顿下来,意味深长道,“这种委身于人的求生之举,应该是见惯了的,也不在乎这些小节吧?” 司徒策冷冷地看着苏君若,闻言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到座位后的刀座前,抽出一把刀拿给傅清初,平静道:“杀。” 傅清初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殿下……”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皱眉不解地问:“不听我的话?” “殿下……我……”她拿着刀,手开始发抖,“我……” “我让你杀了她。”司徒策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柔声道,“为了我,杀了她。”说着,将她推上前。 傅清初看着地上已经变了脸色的苏君若,手止不住地发抖,每往前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山火海之间。 苏君若亦是满脸惊恐地看着她,用手撑着往后退,“傅清初,你不要过来,你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杀!我替你下地狱!”司徒策冷冷地看着苏君若。 “司徒策,你杀了我,你的那些事就藏不住了!”苏君若惊叫着。 “那我便都杀了!傅清初!杀!” 司徒策怒吼。 “傅清初——” 苏君若尖叫着,奋力从地上冲起来。 “啊——” 傅清初手起刀落,霎时间,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身。 周遭顿时陷入死寂。 苏君若的下巴被削掉了一半,头颅堪堪地挂在脖子上,眼睛瞪得老大,在地上抽搐着,挣扎没几下,她便睁着眼睛死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眼中满是仇恨与不甘。 当啷一声,满是血迹的刀从傅清初手中滑落,把吴元思和王顺兰吓得抱在一起哭,生怕下一个死的是自己。 司徒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傅清初转脸满眼惊恐地看着他,“殿下……她死了。” “嗯,为我杀的。”司徒策一把将人抱起来,向外走去。 第十四章 人间疾苦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司徒策一路将傅清初抱到昭明殿后的凉亭中,将她放在座位上,弯腰看着她和声道:“不要怕,她贪赃枉法鱼肉宫人,是死有余辜。” 傅清初愣愣地看着他,垂眸看着手上的血,举起手看着他,满脸惊恐,“殿下,血,我杀人了,她脑袋都快掉了……” 司徒策看了她的手一眼,伸手握住,拿给她看,“我手上也有了。” 她呆呆地点点头,司徒策微微皱眉,起身握住她的手,走到水池边,将袖子伸进水中打湿,擦干净她脸上手上的血迹,拿给她看,“现在没有。” 傅清初看着干干净净的手,抬眼看着他,只见他胸前也沾了血迹,伸手指了指,“这儿还有。”转眼看着自己身上,“这儿也有。” 他牢牢地看着她,将自己的外套脱了扔在地上,“衣服脏了换一件就是。” “她说她做鬼也……” “傅清初!看着我。”司徒策握着她的肩膀沉声道,“人是我让你杀的,我替你下地狱,我替你受所有的报应惩罚,不要再想了。” 傅清初看着他,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忙捂住他的嘴角,哭着摇头,“不,我不要你下地狱,不要……” 司徒策心下一沉,将她揽进怀中,在她耳边道:“随我来。”说着,携了她的手往外走。 “来人,备马!” 在不远处伺候的李平听了这话,忙差遣人去备马。 司徒策拉着人走到东宫门口,将傅清初推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拉住缰绳,马鞭一扬向宫外疾驰而去。 李平登时被吓住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备马追啊!” 太子爷就这么出去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也不活了。 …… 东宫距离东市较近,人多车多不好走,行至市集中心,司徒策只得牵马徐行,傅清初吓得也要下马,“殿下……” “坐着。”他沉声道。 闻言,傅清初也不敢与他争执。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的物品琳琅满目,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卖花儿,卖花儿,公子,给姑娘买朵花儿吧。”一小姑娘拦着司徒策笑道。 司徒策看着娇艳的牡丹,正想给她买一束,傅清初便道:“不用了。”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要十朵。” “欸,好。”小姑娘笑着数了十朵开得正好的,“二十文。” 司徒策一愣,钱对他而言,多数情况是用不上的,便没有带钱的习惯。 小姑娘见他迟疑,笑道:“给您少一点吧,十八文。” “我们出来得急,忘带钱了,我这个簪子也值这点钱了,你看可不可以换你的花?”傅清初拔了簪子递给她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那根簪子有些迟疑,司徒策已经解下佩玉了,“这个换你这篮子花,可愿意?” 小姑娘见了忙笑着说好,将花篮交给司徒策,“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司徒策拿了花,转眼看着傅清初,笑道:“给。” 傅清初抿嘴轻笑,接过了花篮。 司徒策牵着马,穿梭在闹市区,来往的商贩什么新奇的东西都向他兜售,但他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佩玉了,只能就此作罢。 “公子,家里缺人使唤吗?我家这丫头,手脚可勤快了,带回家给夫人使唤,绝对听话。”一妇人拦住他笑道。 “不缺。” “那缺小子吗?我这小子力气大得很,家里的力气活都是他干,到您家里您可节省力气咯。”妇人道。 “多谢,不缺。” 傅清初转眼看着那两个头上插着草标的半大孩子,只见他们衣衫褴褛,默默流泪不说话。她心中一阵感慨,却也没办法帮他们。 “公子公子,看看我家的这俩丫头,您就说生得俊不俊?您带回去啊,做什么都行。”一男子笑道。 “大哥,您这俩丫头怎么卖啊?”迎面走来一打扮精致的中年妇人。 “夫人好眼光,这俩丫头聪明又漂亮,保准儿学什么都会,这样,俩丫头二十两银子。”男子笑道。 “哎哟,我是买丫头,又不是买小姐,要漂亮做什么。”妇人笑道,“家里几个小姐我都还服侍不过来呢。” 闻言,傅清初大抵也知道这妇人是做什么的了,转眼看着司徒策,司徒策面不改色,牵着马往前走了。 傅清初握着手中的花篮,转眼看着那妇人与男子讨价还价,眼中尽是不忍。可是,她帮不了他们。 “那些人,大多都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司徒策淡淡道。 傅清初转眼看着他,便听见他继续道:“也不知倒了多少道手了。” 其实,这些傅清初是知道的,哪里有卖孩子的这么市侩?可是他们的父母卖他们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出了东市,司徒策骑上马,带她来到城外河边,此时已经到了播种的晚期,可地里还是不乏劳作的庄稼人。 但这些又不像普通的庄稼人,旁边有监工看守,稍有不慎,鞭子便落到了背上。 傅清初走到司徒策身边,司徒策看着不远处劳作的人们,沉声道:“这些人的祖上都是流民,宁朝末年战乱四起,他们为了活着只能依靠各大家族,被称之为部曲。 “部曲在战乱时跟着各大家族打仗,景朝立国后,一部分部曲被编入了正规军队,一部分则还依附于世家大族,成了他们的奴隶,或者私兵。” “私兵?”傅清初不由得皱眉,“朝廷不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司徒策笑了笑,“闲时是仆隶,只有战时才是私兵,总不能因为人家奴仆多就降人家罪吧?” “但他们给世家大族耕地,多余的那些土地谁去耕种?这于国于民都百害而无一利。”傅清初皱眉看着他,“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 “什么办法?” “世家大族不存在了,他们就解脱了。”司徒策看着她,语气坚定道,“就像这世上已经没有苏君若了,东宫的宫人的月俸,再也不会是掺了锡的假银子了一样。” “殿下……”傅清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从不相信司徒策会是一个嗜血的人。 “一个苏君若尚且能腐蚀到家令寺詹事府,那七姓的世家大族呢?受压榨何止这些部曲,今天街上插着草标的那些孩子,平康百里以及教坊司的那些女子,哪个不是被压榨的? “你当初宁愿死也不愿进教坊司受折辱,那么现在这些仆隶,难道他们就愿意?兴许在你看来卫国戍边是光荣,但是这些人,卫的是谁的家?谁的利? “我虽比不上尧舜禹汤,但还是想让这天下再无卖儿卖女,世人再不受世家大族的压榨,我要我的百姓都吃得饱饭,穿得暖衣……” 司徒策话未说完,就被傅清初抱了个满怀,她沉声喊道:“陛下,万岁。” 傅清初从小接受的就是儒家忠君仁爱的教育,在书上见过太多的大英雄。但是他们离她都太遥远了,于她而言,他们都是云端上的神仙,凡人难得见一面。 可是,今天她似乎见到了心目中的圣主明君,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且正被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哪里知道,美人亦复如此的爱慕英雄。 司徒策被她这话一惊,不确定地问:“什么?” “陛下,万岁!”傅清初紧紧地抱着他沉声重复着。 司徒策心头陡震,这回他听得真切,傅清初喊的是他,称祝万岁的也是他。但他还是觉得不真切,并非他那么想做皇帝,而是有一个人发自内心地认同他可以做到海晏河清,而不是认为他只是在说空话。 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了。 傅清初松开他,后退两步下跪稽首,“臣傅清初,愿追随殿下,誓死效忠,矢志不渝。” 司徒策牢牢地看着她,眼眶微红。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扶她起来,“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 春夏之交,雨水频繁,出城时放晴了一会儿,刚进城又下起了大雨,二人不得不在一家旅店的屋檐下躲雨。 小二见了人来,笑道:“二位客人可是住店?” “雨下得大,借贵舍避避雨,还请小二哥行个方便。”傅清初笑道。 “无碍无碍,屋里坐。”小二热情地将人请进店中,还端上了一壶热茶,与他们闲谈几句。 不久,陆续进了些客人,小二便去招待客人了。 傅清初看着不见停的雨,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司徒策倒是气定神闲:“若是晚了在这儿住下也行。”他一边喝茶一边道。 傅清初担心的便是如此了,若是就这么在外留宿,李平非得急疯了不可。这会儿估计正到处的找呢。 “若是他们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她一脸焦急地望着他。 “明日就回去了。”司徒策淡淡道。 她还想说什么,小二便过来看着他二人道:“二位客人,这都过了晚饭时间了,雨还未停,何不吃了晚饭再走?” 司徒策抬眼看着他,笑道:“可以,将你们店内的招牌菜都上上来,再烫一壶上好的酒。” “好的,您稍等片刻。” “我们没有钱。”傅清初靠近他小声道, “马送他就可以了。”司徒策淡淡道。 傅清初:“……” 不一会儿,酒菜便全上齐了,司徒策亲自为她斟酒,举杯笑道:“祝我今日喜得良才。” 傅清初忙举杯,亦是笑道:“承蒙公子不弃。” 折腾了一天,二人也饿了,因着在外,傅清初一时间也忘了许多规矩,这顿饭吃得格外香。 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司徒策只得招来小二,要两间上房。 “不巧了客官,现在就只有一间房了。您看还需不需要?”小二抱歉地笑道。 傅清初:“……” 且不说外边下着雨出不了门,关键是他们没有带钱,若是将马抵了饭钱,又上哪儿找房钱? “而且马上就要宵禁了,这周围几里,也就只有我们一家客店了。若是二位不方便,我们也可以打地铺。” 司徒策叹了口气,“也罢,带我们休息吧。” “好,您这边请。”小二笑着引路。 第十五章 知音稀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清初睡眠浅,更何况屋外还打雷下雨,就更加扰得她难以成眠。她小心翼翼地翻身,生怕吵到司徒策,见人没有动静,她方才放心下来。 她暗自叹了口气,盯着桌上闪烁的灯火,期待着能将自己看困。但身下是坑坑洼洼的砖地,就算垫了一层松针垫和一层被褥,但到底还是薄了些,硌得她肩膀生疼,寒意也一阵一阵地往上涌,那一丝丝困意也被消磨殆尽了。 横竖睡不好,她便又觉得灯光晃眼,又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假寐。可是一闭眼,满眼都是苏君若死前狰狞的模样,她顿时吓得连眼睛都不敢闭了。 她僵硬地躺平身子,又慢慢翻身面向灯光和司徒策,可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心中越加害怕。 她又只得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平躺着,忍不住往黑暗中看,防备着突然蹦出一个头来,她来不及躲。 这时便听见司徒策掀被子的声音,转眼只见他坐在床上,看着她无奈道:“过来。” 她不由得一愣,正犹豫着过不过去,就见他起身过来,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将她抱了过去,放在了床上,还替她盖好了被子。 而他则去睡地铺,盖上了被子,闭上眼沉声道:“睡觉。” 傅清初:“……” 被子里属于他的温度将她包裹其中,鼻尖还有他身上清冽的熏香的味道,她不由得抿嘴轻笑,顿时没有那么害怕了。 “殿下……殿下……”她小声喊他。 “怎么了?”他淡淡地应道。 “这床还是挺宽的,不如……” 她话未说完,就见他起身过来,掀开被子不假思索地便躺了进来:“好了,睡觉。” 傅清初:“……” 她的意思是,床很宽,俩人各盖一床被子,各不影响。 但现在,她也不敢从他身上跨过去抱被子。 她浑身僵硬地和他并排躺着,他的温度隔着衣衫传过来,她的脸也不由得发烫,心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但她却动也不敢动,只能硬撑着。 过了一会儿,司徒策翻了个身,她这才得松口气,心跳也没那么快了。 她转眼看着他,这人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是极有可能名垂青史的帝王,而此时,他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思及于此,她心中顿时生出许多欢喜与满足。 司徒策感觉身后的人动了动,不一会儿,一个柔软的身子便贴了上来,伸手抱住他的腰,软软地喊了他一声:“殿下……” 他的心顿时也跟着软了下来,不由得覆上她的手,柔声问道:“害怕?” “不是。”她靠在他的背上,看着素色的帐顶,心中有许多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将脸埋在他的背上,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将是天下敬仰的圣君明主,而她是见不得人的罪臣之女。 她承认自己不知何时起便爱慕着他了,许是他故意慢慢吃饭,只为等她吃饱时;抑或是她顶撞了他,他还悉心教导时;又或是她中毒,他在床边温言细语照顾她时。 抑或是,他携起自己的手,说“得卿如此,夫复何求”时。 她说不清了。 她爱这人,爱他对自己的偏爱,爱他不仅仅只拿她当个普通女子,爱他如此坚定地要与自己创一个海晏河清。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可是,她是罪臣之女,没办法与他比翼双飞。 傅清初这一哭,司徒策顿时不知所措,转身看着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她摇头哽咽道。 可见她哭得如此委屈,他哪里会信?便笑着问道:“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委屈了?” “不是。” “那是什么?哎哟,这眼泪哦,大颗大颗的。”他温柔地给她擦着眼泪,“有什么委屈?给我说。” 她并不委屈,她只是难过,难过这一生都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边。可是他给她的,已经足够多了。 她看着他,见他满脸温柔,眼中尽是自己,她心中苦涩更甚。 果然啊,人心是最难填满的沟壑。 他伸手撩开她脸上的碎发,柔声笑道:“好了,一切有我呢,咱们不委屈……” 余下的话,被傅清初堵在了腹中。 她不知该如何亲吻,只是趋于本能地在他唇上吮含,不得章法地亲了一会儿后,她便有些后悔了。她抬眼看着他,见他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她顿时羞红了脸,翻身背对着他,将整个身体都缩进被子里。 其实,司徒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个吻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他先是愣了一下,方才慢慢回应她,可却在他意犹未尽之时,她便戛然而止了。 这怎么能行? 见人害羞得躲了起来,他嘴角的笑意更甚,伸手将人捞进怀中,在她耳边笑道:“这会儿才害羞?” 傅清初只觉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偏偏这人还不依不饶地贴上来,说的话也羞死人,遂没接话。 司徒策倒也不在意,将她扳过来,翻身将她覆在身下,看着满脸通红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伸手撩开她脸上的碎发,指腹从额角滑到腮边,又落到光洁的脖颈上,惹得她忍不住颤栗,他见了就更喜欢了。 “不怕。”他柔声哄着,说着便温柔地覆上了她的唇。 傅清初回应得青涩,又勾出他的许多爱怜,他单手捧着她的脸,深情地吻着她,另一只手探索着那些他想要的柔软。 情到深处,她抱着他,忍不住唤道:“殿下……” 他撑起身来,看着满脸柔情的人,再次吻了上去。而她也懂得了回应,竭尽所能地去讨好他。 司徒策喜欢得不行,搂着她,温柔爱抚。 “过会儿就不疼了。”他亲吻着她汗湿的鬓角,柔声哄着。 “嗯……”她皱眉应着他,抬手替他擦掉额角的汗,抬头吻了上去。 司徒策很受用,拖着她的后脑勺,不再似之前的亲吻,而是将她拉入另一个世界。 傅清初犹记得在家时的一次春游,她与众位姐妹泛舟湖上,两岸柳色如烟,桃色如霞。清风拂面,她与姐妹们做集句诗,做到“还来一醉西湖雨,白银盘里一青螺”时,湖上劲风乍起,天边乌云滚滚而来。 她们忙躲进船舱之中,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的大雨,小船在风雨中飘摇不定,她紧紧地抓着船舷,生怕被甩到船外。 阴风怒号,浊浪排空。船舱外宛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厮杀,她蜷缩在船舱之内,随着波涛起起伏伏,不知这番风雨何时能够停下来。 她揪着一颗心,承受着风雨的侵袭,却又在这种惊心动魄中,找到难以言喻的快慰与刺激。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方才平息下来,阳光从云层中漏出来,她对妹妹说:“风回云断雨初晴。” 妹妹回答:“望湖楼下水如天。” 雨过天晴,水天相接处,春水也共长天一色。 司徒策看着汗涔涔的人,抬手给她擦干,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还疼不疼?” 傅清初摇摇头,“我以为你要把我吃了。” 闻言,司徒策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仅吃了,还吃干抹净了。 “一口吃不完,日后慢慢吃。”他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 说起日后,傅清初眼中的光不由得黯淡了下来。 她曾信誓旦旦地说,日后她要成为他的谋臣,可是今日她竟不顾廉耻地先爬上他的床。当初的大丈夫之志,到底还是被儿女情长牵绊住了。 今夜过后,他将如何安置她? 她暗自叹了口气,她这一冲动,没想到苦恼在后头。 “怎么了?突然不高兴?”发现人情绪不对,司徒策忙捧着她的脸,有些担心地问道。 她勉强笑道:“没有,只是有些困了。” 司徒策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后悔了呢,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蹭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娇嗔道:“怎么可能会后悔?能伺候殿下,是臣的荣幸。” 司徒策笑着搂住人,“油嘴滑舌。” “日后,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了。绝不后悔。” 她没有后悔,只是怕他看轻了她。 司徒策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思绪似乎被拉得很远,淡淡道:“你得好好活着,替我好好活着。” 傅清初听出这话中的情绪,忙抬头看着他,“殿下……” 司徒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淡淡道:“我身子不好,若是将来继承大统,肯定是要身边人分忧,外臣总有自己的私心,内臣也不遑多让,而一旦开了宦官干政的先例,后边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想来想去,也只有枕边人最合适。 “所以,为了我,为了今日你看见的那些百姓,你必须好好活着。” 傅清初看着他,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不禁潸然而下,重新抱住他,“没有你撑起这片天,我也遮挡不了什么风雨,以后这种丧气话不准说了。” 司徒策揽着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人,但是当她用这种管束的语气对他说这话时,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满足与踏实。 大概,这就是成家的意义吧。 不管在外如何,但只要想着家中还有一位泪眼汪汪的妻子等着自己的时候,一切的辛苦便都值了。 哪怕傅清初不是什么娇滴滴小姑娘,可是,也是会为他而哭的小姑娘。 “好。”他抱着她,回答得郑重。 第十六章 名分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翌日,傅清初被屋外的喧闹声吵醒,抬眼就见司徒策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说话。 “客官,店外来了几个人,说是您的家仆,前来接您回家。”店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让他们在大堂候着。”司徒策应道。 “公子,还是让奴才来伺候您洗漱吧。”李平在门外道。 闻言,傅清初心头猛然一跳,拼命朝司徒策摇头,司徒策抿唇笑了笑,对外道:“你打水过来放门外即可,不用伺候了。” “可是……” “还不快去?” 李平闻言,有些莫名地看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掩唇小声笑道:“贵府上马上要有喜事了。” 李平想了想,顿时醍醐灌顶,立即朝屋内笑道:“欸,奴才这就去。” …… 许是做了亏心事,傅清初一路上都觉得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尤其是李平,四目相对时,他总是笑得别有深意。她心虚地转过目光,不敢再与他对视。 “苏君若处理干净了吗?”司徒策问道。 “回殿下,已经处理干净停在佛堂了,吴元思等人也都着人看管起来了,就等殿下您回来发落。” “通知大理寺的过来,将詹事府的王永光,家令寺的肖成和,内宫三司九掌的人都带过去审,供词出来了就送过来给我。”司徒策沉声道。 李平回了一声是,斟酌道:“要不要通知苏君若的家人?” “等供词出来后再行通知。” “是。” “你去告诉三司九掌的人,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让她们自己掂量。如果说了不该说的,少不得又是一些皮肉之苦。” 所谓该说的,便是东宫贪腐之事,至于不该说的便是傅清初与沈琢的事。 傅清初转眼看着司徒策,看他这架势,这次不光是东宫反贪查腐,是要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帆风浪。毕竟这次贪污腐败的,基本是那七姓大族的人,七姓大族声名扫地了,寒门子弟方能出人头地。 “把我寝宫偏殿的东西全都换成新的,傅司闺以后就在我身边当差了。” 司徒策面不改色地吩咐,傅清初却听得心惊肉跳,不可避免地想,苏君若以前也是这么当差的? 思及于此,她又暗自唾弃自己儿女情长。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笑着问道:“傅司闺可愿意?” “这是臣的荣幸。” 傅清初立即挂上假笑,自认为回答得得体。殊不知,在李平眼中,就成了欲盖弥彰。 李平抿嘴笑了笑,忽想起什么似地对司徒策道:“殿下,四月初十便是晋王的冠礼,礼品司则的人已经点出来了,还请殿下过目。”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单子,呈给司徒策。 “就这些吧,总不能比圣上的还贵重。”司徒策将礼单拿给李平,转而看着傅清初道,“到时傅司闺也随侍。” “是。”傅清初答道。 “退下吧。” 李平依言退下,傅清初也随之退下。 见此,司徒策无奈地啧了一声:“傅司闺留下。” 李平见了,更是觉得好笑,忍着憋笑的痛苦退了出去,看得傅清初更是心虚。 “过来。”看着人离着自己一丈远,司徒策无奈地喊道。 傅清初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案几前,忍着心中的紧张,“殿下吩咐。” 司徒策:“……”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姑娘家遇到这种事都是要男子负责的,你倒是好,恨不得离我八丈远。” 闻言,傅清初脸上更红,想辩解几句,可话到嘴边总说不出口,她总不能说她是自愿的,不需要负责吧? “臣这条命都是殿下的……” 司徒策叹了口气,伸手道:“过来。” 傅清初看了他一眼,老实地将手放在他手中。 他将她牵过案几,让她坐在自己身侧,柔声道:“按理我应该给你一个名分,可是……” “殿下不必为难。”她忙道,“臣能随侍左右,就已经知足了。” “不是你想的那般。”他忙解释,叹了口气道,“侍妾也好,良娣也罢,给了你名分,日后就只能困在这后宫中了,不能随意走动。你是要给我分忧的人,不是我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他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清初,能原谅我暂时委屈你吗?” 她忙摇头,看着他认真道:“臣不委屈。” 司徒策点头说好,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日后该给你的,我一分也不会少。” 傅清初靠在他的肩头,眼中满是忧虑。其实,她不奢求什么名分,她只想与家人团聚。只是这样的话,她不敢说,至少现在还不敢说,也不能说。 “我只希望殿下身体康健,为天下百姓,创一个太平盛世,做到海晏河清。”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沉声道。 那样,她的家人就有可能回来了。 司徒策抱着她,笃定道:“一定会。” …… 东宫查贪腐一案,一经大理寺的审讯,立即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震荡,一时间东宫、禁内的大小官员、宫人,个个都噤若寒蝉,生怕大理寺的来抓人。 元和帝听说了这事,特意将司徒策召过去问话。 “你这一行动,那七大家族的纷纷上书喊冤,我案几上的奏疏啊,堆在一起,比你都高了。”元和帝笑道。 “他们若是没有贪赃枉法,大理寺也不会冤枉他们。”司徒策平静道。 闻言,元和帝点头笑了笑,“名望也是赚钱的手段,你这次这么做,也算是断了他们一条路财路,若是日后人们议论起来,七大家族也算是颜面扫地了。” “这几大家族蚕食东宫,蚕食朝廷,蚕食天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天下苦七族久矣。比起天下苍生,他们的家族颜面算什么?”说到此处,司徒策的语气也不觉激动起来了。 元和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笑着宽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也不要动气,为了些蠹虫,也不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你要做什么便做吧。五品以下的官员,就不用来回我了。” “儿子没有生气,只是他们竟然还有脸上书喊冤,谁冤枉他们?我?” “傅家那个丫头。” 闻言,司徒策不由得皱眉,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们确实不敢说自己冤枉了他们,可是傅清初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使不是她做的,便也都只能是她做的了。 “傅士贞将女儿送给宁戾帝,傅氏一族也跟着鸡犬升天,可当年长安城破,傅士贞却率先带头投降。有说他是识时务的俊杰,也有人说他是贰臣。景朝建国后,傅仲华又将大女儿送进我府中,就有了你大哥。” 说起大儿子司徒礼,元和帝不禁叹了口气,“不争气啊。” 见父亲伤怀,司徒策也跟着叹了口气,宽慰道:“他一时间糊涂,将来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能留他一条命,都是众人看在是我儿子的份上,若是换了别人……”元和帝又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他了。” “阿耶不必过分伤心,大哥糊涂,您还有孩儿,还有各位弟弟。”司徒策安慰道。 元和帝转眼看着儿子,牵起儿子的手,“也就你最让我省心。” “是阿耶教导得好。” 元和帝转眼看着纷纷扬扬的梓木花,“傅氏,不管在前朝还是本朝,在别人眼中,都是靠着后宫上位的贰臣,这当然令那些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关西贵族所不齿。 “结果,傅仲华前脚垮台,你后脚又扶上来一个傅家的丫头。你说,他们能不跳脚吗?我起初也以为你不过只是想收个丫头,现在看来,也不知是她野心不小,还是你有意为之。” “傅清初不过是个没眼界没见识的闺阁女子,她哪儿有什么野心?”司徒策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道。 闻言,元和帝不禁转眼看着他,笑道:“一个没眼界没见识的闺阁女子,能留在你身边?你是我儿子,我还不知道你?” 被父亲拆穿,司徒策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试图狡辩,“她真没什么过人之处。” “你不是说她聪颖灵敏?” 司徒策:“……” 见儿子无法再狡辩,元和帝不禁笑了起来,“你啊,什么时候能瞒得住我?” “陛下圣明。”司徒策恭维道。 “可是,她毕竟身份特殊,”元和帝不禁叹了口气,“她进宫不过月余,便掀起这么大的一个案子,虽说于国于家都是好事。但日后她的一举一动,少不得有人盯着。盯着她,也就是监视你。有些人明面上不敢说你什么,但背后的动作可不小。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可是在别人眼中,我不止你一个儿子。” “孩儿明白,谢阿耶教诲。” 元和帝皱眉看着他,“我看你还是不明白。” 闻言,司徒策一脸疑惑,“还请圣上明示。” “她在你身边,盯着你的人就会更多,你的处境会比以往难得多。依我看,不如寻个由头,将她打发了。我记得她有个未婚夫叫沈琢,之前是你的太子舍人,前段时间告病回乡了,你何不如就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元和帝道。 第十七章 荔枝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听了这话,司徒策也不由得有些慌乱,忙道:“她与沈家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司徒策皱眉道。 “作不作数,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元和帝不以为意道,“我看如此甚好,你回去就办吧。” “陛下……”司徒策一脸为难地看着元和帝。 元和帝不解,“怎么了?” “儿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顺心人在身边……” “太子!”元和帝不由得打断他,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司徒策立即跪下,稽首不起。 “傅氏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她能做你的什么顺心人?”元和帝怒道。 “陛下息怒,陛下为臣考虑,臣万分感激。只是要说处境艰难,青云观八年,多少次死里逃生,儿子都与母亲挺过来了。现今有父亲庇佑,儿子之艰难,不如当初万分。” 司徒策说着,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若是母亲还在世,她定能够体谅儿子。” 说起亡妻,元和帝不免心生愧疚,当初要不是她毅然决然地带着儿子出家,解除他太子星冲五帝星的天象,他能不能顺利登基,能不能做这个皇帝都还难说。 而儿子与妻子都因此落下了病根,妻子早早离去,儿子这身子也与纸糊的差不了多少。 终究是他对不起他们母子。 “快扶二郎起来。”他忙对身边的人道。 宫人忙不迭地扶司徒策起来,“殿下快些起来,您伤了身子,心疼的还是陛下。” “孩儿无意让阿耶伤怀,还请阿耶恕罪。”说着,又要跪,幸得宫人力气大,这才扶住。 元和帝忍不住叹了口气,“都要娶妻了,还哭。” “多大都是阿耶是娘亲的儿子。”他抹掉流到腮边的泪,一脸倔强道。 闻言,元和帝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就让那丫头留在你身边服侍。” “谢阿耶。” “不过你要清楚,你是要娶妻的人,程氏才是你的贴心人,万不可辜负了她,辜负了你师父。” “孩儿明白。”他垂眸沉声道。 见儿子这一脸倔强又委屈的表情,元和帝不禁笑道:“这傅家的姑娘,怕是妖精变的,个个都这么会迷惑人。” 司徒策看了父亲一眼,见他没再生气,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明察秋毫,傅家的姑娘是不是妖精变的陛下一看便知,只是孩儿等愚昧,还需要多看些时日,不如就让大姐姐去看看傅姨娘?” 贵妃傅氏,赵王司徒礼与昭宁公主生母,因赵王谋反一案被禁足。 元和帝转眼看着司徒策,欲言又止,但到底是点了头,“去吧,去看看也好。” “孩儿替大姐姐,谢陛下。”说着,拱手行礼。 元和帝摆了摆手,“去吧,去给你大姐姐说,让她也开心开心。” “是。” …… 且说傅清初,自司徒策被元和帝叫去问话后,她便坐立不安,宫里也一直没传来消息,她真怕元和帝说他一个莽撞行事,那他长久以来的计划,也就功亏一篑了。 绿蔓让她不要担心,她嘴巴上说着没事,可自从司徒策去后,便紧张得水米未进。绿蔓正劝她多少吃点东西的时候,小太监进来说殿下回来了。 傅清初忙放下手中的粥,快步迎了出去。 司徒策刚出轿辇上下来,便见傅清初急急地走过来,他忙扶住要行礼的她,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傅清初一脸茫然,“没出什么事啊。” “那你为何如此着急?”司徒策不解地问。 傅清初面上担忧不改,“臣见殿下半天不回来,生怕陛下为难您。陛下没说什么吧?” 闻言,司徒策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笑道:“陛下是我亲爹,他能为难我什么?” “可您与陛下,不是一般的父子。”傅清初一脸担忧,“先君臣后父子,皇帝与太子不都是这样吗?” 司徒策笑着挥退宫人,携了她的手往里走,“那是别人家,我们家不一样。” 傅清初半信半疑,却也不好再问,看着桌上的膳食,转而问道:“陛下留您用膳了吗?这么晚了……啊……” 司徒策一把将人抱起来,笑道:“早就用过了,现在准备吃宵夜了。” 闻言,傅清初不禁红了脸,将脸埋进他的怀中,笑着骂了一句:“登徒子。” “登徒子便登徒子吧。”司徒策笑道,说着,亲密的吻便落了下来。 傅清初搂着他,热情地回应着。 春日已过,初夏的风吹进屋内,帷幔婀娜,昏黄的灯光下,柔情旖旎。 …… 元和帝七子中,目前成年的,加上司徒简也才三人。老大司徒礼算是废了,老二司徒策虽说是太子,各方面也都还不错,但到底是个病秧子,入了秋就开始生病,第二年春天才会好些。 所以自从司徒礼犯了事之后,许多司徒礼代司徒策做的事,就只能交由司徒简来做了。对此司徒简时常对司徒策感慨道:“以前觉得老大也没什么事,一天喊苦喊累的,现在到我去做了,才真正理解老大。” 司徒策垂眸笑了笑,“能理解他的难处,你也算是长大了。” 但是也别太理解了,太理解,也就成了第二个他了。 “我闲云野鹤地过惯了,要是可以,倒是不愿意长大。”司徒简叹了口气,看着天边的云彩道,“烦心事太多了。” “生在皇家,总要担一些事。”司徒策淡淡道。 闻言,司徒简不禁笑了起来,“你这老气横秋的语气,与阿耶倒是十分相似。” 司徒策转眼看着弟弟,“我们都是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像他?” 司徒简笑了笑,正欲说什么,下人便来传话,说是仪式开始了,让司徒简准备着。 景朝冠礼初服素衣,梳双童髻,再梳单髻加冠加衣,方表示成年。但未成年的男子平时都绑着幞头,看不见发髻,所以兀地见梳了双童髻,一脸幼稚童男模样的司徒简,傅清初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要是再绑上两根红绳,就和年画上的金童一般了。 冠礼由元和帝亲自主持,司礼吟诵祝辞,初加缁布冠,再加远游冠,三加衮冕,司徒简一一行礼。三加三拜后,由元和帝取字,曰毕之。 司徒简,字毕之。 《尔雅·释器》:简谓之毕。疏:简,竹简也。古未有纸,载文于简,谓之简札,一名毕。 听了司徒简的字,傅清初也不禁好奇司徒策的字,趁宾客不注意便悄悄问道:“殿下,您字什么?” 司徒策打量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方才小声道:“励之。” “啊?”傅清初一脸不可置信,看着盘中的荔枝,“哪两个字?” 司徒策看了那盘荔枝一眼,好气又好笑,“鼓励的励。” “哦。”她恍然笑道,“吓死我了。” “怎么就吓到你了?”司徒策疑惑地看着她笑道。 “我还以为陛下会给您取仲谋呢,毕竟大朗字伯雅。”她装作心有余悸的样子,“幸好不是。” 司徒礼,字伯雅。 闻言,司徒策觉得有意思了,笑着问道:“魏武帝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哪里不好了?” “那是他还没有活到那个时候,您知道民间那些说书的怎么编排孙仲谋的吗?” “愿闻其详。”司徒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东吴六次打合肥,孙权五次亲自上场,每次都宣称有十万大军,但是要么被骗撤军,要么被张辽追着打,还是八百人追着十万人打,没有一次成功,说书的就给他取了个绰号。” 说到此处,她不禁卖了个关子,引得司徒策好奇得很,“叫什么?” “孙十万。” 闻言,司徒策忍不住笑了起来,若不是众多宾客在场,他估计会笑出声。傅清初见他笑了,便接着卖乖道:“您就说,如果叫仲谋,是不是不吉利?” 司徒策连连称是,抬眼望着她,笑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油嘴滑舌的了。原来是正经书不看,就喜欢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傅清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经道:“以后不敢了,一定好好看书。” 司徒策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放下,转而看向正在一一行礼的司徒简。 而从傅清初的角看司徒策,刚好能看见他柔和侧脸,鸦翼般的睫毛下,是满目澄明如水的笑意,她心中顿时又生出许多喜欢。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司徒策又转而看着她,好笑道:“发什么呆?” “臣觉得殿下人如其名。”她抿嘴笑道,见司徒策不解,她莫测一笑,将剥好了的荔枝放进他的手中,“这荔枝,很甜。” 荔枝,励之。 司徒策看着手中的荔枝,无奈又好笑,最终还是将荔枝放进口中,转而看向别处,淡淡地笑道:“回去你也尝尝。” 傅清初叹了口气,心说她确实佳肴在前不能尝有些遗憾,但回想这句话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咂摸了半晌方才发现这话中的言外之意。 她回去尝的什么荔枝,大概就只有他知道。 第十八章 故人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冠礼结束,宾客入席,今日司徒简是主角,但作为兄长,司徒策也要陪到最后。 “你去取我披风来。”看着傅清初悄悄捶腰,司徒策也知道她累了,遂寻个由头,让她下去歇一会儿。 傅清初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疼自己,应了声是,退了出来。 晋王府修得风雅气派,一点也不亚于司徒策的木生别苑,但也因太大了,加之天色已晚,傅清初与绿蔓迷了路。此时晋王府的下人大多都去宴上伺候着了,连个问路的都找不到。 “过了这个月门应该就是了,我记得来时就经过一排木槿。”绿蔓看着眼前的木槿,笃定道。 傅清初也还记得个大概,便也跟着绿蔓走。 “啊——天呐——” 她二人要过月门,正巧转角处也有人过来,差点撞在一起,那人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绿蔓皱眉拂了拂衣服,说着没事,正准备走,却见傅清初不动,她疑惑地转眼看着傅清初,却见傅清初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人。 “时雨先生?”傅清初喊道。 男子抬头见了是傅清初,亦是惊讶得很,“三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我现在在东宫当差,今日随侍,倒是您怎么也在此处?”傅清初亦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刘霖,字时雨,之前是傅清初祖父傅仲华的门客,傅家倒台后,便不知这些人的去向了。 如今看来,是投到了晋王门下。 闻言,刘霖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说着,看了绿蔓一眼,“三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傅清初看着绿蔓,和声道:“你去帮殿下取披风,我在这儿等你。” 绿蔓看了刘霖一眼,说了句好,便先走了。 刘霖见绿蔓走了,方才引着傅清初到一僻静处,“在下有一样东西要转交姑娘。” “什么东西?” “令尊的遗物。” 闻言,傅清初心头一紧,顿时红了眼眶,有些不信道:“家父被押进京时,不已经身无一物了吗?” “是一个系平安扣的络子,世兄说是你编的,临刑前交与在下,让在下有机会转交于你。寻了你这大半年,没想到在这儿遇着你。”刘霖语气沉痛道。 她在东宫当差,不能随意出入宫禁,这事还得回过司徒策。她垂眸想了想,方才问道:“你家住何处?” “长寿坊。” 傅清初点点头,“就此别过,保重。” 刘霖拱手,“姑娘保重。” …… 回去的路上,司徒策发现傅清初心不在焉,握着她的手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一脸不高兴。” 她摇摇头,语气淡淡道:“就是累了,没什么事。” 司徒策看了她一眼,见她不愿说,也没有再追问,而是伸手将人揽进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傅清初心下一沉,不由得有些心虚,本想敷衍过去。但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他了。心中权衡过后,遂将今日在晋王府遇见刘霖的事,一一与他说了。 “既然他都说得如此确切,我看倒也不像是骗你的。”司徒策淡淡道。 “但是,如果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说我联络旧日家臣,对您的影响恐怕不小。”傅清初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人是在晋王府上遇到的,要说影响不好,晋王更应避嫌才是。”司徒策不以为意道,“这等小事,你不必太在意。” 傅清初凝眉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据她目前所知,元和帝对太子极为信任,若不是因为他身体不好,许多事应该要交由他学着处理了。所以她出宫拿父亲遗物这种事,确实没必要太在意。 “可您不觉得这也太巧了吗?”她仍旧不放心,“怎地我刚出门,刚好走错路,就遇到他了。” 闻言,司徒策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将她额角的碎发理开,和声安慰道:“刘霖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你送了你父亲什么东西?就算他知道,他怎么能预料到,我一定会带你出宫?所以,络子这件事没有问题。” “有问题,也是在取络子的时候?”她皱眉追问道。 司徒策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络子是真心实意要给你的,至于有没有人有别的打算,也得你去了才知道。” 说到此处,傅清初终于忍不住问道:“晋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何这么问?”司徒策好笑道。 “自古以来,太子是最难当的。”傅清初叹了口气道,“能力太出众,太得人心,会被皇帝忌惮。能力太弱,底下的兄弟,个个虎视眈眈。在家时,我常听祖父提起晋王,说他天资聪颖,虽说看着洒脱坦然不拘小节,但……” “但是什么?”司徒策好奇道。 “但事事留心处处在意,绵里藏针,是只笑面虎。”傅清初回忆起祖父的话,凝眉认真思索着。 “你祖父看人倒是透彻,也不知道怎么会跟老大造了反。”司徒策笑道。 傅清初:“……” “谁不希望自己外甥做皇帝呢?”傅清初叹了口气反问,“那样的话,他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况且当时司徒策接到元和帝被敌军包围的战报后,便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对于司徒礼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闻言,司徒策淡淡地笑了笑,“这官儿,要做多大才算大啊?” 傅清初认真想了想,“做权臣,然后封王加九锡。”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谋朝篡位了?” “按照历史发展的轨迹是这样,但……” 见她卖关子,司徒策不由得好奇起来,“但是什么?” “傅家人没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野心,从景朝立国开始,傅家想要的,一直都是‘景故文贞公傅某之墓’,仅此而已。”傅清初看着他,语气笃定。 谥法:忠信接礼曰文;德性正固曰贞。 “只是血亲关系蒙蔽了他们的眼睛,忠错了主,也就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见傅清初眼中含着热泪,司徒策再次将人拥进怀中,柔声道:“他们错了,你不错便是。” 想起已故的祖父父亲,傅清初只觉得心中大恸,满腔的委屈无法与人诉说。 明明是宁戾帝残暴昏庸,天下共诛之,怎得傅家打开城门迎景太祖的军队进城,就成了贰臣? 将女儿送进宫的如此之多,怎得只有傅家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 这些污名,一直跟了傅家几代人,哪怕祖父被封鲁国公,官拜中书令,都一直被人耻笑,被人看不起,被人排挤打压,以至于傅家骨肉分离,最后走了谋反篡位这一步昏棋。 她紧紧地捏住他的衣襟,隐忍着哭意,沉沉地嗯了一声。 …… 得到司徒策的应允,傅清初在第三日便往长寿坊去寻刘霖。好在刘霖也算是有些名气,到长寿坊稍加打听,便问到了他的府邸所在。 傅清初向门口的童子禀明来意,童子也不通传,直接引着傅清初进了门。童子先引了傅清初在花厅坐下,茶盏刚上,刘霖便随着下人出来了。 “三姑娘。”刘霖拱手行礼。 傅清初起身还礼,“时雨先生。” “三姑娘坐。” 刘霖请傅清初坐下,方才让下人将盒子交给傅清初,他叹道:“世兄行刑前,将此物交与在下,还请姑娘看看是否完整。” 傅清初取出那个已经旧得不行的络子,含泪道:“完好无缺,多谢先生。” 傅清初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傅怀远就因朝中几大家族的排挤,被外调剑南。这个平安扣的络子,便是当初父亲离家时,她亲手给父亲挂在腰间的,希望他平安归来。 如今,平安扣平安归来了,可人是再也见不到了。 刘霖见傅清初伤怀,也不由得动容,挥退了下人,方才感慨道:“若是没有那件事,你如今都嫁人了,也不必在宫中为奴为婢。” “能得今日这般,已是太子仁慈,我已经知足了。”傅清初缓了缓情绪,“先生如今在晋王府上高就,亦是有大好的前程,万不可为了傅家之事感怀伤心,耽误了前程。” 说起前程,刘霖自嘲地笑了笑,“晋王虽说受宠,但到底……” 但到底只是庶子,只能是个封国的亲王。 “先生,慎言。”傅清初提醒道。 虽说这些幕僚门客都是择木而栖,但刘霖跟着傅家的时日长,傅清初也不愿见他招惹上是非。 刘霖看了傅清初身后的绿蔓,连忙说是,“在下也只是感慨时运不济,并非妄议皇子亲王。” 傅清初点点头,起身道:“出宫不便,我就不打扰先生了。今日之事,多谢先生,清初无以为报,还请先生受清初一拜。”说着,她便深深一拜。 刘霖忙说不用多礼,见留她不住,便也道:“姑娘日后多加保重。” 傅清初看着刘霖,颇为动容,“先生亦是,清初告辞。” 刘霖说了声好,跟着送傅清初出门,见傅清初登上车,他终是忍不住道:“三姑娘既然已在太子身边当差,日后不管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姑娘只管当没听见不知道,方可保全自身。” 傅清初看着他,当即红了眼眶,感念傅家已经到如此地步,刘霖记挂着她,怕她在宫中出事。 “我知道了,多谢先生,先生保重。”说着,放下车帘,含泪回去了。 刘霖看着傅清初的车驾远去,眉间的担忧还是没有放下,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第十九章 端午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古人一直视无月为恶月,绝大多数的大事都不允许做,不仅如此,还有许多的辟邪活动,时间越往后,这种习俗便多了起来,反倒是成了节日的庆典,恶月也逢凶化吉了。 这不,端午将至,阖宫上下以及民间都为端午的到来准备着。 傅清初用五彩线给司徒策编了长命缕,亲手给他系在手腕上。 司徒策看着一脸认真系长命缕的人,含笑道:“这手果真是巧。” “景朝哪个姑娘不会?”她不以为意地笑道,将袖子放下来盖住五色的长命缕,抬头看着他,“驱邪避祟,祥宁安康。” 司徒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回身从匣子里亦是取出了一条长命缕,系在她的手腕上,和声道:“虽不是我亲手编的,但也是皇后娘娘亲自编了差人送来的,你也要顺遂安康。” “谢殿下。”傅清初笑道。 司徒策笑着嗯了一声,仔细看了看是否系好,见上下无虞方才道:“好了,走吧。” …… 端午是继上巳节之后的又一大节日,皇帝要宴饮群臣,与民同乐。 宴会地址选在兴庆宫,虽说已是暑月,但兴庆宫四面竹树环合,树林阴翳,清风徐来,倒没有丝毫暑气。 群臣集毕,宴会也就开始了。 酒过一巡,歌舞即上,各部官员开始敬酒的敬酒,闲谈的闲谈,唱和诗做了一首又一首,元和帝赏了又赏。 说起来,每年端午,皇帝都会赐扇、赐带、赐衣、赐长命缕,前三样要诗做得好方才有,长命缕倒是每人都有。 司徒简看着司徒策手上已经系有长命缕了,笑道:“二哥手上的长命缕可真别致。” 司徒策转眼看着他,好笑道:“你眼睛倒是好。” “好东西自然与众不同。”司徒简笑道,“谁给哥哥编的?我未来的嫂嫂?”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对面一眼。 司徒策的对面是中书令程岸,程岸身后那个生得明艳的姑娘,便是未来的太子程纾禾。 傅清初还是最近才知道她的名字。 司徒策抬眼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程纾禾,也没有否认,转而问道:“你的婚事如何了?” 行了冠礼之后,王贵妃对儿子的婚事越加上心了,世家姑娘挑了又挑,最终还是相中了王氏家族中的姑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是我能做主的?”司徒简一脸感叹,喝了一口酒,“要我说,又何必拘泥于这些世家大族,他们自己也不见得……多干净。” 他酝酿半晌,最终还是将“干净”这个词说了出来。 东宫贪腐案一出,多少世家的儿郎姑娘陷进去啊?现今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几姓尤其是苏氏一族,这段日子,成了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话了。 “娶妻娶贤,王氏族中的女子,是不错的。”司徒策淡淡道。 此次的贪腐案中,崔、苏、李、王、陈、吴,这六大王族中,就只有崔氏和王氏没有参与。 “也不见二哥娶个崔氏的姑娘。”司徒简笑道 “凡事也要讲因缘际会……” “可我见崔姑娘对哥哥情深义重啊,她丧期也快满了,哥哥既娶太子妃,何不如再添个良娣?” 闻言,傅清初也不禁好奇起来。崔氏她是知道的,是司徒策生母,即先皇后的母族。至于这个回家守孝的崔姑娘,难道是他舅舅之女? 前尚书令崔起,因母丁忧,如今也快三年了。 “我看你越发没了规矩,还不罚酒一杯。”司徒策佯装严肃地看着他,转而对傅清初道,“给晋王殿下斟酒。” 傅清初依言给司徒简斟酒,司徒简转眼看着傅清初,叹了口气,“清初姑娘以为如何?” “殿下何必拿臣取笑?”傅清初一脸苦笑道。 司徒简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傅清初退回司徒策身后,转而看着对面的程纾禾,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舞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前听说司徒策要娶亲成家了,她很是为他高兴,如今等到自己与他同榻而眠了,倒不是说吃醋,而是开始担心太子妃是否会接纳自己。 她忍不住多看了程纾禾几眼,程纾禾像是能感受到了什么,转而向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霎,傅清初心头猛地一颤,一是因为那双眼睛过于美丽,二则是心虚。 像是偷了东西般的心虚。 傅清初收回目光,看着身前的司徒策,他正与司徒简闲聊。 而司徒策抬眼恰好见程纾禾看向这边,他笑了笑,抬了杯酒隔空敬她。 程纾禾忙端起酒杯,浅笑着回敬,仰头饮尽。 见此,傅清初暗自松了口气,见太子妃笑得如此温柔,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酒过三巡,众人已意兴阑珊。这时,宫人来报说烟火表演已准备好,请元和帝移驾。 自高祖年间有了烟火之后,每逢节庆,便都会燃放烟火,尤其是端午这样一个需要祛邪祟的日子,烟火更是必不可少了。 司徒策扶着已经略有醉意的元和帝上前观看烟火,元和帝特意召程岸上前,还让程纾禾伺候着,众人都知道这是有意让这两个未婚夫妇能有相处的时间,便都自觉靠后或站往一旁。 “嘭——” 一朵紫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引得众人惊呼。接着便是一朵两朵,黑暗的夜空顿时变得五彩缤纷。 傅清初含笑仰头望着,心中默念:驱邪去祟,祥宁安康。 “若是太子大婚,烟火一定比这好看。” 闻言,傅清初吓了一跳,转眼就见仰头看烟火的司徒简。 傅清初犹疑着要不要与他说话,斟酌着怎么说才好,他便转眼看着她笑道:“怎么,太子要成亲了,你难过得说不出话?” 傅清初:“……” “好看也要等到那日才看得到,今日的便是最好看的。”傅清初看着他平静道。 闻言,司徒简不禁笑出了声,“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啊,光做些伺候人的事,实在是可惜了。” “能伺候太子,已是臣的福分,晋王就别取笑臣了。”傅清初垂眸道,“臣就不打扰晋王观看烟火了。”说着,行礼便要退下。 司徒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傅清初退了几步,转身往回走。心想司徒简几次三番处心积虑地与她搭话,定是别有用心。 “傅司闺像是很怕我?” 闻言,傅清初吓了一跳,转眼就见司徒简跟在身后,一脸假笑地看着自己。 她吞了吞口水,缓解惊恐的情绪,亦是强颜欢笑道:“晋王何出此言?” “走得这么快,显得我像个跟踪你的坏人一样。”司徒简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就算你要向太子尽忠,也不必避我如蛇蝎吧?” “殿下误会了,臣赶着去给太子取披风,故走得急了一些。没想到殿下会跟在臣身后。”傅清初低眉顺眼道。 “这儿就只有一条路,你让我走哪儿?” 周围都是树林,确实不好走。 “臣不敢,请殿下先行。”傅清初说着,侧身站在一旁。 司徒简上前,走到她身前停下,眸色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傅清初,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傅清初不明所以,忍不住抬头看着司徒简,“殿下何出此言?” “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认贼作父?”司徒简皱眉看着她,面上满是怒意。 傅清初心头陡震,所谓贼,自然便是司徒策。 “殿下慎言,臣家中之事已成定论,殿下万不可听信旁人一面之词,陷自己于困境之中。”傅清初满脸警惕地看着他。 闻言,司徒简不屑地笑起来,“定论?谁下的定论?太子?令尊大人将络子交在我手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傅清初脑子里轰然一响,心都快送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络子之事,果然与司徒简有关! “殿下见过家父?”傅清初语气颤抖地问。 “刘霖经过几番周折,终于在死牢里得以见令尊一面,令尊恳请刘霖来找我,希望将冤情呈到圣上跟前,可陈冤表还未写完,太子便下令问斩了傅家所有成年的男子。” 司徒简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沉声道:“令尊大人,是在我跟前被带走的。” 傅清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殿下为何与我说这些?” “太子如此着急将人处死,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吗?”司徒简语气不好地反问。 “臣并非执迷不悟,只是赵王身陷囹圄无力回天,太子身体羸弱,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这储君之位非你莫属。而如今臣在太子身边伺候,您暗示太子是臣的仇人,是想借臣之手,除掉太子吗?”傅清初看着他笃定道。 “放肆!”司徒简冷声道,“我没想到你竟这般不知好歹!” “臣也不是不知好歹,只是臣现已家破人亡,活着的一家女眷也不知在去往凉州的路上死了几个,又有几个能活下来?活到能与臣相见的那一天。臣只想在太子身边伺候着,他朝能得太子欢心,允许臣能够与家人团聚。” 傅清初说着,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第二十章 伏脉千里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很奇怪,面对司徒策,她万不可说出的话,面对司徒简她却能说得如此坦荡。大概是她知道,司徒简帮不了她,她也不必像对司徒策那般小心翼翼地讨好。 “若是我将今日的话说给太子听,殿下将岌岌可危。今日这话,殿下没说过,臣也没听过。”傅清初说着,转身便走。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当初刘霖对她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不管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只管当没听见不知道,方可保全自身”。 原来他们都知道。 司徒简知道,但是要利用她,所以让她听见,让她知道。 刘霖知道,但不想让她以身试险,所以让她当没听见,不知道。 可是听见了的话,又怎么当没听见呢? 她埋头走着,忽然跳出一只猫将她吓了一跳。 “嘭——” 烟火爆裂的声音盖过了她的惊呼,她转眼望着天上绚烂的烟火,听着人们一声一声的惊叹。她看着不远处的人群,见程纾禾依偎在司徒策身边,而昏黄的灯光下,她只看见自己的影子。 “嘭——” 最后一朵烟花熄灭后,天空恢复了漆黑的模样,人群也开始散了。 只见司徒策转身,似乎在找人,四处看了看,便看到了回廊下的她。他笑了笑,抬手让她过去,手上还系着她编的长命缕。 傅清初只觉得心如针扎,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她以为她不在乎,可当见到程纾禾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侧时,她才发现,她是嫉妒程纾禾的。 烟花再美终究短暂。 谎话编得再好,终究是谎话。 一时间,她觉得很可笑,为自己,为司徒策,也为司徒简。 “鲁国公倒了,程岸便做了中书令,程纾禾也要嫁给太子了,他们师徒踏着大哥和傅家的尸骨登上了顶峰,太子与程家之间牢不可破了。”司徒简隐在黑暗中,望着司徒策与程纾禾,不屑地笑道。 “不会的。”傅清初看着司徒策满脸泪痕地笑道,“谎话终究有一天会被拆穿。” 闻言,司徒简倒是惊讶,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谁能接受枕边人是灭门的仇人?而且还要另娶他人。 “傅姑娘,该杀头的话,我也对你说了,不妨再听我多说一句,你该忠的是太子,而不是现在这个叫司徒策的人。”司徒简沉声道。 傅清初转眼,一脸坚毅道:“你能做太子,我也忠于你。” 司徒简心头陡震,他本来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免我入教坊司,我忠于他。太子能让我与家人团聚,我忠于他。”傅清初眼神坚毅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晋王殿下,我该如何忠于太子,还请您指示。” 司徒简难掩心中的激动,深吸一口气方才道:“这与你家为何会牵连谋反有关,”他转眼见司徒策往这边来了,忙道,“你今日先回去,日后我自会与你说。” “好,臣在东宫,等着殿下。”傅清初笃定道。 司徒简勾了勾嘴角说了声好,转身从树林中走了。 傅清初目送他远去,转眼便见司徒策拾阶走了上来,见了她笑道:“怎么来这儿看?都被屋顶挡住了。” “本想为你拿披风,结果被一只猫跳出来吓到了,许在发情吧,叫声怕得很,便不敢上前了。”她说得煞有其事。 司徒策闻言,隐约是听见猫叫,握了她的手,柔声道:“不怕,我们回家了。” 傅清初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好。” …… 端午后,距离太子大婚便只有一月了,前朝后宫便都开始忙了起来,尤其是东宫上下,都在为迎接太子妃做准备。 虽说外有礼部,内有詹事府,但毕竟太子妃入住的是东宫内宫,内宫的许多事,也都要来回禀傅清初。 司徒策拉着她的手说辛苦了,傅清初回握住他的手,笑道:“这是喜事,不辛苦。” 他淡淡地笑了笑,想了想方才道:“纾禾她心性耿直善良,你二人应该会成为好朋友。” “不是好姐妹吗?”傅清初笑着揶揄道。 “哦,你想当姐姐?”司徒策好笑道。 “不敢不敢。”傅清初忙笑着摇头。 她怎么敢呢?程纾禾是妻,她连个妾都还不是,怎么敢以姐妹相称? 见她神色怅然,司徒策怕她多虑,忙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安慰道:“不要多想,太子妃进宫,也只是多一副碗筷,东宫也一切照旧。” 傅清初嗯了一声,没有再答话。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像争风吃醋,说什么都像把太子妃当成敌人,让他左右为难。 …… 婚期越近,东宫上下也越忙,人多手杂,傅清初的桌上什么时候多了一封信她都不知道。 她看着桌上的信,不禁笑了起来,东宫有司徒简的人,也不知晋王府上有没有司徒策的人。 傅清初拿着信,心中几经纠结,终于还是打开看了。 熟悉的字迹陡然映入眼帘,傅清初只觉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罪臣傅怀远谨题,为傅氏谋反事。去岁上西征,命太子监国,赵王辅之。太子抱恙,赵王于乾明宫探视。太子因病昏睡,赵王上前探望,却不见太子颈后赤色之记也,乃大惊。 “太子颈后赤龙之记,上尝曰祥瑞,而如今不见,事关储君,兹事体大。赵王乃暗访当年青云观之事,得云深、黄思之言……” 奏疏戛然而止。 傅清初拿着信件,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忙翻看下一张,是个陌生笔迹,只见信笺上写道:“赵王将此事告知令祖父,令祖父将此事告知令尊,命令尊回京共商大事,不料事发,后事姑娘尽已知晓。” 傅清初将信紧紧地攥在手里,指甲陷入肉里也浑然不觉。 太宗皇帝末年时深信天象谶言,秦王买通太史局,以太子星冲五帝星,导致太宗皇帝生病为由,逼迫太子出家。 而这时太子妃崔氏抱着刚出生不久的世子,跪在宫门外,说是因世子降生,方有太子星冲五帝星的天象,为保太宗皇帝与太子安全,情愿带着世子出家。 世子本就是未足月而生,小得可怜,被太子妃带出宫后,听说也是几经磨难,差点就没了命。后来太子继位,将太子妃与世子接回了宫中,但世子从此也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大好。 而当初的太子,即今日的元和帝司徒烨,当初那个命运多舛的世子,即今日的太子司徒策。 傅清初将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手中,司徒简的话不能全信。可若是不信,她实在也想不通,司徒礼为什么会在司徒策重病的时候谋反,明明司徒策一命呜呼之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又何必铤而走险? 当时那种情况,用枕头捂死司徒策都比谋反来得快,偏偏司徒礼选择了最蠢的方法,偏要再图谋,再带着一帮人杀去东宫。 之前傅清初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但看到这封信之后她就明白了。 司徒礼发现了司徒策的秘密,司徒策只好先下手为强。至于司徒礼怎么做,做了什么就都不重要了。 毕竟谋害太子的罪名一经坐实,司徒礼便百口莫辩,至于那赤色的胎记,还不能找人画上去? 傅清初见过那胎记,浅浅的,隐在司徒策后颈的发间。 刺字都会褪色,何况彩绘? 思及于此,傅清初忽然间想起苏君若临死前对司徒策说的那些话: “您出身民间,经历过民间疾苦,这种委身于人的求生之举,应该是见惯了。” 虽说司徒策从未提起,但傅清初却明白,苏君若与他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君臣。毕竟,孤灯长夜,孤男寡女,什么风流韵事不会发生? 苏君若知道他颈后的胎记,便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所谓出身民间,是在怀疑司徒策的身世;而委身于人,是在怀疑先皇后的贞洁。 司徒策要把东宫的贪腐扩大化,让几大家族颜面扫地,动摇几大家族的政治地位。这是苏君若死也不愿看到的,所以临死前她威胁司徒策,她知道他的秘密,试图用这一点寻求一线生机,警告他,如果她死了他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殊不知,那句话反成了她的催命符。 果然苏君若一死,司徒简便找上了门,她就知道真相了。这让傅清初很难不怀疑,司徒简的背后,没有苏家乃至于其他几大家族的支持。 思及于此,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世间的事,可真是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苏氏等几大家族要报仇,就找上了司徒简。司徒简要上位,就找上了她。而她要报仇,就必须与司徒简合作。 傅清初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一道道宫墙,像是一道道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手刃仇人。 可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出路时,她发现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全身而退,保全傅家还活着的人。 她远远地只见司徒策的仪仗慢慢朝东宫来,今日是他回来,明日又会是谁呢?如今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想要借她的手让他死的就更多了。 她有很多机会杀他,可是那样的话傅家的人就活不了了。她要做的,是将司徒礼与苏君若没有说完的话说完,说给该听的人听。 第二十一章 大婚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六月初六,上吉之日,太子司徒策与程氏纾禾的成婚仪式如约而至。 清晨,司徒策身着衮冕之服从东宫出发,前往太极殿。 昭明殿前,文武百官早已恭候多时,宛若上朝之礼,百官见太子驾到,皆下跪行礼。 “起!” “谢殿下。” 司徒策就座,不一会儿,元和帝驾到,众人起身再拜。元和帝就座,司徒策起身再拜,尚食局取来祭祀的酒食,司徒策一一跟着祭祀天地宗庙,最后上前受元和帝教诲。 元和帝看着儿子,明明记得他才出生不久,悄悄去青云观看他时,他叫“阿耶”时,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如今就要成家立业了。 他眼中满是欣慰与感慨,看着儿子沉声道:“往迎尒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司徒策躬身行礼,沉声道:“臣谨奉制旨。” 典仪曰:“再拜。” 在位众人皆再拜,司徒策出昭阳殿至承天门,出宫一路敲锣打鼓往程岸家中去。 程家已恭候多时,司徒策下车,待左庶子承传,司徒策方在门外道:“以兹初婚,司徒策奉制承命,迎娶程氏纾禾。” 程岸出门应道:“程岸谨遵制旨,以待太子。” 翁婿二人见了面,一拜一答,进了门,又是两邀两拒,方才行了奠雁之礼。礼成,保姆引着程纾禾来拜别父母,程岸看着女儿道:“戒骄戒躁,无违太子。” “女儿谨遵教诲。” 程母杜氏,帮女儿理了理衣服,哽咽道:“夫妻同心,勿怨勿愆。” “女儿谨遵教诲。” 听完父母教诲,司则便与新娘的保姆,引着太子妃登辂。 司徒策看着送到门外的程岸,曲揖拜别,方才登辂而去。 街上,百姓们纷纷出门看太子娶亲,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程纾禾听着车外的人声,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砸在大红的喜服上,像是一朵暗色的花朵。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 自司徒策出门后,东宫上下都翘首以盼,而终于在日暮时分,听见礼乐声远远而来。 “来了来了。” 通传声越过道道宫门,宫人们个个面露喜色,傅清初率领内宫所有宫人于宫外等候。 “臣等恭迎太子、太子妃回宫,祝太子、太子妃同心同德,新婚燕尔。”众人齐声道。 众人道贺完毕,由傅清初领着司徒策与程纾禾于凤仪殿完成婚礼。 司徒策贵为皇太子,平日里不苟言笑惯了,所以一路上没个笑脸,傅清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新娘子亦是面无表情,这就让她觉得有意思。 成亲这么高兴的事,这二人倒是将不情不愿的联姻表现得淋漓尽致。 怪不得司徒策对她说,就算太子妃进宫,东宫也一切如旧。 原来,都是被迫绑在一起的而已。 傅清初不由得看了程纾禾一眼,暗自地叹了口气,为这个即将失去自由的姑娘,也为没有选择的自己。 典仪主持着婚礼,司馔上前跪奏牢馔具备,司徒策方与程纾禾入席,接过司馔所授之物祭祀,礼毕,掌严呈上毛巾与太子与太子妃洗手。 净手后,二人方才得以进膳,吃的也是按制作的肉汤,饭毕,便是合卺礼。 二人同饮合卺酒,日后不管是辛酸苦辣,也不管喜欢与否,都要同进退了。 傅清初看着貌离神也离的二人结发为夫妻,心中觉得有些可笑。她也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想过与爱的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谁曾想呢? 谁曾想后来家破人亡,爱人变仇人。 司则上前请太子与太子妃就寝,司徒策看了表情僵硬的程纾禾一眼,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先入了内室。 傅清初跟着进屋伺候,跟着绿蔓等给他脱了冕服,这才见程纾禾步履缓慢地走进来。 程纾禾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司徒策,他只着了襦袴,令人生畏的气势减弱了许多,可她却越加紧张。 女官们上前为她除去凤冠礼服,每脱掉一层,她的心就跳得越快,终是如他一般,只着襦袴,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实在是迈不开步子向他走去。 司徒策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她身后,沉声道:“傅司闺留下伺候。” 闻言,傅清初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他,又转眼看了程纾禾一眼。一时间,脑子里满是难以启齿的画面,这可是洞房花烛夜! 众人听了亦是一脸错愕,都是宫里的人精,哪里会没听过通房丫头这种事?可那也是新娘子的娘家人啊,怎么也不应该是傅清初。 太子这……这……这实在是有伤风化! 可是,他是太子。 众人闻言,走得比谁都快,绿蔓一脸怜惜地看着傅清初,到底还是弃她于不顾了。 傅清初:“……” 好好好! 她感觉自己离被乱棍打死不远了。 “殿下!”程纾禾不禁失声喊道,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水,“您为何要这般折辱妾身?” 司徒策看了她一眼,转而对站在帷幔之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的傅清初道:“进来,给太子妃更衣。” 闻言,傅清初更是一脸茫然,更衣? 她老老实实地进来,不明所以地看了司徒策一眼,转而拿起架子上的内袍,小心翼翼道:“太子妃请更衣。” 程纾禾恨恨地看着司徒策,眼泪潸然而下,自己夺过衣服,哽咽道:“我用不着你!” 傅清初:“……” 委屈,且委屈! 见此,司徒策的眼神冷了几分,沉声道:“你与徐轸海誓山盟我知道,但事已至此,你这一天拉着脸给谁看呢?” 闻言,傅清初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情比金坚,司徒策当了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这会儿这根无情棒不高兴了。 “你都知道?”程纾禾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司徒策笑了笑,起身走出帷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把衣服穿好吧,待会儿受凉了。” 程纾禾转身跟着走出来,试图解释:“这……都是过去的事,妾日后会好好服侍殿下。” 司徒策笑了笑,看着窗外道:“我不缺人服侍。” “那殿下缺什么?”程纾禾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顺天门的钥匙。”司徒策转眼看着她笑道。 程纾禾一脸震惊:“你……” 从志德门,也就是作为东宫的坤元宫的北门出发,一直向北,只有一道宫门,便是乾元宫的西门,顺天门。 进了顺天门,经过含元殿,便是紫阳殿。 紫阳殿,元和帝的寝宫。 这道门太过重要,守门的禁军,都是皇帝的亲信,直接听命于皇帝,不受任何人的调遣。 顺天门自然没有钥匙,所谓钥匙,便是守门的人。 顺天门的守门人——兵部尚书徐亮之子,徐轸。 听了司徒策的,程纾禾眼中的警惕转为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惊恐,“你……要做什么?” 司徒策扶着桌子坐下,笑道:“陛下年纪大了,我替陛下守好门,让他能睡个安稳觉。” 这话说出来,程纾禾一时间难以接受。元和帝与司徒策,已经是她见过最像父子的帝王与储君了,司徒策地位之稳固,宛若泰山之于齐鲁,为何司徒策还要想夺门发动政变? 闻言,傅清初微微挑眉,暗自笑了笑。忽地想起初见那一夜他问她的那个问题:如何看待巫蛊之祸? 如何看待? 霍去病英年早逝,卫青病终,卫氏一族还有谁能撑得起刘据的天啊? 大将军一死,一个跳梁小丑就能置太子于死地。如今司徒策与几大家族的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上了,想要他死的就更多了。 亏得他还手握三法司的大权,背后也还有程岸,可是要是那几大家族联合起来,他的力量还是弱了一些。 所以,他只能选择将利益最大化。 太子妃算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更何况人家本就情比金坚,这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傅清初入内拿起一件外袍给司徒策披上,司徒策看了她一眼,笑道:“去请太子妃坐下。” 程纾禾上下打量着傅清初,眼中满是警惕。 她听说了,太子特赦了傅家女眷,还留一个在身边伺候。端午节时见过一面,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今司徒策竟然把她留下来,可见这女子不是一般人。 程纾禾依言走过来坐下,傅清初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一旁,便退了两步,垂手站在司徒策身后。 “这是东宫的司闺,傅清初。日后太子妃在东宫的饮食起居,便都由傅司闺照料。”说着侧脸往身后道,“傅司闺,来见过太子妃。” 傅清初上前,下跪行礼,“傅清初见过太子妃。” 程纾禾垂眸看着傅清初,心中明白,这哪儿是照顾她?分明是监视她。 “起来吧。”她面无表情道,转而看着司徒策道,“多谢殿下。” “我知道你不愿嫁给我,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你帮我个忙,日后我还你自由。”司徒策看着程纾禾,一脸认真道。 “怎么帮?”程纾禾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徐将军乃不可多得的良才,如果能为我所用,自然是帮了我大忙。”司徒策笑了笑,“就看姑娘愿不愿意了?” 闻言,程纾禾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语气中满是不屑,“你让我拉拢徐轸?殿下不免把我看得太下贱了!” 司徒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用美人计拉拢徐轸,把她当什么了?人尽可夫的贱人? 第二十二章 忠孝难全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闻言,司徒策微微皱眉,“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你我如今也只是表面夫妻,日后功成,我让你与徐将军比翼双飞。” “殿下已经贵为皇太子,还需要什么功成?又何时功成?只怕到时,徐将军已儿女成群,妻妾成群了。”程纾禾眼神犀利地望着司徒策,“到时纾禾该何去何从?” “他不敢。”司徒策淡淡道。 闻言,程纾禾不由得瞳孔放大,“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司徒策笑了笑。 看着司徒策那张阴晴不定的嘴脸,程纾禾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太子这人,常年病痛缠身,也不知是不是身体不好,人也扭曲了,哪怕他笑着和自己说话,但仍旧觉得寒气深深。 一句“他不敢”,就包含了无数的意思。难道,他还有别的把柄? “殿下,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他今日不会,明日呢?后日呢?” 司徒策说的是“他不敢”,而程纾禾说的是“他不会”,这明显是在套话。 果然啊,能被选中嫁给司徒策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傅清初暗想道,就看司徒策怎么回答了。 而司徒策显然不在意程纾禾套话,笑道:“他自然不敢,毕竟引诱太子妃,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闻言,程纾禾的脸色瞬间煞白,“他没有!” “有没有,事到如今是我说了算。”司徒策垂眸笑了笑,“姑娘,能不能合作,现在该你说了算了。” 程纾禾满脸恨意地盯着他,她能做选择吗? 如果所谓的“引诱太子妃”罪名被坐实,不光是徐轸,就连自己都在劫难逃。谁会允许一个有污点的女人做太子妃?不光如此,就连她父亲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也会功亏一篑。 “既然你已有证据在手,直接威胁他就是,又何必要把我牵扯进去?”程纾禾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君子成人之美,就当做善事了。”司徒策不以为意地笑道,“况且我今日威胁他归顺于我,明日别人也威胁得了他,临阵倒戈的事我都见得多了,自然不想用这种手段。” 说着,司徒策看了傅清初一眼,笑得和煦。 傅清初心下猛然一跳,顿时被吓得双腿发软,又听见司徒策道:“人心向背,不是几个威胁几个把柄就能笼络的,我要的是人心悦诚服地跟着我,不是有一天背地里捅我一刀。 “姑娘,我现在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你不答应也可,只是这宫中的白头宫妇太多了,不少姑娘一个。” 程纾禾紧紧地捏着衣袍,终是放开,皱眉看着他,“殿下说功成,什么时候功成?” 既然没得选,她就要问什么时候能还她自由。 司徒策笑了笑,“简单,世子降生便可。” 闻言,程纾禾一脸茫然,既然他都要还她自由了,又哪儿来的世子?她不由得转眼看向傅清初,傅清初却是看向司徒策,眼中亦是不可置信。 傅清初也不太懂,太子妃都被送出去笼络人了,还哪儿来的世子? 司徒策笑了一声,对傅清初道:“夜深了,伺候太子妃歇下吧。” 于是乎,太子的洞房花烛夜,是“三人行”。 程纾禾睡最里边,傅清初睡中间,司徒策睡最外边。 程纾禾睁眼到天明,傅清初左右不敢动,闭着眼睛失眠,司徒策侧身躺着,也不知有没有睡着。 …… 司徒策让傅清初照顾程纾禾的饮食起居,表面上是监视程纾禾的一举一动,事实上是做那个传信的红娘,这倒给了傅清初自由。 程纾禾经过一夜的挣扎,到底是敌不过司徒策的威逼利诱,还是准备修书一封,让带给徐轸。 傅清初在边上伺候着,程纾禾见此,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傅司闺先去歇息吧,我写好了再叫你。”程纾禾沉声道。 傅清初暗自笑了笑,倒也不在意,说了声是便退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程纾禾方才叫傅清初进去,郑重地将信交给她。然后这封信便送到了司徒策手中。 司徒策看完了信,不禁笑了起来,“我这师妹,与徐将军真的是情深义重啊。”说着将信装了起来,交给傅清初。 闻言,傅清初亦笑了笑,“殿下不也准备让他们破镜重圆了吗?”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又转而看向远处的群山,沉声问道:“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卑鄙?” 卑鄙吗?是有一点。 可他是太子啊,是得罪了朝中权贵的太子。 “这世上,不能再有第二个戾太子了。”傅清初望着苍山,语气淡淡道。 司徒策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若是来人是昭帝,倒也无妨,只是……” 刘据死后,汉武帝才发现自己错怪了儿子,面临继承人的问题,最终决定杀母立子,立了小儿子刘弗陵,即汉昭帝,拉开了“昭宣中兴”的序幕。 司徒简不是昏庸无能之人,只是他身后的世家大族,勒得这景朝天下快喘不过气了,不是司徒策想要的。 “殿下!”傅清初叫住他,“殿下不是许由。” 当年尧要禅位于许由,许由辞之不受,又欲召为九州长,许由不愿闻,遂洗耳于颍水之滨。 后人皆称赞许由不慕名利,是圣人。 “殿下是要做圣君明主的人,做景朝的圣人,不是圣贤之人。”傅清初看着他,眼神坚毅。 司徒策笑了笑,伸手将她揽住靠在肩上,“是啊,圣君明主都要有些手段。” “那又如何呢?自古皆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百姓会记得,后人会知道,就够了。”傅清初靠在他肩上,神情异常冷峻。 …… 六月仲夏,即使到了夜晚,那股热浪仍旧让人燥热难安,窗外的虫鸣阵阵,更加让人心烦。 徐轸看着程纾禾差人送来的信,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看罢,他抬眼看着坐在他面前喝茶的人,沉声道:“善仿人笔迹者众多,我如何信你?” 傅清初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朵珠花,“这个将军该认识了吧?” 见此,徐轸面色一僵,只见傅清初将腰牌放在桌上,“将军,二爷愿成人之美,让您与纾禾姑娘破镜重圆,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可此举所冒之风险,未免也太大了,将来如何能瞒天过海,将纾禾送出宫?”徐轸皱眉看着那朵珠花。 那是进宫前,他送给她的,本是一套,是迎娶她的聘礼,谁知她突然被指婚,不能送出的聘礼,便成了她的嫁妆。 “这就不是将军思虑的了。”傅清初笑了笑,“将军,事已至此,就别辜负姑娘的一片情深了。” 徐轸凝眉思索着,此事过于荒唐,可要是不答应,司徒策的手段他是清楚的。 那些参与了东宫贪腐的人,最后的定罪不止是贪腐,还有结党营私,对抗朝廷审查等。 原本杖六十的,变成了杖八十,杖八十的,变成了杖一百,杖一百的要么执行流刑,要么直接判了斩监候。 至于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那些朝廷官员,个个都下了大狱,三年五载难得出来。 太子既然已经找到他了,就证明有的是方法置他于死地。 徐轸深吸一口气,“承蒙二爷抬举,在下定效犬马之劳。” 傅清初满意地笑了笑,“将军也不必为难,这天下终究是二爷的,向二爷尽忠,也是向圣人尽忠。” 圣人对太子的宠爱与偏心,是众人都看得出来的。而如今太子有心拉拢,做个从龙之臣又有何不好? 徐轸别无选择,这也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送傅清初出门,见傅清初上车,欲言又止,倒是傅清初看出了他的犹豫,笑着问道:“下官在宫中伺候姑娘衣食起居,日后少不得还要与将军见上几面,有什么事将军直说无妨。” 徐轸拱手行礼,“司闺,纾禾她性情耿直,日后若是冲撞了二爷,还请司闺替她说说话,徐某也就放心了。” “将军此言差矣,纾禾姑娘是二爷的师妹,看在程中书与将军的面上,二爷又怎会与姑娘见怪,将军放心就是。”傅清初笑道,“前方光明等待着将军,将军不必苦恼,就此止步吧。” “不送。” 傅清初点了点头,便上了车。 马蹄声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还有百姓家中传来的欢声笑语,傅清初听了不由得掀开帘子往外看。 各家各户,或喜或怒,都显得十分安宁。 但百姓们哪里知道?有个人在为了他们,不惜赌上自己的前程与性命。可他们不知道也好,就证明这天下太平无事,也是那个人心中所愿了。 此时月色当空,落在了窗棂上。 许久没有抬头看月亮了,不管世事沧桑变幻,月亮仍旧如此。 傅清初忍不住伸手去接,看着手中的那一抹明亮,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徒策要做这人间的太阳和月亮,可是有光的地方便会有阴影,她大概就是他成为光之后的阴影吧? 思及于此,傅清初不由得苦笑一声,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走出这困境。 忠与孝,她该如何去抉择? 她放下车帘,月光被挡在车外,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那些明亮里不能示人的情绪,倒可以在黑暗中任意宣泄。 回到东宫时,已经很晚了,昭明殿却还灯火通明。她走到门外,便听见司徒策道:“你去看看,傅司闺有没有回来。” 傅清初敛了脸上的情绪,笑着走进殿内,“回殿下,臣回来了。” 闻言,司徒策笑着起身,上前扶住正要行礼的她,“辛苦了。” “能为殿下分忧,便不辛苦。” 司徒策笑了笑,眼中满是柔情,傅清初看了,心中更是苦涩。 第二十三章 爱与否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新妇进门,按理第二日便要去见公婆,但皇后身子不爽,便推到三日以后,方才进宫拜见皇后。 皇后姓卢,与先皇后崔氏情同姊妹,先皇后病重时终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先皇后病逝,便被元和帝扶为皇后。 卢皇后哪里都好,奈何命苦,无一亲生子女,养在膝下的,也唯独司徒策一子。卢皇后待司徒策犹如亲生,司徒策也对卢皇后极为孝顺,每日请安,亲侍汤药,卢皇后怜他辛苦,方才没有日日跑。 司徒策带着程纾禾进宫见婆婆,卢皇后见了十分欢喜,拉着程纾禾说了好一会儿话。 “平日里我让他不要这般操劳多休息,他总是面上答应,多半不听,日后你就多帮我管管他。”卢皇后握着程纾禾的手笑道,“他要是再不听,你便告诉程中书,打他手心。” 闻言,程纾禾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他小时候背不出书,被父亲打手心时,眼泪怎么包也包不住,却还忍着不哭。 她躲在门后偷偷地笑,被发现后,他立马偏头不看她,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还被勒令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努力憋着眼泪,那倔强又委屈的模样,甚是可爱。 只是啊,好好的,一个干净纯粹的少年,怎么就长成了今天这副阴晴不定,满心算计的模样? “阿娘这是给了她一把尚方宝剑了。”司徒策亦是忍不住笑道。 “你就是缺个人管你,日后太子妃天天在跟前,看你还敢不敢不听话。”卢皇后笑道。 “不敢不敢。”司徒策忙笑着否认。 “殿下兼着刑部的事,肩上担子重,也不是不听阿娘的话。”程纾禾笑道,“日后儿媳也会多提醒他多休息。” 卢皇后连连说好,和儿子儿媳说了好一会儿话,留下二人用午膳,方才让司徒策带着程纾禾再去拜见各宫娘娘。 路上遇见了许久不见的昭宁公主,司徒策先行礼,“姐姐这是往哪儿去?” 昭宁公主微微点头,算是还礼,“皇后娘娘说想珩儿了,早就想带着他进宫来的,不承想皇后病了,今日方听说好一些,方才过来。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昭宁公主嫁与户部尚书张瑞之子张诚,有一子张珩,方三岁。 “带着纾禾拜见各宫娘娘,刚才从贵妃处来,要往宸妃处去。”司徒策笑道。 昭宁公主点点头,忙牵着儿子道:“珩儿,快见过舅舅舅母。” 小娃娃看着司徒策与程纾禾,乖巧地行了一礼,奶声奶气地喊道:“舅舅、舅母。” 司徒策与程纾禾笑着应了一声,小娃娃忽地挣开母亲的手,跑到程纾禾身后,拉起傅清初的手,“姨姨。” 傅清初惊讶得不行,这孩子已经半年多没见过她了,竟还记得。她笑着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弯腰一把将孩子抱起来。 “你和谁来的呀?”傅清初笑着问。 小娃娃转头看着昭宁公主,“娘亲。” “哦,娘亲啊。”她亲了亲孩子的脸,“最近乖不乖呀?” 小娃娃搂着她的脖子,笑兮兮地层来蹭去,“乖。” 司徒策见了,不由得摸了摸孩子的脸,笑着对傅清初道:“珩儿难得见你,你就陪他玩一会儿吧,就不用跟着了。” 傅清初笑着谢恩,抱着孩子与昭宁公主往凉亭中去。 “在东宫还好吗?”昭宁公主看着正在逗孩子的傅清初,温柔的眼神中,满是担忧。 “一切都好,姐姐切勿挂念伤怀。”傅清初一边与孩子玩打手的游戏,一边笑道。 昭宁公主叹了口气,“我原本想向陛下求个恩典,让你到我府中来,但见太子时时离不得你……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闻言,傅清初亦是叹了口气,转而看着昭宁公主,“我在东宫还能得太子护佑,若是出去了,日子短倒也还好,要是时间久了,张家也未必能接纳。” “到时我便搬回自己府上,他家也不能说什么。”昭宁公主一脸认真道。 昭宁公主有自己的府邸,因着张诚要孝顺爹娘,这才一直住在张府。 傅清初摇了摇头,握住昭宁公主的手,“又何必让驸马为难?太子待我不错,兴许有朝一日就让我出宫了,姐姐不必为我忧虑。” 闻言,昭宁公主的眉头皱得就更深了,有朝一日,那一日又是何时? “姐姐有没有去看过哥哥?”傅清初小心翼翼地问道。 哥哥,便是指司徒礼。 说起兄长,昭宁公主的眉头皱得就更深了,她摇了摇头,“圣上不许人探视,太子为了我好,也不让我提。我也只能从侧面打听,说他整日郁郁寡欢的,也……” 昭宁公主说着,不由得哽咽,小娃娃见母亲哭,也不由得跟着哭了起来。她忙收住情绪,抱起孩子哄道:“娘亲没事,不哭不哭。” “哥哥被软禁在赵王府吗?”傅清初皱眉问道。 昭宁公主点点头,“四周都有禁军把守,只有送饭的人能进出。” 傅清初叹了口气,“只望陛下有朝一日能够开恩。” “没有用的。”昭宁公主满是失望,“也只有软禁,才能断了别人的念头,不拿他做文章,他才能活着。” 断了司徒礼与外界的联系,他才能置身事外,之后的龙争虎斗便都与他无关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家常,司徒策便派绿蔓来寻,傅清初只得辞别昭宁公主。 昭宁公主看着绿蔓笑道:“太子当真是小气,才这么一会儿便来寻人。” 绿蔓满脸赔笑:“公主息怒,是殿下要回宫了,想着司闺对宫内也不熟,便遣奴婢来寻,若是公主与司闺还有事,奴婢这就去回禀殿下。” 昭宁公主笑了笑,“算了,也不与你为难了,去回你们殿下,改日我请傅司闺到家中小叙,还请他允许。” “是。” …… 进宫前,程纾禾为如何与司徒策那些大大小小的侍妾相处而烦恼,尤其是她见过傅清初之后,就更加头疼了。司徒策一副离不得傅清初的样子,让程纾禾在心里上演了千万个她与傅清初发生矛盾,司徒策如何维护傅清初,她又怎么委屈的场景。 结果嫁进来当天,她就觉得自己之前担忧是多余的了,人家太子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她。倒是她苦大仇深了好一段时间。 每每想到此处,她就恨得牙根痒,该死的司徒策,要是早告诉她这些,她也不用抑郁这大半年。 “殿下,用膳了。”傅清初看着坐在茶几旁凝眉思索的人,试探地喊道。 程纾禾看了傅清初一眼,起身过来坐下,“今夜你不用伺候了。” 闻言,傅清初不禁有些疑惑,“许是臣哪里做得不好,让您不开心了,您说臣立即就改。” “你本是东宫女官,又不是奴婢,终日让你伺候我,你也太辛苦了些。”程纾禾一本正经道。 闻言,傅清初笑了笑,“多谢殿下体恤,臣不辛苦。” 程纾禾暗自叹了口气,心中有些不耐烦,挥退了身边众人,只留下傅清初。她让傅清初坐在自己身侧,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太子说,世子降临就可以让我走,你不去与太子同房,哪儿来的世子?” 闻言,傅清初顿时红了脸。她实在不明白,程纾禾也算是未出阁的女子,是怎么理所应当地说出这种话来的?难不成,真的是出嫁前一夜教得好? “殿下说笑了,太子要将您洁白无瑕地送出宫,可世子也得有一个出身清白的娘亲……” “啧,你糊涂啊。”程纾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太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你生了孩子,然后说是我生的,这不就是出身清白了吗?到时候就说我难产死了,棺材盖一封,谁知道里边躺了个人还是木头?” 司徒策说程纾禾耿直善良,傅清初以为他是宽慰她,怕她拈酸吃醋。徐轸说程纾禾耿直,她以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会儿傅清初是真的明白了,程纾禾是真的耿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种。 见傅清初不说话,程纾禾拉着她的手,惨兮兮道:“傅司闺,你是知道的,太子心中无我,我心中自然也不会有他,我俩相看生厌,还不如就放我早点出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权当是救我出牢笼吧。” 闻言,傅清初不由得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此事也急不得,就算此时就送您出宫,也要顾及着徐将军的前途,您啊,还是再耐心等等吧。” 说起徐轸,程纾禾又开始长吁短叹,“也不知道他会等我多久,万一又看上了别人家的姑娘呢。” “殿下已经给您保证过了,他不敢变心。” “人是善变的。”程纾禾淡淡道,转而一脸认真地看着傅清初,“不如,我花点心思,让太子喜欢我?现在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稳稳的皇后啊,还有比这更好的?” 闻言,傅清初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程纾禾当即不开心了,“怎么?看不起我?觉得我没这本事?” “怎么会?”傅清初忙笑着解释,她认真想了想,“您与殿下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如果您愿意,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倒也省了许多烦心事,如此甚好。” 听了这话,程纾禾不禁啧啧摇头,赞叹道:“不愧是太子身边人,我都要与你抢人了,你说话还如此好听。” 傅清初一脸茫然,不明白程纾禾为何说出这话,“您与太子是夫妻,怎能说抢?” “得得得,打住。”程纾禾立即叫住她,“我与他只是表面夫妻,不要乱说,要是徐轸听了去,可怎么办才好。” 闻言,傅清初无奈地笑了笑。刚才见她说得认真,还以为她真的是看透了人心易变,要另寻出路了。 “傅司闺,你到底爱不爱太子啊?竟然一点也不吃醋!”程纾禾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这个问题倒是把傅清初问住了。 爱,还是不爱呢? 第二十四章 风声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六月仲夏,京中炎热无比,今日就更甚了,自午时后更是一丝风不见,蝉声聒噪,就更让人心烦。 赵王妃李如意坐在廊下缝补衣服,赵王司徒礼坐在躺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上集结的乌云。 要下雨了。 “公子,吃饭了。”一差役垂手进来,轻声喊道。 司徒礼恍若未闻,李如意看了司徒礼一眼,放下手中的活计,准备跟这个差役去拿饭食。 却见差役赔笑道:“送饭的人说,今日必须公子亲自去。” 闻言,李如意不由得皱眉怒道:“公子身体有恙,如果公子不去就取不来,日后你们也别送了。”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差役忙作揖认错,“是送饭的人说,今日有一位贵人要见公子,还望公子前去。” “什么贵人,分明就是你们这群奴才……” “好了。”司徒礼出声制止李如意,“我去便是。” “殿下……”李如意满脸心疼地看着丈夫,忙过去扶他起身。 …… 李如意扶着司徒礼到前厅花园,见一宫人打扮的女子站在树下。司徒礼有些茫然,难道宫里终于派人来了结他了? 见司徒礼过来,送饭的差役忙给女子说,女子回头,便见衣衫破旧身形狼狈的司徒礼,泪水潸然而下“表哥……” 司徒礼大惊,忙踉跄着上前,一把扶住女子,“清初?你怎么在这儿?” 傅清初强忍着泪水,“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兄长坐下说话。” 司徒礼连连点头,到前厅坐下。傅清初让差役摆好了饭食,便将人挥退,给司徒礼夫妇夹菜,“哥哥,多吃些。嫂嫂也是。” 司徒礼看了饭菜一眼,满脸疑惑且担忧地看着傅清初,“你为何能到此处?有人知道吗?” 傅清初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太子将我从教坊司救出来,我现今在东宫当差,今日借着给姐姐送东西的由头,特地过来看看你与嫂嫂。” 说起司徒策,司徒礼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他倒是难得的好心。” 知道这二人的恩怨,傅清初也没有替司徒策辩驳。 司徒礼抬眼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满脸愧疚道:“连累你了。” “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傅清初叹了口气道,转眼向四周看了看,“嫂嫂,能否帮在外边看着,我有些话要问哥哥。” 李如意看了司徒礼一眼,见司徒礼点头,便起身出去了。 “什么事?”司徒礼问道。 “关于太子的胎记,哥哥真的见到了吗?”傅清初凝眉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晋王告诉我的,他说你之所以起事,是因为发现了太子的真实身份,太子要及时灭口。若真是这样,哥哥为什么不将此事告知圣上?” 如果真的是因为发现太子并非太子,那么司徒策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灭口,司徒礼也不会活到今日。 “告知圣上,有用吗?”司徒礼反问,见傅清初一脸震惊,他才冷笑道,“太子是嫡长子,与我们这些庶出的不一样。我们都是圣上的皇子,是他的臣,只有司徒策,才是他最重要的儿子。我们不管说什么,都是觊觎储君之位的手足相残。” “可这事关皇族血脉,江山社稷,就算不愿见手足相残,也不能装聋作哑吧?”傅清初一脸不解。 “可是那条胎记他已经重新画上去了,当年的证人也不可能出来作证,我又能如何?”说起这个,司徒礼不由得握拳捶桌。 “所以,哥哥当时准备先下手为强?”傅清初问道。 “发现他脖子上没有胎记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便找到了外祖父……” “哥哥可否将当日之事详细与我说一遍?”傅清初皱眉看着他,“越详细越好。” 闻言,司徒礼有些不解,“你要做什么?” “我如今在东宫当差,能接触太子的机会多,只有了解当日情形,才能抓住太子的把柄。我们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次了。”傅清初看着他,一脸沉重道。 司徒礼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涉险?” “傅家上下上百口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轰—— 傅清初说着,天空中落下一记惊雷,大雨顷刻而至。 “惶惶不可终日,被人耻笑的日子,我过够了!”傅清初含泪道。 司徒礼垂眸想了想,方才一一道来。 当日,前线传来消息,说圣上受伤危在旦夕,司徒策听了之后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朝中大小事务,一并由司徒礼和傅仲华打理。 忽有一日,宫中来人,说是太子病重,急召赵王。 司徒礼慌忙前往紫阳殿,见司徒策高烧不退,药也灌不下去了,司徒礼扶司徒策起来,让宫人强行撬开嘴灌下去。 药洒了出来,宫人又忙着给司徒策换衣服,司徒礼这才发现他脖子后的胎记不见了。 他心中大骇,却也不敢声张,等到司徒策烧退下后,他方才出宫,准备与傅仲华商量此事。谁知在出宫的路上,遇见了当年先皇后出家修行时,所在道观的主持云深。 云深匆忙赶路,连礼也没有行。 傅仲华让司徒礼不要轻举妄动,先拿了云深,一番威逼利诱之下,云深方才道,进宫是为了给司徒策的胎记补色。 据云深所说,太子五六岁时曾生了一场大病,先皇后抱着太子下山求医,走到一半,太子便夭折了。先皇后怕元和帝怪罪,便买了一个与太子十分相像的男童,让他刺了赤龙胎记。 司徒礼得到这个确切的消息后,内心激动不已。可当晚宫中就传来消息,说太子醒了,召他进宫。 他怕司徒策杀人灭口,当即召集了傅怀平统领的左监门卫进宫,将紫阳殿团团围住。谁曾想,司徒策早有埋伏,他刚进紫阳殿,就被司徒策的人挟持住,而左监门卫也被早就埋伏好的太子十率府的人缴了械。 “后来圣上平安回京,将此事交与太子审理,我的陈情,石沉大海。”司徒礼苦笑道,“可就算陈情送到圣上面前又如何呢?我怀疑太子身份有假,然后带兵进宫?圣上会信吗?”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傅清初不甘地看着他,“哥哥保重,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清初,事已至此,早已是成王败寇,我还能苟活于世,全因圣上还顾及一点父子情谊,你再以身试险,傅家就全都没了!”司徒礼皱眉劝道,“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哥哥没给仇人赔笑,自然不知我的苦楚,将来就算是我有什么恶果,也是我应得的。”傅清初一脸倔强道,“我去了,哥哥保重!” 傅清初说着,起身走了,李如意想要上前劝两句,可傅清初又哪里听得进去? …… 盛夏的雨,来得猛烈,走得也迅速,不叫人腻烦。 可司徒策却烦,傅清初这一走便是大半日,也不知在路上有没有被雨淋了。 “来人。” “在。” “你……” 司徒策闻言不禁抬头,便见傅清初笑盈盈地站在门外,他忍不住笑了笑,却还佯装不悦道:“我还以为,要在大姐姐家住下了。” “天晚了,猫儿要归家,耗子要归洞,我怎么可能在别人家住下?”傅清初笑着走进来,摸了摸茶壶,给司徒策倒上了一杯热茶。 司徒策牵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感觉到她手指冰凉,皱眉问道:“淋雨了?” 傅清初摇了摇头,“没有,下雨了,自然是要凉一些。”说着,将手抽回来,“别把你冻着了。” 司徒策固执地将她的手拉回来,握在手中捂着,“我哪儿这么娇气?” 傅清初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 程纾禾问她爱不爱司徒策,她无法回答,可是她心里知道,自己是爱他的。只是这爱,无法诉诸于口。她怕他认为自己也只是个儿女情长的小姑娘,担不起事。 “殿下。” “嗯?” “您以后要娶几宫娘娘啊?”她偏着头,笑着问道。 闻言,司徒策不禁笑了起来,“我这还没人呢,就开始吃醋了?” “我就问一问。” 司徒策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东宫十二宫,内宫六座,一宫中至少可安置五六人,你算算有多少?” 傅清初深吸一口气,“身体吃得消吗?” 司徒策:“……” “本宫今天就要你见识见识本宫的厉害!”司徒策恶狠狠道,说着,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往寝房去。 傅清初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像只坏狐狸。 屋外骤雨初歇,屋内云雨翻涌。 最后是傅清初筋疲力尽躺在司徒策的怀中,享受他事后的温柔。 她靠在他的肩上,想了想沉声道:“我今天去见了我表哥。” 闻言,司徒策一愣,叹了口气,“用的东宫的腰牌?” “嗯,大姐姐做了些饭食,让我带过去。”她语气淡淡道。 “他有没有给你说什么?”他搂着她,语气亦是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说成王败寇,有点愿赌服输的意思。” “赌?他确实是在豪赌,进一步,这储君之位就是他的了。”司徒策笑了笑,倒也不在意。 “他当时到底是怎么谋反的?”傅清初爬起来,看着他一脸认真地问道。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像是不愿回忆,想了想还是沉声道:“趁我生病,让傅怀平带着人来包围紫阳殿,被东宫十率府拿下了。” “他既然是有备而来,殿下又怎么知道呢?”傅清初不解地问道。 “这么大的阵仗,多少都会有些风声传出来的,我只得提前备着,结果他真来了。”司徒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该不会是听了他什么话,要怀疑我害了他吧?” 闻言,傅清初心底漏了一拍,看着他一脸认真道:“就算是风声,也总该有个方向吧?” 司徒策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笑道:“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可是从哪面墙漏出来的,殿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司徒策伸手摸着她的脸,笑道:“傅清初,我没有看错你。” “我可不得有点本事?不然日后怎么从您的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她一脸傲娇地看着他。 司徒策笑了笑,翻身重新将人压在身下,吻上她的唇,在她耳边呢喃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第二十五章 高山流水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转眼便又要到这一年的七夕了。 在家时,每到七夕,家中的姊妹必定备好了酒水果馔,姊妹们在月下吟诗作对,迎接巧娘娘的到来,期盼自己能有织女的才貌,嫁得个如意郎君。 如今七夕又至,傅清初不仅没有时间迎接巧娘娘,还得负责给程纾禾传信。司徒策既然许诺了人家这对苦命鸳鸯,总得让人看见些希望。所以命傅清初出城,将允许程纾禾与徐轸见面的书信送给徐轸。 “姑娘,久待了。” 闻声,傅清初抬眼望去,就见一身着绿沈色衣袍的男子掀帘进来。 见此,傅清初倒是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给徐轸送了信,傅清初让人买东西,支开了随行的宫人,在望江楼等着司徒简的人。 之前出宫,她就托人送信与司徒简,希望见一面。她以为司徒简最多派刘霖出面,不曾想他竟然亲自来了。 傅清初起身,笑着行礼:“三爷。” “姑娘不必多礼。”司徒简忙双手扶傅清初起身。 二人相互谦让着落座,傅清初看了司徒简身边的人。司徒简立即会意,让人退下。 “今日约三爷前来,是有些事不甚明白,还望三爷不吝赐教。”傅清初笑着给司徒简倒茶。 “何事不明?”司徒简看着她笑着问。 “三爷既然已知二爷身份,又何须我一个傅清初?”傅清初看着他笑道,“况且,若是我跳反,三爷岂不是腹背受敌?” 闻言,司徒简倒是不以为意,“姑娘若是跳反,此刻,我必然不会安然坐在此处了。更何况,傅家的清白,几十个女眷,全在姑娘一念之间了。” 傅清初勾了勾嘴角,暗想司徒策与司徒简不愧是兄弟,就连威胁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当初司徒策就说过,傅家女眷的命运全在她一念之间。 “三爷要我怎么做?”傅清初也不想与他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毕竟司徒策的人快回来了。 司徒简万没想到傅清初说话这直接,他不由得笑了笑,“这么性急,我倒是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给我下套让我钻。” 闻言,傅清初看着他,不禁冷笑一声,眼中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轻蔑:“三爷以为,我出来一次容易吗?” 司徒简知道多读了两本书的人有傲骨,但是没想到傅清初能傲到这种程度,“既然出来不容易,姑娘这次是怎么出来的?” 傅清初挑眉看着他,轻蔑之情溢于言表,放了一块碎银子在桌上,“三爷慢用。”说着,起身便走。 “姑娘,”司徒简忙起身拦住傅清初,“是在下失礼了,还请姑娘恕罪。” 他以为,傅清初不过是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姑娘,没想到,她竟然没有那么容易拿捏。 傅清初转眼看着他,冷声道:“三爷既然如此忌惮,我们就不用合作了,我没见过三爷,三爷自然也不认识我。” 她的仇是非报不可,但并非司徒简不可。 “姑娘息怒,是在下的不是。”司徒简忙道歉,请傅清初入座,“二郎在城外有一处别苑,他会在那里接见云深,为他的胎记补色,到时候姑娘将信息传于我。” 闻言,傅清初微微皱眉,“仅仅如此?三爷在东宫有人,又何必大费周折地拉拢我,徒留风险。” “那些不过是些做粗活的下人,怎能知晓二郎何时外出?况且,这么机密的事,除了身边人,谁也不知道。” 傅清初没有说话,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见傅清初犹豫,司徒简从袖口中拿出一包东西,“入秋了,二郎体虚易感风寒,麻黄本是发散风寒较好的药材。但因他体虚肺虚,且时常心悸,太医大多不敢给他开麻黄。 “他又爱喝浓茶,姑娘只需将麻黄散混入他的茶水之中,出不了几日,必定发热发汗,到时胎记绘上去的颜色自然脱落,他定然请云深进宫。 “我这包是加了料的麻黄散,效果更甚,到时我再以探望为由,请圣人出宫,我们里应外合,抓他个人赃并获。傅家便可沉冤昭雪了。” 傅清初垂眸看着那药,笑了笑,“一包怕是不够吧?” “姑娘放心,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司徒简笑道。 傅清初收下药,看着司徒简笑道:“三爷似乎忘了什么事。” “还请姑娘明示。”司徒简一脸疑惑。 “我家活着的人也还在千里之外呢。”傅清初看着他,笑容可掬。 “倒是我疏漏了。”司徒简连连道歉,“事成,我一定为傅家昭雪,一定将令堂大人等人接回京。” 傅清初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垂眸抬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 “恢复傅家的爵位,世袭罔替。”司徒简忙补充道,生怕她反悔。 傅清初的笑容深了一些,“多谢殿下。” “姑娘不必客气,这些都是在下当做的。” “只是臣还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讲。” 傅清初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我去见过大郎,他终日郁郁寡欢,加上傅家倒台,日后他也是不能成事了的。他朝殿下功成,就放他一马吧。毕竟,你们才是亲兄弟,殿下也能声名远扬,甚至名垂青史。” 闻言,司徒简不由得有些惊讶,他都还没考虑到司徒礼,她倒先想到了,说得还如此为他考虑。不得不说,这人确实有辅弼之才。 他抱拳赞叹道:“姑娘所虑之周,令在下佩服,他日功成,定还大哥一个清白,以全我们棠棣之华。” “我与大郎也算连枝同气,他能沉冤得雪,安度此生,也是告慰祖父亡灵,是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该思虑的。”傅清初沉声道。 “像姑娘这般情深义重之人,世间少有了。”司徒简笑道。 “情深义重又如何?所托非人,他还觉得你傻呢。”傅清初自嘲地笑了笑,目光落在桌上沁着油的糕点上,“如今倒是觉得,无情些,要更好,不被儿女情长所牵绊,也少却许多痛苦与挣扎。” 见此,司徒简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之所以能出门,大概是给程纾禾买东西。司徒策当真是爱极了程纾禾,这种事,竟让傅清初来做。 他也跟着叹了口气,看着傅清初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他们青梅竹马,感情自然要深厚一些,更何况,他也不是姑娘的良人。” “以前我以为沈琢才是我的良人,及事发获罪,我被软禁在家中,他跟人间蒸发似的。虽说情有可原,但他到底是我未婚的夫婿,出事了便不见人,我怎能没有想法? “后来听说,他生病辞官了。我便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为了我。可转念一想,是不是为了我,又有什么用呢?早已不是同路人了。” 傅清初惨淡一笑,“日后,就别再为这些事劳神费心了。” 司徒简皱眉看着她,眼中满是同情,斟酌再三,“若是姑娘想,日后,我定成全姑娘与沈公子。” 傅清初转眼看着他,眼中是化不开的哀伤,“我伺候过太子,在他家看来,早已是不洁之人,他是个孝子,就不为难他了。” “这可由不得他家。”司徒简笑道。 闻言,傅清初也笑,“罢了,过去的就过去吧。大仇得报,我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日后去看看我景朝的秀丽河山,也不枉此生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到时我一定给姑娘备足盘缠。” 说起这个,傅清初倒是来了兴致,“殿下也是个洒脱风流之人,若不是日后要肩负我景朝山河,我倒是想邀殿下同游。只是啊,这天下,需要殿下。” 听了这话,司徒简内心十分受用,看傅清初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语气认真道:“别处不可,这长安的高山流水,在下还是能陪同姑娘一观的。” 闻言,傅清初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讶,高山流水吗? “承蒙殿下不弃,日后傅某定效犬马之劳。” “多谢姑娘。” …… 傅清初回宫时,已到了晚膳时分,宫人说太子正陪同太子妃用膳,她又才往程纾禾寝宫去。 程纾禾见傅清初回来,很是高兴,忙拉着傅清初坐下一起用膳,毕竟和司徒策吃饭,实在是食不知味。 “去传个话,竟去了这么久。”司徒策一脸不悦道。 傅清初笑了笑,正准备解释,便听见程纾禾不高兴道:“人家姑娘好不容易出一趟门,逛逛街你都要管。” 司徒策:“……” “将军让我去买古楼子,所以耽搁些时候。”傅清初笑道,忙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桌上。 程纾禾闻言,顿时高兴得不行,忙放下筷子,就要拆开。傅清初忙止住,“冷了,吃了容易闹肚子,拿下去热一热再吃。” “唉,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啊。”程纾禾咬牙切齿道,“一天管这管那,这也不准那也不准。” 说是这样说,但还是让人拿下去热了。 “也给殿下买了些东西。”傅清初笑道,说着将手边不大不小的瓶子拿上来,“入秋了,空气干燥,吃些枇杷膏,对肺好。” “惠安堂的吗?”程纾禾一脸兴奋,“我先替殿下尝尝。” 司徒策再次:“……” “你什么都想尝。”司徒策好笑道,但到底没有阻止她。 傅清初看了司徒策一眼,不由得笑了笑,转而对程纾禾道:“据说今年的秋梨极好,明儿我为太子妃熬一些秋梨膏可好?” 程纾禾抿着汤匙,开心地点头:“极好极好,我们一起熬,我给你削皮。” “殿下要不要一起?”傅清初转眼看着司徒策,偏头笑着问道。 司徒策看了她一眼,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极好极好。” 第二十六章 七夕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络角星河菡萏天,一家欢笑设红筵。香帐簇成排窈窕,金针穿罢拜婵娟。” 七夕,本是女儿节,是姑娘们向织女乞求智慧与技能的日子。但不知何时,人们将银河两岸的两颗星宿,想象成了一年才能见一次面的情侣,这个节日逐渐便又多了几分旖旎柔情。 这一日未出阁的女子乞巧,出阁了的妇人乞求与丈夫天长地久,都是希望自己有个好归宿好结局。 民间如此,宫中亦是如此。 司徒策既然暂时做了那狠心的王母,这一日,也该让人家有情人共度良宵。趁着夜色,他带了程纾禾出宫见徐轸。 那二人,本以为此生都只能形同陌路了,如今再见,宛若劫后余生,二人都不由得潸然泪下。尤其是程纾禾,抱着徐轸哭得不能自已。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轸搂着她,亦是哽咽道:“不会……不会了。” 傅清初笑着看了司徒策一眼,司徒策亦是转眼看她,抿嘴笑了笑,转身走了,傅清初也转身跟上。 “你就在这儿伺候吧,不用跟着我。”司徒策对身后的李平道。 李平一脸迟疑,“可是……要不让别人在这儿伺候,奴才跟着爷。” “你留在此处安全些。” 李平留在此处,就算有风声透露出去,也只是太子与太子妃歇在了木生别苑。 司徒策语气平静,但显然不愿再说此事,李平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从木生别苑出来,司徒策看着傅清初颓唐不安的样子,牵起她的手淡淡笑道:“哪里就真的只有你我?” 傅清初愣了一下,方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堂堂一太子,又怎么会没有暗卫呢。 思及于此,她便放下心来了,但同时心也悬了起来,有暗卫吗? …… 民间的七夕,要比宫里热闹得多,街上吃的喝的,穿的戴的,琳琅满目,种类齐全。卖灯的杂耍的,说书的卖唱的,各色人等,应有尽有,十分热闹。 傅清初与司徒策漫步在热闹的街头,感受着这人间烟火气。这种街头市井的热闹繁华,对傅清初来说本不算什么新鲜事,但这一年来,体会尽了家破人亡的悲凉,这样的繁华与热闹,于她而言恍如隔世。 “你看那个灯好看吗?”司徒策站在一卖灯的摊位前笑着问。 傅清初抬眼看去,是一盏牛郎织女相会的宫灯,画得十分精致。 “你说他们算不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傅清初看着灯,答非所问道。 闻言,司徒策不禁转眼看着她,忍不住笑道:“我就在身边呢,这就多愁善感了?” 傅清初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是有些矫情了。 “不过,我不喜欢他们的故事,一年见一次,太苦了。”说着,她指了指一盏画着海棠花的宫灯,“我要这个。” 海棠花,解语花。 我多想让你知道我心中的苦涩,你又是否有苦涩没与我说? 司徒策给傅清初买了灯,二人又看了会儿杂耍。傅清初买了几盒胭脂和香粉,说是要送给程纾禾与绿蔓。 “姑娘看看香囊?我这香囊可不一般,都是来自西域的名贵香草制成了,把它挂在身上可驱虫解乏,挂在床前,有助于安眠。”卖东西的妇人一个劲儿地给傅清初推荐,“你看这花儿,绣得多好啊。” 傅清初拿着香囊,转眼看着司徒策,笑着试探道:“买一个?” 司徒策抿嘴笑了笑,“一共多少钱?” “一百文。” 付了钱,傅清初装好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却将香囊系在他的腰间,“以后少喝点茶,早些休息。” 司徒策笑了笑,“好。” 二人逛了好一会儿,路过卖馄饨的摊子,司徒策问傅清初饿不饿,傅清初忙点头,“饿死了。” 司徒策要了两碗馄饨,转眼就见傅清初在摆弄今日买的东西,要将哪些分给哪些人。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司徒策笑道。 拿他买给她的东西送人,人情都是她的了。 “那我回去就给姑娘说,这是二爷送她的胭脂,给绿蔓说,这是二爷送她的香粉。”傅清初将东西收起来,说得一本正经。 司徒策:“……” 还不如不说。 “姑娘,行行好,赏两个钱吧。” 傅清初闻言,就见一衣衫破旧的妇人走到她跟前,满脸渴求道:“姑娘,行行好,赏两个钱吧,回家给孩子看病。” 她一脸为难,今日她一文钱也没带,转脸求救似的看向司徒策。司徒策恍若未闻,一脸淡定地喝茶。 “二爷?”她小心翼翼地喊道。 司徒策看了妇人一眼,“令郎生的什么病?” “公子……”妇人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孩儿他爹半年前上山采药摔死了,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前些日子,小儿给人家砍柴,也从山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腿,至今还在家里躺着……” 妇人说得泣不成声,引得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纷纷说可怜。 “要是能替她,我都愿意替他去死了,可怜他才十二岁啊……” 妇人声泪俱下,听得傅清初也不禁动容,转眼看着司徒策。司徒策亦是眉头紧锁,从怀中拿出一块银子,“快拿去给他看病吧。”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妇人拿了钱,忙给司徒策磕头,“菩萨一定保佑您大富大贵。” “快去吧,别耽误了。”司徒策沉声道。 妇人一边道谢一边起身,傅清初忙站起身来喊住她,“大嫂子,你把这碗馄饨也带上吧。” “多谢姑娘了,我要忙着给孩子抓药,就不用了。”妇人说着,拿着银子,消失在了人群中。 众人称赞了傅清初与司徒策是大善人,傅清初却还挂念着那妇人与孩子,“矜寡孤独,这对母子就占了俩,也不知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京城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 司徒策垂眸吹着馄饨汤,淡淡道:“世上的事,有好有坏,世上的人,亦是如此。” 傅清初转眼看着他,心中有些不解。他不是要做到海晏河清?要他的百姓都吃得饱穿得暖?为何此时又如此冷静? 她托腮看着妇人远去的背影,顿时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司徒策看着她,“再不吃就坨了。” “可有的人没得吃呢。”她不解地看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忍。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你不好好吃饭,以后他们怎么能吃饱饭?”司徒策说着,将吹冷的那碗馄饨推到她面前,自己端过了她的那一碗。 闻言,傅清初方才明白过来,他哪里是过于冷静,是太清楚这天下如何了。他目前能做的,就只能是养好身子,为了他的百姓,他的海晏河清。 吃过宵夜,也快到宵禁了,傅清初以为要回木生别院,司徒策却带着她朝反方向走。 “今晚还回去,不是招人恨吗?”司徒策好笑道。 傅清初:“……” 那二人敢恨你? 但也乖乖地跟着他走。 转过几条巷子,听见有妇人喊孩子回家睡觉了。傅清初抬眼,就见一群孩子还在游戏,妇人喊了几声不见人回家,生气地喊道:“张礼富,是你来还是我来?” 小孩儿闻声,忙丢了手中的棍子,他娘却已经走出门了,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和你爹一个德性,不给一点颜色看看,以为我和你们说笑。” 妇人领着孩子往回走着,转身就见傅清初与司徒策,顿时变了脸色。 “你——” 傅清初一脸惊讶地望着妇人,这不是刚才向他们乞讨的妇人又是谁? 她丈夫不是死了吗?孩子不是摔断了腿吗? 妇人做贼心虚,扯着孩子匆匆走了,进了家门,立即落了锁。 傅清初:“……” “她——”傅清初一脸震惊地看着司徒策,“她是个骗子!” “嗯。”司徒策笑着看着她。 “她怎么能编出那种谎话?不行,我要去找她理论!” “好了,”司徒策忙拉住气势汹汹的人,笑道,“别白费口舌了,也没有多少钱。” “不是钱的事,是她骗了我!” “骗你的人多了,不多她一个。”司徒策笑着哄着,“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以后长记性就是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傅清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司徒策笑着点头,傅清初就更生气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人那么多,也不好当面拆穿,到时候倒是我们不占理了。”司徒策和声道。 当时那么多人围观,要是与那妇人吵起来,众人估计得认为他们不仅不做好事,反倒去污蔑别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骗子?”傅清初皱眉看着他,十分不解,“难道你被骗过?” “从买灯开始,她就一直跟着我们了。” 傅清初:“!?” 司徒策给她买了一盏海棠琉璃灯,花了二两银子,哪个没钱的敢买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既然有钱,估计就不在乎那么几钱散碎银子做善事了。 骗子一般骗不了穷人。 因为穷人没钱可骗。 第二十七章 各抱地势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见傅清初还未从被骗的愤怒中缓过来,司徒策不由得笑了笑,柔声哄道:“好了,这也不怪你,被骗的也不止你一个。” “可就任由她这么骗下去?” “不会,已经有人去报官了。”司徒策淡淡道。 傅清初:“……” 所以,他是真的有暗卫。 她握了握手,心中有些忐忑。 司徒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沉声道:“王孙公子,包括你,都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天下的辛酸苦楚,能知一二,也不算是‘何不食肉糜’了。 “有的人为了过得好一些,劳身劳心,而有的人就只会投机取巧坏事做尽。所以我才说,这世上的人有好有坏,他们给你看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看的。 “有些时候同一件事情,史书上写的,和话本子写的,甚至可以大相径庭,南辕北辙。你读过《史记》《汉书》,也应该知道,想要确切地了解一件事,就得查看很多个列传。 “就像‘巫蛊之祸’,哪一个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有翻遍当时人的列传,方才知晓。而一个人,在一件事情中,他是这个形象,在另一件事中,又是另一个形象。 “别人说的话,站在他的角度,也许是真的,而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就是假的。没有谁会说对自己不利的话,真的假的掺在一起,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你分得清吗?” 傅清初听得手脚冰凉,心差点从胸腔中跳出来。她知道,司徒策已经知道司徒简拉拢她的事了。现在是在提醒她,司徒简在骗她。 想来,他真的担得起宽厚仁德四个字,被身边人背叛了,还如此悉心教导。要是换了别人,她不知道都死了几次了。 可是,他说的又有几分真假呢? 他与司徒简,不过是各抱地势罢了。 见她不说话,司徒策也没有再追问。响鼓不用重槌敲,以傅清初的能力,定会将这话听进心中,他给了选择,她自会选择。 二人说话间,来到了一座宅院前,傅清初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以为是司徒策安排的,正想问他今晚去哪儿,便见他上前,对门子道:“这位小哥,麻烦通报一声,就说崔策来访。” 那门子听了这话,看了司徒策一眼,忙行礼:“小的罪该万死,竟不认得二爷。二爷里边请,老爷说过了,二爷回来只管请进屋,不用通报。” 崔? 难道,这是司徒策的舅舅家? 想来也是了,他微服出游,既不去木生别苑,也不住店,还能安心住下的地方,恐怕就只有崔氏的府邸了。 门子引着人往里走,到前厅前喊道:“老爷,二爷回来了。” 屋内的人闻声,都站了起来,为首年过半百的男子见了司徒策就要跪,“草民……” “义父万万使不得。”司徒策忙将男子扶起来,“应是孩儿向您行礼才是。” 他忙扶男子坐下,站在男子跟前,“崔策见过义父,给义父请安。”说着,便要下跪。 男子忙一把扶住他,“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司徒策起身,对男子道:“义父,这是内子。清初,这是我在青云观时,救过我命的张老先生。” 傅清初本就对他有这么一位义父够惊讶了,没想到他还称自己为内子。 “见过……义父。” 她几经权衡,还是跟着他喊义父。 想来,七夕夜不带妻子出游,难不成还能带个侍妾?既然他都如此说了,她也不管是否僭越了。 张敏笑着点头说好,“快些起来,都坐,别站着了。” 司徒策挨着张敏坐下,另一个中年男子方才上前下跪行礼:“臣张毓见过太子,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司徒策垂眸吹了吹杯中的茶,呷了一口,方才淡淡道:“二叔免礼。” 张毓,张敏之弟。 “谢殿下。”张毓说着,起身垂手站在司徒策身前。 “二叔最近身体怎么样?”司徒策放下茶杯淡笑着问。 “劳殿下挂念,臣身体康健。”张毓沉声道。 “秋粮就快入仓了,各地征税是国之大事,二叔所辖的蓝田县乃京中大县,秋收后,二叔就要辛苦些了。” “税收大计,关乎国本民生,此乃臣之本职,不算辛苦。” 闻言,司徒策满意地笑了笑,稍稍往后倾了一些,看着张毓笑道:“国计民生,此话不错。为国也就是为民,为民也是为国。” 闻言,张毓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发问。司徒策看着他,眼神慢慢冷了下来,“但二叔似乎不明白这个道理。” “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张毓忙跪下。 司徒策阴沉着脸看着他:“按税法,每丁每年要向朝廷纳粟二石,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去年蓝田却向每户多增收了一石、一丈,迫使许多多口之家逃出蓝田。可有此事?” “殿下,去岁增收,实则因为前年蓝田遭灾,朝廷免去了蓝田一年的赋税。但去岁蓝田丰收,渭南又遭洪灾,几近无收,臣才决定蓝田增收一石一丈,以缓渭南之缺。” 闻言,傅清初不禁挑眉,这么个做法,她确定张家确实有大恩于司徒策了。不然司徒策不会容忍他到如今。 “二叔倒是将‘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的做法贯彻到底了。”司徒策冷笑道,“那么我问你,蓝田百姓逃亡了,他们的土地呢?可有收回?” “回殿下,百姓出逃时,已将……已将土地卖了。”张毓心虚道。 “买的都是些什么人?买卖土地不能超出一定份额,你可下去清查了?”司徒策看着张毓冷声问道。 张毓无言以对,显然是没有清查。 “你是否也参与了土地买卖?”司徒策追问道,“还是说是那些买地的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臣不敢……” “你敢不敢我自然清楚,”司徒策愠怒道,“今年蓝田的税,各自减一。今年征税前,去查清究竟是哪些人多买了地,多买的,按照每亩十斤的税给我收上来。至于那些免税的,他家去年是多少地,今年多了多少地,按照每亩二十斤的税收上来。” “殿下……”张毓忙喊道,“这么做,臣……怕是要死于非命啊。” 那些免税的,哪个不是世家大族,皇亲国戚?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哪里得罪得起? “他们逼得天子脚下的百姓也流离失所,该死于非命的是他们!”司徒策冷声道,“过几日圣旨就下来,我会派兵部与大理寺的人与你一同去收税,谁敢阻拦就是抗旨。” 话说到此处,张毓也不好再说什么,反而是张敏一脸担忧:“那些买地的都是世家大族,在朝廷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我还听说,感业寺也参与了买地。若是逼得急了,他们怕是又会闹出什么天象来……到时……” 到时真闹出什么太子星冲帝星的天象,他现在可没有世子为他出家。 “这些出家人,光吃饭,不干活,也是时候为景朝出点力了。他们有他们的天象,青云观就没有青云观的天象?”司徒策沉声道。 闻言张敏脸上仍有疑虑,但再往深处,就不是他该问的了,遂没再说什么。 司徒策抬眼看着张毓,“二叔,蓝田离长安很近,又很远,怎么走远,怎么走近,你应该清楚。” 闻言,张毓不由得看了司徒策一眼,沉声道:“臣明白。” 所谓近,便是他做好了这次征收,成了司徒策的得力干将,就能走到权力中心。而远,便是他做不好这件事,也就仅仅止步于此了。 “天色也不早了,二叔也早些歇息吧。”司徒策看着他淡淡道。 张毓告退,张敏方才叹了口气:“我也时常劝导他,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是你提拔他上去的,不能给你抹黑,谁曾想。”说着,张敏又不免叹气,“我看他这官儿,也不是好官,趁早给他罢了,省得闹出事来,牵连到你。” “二叔做事知轻重,义父不必过分担心。”司徒策宽慰道。 张敏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他了,你义母也时常念叨着你,我这就让人喊她出来。” 见过义母高氏,张敏便安排他二人休息了。值得一提的是,高氏送了傅清初一套纯金的首饰,做工精致得很。说是送给他们新婚的贺礼。 傅清初拿着一支金凤簪,笑道:“张家人对你是真的好,这一套首饰做下来,少不得几两黄金。” “这都还是少的了,听说我要娶亲,就连聘礼都给我准备好了,我左推右辞,方才说只给新妇打一套首饰。”司徒策接过簪子,给她插在头上,认真看了看,“真漂亮。” 傅清初抿嘴笑了笑,“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那些泥塑的死物,用什么金装。”司徒策不屑道。 说起这个,傅清初又想起张敏说的那些话,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义父说的那些话,也不无道理,咱们还是需防备些。”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 见他已有主意,傅清初也不好再问,免得他怀疑自己在套话。 “之前你说张先生救过你的命?倒也没听你说过。”傅清初转而问道,她实在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境遇,才能够让司徒策认一介布衣做义父。 闻言,司徒策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没有他家的帮助,我兴许早就死了。” 第二十八章 祭祀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七夕的夜很静,月华如水,银汉迢迢。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多了许多柔情。 司徒策将傅清初搂在怀中,说着那些他没有提过的曾经。 “从我记事以来,就一直过得很苦,母亲除了砍柴挑水浆洗衣服之外,还要替人家做些针线活。我记得三岁那年吧,母亲为了给我做件新衣服过年,把眼睛都熬坏了,后来她眼睛就不好了。最怕的就是下雨了,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 傅清初闻言,不禁皱眉,“就算是圣上没办法管,崔家的人,也不能管吗?” “出家人要是和红尘中人藕断丝连,还叫出家吗?”司徒策叹了口气,“前三年是秦王监视得最严的三年,我们要是过得好一些,他们又怎会放心呢?” 傅清初一脸心疼地看着他,捧着他的脸,“委屈你了。” 司徒策亦是捧着她的脸,笑得不以为意,“都过去了。” “后来我逐渐长大了,虽说身体一直不好,但也能帮母亲做事了,给菜园子拔草捉虫浇水,这些我都做过。山下若是赶集,母亲去卖布卖鞋,也带着我下山去买些纸笔,教我写字。若是卖得多余的钱,母亲就给我买一块儿糖尝一尝。 “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吧,父亲偷偷来看过我一次,我躲在母亲身后,不敢喊他。父亲离开的时候,我躲在门后悄悄地望着他远去,我记得他说,他一定会带我们回家。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家意味着什么,只是后来就盼望他来,他能给我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说到此处,司徒策不禁笑了笑,“母亲把那些糖啊,糕点啊,藏起来,说一天只能吃一块。后来兴许是她忘了,糕点就放坏了。我看着长了霉的糕点,心想着应该没什么事吧,就偷偷捡起来,正准备吃的时候,母亲就过来给我丢了,我委屈得哇哇大哭,母亲也抱着我哭。” 傅清初早就听得泪流满面了,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哭得泣不成声。她无法想象,他这般矜贵的人,竟然过过那种日子。 司徒策见此,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人,“都过去了,好了不哭了。后来日子就好过了,父亲和舅舅能给我捎东西了。义父的儿子,也算是我哥哥吧,他身体也不好,算命先生说啊,要出家方能平安。他来了我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我和他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家里给他送东西,他都分一半给我。他还说家里要给他找替身,找好了,他就不用在青云观了,还说也给我找一个。” 说到此处,司徒策不禁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但是替身还没找到,他就得了疟疾。张家人把他接回家去,没多久我也得了这个病,发烧、抽筋,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咬断了。母亲背着我下山求医,但因为没有钱都被拒之门外,她没办法,就求到了张家门口。” “为什么没有去找你舅舅?”傅清初皱眉问。 “当时张家还没有搬过来,离青云观近得多。” 闻言,傅清初心疼得不行,看着他委屈道:“你受苦了。” 司徒策叹了口气,淡笑道:“没事,都过去了。母亲求到张家,张家也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好不容易得了一棵人参,也分了我一半。后来,我挺过来了,哥哥却……”说起这件事,司徒策有些哽咽,“我在想,如果那颗人参都给了哥哥,他是不是就……” 傅清初捧着他的脸,卷起袖子给他擦眼泪,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是义父唯一的儿子,后来母亲让我认他父亲为义父。清初,将来我是要给义父养老送终的。”他看着傅清初,说得认真。 傅清初重重地嗯了一声,“我陪着你尽孝。” 说起尽孝,司徒策不由得想起之前傅清初因为哀戚父母,顶撞他的事。 人心都是肉长的,被杀的,被流放,可是她的生身父母啊。 她陪她尽孝,可是她的孝道呢?又怎么尽?最起码,他现在无法回答她。 他将傅清初紧紧地搂进怀中,亲了亲她的鬓角,“不难过了,我还有阿耶,还有你,还有义父义母。” 闻言,傅清初更加泣不成声,紧紧地抱着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 七夕过后便是中元节,今年的秋立在了中元节这一日。今年的中元节是大日子,一是悼念先祖,二是立秋后谷物结实,若是风调雨顺,这一年便又是一个丰收年。 秋收祈福是景朝每年立秋必举行的仪式,因着是明德皇后的祭日,这一日,又格外的隆重些。 京中城外多山峦叠翠,群山连绵起伏,如同碧青屏障,将京城围于群山之间。群山间的三大主峰最为著名,三座主峰一字排开,左右的云崖峰与雪凌峰低于中间的青云峰。 云山雾岚笼罩其间,景致风光甚好。 青云观便坐落于诸峰之首的青云峰之巅,因着明德皇后曾在此出家,名气逐渐盖过了景朝第一大寺感业寺。 这一日,元和帝率领皇后皇子、文武百官,到青云观祈福,主持云深亲自前来迎接。 云深是个年过半百的道姑,当年明德皇后带着世子在青云观出家时,云深对她们母子颇为照顾。明德皇后回宫后,立即提拔云深做了主持。 “这些年陛下对青云观的照顾,老身感激涕零。”云深稽首道谢,满脸的虔诚。 元和帝虚扶了一把,淡笑道:“这也是明德皇后的心愿,仙姑不必客气。” 说起明德皇后,云深叹了口气,垂眸道:“陛下对明德皇后伉俪情深,明德皇后在天有灵,也会感念陛下,保佑景朝风调雨顺。” 元和帝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吧,先去进去吧。” 云深带着众人进了大殿,元和帝领着皇后皇子、文武百官焚香祷告。 祈福后,元和帝带着皇后及各位皇子皇女,前去祭拜明德皇后。云深便让小道姑准备好素斋,等皇上用过斋饭后再行回宫。 明德皇后虽说是在青云寺出家,但到底是有别于别的道姑,当初崔家动用了一切的关系,将妹妹与外甥,搬到距离青云寺不远的一处院落,让他们母子有个清净的住处。 傅清初跟在司徒策身后,进了他们当时住过的屋子。 屋子显然是后来修缮过了,并没有司徒策说的那般破败。正厅内香烟袅袅,供奉着明德皇后的牌位。屋内正中悬挂着明德皇后的画像,画中的明德皇后神态安详,面带微笑,倒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风范。 众皇子皇女祭拜结束后,元和帝留下司徒策说话,其余众人都退了出来,到别处安歇。 傅清初本在屋外伺候着,司徒简临走前看了她一眼,她立即会意,对程纾禾说是更衣,便躲了出来。 傅清初出了后院,沿着鹅卵石路往山后走。路两边的松树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上,司徒简站在路尽头的亭子内等她。 “此处未免也太冒险了些。”傅清初看着司徒简皱眉道,“万一有人过来。” 司徒简倒是不以为意,“爬了一路的山,老七都累得不想动了,更何况别人?” 说是这样说,可傅清初还是有些不放心,“还请殿下长话短说。” 见傅清初不放心,司徒简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一把拉了她的手腕,往林中深处去。 “这里总该没有人来了吧?” 此处已是后山林中,杂草丛生,显然少有人来。 傅清初看了周围一眼,见没人跟来,方才道:“殿下找我何事?” “我给你的东西,可用了?”司徒简问道。 “药下猛了会死人的,总得一步一步地来。”傅清初皱眉道,“也不急于一时。” “我是怕姑娘一时心软。”司徒简笑道,“毕竟这一路来,我见老二对你比对太子妃都关心得紧。” 闻言,傅清初不禁挑眉笑了起来,“嫌我办事不力,殿下大可找别人。” 见把人得罪了,司徒简又忙赔笑,“那个云深你可记住了?” 傅清初点点头,“殿下有何安排?” “我已经拿到了云深的招供,她如今已是我们的人。今日她会提起当年明德皇后带司徒策下山看病之事,引起圣上警觉怀疑。姑娘回去将药下得猛一些,老二定然招云深进宫,到时我们再拿个人赃并获。”司徒简冷笑道,“此事成功与否,就看姑娘了。” 闻言,傅清初不禁皱眉,“如果云深临阵倒戈呢?毕竟是她先犯的欺君之罪,到头来反咬一口,殿下可有退路?” “这你不必担心。”司徒简胸有成竹道,“当年知道此事的,也不止云深一人。” “还有谁?”傅清初不解地问,当年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云深,也就只有当初那个看病的大夫了。 难道张家人也倒向了司徒简?死的那个是真正的太子,而活下来的是张家那个孩子? 就算真是这样,张家就不可能倒向司徒简了。 既然如此,还有谁知道此事? 司徒简笑了笑,“说了姑娘也不认识。” “殿下这是防备着我?”傅清初笑着问。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只是每个人的任务不同,也不必人呢是,就算是出了纰漏,也还能保全大局。” 傅清初勾了勾嘴角,没说话,转而从袖中拿出两张纸,“近日我也想了些事,殿下助我报仇不假,但更多的其实也只是利用。高鸟尽良弓藏的事我见得多了,如今想问殿下要个保障。” 闻言,司徒简不禁皱眉,“什么保障?” “这有两张字据,算是殿下给我的承诺书,若是殿下事成之后又反悔,我也有个要挟。”傅清初拿着字据笑道。 “这就不必了吧。”司徒简笑道,“我又怎么知道姑娘将这字据拿去有何用处呢?” 万一是司徒策设下的圈套呢? 傅清初收了字据,笑道:“殿下对我都如此防备,我如何不能有个傍身的?不签也可以,但殿下总得给我一件信物,不然这事,也做不成。我一家老小在凉州还能活着,我在太子身边,也还算过得去。 “至于仇嘛,事到如今大郎都不想了,何况我哉?只要我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见司徒简没有说话,傅清初转身就走。 “三姑娘,请等一等。” 傅清初转眼看着他,“殿下可想好了?” 司徒简一边过来,一边解下腰间的佩玉,“这是我行冠礼时,陛下所赠的佩玉,算是信物了吧?” 傅清初收下佩玉,笑道:“入秋之后,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冷了,还请殿下静待佳音,必定五谷丰登。” 司徒简笑了笑,“等着姑娘。” 第二十九章 请君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立秋后,天气果然一日比一日凉,司徒策虽说将息得仔细,但到底身子弱,受不了一点风。 这不,中秋前从刑部回来,受了些风,便开始咳嗽。 傅清初拿了熬的秋梨膏给他吃,他一脸为难,“能不能缓缓?” “吃!”傅清初不容置否道。 “太甜了,牙疼。” “你咳起来我心疼。”傅清初一本正经道。 司徒策:“……” 程纾禾见了乐不可支,一边剥橘子一边嫌弃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也不害臊。” 司徒策瞪了她一眼,转眼看着她手中青橘,皱眉道:“这不会是花园里的橘子吧?” “是啊?不能吃吗?”程纾禾一脸莫名,说着便吃了一瓣。 “都还没红呢,也不嫌酸……” 司徒策说着,顿时觉得哪里不对。见司徒策住了话头,傅清初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更是异彩纷呈,不禁转眼看着程纾禾,“你……不会是……” 她实在是说不出口,毕竟她和司徒策表面上还算是“恩爱夫妻”。 “想哪儿去了你们?我从小就爱吃酸的!清初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程纾禾没好气地瞪了司徒策一眼,“你俩不愧是天造地设,哼!” 程纾禾愤愤地又吃了一口橘子,看得司徒策牙酸,忙接过秋梨膏喝了一口,这才缓过来。 傅清初:“……” 这倒是个好办法。 …… 尽管傅清初照顾得仔细,但司徒策还是发烧咳嗽的风寒症状都来了一遍,傅清初心想,幸好司徒简还懂徐徐图之,这要是再加大点剂量,司徒策非交代了不可。 其实那样也好,也省得他还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啊,下药这事儿,他的细作还没这个机会。 “东宫刚好在这垭口边上,风自然就要大一些,若是方便,搬到个背风的地方,兴许就好得快了。”傅清初坐在床边,看着他担心道。 司徒策蹙眉喝下苦涩的药汁,漱了口方才道:“木生别苑倒是干燥暖和,但若是我搬过去了,怎么都会惊动圣上,我实在是不想他担心。” “这么病着,圣上方才担心,依我之见,明儿若是出太阳暖和些,咱们还是得过去。” 司徒策想了想,“也好,一切从简吧,以免动静太大,惊动了圣上。” “好,我这就去安排。”傅清初笑道。 傅清初安排好了车驾,扶司徒策上车前往木生别苑。同时也安排好了送信的人,一封送往晋王府,一封送往青云寺。 …… 且说云深接到信之后,便匆匆往木生别苑赶,宫人引着她进了花厅,抬眼便见傅清初坐在主位上,见她来了,忙笑着起身。 “仙姑,清初这厢有礼了。”傅清初笑道。 云深有些疑惑,却也还礼道:“贫道稽首了。” 傅清初看了边上伺候的绿蔓一眼,绿蔓会意,引着边上伺候的宫人退了出去。 “此次召仙姑前来,也如往常一般,只是太子刚歇下,仙姑稍待。”傅清初看着云深,客气地笑道。 “姑娘客气了,能为殿下办事,是贫道的荣幸。” 闻言,傅清初不禁挑眉,笑道:“宫中殿下尚多,也不知仙姑指的是哪一位殿下。” “姑娘说笑了,都到了木生别苑,还能是哪位殿下?” 傅清初点点头,笑得和煦:“这里只有你我,仙姑但说实话无妨。我既然能以太子的名义请仙姑至此,自然也有法子保得仙姑平安。木生别苑待会儿还要来些客人,到时候仙姑若是说了什么我不喜欢听的话,仙姑多年以来的修行,可能就要白费了。” 云深闻言,不由得心头一惊,忙下跪求情,“还请姑娘明示。” 傅清初勾了勾嘴角,拿起手边的包袱,放在云深身边,“这里边的东西,你待会儿用得着,客人来了,你就说是太子召你来的。至于召你前来做什么,你看了东西自然会明白。但凡说错一个字,我保证你无法活着走出木生别苑。” “小道不敢,小道不敢。”云深忙点头说是。 “来人,送云深仙姑到殿下寝房外候着。” 绿蔓推门进来,“仙姑,这边请。” 云深忙收了包袱,跟着绿蔓去了。 …… 且说司徒策喝了药歇下后,睡得不甚安宁,梦中尽是云深当时给他刺胎记时的场景。他咬着毛巾不敢发出声音,明德皇后紧紧捏着他的手,告诉他如果忍不下这一时的苦,这一辈子就完了。 他拼命让自己从梦中醒来,却又跌入了另一个梦境。大哥拿着剑指着他:“你这个野种,赶紧滚下来,我念着这么多年的情义,好歹留你一个全尸!” “大哥,你冷静一点,你告诉我,是谁给你说的这些,我能保你平安!” “野种,废话少说,受死吧!” 司徒礼拿起弓箭,一箭射在了他的心口上。 司徒策猛然惊醒,抬头看着漆黑的屋顶,满身大汗,惊魂未定。 “吱呀——” 门被推开了,他转眼,就见元和帝铁青着脸走进来,司徒简与傅清初跟在其后,冷眼看着他。 他忙起身,但因病得太厉害,根本没什么力气,身子不稳地从床上摔了下来,一干宫人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扶。 元和帝冷眼看着他挣扎着爬起来,眼中是压抑着的滔天怒火。 “儿臣见过陛下。”他衣衫单薄地跪在地上。 “你不是我儿!你是张敏的儿,张瑾。” 他心头陡震,心中的委屈无以复加,哽咽道:“陛下……我真的是您的儿子……” “我儿子早就死了,你脖子上的胎记是刺上去的,云深与张家人都承认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元和帝大怒,“你与崔氏,骗我好苦啊!” 听着元和帝一口一个崔氏,司徒策只觉得肝肠寸断,抬眼望着元和帝,满脸绝望:“若不是崔氏,您能不能做这个皇帝,都还两说。” 元和帝怫然大怒,一脚踹在他的身上,“来人!将这个冒充太子的罪人,带下去,隔日问斩!” 侍卫上前,一把将司徒策从地上架起来,拖着往外走。 司徒简一脸得意地望着他,他冷笑一声,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局。他转眼看着傅清初,傅清初眼神冰冷,看着他宛若看一个死人。 他心头一阵刺痛,苦笑道:“你到底还是听了他的。” “是你逼得我家造反,今天你也试一试当乱臣贼子的滋味。”傅清初冷笑着,忽地抽出侍卫的刀,猛地朝他捅来。 “殿下……殿下……” 司徒策猛地睁开眼,就见傅清初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见他醒了方才松了口气,忙用手绢给他擦汗。 “做噩梦了?”她单手捧着他的脸,柔声问道。 他愣了一下,伸手去摸傅清初的脸,她忙双手握住他的手,“我在,殿下,我一直在。”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她疼得皱眉,却没有缩回去,反而担心地问:“怎么了?” “你这么疼,就不是在做梦了。”他淡淡地笑道。 傅清初:“……” 她笑了笑轻抚他的唇,低头吻他,却被他躲过了,见她不解,他忙解释:“传染给你怎么办?” 傅清初笑了笑,捏住他的下巴,不容置否地吻了上去,“传给我,你就好得快了。” “不许胡说!”他当即拉下脸。 傅清初抿嘴笑了笑,就听见门外绿蔓道:“殿下,圣上与晋王前来看望殿下。” 闻言,司徒策不禁皱眉,倒真的如梦中一般一同来了。 …… 司徒策梳洗更衣,这才出来见元和帝,却见云深已经跪在了正厅内,元和帝的脸色与梦中并无二致。 他心头一紧,面上却还强装淡定,“儿臣见过父皇。” 元和帝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起来吧。” “谢父皇。” 程纾禾忙上前扶司徒策坐下,一脸紧张,想说什么,但看了元和帝一眼,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静。 如同死了一般的寂静。 “父皇深夜前来,儿子诚惶诚恐,只是不知云深仙姑,为何也在此处?”司徒策打破沉默道。 “此事,怕是还得问问太子你。”元和帝阴沉着脸,冷声道。 司徒策不明所以,转眼看向跟着元和帝而来的程岸。只见程岸眉头紧锁,转而上前跪下道:“陛下,云深之言,也不过是一面之词,陛下万不可轻信。” 闻言,司徒策不禁挑眉,心中冷笑。果然,这件事要在今晚做个了结。 “一面之词确实不可信,但人证物证俱在,程中书可还有什么话说?”一旁的司徒简冷笑道,“云深仙姑,把你刚才说的话,再复述一遍给太子听。” “陛下,我也不知云深给您说了什么,但您前来探望儿臣,云深就出现在此处。您不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了吗?”司徒策不解地看了云深一眼,“又或者是,有些人故意设计,离间您与儿臣。” 闻言,司徒简不禁笑了一声,“二哥,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今夜要请云深,但肯定没想到父皇会前来吧?” 司徒策看着司徒简,觉得有些好笑,“无名生故的,我请云深来做什么?” 第三十章 真假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司徒简许是料到司徒策会这么说,转眼看着云深,笑道:“仙姑,还请说说,太子请你前来,所为何事?” 云深跪在地上,吓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太子说,胎记的颜色淡了,让贫道前来为他补色,小道在门外候着,陛下您就来了……陛下,陛下饶命!” “云深,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么陷害我。”司徒策冷冷地看着云深,忍不住咳了两声,“当着陛下,你现在说实话还不迟。” “陛下,贫道说的都是实话!”云深哭喊着,稽首不起。 元和帝冷冷地看了云深一眼,起身朝司徒策走来。 “父皇……”司徒策不可置信地看着元和帝,“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词,父皇……” “陛下——”程纾禾忙上前跪在元和帝身前,“陛下,太子尚不足月就为了您出家,在外经历了八年的磨难。如今这事来得蹊跷,定是有人想要陷害太子,陛下,此事应当把当年那些人都抓起来一一审问,不能只听信云深的一面之词啊陛下!” “让开!”元和帝冷声道。 “陛下——”程纾禾看着元和帝,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纾禾,让开。”司徒策轻声唤道。 程纾禾深吸一口气,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却也只能让开。 元和帝上前,一把抓住司徒策的领子,拉开一看,那赤色的胎记犹在,只是淡了一些。 “告诉朕,你到底是真是假?”元和帝看着司徒策,眼中杀意渐起。 司徒策苦笑一声,“自儿子回宫,真假太子的流言就从来没有断过,阿耶您也从来没有信过。阿耶往日不信,可是今日信了,儿子说我是真的,您还信吗?” “朕信,可是云深当年照料你们母子,她的话,朕也不能不信。”元和帝放开司徒策的领子,“你们之中,必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云深不是儿子召来的,儿子也不明白,为何阿耶要来,云深就来候着了。”司徒策看着元和帝,眼神坚毅,“父皇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云深到底是谁召来的,就算太子不承认,但始终要有个人传话,不然云深仙姑也不可能说来就来。”司徒简在一旁冷笑道。 “依晋王之言,这个传话之人,又是谁呢?”司徒策转眼看着司徒简,冷声道,“我也想认识认识。” “二哥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司徒简冷笑了一声,“傅司闺,你来说说,是谁让云深前来为太子的胎记补色?” 傅清初看了司徒策一眼,眼中满是嘲讽,走上前跪在元和帝身前,“回陛下,太子确实让臣发帖请云深仙姑下山。” 闻言,在场众人,无不为之一惊。元和帝牢牢地看着傅清初,眼中是难以遏制的滔天怒火。 “贱婢——” 元和帝狠狠地甩了傅清初一巴掌,打得傅清初耳鸣不已,嘴角立即渗出血来,“来人,将这个贱婢拖下去,杖毙!” “陛下!”司徒简忙上前,跪在司徒策身前,“此事尚未查清,为何要处死她?” “你还看不出来吗?”元和帝怒不可遏,“这贱婢定然是听信了宫中的流言,为了报复太子,与云深串通一气陷害太子!” “来人,将云深与这贱婢拉下去,即刻杖毙!” 傅清初闻言,心头陡震,转眼看着司徒策又看了司徒简一眼。人家说虎毒不食子,傅清初以前无法理解这句话,现在理解。 其实元和帝早就明白了,这是一场阴谋。一场由司徒简策划的阴谋,可是他不愿见他们兄弟之间手足相残,便就只能牺牲她与云深了。只要给自己定了罪,云深一死,以后就不会有人拿司徒策的身份做文章了。 既为司徒策扫清了流言,又保全了司徒简,真是个好父亲啊。 可是,她的目的都没有达到,怎么就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呢?她家的仇都没报,仇人还逍遥法外,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晋王,救我!”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司徒简,“我和云深若是死了,以后这个赝品就真的要窃夺江山了!” “傅清初!死到临头了,你还敢嘴硬!”程纾禾骂道,“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傅清初看了程纾禾一眼,转而看着司徒简,急切地喊道:“殿下!” 司徒简慌了神,深吸一口气,稽首大拜:“陛下——当年知道此事的,不仅云深一人!” 元和帝微微皱眉,心中也有些不确定,“还有谁?” “蓝田县令,张毓。” 闻言,傅清初与司徒策心头皆是一震。 傅清初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张毓!他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究竟怎么回事?”元和帝皱眉问道。 “据儿臣所知,张毓现正在长安城中,陛下派人将他宣来便可知晓。” 元和帝转身回座位,想了想道:“宣。” 傅清初仍旧跪在地上,程纾禾端了热茶给司徒策,他喝了一口,脸色有所缓和,轻声与程纾禾说了什么,她听不见。 倒是程纾禾,与傅清初四目相对时,狠狠地瞪了傅清初一眼,恨不得把她扒皮抽筋。傅清初暗笑,是程纾禾不错了。 不一会儿,张毓风尘仆仆地来了,刚到门口就稽首大拜:“臣张毓,恭请圣上万安。” “上前回话。”元和帝的内侍道。 张毓忙爬着上前,又请了一回安。 元和帝按着心中的不悦,沉声问道:“左边这人,你可认识?” “认识。” “是谁?” “是太子。” 元和帝冷哼一声,“你可看仔细了?” “太子大婚时,臣当街见过一次,不会认错。”张毓小心翼翼道。 “恐怕不止这一次吧?你科考时,拿着太子的推荐信,方才点了进士,去了蓝田这样富庶的县做县令,真的只见过一次?”司徒简冷笑着问。 “臣……臣知罪。”张毓语气紧张道。 “张毓,圣上现今什么都知道了,你最好把你知道的关于太子的事一五一十的,都交代了,否则绝不轻饶。” 闻言,张毓连喊了几声饶命,方才颤颤巍巍道:“当年,舍侄花了些钱,在青云观出家,有幸结识了太子。后来,舍侄患了疟疾,被接往家中医治,过了几日,太子亦患此病,明德皇后上门求救。家兄请了大夫,竭力医治太子。但太子体弱,终究没有扛下来,明德皇后伤心欲绝,又怕圣上将来怪罪,便与家兄商量,将舍侄与太子调换,对外则称死的是舍侄。” “可有证据?”元和帝阴沉着脸问。 “舍侄左手手腕有一颗黑色的痣,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将那颗痣烫掉了。陛下若是不信,可查看太子手腕上,是否有这么一个疤痕。” 元和帝看了内侍一眼,内侍立即上前,看了看司徒策的手腕,确实有这么一个疤痕。 “太子,你可有什么话说?”元和帝转眼看着司徒策,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司徒策从座位上起身跪下,沉声道:“这个疤,是张瑾死后,孩儿为他上香时,不小心烫的。孩儿与张家的事,陛下也是知晓的。至于张毓是孩儿提拔的不假,也是为了报张家的恩情。 “但是他当了蓝田县令后,鱼肉百姓,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孩儿前几日训斥他违法兼并百姓土地,勒令他查清土地兼并的情况。岂料他竟然怀恨在心,今日这般诬陷孩儿!” “陛下,臣冤枉,臣之前被猪油蒙了心,已经犯下了欺君大罪。如今又怎敢欺君?这般诬陷太子,于臣而言,也没有丝毫好处啊!”张毓再次稽首大拜。 “陛下,依臣之见,这个张毓与云深,皆是两面三刀之人,不动刑是不会说真话的。”程岸上前道,“何不如将人交给大理寺,严刑拷问。”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小道说的句句是实话!”张毓与云深磕头如捣蒜。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一切都可明了了。”司徒简上前,跪在元和帝身前,“儿臣这儿有一份大哥的供词,是太子审了,没有交予陛下的。” 内侍忙将供词呈给元和帝,元和帝见了,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下来,揉成一团砸在司徒策脸上,“你自己好好看看!” 司徒策看了那纸团一眼,并没有捡起来。当初为了不让元和帝起疑心,他便没将司徒礼怀疑他身份的事报上去。不承想,倒给司徒简递了一把刀子。 “你可有什么话说?”元和帝眼神凌厉地看着他。 “儿臣无话可说!”司徒策沉声道。 “你不是我的儿!”元和帝怒道。 司徒策抬眼看着元和帝,突然间觉得他变得狰狞又陌生。而兴许是做了那个梦的缘故,这会儿,他倒没什么失望。 “李平!”他朗声喊道。 李平忙上前,“殿下。” “将人都带上来吧。” 闻言,司徒简不由得皱眉,就连傅清初都有些惊讶,还有谁? 李平走到门口,朝门外挥了挥手,就见几个太监押着两名太监与两名宫女进来,四人进来,齐刷刷地跪在元和帝身前。 司徒策转眼看着他们,冷声道:“你们是谁?谁派你们进的东宫?来做什么?” 第三十一章 入瓮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那四人早就吓得抖如筛糠,只听见其中一宫女道:“奴婢叫梅香,是晋王殿下安排奴婢进的东宫,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 “信口雌黄!”司徒简不由得站起身来,“父皇,他这是做困兽之斗,嫁祸给儿臣!” 他转而看向司徒策,指着司徒策怒骂道:“司徒策……不对,是张瑾。张瑾,你以为你无端绑了几个人就想嫁祸于我?” 司徒策看了李平一眼,李平立即会意,将一包东西呈给元和帝,“陛下,这是从这几个奴才房中搜出来的,里边的银子上,刻有晋王府的印。” 司徒简闻言,脸色登时大变,立即下跪,“陛下,这是张瑾存心栽赃!这银子上的印,也不是只有晋王府能刻,而且想得到一块刻有晋王府印的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晋王的意思,是我刻了印,今日特地抓了人,等着你与陛下前来吗?”司徒策冷笑道,“你能把他们一个个地搜罗起来,你以为我就抓不到你的人?李平,还有什么东西,一一呈给陛下看。” 宫人拿上来一个盒子,李平呈给元和帝,“陛下,这是从这几人屋内搜出来加了料的麻黄散,下在太子的饮食中,会让太子更加虚弱。” 元和帝看了那药一眼,没有打开,转而问那几个奴才,“是谁照顾太子饮食?” “回殿下,奴婢在东宫,没有资格伺候殿下饮食起居,奴婢几人都是悄悄将药放在傅司闺房中,由傅司闺下药。”梅香颤抖着说道。 元和帝闻言,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转而看向傅清初,“她说的可属实?朕劝你如实招来,你家人可以在凉州屯田,也可以做军妓。” 傅清初心底冷笑,看了司徒简一眼,司徒简满脸心虚,紧张得不敢看她。 看来这紧要关头,还是要将她卖了。 她转而看向元和帝,语气沉沉道:“陛下,事到如今太子与晋王各执一词,我说什么太子或是晋王,都有话反驳,臣无话可说。但臣有一些东西,可帮助陛下分别真假。” 闻言,元和帝微微皱眉,“何物?” “绿蔓,帮我把我带来的那个盒子取来。”傅清初沉声道。 绿蔓忙去取盒子,内侍忙接了呈给元和帝。元和帝打开那盒子中的信,脸色越来越难看,转眼看着云深与张毓,“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如若说的有假,凌迟处死!” “陛下,臣说的句句属实!”张毓大喊。 “陛下……”云深跪着走到元和帝身前,磕头如捣蒜,“小道实在是被晋王逼得没有办法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就连傅清初都忍不住转眼看向云深,又转而看司徒策。只见他看了她一眼,不禁勾了勾嘴角。 傅清初只觉得心头一阵恶寒,差点跪不住。 城府深的人,向来都是真诚和煦的,让猎物卸下心防,再一口咬死。 “说!”元和帝怒道。 云深被吓得瑟缩,语气颤抖道:“去年秋,陛下亲征,晋王殿下找到小道,询问当年明德皇后带太子下山看病之事。小道据实答了,死的确实是张家的孩子。 “可晋王却不满意,逼小道说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太子当年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太子是明德皇后从张家换的。小道心中害怕,也就答应了。 “后来,太子病倒,宫中来人说太子召见,小道急急忙忙进了宫,遇见了大殿下慌慌忙忙从太子寝宫出来。 “不久之后,大殿下果真来询问当年之事,小道也就只能按照晋王吩咐的给大殿下说。后来,大殿下就兴兵反了太子,” “一派胡言!”司徒简怒道,“陛下,这是他设的局,设局陷害我!” 元和帝冷眼看着他,将傅清初呈上来的信扔在地上,“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笔迹。” 司徒简半信半疑地将信捡起来,一看果真是当日他写给傅清初,说傅家冤枉的那封信。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竟然栽在了此处。 “陛下,想要模仿儿臣笔迹,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看着司徒策,“太子身边有的是这样的人才。” “要说笔迹模仿,谁又比得过刘霖呢?”傅清初笑了笑,“绿蔓,把刘霖带进来!” 闻言,司徒简登时脸色大变,“傅清初,你——” “我怎么?”傅清初满脸笑意地看着他,“许你设计引赵王兴兵造反,就不许我设计让你露出原形?晋王殿下,你的万千算计里边,应该没有想到,我送给父亲的络子,其中有几根流苏是长短不一的,那是因为我第一次打络子,总是出错,把几根线剪短了。我本想换一个,父亲却不在意,说人生便是如此。 但是刘霖给的络子,流苏整整齐齐,这就不得不让我怀疑了。” “所以,你从那时便开始设计我?”司徒简凝眉问道。 “那倒不是,而是去看过赵王之后。赵王以为太子要杀他灭口,带兵入了宫。带兵的是傅家的人,按理说傅家是最想让赵王赢的,这事也只有傅家人知道。偏偏有风声早就传进了太子耳中。赵王死了,对谁最有利,这风自然就是谁放出去的。” 傅清初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晋王好算计,二桃杀三士。” “哈哈哈——”司徒简笑着站起身来,“所以,你谋划这么久,今日就是将我引过来?” “不这么做,赵王和傅家的冤屈,该如何洗清?”傅清初说着,拿出一块佩玉,转身看着元和帝,“陛下,这是晋王的佩玉,是他让臣陷害太子的证物。” 元和帝接过佩玉,紧紧攥在手中,“逆子!” 司徒简看着元和帝,轻蔑地笑了一声,“我也就在这个时候才是您的子,其余时间,只有司徒策才是你的子!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可是过了今晚,又有谁在乎真假呢?” “嘭——” 不知何处放了一朵烟花,司徒简狠狠地看着众人,“倒是聪明,不过为时已晚。” “殿下——晋王的人包围了木生别苑!” 司徒简看着冲进来的那个暗卫,笑了笑,“才发现啊?晚了。来人——” 随着司徒简的一声令下,屋外顿时喧闹起来,门外的侍卫被逼着一步一步地退进屋内。 “逆子,你竟敢造反?”元和帝看着司徒简怒不可遏。 司徒简反手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剑,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冷笑道:“只要父皇禅位于我,我又怎么能是造反呢?” “三郎,不要胡来!”司徒策起身挡在元和帝身前,“弑父杀兄,这个罪名你背不起。” “弑父?杀兄?我只是在铲除你这个谋朝篡位假货!”司徒简说着,提剑走了上来。 元和帝眼疾手快,一把将司徒策拉在身后,一脚踹在了司徒简肚子上,对傅清初喊道:“带太子走——” 傅清初与程纾禾顾不得许多,一把架起司徒策就往后走。 “追!”司徒简大吼。 “谁敢!”元和帝挡住去路,“谋反诛九族,胆敢踏出这一步,朕日后诛你们十族!” “杀了司徒策,日后你们都是从龙之臣,谁敢诛?给我追!” 司徒简一声令下,屋内顿时刀光剑影,元和帝的侍卫拼死挡住去路,元和帝亦是抽刀砍死两个人。但到底寡不敌众,被司徒简的人缴了械,其余诸人都去追司徒策。 司徒简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父亲,笑了笑,“父亲,毕之这个字,取错了。” 毕,停止之意。 他转眼看着程岸,“程中书,麻烦你拟个旨,就说司徒策是个假货,我奉命追讨。写好之后,换你女儿一命。” 程岸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司徒简倒也不在意,该写的时候,他自然会写。 “你们几个将此处围住,好生伺候陛下!”司徒简转身看着侍卫,“其余人,抓住司徒策和傅清初,格杀勿论!” “是!” 司徒简看了父亲一眼,提了剑,追了上去。 …… 傅清初扶着司徒策跑出来,躲在一假山洞中,司徒策本就大病初愈,一路狂奔,只觉得肺都要炸了,想要咳嗽,却不敢咳出声来,一直隐忍着。因捂着嘴,呼吸不顺,胃中一时翻江倒海,一时忍不住,将胃中的药全都吐了出来,又呛进气管中,呛得他头晕眼花,他终是忍不住咳了起来,喉咙火辣辣地疼。 “殿下……”程纾禾担心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傅清初眉头紧皱,伸手解了他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纾禾,你陪殿下躲在此处,我去将人引开……” “不——”司徒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你既叫了徐轸,就躲在此处,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我的那些暗卫还能抵挡一阵子。” 傅清初号令不了十率府,但徐轸多是与傅清初联系,他以为傅清初的意思就是司徒策的意思,那朵烟花就是暗号。 “司徒简是起了杀心的,一旦找到我们,我们必死无疑。殿下,为了天下苍生,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傅清初!”司徒策咬牙切齿道,“你若是死了,我一个人担不起这天下!” 傅清初笑了笑,“殿下不缺我这一个谋臣,殿下若是哀怜臣,就在我死后赐一个‘文贞’的谥号吧,这是我家求了三代人都没求到的。”说着,她看了程纾禾与她身后的暗卫一眼,“殿下就拜托二位了。” 司徒策只觉得手中一空,转眼就见傅清初隐入了黑暗中。司徒策想要抓住她,却被程纾禾与暗卫死死抓住。 “殿下,您不要冲动,清初这么做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清初的心就白费了!”程纾禾沉声劝道。 司徒策只觉得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靠在假山的石壁上,差点站不住。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让司徒简生不如死!” 第三十二章 昭雪未雪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清初跑出山洞,躲在廊柱后,见人往山洞那边去了,她故意撞倒一盆花,转身推门出去。 木生别苑的小门众多,傅清初推门出来,就见云深的马车还停在此处。车夫见了她,不明所以,正要喊人。傅清初拔了头上的金簪给车夫,“别说话,赶紧走!” 车夫是个见钱眼开的,收了簪子,忙笑着说好。 傅清初上了马车,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见有人追了上来。 车夫不明所以地往后看了一眼,傅清初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顿时不要命地往前跑。 车夫来不及思考,只得死死地拉住缰绳,控制住方向。 傅清初眼看司徒简骑马追了上来,心如擂鼓,拼了命地抽打马。 马儿奔驰得更快了,马车颠簸几乎快要把她撞散架了。 车夫见傅清初狠命地抽打着马匹,大吼道:“再打马就死了!” 傅清初却顾不得许多,她多跑出一丈,司徒策就多一丈的安全。 突然,一道冷光闪过,射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傅清初心中一紧,更加拼命地鞭打马儿。 箭矢如雨一般地落在马车和马身上,马车颠簸得更加厉害。突然,一支箭射在车夫的手上,他吃痛松手,马车顿时失控。 又一支箭落在了马头上,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整个马车顿时被掀翻。 傅清初被重重地甩在马背上,又从马背上狠狠地摔在地上。剧痛传来,她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摔断了,眼前一片眩晕,终是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 司徒简勒住缰绳,跳下马来,冷笑着看着傅清初,转而冲车内喊道:“二哥,都这时候了,出来吧,不要做缩头乌龟了。” 傅清初躺在地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临死前,我有一句话要送给晋王殿下。” 司徒简心下一沉,命人上前查看。 “回殿下,除了一个昏过去的马夫,没有别人。” “哈哈哈……”傅清初笑了起来,“搞夺嫡,首先要控制住皇帝,你说你追一个空马车做什么?你应该挟了陛下进宫,然后再让程岸拟旨,说司徒策是个假货。这样一来,你不就名正言顺了?” 闻言,司徒简勾了勾嘴角,“多谢姑娘提醒,旨意程岸已经在拟了。至于回不回宫,不重要,你以为你喊了十率府的人就有用了?我既能安插人进东宫,区区十率府,又有什么问题呢?” 闻言,傅清初顿时拉下脸来,“难怪你能如此放心大胆地来追我。” “夺嫡嘛,自然得周密些。”司徒简笑了笑,“傅司闺,你是要与太子死在一起,还是不想他伤心,死在此处啊?” 傅清初冷眼看着他,“我有得选吗?” “没有。”司徒简看着她,笑得和煦,“你太聪明了,留着你夜长梦多,所以我替你决定吧。别担心,他马上就下来陪你了。” 司徒简扬起了手中的剑,傅清初吓得闭上了眼睛,心中哀叹自己是倒在了黎明前,司徒策到底会不会给她个“文贞”的谥号,她都为他死了,这么个要求,不过分吧? “当啷……” 胡思乱想之际,有东西掉在了地上,傅清初睁眼,就见司徒简身上中了一箭。转眼,跟着他来的人也纷纷中箭倒下。 司徒简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拔了肩膀上的箭,猛地朝傅清初扎去。傅清初翻身躲开,司徒简的手上又中了一箭。 徐轸勒住缰绳,跳下马来,士兵上前擒住司徒简。 “徐轸?”司徒简看着徐轸,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徐轸沉声地问道。 “司徒策与你有夺妻之仇,你竟然为他所用?” 徐轸看他一眼,没有回答,倾身扶傅清初起来,“殿下还等着姑娘呢。” 傅清初点点头,道了声谢,转而看向司徒简,“下辈子造反的时候,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傅清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傅清初笑了笑,转而看着被扶起来的车夫,对徐轸道:“帮我送这个车夫回去。” “是。” …… 司徒策本想跟着徐轸去救傅清初,被程纾禾拉住了,说他去反而会让傅清初担心。自徐轸去后,司徒策便坐立不安,看得元和帝亦是有些焦虑,却也不好劝他。 众人正担忧之际,下人进来说傅清初回来了。司徒策也顾不得元和帝和程岸在场,起身迎了出去。 司徒策见绿蔓扶着傅清初,心疼得不行,忙从绿蔓手中将人接过来,“有没有伤到哪里?” 傅清初本想说没事,但见他担忧神情,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心中一阵后怕。 但凡徐轸再慢一些,她就永远见不到他了,见不到他们要携手创的那个海晏河清。虽说当时是带了赴死的决心,但劫后余生,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很怕死。 她瘪瘪嘴,满脸委屈,眼泪潸然落下,“哪儿都疼。” 她这么一说,司徒策就更心疼了,忙对绿蔓道:“快去叫太医。”说着,扶着她进屋。 见了元和帝,傅清初忙下跪行礼。元和帝心有愧疚,忙说免礼。司徒策这才扶她坐下。 徐轸见过元和帝,“陛下,晋王就擒,是押进来,还是?” “押进来。” “是。” 禁军押着司徒简进来,跪在元和帝身前。 元和帝见了他手上的伤口,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无话可说。”司徒简面无表情道,“是杀是剐,陛下说了算。” 元和帝冷笑一声,“你比你大哥二哥都聪明,但是用错了地方。” “臣无错,臣只是想要拿回应该是属于我的东西。就算有错,唯一的错,便是没投生在明德皇后的肚子里。”司徒简冷声道,“不然这个病秧子算什么?” “嘭——” 元和帝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畜生!你连你娘都不要了!” “我娘?”司徒简好笑地看着元和帝,“陛下有将我们母子放在眼里吗?在你眼中,就只有明德皇后和老二,其他人都是你的婢妾,是你的臣。你取个字都是偏心的。老二是‘励之’,我就是‘毕之’……” “放肆——” “大逆不道的事我都做了,更何况放肆。”司徒简冷笑一声,转眼看着傅清初,“你再怎么为他卖命,将来的结局,也好不过我今日。傅家,永远都不可能摘掉叛臣这个罪名。” 傅清初就算生下儿子,也只是庶出,避免不了他的命运。 闻言,傅清初心下一沉,不禁笑了一声。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笑,大概是司徒简说了实话,她无法反驳,只得自嘲。 哪怕他不知道司徒策与程纾禾达成的交易,但说得仍就不错。将来她生下孩子,一定是养在程纾禾的名下,就算程纾禾出宫了,中宫不可能空缺,那么她的儿子,就永远都无法是她自己的儿子。 若是将来的中宫生下自己孩子,那么她的儿子,又会是何处境? 就算司徒策待她再好,她顶着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边。而她差点忘了,他还有一位情深意笃的表妹,马上就要回来了。 傅清初心中苦涩至极,她总以为斗倒了司徒简,她家就可以昭雪了,可是司徒简又怎么会允许司徒礼有翻身的机会呢?他一步步地让司徒礼掉入陷阱,让司徒礼与傅家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毕竟司徒礼是真的造反,傅家是真的跟着造反。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忘挑拨离间。”司徒策冷着脸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司徒简看着他,眼中满是轻蔑,“成王败寇,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转眼看着元和帝,“阿耶,儿子这条命,是你给我的。如今,我还给你便是!” 司徒简说着,起身抽了徐轸的刀,干脆利落地划开了自己的脖子,温热的血液顿时从他的颈间喷薄而出。 “三郎——” 元和帝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扑上去搂住落在地上的儿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三郎,我的儿啊……”元和帝搂着儿子哭得肝肠寸断,捂住儿子喷涌的伤口,“太医——快叫太医——” 司徒简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伸手摸着父亲的脸,“耶耶,我比二郎如何?” 元和帝握住儿子的手,泣不成声:“你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好,比他们都好……” 司徒简笑了笑,“下辈子……我不要做老三了,那样……耶耶,就能立我为……” 话未说完,司徒简便没了气息,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闭上。 “我的儿啊——” 元和帝抱着儿子的遗体,哭得几欲晕厥。 “是阿耶对不起你,是阿耶对不起你啊……” 司徒策站在父亲身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潸然而下。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三弟的时候,他拿着一把木质的剑,趾高气扬地看着他说:“你就是我二哥?哼,看你病歪歪的样子,我才像你哥,以后在宫里,我保护你吧。” 司徒简觉得自己才是哥哥,要保护司徒策。 可到最后,他们谁也没有保护好谁。 傅清初看着这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心中亦是难掩心酸。可是,站在元和帝的角度,他又有什么错呢? 不立嫡长子,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圣人明君,又会上演多少骨肉相残的天伦惨剧? 不管作为父亲还是皇帝,元和帝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了。毕竟哪怕知道司徒简在构陷司徒策,他都极力保护他们二人不受伤害,拉她当背锅的。 现在,司徒简死了,得到他父亲的一句对不起。可她家死了那么多人,她连悲伤都不能太过,如今更是连恨都无从谈起,毕竟,造反的事,是她家主动的,这罪名推脱不了。 她突然间觉得很疲惫,也很委屈,可是又能对谁说呢? 傅清初深吸一口气,眼角一滴泪滑过,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元和帝,更为她家永远也无法洗清的罪名。 第三十三章 帝王家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司徒简自刎,对元和帝的打击甚大,当天夜里便病倒了,下旨说让太子监国。朝中众臣听了晋王谋反自刎的事,皆唏嘘不已。 而王氏一族,更像是噤若寒蝉,毕竟太子处理逆党的手段,他们是见过的。 但是怎么处理晋王一党,司徒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傅清初给他端上一碗姜汤,将披风给他披上,担忧地问道:“还是没想好?” 司徒策蹙眉将姜汤一口喝了,擦了擦嘴角的残汁,“那日的情形你也见了,若是还像之前那般处理,阿耶的病情只怕是会加重。” 傅清初面对着坐在他身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难堵悠悠之口。” 司徒策叹了口气,提起笔来,“让程中书他们再议吧。” “殿下,臣有一言,还不知当讲不当讲。”傅清初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许久没有听她自称为臣,司徒策也不由得重视起来,放下笔,“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苏君若一案,殿下虽说将几大世家的声望削弱了一些,但苏氏一族,相较于其他氏族势力还是薄弱了一些。王氏仗着贵妃与晋王,在朝中势力颇大,若是能借此事,打击王氏一族,比杀十个苏君若还管用。”傅清初沉声道。 “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没有考虑。”司徒策叹了口气,“只是圣人那里,我如此做,与那些赶尽杀绝的又有何不同?” “晋王要杀您的时候,可没有顾及手足之情。”傅清初想了想,“慈不掌兵,这中间的利害,陛下比臣清楚。” 司徒策垂眸,没说话。 “殿下……” 见司徒策没说话,傅清初握住他的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 傅清初有些不解,知道还如此优柔寡断? “还记得我决定留下你的那一晚吗?”他笑着问。 傅清初不明所以,“记得。” “你说该死的是武帝。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敢真正地弑父?就连老三当时有机会都不敢。‘巫蛊之祸’确实是皇帝与储君的矛盾,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没有说全。” “还请殿下明示。” 司徒策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看着无边的夜色,沉声道:“武帝开疆拓土,打得此后再无匈奴,但到后期已是穷兵黩武。可是武帝仍旧想着开边兴利,太子长期处理政事,又怎会不知已有亡秦之迹?父子二人的政见不合,才是卫太子身死的关键原因。” 傅清初闻言,顿时醍醐灌顶。 没有哪一位皇帝可以忍受继承人改变自己的国策,没有哪一位父亲喜欢不肖子。 “霍去病去世后,卫青被边缘化。卫青去世后,皇帝与太子的矛盾便摆在了明面上。你那晚说,卫太子不应该只想着杀江充,而是直奔甘泉宫,我们不讨论他有没有直奔甘泉宫的能力,就说说现下,徐轸已被调离了顺天门,现在守门的是陆泠生,我与他没有什么交集。” 闻言,傅清初心下一沉。 元和帝已经在防备司徒策了。 “是我冲动了,毁了殿下的安排。”傅清初满脸自责,她怎么会没想到呢,她让徐轸来,就是明摆着告诉元和帝,禁军与太子有染。 “这与你无关,那晚若不是徐轸,你我都是老三刀下的亡魂了。”司徒策淡淡道。 “若是我早些给你说晋王的计谋,调动您的卫兵,就没有此事了。”傅清初满心愧疚,可此时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司徒策叹了口气,“我都没有料想到他会如此疯狂,就算你与我说了,我也不会提前准备。幸好你没与我商量,提前做了准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傅清初知道他这是在宽慰自己,要是她同他商量了,她执意要调动卫兵,司徒策应当会准许的。 她心乱如麻,忍不住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吓得司徒策忙过来拉住她,“这是做什么?” 傅清初含泪看着他,“若不是我自以为是,也不会引来陛下对你的猜忌,若是我早一些与你说了,不就有了万全之计了吗?” “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若是?”司徒策一脸心疼地看着她,“若是知道他会如此丧心病狂,赵王之乱后,就不应该还留着他。” “可是你已知道云深被逼迫,为何不说呢?”说到此处,傅清初亦是不解,既然都已经查到了云深,为何又没有往下查了? “因为胎记。”司徒策皱眉叹了口气,坐在傅清初身边。 “胎记?” 几次皇子谋反,都围绕他身份的真假,而那个胎记正是其中的关键。关于那个胎记,傅清初至今也不明白,到底是真是假。 她相信他是真的,也不在乎他的真假,可如今他这么说,她心中也有些慌了。胎记是假的,日后保不齐还会掀起什么风浪。 “那个胎记出生时便有,可我长到三四岁,便慢慢淡了,五岁时更是完全消失了。母亲问过大夫,大夫说是正常的。可是,我与母亲在宫外生活,我的胎记长着长着不见了,加之我身体本就不好,又生了场重病,张家死了一个孩子。这一桩桩一件件地加起来,你说,谁会信我真的是我呢? “囚犯刺字,母亲只能请云深来给我刺红,时间长了颜色掉了,只能补色。若是陛下知道此事,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重刑之下,云深熬得住吗?依老三的性子,你说他会承认他逼迫了云深吗?” 说起这些往事,司徒策不禁皱眉叹气,柔声宽慰道:“你也别自责,你帮我引蛇出洞,彻底断了这个流言,已是不易了。” 傅清初听罢,早已泪流满面。伸手摸他胎记所在的位置,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做女工时,被针扎一下都疼得不行,而他为了证明自己是父亲的儿子,被扎了成千上万针。她无法想象年幼的他是如何熬过来的,无法想象这么多年,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如何一次次地躲过明枪暗箭。 初见时,她只觉得他像高高在上的主宰者,是以万物为刍狗的神明。慢慢地才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脆弱得一阵冷风就能让他难受许久普通人。 他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沉声道:“不哭了,帝王家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闻言,傅清初只觉得心酸更甚,为司徒策,也为她将来的孩子。 司徒策将她揽进怀中,柔声宽慰道:“你也不必过分担心,我与圣人,还不至于政见相左。只是老三这件事,我不能让他伤心,可能就达不到你我想要的效果。” “可是圣人已对你心存芥蒂。”傅清初起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那也不至于废了我,阿耶他只是有点难过吧,难过我拉拢徐轸,那么防备着他。”司徒策淡淡道。 说到此处,傅清初心中越加悔恨。 “那个陆泠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可以拉拢?” “他是大长公主的孙子,性情也还算稳重。这位姑奶奶极其疼爱圣人,他的孙子,我们是拉拢不了的。” “最起码,要让他站在我们这一边。” 司徒策有些疑惑,“你有什么想法?” “陆家我也听过,家中似乎没有什么高官。” “也不是没有,陆泠生的父亲陆琰曾做过吏部侍郎,但能力有限,后调到鸿胪寺去了。你的意思是许以高官厚禄?” “大长公主是大长公主,陆琰是陆琰,若是陆泠生性格还算沉稳,肯定不甘只做个禁军的首领。”傅清初想了想道,“是人就会有弱点。” “也罢,姑且再看看。”司徒策沉声道,转而拿起笔,在司徒简谋反一事的奏疏上写了“再议”两个字。 …… 且说元和帝,自从病倒后,几乎没再上过朝,都是司徒策与程岸处理好之后,到紫阳殿汇报。 听了关于晋王一党的处理,他许久都没有作声。程岸看了司徒策一眼,斟酌道:“如今晋王已殁,许多事便没了对证,大肆处理只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臣以为处理晋王的幕僚及亲信,将事态影响压到最小,可稳住朝局。” “嗯。”元和帝应了一声,“此事你与太子再斟酌,今日就到此处吧。” 元和帝都如此说了,程岸只得行礼告退。 “儿臣告退。” “太子留下。” 司徒策转身,垂首站在下方听话。 元和帝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无奈,“你过来些。” 司徒策依言上前,“阿耶吩咐。” “最近身体如何?” “回阿耶的话,已大好了。” 元和帝想了想,方才沉声道:“是不是因为我换了徐轸,你心中有所疑虑?” 闻言,司徒策心下一沉,忙下跪稽首,“臣不敢。” “禁军都是你的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元和帝叹了口气道,“我这宫里,有多少是忠于你的,你比我清楚。” 司徒策心头一紧,不敢回话。 “我虽是大限将至,但还不至于糊涂,你不要怕,起来。”元和帝和声道,“徐轸虽是你的人,但是他父亲徐敬光却不是。他在太宗朝崭露头角,灭突厥有功,去岁西征后凉更是首功。为人耿介自傲,最看不起的便是程岸等文人。 “程岸又是顶了傅仲华的位置,他与傅怀平交好,傅家又是你下令杀的,你说他会不会服你?” “所以,阿耶是要放逐徐家父子?” 这一刻,司徒策什么都明白了。 换掉徐轸不是对他心存戒心,而是怕他压不住徐敬光,借此机会,放逐他父子,为他即位做准备。 他不禁落下泪来,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我不放逐他,将来他如何忠于你?”思及于此,元和帝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自认为,作为人父,对你们我已尽力做到最好。不承想老三埋怨我偏心,你又觉得我多心……” “孩儿知错,孩儿知错。”司徒策含泪道。 元和帝伸手,司徒策忙跪着到父亲身前。元和帝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为父能帮到你的,也只有此处了。” “父亲……” 司徒策伏在父亲膝上,泣不成声。 “不过,傅家那丫头,我看着确实不错,有她有程岸,还有你两个舅舅,以及徐敬光。来日登基,便稳当得多。以后想做什么便做,不必再顾虑我。” 司徒策内心煎熬,却不知用什么话来表达内心的悔恨,哭得泣不成声。 元和帝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哭吧哭吧,即将是景朝的君主了,以后都不能哭了。” 第三十四章 国丧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元和帝到底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冬月初十那一日与世长辞。所幸的是,走时安详,儿女皆在身侧,就连司徒礼也被允许进宫。 皇帝薨逝,全国举哀,天下缟素。 皇太子司徒策强忍着悲恸继位,主持丧仪。 “逝者如斯,陛下更应保重玉体,先帝在天有灵,也不愿见陛下伤心至此。”程岸站在司徒策身前,和声宽慰道。 司徒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尚书令与卢大都护何时进京?” “讣告已发出十余日,应该快了。”程岸答道。 司徒策点点头,面上难掩疲倦之色,“这些时日,师父也辛苦了,今日就先回去歇息吧。” “登基大典将于二十八日举行,陛下也不宜操劳,今日也早些歇下吧。”程岸道。 司徒策应了一声,程岸便退下了。李平扶着司徒策起身,“傅司闺派人来传话,说是皇后已经醒了,让陛下不要担心。” 程纾禾因元和帝的丧事操劳过度昏了过去,加之元和帝将徐敬光父子外调,司徒策对她提的将徐轸调回来这事不置可否,这几日与司徒策之间有些不快。 “过去看看,这几日皇后也辛苦。” “是。” …… 程纾禾一脸哀怨地躺在床上,傅清初哄了半天,都不肯吃药。傅清初放下药碗,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柔声哄道:“不吃药,以后怎么和他据理力争啊?” 程纾禾抬眼看她,哼了一声:“你少哄我,你和他是一伙儿的!” 傅清初抿嘴笑了笑,“我说的是实话,你这病恹恹的样子,要是吵起来,声音都没有他的大,咱有理的,都显得像心虚一样。” “是吗?”程纾禾挑眉,一脸怀疑地看着傅清初。 “不然呢?”傅清初说得煞有其事,“把药喝了,养好身体,等登基大典结束后,你再同他说。” 登基大典结束后,为显示新皇天恩浩荡,都会大赦天下,这时再提调回徐敬光父子,就再合适不过了。 程纾禾想了想,自己把药喝了,苦得她直皱眉。傅清初忙端水给她漱口,她忙挑了颗糖放嘴里,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她正想说什么,便听见屋外道:“陛下驾到。” 傅清初忙迎了出去,司徒策伸手扶她起来,往内瞧了瞧,“纾禾呢?” “屋里呢,刚吃了药,你可别说话惹她。”傅清初叮嘱道。 “我哪儿敢惹她?”司徒策笑道。 二人说着,便往屋里走。 程纾禾见司徒策进来,负气地哼了一声,拉开被子躲了进去。 司徒策:“……” 他上前,坐在床边,和声问道:“好些没有?” 程纾禾:“……” “岳父大人刚让我问皇后安,我这就让人去回话,说皇后不安。” “你……” 程纾禾掀开被子,一脸怒气地看着他,转而又负气地哼了一声,扭脸不看他。 司徒策倒是不以为意,笑了笑,“还有精神同我赌气,看来没什么大事。” 程纾禾转眼看着他,坐起身来,语气十分认真道:“陛下,就算徐敬光与程中书不和,但是徐轸何辜?” 闻言,司徒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却也还算是柔和,“朝政之事,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必多言。” 程纾禾满脸不甘,“可是徐轸也算是因陛下之事才受牵连……” “纾禾,”司徒策的脸色已经不太好了,“后宫不得干政,这种话日后不许说了。” 程纾禾看着他,敢怒不敢言,负气地哼了一声,又拉被子蒙脸躺下了。 司徒策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方才和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陛下日理万机,不敢打扰,不必每日都过来。”她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 司徒策瞬间被气笑了,想了想道:“朕的皇后病了,朕焉有不来的道理?” 闻言,程纾禾立即从被子里钻出来,又急又恼,口不择言道:“司徒策,做人要讲诚信!” “安心养病。” 司徒策说着,也不管程纾禾是何表情,起身走了,留下程纾禾在身后骂骂咧咧。 傅清初在一旁看着,劝谁都不是。司徒策路过她时,牵着她的手走了。 “你把傅司闺留下!”程纾禾在身后气急败坏道。 “皇后病了就好生歇息吧,今日就不让她在这儿打扰你了。”司徒策笑道。 “司徒策!”程纾禾气得不行,却又不敢骂得太过分,憋了半天方才吼道,“你无赖!” 司徒策牵着傅清初往外走,恍若未闻。傅清初频频回头,想要挣开他的手,司徒策却越发拉得紧。 “她本来就生着病,我还是留在此处照顾她吧。”傅清初皱眉担忧道。 “太医都说没事,你就别操心了。”司徒策淡笑道,“这段时间你也累了,今日就好好歇歇吧。” 见他神色疲倦,傅清初也没有再说什么。 …… 服侍司徒策喝药躺下后,傅清初方才洗漱上床。刚躺下,就被司徒策搂了过去。 她伸手帮他掖好身后的被子,柔声道:“睡吧。” 司徒策叹了口气,“我是不是真的言而无信,忘恩负义啊?” 闻言,傅清初不禁失笑,“她在气头上的话你也信?” “从她的角度来说,似乎确实如此。”司徒策想了想道。 “但做事要顾全大局,先帝尸骨未寒,你就急着将他外贬的官员调回来,别人该说你不孝了。”傅清初和声宽慰道,“明儿我去给她解释,她是明事理的……” “你以为我没给她说过?但是人家说的什么?徐轸已经忠于我了,贬谪徐敬光便是,与徐轸有什么关系?”说到司徒策无奈又好笑,“到底是心疼心上人。” 闻言,傅清初亦是笑了起来,“营州苦寒,尤其是入了冬,她心疼心上人又有什么不对?” “那也得考虑考虑我的处境。”司徒策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也不明白了,师父与徐敬光是老冤家了,怎得儿女这么情深意笃?” “这种事怎么说得清呢?”傅清初笑了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司徒策笑了笑,“是啊,我还得想办法成全他们呢。” 闻言,傅清初也不禁失笑,“那是日后的事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去劝她。” 司徒策叹了口气,也只能说好,“辛苦你了。” 傅清初笑了笑,“不辛苦。” …… 登基大典前三日,前尚书令崔起、辅国大将军兼云中都护卢定岳进京奔丧。 司徒策于宣和殿接见两位舅舅,再一同前往崇明殿吊唁。 二位国舅爷于先帝灵前哭得肝肠寸断,闻者生悲,又惹得司徒策悲从中来,眼泪纵横。 内侍忙将二位老国舅爷扶起来,“将军、尚书令,二位莫要再惹得陛下伤心,应宽慰陛下以玉体为重。” 二位国舅爷方才止住哭声,喊着陛下节哀,不宜悲恸太过。 司徒策点头说是,让内侍将二人扶下去休息。 “舅舅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司徒策道。 “接到讣告,臣又是悲痛又是着急,紧赶慢赶,总算是在登基大典前赶了回来。”崔起叹了口气,“礼部是否准备得齐全了?” 司徒策转而看向卢定岳,“宋怀做事一向妥帖,舅父大可放心。” “臣见陛下消瘦了许多,逝者如斯,陛下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卢定岳道。 司徒策点点头,“舅父叮嘱得是。” “太后可好?” 说起卢太后,司徒策忍不住叹了口气,“母亲忧伤过度,在宫中养病。今日听闻舅父回京,已在宫中等待,我正要同舅父一道前去看望母亲。” 闻言,崔起不禁看了司徒策一眼,眉头微皱,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那臣就先行告退了。”崔起起身道。 “舅父,”司徒策喊住崔起,“尚书台的事,日后就拜托舅父操劳了。” “承蒙陛下不弃。” …… 卢定岳年幼丧母,是姐姐卢太后一手带大的,去岁元和帝征西,恐云中不稳,特派卢定岳前往云中镇守。 卢太后见弟弟回来,身上的病顿时好了大半,看着弟弟饱经风霜的容颜,不由得哽咽道:“黑了许多。” 卢定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又不是妇人,要白做什么?” 见他还是如此爽朗,卢太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没吃过饭吧?我准备了些你爱吃的。” 卢定岳笑着说好。 卢太后转眼看着司徒策,“策儿也过来吃一些吧,我听下人来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我送过去的汤你也没多喝几口。” 司徒策笑了笑,“母亲别听他们胡说,他们见孩儿吃得不多,便回孩儿没好好吃饭,着实该打。” 卢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你?” 用过午膳,司徒策又去守了一下午的灵,还是众兄弟劝说,方才回去歇息。刚回去,恰逢傅清初出门。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傅清初见人回来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刚服侍皇后睡下,见你没过去,宫人说你还没回来,正欲去寻。” 司徒策携了她的手回宫,“太后与皇后都倒下了,后宫诸事都是你在操劳,天黑了你先休息便是,还寻什么?” 傅清初如今面上是程纾禾宫里的女官,但众人都知道,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后宫许多事,都是她在操劳。 “也不是我一个人忙,太后身边的各位姑姑姐姐,也都帮衬着的。” 司徒策点点头,“你也别太辛苦了。” “这话,该是我对陛下说的,三日后便是登基大典,陛下应多休息,确保那日有个好状态。” 闻言,司徒策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从未想过这一日会来得如此之快。” 傅清初闻言,神色黯淡了些,“谁都没想到。” “我总以为阿耶已经痊愈,谁曾想……” 元和帝西征受伤,命悬一线,幸得他极强的意志力,方才逃过一劫。众人都以为他已痊愈,谁曾想,被司徒简之事一激,引得旧疾发作。 傅清初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宽慰道:“人固有一死,先帝于国于家皆有功,百姓不会忘,儿女也不会忘,他便是万世长存。”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疲倦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清初。”他柔声喊道。 傅清初转眼看着他,笑着问道:“怎么了?” “有你真好。” 傅清初抿嘴笑了笑,伸手摸着他的脸,“所以为了我们的家,为了天下的家,你要振作起来。” 司徒策握住她的手,笑着应道:“好。” 第三十五章 登基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冬月二十八,景朝新帝于太极殿登基。 太极殿外的红毯,从殿门一直延伸到殿前。红毯两侧,彩旗猎猎,百官肃立。阳光洒在红毯上,映照出一片喜庆的色彩。 悠扬的钟声响起,只见先行的仪仗从宣和门外缓缓入内。华盖之下,司徒策身着冕服,朝太极殿一步步走来。他目光坚毅,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群臣注目下,司徒策拾阶而上,于太极殿前祭祀天地宗庙。 “拜!” 祭祀结束,典仪高声喊道。 百官行礼。 司徒策目光平静地看着群臣,最后停留在来时的路上。 从宣和门到这里,一共是二百五十六步,他从太子变成了皇帝。父亲临走时对他说:“抑豪强,重农桑,抚黎民,开言路,整顿武备,绥靖边疆。” 短短数语,重逾千钧。 他登上丹陛,高坐于龙椅之上。他轻轻闭眼,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既有继承大统的激动,也有失去父亲的怅然悲恸。 从此刻起,他往日的那些想法,就不只是想法而已了,他想要的海晏河清,将由他来创造了。 “跪!” 典仪高声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高呼,声音震天。 司徒策缓缓睁开眼,目光坚定地扫过群臣,沉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新皇即位,大赦天下,特颁诏书如下: “惟我祖宗,诞膺天命,肇开帝业,为生民主,近百年矣。暨我皇考大行皇帝嗣统,十有二年,恢宏政治,厚泽深仁,文德武功,垂统四海,存以衍皇明万世无疆之祚。悯念民生多艰,励精图治,访求利弊,纶音未布,遽至弥留。叩天吁地,无能逮及。顾哀疚之方殷,奚遽忍于继承?而亲王文武群臣及军民耆老,累表劝进,诚切意坚。朕不得已,仰遵遗命,于冬月二十八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恢张治道,绥靖四方,惠绥黎元,用底阜成,康我兆民。其以明年为凤仪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 诏书前二十条皆为赦令,从二十一条起,就人口、土地买卖、各类税收、军备、粮草等提出了整肃。 各类官员听罢,或是心悦诚服,或是愁眉不展,司徒策看不清,却也不急于这一时看清。 登基仪式结束后,新帝宴请群臣,群臣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恭贺新帝登基。 虽说终究有这么一天,但是父亲溘然长逝,席间司徒策始虽说没有太过哀伤,但始终是高兴不起来,却又不好扫群臣的兴,只是淡笑着应酬着。 “陛下,继承大统虽是喜事,但也不宜过量饮酒。”司徒策举杯欲饮,被傅清初止住了。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语气苦涩道:“若是可以,我希望这喜事来得晚一些。” 他是借酒消愁。 傅清初暗自叹了口气,“圣上之心,臣又怎会不懂?” 闻言,司徒策方觉失言,失去至亲的苦痛,傅清初比谁都懂。 “对不起。”他沉声道。 傅清初淡淡一笑,“陛下为天下百姓,为臣,也不应该喝那么多。” 司徒策笑着点头说是,正欲说什么,便听见一声低沉的洞箫声,二人转眼望去,便见一群身白衣裙的女子逶迤而来,随着柔缓的萧罄和声站定,好似一个花骨朵。 古筝清丽的声音缓缓响起,作为花瓣的姑娘们向四周迤逦散去,随着乐声的节奏,姑娘们脚下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忽地一记重音落下,人群中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向上一跃,甩袖转身,媚眼如丝地看着前方的司徒策。 女子身姿曼妙,随着乐曲翩然起舞,如一朵盛开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女性的柔美和妩媚。每一次回眸,都满眼深情地望着司徒策。 傅清初不由得笑了起来,新皇登基,对于众人来说,都是个很好的机会。 她转眼看着司徒策,只见他亦是一脸笑意,眼中满是柔情。 傅清初不由得有些惊讶,转而看着跳舞的女子。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也喜欢妩媚娇柔的姑娘。 思及于此,她不禁失笑,食色性也。谁不喜欢美丽的事物?也转而同他一起欣赏舞蹈。 倒是一旁的程纾禾,挑眉看着那个跳舞的姑娘,脸上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转而看向司徒策和跪坐在他身后的傅清初。见二人都是一副欣赏的表情,程纾禾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傅清初这个愚蠢的女人! 乐曲欢快悠扬,舞姿也轻盈如燕,随着乐声加快,红衣女子也迈着轻快细碎的脚步向司徒策奔来,腾空跃起,像极了画中的仙女。 “恭贺吾皇登基!” 仙女半跪着向司徒策行礼。 “好!”司徒策笑着站了起来。 傅清初不由得转眼看他,今晚第一次见他这么高兴,她也暗自松了口气。 自元和帝薨逝,他终日郁郁寡欢,如今能得如此佳人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是一件好事。 司徒策离开座席,亲自去扶女子起来,笑道:“原来这些时日不来见我,是躲着要给我个惊喜。”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妾也是怕哪里跳得不好,在满朝文武前丢人。” “跳得很好,”司徒策点头赞道,“想要什么赏赐?我都答应。” 姑娘摇摇头,“不需要赏赐,能伴陛下左右,便是妾的福分。” 司徒策笑而不语,“我带你见太后,她估计都认不出你了。” 说着,便携了她的手腕,笑着对卢太后道:“母后看看,是否还认得出这是谁?” 卢太后看着那姑娘,有些不确定,笑道:“莫不是云汐?” “正是。” “妾崔云汐,给太后请安。”崔云汐说着,给太后下跪行礼。 卢太后笑着点点头,“快些起来。长高了也更漂亮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崔云汐笑着说太后谬赞了,司徒策引着她转向程纾禾:“这是你表嫂。” 她笑着行了个万福礼,“表嫂。” 程纾禾心中纵使有多不喜欢,此刻脸上的假笑也很得体,点点头,算是还礼,笑道:“常听陛下提起你。” 闻言,崔云汐倒是好奇,“陛下说我什么?” 闻言,程纾禾眉头一跳,这难道不是一句客套话? “说姑娘你生得倾国倾城,定要为你寻个好夫婿。”程纾禾看着崔云汐笑道,语气十分认真,“陛下,不如就在明年的新科进士中选吧。程中书说有几位行卷的秀才,生得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依妾身之见,若是明年高中了,可帮表妹留意留意……” “表嫂……” 见程纾禾越说越认真,崔云汐忙喊她一声,满脸娇羞地看着司徒策。 司徒策笑了笑,看着程纾禾,意味深长道:“你表嫂是个热心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害羞的?” “表哥……”崔云汐娇嗔地跺了跺脚,捂着脸跑开了。 见此,傅清初脸都快笑僵了。虽说拿不准司徒策对他这位表妹是什么心思,但以傅清初对程纾禾的了解,她这是差点把不喜欢挂脸上了。可话又说得如此漂亮,就算崔云汐有什么想法,也是在纠结,她的皇帝哥哥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给她找个好婆家。 宴会进行到此,众人也意兴阑珊。宫人来说请司徒策移驾,到殿外观赏烟火。 景朝人喜欢热闹,逢年过节的烟火是少不了的,更何况今日是新帝登基。 司徒策携了程纾禾与卢太后站在最前列,见崔云汐被挤下台阶,便笑着将她喊到身边,站在了他身前。 崔云汐往他身边挪了挪,说是怕挡住别人,实则将程纾禾挤开了些。 程纾禾暗自挑眉,横了司徒策一眼,嘴里骂骂咧咧的,转而找傅清初,却不知她被挤到哪儿去了。 一颗颗红星升上夜空,绽开五彩璀璨的光芒,令人目不暇接。烟火炸裂的声响,与众人的赞叹交织在一起,又仿佛是无声的,让人感受到一种宁静和美好。 傅清初于人群后看着司徒策,明明灭灭的烟火下,她终于不用维持那一份假笑了。 纵使知道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帝王更是后宫佳丽三千,可是又有哪个女人不奢求爱人只爱自己一个呢? 她同他看了两次烟火,却没有哪一次能站在他身侧。之前她以为有程纾禾,现在有崔云汐。 程纾禾有自己的归宿,崔云汐却将他视为归宿。 他呢? 傅清初突然觉得很累,也不想去猜。 她抬头看着璀璨的烟花,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她自嘲地笑了笑,她到底还是儿女情长了些,与她要行大丈夫之志初衷不符。她想,司徒策还是高估了她。 突然,肩上被拍了一下。傅清初吓得不轻,转眼,就见一男子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怎么是你?”傅清初看着人,不由得喊起来,幸得被烟花炸裂的声音盖住。 男子一脸得意地看着她,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第三十六章 嫌隙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家与辅国大将军卢定岳家仅一墙之隔,傅清初与卢云舟算得上发小。云中叛乱,元和帝派卢定岳平叛,自小就想建功立业的卢云舟随父出征,一去就是三年。 见到卢云舟傅清初也很高兴,忍不住打了他一拳,“还是这个鬼样子。” 卢云舟笑了笑,“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傅清初看了司徒策一眼,见他正低头听崔云汐说话,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需要她伺候,转而看着卢云舟道:“好。” 二人寻了个背人的地方,结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最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傅清初明知故问,打破无话的尴尬。 “三天前。”卢云舟笑道,“一直都没有机会见你。” 此话一出,傅清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了想才道:“我这也挺好的。” 卢云舟看着她,眼神黯淡了些,“陛下登基,大赦天下,你家的事,也是被人蒙蔽蛊惑,我这就让父亲上书为你家求情……” “云舟……”傅清初忙叫住他,“我家的事,陛下心里都明白,贸然上书,对卢将军不好。” 卢云舟欲言又止,想了想道:“那我向陛下求情,放你出宫。” 闻言,傅清初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云中这三年的苦寒,还是没把他的性子磨得圆润一些,说话做事,只凭自己喜欢。 “于我而言,宫外倒不如宫内。”傅清初无奈地笑道。 见她脸上的苦涩,卢云舟这才明白,她家破人亡,出宫了又能去哪儿呢? “沈琢呢?” 猛然听见这个名字,傅清初不由得心下一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司徒策给她说他辞官还乡了,临走前让司徒策给她托话,让她日后珍重。 傅清初只觉得心头一紧,委屈与酸涩汹涌而至。 见傅清初没说话,卢云舟不由得怒道:“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他不是。”傅清初忙解释,“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他为了我连前途都不要了,不能怪他。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沈琢没有对不起她,是她无法回报他的深情。 “清初……”卢云舟满脸心疼地看着她,“除了沈琢,你也看看别人好不好?” 见他满脸深情地望着自己,傅清初只觉得心上一疼,眼泪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顿时委屈得无以复加,终是泣不成声。 她与卢云舟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两家的当家人,一个是大皇子的外公,一个是太子的舅舅,面上虽说过得去,但终究是走不到一条道上。 所以,就算儿女之间有什么情义,也会被挥刀斩断。听说傅清初与沈琢定了亲,卢云舟的这根情丝便被斩断了,立下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誓言。 如今楼兰破了,傅清初也被迫自由了。 他向来不喜欢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新皇登基,看似一片祥和,实则波云诡谲,真正的斗争方才开始。 他要带傅清初走,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去云中也好,去凉州陪她的家人也罢,这也是他此次回京的原因。 “若是你愿意,我明日便去向陛下求恩典,我求不来,就请太后去求……” “云舟……”傅清初忙喊住他,“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如何?往日又如何?这天下都是圣上的,他又何吝于一个你?”卢云舟十分不解。 闻言,傅清初心中更是苦涩难当。 当日拒绝沈琢时,她尚能以太子能赦免她全家为由,让沈琢止步。可如今司徒简都死了,她家的罪又是无法赦免的,她该如何回答卢云舟? 说她要与司徒策开创盛世? 这话她现在听来都觉得可笑。 她一个连自家人都救不了的人,如何救天下? 傅清初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赠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 闻言,卢云舟有一丝不可置信,转眼看向司徒策的方向,见他还在与崔云汐谈笑,心中的火气更甚。 “他?”他怒道,“我不在乎!我只要你自由!要你快乐!” 闻言,傅清初心中苦涩更甚,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哽咽道:“陛下待我很好,我过得没有你想象的苦……” “不苦你哭什么?”卢云舟皱眉问道,“他在和他的皇后他的表妹看烟花,你躲在人后独自落泪,你对我说他待你很好?” 卢云舟不说还好,被他点破了,傅清初心中既是苦涩又是窘迫,她紧紧地抓着裙摆,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爱他,我愿意如此。” “你……”卢云舟有些不可置信,“你爱他,他三妻四妾,他爱你吗?” “我爱他就够了。”傅清初抬眼,笃定地望着他。 卢云舟看着她,觉得很可笑。他不明白,如此愚蠢的话,是怎么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想生气,可是看着她那张倔强的脸,他只觉得心疼。他苦笑着点头,沉默了许久方才道:“宫中的白头宫妇太多了,不缺你一个。” 闻言,傅清初心中大恸。 她把话说得如此决绝,就是想让他死心,不要因此得罪司徒策,可这个傻小子还想着劝她。 “云舟,这世上还有许多好姑娘……” “可我只要你!” 随着最后一朵烟花绽开后,夜色恢复了宁静,让卢云舟这一句执拗又深情的话听起来无比的大声。 有人闻声望过来,便见傅清初与卢云舟对立站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傅清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吓得不轻,转眼望向人群,只见司徒策亦是朝这边望过来。 她心头一紧,转而看向卢云舟,郑重道:“云舟,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已对不起沈琢,不想再对不起你,今后这种话不要说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她说着,忍着心中的酸涩,转身走了。 卢云舟也不敢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转而看向正在与崔云汐说话的司徒策,恨得牙根紧咬,亦是转身隐入黑暗中。 “那就说好了,我生日的时候,表哥也要为我放这么美的烟花。”崔云汐看着司徒策,一脸纯真地笑道。 司徒策看着傅清初离开的方向,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好。” 程纾禾忍不住冷哼一声,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 “陛下,夜深了,也该歇息了。”程纾禾冷声道,甩袖走了。 司徒策转眼望着她,恍然应了一声:“好,这就回去了。”说着,转而对崔云汐道,“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话都说到此处了,崔云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恭送陛下。” 司徒策应了一声,跟在程纾禾身后走了。 崔云汐看着程纾禾,眼中充满了厌恶,冷哼一声,与父亲一同回去了。 …… “今天那个崔姑娘,可真是妩媚动人哈。”绿蔓一边铺床一边道。 “跳舞嘛,不得神形兼备?”傅清初对着镜子卸下珠钗,不以为意道。 “姐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绿蔓气得床也不铺了,看着傅清初,“就连皇后娘娘那般直率没心计都看出来她有所图谋,还什么神形兼备?” 傅清初放下梳子,叹了口气道:“崔姑娘与陛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算有什么也是正常。更何况,男人都可三妻四妾,咱们陛下就只有一位皇后。” 说起这个,绿蔓就更生气了,“陛下是知书识礼的,为何如今还未给姐姐你一个名分?” “不是有了吗,内舍人。”傅清初笑道。 “那是官职。” “那也是名分……” “可是对一个姑娘家……” “你们二人争论些什么呢?在外边就听见绿蔓生气得很。” 二人闻声,见司徒策掀帘进来,都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 司徒策扶傅清初起身,看了绿蔓一眼,绿蔓知趣地退了出去。 “在争论什么?”司徒策看着她笑着问。 傅清初一边给她宽衣,一边笑道:“绿蔓说,内舍人是官职,希望陛下给臣一个名分。” “清初……”司徒策从身后抱住她,“不是我不给你名分,而是给了你名分,他们就该说后宫干政了。” 傅清初握住他的手,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知道,我正要给绿蔓解释呢,你就进来了。”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柔声道:“知我者,清初也。” 傅清初笑了笑,没接话,转而让宫人进来伺候洗漱。 “今天与你说话的是卢云舟?”司徒策泡着脚,漫不经心地问道。 傅清初正在整理他的衣服,闻言手上一滞,不清不楚地应了一声。 “说了什么?我见他情绪激动有些激动。”司徒策继续试探。 “也没说什么。”傅清初淡笑道。 “没说什么吗?”司徒策抬眼望着她,眼中虽有笑意,但傅清初却感觉到了丝丝寒意。 傅清初望着他,只觉得心头一紧,顿时连着整个胸腔都是痛的,苦涩从心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想苦笑,可面对如此冷峻的他,她不敢。 从未想过,他们之间,竟然要用这般虚伪的试探。 她一瞬间觉得好累,与司徒简斗智斗勇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累。一时间,也生出了许多厌倦。 她放下手中的衣物,走过来跪在司徒策身前,“陛下。” 司徒策惊得忙从洗脚盆中走出来扶她,“这是做什么?” 傅清初退开两步,重新跪在地上,“还请陛下答应妾一个请求。” 司徒策皱眉看着她,“什么请求?” “如今陛下已登大宝,又有尚书令中书令等贤臣辅佐。妾乃罪臣之女,如今忝列文官之列,有损陛下英明,妾还请陛下放逐妾,以示陛下英明。”傅清初说着,稽首大拜。 司徒策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傅清初,语气颤抖道:“卢云舟回来了,你便想着离开我?” 第三十七章 冰释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闻言,傅清初心中酸涩难当,她也算是为他死过一次的了,到如今他竟怀疑她的忠贞。 “不是因为谁,是妾身倍感能力有限,难以辅佐陛下。”傅清初沉声道。 司徒策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无奈地叹了口气,“清初,你向来都是以臣自称,如今称了妾,要我放你出宫。这在民间算和离吧?那我也总该明白,为夫是哪里做错了,竟让夫人如此坚决地要与我和离?” 闻言傅清初心酸更甚。 她该怎么说?我见你与你表妹情投意合,将来纾禾离宫去了,你表妹入主中宫,我不知该如何立足? 还是说,我见到你与别的女人亲密,心中嫉妒得要死,为了逃避痛苦,要躲出去? 可是怎么能拿这种事来要挟一个皇帝? 但她实在不想自己的孩子步司徒简的后尘,崔云汐也不是第二个卢太后。 见傅清初没说话,他忽然想到她刚才与绿蔓的对话,名分? “是不是云汐?”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傅清初心头一紧,亦是没有答话。 见此司徒策不由得松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见她泪眼婆娑的样子,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情比金坚心照不宣了,不承想今日二人都敏感得不行。他为卢云舟,她为崔云汐。 “云汐是我表妹不错,可要是你不喜欢她,我离她远一些便是,”他和声宽慰道,“一开口就要出宫,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傅清初被说得语塞,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刚才是冲动了些,他今晚与崔云汐确实也没什么,是她太敏感了。 但他仍旧觉得他这话她听起来十分不舒服,至于哪里不舒服,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仍旧拉着张脸没说话。 见她不说话,司徒策也有些着急,扶着她的肩膀,皱眉不解道:“不相信我?我从此不见她,给她指婚,指得远远的。” 闻言,傅清初有些恼,她第一次对司徒策有这种情绪,“她生于斯长于斯,你要给她指哪儿去,你是要她的命吗?” “那你是要我的命吗?”司徒策反问。 傅清初听了,心中更是恼怒,“你这般,像是我容不得人一样。” 说着,她心中顿感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司徒策更加手足无措,忙给她擦眼泪。 她负气地推开他的手,克制住情绪不让眼泪继续掉。 “那到底是为什么?就算你与我真的是过不下去了,也总得给我个理由。”司徒策满脸无辜地看着她,“死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吧?总不能真的是因为卢云舟那小子吧?” 说着,司徒策有些气急败坏,来回走了几步,恼道:“没看出来他还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我看这将军也别做了,去鸿胪寺吧,日后若是有什么外宾谈判这些事,都让他去!” 闻言,傅清初有些不可置信,她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你是疯了吗?”傅清初看着他,下意识道。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气急败坏道:“是啊,你终于看出来了?没有你我要疯!” 傅清初被堵得无话可说,欲言又止。 见此,司徒策心中更气,心中烦躁得要死,但又不敢把她怎么办,他快要被逼疯的时候,便听见殿外宫人道:“皇后驾到。” 二人闻言,皆有些惊讶,都这时候了,程纾禾来做什么? 转眼便见程纾禾皱眉进来,恼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什么吵?” 程纾禾看了傅清初一眼,又转眼看着司徒策,喊道:“我的爷,你不冷吗?要是病了折磨的又是谁?” 傅清初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光脚站着。 “人都要弃我而去了,还管什么病不病?”司徒策恼道。 “你要去哪儿?”程纾禾转眼看着傅清初,不可置信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傅清初:“……” 虽然这二人是假的两口子,但这语气是师出同门没错了。 傅清初叹了口气,看了李平一眼,李平立即会意,扶司徒策坐在床上,让人重新换上洗脚水。 “要走也得等陛下赦免了你家的罪啊,不然你在他身边图什么?图他弱不禁风?图他什么事都要你操心?”程纾禾十分不理解。 司徒策:“……” 这个架还不如不劝。 “是不是因为赦令中,没有赦免你家?” 关于傅家的事,司徒策一直都没有忘记,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堵悠悠之口,让景朝的法治,看起来不是人治。 谋反会被抄家流放被杀被卖,这是景律中写的。 他知道他一直都薄待了傅清初,可是这件事,必须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他登基,还不足以让傅家女眷得到赦免。 “谋反不在赦令之中。”傅清初淡淡道。 “那是为何?”司徒策十分不解,好好的,怎么就要弃他而去? 话说到此处,傅清初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了,大概是夜深了,思绪容易不受控制。 “还能为什么?你一不能赦免她家的罪,二又半路杀出个表妹,她能不多心吗?”程纾禾有些无语,“要不,等你表妹进宫,斗死我俩,我俩一起出宫,给她腾位置。” 司徒策:“……” “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司徒策沉着一张脸道。 “嗨哟,我这……听说你俩吵架,我这紧赶慢赶地过来,我这是为了谁啊?”程纾禾被气得不轻,“清初,我们走,男人都这样,只觉得他自己委屈。” 程纾禾说着,拉着傅清初就往外走。 “站住!”司徒策沉着脸喊道。 程纾禾回头瞪他,“我带她去散散心怎么了?” “不想徐轸回来了?”司徒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程纾禾:“……” 她满脸怨念地看着他,“不要了,我这皇后当得好好的,干嘛要和他东躲西藏?” 司徒策:“……” 真的,他实在想不通,当初父亲怎么会觉得程纾禾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这人务实得不像程岸的女儿。哪里有世家小姐的样子? 是他忘了,程家不是世家,是元和帝一步步提上来的寒门子弟。 怪不得那些人都想求娶世家小姐,原来是因为听话。 见他二人要吵成真的了,傅清初又忙着劝程纾禾,“你要是得罪他,这皇后也不好当了,他就更有理由给他表妹腾位置,到时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闻言,程纾禾幽怨地瞪了司徒策一眼,冷哼一声,悄悄骂了一句,傅清初也没听清。 “我哪里就要接她进宫了?”司徒策无辜得很,“人家给我献舞,我总不能一句好话也没有吧?” “看烟花的时候,她把我挤边上了,你也没看到吗?”程纾禾说起这事就来气,“我还是皇后呢,她对我有尊重吗?” 司徒策一脸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马上给她指婚,指得远远的!” 傅清初:“……” 这夫妻是假的,师兄妹果然是真的,处理事情的办法,真是师出同门。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 程纾禾:“……” 得罪人的事,让她做? “好了,你俩就别为了别人的豆子,炒破自己的锅了。”傅清初一脸无语,“给她指婚,崔尚书会答应?” “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他还想抗旨?”程纾禾一脸不在乎。 闻言,傅清初忽然间想起一件事,转眼看着司徒策。 他给她说过,世家大族不存在了,百姓才会得到解脱。崔氏,不就是世家大族吗? 可是崔氏,是敢抗旨的。 比起得到自由,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傅清初拍了拍程纾禾的手,安慰道:“此事也急不来,今儿也太晚了,咱们明日再商量。都这么晚了,还辛苦你过来。” “你不跟我回去啊?”程纾禾委屈道,“哼,我这是为了谁?” “哎哟,咱不委屈。”傅清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过去我过去。” “站住!”司徒策坐不住了,口不择言道,“要走大家一起走!” 傅清初:“!?” 程纾禾:“???” 不是,大哥,你几岁了? 最后这场斗争,以程纾禾败下阵来结束,她实在不想再和司徒策那个脑子有问题的躺在一张床上。 司徒策像抢到喜欢的玩具一般,抱着傅清初不撒手,傅清初一脸无语,但见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之前的怨气也消散了。 “你才刚登基,不能得罪崔尚书,否则许多事做不了。”傅清初沉声劝道。 “我知道。”司徒策叹了口气,“总得一点一点地来。” “虽说不能在先帝尸骨未寒之际召徐敬光回京,但全国军务可由大将军暂代,这样一来,也就分了崔尚书的权。他日徐敬光回京,再官复原职,必定对陛下感恩戴德。”傅清初沉声分析。 “此举正合我心意。”司徒策想了想,“我与程中书拟的新令,舅舅不一定赞成,但徐敬光回京之后,绝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到时,尚书省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还有沈琢。” 闻言,司徒策有些不解,“沈琢怎么了?” “虽说能进入仕途是萌了他父亲的荫,但他到底还是个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他的理想。如今苏君若已经死了,当初的事也不会有人再提,若是重新起复,他父子必定对陛下忠心耿耿,户部也就直接掌握在陛下手中了。 “如此一来,全国的军政、人口、税收,都掌握在了陛下手中,何愁不成事?” 闻言,司徒策不禁笑了起来,“你想得比我周到得多。” “我也只是刚好想到这些。”傅清初不以为意地笑道。 司徒策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没有你,谁又会想到沈琢呢?我需要的不是谋臣,是能替我做主的人。今晚,你真的把我吓到了。”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体察到你的情绪,忽略了你的感受。你家的事,我这就让程中书拟旨,说你护驾有功,特赦他们回京。”司徒策看着她笃定道。 之前他还有些顾虑,但今晚一想到要失去傅清初,他顿时什么顾虑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傅清初重要。 闻言,傅清初顿时红了眼眶,低头哽咽道:“谢陛下!” 司徒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今晚让你受委屈了,日后我不会再让谁将你从我身边挤开。” 傅清初笑了笑,“还是要顾及纾禾,她明面上还是皇后呢。” 说起程纾禾,司徒策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把我挤开就不错了!” 傅清初:“……” 他确实了解他师妹。 第三十八章 寒梅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新帝对傅家的特赦令一经发出,朝堂上下掀起了不小的讨论,有对旧事重提认为当初的事有蹊跷的,也有暗叹晋王好谋算的,有的则质疑这份赦令的合理性。满朝文武,各有各的想法。但最终都落在了一处——傅清初。 当初就有人对太子将傅清初留在身边伺候有意见,但碍于元和帝的威压,不敢置喙。如今新帝登基,根基未稳,这种让傅家起死回生的事,自然会遭到一些人的反对。 “陛下,赵王之乱傅仲华为主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当日判流刑,已是天恩浩荡。傅氏救驾有功,赦免傅氏一人出宫恢复良籍即可,其余诸人不在特赦之列。”吏部郎中崔举出列沉声启奏。 闻言,司徒策险些被气笑了。他确实是想到赦令会遭到一些人的反对,但提议将傅清初放出宫,这一点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倒也多亏了他提醒,傅氏已落到了贱籍。 “沈郎中怎么看?”司徒策笑着问道。 户部郎中沈勣,沈琢之父,曾与傅家是儿女亲家,傅家出了事,这儿女亲家自然就做不成了。 但儿子为傅清初做的事,沈勣却知道,是司徒策保住了沈琢,不然沈家的下场不会比傅家好太多。 “去岁至今,国家已历两次皇子夺嫡,朝野震荡不利社稷。而傅氏却以一妇人之惠之勇,挺身而出,于江山社稷乃是大功一件。更何况,当日主谋皆已伏诛,傅氏一族仅剩些孤儿寡妇,赦免他们,方显陛下宽厚仁爱,乃王道之举。” 沈勣这话一出,就算还有对此事持反对意见的人,也不敢说什么,说什么便是妨碍司徒策施行王道,谁敢背这么大的一个罪名? “众卿可还有异议?”司徒策面色平静地问道。 台下诸人无人敢反对,司徒策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既然如此,程中书即刻拟诏,赦免傅氏一族为良籍,可回京师。” 程岸躬身说是,司徒策看着列为臣工,沉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今日该说的事都说了,众人只得道:“恭送陛下。” …… 司徒策下了朝,便直接往太后处去请安,恰逢卢云舟也在此处,司徒策心中冷笑,当真是冤家路窄。 卢云舟见了司徒策,忙行礼问安,司徒策笑得一脸和煦:“都是一家人,私底下就不必讲这些礼数了。” 卢云舟垂眸站往一旁,“陛下体恤臣,但规矩还是要讲的。” 司徒策笑了笑没答话,转而给卢太后行礼问安:“儿子给母亲请安。” 卢太后虚扶了一把,笑道:“快些起来。你让他不讲虚礼,自己倒是不忘。” 司徒策笑了笑,坐在卢太后身旁,卢太后笑着问道:“有没有用过午膳?” “刚下朝,想着过来与母亲一同用膳。”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卢太后满脸欣慰的笑意,“但来来回回的,你也难得跑,有空啊还是多陪陪皇后,你们是新婚夫妻,应该多待一处。” 说起这个,司徒策满脸无奈,好气又好笑道:“昨晚我把傅舍人得罪了,也不知道是谁多嘴,把皇后请过来,说了几句,结果连皇后也一起得罪了。这会儿二人一起,估计正在想怎么给我摆脸呢。” 闻言,卢太后看了卢云舟一眼,转而笑道:“夫妻之间,小吵小闹也是正常的,皇后年纪小,你让着点就是了。” “她二人现在是一个联盟,心贴心,我哪儿敢怎么样啊?这不,忙过来向母亲求救。”司徒策看着卢太后,说得很是认真。 卢太后笑着说好,吩咐宫人传膳。 卢云舟要告退,司徒策笑着留人用过膳再走,卢云舟也不好推迟,听了好一会儿的怎么讨好皇后的话。但在卢云舟听来,句句都是在讲怎么讨好傅清初。 卢云舟心中冷笑,这是在向他宣示主权吗? 用过午膳,司徒策以不打扰卢太后午休告退了,卢云舟也跟着告退。 卢云舟要出宫,不管司徒策要上哪儿都与他不同路,偏偏司徒策说顺路,让卢云舟陪他走走。卢云舟不敢抗旨,只能说是。 “朕与将军走走,你们不必跟来。”司徒策对跟在身后的李平道。 卢云舟看了司徒策一眼,垂眸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正逢隆冬时节,御花园内的寒梅开得正盛,微风拂过,幽香袭人。 “将军可喜欢梅花?”司徒策看着梅花,淡淡地问道。 卢云舟看了司徒策一眼,又转眼看着梅花,不明白他用意如何,只得随口道:“喜欢。” “喜欢它什么?”司徒策笑着继续问道。 卢云舟眉头微皱,疑惑更深,却也捡几句咏梅的话,恭维道:“梅花凌霜傲雪,乃花中君子。” 司徒策点头笑了笑,转眼看着他:“比傅清初如何?” 卢云舟心下一沉,这是在试探他? 他想了想道:“傅舍人‘不同桃李混芳尘’。” 既然他都如此问了,那他便如实答,左右他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闻言,司徒策满意地笑了笑,“好一个‘不同桃李混芳尘’啊。”他说着,折下两枝来放进袖中,转而看着卢云舟,“将军可知,她为何没有沦落芳尘?” “是陛下宽厚仁慈。”卢云舟躬身恭维道。 “是因为她是梅花。”司徒策接着他的话音道,“朕喜爱梅花。” 因为傅清初本就不同于别的闺阁女子,而司徒策恰好需要她。 司徒策这句话于卢云舟而言,已不是简单的试探,而是直接敲打。如果刚才在太后处是向他宣示主权,现在便是直接告诉他,不准他觊觎傅清初。 此刻,他也明白了为何司徒策刚才句句不离傅清初,其实就是在间接告诉太后,傅清初于他而言很重要,不让太后当说客。 卢云舟没有接,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将军既喜爱梅花,就应该知道,她是要经历一番风霜的。”司徒策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梅花如果开在阳春三月,她便与别的花一般,落入了俗套,自然也就得不到世人的赞咏了。” 司徒策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傅清初在他身边,可以成就傅清初的功名。而在卢云舟身边,就如普通女子一般,泯然众人。 “将军,你说是不是这样?”司徒策看着卢云舟笑着问。 卢云舟想说各花自有各花香,但他与傅清初自幼长大,自然也就明白,如果有选择,傅清初自然是不甘于洗手做羹汤的。 “是。”卢云舟沉声道。 司徒策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看向远方,眼睑微合沉声道:“论官阶,你比她高。但将来,她是君,你是臣,你只可辅佐,若有他心则为谋逆。” 卢云舟为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而傅清初则为正五品上的内舍人。论官阶,卢云舟比傅清初高了四个品级。 闻言,卢云舟慌忙下跪,稽首大拜,“臣不敢。” 司徒策背对着他站着,许久才沉声道:“日后军务之事,多帮帮舅舅,于国于家,我都可放心些。” “臣遵旨。” “还有,今日之事,不足与外人道。”司徒策转身叮嘱。 “臣明白。” 司徒策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回去吧。” “臣告退。” …… 且说程纾禾昨晚没与司徒策抢到人,第二日见了傅清初,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傅清初哄了好一阵,最后亲自下厨,做了她喜欢吃的,这才将人哄好。 “先说好了,今日陪我,不然以后别登我的门。”用了午膳,程纾禾一边散步消食,一边威胁傅清初道。 傅清初正在看程岸拟的新政草案,听了程纾禾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好好,今日陪皇后娘娘……” “陛下驾到——” 话音未落,内侍通报的声音传了进来。 程纾禾不由得叹气,还是得转身出去迎接。 司徒策见跪在地上的二人,忙去扶程纾禾,“地上凉,日后不用行礼了。” 程纾禾冷哼一声,自然明白这是来讨好她,好从她的手中将傅清初哄走。 “陛下有陛下的恩典,妾身也有妾身要守的规矩。”她油盐不进道。 司徒策刚扶傅清初起来,听了她这话,不由得有些好笑,转而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 “好了,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司徒策笑着哄人。 程纾禾傲娇地哼了一声,自己先坐下了。 “今晚我与清初说好了的,她陪我。”她拿起傅清初刚看的书稿,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司徒策转眼看着傅清初,见傅清初笃定地点头,就知道要是他今晚带她走了,程纾禾不知道要给他摆几天的脸。 “行,今晚清初就陪你,我过来坐坐就走。”他妥协地坐在程纾禾的对面,认真道:“要不,咱们分个单双日吧。” 程纾禾抬眼看着他,觉得此法可行,“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司徒策亦是一脸认真。 傅清初:“……” 我呢?就不问问我的意见? “我看你俩真是……”傅清初无奈地笑了起来,“几岁了?” “是他说的,又不是……”程纾禾说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样有些为难清初,不如这样吧。清初月信来时陪我,其他时间就随你们了。你们早些有孩子,我早日解脱。” 司徒策:“……” 他发现这人是真的说得出口啊。 “如此甚好,你早日出宫,我早日得清净。” 程纾禾冷哼一声,不想理他。 司徒策站起身来,“那我们就走了,你早些歇息。” “欸……”程纾禾急了,“你不讲信用,说好的今日陪我!我不管,我反悔了,还是按单双日分!” 闻言,傅清初与司徒策都不由得笑了起来,程纾禾就更生气了,这明显是拿她当小孩儿耍。 “哼!我不走了,我就老死在这宫里!”她抱着手,气鼓鼓道。 司徒策见人真生气了,又忙着说好话,“好了好了,我还要见程中书,今儿你俩就早些歇息吧。” 闻言,程纾禾悄悄瞥了司徒策一眼,见他二人在看她,又一脸傲娇地转过脸去。 司徒策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枝梅花给傅清初,笑道:“插瓶里。” 傅清初接过花,抿嘴笑了笑,应了一声。 程纾禾一脸没眼看的样子,“赶紧走吧,别待会儿又反悔。” 司徒策笑了笑,“这是你的。”说着,将另一枝梅花拿给程纾禾。 程纾禾有些惊讶,不由得笑起来:“我也有啊?” 哪儿有小姑娘不喜欢花的? 司徒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好照顾你嫂嫂。” 程纾禾乖巧点头,“师兄慢走,嫂嫂月信十一天,我天天照顾好,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司徒策:“……” 这欺骗明显是用心了的,还有零有整! 第三十九章 与君相知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腊月初十,宜安葬。 元和帝的灵柩移出灵堂,迁往福地乾陵安葬。 元和帝生前平秦王之乱、吐蕃之叛,晚年西征后凉,上庙号高宗,谥号武皇帝。 司徒策身着孝服,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往乾陵送行。他亲自扶棺进入地宫,看着地宫的门缓缓关上,石门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一次,是真的与父亲告别了。 他擦了擦腮边的泪水,转身不再留恋。 从地宫出来,崔起一直跟在司徒策左右,宽慰他要保重身体。 司徒策应了一声,方才道:“程中书代我下给工部的谕令,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回禀陛下,臣正要说此事。”崔起道。 “舅舅请说。” “去岁各地赋税折合铜钱共八百八十六万贯,陛下下令铸造凤仪通宝一千万贯,这……若是钱多了,物价飞涨,会激起民怨,臣方才按下不发,还请陛下三思。”崔起沉声道。 “舅舅说得有理,”司徒策点头赞道,“但经历平吐蕃、征后凉之后,国家大部分的物资都运往了前线,商人囤积了大量的钱币,百姓无钱可用,更有可恨的私自铸造劣质钱币,真的假的混在一起,钱就更不值钱了。百姓之苦,莫过于没有钱可用。” 说着,司徒策叹了口气,“这一百多万贯,杯水车薪。” “此事,还得是官府严查私自铸币,若是抓到治以重罪!” “闻言,司徒策笑了笑,“只要是有利可图,商人便什么都做得出来。此事就要劳烦舅舅下去清查了。但关于铸新币这事,门下省已商议决定,舅舅可让工部即刻着手。后边用钱的地方还多得多。” 崔起微微皱眉,虽是不理解,但见司徒策如此笃定,倒也没说什么。 “臣遵旨。” 司徒策携起崔起的手,一脸诚恳地看着崔起沉声道:“朕与江山,还得仰赖舅舅。” 崔起忙拱手行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司徒策点头说了句好。 他刚登基,根基未稳,舅舅的鼎力支持就是他最大的后盾。但是他心中也有疑虑,不知舅舅能伴他多时。 “陛下,外事臣虽九死其犹未悔,但内事臣终究是照顾不了,陛下身边也应该要有个贴心人。” 崔起都如此说了,司徒策也明白,这事准备让云汐入宫。 儿女姻亲,确实是稳固前朝后宫的有效手段。但他清楚,崔云汐一旦入宫,将来必定会成为傅清初的阻碍,他不能为了一时的稳固而埋下祸根。 司徒策叹了口气,“先帝的陵寝都还未修建完毕,此事日后再说吧。” 见司徒策如此说,崔起也不好再说什么,又得劝慰让他不要太伤怀。 …… 凛凛岁云暮。 安葬了元和帝,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今年收成不错,各部都发齐了钱米。朝廷上下,也都开始筹备着过年。 其中要说最期盼过年的,便是傅清初了。 司徒策赦免了傅氏一族的罪,赦令快马加鞭地送到边关,若是没有意外,年前她便可以同家人团聚。 刚到承兴宫,司徒策便见傅清初迎了出来,见到是他却是一脸失望。 司徒策觉得好笑,“哟,这是怎么了?见了我都笑不出来了。” “哪儿有的事。”傅清初淡淡扯上一丝笑意,将他脱下的斗篷拿给宫人。 “见不是她想见的人,自然就笑不出来了。”程纾禾在灯下仔细剪着窗花,不以为意地道。 司徒策听来有趣,转眼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傅清初,“想见谁啊?” “自然是娘家人了。”程纾禾放下剪刀,“每逢佳节倍思亲呐。” 闻言,司徒策笑了笑,伸手握住傅清初的手,和声道:“快了快了,人一到京城便接进宫来。” “这怎么能行?”傅清初笑着制止,“先在驿馆住下,我再着人去看看房子……” “我已让人去打扫国公府了,牌子摘了,日后还是就住在原处吧。”司徒策看着她,笑道,“我下令赦免了他们的罪,总得进宫谢恩,你们也可早些见面。” 闻言,傅清初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欠身行礼,“多谢陛下。” 程纾禾见她行礼,不由得有些无语,“都这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 司徒策挑眉,看着程纾禾一脸嫌弃,“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没大没小的。” 程纾禾哼了一声,没理论,看着司徒策一脸认真道:“陛下,傅家都回来了,年后徐轸是不是也该回来了,营州一个隆冬,该受的罪也都受了。” “朕自会考虑。” 程纾禾:“……” 摆起架子了。 她瘪瘪嘴,转而继续装模作样剪窗花。 傅清初笑了笑,“明明调令都看到了,你又何苦要哄她?” “真的吗?”程纾禾放下剪刀,一脸兴奋地看着傅清初。 傅清初笑着点头,“你们二人是不互相噎对方一句,心里难受。” “谁跟她小孩儿一般计较。”司徒策不以为意地笑道。 程纾禾哼了一声,将剪刀红纸一股脑地收进筛子中,“本姑娘今天心情好,留二位吃饭,吃了饭赶紧走,不要耽误本姑娘的大事。” “你还有大事呢?”司徒策挑眉看着她。 “陛下日理万机,本皇后也母仪天下嘛。” 程纾禾说得一本正经,在司徒策一脸怀疑下,傅清初方才笑道:“调令未发,她当然得修书一封请人送去了。” 闻言,司徒策恍然。他就说,程纾禾但凡是有点母仪天下的想法,也断不至于当初和徐轸要死要活的,也被他抓了徐轸的把柄。 用了晚膳,傅清初与司徒策一同回承乾宫,将这事一点一点地说给傅清初听。 “本来平时见了我都好好的,赐婚的圣旨一下,见了我便委屈巴巴的,怎么哄都不说。我心想,别是不愿意嫁给我。”司徒策笑着回忆道。 “她不会真这么说了吧?”傅清初笑着问。 “她是有些耿直,又不是真的傻。”司徒策笑道,“也知道若是给我说了我不会为难她,但到时为难的就是父亲和师父,她也就没说。 “大郎谋乱被平之后,我身边也缺人照顾。太后身子不好,师父又被吓怕了,不敢让人经手,只得让她进宫来照顾我。徐轸当值,二人找机会见了一面。我听李平说,纾禾哭得肝肠寸断,徐轸要死要活。我就心想,何必去做那个棒打鸳鸯的棒?” 闻言,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日后这女娲庙也不去了,来求陛下,姻缘一定能成。” 司徒策握着她的手,笑得不以为意,“君子成人之美,我可见不得我的皇后整日满脸幽怨,心中念着别人。” 说起这个,傅清初忽地想起崔云汐。那可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为何就不能等她丧期结束呢? “崔姑娘呢?”傅清初笑着问。 闻言,司徒策不禁转眼看她。他也不知道傅清初是不是争风吃醋的人,但他知道,表妹是让她不安的人。 “表妹哪里都好,只是她姓崔。”司徒策沉声道。 闻言,傅清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还是儿女私情了些。于他而言,利弊才是该放在首位的。 见傅清初神情变了些,司徒策停下脚步,看着她道:“清初,我不会让谁成为你的阻碍,站在我身边的必须是你。” 傅清初看着他,亦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点头道:“我知道。” 这一月来,牵扯了太多事,他二人虽说是常见面,但到底事多,有时甚至一天也见不上一面,更何况互诉相思。 芙蓉帐暖,昏黄的灯光下,多了些暧昧的纠缠与低语,直至后半夜方才停歇。 司徒策亲了亲已经累得不想动的傅清初,笑道:“若是你有了身孕,最高兴的应该是纾禾。” 傅清初闭着眼睛,懒懒地笑了笑,“你还得编个谎骗天下人,最主要的是,程中书一把年纪了,经不经得起这个打击。” 说起这事,司徒策最不忍的便是要骗师父。 “如此一想,当时我还是欠考虑。”司徒策笑了笑,“可我有什么办法?三郎虎视眈眈,我总得把人心笼络到我这里。” 傅清初睁眼看着他,伸手摸着他的脸,“程中书可还有别的女儿?” 司徒策:“……” “傅清初!”司徒策好笑地看着她,“适才是谁喊累的!” 听了这话,傅清初忙笑着赔不是,一来她真没力气了,二来要是他纵欲过度,这个罪名她可担不起。 “将来无论如何,师父都是太子的外公,他也能经常见到女儿,再生气也只能如此了。”司徒策语气淡淡道,“只是委屈你了,本来是亲娘,非要担个后娘的名声。” 傅清初虽说对他的打算是有所预料,但当他如此郑重地说他们的儿子将来会是太子,她还是忍不住动容。 她搂住司徒策的脖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你。” 谢谢你救我出苦海,谢谢你信任我。 司徒策看着她,亲了亲她湿润的眼睛,“我也许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是,你我是共患难的夫妻,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我,不能弃我而去。” 闻言,傅清初不禁潸然泪下。 他没对她说过多少情话,就连承诺都很少。可是他承诺的,他都做到了。如今他说他们是共患难的夫妻,她知道,以后便不会再有别人了。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司徒策笑着给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好了,不哭不哭。” 傅清初依偎在他怀中,与他说着那些从未说过的情话。 第四十章 除夕夜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家一行自从接了赦令,便日夜兼程地从西海出发,终于在二十九这一日进了京。傅清初早就在傅家门口等着了,远远地见马车过来了,还未等马车停下,便迎了上去。 “不肖女傅清初,叩见母亲大人。”傅清初跪在车前,早已泪流满面。 陈夫人被人搀扶着下车,还未站稳便先哭了起来,忙去搀扶女儿:“我的儿啊,快些起来。” 母女未语泪先流,抱头痛哭。一家子从车上下来,想起这一年多来的种种,都围在傅清初身旁痛哭流涕。 绿蔓见了亦是忍不住动容,劝道:“这是喜事,快都别哭了,外边冷,先进屋吧。” 傅清初这才止住泪水,扶着母亲进屋。 司徒策早就安排人洒扫干净,家中摆设一如以往。陈夫人看了,又不禁勾起回忆,忍不住落下泪来。 傅清初扶母亲坐下,安慰母亲道:“往后都会好了,母亲不要太伤心。” 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哽咽不语,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辛苦你了。” 摸着母亲粗糙不已的手,傅清初只觉得一阵心酸,忙摇头道:“女儿不辛苦。” 伴君如伴虎,陈夫人怎会不知道女儿的辛苦?她一脸心疼地看着女儿,转而对身旁的绿蔓道:“姑娘,今晚清初能留下吗?” 绿蔓看着眼泪水涟涟的陈夫人,又见一脸戚戚的傅清初,笑道:“我回宫禀告陛下便是。” 闻言,陈夫人的脸上方才有一丝笑容,“还请姑娘回禀陛下,老身明日进宫谢恩。” 绿蔓笑着说好,也不愿打扰傅家天伦团聚,便对傅清初道:“姐姐,那今晚我先回宫,禀明陛下。” 傅清初点头说好,送绿蔓出门。 见宫里的人走了,傅清初的那些妹妹弟弟,这才围上来,抱着傅清初嗷嗷大哭。傅清初一手一个,哭着说回来就好。 “快别哭了,路上饿了吧?赶紧洗手吃饭吧。”傅清初摸着堂妹的头,笑道。 小娃娃们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说可以吃饭了,又各自找各自的娘,说是要吃饭。 傅清初抬头,见母亲只是含泪站着,笑着迎上来,“走,咱们一起去吃饭,女儿还有许多话要与母亲说呢,不吃饭没力气听。” 闻言,陈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 晚饭后,傅清初伺候母亲洗漱睡下,自己方才洗漱好,钻进母亲的被子里。她抱着母亲,使劲嗅了嗅母亲身上的味道,“阿娘好香啊。” 陈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哪儿有什么香?” “是阿娘身上独特的香,别人都没有。” 陈夫人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 她蹭进母亲怀中,笑道:“不管多大,都是阿娘的女儿。” 陈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像儿时哄她睡觉一般,“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边塞苦寒,阿娘受苦了。”说起这个,傅清初心中不由得有些心酸,“是女儿无能,不能早日救阿娘脱离苦海。” “说的这是什么话?”陈夫人擦点她脸上的泪水,“我的宝贝女儿已经很了不起了。” “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她抱着母亲,语气委屈得很。 陈夫人笑了笑,“不分开了。” “我要天天陪着阿娘。” 陈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她的鼻子,“天天陪着阿娘,是不当差,还是不嫁人了?” “不当差的时候陪阿娘。”傅清初笑道。 说起这个,陈夫人也忍不住好奇,“我听赦令,说是你救了陛下,这一路上我也不敢打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傅清初想了想,把此事的前因后果,乃至于司徒礼谋反的事都一一与陈夫人说了。陈夫人听了,只觉得后怕不已,连连感叹。 “若不是徐将军及时赶到,为娘怕是见不到你了。”陈夫人一脸心疼地望着女儿。 傅清初笑得不以为意,“都过去了,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陈夫人点点头,叹道:“手足相残的人伦惨剧,生在帝王家,倒成了稀松平常。” “谁都想当皇帝,但皇位就只有一个,便只有手足相残了。”傅清初叹了口气,不敢想以后。 “你在陛下身边,亦是要小心行事,将来若是……”陈夫人想了想,没有往下说。 “若是什么?”傅清初好奇地追问。 “为娘是想,日后皇子夺嫡,你万不可重蹈我们家的覆辙。”陈夫人笑了笑,“可是想想,那得多少年以后啊,兴许你都出宫了。” 闻言,傅清初一时间有些感慨,她这辈子,兴许都出不了宫了。却又不好向母亲解释她如今的身份,只得道:“是啊,那得多少年以后啊,咱们先过好当下,日后的事日后再想。” 她又与母亲说了许久的话,陈夫人一路上车马劳顿,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她笑着给母亲掖好被子,抱着母亲亦是滑入梦乡。 …… 陈夫人本想第二日进宫谢恩,但宫里传来旨意,说是不必了。除此之外,还额外赏了些吃的用的,还让李平亲自送来。 傅家一家子跪谢皇恩,李平笑着扶陈夫人起来,“夫人一路劳顿,陛下特下旨意,让舍人陪夫人过年。” 闻言,傅家一家子都很高兴,傅清初笑着问:“许了几日?” 李平有些为难,“陛下没明说,三日?” “只有三日?” “哎哟,我的舍人,三日已经够多了,若是陛下恼了,今晚就得叫你回去。”李平笑道。 陈夫人笑着扯了扯傅清初的袖子,“还请公公替老身向陛下谢恩。” 李平笑着说好,“那在下就不打扰舍人与家人过年了,告辞。” “公公慢走。” 李平给傅清初使了个眼色,傅清初跟上前去,李平方才小声道:“陛下是允许舍人在家中过年,但还是早些回去。太后最近念叨让陛下和皇后要孩子,过年了说是要关一屋呢。咱们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性子啊,俩人估计只有天天拌嘴,舍人还是早些回去,不然俩人要吵成乌眼鸡。” 闻言,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初二便回去,你可要双方都劝着点,要是皇后生气了哄不好了,你与陛下,谁也别想好了。” “肯定肯定。” 送别了李平,傅清初便与家人一起做年夜饭,堂妹傅清然说是在西海学了一道菜,好吃得很,要做给傅清初吃。其余的妹妹弟弟也上前帮忙,傅清初坐在炉火边,笑着看着他们忙碌。 一家人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是把年夜饭端上了桌。经历了这一遭,全家都格外的兴奋,许愿来年平安顺遂。 吃了饭,陈夫人与妯娌们聊天,傅清初则与弟弟妹妹们在门口放烟花。 “三姐快让开,傅秉泽把炮仗丢你脚下了。”小妹妹傅清凝喊得嘶声力竭,傅清然忙扯着傅清初往旁边跑,不小心撞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傅清然忙道歉。 “对不起就行了?” 傅清然心说哪儿来这么小气的人,抬头就见卢云舟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姊妹二人,不由得兴奋地喊道:“云舟哥哥。” 卢云舟笑了笑,“几年不见,清然都长成大姑娘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傅清然笑着问。 “比你们早一些。”卢云舟笑道,转而看向傅清初,“看你们在门口放烟花热闹得很,我便过来瞧瞧。” “一起放啊。”傅清初笑道。 卢云舟接了她手中的小烟花,笑着说好。 此时华灯初上,声声爆竹,辞旧迎新。因为卢云舟的加入,傅家的小弟弟小妹妹,便把那些不敢放的大炮仗都搬了出来,兴奋地捂着耳朵望着绚烂的夜空。火树银花,将夜空照亮。 烟火明明灭灭,傅清初满心都是平安顺遂。卢云舟看着她,眼中满是难以言明的情绪。 他以为傅清初说爱司徒策是骗他,是身不由己,可当司徒策说她将来是他的君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幼稚。他能给她的,只有看似深情实则无用的爱,而司徒策给的,是她想要的一切,甚至是这天下。 司徒策以江山为聘,他还拿什么来争啊? “云舟哥哥,你怎么不开心啊?”傅秉泽拉着卢云舟的手,仰头问道。 卢云舟握着小娃娃的手,笑道:“没有啊。” “你都没笑,姐姐们都笑了。”傅清凝看着他一脸认真道。 “你们都没有把你们的烟花拿出来,我当然不开心了。”卢云舟笑道。 两个小娃娃闻言,忙说家里还有,拉着卢云舟就要去拿。 “你们……就非得今晚放完吗?”傅清然跟在身后喊道。 傅清初忍不住笑了笑,喊住堂妹:“他们愿意放多少就放多少,难得有人给他们放。” “哎呀,傅舍人财大气粗哦,想放多少放多少。” 傅清初闻言,便见程纾禾笑着从烟火里走来,身后跟着一脸笑意的司徒策。她不禁心头一跳,不可置信道:“你们怎么来了?” “这天下哪里是我不能去的?”程纾禾笑道。 “不应该陪太后守岁吗?”傅清初满脸疑惑。 “太后把我俩打发走了,我,本姑娘,为了让某些人能过个好年,提议出来逛逛,不巧逛到你家来了。” 这可真不巧啊。 傅清初转眼看着司徒策,又是惊喜又是为难,“我家里人非得吓死。” “我们看看就走。”司徒策笑道。 傅清初哪里舍得让他在这冷风里多站啊?叹了口气,笑道:“算了,吓不死的。” 程纾禾不由得笑了起来,上前挽住傅清初,“刚才的烟花还有吗还有吗?” 司徒策跟在身后,笑而不语。 第四十一章 新政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卢云舟和傅家的小弟弟小妹妹抱着烟花出来,迎面见司徒策,吓得不轻,忙要下跪行礼。司徒策忙上前扶住他,“别吓到孩子。” 傅家几个孩子见突然间多出的两个人,都转眼望着傅清初。傅清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听见司徒策道:“我是云舟的表哥,这是内子。” 这倒也是实话。 傅家几个孩子又转眼看傅清初,傅清初点头笑道:“快叫表哥表嫂。” “表哥表嫂好。”小娃娃们乖巧叫人。 “你们好。”程纾禾笑眯眯地答应,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过年好,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 几个小娃娃都摇头拒绝,程纾禾转眼看着傅清初,傅清初这才笑道:“收下吧,谢谢表嫂。” 得到允许,几个小娃娃这才高高兴兴地收下,拉着卢云舟说是要继续放烟花。卢云舟看了司徒策一眼,见他没说话,这才和小娃娃一起出门。程纾禾见了,也说要跟着放。院中就只剩下傅清初和司徒策了。 “陛下进去坐坐,喝杯茶?”傅清初提议道。 “就不进去打扰了。”司徒策笑道。 “外边冷,他们估计还得放好一会儿呢。” 司徒策想了想,方才道也好。 傅清初引着司徒策进屋,陈夫人见了忙起身,眼神询问傅清初这是谁。 “这是云舟的表哥,云舟在外边和清然他们几个放烟花,我请表哥进来喝杯茶。”傅清初笑道。 司徒策拱手行礼,“各位婶婶过年好。” 陈夫人点点头,忙让司徒策坐下,着人看茶。 各位夫人都觉得司徒策有些眼熟,却忘记在哪儿见过,觉得兴许是卢家的亲戚,平日里见过。几人寒暄几句,但终究是有外人在场,傅家几位妯娌也不好再聊下去了,说是要去喊孩子洗漱睡觉。 陈夫人本想陪客人多坐一会儿,但傅清初见母亲神色有些困乏,便让母亲先去休息。 但陈夫人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不好听,便硬撑着。 司徒策见此,起身行礼,“时辰也不早了,在下也该告辞了。” 陈夫人笑着客套挽留,司徒策推辞再三,陈夫人便让傅清初送送客人。 “应该表明身份的,也能多坐一会儿。”司徒策看着傅清初笑道。 司徒策笑了笑,“若是表明了身份,估计前边放烟花的那几个都得喊回来站着了。” “我有这么可怕?”司徒策笑着问道。 “不是说你,是天子驾临,要小心伺候着。”傅清初笑道。 司徒策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腰,“我听李平说,你初二才回去?” “初一回去也可。” “说得我如此不近人情。”司徒策好笑道,“初四再回去吧,你陪着我的时间长,陪他们的时间短。我也不能让你无法尽孝。” 闻言,傅清初只觉得心头一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皇帝啊?” “嗯,就是这么好,你遇到了。”司徒策抿嘴笑道。 二人出来,见程纾禾正和几个孩子玩得开心,司徒策喊她回家,她恍若未闻,点了一个炮仗,慌忙跑过来躲在傅清初身后,傅清初拉了她的手,一起看橙黄色的火星窜入苍穹。 “嘭——” 橙黄色的烟花在空中绽开,每个人都仰头望着这份璀璨美好,旧岁已去,新年平安顺遂。 …… 过了元宵节,景朝的国家机器也开始运作起来。 入春后,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今年的春闱,虽说一向由礼部主持,但今年是司徒策登基的第一次科举,他自己也比较注重。 “这科考明面是考试,给了寒门子弟机会,可看看京城各部的衙门中,除了那七大家族的,又有几个呢?就算有几个,也都是副职。”司徒策一边看着礼部送上来的奏疏,一边皱眉道。 “行卷之风盛行,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程岸看着各部奏疏沉声道。 “糊名和禁止行卷,兴许要好一些。”司徒策看着程岸道。 程岸放下手中的笔,“有些考生,去岁就已进京行卷,若是一朝令下,要寒了士子之心啊。” 闻言,司徒策不禁笑了起来,“程中书是否已有中意的?可向朕举荐举荐。” 程岸闻言也笑了起来,“倒是有一个钟嘉的不错,才华横溢,正直有朝气。” “能得程中书如此夸赞,想必定是个人才,我定要好好看看。”司徒策笑道。 “陛下自会见到。” 司徒策点了点头,将礼部的奏疏拿给程岸,“我见没什么问题,就按照礼部说的做吧。” 程岸接过,说了声是。 “新政的草案,我已经让人拟了出来,程中书看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发给崔尚书与张侍中看看。” 门下侍中张衍。 草案是司徒策与程岸拟的,程岸心中有数,但看到“官绅一体纳粮”时,还是忍不住皱眉。 “陛下,官绅一体纳粮这一条,臣以为尚有不妥。”程岸皱眉道。 景朝爱惜人才,凡是有官职的,家中赋税皆免。除此之外,皇亲国戚,道观寺庙亦不用交税。 官绅不纳税,这是约定俗成的,千百年来的规矩。 如今,司徒策要官绅一体纳粮,这必然会遭到士族的激烈反对。 “有何不妥?”司徒策笑着问。 “陛下,不是臣不愿纳粮,是您已将丁税改为户税,按照土地的多寡来征收。如此一来增加了世家大族的负担,他们必定反对,就算陛下有心推行,到了下边也寸步难行。恳请陛下三思而行。”程岸起身,躬身行礼。 闻言,司徒策笑了笑,看着程岸问认真地道:“老师的忧虑朕知道,但老师也是寒门出身,应该深知寒门子弟的不易。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甚至是那些道观寺庙,空占着良田千顷,于国于家却一毛不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让他们纳点粮怎么了?” “臣知道陛下心怀百姓,可是此事还是不宜过快,若是激起哗变,恐对陛下不利。”程岸一脸担忧道。 “哗变?”司徒策笑了笑,“兵户早已不堪重负,朕减轻了他们的负担,他们哗变什么?若是真有人不怕死,朕就要看看,是他们变得快,还是朕的刀快。” 闻言,程岸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想来,卢定岳手握重兵,崔起内震朝臣,哪儿有人敢有二心? “但此政推行必定遭到反对,陛下事先要有个准备。”程岸沉声道。 “朕明白,那就辛苦师父了。” “陛下言重了。” …… “今日我将草案拿给了师父,让他拿给舅舅与张侍中看,如果没有异议,春闱过后便昭告天下,改租庸调为两税。” 所谓租庸调,即以人口为基数,不论土地、财产的多少,都要按人口数量交纳同等数量的绢、粟,都要向朝廷服役。 司徒策改租庸调为两税,即按照土地的多寡好坏,夏秋各征收一次田税,改丁税为户税,根据田地的多寡和好坏来征收税银,田地多的多交税,田地少的少交税,没田地的不交税。同时还免除其他杂税。 如此一来,既简化了收税的程序,也减轻了少地无地百姓的负担,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怎么会没有异议呢?”傅清初笑了笑,“人家想方设法,将百姓的土地搜刮到自己手中,你一下子就将粮食收上来了,肯定有人反对嘛。” 司徒策冷笑一声,“他们以为我说整饬税法,是说着玩的,这次可不是狼来了。” “我倒希望那七姓的人闹起来。”傅清初笑了笑,“他们闹得越厉害,就越有理由将他们贬得远远的,好给别人腾位置。” “舍人好谋划。”司徒策笑道。 “哎呀,想着以前都是他们弹劾我家如何如何,风水轮流转啊,轮到我弹劾他们了。”傅清初想想就高兴,“得去哪儿好呢?岭南?” 司徒策将傅清初的内史舍人改为了中书舍人,随侍圣驾,可直接参与到中书省的事务中。 闻言,司徒策忍不住笑出声来,“公报私仇哦。” 傅清初点点头,也不否认,“是有点儿,但他们不闹事,我也报不了啊。” 司徒策笑着牵起她的手,看着她笑道:“帮我把那些不听话的,都处理干净了。” “遵旨。”她一脸郑重地点头,又惹得司徒策笑了起来。 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今晚过来陪我吧。” “应该陪皇后。” 司徒策:“……” “是她重要还是我重要?”司徒策一脸无语。 “应该信守承诺啊。”她说得认真,“她最近可乖了,还给我熬了汤。” 司徒策笑了一声:“什么喝了容易怀孕的十全大补汤?” 闻言,傅清初也忍住笑了一声:“没那么夸张,今天说了,好像是鲫鱼汤。” “这丫头,还认真。”司徒策笑道,“把汤喝了,过来陪我,都几天了,身上还没干净呢?定是她骗我的!” 傅清初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你们兄妹之间谁骗谁都可以,不要扯上我,会被骂死的。” 司徒策不以为意,“今晚保证不骂。” 傅清初有些疑惑,就见司徒策抬眼喊人进来。 “奴才在。”李平躬身进来。 “去皇后那儿将皇后给傅舍人熬的汤端过来,再把这封信给皇后。”说着,从一堆奏疏里抽出一封信给李平。 李平接信退下,傅清初忙问:“徐轸的来信?” “不是来信,是来人。”司徒策笑道,“前日就到的,她霸占着你,我就让她多等两日。” 傅清初:“……” 不得不说,司徒策与程纾禾真的是一对好兄妹,但凡对方让自己有一点不痛快,一定要找回来。 第四十二章 博弈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清初的官职从司闺升为内史舍人,众人虽有异议,但内史不外乎就是记录皇帝言行,管理仪仗起居之类的事,所以不甚在意。这次,司徒策将傅清初的内史舍人改为中书舍人,参与中书省的事务,在朝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一个女子,怎能参与到朝政中来? 御史台的第一个便不同意。 “陛下,女子为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朝堂之事,假于一妇人之手,若是传出去,恐天下人耻笑。我泱泱大国,竟找不出一个男子担任此职?” 傅清初看着御史台的那位老臣,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笑意。 御史中丞吴长钦,与傅家称得上是老冤家了。 当初傅清初祖父因修筑都江堰获封鲁国公,吴长钦便以此功不足以封国公为由阻挠过。但当时因司徒礼巡边有功,他已然是王,无爵可升,只得升其外祖父傅仲华。 吴家是陪着先帝创业的功臣,自然是看不上傅家这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 他无法接受女子为官,更接受不了傅家的女子为官。 傅清初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生气或者沮丧,因为她知道,这只是她与这群人博弈的开始。 “吴中丞说的这些,确实是为朝廷颜面考虑。”傅清初语气平静地笑道,“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中丞赐教。” 吴长钦冷哼一声:“不敢言教。” “您贵为御史中丞,应风闻奏事,而去岁苏氏贪腐一案,您却只字未提,在下想问一问这是何因?”傅清初笑道。 闻言,吴长钦心头一震。这话,他无法回答。 他堂堂御史中丞,风闻奏事是他的本职,但内宫贪腐非一日之寒。这么大的事,他却只字未提,究竟是包庇,还是能力不足? 怎么答,都是错的。 一语激起千层浪。傅清初的话让朝堂上的列位臣工坐不住了,顿时议论纷纷。 吴长钦的脸憋得通红,对傅清初怒目而视,“我吴氏随高祖皇帝出生入死,本官是先帝钦点的进士,你是何来路,竟敢质问本官!” 傅清初也不生气,笑了笑道:“吴中丞言重了,在下不敢质问中丞,只是好奇,我初入东宫,都能听闻苏氏贪腐牵扯前朝,顺藤摸瓜,揪出害群之马。中丞身居要职,竟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下实在是好奇。”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傅清初此话一出,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吴长钦恼羞成怒道:“苏氏一案,已成定局,先帝都没有问责于我,难道你想推翻先帝的判决吗?” 没道理可讲了,就无理取闹,言官是这样的。 傅清初冷笑一声:“吴中丞,你至今还不明白吗?先帝体恤吴氏建国有功,方才没有问罪于你,不成想你竟心安理得地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不思进取,还敢在陛下面前饶舌!难道你的能力,还不如我一个女子吗?” “你……你……”吴长钦气得发抖,大骂道,“本官弹劾秦王时,你还不知在哪儿,你们傅家都是些靠皮相上位的贱人,竟敢在此狺狺狂吠!” 闻言,傅清初冷笑一声,这人大概是疯了,骂她就算了,竟然将司徒策也骂了进去。 吴长钦这一骂众人方才想起来,傅清初是个女人,不靠出卖身体,怎么会得司徒策青睐? 傅家在前朝如此,在本朝亦是如此。他们怎能允许这种小人上位呢?这种小人上位了,那他们这些正人君子,怎么还会有立身之处呢?便纷纷骂道: “这朝堂,岂容你一个贰臣之女放肆,还不退下?” “陛下,傅氏乃罪臣之女,是陛下天恩浩荡,方才赦免其罪。如今她竟在朝堂之上,羞辱朝廷大臣,实乃藐视尊上,目无王法!恳请陛下治其罪!”崔举朗声说着,下跪稽首。 “恳请陛下治其罪!” 吏部郎中崔举起头,绝大多数人立即跟风,下跪让司徒策治傅清初的罪。 司徒策看着众人,不禁冷笑,转而看向站着的卢定岳,笑着问道:“大将军怎么看?” 卢定岳看了司徒策一眼,出列行礼道:“臣读书不多,却也知晓赵威后、秦宣后以及冯太后等人之事。她们虽是女子,但主政时重视民生体恤百姓,开疆拓土匡扶社稷,于国于家都是有大功者。傅舍人能在晋王之乱时,智斗晋王,挺身而出,臣以为傅舍人能担此任。” “看来大将军很看重傅舍人啊。”司徒策笑了笑,转而看向崔举,“崔郎中方才说傅舍人当众羞辱吴中丞,朕愚钝,不知这个羞辱从何谈起?” 司徒策看着崔举,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陛下息怒!”崔起忙下跪求情,“崔郎中只是一时口快,并无他意。” 见崔起求情,司徒策就算再生气,也不好发作了,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缓了缓方才道:“尚书令平身。” “谢陛下。” 司徒策转而看向吴长钦,“有人替吴中丞鸣冤,朕倒是想问一问,傅舍人仅仅只是问你一句,为何惹得你如此生气?把祖宗都搬出来了。吴氏随太祖出生入死,傅舍人随朕出生入死,满意了吗?” “臣知罪,臣知罪。”吴长钦磕头如捣蒜。 司徒策看了吴长钦一眼,转而看向众人,沉声道:“傅舍人羞辱朝臣?她把吴中丞在苏氏一案中毫无作为的事说出来,就是羞辱吗?我堂堂景朝的栋梁们,竟如此脆弱吗?” “臣等知罪。” 见司徒策真生气了,众人慌忙认错。 “苏氏贪腐一案,是傅舍人清查的;晋王之乱,是傅舍人带兵平叛的。傅清初内除蠹虫,外剿叛臣,封侯都不足为过。如今不过是封个五品小官,就惹得你们妒忌如此,在座诸位还谈何大丈夫?谁若是不服,即刻领兵,灭了北方突厥,朕立即给尔等封侯拜相。谁去?” 众人稽首跪在地上,不敢应答。 登基前,司徒策因身子不好,大小事务,都交由程岸处理。程岸出身寒门,为人也谦虚谨慎,在官场沉浮十几二十年,也没得罪过谁。 这段时日来,皇帝不怎么管他们,中书令又是个老好人,竟让他们一时间忘了,他们的陛下,在太子时期,就敢对五品以下的官员先斩后奏,犯了法落在他手中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恐怖的记忆袭来,众臣大气也不敢出,殿内鸦雀无声。 司徒策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吴长钦身边,垂眸看着他,冷声问道:“傅舍人靠皮相上位?你的意思是,朕昏聩无能,被女色所诱惑?” “陛下,臣绝无此心!绝无此心啊!”吴长钦被吓得觳觫不已,磕头如捣蒜。 “傅清初。”司徒策冷漠地看着前方,沉声喊道。 “臣在。” “即刻拟旨,御史中丞吴长钦,诽谤皇帝,贬职九品县丞,流放……”他想了想,“岭南。” “陛下……” “若想替他求情,就一道去。”司徒策冷声道。 闻言,崔举不敢再说什么,吴长钦已被吓得浑身瘫软,麻木地叩头谢恩。 司徒策转身回到座位上,看着台下诸臣,冷声道:“苏氏一案,牵扯众多,但这天下不可没有众卿,朕也仰赖众卿。朕本想一笔勾销,但非要有人咬着傅清初的家世泼脏水,还将脏水泼到朕身上,是何道理?” “臣等不敢。”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家世只是一块敲门砖,若是以出身论,你我都是女娲娘娘用泥巴捏的,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你我既为君臣,就要上匡社稷,下抚黎民,无愧于为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祖,无愧于供养你我的百姓。 “今后,朕不想再听见谁祖上如何这种话了。朝堂不是以姓氏划分敌我的战场,也不是攫取利益的市场,望众卿心系祖辈荣耀的同时,也要心系百姓,不要如苏氏一般,做了蚕食国家的蠹虫。” 司徒策这一番话,狠狠打了今日那些以家世来打压傅清初的人的脸,还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为君为臣,不为天下百姓着想,既愧对先祖,也愧对百姓,也就成了蠹虫。 “臣等谨遵教诲。”众臣齐声道。 “退朝。” “退朝——”李平高声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今日过后,便没有人再敢对傅家说三道四了。”司徒策牵着傅清初的手笑道。 “面上不敢,背地里估计骂得更狠了。”傅清初笑得不以为意。 “都不敢当着面骂,又有什么用呢?骂人都得让人知道,你在骂他。” 说起这个,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到他的身前看着他笑道:“在东宫时,宫人私底下提起你,都怕得要死。我心想,陛下如此温柔和煦,有什么可怕的?” “是啊,有什么可怕的?”司徒策伸手撩开她额间的碎发,笑道。 傅清初摇摇头,“是威严,是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威严,因为陛下太正直,太干净,他们怕被陛下挑出错处,所以怕你。 “今日在朝堂上,他们本来是要以祖宗家法来反对我做这个中书舍人的,可是陛下从个人能力,从黎民百姓的角度出发,堵了他们的嘴,再加上对吴长钦的处理又如此之重,祖宗家法,一瞬间就恍如虚设了。” 司徒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所待便不能自由,这些人谁敢以死相谏?他们都很会审视夺度,还没有到以死相谏的地步。” “万一日后他们以死相谏呢?”傅清初皱眉问道。 “那得看看是什么事了。” “日后中宫之位。” 说起这个,司徒策就更加不在意了,“他们现在都能接受与你同朝为官,还不能接受你做中宫之主?更何况,博弈嘛,谁一步就能把棋堵死?” 傅清初想了想,觉得也是,“新政崔尚书与张侍中看了吗?” “看了,意见很大。”司徒策淡淡道。 “陛下打算如何?” 司徒策叹了口气,看向天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若再不行,尚书省就不要了,只要六部。” 撤了尚书省,权分六部,阻力自然就小得多了。 傅清初想了想,这确实也是个收拢权力的好办法。 第四十三章 决断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司徒策与众臣在朝堂上吵了一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传到了太后那里,卢太后生怕司徒策年轻气盛,得罪了那些世家,忙派人把司徒策请了过去。 “儿子给母亲请安。”司徒策行礼。 “快些起来。”卢太后脸上有些着急,也不虚与委蛇了,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今早的朝会,你与众臣吵了一架?” “谁的嘴皮子这么快?母亲都知道了。”司徒策脸上有些不高兴。 卢太后叹了口气,满脸担心地看着他,“朝政之事,我本不该过问,但你刚登基,许多事还得仰仗这些臣子。更何况朝中世家林立,若是君臣关系闹僵了,他们阳奉阴违起来,于国于家,都不好。” “儿子明白,只是有些事,若是儿子不坚持,他们便是光脚板踩刺,试着试着来,得寸进尺。”司徒策沉着脸道。 卢太后叹了口气,转而问道:“我也只是听说你与众臣吵起来了,到底所为何事?” 司徒策想了想,便把事件的前因后果与卢太后说了。卢太后听了,沉吟半晌,方才皱眉道:“傅氏的能力,我也听你阿耶提过,确实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是就算你有心让她帮你处理政事,放在后宫即可。推到堂前,加之傅氏参与谋反一案,对你的声誉确实不好。” “好不好,现在都做了,吴长钦反对我已将其贬去了岭南,他们不怕死倒是可以上谏。”司徒策不以为意道。 闻言,卢太后笑了笑,“尚书令呢?他是何看法?” 说起这个,司徒策也有些疑虑,“崔举极力反对,舅舅没置可否。” 卢太后听了不由得微微皱眉,“有句话可能你爱听,但这话我有必要说。” 司徒策有些不解,“阿娘但说无妨。” “自你回宫进书房,便是程中书亲自教导,你与他亲厚一些这是无可厚非的。但崔尚书始终是你舅舅,你行事应当多与他商量,不要让他觉得,你母亲不在了,你就不认他这个舅舅了。”卢太后和声劝道。 “阿娘训诫得是,孩儿自当谨记。” 司徒策对崔氏的态度,是相当矛盾的。 崔氏是七姓中,声望最高的,亦是朝中根基最深的。他想削弱世家,崔氏一定会受到牵连。 可是,崔氏又是母亲的娘家,没有母亲,他无以至今日。他无法像相信程岸一样相信舅舅,也没办法像处理苏氏与吴氏那般狠决,究竟该如何,他至今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去处理他与舅舅的关系。 “我听说,崔尚书要将云汐姑娘送进宫来,你拒绝了?”卢太后看着他问道。 “我只当云汐是妹妹。”司徒策语气淡淡道。 闻言,卢太后笑了笑,“你妹妹多得很,不缺她一个。” “也不少她一个嘛。”他看着卢太后,亦是笑道。 卢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与纾禾感情深厚,与傅氏情意相投。但你既为皇帝,娶妻纳妾,就不是你喜不喜欢想不想的事了。你娶了谁纳了谁,既是笼络人心,也是恩宠。不要与你舅舅太生分,对你不好。” “但是阿娘要知道,要是云汐进了宫,将来若是生个女儿还好,若是生了个儿子,必定是纾禾的威胁。我经历过的,不想我的孩子再经历了。” 说起这个,卢太后倒是不以为意,笑道:“谁说进了宫就一定会生孩子?我不也只有你吗?” 说起来,元和帝与卢太后没有子女,也是因前朝后宫斗争得太厉害。 卢定岳曾随着还是太子时期的元和帝出征,立了军功,太宗皇帝问卢定岳想要什么赏赐。卢定岳就说不需要什么赏赐,姐姐将他拉扯长大,耽误了青春,希望太宗皇帝给姐姐寻一门好亲事。 当时明德皇后刚带着司徒策出家,元和帝身边也就只有傅氏与王氏两位妃子,这两位为了世子之位明争暗斗,元和帝十分厌烦,就说愿以娶卢定岳姐姐。就这样,卢太后便进了宫。 卢太后性格温柔,不争不抢,十分受元和帝喜爱,不久就有了身孕。傅氏与王氏生怕卢太后生了儿子对她们造成威胁,暗中加害,导致卢太后小产,从此便不能再生育。 闻言,司徒策顿时醍醐灌顶,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话虽如此,何必让她进宫来受那种罪呢?”司徒策叹了口气,“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你也别怪为娘狠心,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要能屈能伸。”卢太后宽慰道,“纾禾的性情是要耿直任性一些,但也是个明事理的。清初就更不用提了,她会明白你的难处的。” 话都说到此处了,司徒策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卢太后是真的为他着想。 “阿娘说得是,我回去再想想,也不急于一时。”他沉声道。 见此,卢太后也不好再劝,只得道:“也好。” …… 从卢太后处出来,司徒策本想去勤政殿,却在路上遇见了崔云汐。 崔云汐见了他,顿时喜上眉梢,忙上前行礼:“给陛下请安。” 司徒策虚扶了一把,笑着问道:“你要上哪儿去?” “来给太后请安。”崔云汐笑道。 司徒策点点头,“快去吧,太后正在逗鸟,见了肯定高兴。” “陛下要去何处?” “去……”他顿了顿改口道,“去看看你嫂子,她今早起来说头疼,我去看看她好些没有。” 闻言,崔云汐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许多,“哥哥待嫂子真好。” “我与她是夫妻,自然要关心的。”司徒策装作没看见她脸上的委屈,笑道,“你快去吧,待会儿太后要午休了。” 崔云汐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但眼中更多的是伤心。她应了一声,转身的那一霎,泪水夺眶而出。 司徒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确实想好好维护与舅舅的关系。但没必要搭上表妹的终身幸福,更不想将来傅清初与孩子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转身朝崔云汐的方向看去,心中愧疚不已。但这件事必须要做个了断,不能一拖再拖,尽管这么做对崔云汐有些无情。但为了日后不陷入两难,他不得不这样做。 “云汐——”司徒策喊道。 崔云汐的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司徒策。 他走上前去,看着哭红的双眼,心中满是不忍,柔声道:“你随我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崔云汐不明所以,却也跟在他身后。 司徒策带着崔云汐来到了一僻静的庭院,摒退宫人,看着她认真道:“妹妹可有心仪之人?” 闻言,崔云汐不禁愣了一下,有些惊愕地看着他:“陛下,您说什么?” “我问你可有心仪之人?”司徒策重复道,语气又柔和了几分。 崔云汐只觉得心脏骤停,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不由得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他。 见此,司徒策却着急,“没有?那我给你指一门婚事你看如何……” “陛下!”崔云汐忙叫住他,脸上满是失望与伤心,“云汐的心,陛下难道不明白吗?”说着,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慌忙抬手擦掉。 司徒策叹了口气,心中愈发觉得愧疚:“云汐,你对我的情义我无以为报,但我一直都是把你当作妹妹看待。你年纪尚轻,许多清风霁月花红柳绿都未见过,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老死宫中。我会尽我所能,为你安排一门好亲事,让你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崔云汐闻言,泪流得更凶了,哽咽道:“没有你,我的幸福从何而来?你从小便知我心意,还说过要娶我,结果我守孝归来你却另娶他人。哥哥,姑母去世时你说幸好还有我,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司徒策闻言,心中涌上深深的愧疚。 母亲去世时,父亲伤心欲绝,卢太后忙着母亲的葬礼分身乏术,其他妃子们为了争夺皇后之位大打出手,恨不得他也跟着明德皇后一块去了,明里暗里在他的饮食中做手脚。 那段时间,他连饭都不敢乱吃。 崔云汐每日从家中带来了饭,守着他吃完,同他一起守孝。宫人端来水,她都要先喝一口,试有没有毒。 她握着他的手,认真且笃定地告诉他,“太子哥哥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泪如断弦,哽咽着说:“云汐,幸好还有你。” 及卢太后册封为后,崔云汐说就算皇后是别人,但崔氏一定会支持他,是他坚实的后盾。 他握着她的手说:“崔氏还会有一位皇后。” “儿时过家家的话……” “我当真了,我把它当做了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崔云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守孝这三年,我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你另娶他人。果然啊,你娶了程纾禾。好好,她是你师妹,这三年她近水楼台,我也甘心做妾,可是你刚才说什么?只把我当妹妹,这天底下,有说要娶妹妹的人吗?” “云汐……” 司徒策想要伸手拉她,却被她狠狠挥开,“你别说了,我还没有下贱到非要死乞白赖地嫁给你,日后我的事,你也别操心了。” 崔云汐说着,决绝地转身走了。 司徒策站在原地,看着崔云汐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无奈与愧疚。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无止境地耗着,还不如就此了断。 虽是对不起她,但此事也算是结束了。 第四十四章 以退为进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司徒策要重用傅清初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众臣心中虽有不服,可是有吴长钦这只鸡在前,众臣就算有异议,也不敢再公然对抗了。 “尚书,长此以往,那傅清初定会凌驾于你我头上!”崔举看着族兄,愤愤不平道。 “是啊,尚书,我们不能坐视不管,眼看着让一介女流只手遮天。”吏部另一官员也附和道。 “若是放任傅清初坐大,对我等乃奇耻大辱!”尚书仆射陈安良道。 尚书省各部,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崔起头疼。他皱眉闭上眼,听众人从傅昭骂到傅仲华,又从傅仲华骂到傅清初。 众人骂了一会儿,见崔起闭眼假寐,便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喊道:“尚书,您倒是说句话啊。” 崔起抬眼看着众人,皱眉问道:“一个女人就值得你们如此动怒?” “难道要坐视不理吗?”崔举不甘地看着族兄。 “你们眼中就只有傅清初,我问问各位,傅清初是怎么当上这个中书舍人的?” 闻言,众人顿时不敢言语了。 傅清初怎么当上的中书舍人,当然是司徒策提携的。 崔起看着刚才还义愤填膺,现在又鸦雀无声的众人,不禁摇头叹息。说起来,这帮人还真的是比不上傅清初一星半点。 晋王当初如此周密地拉拢,都没有让她动摇半分,这伙人一听到司徒策,就都不敢说话了。 “陛下既然如此抬举她,众位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况且她的能力,众位也是有目共睹的,若是众位再以什么女子不能登庙堂这种话加以阻挠,吴中丞就是各位的前车之鉴。”崔起沉声道。 “可是我们与傅氏向来形同水火,将来若是傅清初羽翼再丰满些,我等岂不是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崔举皱眉道。 崔起转眼看着族弟,皱眉有些不耐烦道:“听不懂我的话吗?陛下要重用便重用,不要自寻死路了。” 说着,崔起起身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崔侍郎,崔尚书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安良望着崔起的背影,皱眉不解道。 崔举亦是皱眉不解,转而看着陈安良,“若是陛下一直重用傅清初会如何?” “必定对你我进行报复啊。”陈安良理所应当道。 崔举摇摇头,“若真是如此,她在后宫当个妃子吹吹枕头风即可,不必到前朝来。” 如此说来,陈安良也冷静了下来,“侍郎的意思是,陛下真的要把她当男子用?” 崔举凝眉思考了半晌,方才笑道:“在朝中做事,做得多。” “错得多?” 崔举笑而不语,族兄没有说完的话,他此刻知道了。司徒策要重用,就重用好了,最好将来她权势滔天,连程岸都盖过去。 然后,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 崔起回到家中,还未坐下,下人便来禀报,说是小姐从宫里回来,便将自己锁在房中,怎么叫都不开门。 闻言,崔起心中顿感无奈,大概是在司徒策处碰了壁。 他随下人来到女儿房前,夫人周氏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他上前安抚妻子,方才轻轻敲门:“汐儿,开开门,是为父。” 房中无人答话,他转而问妻子,“多久没回应了?” 周氏一脸焦急,“好一会儿了,怎么都叫不开,我正准备叫人撞开。” 崔起心头一紧,忙催促下人,“赶紧的!” 几个结实的家丁忙上前,拼命撞门,门打开的那一瞬,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几乎使人作呕,周氏慌忙跑到床前,就见女儿一只手伸进盆中,满盆血色。 “啊——” 周氏惨叫一声,慌忙上前将女儿的手,从盆中捞出来,对外喊道:“快去请大夫!” 崔云汐被母亲惊醒,看着母亲委屈得不行,哭喊道:“母亲,不要管我了,就让我去吧。” 李夫人用袖子捂住女儿的伤口,哭得泣不成声,“你为何要这样啊?你这是要了为娘的命啊!” 看着母亲哭,崔云汐顿时红了眼眶,委屈得不行,“全京城都知道我是许给司徒策了的,如今他娶了亲,不要我了,我活着也是给别人看笑话,还不如死了算了。” “全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了!”周氏哭喊道,“你怎么这么傻啊,我的儿啊。” 周氏抱着女儿哭得肝肠寸断,崔起站在一旁,看着女儿,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置我与你母亲于何地?如此不爱惜自己,哪里像我崔氏的女儿!” 闻言,崔云汐只觉得五脏六腑犹如利爪撕扯着,疼得她差点喘不上气。她哭得泣不成声,“是女儿不孝,让父亲蒙羞了。” 崔起看着女儿心中疼痛难当,周氏哭着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是要女儿的命吗?你这么不待见我们母女俩,我们就一起死了!” “阿娘……”崔云汐抱着母亲,失声痛哭。 崔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上前查看女儿的伤势,隔着衣衫还往外冒着血,忙用袖子将伤口勒紧,让下人去催大夫。 不一会儿,大夫赶来了,忙活了好一阵,将才把血止住。好在发现得及时,伤口不算深,没有性命之忧,崔氏夫妇这才松了口气。 待女儿睡下,周氏方才一脸担忧地对崔起道:“女儿的性命这一次算是保住了,但是她生性要强,受了此等折辱,必然还有想不开的。” 崔起看着妻子,“你的意思是?” “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娶咱们云汐,是委屈他了不成,没有我们崔氏,他能坐稳这江山?” “说这种话,你是不要命了?”崔起怒道。 周氏冷哼一声,满脸鄙夷,“他如今翅膀硬了,不要你这个舅舅了。哦,我倒是忘了,他如今有了别的舅舅了,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闭嘴!”崔起扬手要打,但到底没打下去,“再胡说,我缝了你的嘴!” “你打啊,打死我,我们娘俩都死了,你就清静了!”周氏哭道,“我就没见过如此忘恩负义的!当初他在宫里,饭都不敢吃,我每日做了,让汐儿送进宫去,想着他有朝一日能念着点咱们的好,不承想人家长大了,是皇帝了,不需要我们了,就弃如敝履。 “我们又没想让他怎么着,他娶了程家的姑娘就娶了,怎么咱们汐儿做妾都不成?还差点要了汐儿的命,我苦命的儿啊。” 周氏越说越伤心,哭倒在崔起的怀中,“早知道,就不应该管他的死活。” 崔起听了,只觉得一阵无奈,搂着妻子和声哄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一哭起来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事我自会处理,你照顾好汐儿。” 周氏闻言,这才委屈地止住哭声。 …… 第二日朝会,司徒策果然带着傅清初来了。 傅清初身着杏色印花圆领袍,头绾单螺髻,几朵珠花点缀,站在司徒策身侧,稳重又干练。 众臣跪时,她不用跪,众臣起时,她于丹墀台上俯视众臣。虽是臣,却犹君。 众臣心中虽有异议,但昨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便不敢多话,只是上报各项事宜,有的司徒策直接处理,有的则分到各部商议,再报程岸处。 无甚大事,司徒策宣布退朝,崔起跟了上去,叫住了司徒策。 “尚书还有何事?”司徒策和声问道。 崔起看了傅清初一眼,有些犹豫道:“臣有些家事,要与陛下商谈。” 司徒策心下一沉,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心中无奈叹气,转而对傅清初道:“你先下去。” 傅清初看了崔起一眼,低头说是,便先退了下去。 司徒策将崔起请到勤政殿偏殿坐下,方才问道:“舅舅所为何事?” 崔起看着司徒策,一脸为难,“昨日汐儿回到家中,一时想不开,割腕自尽……” “什么?”司徒策惊得起身,担心地问道,“现在有无大碍?” “还请陛下放心,已无性命之忧。”崔起沉声道,“汐儿自小对陛下情深义重,哪怕得知陛下娶了皇后,也愿伴陛下左右。臣不知汐儿是哪里不好,竟招陛下嫌弃至此……” “舅舅言重了。”司徒策忙打断崔起,想了想方才道,“只是我对云汐,只有兄妹之情,若是将她娶进宫来,反倒是害了她。” 崔起叹了口气,“她如今半死不活,也不知是不是对她好。” 司徒策无言以对,只有满心的愧疚,“是我对不起她。” 崔起抬眼看着司徒策,心中五味杂陈,眼前这个人,确实不是妹妹过世时,抱着他的脖子哭的小外甥了,是羽翼丰满的皇帝了。 “陛下,崔氏的女儿,也不是嫁不出去,只是汐儿性子太倔,臣实在是害怕她再有个三长两短。”崔起一脸痛心,犹豫再三起身跪在司徒策身前,“还请陛下体谅老臣这颗做父亲的心!” 见此司徒策吓得站起身来,忙扶舅舅起来,满脸愧疚,“舅舅如此,是要折外甥的寿。” “臣也是迫不得已,恳请陛下体谅。”说着,又要下跪。 司徒策死死扶住崔起,“舅舅不必如此,”他想了想,“待我去看过妹妹,再做定夺,你看可好?” 言至于此,算是双方各退了一步。 崔起一脸为难,“多谢陛下!” 司徒策叹了口气,“朕晚些时去看看表妹。” 第四十五章 君心难全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崔起走后,傅清初见司徒策愁眉不展,不禁有些好奇,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司徒策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 “云汐昨日回去割腕自杀。”他沉声道。 傅清初一愣,忙问道:“有无大碍?” 司徒策叹了口气,“已无性命之忧。” 傅清初坐在他的身前,皱眉问道:“所以,崔尚书的意思是,让你接云汐姑娘入宫?” “我还没答应。” 闻言,傅清初心中已了然,此事他答应与否,只是时间问题了,他总不能把他表妹逼死。 见傅清初没说话,司徒策忙握住她的手,“我再想想办法。” 傅清初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如果云汐姑娘进宫,能换得崔尚书极力支持新政,于陛下而言,岂不是两全其美?” 那样一来,既推行了新政,又保全了与舅舅的关系。 “虽是不如我们预想的那般顺利,但既能保国安民,也能全陛下的仁义,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司徒策松开她的手起身,一脸焦躁,“若只顾眼前,又何必绕这么一大圈,还差点搭上云汐的性命。” 傅清初皱眉看着他,“可世事就是如此,半点不由人。若是云汐姑娘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日后陛下又以何面目见崔尚书呢?” 闻言,司徒策心中烦躁更甚,“那我又该以何面对见你?前几日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让人将你从我身边挤开,现在又要另娶他人。” “我相信你。”她看着他,一脸笃定。 见此,司徒策心头一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坐在她身前,满脸为难,“一旦云汐进宫,许多事就不会那么简单了。你在家时,就没见过你姨娘与你母亲争宠吗?” “我没姨娘。”傅清初一脸无辜。 司徒策:“……” 他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牙切齿道:“傅清初!你存心与我过不去是不是?” 傅清初笑了笑,伸手捧着他的脸,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可事已至此,总不能真的将云汐姑娘逼死吧?”她叹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失望与担忧,“她一旦进宫,你必然要对她关心备至,她是为你死过一次的了,你对她肯定会更小心,久而久之,我兴许会难过,会对她有怨言。” 说到此处,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个庸俗不过的女子,奢望得到丈夫全部的爱。可是,有些事由不得我们。再者,我们身上承担着天下百姓的衣食住行,这些小情小爱,就都不重要了。” 司徒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满心愧疚,“我已经对不起一个了,何必再对不起第二个?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傅清初还想说什么,可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利弊已经如此明白,剩下的就看谁的心更铁了。 …… 司徒策在第二日朝会后,随崔起一道回家看望崔云汐。 周氏见司徒策来了,对着司徒策便是一阵哭诉,说如何将女儿从阎王殿里拉出来,说崔云汐如何不容易。 司徒策扶着周氏,“舅母切勿太过伤心,快带我去看看表妹。” 周氏忙抹了一把泪,引着司徒策来到崔云汐房中。 “汐儿,你快看看是谁看你来了?” 崔云汐闻言起身,就见司徒策一脸担心地走进来,见她要起身,忙上前扶住,满脸愧疚道:“你这又是何必?” 崔云汐听了,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潸然而下,“你心意已决?又为何还要过来?” 司徒策叹了口气,“你这么做,叫我于心何忍?答应我,不要做傻事了好不好?” 崔云汐用帕子拭了泪,“陛下若是来重复当日的话,大不可不必过来。” 司徒策深感无奈,看了傅清初一眼。傅清初皱眉看着,想说什么,但是以她的身份,说什么都不合适。 “你这丫头,昨晚做梦都还喊着表哥,这会儿陛下来了,怎么还往外赶呢?”周氏看着女儿埋怨道,“陛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崔云汐委屈地看了母亲一眼,眼泪再次垂落,一语不发地擦着眼泪。傅清初在一旁见了,顿时理解了什么叫我见犹怜。 她无奈苦笑,转而对周氏道:“夫人,清初姑娘今日可喝过药了?” 周氏一脸茫然,“早晨喝过了。” “陛下从宫里带来了太医,我这就让太医去看看,那药方如何,还请夫人引路。”傅清初笑道。 周氏闻言,顿时反应过来了,忙笑道:“欸好,姑娘这边请。” 傅清初笑着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周氏领着傅清初出去,屋内就只剩下他二人。司徒策内心极度无奈,转眼看着崔云汐,“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舅舅舅母年纪大了,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了。” 崔云汐默默垂泪,哽咽着应了一声。 “我带了好些东西,让舅母熬了,按时服下,好得也快一些。”司徒策柔声道。 崔云汐闻言,点了点头,却仍忍不住泪如雨下。司徒策看着她,心中不忍,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他对她的伤害。但他也明白,若是此刻妥协了,日后只会更加麻烦。 “那日是我一时冲动说了那些话,”司徒策沉吟半晌方才道,“话也说得无情了一些,才让你伤心至此,是我对不住你。” “是我冲动,害你担心了。”崔云汐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害你担心,害父亲母亲担心,都是我的错。” “你不必自责,是我糊涂,说话不知轻重。”司徒策满脸愧疚地看着她,“可是云汐……” “我不想听可是。”崔云汐红着眼睛看着他,“我都如此了,你还有那么多可是,是伤我还不够吗?” “云汐,是我对不住你。”司徒策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这世上的好男子多的是……” “你别说了。”崔云汐闭上眼睛落泪,“我也算死过一次了,以后不会做傻事了,你也别劝我了,你走吧。” 司徒策深深地叹了口气,除了劝她不要痴心错付,也没有别的话了。他看着她,沉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着,起身走了。 闻言,崔云汐心中大恸,一把抱住他的腰,“司徒策,你好狠的心啊!” “我究竟是哪里不好?我改好不好?” 闻言,司徒策心中酸涩难当。 她哪里都好,只是与他的心中所想不一样,无法与他共创海晏河清。 “云汐,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他沉声道。 崔云汐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程纾禾到底是哪里好?竟让你对她如此死心塌地,明明我离开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要等我的。” 当初她回乡守孝,他去城外送她,说三年很快。她问他会不会等她。他也就只能说等。 他站在原地,任由她抱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崔云汐抱着他,等不到他的回答,心中满是绝望。她松开手,垂泪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司徒策背对着她,“你好好将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崔云汐嗯了一声,司徒策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出来,就见傅清初与周氏端着药过来。 周氏见司徒策已经出来了,不由得皱眉,“陛下,汐儿呢?” “躺下休息呢。”司徒策淡淡道,“这几日就辛苦舅母了,我改日再来。” 周氏心中虽有不悦,但到底不敢表现出来,福了福身子,“恭送陛下。” 司徒策嗯了一声,径直走了。 司徒策不放心地往前看了一眼,也得跟着司徒策走了。 “汐儿——” 刚走出没多远,傅清初与司徒策就听见周氏的惨叫,忙往回走。刚进屋子,就见下人们将崔云汐从房梁上抱下来,周氏搂着女儿,哭得肝肠寸断,“你这是何苦啊?我苦命的儿啊!” 司徒策忙上前,一把将崔云汐抱在床上。 崔云汐见是他,顿时嚎啕大哭,“与其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你就让我去死吧!” “怎么就是不明不白的?你这么做,让我还有何面目面对舅舅舅母?”司徒策一脸担心地看着她,检查她的脖子有没有勒伤。 “程纾禾到底哪里比我好?”崔云汐含泪看着他,“她做得皇后,我与你做妾你都不要!” “陛下!”周氏一下子跪在司徒策身前,“算是妾身求你了,你救救我女儿吧。” 司徒策转身看着舅母,又见舅舅一脸惊慌地走进来,他瞬间感到无比的沉重,心中满是无奈。 “这是怎么了?”崔起问道。 “夫君,你求求陛下,救救汐儿吧,救救咱们女儿的一片痴情。”周氏拉着崔起的袖子,哭得泣不成声。 “陛下?”崔起看着司徒策,又看着女儿,深感无奈,直直地跪了下去。 司徒策大惊,忙去扶舅舅,心中犹如厉鬼撕扯,痛得他说不出话。 “陛下,”傅清初跪在司徒策身前,“还请陛下念在云汐姑娘一片真心,体恤尚书一片赤诚。” 司徒策看着傅清初,眼中满是无奈,闭了眼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而看着崔起道:“舅舅,我已是娶了妻之人,害怕云汐进宫委屈了她。不承想,竟让她伤心至此,若是舅舅不怪我不能给云汐正妻之位,委屈了她。我这就让礼部挑个良辰吉日,迎云汐进宫。” “臣谢陛下体恤。” 崔起又要下跪,被司徒策扶住了。 他转身看着崔云汐,坐在她身侧,勉强笑了笑,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不哭了不哭了,养好了身子,我在宫里等你。” 崔云汐握着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从崔起家中出来,刮起了风,傅清初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司徒策脱了自己的给她披上。 “陛下……”傅清初忙要还回去。 司徒策一脸哀伤地看着她,“是我对不起你。” 傅清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日后多一个人照顾陛下,是喜事。” 闻言,司徒策越加心疼,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我许诺的,不会变。” 傅清初抱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信他君心一心,可是世事不如他所想。他是皇帝不假,却也成全他对她的一片真心。 第四十六章 以子之矛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二月初二,龙抬头,上吉之日。 皇帝要迎新娘娘进宫,从承天门到新娘娘的宁华宫,一路上张灯结彩,喜庆非凡。宁华宫更是布置得富丽堂皇,各色山茶花摆了一路,说是新娘娘喜欢山茶。 “哼,娶我他都没这么隆重。”听着悠扬的乐曲声,程纾禾愤愤道。 傅清初凑在灯下,认真看着司徒策批阅过的奏疏,恍若未闻。 “你能不能别看了?”程纾禾一把抽了她手中的奏疏,“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有心情看什么奏疏!” 傅清初叹了口气,“不看奏疏我还能干什么?装病把他骗过来?” “也不是不行。” 傅清初:“……” 她重新翻开一本奏疏,接着看。见此,程纾禾气得不行,又夺了她手中的奏疏,连带桌上的一块抱起来,喊来宫人。 “将这些全抱到勤政殿去,把陛下没批的全都抱过来。” 傅清初想阻止,见阻止不了便没说什么,转而看着她,“陛下也是身不由己。” “是,他身不由己,我这不替他分忧嘛。给你看批过的奏疏算什么?有本事就将国事全权交给你啊。他心疼他表妹,就让他心疼去。天天疼,日日爱,你去给他上朝。”程纾禾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 闻言,傅清初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哎呀,这张嘴哟,厉害得很,日后他和大臣吵架,就把你喊去,看谁凶得过谁。” 程纾禾一把打开她的手,“我现在很生气,别和我嬉皮笑脸的。你理解他,我理解不了。要我说,崔云汐要死就让她死好了,以后修史书的时候,让她上个列女传,成全她的名誉。” 傅清初见她在气头上,想劝也劝不住,想了想道:“如何成全她,那是陛下考虑的,你也别气着自己了。” 闻言,程纾禾登时大怒,气得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她,“我这么生气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了我呀。”傅清初忙赔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为了我,你就更不应该生气了。你想想,她就算是进宫了,但你才是中宫娘娘啊,她就算再有本事?还能灭了你的次序? “我们啊,要拿出正室的姿态,让她自惭形秽。靠哭哭唧唧要死要活抢来的男人,算什么本事啊?我们不屑于她这种手段。我们要行得端坐得正,母仪天下,让她想抢这个位置都抢不到,气死她。” 程纾禾皱眉,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这语气,跟我小时候我爹哄我读书一个样。” 闻言,傅清初扑哧一笑。嗯,不是小孩儿了,不好哄了。 “但确实也该如此,若是让她寻了咱们的错处,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来呢。”说起这个,傅清初就想到崔云汐当日那些话,她定要和程纾禾争个高下,日后说不一定不会谋取这个皇后之位。 应该早为程纾禾做打算。 闻言,程纾禾也冷静了许多,“日后若是我出宫了,崔氏一定会为她谋这个后位,到时你和孩子该如何自处?” 这也是傅清初一直担忧的。 虽说司徒策向她承诺过,可是他如今也被裹挟着迎崔云汐进了宫,将来会发生什么,谁都预料不到。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程纾禾沉声道,“崔氏一族本就与傅氏有仇,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 “但她毕竟是陛下的表妹,陛下待她也还有些情义,若是我们下手狠了……” “你想哪儿去了?”程纾禾皱眉道,“她一个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人,能成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 程纾禾扬眉笑了笑:“崔氏看不起的,可不止傅氏一族啊。” 见傅清初不解,程纾禾接着道:“我家是寒门,幸得先帝赏识,家父才做到中书令。可家父好歹也算是读书人,进士出身,但有些人家竟然是靠姐姐。” 闻言,傅清初醍醐灌顶,不禁笑了起来。 程纾禾当然不会当着她的面骂傅家,那便只有卢家了。卢家都不是靠姐姐,而是靠已经生不出孩子的姐姐。 卢太后不能生育,自然成了抚育年幼丧母的司徒策的最佳人选,而抚育太子的妃子,自然只有皇后了。 卢家,也就这么起来了。 “只要让卢定岳与崔起斗起来,咱们明里暗里地帮卢定岳,我看崔起还能逍遥几天。”程纾禾冷笑一声,十分得意道。 “哎呀,看不出来,我们娘娘还有这般好筹谋啊。”傅清初笑道。 程纾禾傲娇地哼了一声,“本来呢,我也是准备做他的贤内助,偏生他不要我啊。” “我这就去给他说,他一定高兴。” “别,”程纾禾忙制止,“我就是说句玩笑,要是和他有什么……咦,像乱.伦。” 傅清初:“……” 程纾禾的想法固然可取,可朝廷重臣内斗,伤及的还是国本民生,而且司徒策夹在中间也为难。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傅清初不会这么做。 第二日,傅清初在宁华宫外等司徒策上朝,见崔云汐披着斗篷,一身羸弱,还亲自将司徒策送到宫门外。 “给陛下请安,给淑妃请安。”傅清初下跪行礼。 司徒策看着她,脸上满是愧疚,忙伸手去扶,“快些起来。” “臣来接陛下上朝。”傅清初垂眸平静道。 司徒策回头看着崔云汐,“快些回去吧,别着凉了。” 崔云汐点点头,给他理了理领子,柔声道:“早去早回。” 司徒策嗯了一声,也不上轿,径直走了。 傅清初向崔云汐行礼,这才跟上司徒策。 一路上傅清初一言不发,司徒策内心亦是无比煎熬,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二人竟一路沉默着到了太极殿。 礼部上报科举相关事宜,户部上报今年预算开支,工部上报新币铸造情况。司徒策听了,准的准,再议的再议。 “陛下,关于新的税收政策,臣与各部合议后,皆认为分夏秋两季征收的地税可行,可这人丁税改为户田税,官绅一体纳粮,着实还应商议。”崔起出列请奏。 司徒策看着崔起,沉声道:“那就议,现在就议。”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哪儿有在朝堂上议论此事的?岂不是要他们当面站队?当面得罪皇帝? 众臣议论纷纷,但都不是在议人丁税改田户税,也不是议官绅一体纳粮,而是议这事怎能在朝堂上议。 见此,司徒策不禁冷笑一声,起身看着他的这些臣子,“朕有一事不明,还想向各位请教。” 众臣闻言,纷纷不言语了。司徒策看向一人道:“田翰林,你给朕说说,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回陛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臣毕生之愿。”翰林学士,田庆霖道。 司徒策点点头,转而看向众人:“我相信这也是众卿之愿,是不是啊?” “是。”众臣道。 都是读圣人之言的,谁敢说不是呢? “田翰林家学渊源,修身齐家相信已做得不错,剩下的便是治国平天下。田翰林,你再回答朕,何为治国平天下?” 田庆霖朝左右望了望,迟疑了一会儿方才道:“治国者,乃治理全国政务也;平天下者,使天下平也。” “何为天下平?”司徒策接着追问。 “边疆无战事,百姓无饥馁。” “这两点,田翰林可做得到?”司徒策笑着问。 “臣无能。”田庆霖说着,慌忙下跪。 见此,司徒策笑了笑,“起来吧,古往今来,也只出了一个卫青一个霍去病,我也不难为你。但百姓无饥馁,你还是可以做的嘛。你家一亩地纳二十斤粮,交一百文的户田税,你又是拿朝廷俸禄的,修身齐家也够了。而你家乡的百姓,就有一家少纳粮,少交人丁税,自然就不用到外乡讨饭,不用做饿死鬼了。你看看这是不是实现你治国平天下的志愿了?” 闻言,傅清初心中暗笑。好一个以退为进,循序渐进啊。这些人既然都以圣人言为仕途之准绳,那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这些道貌岸然,张口圣人言,闭口百姓苍生的伪君子无话可说。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朕说得不对?还是说你不愿治国平天下了?”司徒策笑着问。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了,田庆霖哪儿还敢说一个“不”字?只得稽首大拜:“臣愿意。” “好!”司徒策赞道,亲自走下墀台,扶田庆霖起来,“有田翰林这样的忠志之士,乃是万民之福啊。众卿可愿随朕一同治国平天下啊?” 众臣还能如何回答?只能是:“臣等愿追随陛下。” 司徒策笑了笑,“既然如此,这户田税与官绅一体纳粮之事,还需再议吗?” “臣这就着户部拟出个章程,交由陛下定夺。”沈勣道。 司徒策笑着点点头,笑着回身:“傅舍人,即刻拟旨,税法改革一事,由沈侍郎主导。” 傅清初垂眸言是。 “若是无事,下去都将新政看了,回家去也都说一说,就此推行吧。”司徒策看着众臣,笑得和煦。 众臣被圣人言束缚,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反驳理由,便只能说是。 第四十七章 争宠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司徒策四两拨千斤,堵住了众臣的嘴,为此心情大好,回了勤政殿挥退了宫人,拉着傅清初笑道:“我早就想到了他们的说辞,不外乎什么朝廷重视人才,什么祖制不可改。我就反问他们,读书是为了什么,作茧自缚了吧。” 傅清初亦是笑了笑,“可事情也没那么简单,他们面上虽说是阻止不了了,但施行起来,必定会百般推诿。” “所以,我需要个人给我监察此事。”司徒策沉声道。 “陛下看卢云舟如何?”傅清初提议道。 闻言,司徒策抬眼看她,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沈琢。” 傅清初摇了摇头,“他性格温和,镇不住那些世家大族。卢云舟做了几年边将,说一不二惯了,若是惹恼了,亲自带兵去抓了他们修河堤也不是没有可能。”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修河堤自然就是大家的事了。而那些世家子弟,怎可能真的去修河堤?多半都是花了钱,让别人去替他们。但要是惹恼了卢云舟,那他们想投机取巧也是不可能的了。 闻言,司徒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好一个秀才遇见兵啊。” “治什么人就得用什么方法,恶人自有恶人磨。”傅清初笑道。 司徒策点点头,“你即刻拟旨,让沈琢回来,协助他父亲主抓新政。” “给他个什么职位呢?”傅清初问。 司徒策眼睑微合,想了想道:“给个郎中吧,品阶高了,别人该说闲话了,低了又没人听他的了。” 傅清初点头表示赞同,转身回到案几上,正准备拟旨,就见李平进来,先是行礼,看了傅清初一眼方才道:“陛下,淑妃过来了。” 司徒策闻言,微微皱眉,心绪不宁地看了傅清初一眼。傅清初亦是抬眼看他,深知他的难处,放下笔道:“臣先行告退。” “退什么退?”司徒策皱眉不悦道,“就说朕正在与程中书商议事情,让她先回去。” 李平应了一声是,去后不久便又进来了。 “淑妃说,陛下还未用午膳,她亲自做了些菜,待陛下用完午膳便回去。”李平道。 闻言,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笑。 司徒策听见傅清初的笑声,像一把刀子扎在他心上,他又是愧疚又是无奈,不由得对李平怒道:“你就不会说朕已经用过膳了?” “可淑妃刚好遇见传膳的……”李平越说越小声。 他也委屈啊,一边是傅清初,司徒策心尖尖儿上的人,一边是司徒策都只能妥协退让的淑妃,他能怎么办? “好了,也别为难李公公了,既然来了,就请淑妃进来吧。”傅清初和声道。 李平小心翼翼地看了司徒策一眼,司徒策无奈挥手,他如蒙大赦,忙出去告知崔云汐,让宫人传膳。 崔云汐施施然走了进来,见了司徒策正要行礼,被司徒策扶了起来。 他看着她,扶她坐下,有些无奈道:“虽是开春了,但天气还是有些凉,你身子不好,不好好休息着,还想着做什么汤啊。” “终日在床上躺着,也不是个事,还不如走动走动,对身子好。”崔云汐笑道,转而看向一旁的傅清初,笑着打招呼,“傅舍人。” 傅清初起身行礼,“给淑妃请安。” 崔云汐笑着点点头,“我专门给陛下熬了些汤,你也坐下尝尝。” 傅清初就算是再愚钝,也知道这是句赶人的话,专门给司徒策熬的汤,她能喝吗? “多谢淑妃美意,臣早膳用得多,还不饿,就不打扰陛下与您用膳了。”傅清初说着,起身退了出去。 司徒策看着傅清初的背影,欲言又止。 崔云汐看了司徒策一眼,眼中划过一丝哀伤,受了伤的手就更疼了,汤碗不小心从手中滑落,砸在桌上,她忙伸手去捡,又烫到了手。 司徒策吓了一跳,忙拉着她起身,关心地问道:“烫着没?” 崔云汐看着发红的手,垂眸委屈道:“没有。” 司徒策看着她的手,心知必然烫得不轻,轻轻地用袖子将她的手擦干,帮她吹了吹被烫的地方。 李平闻声进来,看着地上的汤碗碎片,微微皱眉。他眼见司徒策的神情,心中已然明白几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是否需要传太医?” “不必了,轻微烫伤,无甚大碍。”崔云汐勉强笑了笑,柔声道“陛下放心,臣妾无碍。” 司徒策看着她,越发觉得无力。 宫人进来收拾了餐桌,重新摆放好了膳食。崔云汐手不方便,无法端碗,司徒策亲自给她夹菜,关切地问道:“还合胃口吧?” 崔云汐看着他,眼中泪光闪闪,点头笑道:“味道很好。” 司徒策勉强笑了笑,“好就好。” 饭后,司徒策以处理政事为由,让崔云汐回寝宫。崔云汐转身看着他,柔情满目,可怜兮兮地问道:“今晚你回来陪我吗?” “会。”他淡淡道。 闻言,崔云汐脸上阴霾这才慢慢散开,温柔地笑道:“我等你回来。” 送走了崔云汐,他转身看着傅清初的座位,心中满是悔恨与愧疚。 “傅舍人呢?”他问李平。 李平看了他一眼,暗自叹了口气,“兴许是到皇后娘娘那儿吃饭去了。” 他坐在傅清初的位置上,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 “瞧瞧你那点出息,连饭都混不上吃。”程纾禾看着正在吃饭的傅清初,气急败坏道,“你就在那儿吃怎么了?她都好意思跑去勤政殿卖弄殷勤,你一个要拟旨的,还怕她?” “不是怕她,”傅清初停下筷子想了想,“是尴尬。人家两人浓情蜜意的,我在那儿算怎么回事?” 程纾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男人果真都靠不住。” “不说我了,你呢?见着徐将军了?”傅清初歪头笑道。 “见没见着你不知道啊?”程纾禾没好气地坐在傅清初对面,叹了口气,托腮看着她。 “怎么了?”傅清初担心地问道。 “不知道啥时候是何头啊,他爹已经在催他娶亲了。”程纾禾无奈道,“我想让他别等了,又怕他认为我贪图荣华富贵。” 闻言,傅清初也深感无奈,徐轸老大不小的了,家里催也是正常。 “是不是司徒策不行啊?你到现在都还没怀上。”程纾禾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傅清初:“……” 她也是真敢说。 见傅清初无语,程纾禾又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郑重道:“所以,为了我,必须和崔云汐斗!” 傅清初点点头,“我尽量。” 说是这样说,可傅清初哪儿有时间与崔云汐斗啊。用过午膳,她便回到勤政殿,拟了两道谕令,便已经天黑了,宁华宫的人在殿外等着,说是淑妃等着陛下用晚膳。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欲言又止。傅清初顿时觉得有些厌倦,她志不在此,可是为了程纾禾她得早日怀上孩子,但崔云汐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她也不想司徒策夹在中间为难,更不知道如何撒娇留下司徒策。 她不开心,可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不开心,司徒策看着她,她也就如此看着司徒策。 最终是司徒策先开口,“谕令没有问题,明日就叫人发出去吧。春闱在即,让礼部早些将监考官的名字拟出来,你先与程中书看看,那七姓官员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你与程中书定了,我再做定夺。” 闻言,傅清初只觉得胸腔一阵难受,连带着腹部某个位置都是疼的。她看着他,茫然地点点头,“臣明白。” 司徒策点点头,转身走了。 傅清初垂眸看着案几上的文书奏疏,随手拿起其中一本,是工部说新币已完成大半,可以转交户部,由户部下发到各地。司徒策还没有来得及看,没有批复。 她鬼使神差地提起笔,在后边写道:“即刻交接,着户部下发各地。” 批复完一本,她又拿起了第二本,是刑部上报的一个死刑案件,请求司徒策批准。傅清初听说过这个案件,当地一个富商,霸占人妻,还纵奴行凶,杀了该女子的丈夫与儿子。 “准。”她面无表情地写了一个准字。 她翻开了第三本、第四本,一本接着一本地看过来,遇到拿不准的事,她勾画出不明白的地方,写了“再奏”二字。 不知过了多久,伸手摸到的桌面时,她方才抬头看过去,左上角的奏疏已经批复完了,也不知谁何时给她点了灯。她收回手,看向昏暗的门外。 “来人。” 绿蔓应声进来,“舍人吩咐。” 她看着绿蔓,笑了笑,“什么时辰了?” “亥时快过半了。” 闻言,傅清初如梦初醒,又转而看向门外,像是自言自语道:“都这么晚了?” “是很晚了,咱们回去吧。” 她转眼看着绿蔓,木讷地点点头:“回。” 绿蔓上前扶她起身,“晚膳送过来时,我见姐姐在忙,遂没有打扰,姐姐看看是否要传些宵夜?” 绿蔓不是不想打扰,而是害怕被人进来看见傅清初在批阅奏疏,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司徒策知道兴许只是生气说几句,要是旁人知道了,口水都要把她淹死。 “不用了,太晚了不消化。”傅清初摇摇头。 “还是多少吃一些,把身体熬坏了,陛下该心疼了。”绿蔓劝道。 闻言,傅清初不禁笑了笑。是啊,她要是有哪里不好,司徒策一定会心疼的,还会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住她。 “也好,吃一些吧。”傅清初淡淡道,“吃饱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绿蔓转眼看着她,忍不住动容,“姐姐。” 傅清初的委屈她是看在眼里的。可傅清初却像一头老牛,无怨无悔,就连报复的方法都有些可笑,竟是帮他批复没有来得及批复的奏疏。这世上上哪儿找她这样的人? 傅清初转眼看着她,勉强笑了笑,“怎么了?一脸不高兴。” 绿蔓收住情绪,摇了摇头。傅清初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 “谁都有难处,谁有难处你都理解,可是有谁理解姐姐的难处?”绿蔓不甘地问道。 傅清初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能有什么难处?” “那淑妃,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没进宫时就要死要活,今日又几次三番地将陛下抢走,日后指不定怎么作妖……” “绿蔓,慎言!”傅清初看着她,严肃道,“淑妃自小便爱慕殿下,做出过激的事也属正常。日后这种话不准说了。” 绿蔓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傅清初见人真生气了,又忙着安慰,“好了,这样说,旁人听去了,对我们不好。” 绿蔓忍了好一会儿,这股子怨气才消下去些许,仍旧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傅清初笑了笑,又说了好些话哄她,这才将人哄笑了。 第四十八章 棋逢对手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第二日朝会后,司徒策看着已经批复过的奏疏,心中有些疑惑,仔细看了看,也不是他的字迹,那便只有傅清初了。 傅清初正垂眸给他磨墨,见他半晌不动,不由得转眼看他,便见他皱眉看着自己。 她看了眼他手中的奏疏,也不打算解释,转而继续磨墨。 “胆子越发大了啊傅清初。”司徒策看着她,意味深长道。 傅清初停了动作,放下墨条,起身走到案几前,下跪稽首,平静道:“臣死罪,请陛下治罪。” 司徒策:“……” 他忙起身,将人扶起来,看着面无表情,垂眸不看他的人,不由得心疼,“我只是与你说句玩笑。” 傅清初抬眼看他一眼,又垂眸不说话了。 司徒策叹了口气,挥退宫人,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你最近委屈了。” 傅清初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语不发。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今晚我陪你。” 闻言,傅清初觉得有些可笑,什么时候起,与他同枕而眠,成了一种奢求,一种恩宠。 她想说“你去陪淑妃吧”,但这句话听起来又像是赌气,像是拈酸吃醋。她不想她与司徒策,陷入后宫的争风吃醋的庸俗关系中。 但如此一来,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还是不说话,司徒策却慌了,忙看着她,渴求道:“清初,你与我说说话吧。” 她今日没去接他上朝,而是在太极殿等着。下了朝,也只是因公事说了几句。他是真的怕她伤心难过,弃他而去。 如今这般局面,她若是在宫中过得痛苦,要出宫去,纵使千般不舍,他也会放她出去。他不愿见她不开心。 傅清初抬眼看着他,皱眉想了想,几次欲言又止,看得司徒策着急难耐,“想说什么?尽管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他,委屈又迷茫。 闻言,司徒策心中难过更甚,又重新将她搂进怀中,“怎么会不知道说什么呢?就说你很恨我,答应你的事,却没有做到。说你怨我,被别的女人拿捏住,至今都还没想到摆脱的办法。说我优柔寡断,既想打击氏族,又妇人之仁,对崔氏一步步妥协。说我……” “别说了。”傅清初哽咽道,紧紧地抱着他,“别说了,这些都不是你想的,我不恨你也不怨你。那是你舅舅你能如何呢?总不能真的逼死淑妃吧?” “清初,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理解我。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太苦了,你不要把这些苦憋在心里,对你不好。” 闻言,傅清初更加泪如雨下,“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 “你咬我一口……” 司徒策话音未落,傅清初就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上去,咬了不说,还用力地吮了一下,松开的时候,那一块又是牙印,又是殷红的吻痕。 “是不是很疼?”她看着他,委屈巴巴道。 司徒策心头一软,心疼她还来不及,哪里还管自己疼不疼?他单手捧着她的脸,笑道:“不疼。” “撒谎!”她满脸怨念地看着他,“分明很疼。” 见她一脸娇嗔,司徒策更是喜欢得不行,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傅清初登时红了脸,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干什么呢?” “哦?”司徒策笑着看着她,“晚上就可以?” 傅清初:“……” 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见人不好意思了,他又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宝儿……” 闻言,傅清初就更不好意思了,将脸埋进他的怀中,轻轻地应了他一声。司徒策心中十分满足,亲了亲她额头,正欲说什么,就听见有人进来了。 李平见二人正耳鬓厮磨,吓得他忙转身出去。 司徒策无奈地松开傅清初,喊道:“什么事?” 李平不敢转过来,背对着他道:“回陛下,淑妃带着膳食过来……” 说着,李平也说不下去了,这叫他怎么说? 闻言,司徒策一阵无奈,转眼看着傅清初。傅清初亦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待会儿再过来。” 司徒策一把将她拉住,对李平道:“请进来吧,传膳。” 李平应了一声,出去了。不一会儿,崔云汐便姗姗而来,要行礼也被司徒策拦住了。 “给淑妃请安。”傅清初行了个万福礼。 崔云汐笑着问好,“我都是看着要传膳了才过来,没有打扰你们谈事吧?” 司徒策扶她坐下,笑道:“我想吃什么御膳房会做,你就不必辛苦了。” “给你做饭我乐在其中。”崔云汐笑道,让宫人一一摆上饭食。 “清初也过来尝尝淑妃的手艺。”司徒策笑道。 傅清初:“……” 我都不为难你,你又何苦为难我? “哟,淑妃好手艺啊,本宫也想尝尝呢。” 傅清初闻言,就见程纾禾一脸笑意地走进来,她的侍女明玉亦是提着个食盒跟在身后。 有些人今天得撑死,傅清初如是想。 崔云汐见程纾禾,神情顿时冷了几分,倒也站起身来行礼,“给皇后请安。” 程纾禾目不斜视嗯了一声,极其敷衍地给司徒策行礼,没等他说什么,就先起来了。走到崔云汐身边横了她一眼,意思是让她让开。 崔云汐心中纵使有百般不愿,但对方是皇后,面上她不能对她不敬,只得侧身让开。 程纾禾不客气地坐在司徒策身边,看着桌上的饭食,笑道:“这手艺确实不错,陛下也尝尝妾身的手艺,看看是臣妾的好,还是淑妃的好。” 闻言,傅清初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得不说,确实要程纾禾才收拾得了崔云汐。 司徒策看着程纾禾,脸上满是笑意,但眼神却恨不得掐死她。 程纾禾恍若未见,高高兴兴地让明玉将饭食摆上来,把崔云汐做的都挪到了边上。 崔云汐气得敢怒不敢言,委屈地看了司徒策一眼,司徒策无奈地笑了笑,转而看着程纾禾,笑道:“要是比不上淑妃,以后就别送来了。” 程纾禾傲娇地哼了一声,又故作伤心道:“陛下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清初,咱们是多余的了,咱们走吧。” “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日后你天天来。”司徒策无奈地笑道。 “那说好了,要是我手艺比淑妃好,她以后就别送来了。”程纾禾很上道地接了司徒策的话。 他就是这个意思,但恶人要她来当。无所谓,她乐意之至。 “可以啊,正好淑妃可以休息。”司徒策笑道。 崔云汐看了眼程纾禾,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冷笑道:“妾身自然比不得皇后。” 程纾禾转眼看着她,笑道:“淑妃谦虚了,只是比你早些伺候陛下,知道他的喜好。比如,他就不爱吃木耳。” “我与陛下自幼相识,记得陛下挺喜欢吃木耳的。”崔云汐不甘示弱道。 “因为我不爱吃。”程纾禾转眼看着她,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闻言,崔云汐一怔,就听见程纾禾继续道:“我不爱吃的,他也不爱吃,他不喜欢批阅奏疏时我打扰他,我也不来。今日来是因为清初在他这儿吃不上饭,我做了给清初送过来。” “皇后娘娘真会体恤臣下。”崔云汐勾了勾嘴角笑道。 “清初不是臣,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程纾禾毫不退让,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傅清初忙出来打圆场,“皇后言重了,为陛下效力,是臣的本分。” “本分?你是本分了,可是有些人不本分啊。”程纾禾转眼看着司徒策,“陛下是不是都快忘了妾身寝宫的路怎么走了?我才是你的结发妻子啊。” 程纾禾说得泫然欲泣,哭得跟真的似的。要不是傅清初太清楚她了,真的要以为她这是被冷落伤心了。 崔云汐有些莫名地看着她,暗想这女人是疯了吗?东拉西扯地在说什么啊? 司徒策也有些跟不上,无奈地笑了笑,“好好好,今晚陪你。” 程纾禾闻言,立即不哭了,冲傅清初招手,“别傻站着了,过来吃饭。” 傅清初看了眼崔云汐,笑道:“淑妃快请坐。” “不坐了,就不打扰你们了。”崔云汐看了司徒策一眼,“陛下,妾身先行告退。” “用了膳再回去吧。”司徒策笑道,虽说确实想要在傅清初身边,但这句话是真心挽留的。 “不了。”崔云汐冷声道,转身走了。 司徒策还想说什么,被程纾禾一把拉住,眼神凶狠地看着他。 司徒策叹了口气,“好了。” “哼!”程纾禾冷哼一声,“我不来,我们清初一口热饭都吃不上,跟着你真是倒了大霉!” “是啊,跟着我,她是委屈了。”司徒策看了傅清初一眼,无奈道。 傅清初一边吃饭一边看他,“瞎说,没有。” “我都知道。”司徒策笑了笑,转而看向程纾禾,“今日谢谢你啊,给清初撑腰。” “不用谢,”程纾禾一脸嫌弃地将崔云汐做的菜推到边上,“你们俩早怀上,我早日解脱,比啥都好。” 傅清初:“……” 司徒策:“……” 第四十九章 有喜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今年的春闱定在了二月十六,从二月十六日开始至二月十八日,共考三日。考试由礼部侍郎吴跃主持,主考官不同于往年由尚书省一家独大,而是从三省六部中,抽调各部门的第一和第二长官担任。 “虽说是这样,但考生该行的卷也行了,该行的贿也行了。”傅清初一边磨墨一边笑道。 “之前就下令禁止行卷,但反对声太大也就不了了之,明年得商量出个法子来。总不能写两首酸诗就做了我景朝的官。”司徒策一边批阅奏疏一边不屑道。 “诗酸不酸不重要,重要的是写诗的人。”傅清初想了想,“何不如将名字糊了去,只看答卷,就没办法从中做手脚了。” 闻言,司徒策不禁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不错,我也这么想,明年就如此。除此之外,将殿试也加进去。不都各自认门生嘛,我亲自主考,便都是我的门生。” 殿试在太宗朝便有了,太宗皇帝常年在外征战,时举时不举。到了元和帝时期,崔起与崔举掌管了省试,元和帝还要仰赖崔氏,便没有再举行殿试。 傅清初笑了笑,有些不屑道:“科举断了氏族世袭的部分门路,他们又兴起了师徒门生这一套,这个朋党,是必须要结的了。” “结吧结吧,他们不结党,我怎么给他们定结党营私?”司徒策放下笔,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最好闹出点什么动静来,我也好有个借口。” “是呢。”傅清初应道,不寻出他们一点错处,怎么好借机打压呢? “咱们出去走走,再坐下去,感觉脖子都要断了。”司徒策起身,也牵着傅清初起身。 此时正值二月早春,绿上梢头,杏花葳蕤。走在这明丽的春光里,清风拂面,十分惬意。 司徒策笑着说等春闱结束,带她去放风筝。傅清初看他一眼,揶揄道:“怕到时候就不只是带我了。” 司徒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悄悄带你去。” “我要带纾禾去。” 司徒策:“……” 带她去,就没他什么事了。 正说着,就见程纾禾拿了风筝走过来,见了他俩也是一愣,高兴地走过来。看着二人还有心情散步,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揶揄道:“哎哟,难得难得。” “刚好说到你。”傅清初笑道。 程纾禾一脸狐疑,“说我什么?” “说是带你出去放风筝。” “真的啊?可以带我吗?”程纾禾一脸兴奋,“我可以带徐轸吗?” 傅清初:“……” 司徒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果然是他想傅清初,傅清初想程纾禾,程纾禾想徐轸。 “你觉得可以吗?”司徒策好笑地看着她。 “怎么不可以?哥哥带嫂子放风筝,妹妹带妹夫,哪儿不可以了?”程纾禾一脸莫名。 “我还没承认他是我妹夫!” “你不承认也没用。” 司徒策:“……” 眼看司徒策要炸了,傅清初又忙着打圆场,“好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俩倒是先吵上了。” 程纾禾哼了一声,一手抓住傅清初的手,“清初我们走,我给你讲明玉给我做的这风筝,眼睛还会转……” 司徒策跟在身后,觉得好气又好笑。他是得早点将程纾禾送出去,不然总是抢他媳妇儿。 不远处,傅清初与程纾禾玩得开心,程纾禾一个劲儿地炫耀她那眼睛会转的风筝,傅清初听得认真。二人研究透了,程纾禾举着风筝,让傅清初放,风筝飞向空中,二人又一起放线。 司徒策看着,亦是跟着笑了笑。他从未见过傅清初如此轻松快乐的一面,这么一想,他又舍不得放程纾禾出宫了,毕竟有她在,能给傅清初撑腰,能让傅清初开心。 二人跑了一会儿,倒退着看天上的风筝,傅清初脚下没注意,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程纾禾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扶她起来,一边扶还一边笑。 司徒策忙上前,关心地问道:“摔到哪里没有?” 傅清初拍了拍裙子,笑道:“哪儿有这么娇气?” 司徒策见她表情轻松,这才放下心来。程纾禾见人没事,又拉着傅清初继续放风筝。 二人闹了一下午,暮色初上方才回去。行至半途,宁华宫的宫人来说,淑妃又不喝药了。 程纾禾一脸不悦,“一顿不喝死不了,这点事都要来打扰陛下,陛下是你们家淑妃一人的陛下?” 宫人被程纾禾骂得不敢回话,忙跪下委屈道:“皇后息怒。” 傅清初拍了拍程纾禾的手,“她也不过是个传话的,何必为难她?” 司徒策有些无奈,“你先回去吧,朕待会儿过去。” 宫人如蒙大赦,忙起身回去了。 程纾禾哼了一声,撇下傅清初先走了。傅清初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看着司徒策,“你快去看看吧,纾禾那儿我去说。” 司徒策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脸,往宁华宫去了。 看着司徒策远去的背影,傅清初亦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她容不下人,只是崔云汐这般闹腾,她是真的厌烦。 回到景和宫,程纾禾正在大骂崔云汐,傅清初挥退了宫人,“在这儿骂她,她也听不见。” “那我改天叫她过来骂。”程纾禾气急败坏道。 傅清初坐下看她,“以后少不了这样,你也别气了。” “我现在还能给你撑腰,我要是走了呢?你不得被她欺负死?”程纾禾气得不行,转眼看着她,“得想个长久的法子。” 闻言,傅清初笑了笑,“除了把她弄死,能有什么长久的法子?” “欸?这个不错。”程纾禾赞许道,“只要你松口,我这就去。” 闻言,傅清初嘴角的笑意更深,伸手拉她坐下,“快别说这些了,你赶紧让人去给我熬碗红糖姜茶,那个来了,肚子疼。” 闻言,程纾禾不由得皱眉,“你是不是推迟了?今天都十一了。” 这么说起来,傅清初也不由得皱眉,她的月信虽说不是对月的,但也就前后几天,这次都十多天过去了。 “见红了吗?” 傅清初点点头,程纾禾顿时紧张起来,“我听人说过,若是有了坐不稳胎会见红。” 闻言,傅清初心头陡震,顿时想起今天摔的那一跤。 “明玉,快去请太医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程纾禾对外喊道,“再去宁华宫把陛下请过来,不准崔云汐跟来!” 见傅清初紧张不安,程纾禾忙安慰道:“没事,你身子好,保得住保得住。来,快进屋躺着。” 傅清初躺在床上,不安地看着程纾禾,“要是保不住……” “瞎说,怎么会保不住?”程纾禾坐在身边安慰,“不要瞎想,别本来没什么事,你再把孩子吓着。” 闻言,傅清初忍不住笑了笑,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司徒策风风火火地来了,见程纾禾好端端地坐着,顿时松了口气,而转眼看着傅清初躺着,忙上前:“怎么了?” “可能有了,但是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傅清初看着他,顿时有些委屈,“对不起……” “这是哪里的话?”司徒策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请太医了吗?” “应该快了。” 不一会儿,顾安宁过来了,司徒策礼都没让他行,他连滚带爬地上前,见是傅清初心想这姑娘真是多灾多难。 “劳烦太医了。”傅清初淡淡地笑道。 “姑娘哪里的话?”顾安宁上前把脉。 司徒策见他光皱眉,半晌不说话,忙问道:“如何?” 顾安宁收了手帕,忙朝司徒策下跪行礼,“恭喜陛下,是喜脉。” “今天她摔了一跤,还见了红……” “不碍事不碍事,姑娘身子好,只要照顾好了,保得住保得住。”顾安宁说着,“臣这就去写药方。” “对外便说是皇后有喜,你负责给皇后安胎。”司徒策看着顾安宁沉声道。 这是让长子变成嫡长子的最好办法。 “臣明白。”顾安宁说着,便出去了。 程纾禾看着傅清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就说吧,以后放宽心,好好保住他,我这个做姑姑的……不对……做姨母的……到底是什么?” 闻言,傅清初与司徒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日后你可注意点,有身孕的是你。”司徒策笑道。 程纾禾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以后得注意些了,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 傅清初笑着握住她的手,“是他亲娘。” “也对哦。” 程纾禾高兴得不知所以,忙站起身来,“咱们得准备着了,衣服啊,名字啊。我还得给徐轸说,叫他不用和他父亲断绝关系了。” 司徒策听了不由得挑眉,“到这种地步了?” 不得不说,徐轸是真的爱惨了成熟,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都要去做。 “你说呢?” 司徒策笑了笑,“好了好了,你的苦日子快到头了。” 说起这个,程纾禾顿时狡黠地笑了起来,“陛下,妾身都有身孕了,身体难受,陛下能不能日日来陪妾身?” 闻言,司徒策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而握着傅清初的手,笑道:“那是自然。” …… 傅清初喝了药,准备就寝时,宁华宫的人又来说淑妃不舒服。司徒策无奈地叹了口气,“皇后有孕,朕今晚在此照顾皇后,淑妃若是还不舒服,就叫太医去瞧瞧。” 司徒策都如此说了,宁华宫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便退了下去。程纾禾听了又把这话传给傅清初,“光是靠你啊,是留不住人了,还得靠咱们小宝。” 傅清初抿嘴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司徒策站在一旁,笑着看着她们二人,过来摸了摸程纾禾的头,“好了,今日你也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我想和清初睡。” 闻言,司徒策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回头道:“明玉,扶你家主子去休息。” 程纾禾:“……” “哼!就会欺负我,有本事去欺负崔云汐啊!” 司徒策:“……” 第五十章 芳草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二月十八日晚,春闱结束,紧张了大半年的士子们总算能够放松一会儿了。前人有诗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里,长安城中的花争奇斗艳。但其中最好看的花,怕是要属平康百里的了。 那些多情的花儿们,莫不希望自己的恩客能够高中,自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相较于其他姐妹的焦心,柳媚儿就要淡定得许多。 “小姐,二爷打发人来说,今夜要去崔尚书府上,明儿再过来答谢。”侍女小柔掀帘进来道。 柳媚儿放下手中的梳子,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于柳禧而言,她的已经没有用处了,日后她家仍旧是乡下那个没用的三叔家。 “对了,钟公子在外求见小姐,不知小姐是否要见。”小柔继续问道。 提起钟公子,柳媚儿不禁心头一跳,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了。从抽屉中拿出一吊钱,淡淡道:“拿这一吊钱去给钟公子,就说是他前几日为我写诗的酬劳。” 小柔接了钱,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真的不去见见?” “不见了。” “但若是他问起来……” “就说我这儿有客人,他会明白的。”柳媚儿叹了口气,“去吧。” 小柔自知劝不了,拿了钱便退了出去。在大门外见了冻得瑟瑟的钟嘉,将钱拿给他,“钟公子,我家小姐要陪客人,不方便见你,这一吊钱是你为小姐写诗的酬劳。” 钟嘉皱眉看了那钱一眼,并没有伸手,而是有些着急道:“敢问小姐什么时候有空?” 小柔笑了笑,“这我怎么能知道呢?公子是知道的,小姐每天见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不走,小姐也不能赶人不是?” 柳媚儿曾在上元灯会上一舞动京城,从此在京城声名大噪,家门口门庭若市,来往的人非富即贵。 闻言,钟嘉尴尬一笑。是啊,她是京中有名的花魁娘子,而他只不过是个前途渺茫的书生,幸得她搭救,方才度过去年那个难捱的冬天,才能撑到考试。 去岁秋,他从洛阳到长安参加科举,一到长安便被人骗去了钱财,只得在长安的街上卖字画为生。可是长安那么大,卖字画的那么多,他一天又能卖多少呢?到最后房租都交不上了,被房东赶到街上,流落到平康坊,流落到柳媚儿的门前,门子见他可怜,给了他一口吃的。 柳媚儿从外回来,见了他蹲在门口吃得狼吞虎咽,让门子给他倒了一碗茶,请他到门房吃了再走。 他当时已无处可去,只得求柳媚儿留他一晚,他可以给写她唱词作为报答。柳媚儿看了他一眼,见他穿着一身单衣,都快冻死了,便让门子留他在门房住了一宿。 谁曾想第二日,他真的写了一首: 莲叶田田绿意浓,莲花亭亭迎风中。 绿叶舞清风映日,红颜笑靥醉芳丛。 出泥不染高洁志,濯水无痕淡泊踪。 愿得此身长自在,与君共赏世间红。 柳媚儿看了这诗,不禁笑了笑,他兴许是从门子那里听了什么,才写了这么一首诗。 他能听到什么呢? 听到她家穷得吃不起饭,又想要生个儿子,偏生生的都是女儿,养不起了,便送人的送人,卖的卖。她被现在的妈妈买来,不知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才将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学了个半吊子,在京中充当才女。 什么才女? 一个倚门卖笑的,附庸风雅的妓女罢了。 “愿得此身长自在,与君共赏世间红。”她喃喃地念叨着这一句,不禁笑了笑,她这一生,难得自在了。 “给他两吊钱,让他走吧。”她对小柔淡淡道。 “啊?”小柔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家小姐,“这么一首酸诗值两吊钱?” “读书人也不容易……” “小姐就容易了吗?”小柔反问,“今年欢笑复明年,朝来暮去颜色故。小姐也该存些钱为自己打算了,不可再这般大手大脚的了。” “存不住的,给他吧。”柳媚儿笑道,“万一他能高中,再为我写几首酸诗,我赚钱可就容易了。” 若是他能点了进士,再帮她写诗,那她定能再红一时。 “小姐,也不是我说你,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了,总不能三奶奶来要钱你就给。他们当初卖了你,半点不心疼,如今还好意思觍着脸来要钱,弄得你这些年,一点自己的积蓄也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攒了两吊钱,又要给个穷书生!” “不给他,也会被人要了去,给他吧,三奶奶来,我也好说没钱了。” 小柔气得不行,把一吊钱放在桌上,拿着一吊钱出去了。 柳媚儿看着桌上的那吊钱,不禁笑了笑。 留着做什么?若是她母亲来了,拉着她的手这么一哭,说弟弟上学又没了束脩,没了钱买纸笔,说今天要不了钱,回去父亲又打她了,她定然又会将钱都拿给母亲。 她想兴许她心硬这一次,以后就能存下钱了。 不一会儿,小柔进来了,说是那个穷书生要当面感谢她。 “你就说我累了,让他拿了钱就走。” “小姐,我见此人生得儒雅正派,虽是穷了些,但一身浩然正气,说不定真的能高中。” 柳媚儿正在戴耳环,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学的算命?看一眼就知道能高中?” “感觉,”小柔笑道,“他真的与别人不同,小姐要不见见?若是他高中了,好呢能将小姐娶进门,小姐后半生也就有了依靠,就算不能,小姐也能让他还钱。” 闻言,柳媚儿忍不住笑了笑,这丫头见的读书人也多,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夸人,她也不由得心动,戴好了耳环,便道:“瞧你说得这么好,我倒想见见了。” “人真是不错,”小柔忙上前扶人,“若是不好,我就把眼睛扣下来给你下酒。” 柳媚儿抿嘴笑了笑,“我可不敢吃。” 门子请了钟嘉到后厅外候着,等着柳媚儿传见。 “小姐,钟公子到了。”门子通传道。 柳媚儿放下茶盏,抬眼望去,只见一六尺有余的男子逆光进来,晃得她睁不开眼。 “钟嘉见过小姐。”钟嘉拱手,躬身行礼。 柳媚儿曾听过一句诗,叫“如听仙乐耳暂明”,她终日与丝竹打交道,早已乏味,觉得这句话不过是诗人的夸张。 可是眼前男子的声音,清亮,又沉稳,好似来自天上的神祇,特地来凡间拯救她。 钟嘉以为她没听清,又上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阴影下,“在下钟嘉,见过小姐。” 屋檐遮蔽了些许阳光,柳媚儿这才将人的脸看清。只见他生得剑眉星目,虽是躬身行礼,但却站得笔直端正,穿得虽是破旧了些,可周身却是矜贵之气。 “钟公子免礼,快快请坐。小柔,看茶。”柳媚儿笑道。 钟嘉行过礼,方才坐下。 “钟公子哪方人士?” “洛阳。” 柳媚儿点点头,“可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小姐谬赞了。” “公子谦虚了。”柳媚儿笑了笑,“公子何时进京的?又如何沦落到此?” 说起此事,钟嘉忍不住叹了口气,便将如何被骗,又如何沦落至此说了一遍。柳媚儿听了,十分唏嘘。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公子将来是要成大事之人。”柳媚儿笑道。 闻言,钟嘉不由得有些惊讶,他知道平康百里的这些小姐,都多少知道些诗书懂些文墨,不承想,眼前人竟还知道《孟子》,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而这一看,他顿时觉得心中空了一大块。只见这柳小姐面若三秋月,身如三春柳,眼含清溪水,肤若山巅雪。 长安城中的花魁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许是我哪里说错了?”见钟嘉许久不说话,柳媚儿担心地问道,“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让公子见笑了。” “姑娘哪里话?”钟嘉忙否认,“在下前几日还在嗟叹生活之苦,是姑娘点醒了在下。” 柳媚儿笑了笑,“公子谦虚了,我又能懂什么?” “姑娘的学识,已胜过世间千万。”钟嘉由衷道。 年轻的男女,一见钟情,能聊些什么呢?从诗词歌赋到风花雪月,又从风花雪月,到人生理想。 钟嘉倾心柳媚儿的见识与善心,柳媚儿倾心于钟嘉的才华和抱负。 于是,柳媚儿就帮钟嘉租了房子,钟嘉说,高中后一定会报答她。 此时,他考完了,是否能中他不知道,可是他已经听说了,崔尚书要给她赎身。 那可是崔尚书啊,就算不能接她进门,也能保证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他惨淡一笑,向小柔行了礼,便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小柔见了于心不忍,忙追上前将钱塞给他。 “钟公子,小姐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她也是身不由己。小姐让我给你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钟嘉笑着将钱推开,看着小柔笑得凄凉,“劳烦姑娘给小姐说,无论钟某日后能否中进士,我永远都不会忘了她,多谢她的救命之恩,若有来生,愿给她结草衔环。” 小柔看着钟嘉落寞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进门了。 第五十一章 争执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二月末,正值春耕时节。年初,司徒策下令各地清查耕地面积,有些地主为了逃税,和当地的县令勾结,阳奉阴违,弄了个假契约,说是耕地已经转卖。有些世家大族,更是将土地赠予了各家的部曲,朝廷派人下来清查,便说没有那么多地。 更有僧人道人,拒绝告知庙中有耕地几何,说是那些耕地,皆是什么佛祖三清降赐,凡人不可夺取。 各级各部门叫苦不迭,纷纷说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司徒策被这些话气笑了,看着台下众人,好笑道:“崔举你来告诉朕,什么叫做民?” 崔举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帮他,他只得上前道:“回陛下,百姓皆是民。” “是官多还是民多?” “回陛下,民多。” “那什么叫民不聊生?”司徒策追问。 崔举看了司徒策一眼,没有回答。 “回答朕!”司徒策冷声道。 “百姓无以为生……” “两税法按夏秋两季征税,按照土地多寡好坏来征税,免去多余的杂税,于百姓而言,是好是坏?”司徒策愠怒道。 “回陛下,是好。” “好,”司徒策点点头,“改人丁税为户田税,让多口少地的百姓少交税,对百姓而言,是好是坏?” “回陛下,是好。” “那你告诉朕,为国赋税的人多了,于国而言,是好是坏?” 崔举闻言,冷汗如瀑,颤抖道:“回陛下,是好。” “既然新政于百姓而言是好,于国家而言,也是好。那你所谓的民不聊生从何而来?”司徒策冷冷地看着他。 “陛下,”崔举吓得跪在地上,“是臣妄言。” 司徒策冷哼一声,转眼看着低头不语的众臣,“在座有些人,平日里凌驾于百姓之上,将自己与百姓分开,此时需要你们的为国赋税了,你们又成了民。朕看其中有些人,比那些传奇小说中的妖怪还要善于变化。” 众臣被训得抬不起头,不敢言语。 司徒策在众人中扫了一眼,冷声喊道:“徐轸、司徒博。” “臣在——” 二人齐声道。 “徐轸去兵部点些人,跟着司徒博去清查长安寺庙道观的耕地,查清楚了,交给各地县令,抄送户部。” “是!” “此外,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四十岁以下者,全部勒令还俗。家中有地的回家种地,没地的让户籍地划一块地给他。若是不从,全部充军。” 闻言,朝中众臣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司徒策恨和尚,没想到,现在连道士也不能幸免了。 “司徒博。” 司徒博,宗正寺卿,除了管理皇族事务外,还管理道士僧侣。 “臣在。” “这些和尚道士还俗后,你让寺部统计好人数,拟个章程出来,限制每年出家的人。” “是。” “佛祖是吧?三清是吧?信这些神佛,能不能长生朕不知道,但不信朕,可能会短命。”司徒策冷眼看着台下诸人,“众卿还有何事启奏?” 见无人回答,他便转身走了。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且说傅清初因要保胎,终日在景和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些时候司徒策被崔云汐喊去了,她更是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了。 “你就安心养你的胎,有什么事,有陛下和众臣顶着。”程纾禾劝道,“来,把药喝了。” 傅清初看着那药,只觉得胃中一阵难受,又开始干呕。程纾禾忙放下碗,给她顺气。 “新政刚刚施行,我怕底下的人阳奉阴违。”傅清初皱眉道。 程纾禾扶她躺好,“怕什么?砍了就是。三条腿的蛤蟆难找,想当官的读书人还不好找?” “到时候又该说陛下是暴君了。”傅清初担忧道。 “文人那张嘴,什么有得说的。秦始皇扫六合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啊。结果呢,不过杀了几个妖言惑众的方士,就变成了焚书坑儒,就什么天下书籍皆被焚烬。简直是可笑至极,怎么不骂项羽烧阿房宫呢?”程纾禾满脸不屑道。 闻言,傅清初笑了笑,“看不出来,我们纾禾还能有如此见地呢?” 程纾禾傲娇地哼了一声,重新端药与傅清初,“父亲说了,不要听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光说不练,没有用。” 司徒策是程岸的好学生不错了,完全继承了程岸的行事风格。 “程中书说得不错。”傅清初喝了药,点头赞许道。 程纾禾接过碗,“今晚我要去见徐轸,就先委屈你一个人在宫里了,我天亮前回来。” “天色晚些再去,免得有人过来,却见不着你。”傅清初柔声嘱咐道。 “嗯,陪你吃过晚饭再去。”程纾禾点头道。 晚饭前,司徒策差人来说,今日歇在勤政殿,让程纾禾与傅清初早些休息。 “哼,他现在倒是学会撒谎了。”待人走后,傅清初瘪瘪嘴道。 傅清初不以为意地笑道:“他本就事多,我在你这儿他也放心。” 程纾禾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 天色渐暗,程纾禾也准备出门了。傅清初给她系好斗篷的带子,柔声嘱咐:“早些回来。” 程纾禾点点,“我做事,你放心。” 傅清初笑了笑,“快去吧。” 程纾禾应了一声,从景和宫后门走了。绿蔓扶着傅清初,让她回去躺着。 “躺了十来天了,顾太医也说了,若是不痛了,也可以下床走动走动。”傅清初不以为意地笑道。 “虽是这么说,但咱们还得小心为上,咱们肩上的担子可重得很呢。”绿蔓佯装严肃道。 傅清初笑了笑,“好好好,都听你的。” 刚回房躺着没多久,就听见宫人来报,说是淑妃前来求见皇后。 傅清初微微皱眉,她俩与她素无交集,程纾禾还因不愿见她,连她每日的请安都免了。听说程纾禾有孕,她也只是来抢司徒策的时候来过一次,这时候来做什么? “就说皇后已经睡下了。”绿蔓先傅清初之口道。 宫人见傅清初没有制止,也就出去如此回了。 崔云汐听了这话,笑道:“我听说皇后妊娠反应严重,特地熬了些鸡汤送来,还望皇后不要嫌弃。” 宫人收下鸡汤,笑道:“谢过淑妃了,只是皇后已经歇下,淑妃请回吧。” 崔云汐朝里望了一眼,笑了笑,“那我便告辞了。” 宫人行了礼,“恭送淑妃。” 傅清初听说崔云汐来得莫名,又如此容易打发,不由得皱眉,掀开被子下床,拿了纸笔写了一张纸条交给绿蔓,“快去勤政殿,将这个交给陛下。” 绿蔓拿着纸条,应了一声:“不管有什么事,姐姐万不可着急。” 傅清初点点头,“快去吧。” 绿蔓拿了纸条,到勤政殿时,见崔云汐竟也在殿外候着。 “公公,还望您向陛下通传一声,就说傅舍人有急事,必须亲自与陛下说。”绿蔓一脸焦急道。 李平一脸为难,“陛下在与程中书、崔尚书、张侍中商议事情,说了外人一概不见。” “事关皇后也不见吗?” “这……”李平一脸为难,“是皇后身子不适吗?” 绿蔓心下一横,便道:“是。” 闻言,崔云汐不禁转眼笑道:“我刚去的时候,皇后都还好好的,怎得忽然间就不舒服了?” 绿蔓转眼看着崔云汐,见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火气,“淑妃刚给皇后送了鸡汤,皇后就身体不适了,淑妃以为是因为什么?” “你不要血口喷人!”崔云汐的侍女莹莹怒道。 绿蔓轻蔑地看了她主仆二人一眼,转而看着李平,“公公,快去通传一声吧。” 李平虽然为难,但也怕傅清初真的有个好歹,转身进去了。 “怀个孕而已,跟什么似的,就只会用怀孕来争宠,陛下在商议事情也要打扰,真是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不知道怎么当上的皇后。”莹莹讥讽道。 绿蔓闻言,登时大怒,“你……” “乱世时,百姓没有活路,不得已依傍世家大族讨口饭吃,成为部曲,为保住饭碗随世家大族拼杀。可如今天下太平,天下那么多地无人开垦,需要更多人赋粮从征,你们还紧抓着部曲不放,究竟是怕他们变成流民作乱,还是舍不得你们那一己私利!” 绿蔓正欲反唇相讥,便听见屋内一男声大怒道,他还未分辨出是谁,便又听见一人高声怒道:“程高远,我一向敬重你,没想到你竟如此口无遮拦。那些部曲,本就是些贱人,吃主人家的,穿是主人家的,养了他们家几代人,本就是主人家的奴仆,如今把他们都赦为良户,你是连人家的仆隶都不放过吗?” “我没有不放过谁,是希望世家大族,能够放过天下穷苦百姓。”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少拿天下来压我……” “够了——”司徒策怒道,“朕叫你们来不是来吵架的,一个个吵得跟乌眼鸡似的,成何体统?” 司徒策生气了,屋内顿时静了下来。绿蔓心中焦急,希望李平快去禀告。 崔云汐见绿蔓一脸着急,笑了笑:“姑娘莫急,陛下也不是太医,救不了人,姑娘急的话,应去请太医,不是在这儿等陛下。” 绿蔓转眼看着崔云汐,“淑妃,你一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小姐,为何如此尖酸刻薄?”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莹莹怒道。 “说十遍也是如此。”绿蔓轻蔑道。 “我打死你这个口无遮拦的!”莹莹说着,就要上手。 绿蔓也不是好惹的,一把抓住了莹莹的头发,疼得她顿时大叫起来。 “我今天就替你娘好好教教你!”绿蔓道。 “你们干什么呀?绿蔓姑娘,快放手。”崔云汐忙上前拉,其他宫人亦是上前拉开二人。 莹莹受了委屈,一手死死拽着绿蔓不放,一手要去抓绿蔓的脸。绿蔓松开她的头发,抬手就要给莹莹一巴掌,崔云汐突然冲了上来,挤在莹莹身前,那一巴掌便脆生生地落在了她脸上。 “住手!”一男声喝道。 崔云汐闻言,上前跪倒在司徒策脚下,哭道:“陛下,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绿蔓心下一沉,暗叫一声不好。 第五十二章 决裂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绿蔓并不是担心自己会受处罚,而是崔云汐若是扯着司徒策这么一闹,那么傅清初交代的事,就极有可能被拖延。 如今她也明白了,今日崔云汐莫名地去看程纾禾,又莫名地出现在勤政殿,肯定就是知道了些什么。现在她的人,要去抓程纾禾的把柄,如果此刻不派人出宫拦住程纾禾,被崔云汐的人抢先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司徒策忙去扶崔云汐。 “陛下,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崔云汐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地上不起来,“妾身不过是劝绿蔓姑娘不要着急,她就说妾身尖酸刻薄,莹莹为了维护我,便与绿蔓姑娘骂了几句,谁承想,绿蔓姑娘竟然连妾身都敢打啊。” 司徒策转眼看着绿蔓,绿蔓慌忙下跪,“陛下,皇后身体有恙,傅舍人特遣奴婢过来告知陛下,请陛下过目!” 绿蔓说着,忙将袖中的纸条呈给司徒策。 李平忙接了纸条拿给司徒策。 “淑妃似已发现纾禾出宫,快遣人拦住纾禾。” 司徒策心下一沉,忙对李平道:“快去请徐将军即刻进宫!” 李平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忙不迭地派人出宫。 程岸不禁皱眉,“陛下,是出什么事了?” 徐轸今日刚领了去清查寺庙土地的差,现在不一定在长安城中,如此火急火燎地宣他进宫,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是,皇后的事,与徐轸又有何关系? 思及于此,程岸的脸色白了又白。 他本以为,进了宫,女儿就死心了,没想到她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皇后胎象不稳,朕听顾安宁说,蓝田有一神医,制了一种药丸,安胎效果极佳,本想着明日派人去取,不承想皇后又开始腹痛,方才急宣徐轸进宫。” 程岸将信将疑,但见司徒策都如此说了,他那颗悬着的心方才稳定下来。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要能将徐轸叫进宫来,这个错就只是烂在自己人心中。 “皇后向来身子弱,这又是头胎,是得小心些。”程岸如释重负道。 司徒策嗯了一声,又弯腰去扶崔云汐,转而对绿蔓道:“你虽是护主心切,但终究是以下犯上,伤了淑妃,自己去刑房领四十板子,罚去一年的俸禄。” “谢……” “陛下……”崔云汐闻言,又哭了起来,“长这么大,父亲都没打过我……” “陛下,皇后有孕是要娇贵些,但淑妃就是野草吗?”崔起看着司徒策,脸上尽是隐忍的怒意。 “尚书令何出此言?”司徒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管是皇后还是淑妃,朕都会小心呵护,但今日之事,也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就可以以下犯上?”崔起不依不饶道。 “陛下,小小宫女,罔顾尊卑规矩,仗势欺人,确实不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张衍沉声道。 “四十板子,还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吗?”司徒策看着众人,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淑妃是主,她是仆,以下犯上,就应该是死罪。”崔起坚持道。 “陛下,”崔云汐期期艾艾地喊道,“算了,绿蔓姑娘是伺候傅舍人的,她也是听傅舍人的吩咐行事,事关皇后她们急了些,也不怪她了。” 崔云汐说着,又开始抹泪。 “哼,好一个傅清初!”张衍冷声道,“不搅和前朝,搅和后宫了!” 司徒策看了张衍一眼,又转而看着崔云汐,眼中杀气凛凛。这是他第二次这么想让一个人死。上一个是苏君若。 他感谢崔云汐与他走过的那些艰难时光,感谢她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时候,给了他家的温暖,他确实也说过要娶她的话。 可是,这一切美好,都在某年的上巳节戛然而止。 上巳节,本该是全民共庆佳节的时刻,但那些忙着春耕的部曲,无心欣赏这三月春光。他们只有埋头苦干,稍有不慎,鞭子便落在了背上。 他对崔云汐说,他要天下再无受压迫的部曲。 崔云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可他们无人管束,怎么会愿意种田呢?” 春日的阳光落了她一身,她仍旧纯净美好,可司徒策一时间却觉得她很陌生。 “没有人天生就该种田。”他试着说服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崔云汐皱眉想了想,“只怪他们命不好吧。” “天地视万物为刍狗,但人君不能不仁。”他看着她,有些着急道。 “人君要施仁政不假,但首先得是人君都出生在帝王家,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 司徒策笑了笑,“若我不是太子,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崔云汐笑了笑,“那我们连相遇的机会都没有,从何谈嫁娶?” “是啊。”司徒策点点头,“确实如此。” 从那儿以后,崔云汐便被排除在他的妻子之外。所以,当后来崔云汐问他,为什么说他说过要娶她的却又反悔时,他无法回答。当她问她与程纾禾相比差在何处时,他想说的是,因为傅清初要同他一道,让天下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让世间再无卖儿卖女之事发生,要与他共创一个海晏河清。 “皇后是朕的妻,傅清初是朕的臣。傅清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什么叫搅和?”司徒策看着众人,周身尽是隐忍的杀气。 他们见过司徒策生气,可是如此杀气凛凛,他们是头一次见。 “但这个宫女着实以下犯上,以奴欺主,陛下应该给淑妃个说法,严惩这个宫女!”崔起没被司徒策吓到,义正辞严道。 “李平。” “奴才在。” “绿蔓以下犯上,着刑房领八十板子,罚俸两年。”司徒策看着崔起,一字一句道,“通传六局,绿蔓护主有功,升为尚宫局宫正,主后妃导引之事。” 绿蔓心下一跳,一时间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那八十板子下去,自己还有命或者做尚宫吗? “陛下!”崔起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陛下如此纵容宫妇以下犯上,传出去,让世人如何看待?” “谁敢传出去,朕就割了谁的舌头!”司徒策看着崔起,朗声道。 “陛下……” “张侍中连朕的家事也要管吗?”司徒策冷问道。 “臣……不敢。” “不敢就好。”司徒策说着,看了眼身旁已经吓傻了的崔云汐,甩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崔云汐颓然地倒在地上,她知道司徒策变心了,但没想到竟如此彻底,她总觉得自己于他而言是特殊的,可刚才他眼中竟然是凛凛的杀意,他竟然想杀她,为了傅清初,他竟然想让她死。 莹莹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父亲忙上前问她有没有摔着。她看着父亲关切的眼神,顿时委屈得不行。 “阿耶——”她一下子扑倒在父亲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敢如此放肆!”张衍怒道,“我这就让御史台的弹劾傅清初!” “好了,”崔起沉声道,“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们不要插手。” “可是……”张衍不甘道,“就任由她如此无法无天?” “那个宫女已经受了八十板子,罚俸两年了,怎么就无法无天了?”程岸冷声问道。 “哟,如今前朝后宫,都是中书令一家独大,谁无法无天,这不是一目了然?”张衍冷哼道。 “各位,还在此处吵架,若是陛下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生气呢。”李平劝道。 程岸看了他二人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衍还想说几句,被崔起一把拉住,摇了摇头,“逞口舌之快无用。” 崔起这么一说,张衍也没有再说什么。崔起转而看着女儿,“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崔云汐擦了擦眼泪,“阿耶借一步说话。” …… 且说傅清初,自绿蔓去后,她便坐立不安。宫人说司徒策到了,她立即迎了上去,“去追纾禾了吗?” “我让人去宣徐轸了,徐轸不在的话,就算被发现,我也可以说她贪玩。”司徒策沉声道,“你也别太担心,有我呢。” 傅清初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对了,绿蔓呢?我怎没见她?” “她……”司徒策想了想,“在勤政殿前与云汐发生了些冲突,我让她去刑房领罚了。” 傅清初不由得皱眉,“罚什么?” 见司徒策迟疑,傅清初有些着急,“罚了什么?” “李平在呢,刑房的人不敢怎么样,你放心就是。”司徒策沉声道。 “绿蔓能与淑妃发生什么冲突?” “具体我也不清楚,应该是绿蔓打了云汐。” 闻言,傅清初心下一沉,“打了淑妃?不可能!她怎么敢打淑妃?” “和云汐的侍女拉扯的时候,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司徒策淡淡道。 傅清初点点头,“得让李公公去刑房盯着些,就怕淑妃不饶人。” “放心,我不会让绿蔓有事的。” 傅清初长长地叹了口气,“绿蔓虽是受罚,但这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尤其是今晚尚书令和张侍中都在。” 司徒策冷哼一声,狠厉道:“父皇敬重他们,我也敬他们是几朝老臣,但如今都变了天了,他们也得变,若是不变的话,有的是人想变。” 闻言,傅清初微微皱眉,这人今日估计是受气了,从未见他说话如此决绝。 第五十三章 陷阱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崔云汐今晚本事炖了鸡汤要给司徒策送去,景和宫后有一条小路通往勤政殿。但平时少有人打理,晚上也没有点灯,所以少有人走。但崔云汐害怕鸡汤冷了,便让宫人走小路。 却见景和宫后门有两人偷偷摸摸地出来,崔云汐忙躲进阴影里,只见程纾禾与明玉身着黑色斗篷,脚步匆忙地往另一方向去。而那条路只通往广兴门,广兴门直通宫外。 崔起听了崔云汐的诉说,沉吟半晌,没有说话。张衍不由得怒火中烧,拍桌怒道:“岂有此理!程家这父女俩也太无法无天了!” 崔云汐看了张衍一眼,“我拿了腰牌,让郑明林跟着出去了,又在勤政殿外拖住了绿蔓。父亲,程纾禾一定出去见徐轸了,皇后失德,咱们可以借此机会打压程岸。” 郑明林,崔云汐宫中的掌事太监。 “事不宜迟,马上安排人在景和宫守着,一旦皇后回来立即上报。不管如何,皇后擅出宫禁,陛下就是想保也保不住。”张衍沉声道,立即起身安排人去了。 崔起亦是起身,看着崔云汐,沉声交代道:“今晚的事陛下已经处理过了,如果继续抓着不放,对你不好。其他的见机行事。” 崔云汐点点头,“父亲,我怀疑,有孕的是傅清初,并不是程纾禾。” “这一点为父也想到了。”崔起道,“怎么皇后怀孕,傅清初就不去上朝了呢,就算有人要照顾,也不至于大材小用,让傅清初去照顾。” “他这是想让庶子变嫡子,”崔云汐沉着脸道,“而且他连夜宣徐轸进宫,必然是知道了程纾禾与徐轸的事,兴许日后,会借着什么难产,让程纾禾金蝉脱壳,让傅清初成为皇后。” 崔起看了女儿一眼,“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父亲,我们决不能让他得逞!”崔云汐看着父亲,一脸坚决,“今日这一巴掌,我一定要还回去!不光是程纾禾,还有傅清初!” “会的。”崔起沉声道。 …… 且说程纾禾,风风火火赶到徐轸在外的宅子,却不见徐轸,说是被司徒策选进宫了。 程纾禾微微皱眉,她与程岸每月二十这一日见面司徒策是知道的。今晚却将他喊走了,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回宫!”她沉声道。 程纾禾刚转身,就见一行人朝自己走来,见了她,忙下跪行礼:“见过娘娘。” “免礼。”程纾禾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厚起身,沉声道,“娘娘的行踪被人发现了,陛下派臣等接娘娘回宫。” 程纾禾心头一沉,“人呢?” “已经处理了,请娘娘跟臣走。” 程纾禾点了点头,跟着方厚走了。 …… “站住,检查!” 马车外,守门的侍卫喊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了?我的车都敢拦?”方厚骑着马上前怒道。 侍卫见是方厚,忙抱拳行礼,赔着笑脸道:“原来是方将军,小的失礼了。但刚才陆将军说宫中闹了刺客,夜间进宫的都得清查。” 陆将军,即陆泠生,玉清大长公主之孙。 “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方厚怒道,“来人,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其他侍卫一听,上去就给了守门的侍卫几鞭子,那侍卫闪躲不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退到门后。 “方将军,你我皆是奉命办事,你何必有心为难?”侍卫怒道。 方厚闻言,顿时怒火中烧,下马躲了马鞭,打得更狠,其他人忙上前拉住方厚。 “我看你是找死!” “做什么呢?”一男声呵斥道。 众人闻言,只见崔起沉着脸走来,众人见了慌忙行礼。 方厚见了崔起,抱拳行礼,“尚书令。” “你方才在干什么?这是宫门,不是你的校场!”崔起呵斥道,转而看着守门的侍卫,“方将军因何事打你?” 那侍卫上前跪在地上,一脸委屈道:“回尚书令,适才陆将军说宫中闹了刺客,要我们严查进出之人,不承想方将军不但不让查,还动手打人。” 崔起闻言,转而看着方厚,皱眉问道:“可有此事?” “末将奉旨办差,谁敢拦我?”方厚一脸严肃地看着崔起,冷声道。 “方将军好大的官威啊!”崔起冷声道,“刚才陛下急召徐将军进宫,必然是发生了急事,你既然在陛下身边伺候,怎么这么点规矩都不守?” “末将只守陛下的规矩。”方厚将手放在刀柄上,“还请尚书令让开,不要耽误了陛下的差事。” 崔起冷哼一声,“为了陛下的安全,我今日就站在此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方厚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却奈何不得。 “文升兄,你怎还在此处?” 众人闻言,只见张衍缓缓从黑暗中走来。 崔起向张衍拱手行礼,看了方厚一眼,不屑道:“宫中闹了刺客,侍卫奉命检查,不承想方将军不但不让检查,还打骂侍卫。搬出陛下来压我,好大的官威啊。” 闻言,张衍看着方厚,叹道:“将军长期在陛下身边伺候,怎么这么点规矩也不知,这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你越是不让人检查,就越让人怀疑……” “够了——” 众人闻言,纷纷朝马车看去,只见一姑娘掀帘出来,呵斥道:“皇后身子不适,派我出宫寻药,尔等若是耽误了皇后的病情,该当何罪?” 闻言,崔起冷哼一声,“你们一会儿陛下,一会儿皇后,谁知道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若是真为皇后,心虚什么?” “你!”明玉怒道,“赶紧让开!若是皇后与皇子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必定剥了你们的皮!” “为了陛下安全,掀帘检查!”张衍喊道。 “我看谁敢!”方厚抽出刀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众人。 “何人在此喧哗?”一男声呵斥道。 众人转眼看去,就见陆泠生走来,见是方厚,十分不解,“方将军,这是为何?” “赶紧叫你的人滚开,耽误了陛下的差事,是要掉脑袋的!”方厚也不与其废话,反正陆泠生和这些人也是一丘之貉。 “方将军既然要如此,我也不客气了!”陆泠生将手一挥,门前的侍卫立即持兵器上前,但凡方厚敢上前一步,他们就敢真动手。 明玉见势不好,忙对陆泠生道:“陆将军,我是皇后身边的明玉,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我取了药回来。还请陆将军先放我进去,以免贻误皇后娘娘的病情。至于你们之间的事,明日在陛下面前当面说清即可,你看如何?” “姑娘,宫中闹了刺客,此事非同小可,你下来让我们上去检查无疑后,便可通行,也贻误不了什么时间。”陆泠生看着明玉,毫不退让。 程纾禾暗自咬牙,事已至此,这些人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亲自见了她,然后给她安个私自出宫的罪名,前朝打击她父亲,后宫逼司徒策废了她。 “姑娘不说话,我就要亲自动手了,来人!” “谁敢!”程纾禾掀帘出来,一脸怒意地看着众人。 崔起与张衍在场,她就是想隐藏身份也隐藏不了。这是陷阱,她也不得不跳。 “臣见过皇后娘娘!”张衍率先喊道,忙下跪行礼。 闻言,众人惊愕,纷纷下跪。 明玉扶着程纾禾下车,程纾禾从方厚手中夺了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陆泠生的脸上,“狗奴才,本宫的车驾也敢拦!” 陆泠生的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心中暴怒,但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咬着牙,克制着怒意。 “刺客没抓着,耍嘴皮子倒是厉害。今天晚上抓不住刺客,本宫定让陛下要了尔等狗命!” “皇后娘娘息怒,只是臣在勤政殿时,景和宫的宫女前来对陛下说娘娘身子不适,请陛下过去。陛下担忧皇后娘娘,匆匆忙忙地过去了。臣以为娘娘一直在寝宫,不承想娘娘早已出宫。”崔起朗声道。 程纾禾看着他,不禁冷笑一声,她果然没猜错。这些人就是在此处等着她的。估计不光此处,整座皇城,都是他们的人。 他们才不管她又派人去请司徒策,又私自出宫这件事本身就有矛盾,他们要的是以此来治她罪。 她转眼看着陆泠生,不禁冷笑。司徒策的新政中,不仅官绅一体纳粮,就连王公贵族皆是如此。司徒策动了他家的利益,他自然就倒向了崔起等人。 “陆泠生,你口口声声说抓刺客,抬头看着本宫,本宫可是刺客?”程纾禾冷声道。 “臣知罪……” 程纾禾反手一鞭,又抽在了他脸上,“瞎了你的狗眼!” 陆泠生憋了一口气,额角青筋暴起。 程纾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方将军,今日你就与陆将军抓刺客,抓不住刺客,就参他一个渎职。” “臣明白。” 程纾禾笑了笑;“姑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这副模样就不要回家见她老人家了。” 说着,转身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崔起忙将陆泠生扶起来,在他耳边道:“将军放心,她嚣张不了几天了。” 陆泠生周身尽是隐忍的怒意,抬眼看着方厚,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第五十四章 一去不回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第二日朝会,果真如程纾禾所料,在司徒策准备说退朝的时候,崔起提起了皇后私自出入宫禁的事,说皇后失德,不配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 崔起率先提出来,张衍立即附和,“皇后性情狠厉,苛待臣下,可怜陆将军,只不过是尽忠职守,年纪轻轻就被皇后毁了容。” 闻言,全场哗然,都没想到皇后竟然是这种人。纷纷对程岸指指点点起来,然后一帮人便出来附和,皇后失德不配为后。 司徒策冷笑一声,他知道,这些人表面上是要他废后,实则是针对程岸,更是针对他,因为他动了他们的利益。 可要他废后,这不正是程纾禾想要的吗?被废之后,景和宫就成了她的冷宫,宫门紧闭,谁知道她在与不在?倒是提前成全了她和徐轸。 至于将来孩子的身份,只要傅清初生下孩子,不管男女,名义上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于国于家都是大功一件,复位也是理所应当。 群臣慷慨激昂,恨不得司徒策即刻就宣布废掉程纾禾。 司徒策想笑,也想立即答应他们,但多少也得做出些样子给他们看。 “皇后如何,那也是朕的家事。”司徒策无奈道,“况且如今她有孕在身,废了她,天下将如何看待朕?” “虽是陛下家事,但皇后应是天下妇人之典范。如今皇后失德,若是不废其位,何以教化天下?”崔举高声道。 “有些人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沈勣冷声笑道。 崔举闻言,回头看着沈勣,怒道:“沈尚书什么意思?” 沈勣笑道:“字面上的意思。” “沈尚书这话怕是言重了。”崔起冷眼看着沈勣道,“崔尚书能有什么心?” “谁家有女儿进了宫,就有什么心。”沈勣淡笑道,“陛下的家事都要插手,众位比太后还要操心。” 崔举闻言,登时大怒,“沈勣,你少血口喷人!” “够了!”司徒策喊道,“朕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 众人闻言,方才不言语,司徒策皱眉看着众人,“皇后还有孕在身,废后之事,于她打击甚大,众位都是做了父亲的人,也请各位为朕考虑考虑。” “陛下,皇后虽是失德,但将来也是皇子的生身之母。依臣之见,后位虽废,可退而求其次。四妃之位尚缺,不如降后为妃,一来于皇后打击较小,二来也能保住皇子体面。”卢定岳道。 “大将军所言,深得朕心。”司徒策欣慰地笑了笑,“便如此吧,降皇后为贵妃。” “陛下英明。”卢定岳道。 话都说到此处了,崔氏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 且说程纾禾听说自己从皇后降为贵妃,一时间还有些遗憾,看着司徒策道:“我还以为能提前解脱,没想到,还是得熬满这十个月。” “只有八个多月了。”傅清初笑道。 闻言,司徒策不禁失笑,“给我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还不知错。” “好。” 程纾禾起身,正要给司徒策跪下,司徒策忙扶她起来,“这是做什么?” “认错嘛。” 司徒策:“……” “话说回来,崔云汐估计已经猜到有孕的是清初而不是我,所以你日后要多加小心。”程纾禾看着司徒策一脸认真道,“如今咱们与崔氏一族算是正式撕破脸了,不得不防着。” 闻言,司徒策也不由得叹气。他不明白,崔云汐怎么会变得如此两面三刀搅风搅雨。 “前朝后宫,这其中千丝万缕,崔氏这一次一定会借着此事攻讦程中书,日后估计又是一番唇枪舌剑。”傅清初皱眉道,“虽说谁的去留是你说了算,但要是有心为难,这种事日后估计会层出不穷。” 司徒策点点头,其实这些他都知道,可……崔起毕竟是他亲舅舅。 见他没说话,傅清初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如去劝劝淑妃?只要她不为难我们,我们就没有那么被动。” 闻言,程纾禾托腮笑道:“师哥,嫂子让你去用美男计呢。” 司徒策:“……” 闻言,傅清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管他什么计,只要好用就行。” 只要稳住崔云汐,不紧盯着傅清初与程纾禾,她们的行动就要方便得多。 “我去好好与她说说。”司徒策沉声道。 “我日后是不是不能见徐轸了?”程纾禾看着司徒策,一脸认真地问。 “不是。”司徒策笑道。 闻言,程纾禾与傅清初皆是一愣,“可以?” 司徒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悄悄出去容易被发现,日后你就随方厚,光明正大地出去。” 程纾禾一听,这倒是个办法,“那不如你就说我不思悔改,将我打入冷宫,这样我就不用回来了。” 司徒策:“……” 允许她去,不是一去不回。 …… 司徒策来到宁华宫,崔云汐正在绣花,见他来了,不由得有些惊讶,要行礼,也被司徒策扶了起来。 “陛下今日怎会有空过来?”崔云汐笑着问道。 “这些时日照顾皇后,冷落你了,是我的不是。”他携着她的手坐下,见桌上的东西问道,“绣花呢?” “闲着无事,绣着玩儿呢。”崔云汐淡笑道。 见她不搭话,司徒策不由得在心中叹气。他自知是对不起她,可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同路人,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种苦因结苦果。 但他不想这么苦了。 “前几天你受委屈了,事关皇后,我有些心急,你能原谅我吗?”司徒策看着她柔声问道。 崔云汐看着他,心头一软,含泪摇摇头,“若是我有身孕了,你也会如此紧张我吗?” “你怀孕了?”司徒策有些惊讶。 “我怀孕了陛下如此害怕?”崔云汐笑着问,眼中满是寒意。 “说什么呢?”司徒策拍了拍她的手,“是惊喜,真的怀孕了吗?” 崔云汐摇摇头,“都怪妾身着肚子不争气。” 司徒策拍了她的手宽慰道:“会有的会有的。” “陛下,如今中宫空缺,陛下有何打算?”崔云汐笑着问道。 司徒策眼中有些迟疑,“纾禾刚这样,若是这时就急着另立中宫,对腹中的胎儿定会有所影响,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你能理解我吗?” 崔云汐看着他,眼中尽是失望,笑道:“我理解陛下,陛下理解我吗?我回来时她已经是皇后,我也不求皇后之位,现如今她降后为妃,我还不能是皇后吗?” 司徒策叹了口气,抬眼认真地看着她,“云汐,不是我不给你中宫之位,而是我给了你中宫之位,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闻言,崔云汐微微皱眉,“陛下什么意思?” “我的新政,会伤及世家大族的根本。”司徒策看着她一脸认真道,“也就是说,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官员绅士,都要一起纳粮当差。下一步,我将赦部曲为良户,赦乐户也为良户,还要改革科举。” 崔云汐看着他,有些不理解,“然后呢?” “但是以崔氏为代表的世家大族都不同意,或者阳奉阴违,如今他们唯舅舅马首是瞻,若是舅舅还是与他们站在一起反对我,我会做出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到时,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你会杀了父亲?”崔云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谁敢拦我,我就杀谁。”司徒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崔云汐扶着桌角,只觉得后背发冷,司徒策牢牢地看着她,一定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了,“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你若是杀了父亲,我该如何立足?”崔云汐语气颤抖地问。 “所以,若是你能说服舅舅支持我,我可以给你中宫之位,但若是舅舅一定要带头反对我,他就不是我舅舅,是逆臣。” 崔云汐听得脸色发白,想要骂他,但见他神色坚毅,来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她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你变了,你不是我表哥,你不是。” 司徒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一直是我,只是如今我不光是你表哥,我是景朝的皇帝,我必须为景朝的百姓负责……” “你要为他们负责,凭什么拿我家开刀?”崔云汐含泪看着他,“还要让我背叛我父亲!” 司徒策叹了口气,“嫁给我,就没有家了,我才是你的家。” 崔云汐看着他,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司徒策卷起袖子替她擦掉眼泪,柔声道:“日后,你在宫中就好好的,不管是清初还是纾禾的事,你都不要插手,我也会时常过来陪你。” 崔云汐冷笑一声:“这算不算施舍?” 司徒策叹了口气,“你不要这么想……” “我不这么想又该怎么想?”崔云汐不由得吼道,“我还要怎么卑微?我都恨我自己下贱,你现在竟然要我背叛我的家族,你是何居心?是不是我进宫碍着你和你的妻妾恩爱了,你要这么报复我?”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司徒策无奈道,“不管你进不进宫,有没有她们二人,这些事我都会做。” “非这么做不可吗?”崔云汐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伤心欲绝。 “是。”司徒策坚决道。 崔云汐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双双落下,“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今晚陪你。” “你滚——”崔云汐指着门口怒吼道。 司徒策看她一眼,喊宫人进来,沉声道:“照顾好淑妃,要是淑妃少了一根汗毛,我那你们是问。” “是。” “你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 说着,司徒策转身出去了。 崔云汐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掩面痛哭。 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她的表哥早已一去不回了。 第五十五章 请客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程纾禾被降后为妃在先,朝臣弹劾程岸在后。有联名上书的,也有单独上书的,说来说去,也不外乎就是那几句,皇后失德,身为皇后的生父,也不配在中书令的位置上了。 司徒策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疏,不禁冷笑一声,现在这些人是要与他分庭抗礼了。 傅清初将热茶放在他案几上,在他身旁坐下,关心地问道:“都是弹劾程中书的?” 司徒策随手将奏疏丢在桌上,不屑地哼了一声:“以为我会因为他们几篇废话就妥协,做梦!” 说着,翻开其中一本奏疏,用朱笔写下了一句话:“满篇荒诞之语,若是只会这些攻讦同僚话,回家种地兴许会更有用!” 写完这句话,他负气地将笔一摔,嘴里骂着这些人。 “好了。”傅清初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这样的情况也算是有所预料的,不要生气了。” 傅清初翻开那道奏疏,见上书人的名字,笑了笑:“这些清流啊。” 田庆霖,翰林院学士。 “这些人也太自以为是了!”司徒策冷声道,“得想个法子,逐个击破。” 傅清初笑了笑,重新捡起其他奏疏批阅起来,全都只写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置可否,自然是有他们急的。 司徒策看着胸有成竹的人,不禁笑了笑,将她拥入怀中,将下巴靠在她的肩上,嗅着她身上的脂粉香,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傅清初笑着转眼看他,摸了摸他的脸,“我这几天认真想了想,要是将反对的都拖出砍了,势必闹得人心惶惶,而且将他们都砍了,谁来做事啊?总不能真的随便拉个人上来就行了吧?” “你的意思是?”司徒策挑眉问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傅清初笑道,“陆泠生不是受了委屈吗?陛下亲自带太医去给他瞧瞧,滋补养颜的膳食天天往陆家送,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软了。虽说不支持,但总不会反对,至于其他公主亲王,上巳节时寻个由头,一一宴请,叙一叙血亲之情,就当众说感谢他们的支持,他们自然不敢当众反对。那些世家心里自然就会怀疑,是不是就逐一击破了?” 司徒策点点头,笑道:“有道理,若还是有人反对呢?” “他们都是有所顾忌的,就算有头铁的阳奉阴违,就给他们打个样,褫夺了封号爵位,其他人见动了真格,自然就会听话了。” “好!”司徒策笑道,“对那七姓亦是如此,逐个瓦解。你说,从王氏开始如何?” “可以。”傅清初点头,“晋王一案,陛下对王氏一族网开一面,还尊王氏为太妃,没有丝毫苛待,若是请太后去游说,必定事半功倍。” 司徒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得卿如此,夫复何求啊?” “能为陛下解忧,是臣的荣幸。”傅清初笑道。 司徒策:“……” 他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又说这话!看你生产后我怎么收拾你!” 傅清初抿嘴笑了笑,搂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吻得司徒策意乱情迷的时候,他又一把将他推开。 司徒策:“……”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起身一把将她抱起来,“别想这么算了!用手也可以!” 闻言,傅清初登时红了脸,忍不住捶他一下,“放开我,登徒子。” 见她一脸娇羞,司徒策更加心猿意马起来,一脚踹开偏殿寝房的门,又反脚踢关上,没过多久,屋内传来些暧昧的声响。 李平守在殿外,眼神正义得像是要为国捐躯了一般。 …… 司徒策听了傅清初的建议,对陆泠生三天一小请,五天一大宴,拉上程岸与卢定岳,又是赔礼又是道歉。陆泠生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只得应承着,司徒策说什么他都只能说好。 不说好,还能说什么?皇帝加上中书令还有大将军一同过来道歉,他倒是想不给面子,只怕到时候没面子的是自己。 而司徒策要他理解他作为皇帝的难处与一片苦心,其实,他又哪里不知道呢?司徒策这么做,又哪里是与谁过不去?哪里有什么私心?只是想国富民强罢了。 所以,再与那七大家族的见面说起此事时,他也为司徒策说了几句话。 “将军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崔举看着陆泠生,喝了口茶冷笑道。 陆泠生深吸一口气,“那依尚书之言,在下该如何?将陛下赶出去吗?你敢吗?” “哎哟,将军可别说这话。”崔举笑道,“算起来您与陛下也是有着血亲,未出三代的表兄弟,兄弟之间,自然是比我等外人好说话。” 陆泠生亦是不客气道:“算起来陛下还叫您一声舅舅,更亲,更好说话。” “哼!”崔举冷哼一声,“我就没见过要抢舅舅家财给叫花子的外甥。” 陆泠生看着崔举,冷笑一声,没说话。 “尚书此言差矣,”一旁许久没说话的王炳胜开口道,“陛下推行新政之心之坚决,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若是再与陛下争下去,也是以卵击石……” “哟,王尚书,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崔举冷声道,“怎么,陛下请你吃了一顿饭,就连自家利益也不顾了?究竟是那顿饭太好吃了,还是怕了?” “崔尚书,你这话什么意思?”王炳胜生气道,“那你告诉我,不顺应陛下又如何?如今新政已经推行下去了,还能如何?” “推行?令是下了,我看谁敢带头交。”崔举不屑道,“这天下都是我们跟着太祖爷打下来的,太祖爷都没收我们的税,他凭什么收我们的税?他比太祖爷还厉害?” “子兴兄,慎言呐。”王炳胜劝道,“今日这种话,万不可再说了。” 崔举,字子兴。 “怕什么?”崔举不屑道,“本来就是如此。” 闻言,陆泠生喝了口茶,不屑地笑了一声,也没说话。 …… 且说群臣看见司徒策那极为敷衍的“知道了”的那三个字,心中火气更甚,既然奏疏中如此敷衍,那他们就当面质问,“知道了”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司徒策看着张衍崔举等人,冷笑了一声,“朕知道你们对程中书心怀不满了,这么简单的三个字,是看不懂吗?” “陛下,程岸教女无方,如今闹得天下人皆知,让皇家蒙羞,此等人不配做一省之首。”张衍躬身道。 “朕也是程中书教出来的,难道朕也让皇家蒙羞了?”司徒策反问道。 “臣不敢。”张衍忙下跪,“请陛下息怒。” 司徒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厌烦无比,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们存了些什么心思朕清楚,但程氏已降后为妃,还要如何?非得逼得朕后宅不宁?如了你们的意,贵妃又来找我闹,闹到最后朕妻离子散你们才满意?你们这般逼我,是想将我逼死,自己来坐在这儿?要是如此,现在就来,朕立即让位于你!” 说到最后,司徒策亦是有了些火气。 众臣忙下跪,“陛下息怒。” “臣不敢臣不敢。”张衍磕头如捣蒜。 “陛下息怒,张侍中乃耿介之人,无意得罪陛下,还请陛下念在他亦是一心为陛下声誉着想,宽恕他这一次。”崔起下跪求情。 “好一个忠志之士啊,”司徒策冷笑道,“他要做不怕死的诤臣你给他求什么情?朕还想成全他诤臣的美誉,我愿意做这个昏君!” “陛下息怒——” 群臣稽首道。 “陛下如此说,臣将无地自容了!”张衍稽首大拜。 司徒策看着他,恨不得将人推出去斩了,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还不能。 司徒策冷哼一声:“退朝!” …… 因张衍惹恼了司徒策,上巳节这一日,百官在昭明殿前,左等司徒策不来,又等也不来,眼前都快过了巳时已经过半,众臣等得心急了,求着内侍去请司徒策。 内侍回来,看着众臣,沉声道:“上谕。” 众臣忙下跪听令:“既然你们对朕不满,那朕就不在大过节的扫你们的兴,你们各自踏春去吧,不用等朕。” 闻言,众臣惶恐,忙对内侍道:“求公公快些去请陛下,陛下不到,我等便不起来。” 内侍见状,又匆匆去禀报。 听到这话时,司徒策正在哄傅清初吃药。如今胎象稳定了,傅清初便不愿意再吃那些药,司徒策害怕她有个好歹,每日都左哄右骗让她把药吃了。 “他们愿意跪就让他们跪去。”司徒策沉着张脸道,“若是再跪,就问他们是不是要逼宫。” 闻言,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人笑了,司徒策又笑着哄道:“笑了,该吃药了吧。” 刚才傅清初让他说个笑话方才吃药,这不笑了,就该吃药了。 傅清初:“……” “臣这是褒姒啊。”傅清初笑道。 “欸,在他们眼中,我就是周幽王啊。”司徒策不以为意道,见内侍还在,不悦道,“还不赶紧去传话?” 内侍忙不迭地将话传给众臣,众臣一听,忙呼臣有罪,又有人站出来指责张衍。 徐敬光骂道:“张公博,皆是因为你才惹得陛下生气如此,该当何罪啊你?” 张衍,字公博。 张衍看着骂他的人,火气登时也上来了,“徐之亮,你少将罪名扣在我的头上,书不是我一人上的,要说逼迫亦不是我一个人,少拿我来顶罪!” “不是你还有谁?”徐敬光怒道,“就是你陷吾等不忠不孝,还敢抵赖!” “你少装好人了!还什么忠孝,陛下还为太子时,是谁一直撺掇先帝让赵王与陛下监国的?如今得了点好处,又当起了墙头草!” 闻言,徐敬光当即大怒,起身就要动手,被众人拉开了。张衍也是个有血性的,上来就要与徐敬光动手。众人忙拉住,但是嘴上仍旧没歇着。徐敬光骂张衍处处与司徒策作对,以邀直名。张衍骂徐敬光逢迎圣上,阿谀谄媚。 二人骂着骂着,不知怎的,将其他人也牵扯了进来,二人骂战顿时变成了群体骂战,甚至大打出手。 司徒策远远地看着,很好,这就是他要的。 第五十六章 今日良宴会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干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吓得众人停了手,转眼就见司徒策从仪仗后走出来,冷眼看着众人:“你们逼宫的方式倒是别具一格。” “参见陛下。”众臣惊恐,忙下跪行礼。 司徒策拾阶而下,看着鼻青脸肿的众臣,一脸嫌弃道:“都成什么样子了?” “陛下……”田庆霖爬到司徒策脚边,“实在是因徐之亮太过于无礼,竟敢动手打人。” “姓田的,你少血口喷人!”徐敬光跪在地上,腰板却挺得笔直,一副又要起来干架的架势。 “好了。”李平忙制止,“各位,今日是上巳佳节,还要惹得陛下不开心吗?” “臣等不敢。”众臣道。 司徒策看着众臣,脸上满是无奈与嫌弃,“朕也不想理你们这些恩怨,都去整理整理仪容,朕在承天门等着你们。”说着,拂袖走了。 闻言,众臣只能闭嘴。李平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众臣,忙道:“各位,快些起来吧?陛下都耐着性子等各位了,难道还要陛下亲自伺候各位整理仪容?” 众臣闻言,虽说心中仍有不满,但也都各自整理仪容去了。 …… 上巳节,本该是一个欢乐祥和的节日,但因为今早这一架,气氛变得紧张且别扭。 司徒策在承天门等待着众臣,他的面上满是无奈,心中却开心得很,他们打得越凶,他就越开心,一把筷子折不断,一支筷子还折不断吗? 众臣陆续来到承天门,他们脸上带着伤痕,但都努力保持着一副恭敬的样子。见了司徒策忙躬身行礼:“让陛下久等,臣等知罪。”众臣齐声道。 司徒策点了点头,道:“好了,今日是上巳佳节,朕不想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该出的气也出了,朕希望你们能以今日为契机,化解前嫌,共同为天下百姓效力。” 众臣闻言,纷纷低头称是。他们明白,司徒策已经给了他们很大的面子,若是再争执下去,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众臣各自隐忍克制,没有再针锋相对,出承天门的时候,总算是有了些样子。 “你看他们个个,灰头土脸的。”程纾禾掩唇笑道。 傅清初也抿嘴笑了起来,“我大景武德充沛啊。” 因这是司徒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上巳节,所以礼部的官员格外重视,除了往年有的节目外,还让教坊司的排了支名为《春风又度》舞。 只听见三通鼓后,伴着洞箫的声音,盛装的舞女双手抬于胸前,从两侧呈雁阵缓缓入场。 众人见了排头头戴粉色牡丹的女子,皆是一惊,只见她虽身着粉黛,但清冷得如同三秋之月,舞步婀娜,却又柔中带刚,美得不可方物,让人移不开眼。 那女子朝司徒策款款走来,悦耳轻快的笛声伴随着鼓声响起,舞女们碎步向前跑去,于司徒策座前探身下腰,广袖半遮面,冲着司徒策莞尔一笑,又如仙子般逶迤远去。 美则美矣。 傅清初转眼看着司徒策,见他一脸愉悦,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上次一舞出了个崔云汐,这次不知道又是谁家小姐了。 不过这姑娘确实是漂亮,与她比起来,她头上的牡丹都失色了。 程纾禾用手肘拐了拐傅清初,示意她看崔云汐。她转眼看去,就见崔云汐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舞女,眼中的恨意几欲滴出血来。 “三宫六院,生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傅清初收回目光,不以为意地笑道。 “你倒是不气。”程纾禾一脸无语。 “我气什么?”傅清初笑道,“我如今这个样子,有位没人伺候着他,还不好?” 程纾禾无语地竖起大拇指,“行,正室的风度。我倒是要看看某些人,要是也是这个色眯眯的样子,我一定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说着,傅清初也向徐轸望去,他正在与卢云舟喝酒说话,二人说得认真,真的半分心思都没有在舞蹈上。 “某些人的眼睛保住了。”傅清初喝了口茶笑道。 “算他老实!” 乐声停止,舞也尽矣。 司徒策心情不错,笑道:“赏!” 众舞女下跪言谢,纷纷退场,可排头的那位姑娘还稽首跪在地上。 司徒策皱眉不解,笑道:“姑娘不起,可是想要什么赏赐?” “恳请陛下为小女子做主!”那女子伏地喊道。 众人闻言,觉得有些意思,她倒是会选人选时辰。 “大胆民妇,竟敢扰陛下雅兴,来人,给我拖下去!”崔举站起身来怒道。 司徒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崔举出列躬身道:“陛下,此等刁民,告状不找县令,竟借着献舞的契机,惊扰圣驾,实属大不敬之罪,恳请陛下将她交给大理寺处理,以正法度!” 闻言,司徒策觉得有些好笑,“她只说让朕为她做主,兴许只是让朕为她寻个好婆家,崔尚书怎知她就是要告状啊?” 崔举一时语塞,想了半晌才道:“就算是如此,也不该惊扰圣驾。” 司徒策没理会她,转而看着地上的人,沉声道:“你且起身说话,要让朕为你做什么主?” 那女子起身,看着司徒策,一脸坚定道:“小女子状告尚书令崔起、吏部尚书崔举,泄漏科考题目,结党营私,草菅人命!” 闻言,全场哗然,御前告状也就罢了,竟然告崔氏,她究竟是不想活了,还是觉得活得太久了? “放肆,天子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崔举厉声道,“来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泼妇抓起来!” 侍卫牢牢地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崔举大怒,“你们都聋了吗?” “陛下在此,岂容你插嘴?”程岸沉声道。 崔举正欲骂回去,转眼看见崔起没说话,他也就噤声不言语了。 司徒策冷冷地看了崔举一眼,又转而看向地上那女子,“那女子,你以民告官,本就是以下犯上,再者你越级上告,罪名还如此之大,若是诬告将遭以极刑,你可想好了?” “小女子愿承担一切后果。”说罢,又是稽首大拜。 “你且起身回话。”司徒策沉声道。 “谢陛下,”那女子起身,未语泪先流,“回陛下,小女子本是长安城外三十里,柳家庄人氏,因家贫被卖到平康坊中,从此沦为乐户,得了个艺名换作媚儿。幸得上苍眷顾,习得一些技艺,于平康坊中苟且度日。日子久了,来往的恩客多了,在京中也认识了些人,家人也因此前来投靠。去岁秋,堂兄柳禧进京,希望小女子引荐他与崔尚书认识。” 闻言,众人顿时明白了,估计是答应了这妓女的事没谈成,还杀了其家人。 而司徒策听到此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官员不能狎妓,但闹到御前的,闹得如此难看的,崔举是第一人。 “后来呢?”司徒策沉声问道。 “小女子引荐他们二人认识,崔尚书说,只要小女子愿意做他的外室,他必定让堂兄高中。但小女子的堂兄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就算有尚书推荐,也不可能高中。但放榜后,他竟然中了个二甲第一名,赐进士出身。他醉酒,与京中那些狐朋狗友胡侃时说,他若是想,连状元也不在话下,而且他想让谁考中谁就考中。” “你说的这些,与你所告有何联系?”崔起看着柳媚儿,沉着脸问道。 “尚书令,您先别急,听小女子慢慢道来。”柳媚儿看了崔起一眼,转而看向司徒策,“他说,他有崔尚书与尚书令的关系,能够将名字提前送到考官手中,而且还能提前知晓考题,只要请翰林院或是国子监的人做了首不差的诗或是文章,买通差役,带入考场,便一只脚踏入了官场。” “嘭——” 司徒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将在座诸人吓得不轻。 “今年的进士中,可有一位叫柳禧的?”司徒策看向礼部侍郎吴跃道,“你主持的,你不可能不清楚。” 吴跃慌慌张张地出列,跪在地上,“是有一个叫柳禧的。” “人在何处,赶紧传来。” “是。”吴跃起身,忙去传人。 “后来呢,如何闹出了人命?” “与堂兄一起考试的,还有一个叫钟嘉的。此人出身贫寒,但确实是个有识之士,长安城中如今盛行的几首曲子,就是钟嘉所作,这个陛下可以去查。但钟嘉没有考上,柳禧个不学无术的却考上了。钟嘉觉得自己技不如人,准备离京之时,听了柳禧与狐朋狗友说的这些话,气不过,与柳禧理论了几句,不承想竟被柳禧奚落,又被他的奴才打伤。 “店家为钟嘉报了官,不承想长安县的县令说钟嘉污蔑柳禧,将钟嘉打了五十大板,扔了出来。钟嘉又去御史台告状,又被御史台的人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柳媚儿说着,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纵横:“御史台的门子说,是崔尚书下的令,此事日后不准再提,让我抬了钟嘉回去,日后别再进京。钟嘉就这样,含冤而亡,请陛下为钟嘉做主,为天下士子做主。” “长安县令何在?”司徒策沉着脸问道。 长安县令赵同文听宣,忙出来跪在地上,哭喊道:“陛下万不可听信这贱人的一面之词,是她先前拿了崔尚书的银子,答应做崔尚书的外室,后来与钟嘉好了,想要反悔与钟嘉私奔,被人发现。钟嘉被她的妈妈打了一顿,方才死的,与臣无关啊。” “崔举,可有此事?”司徒策冷声问道。 “陛下,赵县令并无半点虚言,完全是这贱人污蔑臣。”崔举恨恨道,“不仅污蔑臣,是连我景朝满朝文武都污蔑了进去,恳请陛下对这贱妇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闻言,司徒策不禁冷笑一声:“污蔑满朝文武?你们倒是十分看得起这女子。” “陛下,钟嘉此人臣也算是认识,虽说才华不能比子建,但也是个有识之士,没有考中的原因有很多,但人如今不明不白地死了,确实应该好好查查。”程岸出列沉声道。 “这个钟嘉,是不是你与朕提起过的那个?”司徒策皱眉问道。 “回陛下,是。” 闻言,司徒策冷笑了一声,起身走了下来,负手看着众人冷声道:“程中书举荐的人,没有中。崔尚书举荐的人不仅中了,还是高中,二甲第一名。四个进士出身,他就是其中之一,此人不比曹子建,也得比谢灵运啊。赶紧找来,今日良宴会,让他来与朕做一篇春宴赋。” 傅清初听了,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也许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第五十七章 验伪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前人留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今年春闱,三月初一放的榜,三月初三司徒策就要提人来审,可谓是长安城的花都还未欣赏结束,就要被圈进官场的争斗当中了。 柳禧与长安令慌慌忙忙地赶来,又战战兢兢地跪在御前。 司徒策看着座前跪着忍不住发抖的人,心中一阵不屑,就这点胆子,还敢搞贿赂官员科场舞弊那一套。 “柳进士,朕今日请你来,就是想请你为这良辰美景做一篇赋,朕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你看够不够?” 闻言,柳禧汗如雨下,只得应承着。 李平着人摆上纸笔案几,点了香让柳禧写。 柳禧拿着笔,看着司徒策,他正在与后妃说话,神情轻松愉悦,似乎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 “柳进士,快些写吧,都酝酿两盏茶的时辰了,还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吗?”李平看着他,皱眉道。 柳禧放下笔,为难道:“陛下,臣昨日多饮了些酒,现在脑子还不太清醒,恳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臣明日写好了,再呈给陛下。” 闻言,司徒策不禁笑了起来,转眼看着在座众臣,“今科探花何在?” “臣王廷轩,叩见陛下。”一杏色衣袍的男子出列,上前跪拜。 “你与柳进士仅一名之差,你二人想必不分伯仲,朕同样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写一篇春日赋。”司徒策笑道。 “陛下,半个时辰足够了。”王廷轩朗声道。 “好,即刻写来。” 王廷轩行礼毕,系上襻膊便开始提笔书写,不出半个时辰,一篇春日赋便交到了司徒策手中。司徒策看了不禁点头赞道:“好一句‘柳下寂寞客,江中多情人’啊。李平,回去将朕收藏那幅《春日山居图》送与王探花。” “多谢陛下赏赐。”王廷轩叩头谢恩。 司徒策转眼看着柳禧,笑着问:“柳进士,你可有了?” 柳禧看着自己写的几个鸡脚叉,心虚道:“回陛下……有……有了几句。” 李平下去拿了,见那几句话,眉头不禁皱在了一起,看着司徒策为难道:“陛下,这……” 司徒策接过去看了,挑眉笑了笑,“这就是我大景二甲进士的水平,‘春日迟迟丽,阳光又明媚。春日暖阳照,花开满园香。微风拂面过,鸟语绕梁梁……’” 众臣闻言,不禁笑出了声,其中卢云舟更是乐不可支,看着司徒策道:“陛下,若是这都能中进士,明年不许臣一个状元都不应该了吧?” 说着,卢云舟与徐轸都朗声笑了起来。 傅清初看着躬身站立的柳禧,亦是忍不住笑道:“柳进士,你快些与陛下解释解释,什么叫‘鸟语绕梁梁’?” 司徒策也被气笑了,真的是满篇鸟语。 他将那篇废话扔在地上,转而看向崔举,“崔尚书,这就是你为朕举荐的人才?” “陛下,临时作诗,确实有些为难,陛下不如给柳进士一些时间……” “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去找翰林院和国子监的给他作是不是?”司徒策冷声问道。 “陛下,臣实在是冤枉,当时柳禧拿了一首诗来拜谒臣,臣见那首诗写得确实不错,这才向上推荐。其他的臣一概不知了。”崔举努力为自己辩解。 “那这柳媚儿说的,你以娶她做外室为交换条件,答应帮柳禧考中,可有此事?” “回陛下,绝无此事!”崔举坚定道,“臣虽说与柳媚儿有些来往,但最多也是听听曲,并无其他行为,还望陛下明鉴。” 闻言,柳媚儿不禁笑了起来,“尚书,您说了这话,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吗?是谁说,我若是与钟嘉再来往,就保不住我堂兄的前程?听听曲而已,若是尚书不承认,我已是个不需要脸面的贱人,尚书可不是。” “你……”崔举看着柳媚儿,怒不可遏,“陛下,我素日待这贱妇不薄,谁承想,她与钟嘉好了,就想着与钟嘉私奔,被她妈妈抓住打了钟嘉一顿。这贱妇便怀恨在心,借钟嘉未考中来污蔑臣。” 司徒策听着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不禁冷笑一声:“我看让你们当堂对质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程中书,这件案子就交由你和大理寺共同审理,事关国本,不可马虎。正四品以下的官员,若是有所牵连的,你便宜行事,告知朕一声即可。” “臣明白。”程岸躬身道。 “陛下!”崔起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躬身道,“陛下,中书令与崔举向来不和,若是将此事交给中书令审理,恐有不妥。” 司徒策抬眼看着他,“依尚书令之意,该交给谁审理?” “陛下,此案牵扯众多,按照景朝律法,应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再由中书、门下及尚书九卿合议,以避免冤滥。中书令,可合议,不能是主审。”崔起沉声道。 崔起说得不错,这确实是景朝的诉讼司法程序。可是三司九卿中,绝大多数都是崔氏和张氏的人,若是交给他们审理,估计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背锅的也就只有长安令不该将人打得太重。 “尚书令说得极是,是朕疏忽了。”司徒策笑着点点头,“既然你说到中书令与崔尚书素有嫌隙,不应审理,那依朕之见,三司九卿中,凡是姓崔的都回避吧,以避免造成司法不公。” 崔起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司徒策看向众臣道:“此案,三代以内,凡是与崔氏有血亲或是姻亲的,全都回避。” 他们不是喜欢各自联姻,结成牢固的政治联盟吗?既然是荣辱与共了,进退也就与共了吧。 群臣闻言,默不作声,三代以内,谁与崔氏没点关系? “陛下,如此一来,人手怕是不够。”程岸沉声道。 “陛下,臣三代以内还是以外都与崔氏无姻亲关系,臣斗胆自荐。”卢定岳出列沉声道。 司徒策看着卢定岳,不禁笑了笑,“大将军常年管理军务,想必对司法也是十分熟悉,既然如此,此案就交予大将军主审了。” 遏制了一个程岸,就以为他就要受人摆布了?可笑至极。 此事,面上是卢定岳主审,实则程岸才是运筹帷幄的那一个。 事已至此,众人都无话可说了。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 “朕也乏了,回宫吧。”司徒策淡淡道,转而想起什么似的,“这位柳姑娘身份特殊,李平,带她进宫,传唤时再送过去。” “谢陛下,谢陛下!”柳媚儿哭着磕头。 司徒策挥了挥手,内侍高声喊道:“起驾回宫——” …… “还说明年想什么由头禁止行卷,考试糊名。这不,理由就送上门来了。”司徒策笑道。 “只是可怜了那个叫钟嘉的,白白枉死。”傅清初叹道,“也幸得这柳姑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不然他死不瞑目。” 说起这个,司徒策也满是无奈,“程中书向我提起过他,我还说日后见见。没想到啊。” “陛下何不借此,赦免一批乐户?我想,若是钟嘉在天有灵,也感念陛下此举。”傅清初挽着他的臂膀建议道。 司徒策点点头,“感她贞烈,此事过后,她也能堂堂正正做个人,让那些贫苦女子,也能堂堂正正做个人。” 傅清初笑了笑,靠在他的肩上,“陛下圣明。” …… 科场舞弊一案,一经审理,顿时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特别是那些主考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毕竟有没有收礼,有没有帮人写文章,这种事,是经不起查的。 首先承认的,便是那些替柳禧写文章的翰林院学士们,毕竟他们只是拿钱写了几首诗,几篇文章,谁知道竟能惹出如此大的事来? 紧接着,考场的差吏,被大理寺的那些刑具一下,只得说,是听上边的说,打了招呼,哪些人不必搜得仔细,上边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 一层层查上去,新科的十几位进士,包括柳禧全都下了大狱。 程纾禾听了此事,高兴得很,只恨现在是“有孕在身”,不能痛饮三百杯。傅清初见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抓了些小虾米,就这么高兴?” 程纾禾不以为意道:“一步步来嘛,都事已至此了,他们还能全身而退?天天骂我父亲,这会儿遭报应了吧?坏事做多了容易遇见鬼。” 闻言,傅清初也是笑,“尚书令这回审着审着,怕是要把自己审进去了。” “要是崔起进去了,我们淑妃娘娘,怕不是眼睛都要哭瞎。”程纾禾叹了口气,“看看这次她会不会以死相威胁,求陛下网开一面了。” “其他事尚可,此事……”傅清初亦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就不应该嫁进来。若是不嫁进来,陛下兴许还能念着兄妹情义,可如今她与陛下,完全就是水火两端。陛下不会为难她,但她和陛下回不去了,也没有人能够安慰她。” 闻言,程纾禾也是于心不忍,想来她与崔云汐也没有太大的恩怨,就算是坑害过她,但对她并没有什么实质伤害,如今她这般了,她倒是有几分怜香惜玉了。 “我倒是想安慰她,但是见了我估计更恨。”程纾禾叹了口气,“不如你去看看吧,你与她连口角也没有过。” 傅清初笑了笑,“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见她不解,傅清初方才笑道,“我怕我去了,你又说我‘菩萨心肠’。” 程纾禾:“……” 这话,确实像是她会说的。 第五十八章 顺逆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清初到宁华宫的时候,只见宁华宫的宫人齐齐地跪在正殿前,掌事姑姑玉香见了傅清初,求救似的看着她,“舍人,求您帮忙劝劝淑妃吧。” “发生什么事了?”绿蔓皱眉问道。 玉香叹了口气,一脸焦虑道:“陛下将崔尚书抓了起来,尚书令也被软禁,淑妃去求情,陛下避而不见,她就一直跪在宫外,晕倒了被宫人抬了回来,醒了之后便水米不进……” 玉香说着,不禁掩面流泪,“舍人,您快帮忙劝劝吧,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傅清初听了不由得叹气皱眉,拍了拍玉香的手安慰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快去准备些粥,若是我劝得动,赶快服侍淑妃用下。” 玉香应了一声,擦了眼泪忙去准备。 绿蔓扶着傅清初进到程纾禾寝房,只见莹莹跪在地上垂泪,见傅清初来了,起身简单行了个礼,忙对崔云汐道:“娘娘,傅舍人来看您了。” 崔云汐侧身卧着,也不言语。 “臣傅清初,给淑妃娘娘请安。”傅清初福了福身子。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崔云汐侧卧着,也没有看她。 绿蔓搬来凳子给傅清初坐下,傅清初叹了口气,没有接她的话,“不管怎么说,也要吃些东西,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希望?”崔云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起身看着傅清初,“他就是想要我家死,还有什么希望?现在谁敢反抗他?” “他没有想要谁死。”傅清初耐心解释道,“他想要的是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所以拿我们这些家族开刀?”崔云汐好笑地看着她,“他功成名就,是千古一帝了,我们这些人家破人亡了。” “可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傅清初叹了口气,“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和他争对错,哪里有什么胜负可言?” “傅清初,他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听他的话?”崔云汐不解地看着她,“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一点主见也没有?在前朝听他的,在后宫听程纾禾的,像个傀儡一样。” 闻言,傅清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木讷、严肃、无趣、一板一眼。” “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啊?”崔云汐好笑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屑。 “听话吧。”傅清初老实承认,“哪个男人不喜欢听话懂事的?他就是我的天,我反对他有什么好下场?” 不管是崔云汐还是程纾禾,都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父亲,有家族给她们撑腰。而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司徒策了。 崔云汐被她这番奴隶性十足的语气笑了,“你没救了傅清初,你一辈子都围着他转吧。” “也只能如此了。”傅清初笑着点点头。 崔云汐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不理她。 “娘娘,我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人,现在恐怕没有比我更能理解你的人了。我来也不是劝你理解陛下,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来告诉你,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傅清初和声道,说着,接过宫人送上来的热粥,递到她嘴边。 崔云汐看着她,再看了那勺粥一眼,“你放着吧,我待会儿吃。” 傅清初叹了口气,将粥交给莹莹,“你好好将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崔云汐看着傅清初出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不禁喊道:“傅清初,我与你不一样。” 傅清初背对着她,微微侧脸,“娘娘天生贵女,自然与臣不同。” “是我与你的处境不同,你有司徒策救你,你家也成不了他的威胁,他自然会因为你对你家网开一面。但是我不同,他想一棍子打散这七大家族,让我们从此一蹶不振。他没有想要你死,但他想我死,或者是他那样做会让我生不如死。”说到此处,崔云汐潸然泪下,“你有希望,我没有。” 闻言,傅清初不禁叹了口气,看着门外北归的雁阵,语气淡淡道:“嫁给他,就没有家了。” 崔云汐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她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是她实在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可以恨他怨他,但不能作践自己。他是丈夫的同时,更是个皇帝,新政势不可挡,娘娘先要保全自己才是。”傅清初说着,跨门出去了。 崔云汐苦笑一声,是啊,她要先保全自己。毕竟前朝牵扯着后宫,万一他不念旧情,极有可能因家族的事迁怒于她。傅清初哪里是没有主见,她是太清醒了,太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莹莹端着粥,劝道:“娘娘,吃点东西吧。” 崔云汐端过来,仰头一口喝了。 从宁华宫出来,已是日暮时分,天边残阳如血,晚风拂过,吹落一片梨花,傅清初抬头看着稀疏的花朵,沉声问道:“绿蔓,我真的如淑妃所说,像个傀儡吗?” “她挑拨姐姐与陛下呢,甭听她的。”绿蔓一脸不高兴道,“她现在恨不得所有人都恨陛下。” 傅清初笑了笑,“走吧,咱们去看看陛下在做什么。” …… 到勤政殿的时候,司徒策正在看崔举等人的供词,司徒策见傅清初来了,忙道:“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份供词。” 傅清初眼皮一跳,上前坐在他的身旁。 “崔举是疯了,逮着个人就乱咬,竟然将程岸也拉下水。说他入住考场前,与王廷轩彻夜长谈过,而且王廷轩是他点的探花,必定也参与了泄题。问题是王廷轩用得着去找程岸吗?”司徒策怒道,“我看不动点刑,他是不会老实开口了。” 傅清初笑了笑,“陛下是被气急了,五品以上官员受审,不能上刑。” 司徒策:“……” 他气得拍了一下桌子,“还能由了他去?若是惹急了,我就是王法!”他气得口不择言道,“你是不知道,大将军横问他横对,竖问他竖对,死活要把程岸和陪审的都拉下水。” “崔氏一族都饱读诗书,论嘴皮子,大将军哪里是他的对手?得换个人去。”傅清初沉声道。 “让翰林院、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那些饱读诗书的废物们轮番上,他们负责论道,大将军负责定罪!”司徒策暴躁道。 “有一人可以。”傅清初笑道。 “谁?” 傅清初莞尔一笑,“我。” 闻言,司徒策不禁眼前一亮,却又立马黯淡下来,“你如今有着身孕,不宜劳累,更何况还要与他斗智斗勇。” “顾太医都说胎象安稳,怕什么呢?”傅清初不以为意道,“再说,累了我就休息,熬鹰都得换人呢,我看他熬得过谁。” 司徒策皱眉,还是下不定决心,“话虽如此,但崔举说话不气人不罢休,换了你去,估计他说话会更难听。” “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了,他都是阶下囚了,我还能和他置气?”傅清初接着劝道:“若是能将崔举审下来,也算是在众人前给我立下了威信,将来他们也不会再来后宫不得干政出来说事。” 虽是如此说,可司徒策还是一脸担心。傅清初靠在他的肩上,撒娇道:“是不相信臣吗?” 司徒策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将她拥入怀中,“哪儿是不相信你?是觉得你太辛苦了,有着身孕,还要去审案,还是对付崔举这种刺头。” 傅清初抬手抱着他,笑道:“民间的妇人怀孕了也还要劳作,我坐着能有什么辛苦?咱们的海晏河清是创造出来,不是说不出来的,我不去,难道要你去吗?” 若是这么点事都要他亲自去审问了,那才是让崔氏的人看笑话呢。 司徒策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头发:“得卿如此,夫复何求啊?” 傅清初抱着他,忽然间想起崔云汐说她是傀儡的话,此刻她忽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何愿意围着他转了。 不是她愿意听他的话,亦不是她无依无靠,他是他唯一的天。而是他能帮助她实现她的价值,让她能够像个英雄一样地去战斗,为天下苍生而斗。不是个人的得失,某个家族的兴衰,是天下苍生的幸福。 “虽说崔氏有罪,但你有空还是去看看淑妃。”傅清初抱着他沉声道,“她终日水米不进,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不管如何,她已经嫁进来了,又无甚过错,当日都能让她进宫,现在去看看又有何妨呢?” 说起崔云汐,司徒策亦是一阵无奈,“也不是我不想见她,只是她见了我要么是开口求情,要么就是说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总觉得我是拿她家杀鸡儆猴。我说什么都是错,她对我都是怨,我如何见她?” 傅清初知道崔云汐是个固执的人,如今已成这般局面,想要和好如初亦是不可能了。 “我只能让人仔细地照顾着,别无他法。”司徒策无奈道。 傅清初叹了口气,她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司徒策拍了拍她的背,“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正操的心都操不过来呢。” 她笑了笑,是啊,这种事她说多了,反而惹人嫌。 第五十九章 升堂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崔举历经三朝,早就将景朝的司法程序玩得明明白白的了,反正刑不上大夫,不管谁来审,总不敢置景律而不顾。 所以当看见傅清初身着五品文官制服坐在主审的位置上时,崔举心中更是不屑。 “不管换谁来,该说的我全都说了,就别浪费口舌了。”崔举坐在堂前,不可一世道。 按照景律,四品以上未定罪的官员受审可以有个座,崔举为吏部尚书,正三品。 傅清初笑了笑,他的态度倒比她想象中的好很多。 “那咱们就聊聊你该说的。”傅清初笑道,“我朝科举一般由礼部负责,但礼部归尚书省管辖,所以考试的题目一般由尚书省各长官出,回答我,是不是?” “是。”崔举不屑道,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题目出了之后,由尚书令呈交陛下审阅,待到考试之日,各考官方才知晓考试题目,回答我,是不是?” “按程序是这样。”崔举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你只需回答我是不是。”傅清初沉声道。 “是。”崔举看着傅清初,脸色变得紧张起来。 “也就是说,在开考前,除了出题人与陛下之外,是没有人知道题目的。回答我,是不是?” 崔举看着她,心中暗叫不好,傅清初的这种问法,他只能回答是否,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完全被她牵着走。 “话虽如此,但尚书令呈交题目的那一日,中书令也在场,尚书令走后,中书令并没有离开。至于有没有人偷看题目,就不得而知了。”崔举垂眸笑道,“这个应该连中书令一起问,不光是来问我。” 傅清初点点头,笑道:“依你的意思,是陛下将题目泄露给中书令,中书令又将题目泄露给了柳禧等人。回答我,是不是?” “不是!”崔举瞪大着眼睛看着傅清初,“你这是故意将陛下牵扯进来,故意陷害我!”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在开考前,除了出题人与陛下之外,是不是没有人知道题目?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崔举不忿道,“但是不排除中书令偷看了题目。” 傅清初挑眉,“带李平。” 闻言,众人哗然,李平是皇帝的贴身内侍,是皇帝的内臣,查到了他头上,傅清初这是有备而来。 李平进来,与傅清初和各位陪审行了礼,众人起身还礼, 傅清初看着李平道:“李公公,尚书令送考题的那一日,有哪些人在场。” “回舍人,除了我与勤政殿的宫人外,只有陛下、尚书令和中书令在场。” “尚书令离开后,中书令可在?” “回舍人,在。” “中书令何时离开的?” “日暮近传膳时分,淑妃带了晚膳过来,中书令便离开了。” 闻言,傅清初笑了笑,转眼看着崔举,“你听见了吗?既然不是陛下将题目泄露给中书令,中书令在那一日也没有偷翻题目的机会,反倒是淑妃来过,是否需要我将淑妃也请过来问一问?” “傅清初!”崔举怒道,“你这是诱供!有违景律!” “啪——” 卢定岳将醒木一拍,“咆哮公堂,笞二十!” 被卢定岳这一吓,崔举也不敢再吼,转而看着傅清初,“傅舍人,诱供是有违祖制的,我申请重新换一个人来审。” “本官是陛下钦点的主审官,若是你申请换人,就只有陛下来审了,陛下最近上火得很,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傅清初看着他,冷声道。 崔举看着她,敢怒不敢言。 “崔举,回答我的问题,在开考前,除了出题人与陛下之外,是不是没有人知道题目?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是!是!”崔举怒吼道。 傅清初笑了笑,“好,也就是说,泄题只能出现在尚书令和出题人之中。” “傅清初,你这是诱供!除了是与不是,我根本就没有辩驳的机会!你这是有违景律的!” 傅清初笑了笑,“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给你辩驳的机会,你就给我说一说,出题的整个过程。” 崔举冷哼一声:“科举的题目,是由……” 他说着,发现他根本就无法往下说,傅清初就是按照整个出题程序问话的,如果程序没有问题,那就是过程中的人出了问题,更何况她还有柳媚儿等人的供词,他根本无法辩驳。 见此,傅清初笑了笑,“其实,你不说,我也有办法问出来,那个柳禧是什么铁骨铮铮的汉子吗?他不过是刚中的进士,我可以对你客气,对他就没有客气可言了。当日柳媚儿在众人前给你留了面子,但是你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稍一打听便知,我劝你早些坦白,在量刑上,可以从宽处理。” 崔举沉着脸不说话,傅清初也觉得没有问的必要,“在供词上画押,先押回囚室。” 差役将供词拿给崔举画押,崔举看着供词,迟迟不肯出手,卢定岳看着他,沉声道:“按景律,不对自己的供词画押者,杖四十。” 崔举看着卢定岳,敢怒不敢言,不情不愿地画了押。 崔举被押了下去,绿蔓端上一杯热茶,劝道:“舍人,歇歇吧。” 傅清初摆摆手,喝了口茶,对外道:“传崔起。” 不会一会儿,崔起便被带来了,见到堂上的傅清初,不由得笑了起来,“竟然惊动了傅舍人。” 傅清初是司徒策的人,让傅清初来,也就代表着司徒策亲自过问了。 “尚书令抬举了,下官只是例行问话罢了。”傅清初笑道,“尚书令请坐。” 崔起坐下,看着傅清初道:“傅舍人有什么话就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 傅清初笑着说了声好,“方才崔举已将整个出题程序与我说了一遍,我有些疑问还想请教一下尚书令。” “傅舍人请讲。”崔起笑得温和。 “礼部与尚书省出题时,是不是只有出题人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题目?”傅清初笑着问道。 “是,也不是。”崔起淡淡道。 “哦?此话怎讲?” “出题人需出一套题,分别是赋、对奏、命题诗。陛下看了出题人拟的题目,若是有不妥之处,陛下会进行修改,最后的考题,由陛下定夺。” 傅清初点点头,“也就是说,一整套考题,全是由陛下定夺?” “是。”崔起沉声道。 “好,那请问各人出的题目,是以奏疏的形式,全部整合呈给陛下,还是以密信的方式单独呈交?” 崔起微微皱眉,“秘奏。” “也就是说,陛下能在一封秘奏上看完所有的题目?”傅清初皱眉问道。 “是。” “那这些题目是谁抄写后呈交陛下的?” 闻言,崔起半晌不言语,傅清初笑了笑,以为他没听清,“尚书令,各人出了题目之后,是由谁统一抄写了之后呈交给陛下?” 崔起沉着脸,面色已经不好看了,“我。” 傅清初哦了一声,“刚才尚书令说,陛下会修改不妥的题目,陛下此次有没有修改?” “有,陛下将一道出自《礼记》的题目,改为《左传•昭公十年》。”崔起沉声道。 “谁的题目被改,出题人会知道吗?”傅清初问道。 “不会。”崔起耐着性子道,“其实这也是为了公平,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题目会不会被改,会不会被选中,如此一来也避免了出题的官员提前泄题。” 傅清初点点头,“这倒也是,柳禧的答卷我看过了,题目出自昭公十年,想必就是陛下出的题了。” 崔起点头说是。 “我看过之前的供词,尚书令与尚书出的题,一来自《诗经》,一来自《周易》,总不能是陛下将题目泄给了柳禧吧?”傅清初笑道。 “舍人好明断。那柳媚儿完全就是为了那个没出息的废物污蔑我与崔尚书,谢舍人明察。”崔起笑道。 他还说司徒策派了什么审讯高手,绕来绕去,还洗清了他们的嫌疑,这人也不比卢定岳那个头脑空空只知用刑的好多少。 傅清初看向程岸,“中书,崔尚书与尚书令所言之事,在程序上是否有错?” 程岸沉着脸,也不明白傅清初绕了这么一圈是为了什么,却也只得道:“没有。” “尚书令关于上述的问答,可还有补充?”傅清初笑着问道。 官场沉浮这几十年,崔起早就知道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道理,傅清初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问的他一概不知。 崔起笑了笑,“没有。” “好,”傅清初转而看向记录供词的书吏,“我与尚书令的问答,可全都记下了?” 书吏点头,“回舍人,都记下了。” 傅清初点点头,转而看向崔起,和声笑道:“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尚书令。” “舍人请问。” “整个出题的程序没有问题,那我想请问尚书令,能知晓最终考题的人,是不是就只有陛下与尚书令?” 傅清初仍旧笑着,但崔起顿时冷汗直冒,隐隐地觉得,傅清初之前那些看似幼稚的问题,其实是为了麻痹他,引诱他落入圈套之中。 “还请尚书令回答,是与不是?”傅清初笑着问道。 “是。”崔起沉着脸,已经快坐不住了。 “既然程序正义,为了公平陛下还改了一道题目。那我想请问,为何柳禧还拿着昭公十年楚王灭蔡的这道题目,去请国子监的陈伯芳给他写了一篇《断尾赋》?他从哪儿知晓的题目?算命先生给他算的?” 闻言,崔起顿时恼羞成怒,站起来道:“我怎么知道?傅清初,你这是诱供!” 傅清初冷笑一声:“你兄弟二人的说辞,能否换一换?我如何诱供了?将整个出题的程序复述一遍?你都说了整个程序是没有问题,且没有补充。既然程序没有问题,那就是走程序的人出了问题。你可以说不知道,但该招的人都招了,就算你拒不认罪,我也有办法定你的罪!” 崔起冷笑,“舍人既然要如此问,那我也问一问程中书,奏对二题皆是你出,王廷轩的奏对又是你点的第一,请问其中是否有所猫腻?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是你泄题给王廷轩?” “我都没有看过最终的考题,谈何泄题?”程岸冷笑道,“尚书令想拉我下水,也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行。” “你是出题人,本身就有泄题的嫌疑,还需要什么证据?”崔起冷笑道,“你们既然都能查柳禧,为何不将王廷轩抓来一起查了?” “既然尚书令如此要求了,王廷轩我自然会问,不光是王廷轩,凡是涉及此次科考的我全都会一一审问,哪怕他躲到阴曹地府,挖到黄泉我也会将他找出来!”傅清初冷笑道。 “今日就到此处,将崔起押回囚室。”傅清初将醒木一拍,“退堂!” 第六十章 尘埃落定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司徒策看了傅清初审问的供词,忍不住将傅清初抱起来亲了一口,吓得傅清初忙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闹。 “有了这份供词,他们就是不认罪,我也有办法定他们的罪。”司徒策笑道,又忍不住亲了亲傅清初的脸,“宝儿,辛苦你了。” 傅清初害羞地推开他的脸,笑道:“就差考场中的那些门子差吏的供词了,他们交代了,就铁证如山了。” 司徒策点点头,“他二人府上逃走的下人,我已经派人去追了,那些人就不必你亲自去审问了。” 傅清初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个案子解决了,陛下要不要给臣升个官儿啊?” “你要是想,勤政殿的这把椅子给你坐。”司徒策笑道。 傅清初:“……” 我谢谢你,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见人没说话,司徒策又笑道:“尚书令如何?” 说起这个,傅清初倒是感兴趣了,“朝中掌有实权的,也就是尚书省了,但尚书省多年来尚书令一人独大,有些时候下边的人想要写道奏疏,都要经由尚书令的手才能交上来,若是有人居心要蒙骗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你也说过,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可以撤销尚书省,权分六部,咱们何不借着此次机会,撤掉尚书省?” 司徒策想了想,“权分六部,与我直接对话,省了一道手,有利于提高效率,确实可以如此。” 傅清初笑了笑,“只是日后你的事就多了,许多尚书省做的事,就落到了你肩上。” 司徒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本来门下省就应该与中书省参总省事,但张衍与程中书不和,二人常常一个提案一个否决,你审了这个案子,我就调你去门下省,做个常侍,以后的事,就不经张衍的手了。” “张衍是个火爆脾气,所有的事情饶过他,他能答应吗?”傅清初皱眉问道。 闻言,司徒策不禁笑了一声:“炮仗炸过之后就没有声了。” 崔氏都倒台了,剩下的张衍以及整个张氏,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傅清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倒也是。” …… 几日过后,科场舞弊一案有了结果。 尚书令崔起、吏部尚书崔举二人泄露考题,伤害国本,抄家流放琼州。其余诸人,或是徒刑,或是杖刑,由参与程度的深浅量刑。至于重伤钟嘉的长安令,流放西海充军。 而柳禧,取消功名,与长安令一同流放西海屯田, 柳媚儿听到这个判决,泪如雨下,跪在傅清初身前稽首大拜,哭得不能自已:“大恩不言谢,来生愿为舍人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傅清初忙让绿蔓将人扶起来,看着她和声笑道:“姑娘可别这么说,你这次算是为天下读书人讨了个公道,于国于家都是大功一件,陛下特地赦你为良户,封你为五品蓝田县君,在蓝田县有一百亩地,日后你便可以离开长安,去过安生日子了。” 闻言,柳媚儿感动万分泪水如注,跪在地上,再次稽首大拜:“谢陛下隆恩!” 傅清初笑了笑,“起来吧,回去收拾收拾,迎接圣旨,拿了圣旨,便可去蓝田了。” 绿蔓将人扶起来,让宫人送柳媚儿出宫。 傅清初叹了口气,看着柳媚儿的背影,不由得想起去年听见自己被没入教坊司时的情形,绝望如海浪,一浪一浪地向她扑来,她想呼救,却被海水灌进口中,不能言语。 幸好,那日司徒策去了,幸好那日她有赴死的勇气。不然此时,她在做什么呢?估计,也早就死了。 “大案了结,姐姐应高兴才是,怎得无故叹气?”绿蔓笑着问道。 “想起之前的事。”傅清初淡淡地笑道,“对了,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情形吗?” “怎么会不记得?”绿蔓笑道,认真回忆起来,“姐姐被送进木生别苑的时候,整个人烧得昏迷不醒,一直在说胡话。” 闻言,傅清初觉得有些好笑:“都说了些什么?” “都是呓语也听不太清,好像是喊父亲母亲。”说起来绿蔓也不由得想起她的遭遇,忍不住叹了口气,“药都灌不进去,最后甚至抽筋。可把陛下急坏了,命令太医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治好,那晚太医守了你一宿,直至退烧,陛下才放他回去。” 闻言,傅清初忍不住问道:“那陛下岂不是也是守了一宿?” “算是吧,他歇在偏殿,说是你退烧了要禀告他。”绿蔓忍不住笑了笑,“我当时就在想,这是陛下上哪儿找的红颜知己?” “后来才知道竟然是罪臣之女。”傅清初调侃道。 绿蔓摇摇头,“不一样的,从你一进宫,就与旁人不一样的。旁人不知道,我之前一直照顾陛下起居还能不知道?” “不是苏君若照顾陛下起居吗?”傅清初皱眉问道。 “起初是如此,但她毕竟是苏氏的女儿,后来就疏远了许多,便由我照顾陛下起居,不然我也不会在木生别苑照顾姑娘了。” 闻言,傅清初不禁感慨。她知道自己于他而言是特殊的,只是不知道竟特殊到如此地步,将贴身照顾的人,调来照顾她。 “幸得,姐姐与陛下同心同德,都没有辜负彼此。”绿蔓笑道。 傅清初点头笑了笑,“遇见他是我的福气。” …… 且说崔云汐听了崔氏的判决后,便一直跪在勤政殿外求情,司徒策让李平请她回去,她含泪看着屋内道:“陛下一日不见我,我便跪到他见为止,谁也别管我,就让我死在这儿。” 李平左右为难,就陪崔云汐在店外站着。 傅清初到勤政殿时,只见崔云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心中多有不忍,劝道:“事已至此,淑妃还是保重自身要紧。” 崔云汐抬眼看着她,冷哼道:“你少在这儿假惺惺的,若不是你从中挑拨我家断不至于此。” 她都听说了,案子是傅清初审的,量刑也是傅清初定的,她成了斗倒崔氏的功臣,现在又来劝自己保重,当真是好人全让她当了,哪儿来的好事? 闻言,傅清初亦是满脸无奈。之前,她还能劝一劝,如今崔云汐视她为仇雠,哪里还听得她的半分劝? 傅清初自知相劝无果,只得转身进去了。司徒策正在看书,见她来了,忙免了她的礼,起身扶她坐下。 “我见淑妃跪在殿外。”她看着他沉声道。 司徒策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吧,昏了再抬回去。” “我看你才是昏了。”傅清初笑道。 司徒策满是无奈,“那你说说,我该如何?” 傅清初托腮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来人。” 李平闻声进来,“陛下。” “去告诉淑妃,若是再跪,朕就将崔起派去充军。”他一脸不耐烦道。 “啊?”李平一脸惊讶。 “还不快去?”他一脸不悦道。 李平连忙说是。 傅清初好笑地看着他,“你这劝人的方法倒是独树一帜。” “不然呢?”司徒策没好气道,“见了我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好话说尽,坏话也说得够狠,估计到头来,还要怨我一句帝王自古都无情。” 听到最后一句,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气鼓鼓的脸,“好了,不生气……” “傅清初,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生的贱种也养不大——” 屋外传来崔云汐的咒骂声,司徒策听了,登时大怒,“来人,给朕掌嘴二十!” “慢着……” “还不快去?”司徒策怒道。 宫人忙不迭地出去掌崔云汐的嘴,傅清初听了满心不忍,也不管司徒策的反应,忙追出去,喊住掌嘴的宫人。 “慢着!”傅清初皱眉道,“滚开!” 崔云汐的脸上已经满是红印子,嘴角又血迹渗出来,傅清初气得骂道:“下作的东西,滚!” “你又装什么好人?”崔云汐看着她,冷声笑道,猩红的血衬着白森森的牙,显得凄楚恐怖,“打死我好了,打死我,我好化成厉鬼,让你与你的孩子永生不宁。” 程纾禾常说傅清初是个滥好人,傅清初却说,与人和善些,没什么不好。但见崔云汐如此不识好歹,她还是有些生气了。 “淑妃,我自问待你不薄,咒我就算了,何故要牵扯其他?”傅清初看着她,皱眉怒道,“我可容你一日,但不是次次都能容你。” “那你杀了我啊,”崔云汐将脖子扬起来,伸手摸了摸,“从这儿下去,一刀毙命,你又不是没杀过人。” 闻言,傅清初的脸色登时煞白,苏君若死前的惨状顿时在她眼前浮现,她不由得有些反胃,险些站不住。 见此,崔云汐却越发得意,笑道:“怎么?你也会怕?你也怕她来索你的命?” “你闭嘴。”傅清初看着她,冷汗直流,“不想死就闭嘴!” “你们连苏君若都容忍不了,还能容我这罪臣之女?”崔云汐继续笑道,“杀了我,我与她做个伴,晚上一起来找你……” “毒妇——” 崔云汐话未说完,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打得她摔在地上。 傅清初惊讶地看着司徒策,只见他脸上怒不可遏,指着地上的崔云汐骂道:“怎得有你这种毒妇!” 崔云汐从地上爬起来,“你终于出来见我了?”她擦了擦嘴角的血,“你既然那么想让我家人死,那就痛快些,今日我也不求你放过谁,只是我是罪臣之女,不能伺候陛下,恳请陛下放我出宫,与家人一同到琼州去。” “你休想!”司徒策怒道,“你死也要给我死在宫中!” “司徒策你——” “淑妃从即日起,降为庶人,移居昌庆宫,无诏不得出宫门一步。来人,带崔氏回宫!”司徒策说着,转身拂袖走了。 傅清初情绪复杂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崔云汐,既有同情,也有憎恶,冷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崔云汐痛苦地闭上眼睛,帝王无情,兴许就是这样。 第六十一章 长乐久安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崔云汐被移居昌庆宫在众人看来,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毕竟当初纳她进宫就是被逼无奈,如今崔氏都倒台了,崔云汐被殃及,也是情理之中的。司徒策一时间,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便都成了那个无情的君王。 “以后那些传奇故事,必定要给他编一个,说什么‘帝王向来都是冷酷无情的,多情的都当不了帝王’,哈,有意思。”程纾禾一边吃着樱桃一边笑道。 闻言,傅清初亦是忍不住笑,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她在勤政殿外咒骂,也断不止于此,甚至陛下还能放她出宫。” “她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程纾禾不以为意道,“现在他该操心,我该如何出宫了。” 说起这个,傅清初也烦恼,程纾禾总归要诈死一次,但是妃嫔薨逝这种事,操办起来,亦是麻烦。 “干脆,就保持现状吧。”傅清初一脸郑重道,“你可以出宫,但是必须得回来。” “傅清初,你要是舍不得我就直说,不要这么拐弯抹角的。”程纾禾一脸怀疑地看着她,“要节省也不至于节省那么点丧葬费。” 傅清初:“……” …… 且说司徒策,因崔氏一族倒台,与崔氏有关联的,也罚的罚,贬的贬,七大家族,算是彻底失势了。 一时间不管是中央还是地方,空出了许多位置,加上撤了尚书省,司徒策更是忙得饭也顾不上吃。但他心里却高兴,少了崔氏一族带头,他的政令发布时,少了不少阻力。 就比如,对于乐户等的赦免,就轻松了许多。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对兵制的改革。 景朝沿袭前朝的府兵制,中央设置军府,府中的士官从老百姓中挑选而来,编为军户。他们平时耕种,战时召集到一起。府兵制不仅能节省了国家的军费开支,同时也能稳定一方。 但凡事都有两面,府兵制虽说节省了一部分国家开支,但府兵制长期将百姓束缚在一个地方。建国初期还好,但是随着土地被蚕食,百姓收入下降,参军时所需的军备逐渐成为百姓的负担。军户们便出现了逃亡的情况,长此以往,对军队的战斗力有着极大的影响,对国家的危害也极大。 卢云舟针对这一现象,上书建议改府兵制为募兵制,由朝廷招募丁男当兵,发放军饷,供给衣食,免征赋役。 司徒策觉得这一提案可行,经由中书门下审核后,交由兵部再次仔细研究,最后卢云舟提出具体章程,兵制改革,便由此拉开了序幕。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夏秋两季的赋税全都顺利地收了上来,司徒策以为还会遇见些困难,但各地上本皆言较为顺利。 “今年夏秋两季赋税,粟米三千五百万石、绢一千四百万匹、布三千万端,现钱六百万贯,乃我朝建国以来,历史之最。”沈琢看着笏板,沉声道。 “好!”司徒策笑道,“有了这些钱,就不怕长江黄河的堤坝无人修理,也不怕西北的胡人无人抵御了,六部九卿,就不用再在年末时,在朕的面前吵谁超支,谁欠钱不还了。” 闻言,众臣皆笑了起来。 每年年末,户部都是最忙的,既要对这一年各部的开支进行核算,又要对来年的开支做计划。有的部门超支了,向别的部门借,第二年也还不上,又闹到皇帝面前让多拨些钱。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皇帝也无可奈何。 今年税法一改,国库增收,众人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许多。 “朕不是与谁过不去,你们多交些钱粮,不过是少喝一顿酒,少请一次客。可是于百姓而言,却能养活一口人。百姓安定了,天下自然安定。你们该为官的还是为官,百姓念着各位的好,朕若是苛待了你们,百姓还会骂朕。”司徒策看着众人和声笑道。 “陛下心念百姓,乃万民之福。”沈琢沉声道。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道。 司徒策笑着点了点头:“国库的钱也进不了朕的腰包,不然朕那紫阳殿也不至于至今还漏雨,害得朕只能每夜歇在勤政殿。” 闻言,百官哗然。 君父的寝殿漏雨,于臣子而言,便是不忠不孝。 百官立即下跪,“臣等失职,恳请陛下降罪。” 司徒策摆了摆手,“众卿快快请起,这与你们无关。朕所居不过是一榻之间,倒也用不着大兴土木。”说着,司徒策看向了工部尚书杨舸,笑道,“杨尚书,你看是否能请人帮朕修一修紫阳殿?至于钱嘛,就去户部要,他们现在有钱了。” “这是臣失职,臣这就让人去修。”杨舸出列下跪,吓得说话都是抖的。 “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此事,司徒策想起了一件事,“杜工部有诗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朕尚且如此,天下穷苦百姓又如何?程中书。” “臣在。” “拟旨,让各地建安济所,为矜寡孤独无家者,提供个避难所,能够遮风挡雨,头疼脑热的,也有人看。” “陛下圣明——” 百官再次齐声道。 “另外,着各地,包括在京官员,严查私铸假币者,若有违者,家产充公,流放西海戍边。” “是。” “沈尚书。” “臣在。” “赦部曲为良户此事完成得怎么样?” “回陛下,各地已悉数完成,只是有些不愿迁徙到外地,愿为奴仆。”沈勣道。 “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干预。”司徒策沉声道,“徐将军,僧人道士还俗情况如何?” “回陛下,皆已安置。寺庙的多余的田地已悉数回收,交由地方官支配。”徐轸出列道。 司徒策点点头,“好!这大半年来,众卿辛苦了。” “托陛下洪福——” 众臣齐声道。 司徒策看着列为臣工,欣慰地笑了起来。 哪里有不听话的臣子?只是手段还不够强硬罢了? “至于兵制改革,门下审核此案可行,众卿可有异议?”他沉声问道。 中书令是程岸,门下省被傅清初架空,众臣哪儿还有什么异议? 见众臣没说话,司徒策笑道:“既然没人说话,就证明没有异议,那将军户编为民户,此事就交由兵部与户部商量着做吧。” “臣明白——” 徐敬光与沈勣齐声道。 “无事,就退朝吧。”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随着身子越来越重,傅清初也不大上朝了,一来她怕群臣看出端倪,二来朝会时间长了,司徒策怕她站不住。 司徒策近来忙,二人一天也见不着一次,这日好不容易休沐,他方能陪着她逛逛御花园。 “关于科举改革,我已与程中书商议了,就如同之前我们说的一样,禁止行卷,考试时糊名,每科增加殿试,由我亲自选出三鼎甲。”他牵着她的手,和声道。 “如此一来,也算是将世家大族的门路断了。虽说断不干净,但也好过从前。”傅清初道。 “断是断不干净,但至少不会再出现柳禧这样的人。而且世家子弟就算是萌荫入仕,也进不了权力中枢。” 傅清初点点头,“水不能堵得太死,总得留些口子,不然会决堤的。” 闻言,司徒策不禁笑了起来,“确实如此。” “对了,”傅清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道,纾禾问你,她的葬礼安排得如何了。” 司徒策:“……” “就这么迫不及待?”司徒策满脸无语地问道。 “你都快老婆孩子热炕头,人家能不急?”傅清初好笑道,“你再不放她出宫,徐尚书就要去卢家提亲了。” 这一说,司徒策倒是想起来了,卢云舟还有个女儿。这两家,倒是门当户对了。 司徒策扶傅清初坐下,看着傅清初隆起的肚子,不由得笑道:“这可由不得我,得看咱们宝儿的。” 傅清初摸了摸肚子,笑得和煦且温柔,“万一是个女儿怎么办?” 闻言,司徒策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啊?那就一直生啊,生出儿子为止。” “那我岂不是成了兔子?”傅清初好笑道。 闻言,司徒策哈哈大笑,“兔子好,咱们生一窝小兔子,个个白白胖胖。” “那是猪。” “那就小猪仔。” 傅清初:“……” “你才是猪。”傅清初口不择言道。 闻言,司徒策嘴角的笑意更深,忍不住抬手摸了她的肚子,忽觉得手心被踢了一下。他一脸惊喜地看着傅清初,“他刚才踢我了,咱们的孩子踢我了。” 傅清初见怪不怪地看着他,“早就会踢人了,只是你最近太忙,都没告诉你。” “这种事,应早告诉我啊。”司徒策埋怨地看了她一眼,蹲在她的身前,用耳朵贴近她的肚子。 “宝儿,你说你母亲是不是太过分了?”司徒策笑道,“这种事都不告诉阿耶。” 兴许听见他说话,孩子又踢了他一脚,司徒策顿时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你看看,孩子都看不下去了。” 傅清初:“……” “他这是听你说得不对,踢你呢。”傅清初笑道。 司徒策:“……” “不准你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司徒策佯装严肃道,“宝儿,咱们不听你娘的。” 说着,孩子又踢了他一脚,他立即又安抚地哄道:“好了宝儿,咱们乖乖的,不折腾你娘了。” 孩子又踢了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见此司徒策十分满足,“不愧是我的孩子,这么听话,将来阿耶传位于你。” 说着,傅清初忍不住戳了他一指头,笑骂道:“说什么呢,不吉利。” 司徒策倒是不以为意,起身将她揽进怀中,低头摸着她的脸,笑道:“有什么不吉利的?这是必然。我才不信什么来生轮回转世,此生有你与我完成想做的事,将来咱们的孩子继承咱们的意志,我便无憾了。” 傅清初伸手揽住他的腰,靠在他怀中,“时光还长,我们与百姓长乐久安,我们共白头。” 第六十二章 栽赃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傅清初的身子越来越重,程纾禾就对司徒策越逼越紧。而司徒策这边,为了避免他师父一时间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便有意无意地暗示谁谁谁老来得子。 刚开始程岸还有些奇怪,直到有一天,程纾禾出现在了家中,他方才明白,原来司徒策指的老来得子是这个意思。 老来得子,闺女一生下来就有十九岁,当真是可喜可贺。换做是别人,女儿放着皇后不做,要嫁一个舞刀弄枪的,是拼了老命都不会同意的。 但程中书是什么人?因为做事务实方才被选在司徒策身边,给司徒策当老师的,当即就接受了刚出生就十九岁的小女儿要嫁给徐轸这一事实。 毕竟,接不接受也不是他说了算。司徒策也还算是知会了他一声,他要“死女儿了”,够“仁慈了”。 程岸看着跪在脚边,泪水涟涟的女儿,连剁了几脚,指着程纾禾的鼻子骂道:“我程岸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满脑子儿女情长的女儿?” 程纾禾委屈,但她也不敢说最开始是司徒策逼的,只得瘪着嘴,委屈巴巴道:“人生自是有情痴,何况陛下都同意了。” 闻言,程岸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又跺了跺脚,“冤孽!冤孽!”说着,甩袖走了。 程纾禾心虚地看了看母亲,杜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你,哪里有一个女儿嫁两回的?” “嫁出去的是程纾禾,将来要嫁的是程纾禾的妹妹程纾娴。”她看着母亲,一本正经道。 杜夫人:“……” “是了是了,程纾娴。”杜夫人好气又好笑道。 闻言,程纾禾忍不住笑了起来,跪着走到母亲脚边,撒娇地靠在母亲膝上,“母亲最好了。” 司徒策都答应了,她还能如何?不过出宫了也好,随时想见随时见得着。她这女儿太没心眼,逃过宫中的尔虞我诈,也算是件好事。 …… 霜降后,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司徒策本就身子不好,加上劳累,便又病了。天下的事,程岸一肩挑,忙得有些时候竟然就睡在了署衙,傅清初想要帮衬些,奈何她身子重了,有些时候也力不从心。 程纾禾倒是神采奕奕,一心在为出宫做准备,毕竟徐轸已经去她家提亲了,听说徐敬光为此还大为光火,以为是儿子用来敷衍自己的,问程岸什么时候有的女儿,他怎么不知道。被程岸一句‘我什么时候有女儿要向你报备?’堵了回去。 徐敬光本是个暴脾气,但见程岸个读书人也如此暴躁,他一时间竟生不起气来了。 程纾禾与徐轸的事,虽是还有坎坷,但总体还算是顺利,程纾禾借着养胎的由头,每日光明正大地回家准备婚事。 “姐姐,这是贵妃差人送来的鸡汤,她说她不便过来,让你喝了鸡汤,早些歇息。”绿蔓端上鸡汤道。 傅清初笑了笑,“也难为她还想着我。”说着,傅清初接过鸡汤,忽想起什么似的,“陛下可还好些?” 司徒策感染了风寒,怕传给傅清初,她与他已经几日没有见过面了。 “好些了,只是还有些咳嗽,刚才差人过来,说让你不要担心。” 傅清初点点头,方才将鸡汤喝了,她将碗递给绿蔓,笑道:“明儿让贵妃少在鸡汤中放什么滋补的药材,都不知道喝的是鸡汤还是药汤了。” 绿蔓笑了笑:“也是为了姐姐好不是?” 傅清初笑着说也是,“日后,就难得见了。” “有什么难得见的?若是想见,她也可随时进宫。” “说得也是。”傅清初笑道,“你也去歇息吧,我看会儿书就睡。” 绿蔓这几日忙前忙后,也是累了。她应了一声:“有事你喊我。” 傅清初点头说是,“快去歇息吧。” 送走绿蔓,傅清初也没有看书,她如今已有八个月了,太医说最后三个月最得是小心,既要走动走动,又不要太劳累。 弄得她她久坐不得,久站也不得。而且肚子日渐大了,她睡觉连翻身都困难,又听说生孩子很疼,更是吓得她寝食难安。 走了会儿,宫人便来服侍她洗漱睡觉,她坐着看不见自己的脚,便问:“脚是不是肿了?” “有一些,奴婢给您按一按。”宫人道。 傅清初嗯了一声,“不要给陛下说,惹得他担心。” “是。” 夜晚,傅清初躺在床上,因翻不了身,左右都觉得不太舒服,孩子还闹腾得很。 她摸着肚子,无奈地笑道:“儿啊,你是一点也不心疼你娘啊。” 可这孩子似乎不太听话,先是闹腾了一阵,傅清初便感觉肚子有些疼,渐渐不能忍,身下渐渐也湿了,她心中暗叫不好,忙喊道:“来人,快来人。” 宫人闻声跑进来问怎么了,“我怕是要生了,快去请太医和稳婆……” 说着,傅清初只觉得腹下疼痛难忍,忍不住呻吟出声,最后疼得喊了起来,豆大的汗珠,如同雨下。 顾安宁与稳婆火急火燎地赶来,稳婆揭开被子一看,大惊失色,当场吓得跪在地上。 绿蔓见了不由得上火,正准备看时,脸色登时煞白,忙喊道:“顾太医,顾太医——” “怎么了?”顾安宁站在门外,焦急地应道。 “姐姐,好像大出血了。” 顾安宁心头陡震,忙喊来宫人,写了催产的方子,“赶紧去抓药熬来!” “怎么样了?” 众人闻声,只见司徒策匆匆走进来,满脸惊慌与焦虑。 宫人忙将他挡在门外,他转眼看着顾安宁,“今天请脉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顾安宁吓得跪在地上,“妇人生子,本就难以预测,臣已经开了催产止血的药……” “陛下——”稳婆跑过来跪在司徒策身前,“常侍有血崩之症,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 司徒策吓得一怔,险些站不住,幸得李平扶住了。 他看着稳婆,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保住常侍,不然朕诛你们九族!” 那稳婆吓得连滚带爬地去给傅清初接生,“赶紧将常侍扶起来,站着好生一些。” 宫人忙将傅清初扶起来,可一起身,血就像水一般地往下流,而傅清初痛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稳婆只得让人将傅清初扶着坐下。 “常侍,用些劲儿,孩子胎位正,用劲儿很快就出来了……” “啊——”傅清初疼得说不出话,紧紧地抓住绿蔓的手,“去告诉陛下,若是我死了,还请他善待我的家人……啊——” “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绿蔓急得都快哭了,“姐姐,你听稳婆的,用劲儿!” “啊——” 听着傅清初疼得撕心裂肺,司徒策更是如坐针毡,心如刀割,看着顾安宁问道:“可有什么止疼的药?” “回陛下,药很快就来了。”顾安宁不敢欺君,只得如此回答。 傅清初疼得看人都幻影了,抓着绿蔓的手,虚弱道:“扶我站起来。” 宫人忙扶傅清初站起来,她吊着帷幔,疼得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司徒策站在门外,恨不得疼的是他自己,终是忍不住,推开房门进去了。宫人拦不住,只得任由他了。 “不要过来——”傅清初惊叫道,吓得她肚子一阵绞痛,几乎站不住。 司徒策忙背过身去,“清初,我不过去,你好好的,我在这儿陪着你。” 傅清初既羞耻又委屈,哭得不行,绿蔓上前将司徒策推了出去,“陛下就出去吧,常侍见了您就只顾着哭了。” 司徒策内疚得不行,看着站在顾安宁,怒道:“药怎么还不来?” “马上来了马上来了。”宫人战战兢兢道。 傅清初吊在帷幔上,几乎将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差点呼吸不上,偏偏还要喝药。 她拼命摇头,绿蔓哄道:“姐姐,喝了这药生得快,喝了就好了。” 傅清初半信半疑,勉强喝了大半。 “怎么好好的,就血崩呢?”司徒策皱眉问道。 “常侍今晚可曾摔了?”顾安宁问道。 “不曾,常侍今晚睡得早。”宫人语气颤抖地回答。 “吃了些什么?” “就平时吃的那些,晚些时候贵妃派人送了些鸡汤过来。” “还有没有?” “是秦尚宫伺候,小的不知。” “秦尚宫,贵妃送来的鸡汤,还有吗?”顾安宁问道。 “还在厨房,怎么了?”绿蔓应道。 “今晚是谁送鸡汤过来的?”司徒策皱眉问道。 今晚他本想与徐轸说一说兵制改革的事,但徐轸说是有重要的事。徐轸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只有他和程纾禾的婚事。他当即就让徐轸出宫,程纾禾今晚没有在宫内。 “贵妃宫里的赖大亮。”绿蔓道。 “李平!” “在!” 司徒策额角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立即将赖大亮抓来!”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人是想让傅清初死,顺带让程纾禾也跟着陪葬。 这宫中这么恨他,恨傅清初与程纾禾的,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常侍!常侍——”稳婆惊叫道。 “姐姐——” 闻言,司徒策不可置信地回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清初——” 第六十三章 生与死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司徒策再也顾不得许多,推门进去,就见宫人将傅清初抬到床上。宫人见他进来,忙上前道:“常侍只是昏过去了,陛下快请出去。” 他一把抓住宫人的臂膀,红着眼睛,语气颤抖道:“保住常侍,千万要保住常侍!” “是是是,陛下快些出去吧。”宫人推着他出门。 绿蔓看着昏迷不醒的傅清初,心下一横,直接将手伸进去。 “尚宫——” 稳婆惊叫道。 绿蔓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要傅清初活着,司徒策也只要傅清初活着。 她伸手进去,摸到了胎儿的脸,她继续往下托住胎儿的下颚,开始慢慢往后拉。 众人敛息屏声,等着绿蔓将孩子拉出来。稳婆看得直冒冷汗,见孩子头出来了,忙道:“尚宫,往下拉。” 绿蔓咽了咽口水,慢慢往下拉。 “嗯……” 傅清初呻吟一声。 “哇——” 孩子落地,立即大哭起来。 绿蔓顿时瘫软在地,稳婆忙将孩子放到傅清初肚子上,忙拿毛巾给孩子擦干净,又让人给傅清初收拾干净。 “恭喜陛下,是个皇子,是个皇子!”宫人忙跑出来报喜。 “常侍怎么样了?”他脸色煞白,语气颤抖。 “常侍还在昏迷……” “顾安宁,赶紧去看看!”他转眼看着顾安宁,满脸泪痕。 顾安宁忙不迭地进去,伸手给傅清初把脉,“回陛下,常侍失血过多,臣这就回去重新抓药。” “赶紧去——”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傅清初,顿时跪倒在她身前,绿蔓想扶却扶不住。 “清初……” 他语气颤抖地看着傅清初,“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儿……”说着,他不禁泪如雨下,“你醒来看看孩子好不好?” “我们要一起看着孩子长大,要教他喊阿娘阿耶,要教他读书写字,看着他娶妻生子……清初……你醒来好不好?” 说到此处,他已经泣不成声,扶着床沿掩面痛哭。自记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不信神佛的他,宁愿信这世上有神佛,他愿将一半的寿命献给神佛,换傅清初能够醒来。 可是啊,他都不信神佛,哪儿又有什么神佛呢? 他跪着,不知哭了多久。顾安宁端了药过来,见司徒策哭得伤心欲绝,忙让人将司徒策扶起来,让绿蔓给傅清初喂药。 可傅清初昏迷得太深,根本喂不进去,顾安宁忙取了银针,在人中与合谷穴上扎了两针,过了一会儿,傅清初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傅清初茫然地看着周围,司徒策忙将傅清初扶起来抱在怀中,从绿蔓手中接过药,柔声哄道:“清初,咱们把药喝了,喝了就好了。” 她听话地将药喝了,双眼无神地望着周围的人,不一会儿又昏倒在了司徒策怀中。 “清初……”司徒策慌忙喊道。 “陛下不必担心,常侍体力不支,又昏睡过去了。”顾安宁道,“这几天,熬些肉羹给常侍服下,每隔三个时辰喂一次药。” “是。”绿蔓道。 顾安宁又转眼看着司徒策,“陛下,这种时候,您更应该保重身体,还有许多事要靠您呢。” “常侍没有性命之忧吧?”他担心地皱眉问道。 “血止住了就没有了,不过妇人生产后,多少都会流血的,陛下不必过分担心。”顾安宁沉声安慰道。 司徒策点点头,对绿蔓道:“好好照顾常侍,朕有些事,处理了再来。” 绿蔓点点头,说了声是。 需要司徒策的地方有点多,比如,对外宣布难产的是程纾禾,更紧要的是,抓住赖大亮,问出是谁下的毒。 …… 傅清初醒来的时候,看着杏色的帐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坐起身来,顿时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清初……” 司徒策满脸惊喜地看着她,坐在床边,将她揽进怀中,哽咽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温热的眼泪落在她的手上,却像滚烫的炭火,灼伤了她。她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陛下……”她笑着伸手揽住他,“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都梦见了什么?”司徒策搂着她,柔声问道。 “梦见祖父,梦见阿耶,他们说我辛苦了,留我住了几日。”她淡淡地笑道,“我还想住几日,阿耶说,我该回来了,我怕见不着他了,就一直哭,然后他就化成了一阵烟,不见了。我一直找啊找啊,听见翻书的声音,就醒了。” “是该回来了。”司徒策笑道,“再不回来,顾安宁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傅清初笑了笑,忽想起什么似的,“孩子……” “乳母带着的,我这就让人抱过来。”司徒策说着,让人叫乳母将孩子抱过来。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一脸兴奋地问道。 “是男孩儿,等着你醒来给他取名字呢。”司徒策笑道。 傅清初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这是孩子父亲该做的,怎么还要我来?” “为了他,我差点就失去你了,应该由你来取。” 傅清初想了想,“可我现在不知道取什么。” “没关系,咱们慢慢想。” 不一会儿,乳母抱着孩子过来。傅清初看着那与司徒策相差无几孩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像缩小的你。” “我儿子,能不像我吗?”他一脸骄傲道。 傅清初忍不住笑了笑,司徒策挥手,乳母便将孩子抱下去了,傅清初想将孩子留下,被司徒策无情拒绝。 “他好得很,需要人照顾的是你。”他不容置辩道。 傅清初反驳不了,只能无奈叹气,“对了,纾禾呢?” “死了。”司徒策不咸不淡道。 傅清初:“……” …… 且说程纾禾,听说傅清初被下药,还是打着她的旗号下的药,说什么都要去给崔云汐两嘴巴,然后亲手弄死她。 而司徒策,已经不想再看见崔云汐了,便如了程纾禾的意,由她去送崔云汐上路。 明玉推开门,程纾禾跨门进去。崔云汐伸手挡住阳光,见来人是程纾禾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都不亲自来送我上路?”崔云汐冷看着程纾禾笑道。 “他本来要来的,又怕把晦气传给清初,便不来了。”程纾禾不以为意道,靠着桌子坐下。 “哼,他对傅清初倒是情真意笃。”崔云汐含泪看向别处,“真恨没有弄死她!” 程纾禾勾了勾嘴角,“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倒是一点也不知悔改。” “我也后悔啊,后悔心太急,没听莹莹的,等赖大亮弄到砒霜!”崔云汐咬牙含恨道。 程纾禾冷眼看着她,觉得有些可笑,“崔云汐,你没有心吗?莹莹也是从小跟着你的,你就这么忍心将她送给赖大亮玩弄!现在还害死了她!” 崔云汐以莹莹为饵,让赖大亮给傅清初煮了一锅红花鸡汤。 “她是我的仆人,我愿意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收起你的慈悲心肠吧!”崔云汐面目狰狞地看着崔云汐。 闻言,程纾禾顿时被气笑了,想骂她几句,却又觉得是白费口舌,“陛下赐了你自尽,淑妃,请吧。” “他不来,我是不会死的!” “他忙着给你爹下自尽的旨意,来不了。”程纾禾笑道,“也不光你爹,是你全家上下。” “什么?”崔云汐惊得站了起来,“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凭什么牵连我的父母!” 程纾禾站起身来,不屑地哼了一声:“就这点脑子还想害人?蠢货!” “你说什么?”崔云汐看着程纾禾,目眦欲裂。 “蠢货,你害死了你全家!满意了吗?” “啊——” 崔云汐猛地朝程纾禾扑来,被门外的太监抱住。 程纾禾站在门口,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们两个,送淑妃娘娘上路。” “是!” 程纾禾轻蔑地看了崔云汐一眼,转身出去了。屋内传来崔云汐挣扎的声响,程纾禾不愿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前方,是她等了许久的幸福。 第六十四章 封后(终) - 与君执山河 - 以北yibei 贵妃程氏,因淑妃崔氏加害,诞下一子,血崩而亡。司徒策伤心欲绝,罢朝三日,复程氏皇后之位,上谥号元贞。 傅清初因在月子中,加之身子不好,元贞皇后的丧礼,便都是绿蔓在忙。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她拉着绿蔓的手笑道。 “陛下给的赏赐已经够多了。”绿蔓笑道,“多了也花不完。” 司徒策赏了绿蔓一堆金银珠宝,外加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绿蔓一度成为宫中除太后外,最有钱的女人。 傅清初笑了笑,“我第一次听人嫌钱多。” “我在宫里也用不了什么钱。”绿蔓笑道,“家里让他们吃饱穿暖就成,而且我那些姐姐妹妹都嫁人了,就一个弟弟,钱给多了,自然不学好。” 绿蔓一共姊妹六个,她是老三,最后一个是弟弟,父母宠溺得很,姐姐妹妹嫁人后,绿蔓给家里的钱也逐渐变少了,省得弟弟不知好歹学坏了。 傅清初想了想,“你想出宫吗?” 绿蔓的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了,若是她想要自由,不仅能给她自由,还能让她此生都衣食无忧。 “姐姐是厌倦我了吗?”绿蔓不解地问道。 “哪里会?”傅清初忙拉住她的手,“我稀罕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厌倦?” “那你问我想不想出宫。” 傅清初叹了口气,笑道:“出宫了,就自由了。” “姐姐想出宫吗?”绿蔓反问。 傅清初摇了摇头,绿蔓接着道:“姐姐因为陛下不想出宫,我与姐姐一样,有了自己的事业,为什么要出宫?听父母整日逼婚,随随便便就嫁人。” 闻言,傅清初眼前一亮,笑道:“这番发言,像个英雄。” “我才不想懵懵懂懂地就嫁人了,我将来要是嫁人,必定嫁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绿蔓眉飞色舞道,“像陛下一样,以天下苍生为念。他青史留名,而我亦是凤仪朝尚宫秦氏绿蔓,不是某某的夫人秦氏。” “好!”傅清初赞许道,“日后,这后宫,就交给你了。” 绿蔓哈哈笑了起来,“不敢不敢,后宫是姐姐的。” 傅清初笑着摇了摇头,日后,她不会有时间管理后宫的。 “那不如这样,我让恪儿认你做义母。” 傅清初给孩子取名司徒恪,希望他能够恪守父母的教诲。 “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绿蔓忙摆手拒绝,将来的太子认她做义母,传出去别人该议论了。 “有什么不行,他的命都是你救的。”傅清初笑道。 “我不答应!” 闻言,二人皆回头就见程纾禾与明月提着食盒进来。 程纾禾因错过傅清初生产,又遇上那么大的危机,自告奋勇地要照顾傅清初的月子,说是将功补过。 “我也要做恪儿的义母。”她一脸郑重道。 傅清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两个义母。” 程纾禾想了想,“这小子福分不浅,义母都有两个。” 闻言,众人都笑了起来。 “都说了让你去准备你的婚事,不用每餐都亲自做。”傅清初笑道。 “皇后死了,举国戴孝,谁还敢成亲啊?”程纾禾将汤端给傅清初,不以为意道。 傅清初:“……” “而且,我阿耶刚“死”了大女儿,不可能忙着嫁“小女儿”,而且朝堂事多,他这些时日忙得很。” 因傅清初坐月子,门下省的事又回到了张衍手中,司徒策想边缘化张衍,便直接撤掉了三省,让程岸做了丞相。 说起这个,程纾禾就有些生气,“陛下也是,不能什么事都交给我阿耶吧,给老先生给累得,见了我都没力气骂了。” 傅清初再次:“……” “等我好了,丞相就没这么累了。”傅清初宽慰道。 “那还是他累吧,他乐在其中。” 闻言,傅清初与绿蔓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亲女儿没错了。 几人正说着话,内侍说司徒策到了,程纾禾与绿蔓忙起身行礼。司徒策看着程纾禾,笑道:“辛苦师妹了。” “不辛苦,多送份嫁妆就行。” 司徒策:“……” “你姐姐都没了,你这个做妹妹的还要来敲诈我,你没看见我很伤心?”司徒策语气夸张得很,“你问问绿蔓,在你姐姐的灵前,我是不是伤心欲绝?” “你那是喜极而泣吧?我姐姐没了,终于能给你的傅常侍腾位置了。”程纾禾看着他,将“姐姐”二字咬得极重。 司徒策再次:“……” “好了,”傅清初笑道,“你哪里是她的对手?” 程纾禾傲娇地哼了一声:“以后不准欺负清初,她是有帮手的人。” 司徒策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后有婆婆管了,看你还敢不敢这么跋扈。” 程纾禾满脸不以为意,“陛下都管不了我,她还能管我?” 闻言,众人都笑了起来,她说的倒也是实情。 …… 元贞皇后下葬不久,朝臣纷纷上书,让司徒策另立新后,司徒策从善如流,说要纳傅清初为后。 对于司徒策要立谁为后,众臣早已心知肚明,就算心有不满的,但到底不敢逆司徒策的鳞,便都恭贺司徒策喜得贤后。 对此,司徒策非常满意,便让礼部挑选个黄道吉日,准备纳傅清初为后。 虽说,傅清初早就与司徒策有了夫妻之实,众人也知道这一点,但一直未过明路。所以这次纳后,全按照迎娶正妻的规格,三书六礼,一样不少地往傅家去。 腊月初八,上吉之日,皇帝册后。 司徒策遣卢定岳为正使,司徒博为副使,拿着册后的诏书以及皇后印,仪仗严整地往傅家去。 傅清初的母亲身着一品诰命的礼服,于东阶下迎接使者。 “卢定岳奉皇帝制,授皇后备物典册。”卢定岳道。 陈夫人行礼,迎卢定岳等人入内,将皇后册宝安于正堂供桌之上,绿蔓引着宫人奉皇后的首饰、袆衣而入,立于庭中。绿蔓跪取册,尚服跪取宝绶,站在傅清初右边。司言、司宝各一人站在傅清初左边。 绿蔓看着傅清初,笑道:“有制。” 尚仪沉声道:“再拜。” 傅清初依言拜了两次。 绿蔓拿起诏书,高声道:“册傅氏清初为皇后诏:‘傅氏清初,名门世勋,颖悟绝伦,秀外慧中,入侍东宫。惩蠹虫除佞臣,侍朕左右,如伊尹周公,朝夕弗离。朝堂之上,佥言圣贤;宫墙之内,敬顺绥和。傅氏之节,宜正中宫。特颁册宝,立为皇后。’钦哉。” 绿蔓朗读完诏书,尚仪便道:“再拜。” 傅清初又再拜。 绿蔓与尚服将册书和宝绶交给傅清初,傅清初又将册宝交给司言、司宝。绿蔓引着傅清初坐在正堂前,司赞道:“拜。” 众人下跪行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傅清初笑了笑:“众卿平身。” “谢皇后!” 尚仪前跪奏:“礼毕。” 册后仪式结束,命妇们扶了傅清初于后堂更衣,卢定岳与前堂,对陈夫人道:“卢定岳奉制,以今吉辰,率职奉迎皇后。” 陈夫人道:“妾谨奉典制。” 行了授雁礼,使者入内通传,使者逢迎皇后。绿蔓扶了傅清初出来,陈夫人见女儿身着凤冠祎衣,想起昔日种种,潸然泪下,上前握住女儿的手,哽咽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傅清初亦是哽咽不能语,眼泪倏忽落下,嗯了一声。 母亲终于看到她堂堂正正地嫁了出去,而这一去,便是君臣有别了。 绿蔓搀扶着傅清初上车,傅清初端坐在车上,心中谨记母亲的教诲,不能回头看。 不回头,一直向前,与夫君百年好合,平安顺遂。 皇后的仪仗浩浩荡荡地朝皇宫去,而司徒策已在太极殿前等候了多时。他远远地,看着傅清初拾阶而上,终于一步步走到了他身前。 他伸手,牵着她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笑道:“总算等到你来了。” 傅清初看着他,潸然泪下,哽咽不能语。 司徒策忙伸手擦掉,笑道:“该高兴才是。” 傅清初轻轻点头,跟着他进了太极殿,拜天地,见祖宗。 司徒策携着她的手走出来,文武百官下跪行礼:“恭贺陛下,恭贺皇后!” “众卿平身。”司徒策朗声笑道。 “谢陛下!”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笑道:“此后,这景朝的山河,要你与我一起守护了。” 傅清初牢牢看着他,“何其幸运,能够与君执掌山河,清初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司徒策想要拥她入怀中,但奈何此时人太多。满腔的柔情,只能等到了洞房花烛之夜。 同牢礼后,司徒策迫不及待地要一亲芳泽,傅清初羞得要死,却推也推不开,情到深处时,又不得不克制,毕竟她难产血崩,好得慢一些。虽说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司徒策仍旧不敢放肆,只能拿了她帮他解决。 “我也不知道还要当多久的苦行僧,又几日没见了,这点小事你都不帮我。”他看着她,委屈得紧。 傅清初哪里忍心他委屈啊,只得红了脸,只得任由他拉着手,胡作非为。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心满意足,功德圆满。 “白日里大义凛然,到了晚上就成了登徒子。”傅清初捏了捏他的鼻子,娇嗔道,“果真天下乌鸦一般黑。” 司徒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笑道:“在相应的时间,做相应的事,不应该吗?” 傅清初:“……” “是是是,陛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傅清初抿嘴笑道。 司徒策点点头,“我也应该尽尽丈夫义务。” 傅清初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封了唇,他一手托住她的脸,一手向下,四处热火。 他将她吻得意乱情迷,情动不已,忍不住出声喊他:“夫君……” 闻言,他心头一跳,重新吻上她的唇,沉声道:“傅清初,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她,傅清初听了,泪水从眼角滑过,搂住他的脖子,“司徒策,我也爱你。” 隆冬的夜晚格外安静,月华如水,浸了满堂。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