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 与妖邂逅 - 冥海 更新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上 - 与妖邂逅 - 冥海 天,是无尽的蓝,浓妆淡抹两相宜的蓝,就是普天之下再巧夺天工的画师也无法在画布上调和出的纯粹的蓝。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蓝得明媚动人,蓝得清爽透彻,一眼就似可以望穿秋水,如同一块倒扣的巨大水晶,澄澈的能映出地上人的影子。 淡淡的蓝中,漂浮着几抹淡淡的云,像弹过的棉花,像浓稠的奶油,像蓝布上的一抹白水印,怎么看怎么舒服。 我,站在山巅,抬头望天。 望着辽阔的天空从幽幽的蓝渐渐褪化为浅浅的绯,看着夕阳在西方的天际镶出一缕红,然后红色转深,须臾铺满整个天空,将漫天冉冉渐翳的金光涂染上苍莽叠翠的重重山峦,装点出独属于傍晚的烂漫。 柔柔的清风环绕身侧,带来清甜的花香,树影婆娑间,我的背后投来一道影子,一道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淡化成虚无的影子。 但就在这道影子彻底消失前,我的眼风堪堪的扫过了它,于是,我回过头―― 恰是,漫天,花雨。 花舞轻盈。 如梦如幻。 已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美丽。 然而,还有比这景色更夺目的,比这花雨更迷人的,却是那方在漫天花雨之下亦毫不逊色,甚至没有被这繁华缭绕遮掩住半分卓然风姿的身影。 他就站在一株盛放的梨树下,浓郁绿意挡不住的白雪皓皓。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那是想要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娇蕊,但在他的面前却仿佛失了气势,只余温柔婉约,随风摇曳,飘飘扬扬的迎向这个被天地眷顾着的男子。 他一动不动的负袖而立,氤氲的山岚包裹着他挺拔的身姿。 俗话说,一树梨花压海棠。 但此刻我面前上演的,可谓是一株玉树盖梨花。 他面如冠玉、长发束起,锦袍玉带、玉树临风,长身如玉……不要嫌我用这么多个“玉”字,实在是眼前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贯彻着这个字,恰似一方旷世独一无二的羊脂仔玉,即便凝聚了天地精华,也绝不恃才傲物、盛气凌人,只隐隐的在举手投足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些许王者的霸气与威仪。 看到他,我便知道,这就是青丘了。 而我所在之处,想必就是青丘入口处的风山了。 我低头瞅瞅自己的装束,披头散发,穿着前胸印了个大黑骷髅的t恤,和一条打了补丁抠着破洞以展示其时尚品味的牛仔裤。 很不和谐。 绝对的不和谐。 比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形象还要震古烁今。 人家好歹只是贫富差距,我这里却是古今无常、时光无情,就好比一个在二十一世纪闲散惯了的小妞在挤进食堂打饭时忽然一脚踏出,掉到了几千年前的莽莽大山,没吃没喝饿着肚子还要面对打从出生起就无缘一见的原始森林行注目礼。对了,这种出门就踩狗屎的倒霉蛋才会碰上的乌龙事件,我们常常把它称为什么来着?不用细想,“穿越”一词已经准确无误的命中我的脑门,当然这仅仅是个类比罢了,我并没有穿越,我只是穿着不合适的衣服在不合适的地点遇到了不合适的人,仅此而已。 我定定的注视着那位――那位―― 公子。 是的,公子。 只有这个古老而富有深厚文化底蕴的称呼才配得上他的温润如玉、光华如珠。 何况,他本就是位名副其实的公子。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气质高华、谈吐大方……即使浑身上下乱七八糟的沾着七零八落的梨花瓣,也丝毫不损他的泱泱气度,就像――就像飘然出尘的梨花神。不过,青丘,是妖的世界,“神”这个字在这里已经过气了。所以,倘若还要顺着以上思路来夸奖这位公子,就应当称其为梨花妖,而不是梨花神。 然而,花,多属阴,故修炼出来的妖,亦多为女性,当然,若是想要修炼成如同面前公子一般儒雅从容的男性,也不是不可能,就是委实困难。毕竟要颠覆阴阳,打乱原本很正常的内分泌系统,然后强迫其倒行逆施,因此一不留神自己就会变成伪娘,搞不好还会堕落成雌雄同体,什么叫雌雄同体呢?其实大家对此都很有感悟的,因为放到人类社会里他们就叫人妖。 可见,妖族很可能是世上第三种性别的创始人,虽然长河悠悠、历史太过久远已无从考证,但我们实在不该歧视这些或许是人妖先祖的同门、族人的。 咳咳,不好意思有些扯远了,但也是为了给咱公子的介绍作铺垫嘛。实际上,公子,不知要比一个小小的花妖高明出多少倍,普通小妖怪给他提鞋都不配,人家可是半仙之躯,是这青丘之境的王。 此刻,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整个世界站在那里,围绕着他淡淡的发光。 他形状美好的红唇在一翕一合。 可惜我根本顾不上听,也听不清楚,我的世界好像已经失去了声音,因为我的全部神智都用来研究他的姣好面貌了。 尽管我心里清楚的知道他压根儿不是我的那盘菜,但仍是移不开目光。 人间稀缺的美男子,以后再难多见,趁此机会多盯上两眼也是好的。 我的脑海里飘过一个词:秀色可餐,其实这个成语,并不单单可以用来形容女人,形容男人也是一样的出色。毕竟,在这个内在美与外在美兼具、年纪与身价能够成反比的青年才俊少的可怜的时代,阴盛阳衰,优秀的男人也是女人的食物。 风呼呼的拂面而过,孜孜不倦的带来他的呢喃。 “你终究不肯原谅我吗?” 原谅? 我并没有伟大到足以宽容一切,我想,但我对你,没有仇恨没有怨怪,又何来原谅?我不需要原谅你,你也无需苛责自己。 “你依旧不愿意留下来?你真的要放弃千年仙寿?” 声音随风而来,轻轻的、淡淡的,在我的耳边萦绕不去,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非要寻出一个答案才肯罢休。 他在问我,又不在问我。 他问的是我,又不止是我。 还有只属于我的那颗菜。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对的那个人。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他在缓缓的走近我,然后越过我,站到我的前侧。 终于闪亮登场。 他静静的望着他的王,但笑不语。 我终于可以将视线成功的摆脱对面的公子,毫不停留、天经地义的转移到他的身上。这颗菜显然长势良好,可喜可贺。 只见他立在夕阳的霞光下,万道金芒被头顶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摇晃着洒向他白皙的面容,跳跃在这张和王有着五、六分相像,同样朗目疏眉、俊逸出尘的脸庞上,却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辉。 他穿着件简简单单的白衬衫,领口微敞,黑色的长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他双手插兜,就那么闲闲的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静默着,任由山风凌乱他的短发。 我在心里莞尔。 我可以肯定,我们的选择,是一样的。 留在青丘又如何? 千年仙寿又如何? 生命并不是因为漫长才美好的。 虽然人间充斥着欺骗、背叛、伤害,但并不缺乏真、善、美。 即使做一个普通的小市民,为生活而奔波,也未免不是一种追求,尽管渺小,可是实在。 然而,公子不明白。 我望进他鲜少迷惘的眼。 公子啊,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根本不是一个世界。 所以,我们注定没有未来。 注定,你不会全心全意信我,我也无法全心全意信你。 何况,过去已经俨然是过去,我们谁也回不去。 公子啊,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如果你真的不明白,那么即便我说了,你也还是不明白,又何必心存纠结? 这世间,本就是想不通的比想得通的要多得多,堪不破的便任由它去吧,说到底,我们亦不过是天地间渺渺一众生罢了。 我看着那迷惘从他眼里迅速褪去,宛如退潮的海水,顷刻间抽离海岸。 公子不愧是公子,就算有所迷惑,也绝不会让它动摇自己的心志。 只听他笼着眉幽幽道:“天狐一脉是不允许和外族通婚的,何况是――”他忽的收声不说,目光却直直的扫向我,于是我心里自动把他没说完的半句话补上了――何况是一个低微渺小的区区人类。 我抬眼望着我的良人,我心知他会选择我,因为我已经听过他的选择。 似是感觉到我的视线,他侧眸朝我顽皮的眨眨眼,然后继续回望对面的公子。 难得见到他这样乖巧安静得像只小白兔,他一直都是一只狡黠的狐狸,除去捕食的时候,皆敛锋芒,只留下伶牙俐齿和散漫夸张。 眨过来的一眼尽是温柔,满满的笑意,渗透眼底,溢到眉梢。 我的心忽然突突的剧烈跳动起来,绯红忽然泛上我的脸颊。 心里隐隐的知道,我的良人就要开口了;也知道,他即将说些什么。 我等着他说:“那就将我除名吧,从族谱里除名。我本就不属于这里,也不想属于这里。” 这段话,早已经烙印在我的心里,自他第一次亲口说出的时候,就是这样背对着我,冒着漫天花雨,面对他的王,轻描淡写风轻云淡的说出来,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又仿若只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那样的稀松平常。 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能料到,不是因为我先知,而是这一幕幕都分外的熟悉,因为这一切都早已真正的发生过,是往昔场景的拼贴与记忆的重现,所以,我能够清楚的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等着他说的这段话,一个字也不会错的,然后我的心脏就会开始加速跳动,像百米冲刺前的准备运动,循序渐进的激越起来。 让我感动的那些话,即使已经听过一遍,他再说以此,我也还是会感动的。 然而,今次我却没有感动成。 因为在他说出之前,我的鼻子忽然痒起来。 下 - 与妖邂逅 - 冥海 咦,为什么鼻子会痒? 我又没有花粉过敏症,而且这里空气如此清洁,也没有飘散着柳絮、松茸啊什么的,鼻子你好好的痒什么呢? 况且,面对此情此景,就算是感动,我也应该是鼻子发酸啊,为什么要痒?太不识时务了。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我皱了皱鼻子,只觉得鼻子更痒,而且痒得我想要笑,想要—— 阿嚏! 呼,打出来了,这就不痒了。可是—— 人也醒了。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尽职尽力的提醒我,我正躺在黑暗中的床上。 心里顿时无比的遗憾:多可惜啊,还没有梦完呢,后面明明还有好多镜头的,某人才刚上场,我还等着他再说一遍我想再听一遍的话,比如“我不打算成仙”啦,比如“我对王侯将相什么的也没兴趣”啦,再比如“我只要有她的一小片天地就可以了”啦之类之类的。 我不无懊恼的想着,于是打定主意不睁眼睛了,在脑子里把刚才的梦从最后一幕倒回,然后就此睡去,好再续前梦。 这次,一定要梦全了,不能漏掉半句台词。 我暗下努力。 谁知,我的如意算盘被一个懒洋洋、阴沉沉的声音给毁灭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除了他此刻还能有谁敢在我头顶用这种让我又熟悉又陌生、又爱又恨的阴险声音说话? “怎么?被打断了还乐此不疲的想继续?或者再来上一遍?你以为你的脑子是梦工厂啊,想怎么梦就怎么梦?” 他这话可不对了,我倒是希望我能自由操控梦境,可惜这不是我说了算的呀,我只是在睡眠中顺便验证一下弗洛伊德的梦境理论,试一试醒梦而已。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试验出师未捷身先死。 心中哀叹一声,我无奈的睁开眼,就见一只白毛走兽施施然的坐在我肚子上。 我对他怒目而视,眼底无声无息的写着两个字:禽兽。 哼,谁叫他胆敢打扰我做梦妨碍我花痴阻止我在梦中回忆美好过往。 唔,其实单就那段过往而言,本身并不算多么美好,但因为有他在,所以整个过去都在回忆中被美化了。 那样含情脉脉的美男,那样含情脉脉的眼神,那样含情脉脉的台词——啊不,是含情脉脉的情话—— 呜呜,说到情话我就悲愤!老大,那情话我还没来得及听到呢!生生的让人扼腕叹息捶胸顿足。哎,都怪这个莽夫,这个禽兽!都是他捣鬼,不然只要再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可以了啊,我就可以听到他说—— 欧!我欲哭无泪。 以他的性子,同等杀伤力的情话,除了在梦里,我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听他说第二遍。 禽兽禽兽!我在心中怒骂。 冷不丁鼻子被重重的刮了一下。 “哈哟,胆子越来越大了,瞧你这神色就知道是在腹诽我,还学会记恨了你!”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作势抬起,像一只风雨欲来前蓄势待发的巴掌。 别看这只尾巴大而蓬松、白毛长软,一旦当武器使起来可是劲道狠厉的,不亚于一根狼牙棒。 尽管我并没有真的被他的尾巴甩过,但亲眼瞧过他用尾巴挡开了十几把金刚刃,你想想,连比西瓜刀锋利无数倍的金刚刃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格开,那该多威猛啊!绝对比一根鸡毛掸子强多了,而鸡毛掸子打人就已经很疼了,所以,我推测被这种东西抽一下,再小的力也是会疼的。 现下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扁扁嘴,打了个哈欠企图蒙混过关:“嘿嘿,不就一个梦嘛,你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一个梦?”他眯细眼睛,半晌,放低声音道,“你梦到他了对不对?” 我闷闷的看着眼前的家伙。 我知道他口中的他是他,除了他,再无其他可能。 心中不由得再度哀叹,老兄,又不是我非要梦到他的!谁叫剧情里没他不行?他在每个桥段里都有蹲点,简直是梦境杀手,就是号称剪辑大师的周公也没法把他的身影全部剪掉啊!话说回来,虽然我关注的并不是他,但那样人间鲜见的大帅哥,偶尔回看回看,也还是很养眼的嘛。 只是,你怎么会知道我梦见公子了呢?难不成你小子鬼鬼祟祟的跑进我梦里来偷窥了? 我不喜欢被人侵犯**,就算是面前这家伙也不行;不过我更不喜欢疑神疑鬼,凭猜测下论断,遂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你在梦里面又是叫他的名字又是搂着我的胳膊流口水,我想不知道也得知道了。”近在咫尺的某只动物抱起双臂说的咬牙切齿,貌似很真实的样子。 可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通,我这么保守这么专一这么不八卦不见异思迁的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败坏门风的事来呢?显见的,他是在鬼扯,所以才故意要装的这么凶狠,以免我将他侵犯我个人**之举从怀疑晋升为确信。 我继续无奈:笨蛋,我现在是你的内人,又不是他的内人,你独自在那里穷酸个什么劲?而且,那梦里又不是没你?何况,我做梦的目的也是你,是你自己打断了自己在我梦里的发挥,怪谁呀?我一肚子郁闷没找你发泄就算不错了,你还想借机坑我?门都没有! 我决定不理他,谁知他却不肯放过我。 见我没有说话,坐在我身上的白毛畜牲忽然俯下脑袋,阴测测的说道:“你放着别的梦不做就偏要梦到他?” 边说边扬起剩下的几条尾巴,同时作出鞭笞状。 威胁啊!这是**裸的威胁! 俗话说: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想我堂堂一个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有骨气有抱负有理想有文化……怎么可以屈服于这么一点小小的淫威呢? 于是,我双目圆睁,恶狠狠道:“那是我的梦,你凭什么干涉?” 话音未落,尾巴的矛头立时对准我:“嗯?” 我继续不知死活好歹,迎难直上:“梦到他怎么啦?谁规定帅哥不许入梦啦?论家世论样貌论——啊!哈哈哈!”我嘴硬到一半的时候,所有的尾巴向我群起而攻之。 “哈哈哈!”我抑制不住的狂笑,笑得眼泪在飙肉在跳。 老天,你为何要这样子对我?明知我最怕痒了,你还容许这家伙长九条大毛尾巴来放肆?你看,他尽知道挠我! 耳后、脖颈、腋下、胳膊、肚脐、腰际、脚心……浑身的痒穴同时受袭,上下左右救援不及。 我在床上扭得像离了水的鱼,却翻腾不出半点浪花,但闻笑声汹涌。 想我炅鋆落在众多妖魔鬼怪的利爪下历经千险都没能魂归故里,犹如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坚强的活到了今天,若是一朝不慎因为被迫大笑不止而休克过去,这种死法岂不是太颜面扫地了? 可是,我痒啊! 不怕痛不怕虫不怕蛇不怕打雷不怕闪电……但是,怕痒。 只要悄悄在我腰里戳一下,我就要闪出好远;若是轻轻在我腋下勾勾手指,我便要笑翻天。而此刻,浑身上下都在如火如荼的将“痒”字进行到底。我一边笑的喘不过气,一边信手抹着眼角笑出的眼泪:哎哟哟,不行了不行了,肚子好痛!面颊好酸!好累好累,跟上山打了个老虎似的。 终于,挠痒痒的尾巴停了下来:“嘿嘿,还想不想他?” 我大大的喘气,瞅准时机,“啪”的一拳砸上他的脑袋:“谁要想他!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为什么你的飞醋要以我的苦难来告终? 我有病啊!配角不想想主角?王子不要要贫民——厄,好吧,由事实来看,是我的嗜好有问题。因为我不仅没有选择在剧中威风凛凛、风度翩翩、家世显赫的男主角王子殿下,反而看上了身为男配的小白一只;而且对王子殿下的台词压根儿一句也不在意,反倒在心里心心念念后半段男配——也就是面前这只白毛畜牲的话。所以嘛,你这个男配才登场亮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被你自己扼杀在了摇篮里,你还要威胁导演我,你说,你这个男配是不是很不称职? 我很想骂他一顿,但一来我还没睡醒、体力跟不上脑力,二来现在正是半夜三更酣睡时分,哪有不睡觉的道理? 外面月光正好,透过窗户流淌在他光滑如水的皮毛上,看着就暖融融的很舒服。我忍不住抓起他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一把抱住,换了个更舒适的睡姿:“笨蛋,你才是我的主角啊。刚才你才上镜,戏份还没上演,容我再继续梦下去。” 闻言,他似是怔了一怔,随即油滑一笑,猛地抽回尾巴化回人形——敢情他只有想挠我痒的时候才化原型?因为有九条尾巴方便操作? “唔,看过一遍的电影有什么好重看的?不如我们换一幕吧。”他说着扳过我的身子,滚烫的唇就落了下来。 时光在我眼前飞速倒转,犹如电影倒带一般,回到了三年前我们相遇的那一个深秋。 —引子 完— 卷一简介 - 与妖邂逅 - 冥海 楔子 - 与妖邂逅 - 冥海 拍拍雪白柔软的床铺,瞅瞅身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我一脸郁闷的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唉,我居然真的住进这个医院来了!没病却巴巴的来住院,真是疯了!难道真的要来确认下那个传说中哭泣的女鬼?还不知它到底是不是女的呢,虽然月樱坚信,会那样天天半夜里抽抽搭搭的肯定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晕啊,这算是什么逻辑?竟然还能惹得一向理性的奇奇也频频点头。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同时暗自庆幸自己爸妈都在外地工作,我也没住学校宿舍,不然这住院的事要被他们知道了,还不担心死我?就算把整件事和盘托出,我恐怕也少不了一顿臭骂,说不定还更严重!谁会好好的故意去住院呀?而且,我不由得微微蹙眉―― 我的眼睛。 从小,我就能看到很多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幽灵(永远白衣飘飘的那种,权且算幽灵吧),比如妖怪(长得奇形怪状的那种,除了妖怪这个总称,我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叫法了),比如鬼魂(走路脚不沾地的那种,所幸我遇见的大多死的比较安详,不然我幼年时就要因惊吓过度以致夭折了)。儿时,尚不懂事,所以常常会指着大人们眼中的空气问东问西,问得一群成年人惊惶不已,问得街坊邻居们把我也一并当做不详的灾祸,敬而远之。 六岁之前,从来没有同龄的孩子愿意和我一起玩耍,也没有熟人亲友愿意和我亲近,我总是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就像个恐怖的病毒一样,让人仓皇却步。好在,我的父母并没有因此而疏离我,他们依旧爱我疼我,甚至还会夸我的一双乌珠清眸,然而,却正是这一双漂亮的眼眸,给他们添了无尽的麻烦,带去数不清的担心。一家三口,走到哪里都会被知悉状况的人指指点点,时不时的搬家也是不争的事实。直到我渐渐明了我与别人的不同,直到我开始假装再也看不到那些所谓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们家才又重新融进市井的生活里,幼时的轶事慢慢模糊成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终于退出舞台。 如今,就连我的父母也快要淡忘那一段旧事了吧,他们一定深信现在的我就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只能看到该看到的东西而已。我怎能再去刺激他们的记忆,再让他们提心吊胆起来呢? 我不能强求所有人都能像小樱和奇奇那样坦然接受,遇见小樱和奇奇,可以说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让我感激上苍的邂逅。她们信我,近我,不怕我,不歧视我,用平等而普通的心态把我当做真心的朋友。于是,才有了我们的死党三人行,才有了彼此间全部的信任。 所以啊―― 既来之、则安之。 我以一个舒适的姿势把自己放倒在白茫茫的医院病床上,心里一片轻松,反正她俩是绝对不会害我滴,我就权且不辜负了大家的好奇心,深入医院内部探一探吧。不过,那两个家伙居然能以“扁桃体发炎需要开刀”这样荒唐的理由把我硬塞进这栋住院楼,也算是服了她们两个了。 噫,真是交友不慎啊! 这事儿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第一章 闹鬼传说 - 与妖邂逅 - 冥海 许月樱,是我的死党之一。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 这位长相甜美的姑娘,个子高挑、身材苗条,爱笑爱唱爱说话,跟着我和奇奇两个活泼得紧,任谁也看不出她有先天性心动过缓之症,好在并不严重,只是每年入秋以后,她都得去市立第一人民医院住上一星期,作全套的心脏检查,休养调理一番,一来谨慎起见,二来也为入冬后心脏负荷加大做打算。 三天前的下午,正是她出院的日子。当天,我就拉上奇奇和她约在老地方见了面。 十月金秋,凉风习习。 我们仨各捧着一大杯鲜榨橙汁,坐在茶馆里,悠悠闲闲的东拉西扯。 “哎,你们不知道,这次住院可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要待医院了。”小樱把玩着扭来扭去的吸管,心有余悸的说道。 奇奇闻言,迅速把脑袋从橙汁和冰激凌之间抬了起来:“怎么回事?小樱你的胆子也不算小的啊。” “胆子再大,也有害怕的东西啊!在认识落落这个阴阳眼之前,我可是超级超级超级怕鬼怪的啊!” “你现在也还是很怕啊。”我小声咕哝出事实。 鬼怪,一直是小樱的软肋,她最怕这些若有似无的东西,恐怖片从不敢看,惊悚小说深恶痛绝,自从认识我之后,甚至都不敢在入夜后一个人独行了。 然而,就是这样怕鬼的小樱,却始终愿意和我这个阴阳眼做朋友,也不从向我掩饰她对鬼怪的惧怕。我很感动。她说,我怕的是鬼,又不是你;她说,看得见鬼的是你,又不是我;她说,你少讲鬼怪给我听就是了。然后照旧粘上来拉着我在这个城市里一起游走穿梭,快乐的像个精灵。 不过,此刻的她―― “啊――”小樱正抓起我的领子使劲的晃,边晃边向着奇奇哀嚎,“我住的那个医院闹鬼啊!好死不死的就闹在我住的楼层啊!” “真的?”奇奇立刻两眼发光,炯炯的盯视着诉苦的小樱。 这位被唤作“奇奇”的个子娇小、活泼伶俐、言辞爽朗的女孩,就是我的另一位死党――王容奇了。她是个胆大独行的假小子,看恐怖片的时候可以当场把它解说成一部恶搞片,鬼故事也读得很多,不像小樱那样对稀奇古怪的异类避之不及,反而兴致盎然,甚至可以说是神往,以至于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也巴不得自己能像我一样亲眼看看鬼怪到底是什么个模样。可惜,她似乎这方面的神经比较粗,再加上感觉也不太发达,和灵异之事并没有什么缘分。 “小樱,别摇了,我都晕了……”再不让她放手,我就要窒息了,别说什么闹鬼,再多捱几分钟,我简直可以上演现场版魂灵出窍了。 “啊?噢噢。”小樱连忙松开我的衣领,抱歉的替我整整衣服。 “哎,什么样的?是不是劈头散发的女鬼?”对面的奇奇直接无视我的晕头转向,好奇的问东问西,企图多打探一点内幕,口气里颇有不得亲自一见的遗憾。 “什么样的?天啊!我怎么可能去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怕那种东西的。”小樱往后缩了缩身子,扁着嘴道。 “说的也是。要不是落落能看见,我还不信这世上真有妖魔鬼怪呢。”奇奇挖了一大口冰激凌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转问我,“落落,你看见过吊死鬼没有?是不是真的吐长了舌头,然后眼睛是这个样子翻着的?”说着,她放下勺子比划着做起了鬼脸。 “啊!我不要听!我不要看!”小樱乱叫着捂住了耳朵,一下子钻到我身后,死活不肯出来。 我不禁在心里莞尔。虽然这两个丫头都经受过无神论的洗礼,虽然她们都看不见魑魅魍魉也不曾遇到过奇人异事,却打从一开始就能够相信我,相信我说我是阴阳眼就是阴阳眼,相信我说有非人种族就有非人种族,而且打心眼里的深信不疑。你说,有友如此,我复何求? 小樱依然把自己藏在我身后,我弹指赏了奇奇一个栗子:“呸呸,少来晦气我。再说我又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天生体质如此,有什么办法?看不见才轻松呢。” “落落,你就不怕么?”小樱探出头来,两手像八爪鱼的触须一样,依然紧紧的抓着我的衣服,“我只要想到我走着走着,突然一个人头掉下来――哇――毛骨悚然啊!” 面对这等丰富的想象力,我实在是很无力:“拜托,哪有那么恐怖?你们是电影、鬼故事看多了吧,那也太夸张了!其实大部分灵魂都是很安详的,妖怪之类的也没那么坏,而且他们并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出现,像市中心、居民区之类的地方,很少有的。大部分闹鬼,还不都是人们胡编乱造出来的?三人成虎,传的人一多,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恩恩。这话我爱听,奇奇你不许再拿鬼来吓唬我!”小樱终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心心定定的开始喝她的橙汁。 “不过,你说的医院――”话虽然那样说,但其实听到闹鬼事件,我心里还是有些计较的。毕竟,若是不尽快解决了,万一给小樱的内心烙下鬼怪的阴影,万一她因此明年真不肯再去医院调理,那事情可就大了。 “哦,医院的那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是真的真的很诡异哎!”小樱一旦想要强调什么,就喜欢加上重复词。 “恩,说吧。” “太平间里经常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出来,就是闷着不敢大声哭的那种声音。值班医生开门进去,声音又没了,而且什么异常都没有。有时候,半夜还能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就像是赤脚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而且每一踩都伴随着一声哭音,听得人心里直发毛啊!” “会哭的脚步声,会不会是病人啊?可能有的病人晚上睡不着了出来走走呢?或者有的人不舒服了心里难过了也会哭啊。”奇奇提出了几个假设,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要哭也不用特地跑到外面走道上哭啊! “不会啦,我住的附院有门禁,每晚10点30以后就不许出病房了,而且也不是医生护士巡夜的声音。他们穿的都是平底布鞋,在医院地砖上走起来几乎没有声音,绝对不是我们听到的那种沉钝的迟滞的足音。” “而且,”小樱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五号病房的阿姨出院前告诉我,有一个晚上她睡不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以为是哪个病人偷偷的在外面走,就开了房门看,结果走道上空无一人,足音也突然消失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关了门继续睡,谁知,才躺下一会儿,脚步声就又响起来了。” “只有脚步声和哭声吗?我记得你住在二楼,太平间一般都在地下室的吧?应该听不到那里有人在哭吧?”凭直觉,我觉得这个夜半足音应该和太平间的哭声大有关联。 “太平间的哭声我是没听见,是医生护士们私底下传的,我只听见过一次半夜的脚步声,确实很清晰,我就是听到了那个声音以后第二天问了病友们才知道这些传闻的,吓得我过后几天都没敢出过门。” “难道真的有鬼?古怪啊――”奇奇托着腮, “古怪啊――”三个人一起苦思冥想,冥想的结果,就是我现在的状况。 我被直接塞进医院充当先锋了。 第二章 午夜足音 - 与妖邂逅 - 冥海 然而,那天晚上,我真的听到了脚步声,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落在地砖上,发出实实在在的闷响。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从走廊的深处渐渐传来,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208,207,206…… 我悄悄的起床,站到门背后,手握门把,心里默算着她的距离:205……204…… 203! 我猛地扭开房门,只见一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恰好走到我门前。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肤色,空荡荡的简单白裙,飘飘然的步伐,再加上周身不自觉的散发出的阴冷寒气,我顿悟:就是她了,这个天天半夜在二楼闲逛的女幽灵。 她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开门吓了一跳,但只是狐疑的打量了我一眼,便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迈进。 只见她慢慢的踱到尽头,又慢慢的折回来,整个人如同一个僵直的木偶,脸上始终保持着茫然的神情,双眼无焦距的放空,明明没有在哭,却让人觉得泫然欲泣,连脚步都踩出呜咽的声音。 望着这一幕,我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拧到了一起。 虽然医院,本就是救死扶伤之处,会有极多的人在这里过世,然后变成亡魂,但这些亡魂绝大部分都会在脱离躯壳后立刻前往该去的地方,不会停滞人间,更不会出来闹鬼。 可这位白衣女子的魂魄却天天半夜三更的出来游荡,这是怎么回事呢?而且依据小樱的说法,我估摸着她已经在此徘徊了近一个月了,为什么还不走?这里有什么让她留恋的东西吗? 就在我暗自揣测的时候,她已经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的兜了两圈。 我心里的疑云更重:为何她只在二楼飘忽,却不上其他楼层呢?是因为她原是二楼的病患吗?可也不见她进某一个房间,是因为找不到自己最后躺过的床铺吗? 我的眉头锁得更紧。按理说,这些琐碎都不应当成为她执念的缘由。否则,这凡间的亡魂还不得滞留到爆发?况且,她哭什么呢?没有眼泪的哭泣,更让人心神不宁。 我打量着她年轻的面容姣好的身形,继续胡乱猜测:是哭自己已经死了吗?因为自己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就要离世,所以感到悲凉?不对不对,我摇头否定了这种猜测,耳朵里传来的哭泣的足音,说是悲凉,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凄厉,歇斯底里的呐喊,像是有无尽的痛苦与怨愤,无处宣泄。 她曾经历过惨绝人寰的悲剧吗?她是有什么心愿没能完成吗? 我大惑不解,于是蹑手蹑脚的步出房门,故意挡住她的道。 她向左我也向左,她向右我也向右,虽然明知道这样故意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尤其是面对一个幽灵,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其它迅速有效的法子来让她迅速的注意到我了,又不能出声唤她,毕竟这儿离医院的值班室近得很,万一被巡夜的医生护士听到动静,可就不妙了。于是,我只得使出这最原始的法子,一边在心里暗自祈祷她千万不要是恶灵。 *************************************************************** 所幸这一招成功见效,她注意到了我的异常举止,木然的表情开始一点点的松动,眼睫微颤,透着诧异的眸子里随即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 我连忙示意她进我房间,关上门,我方才透出一口气:呼,终于可以说话了。 “我能看见你。”我直接挑明现状,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是谁?为什么总是半夜在这里走来走去的?有什么缘故吗?” 她一言不发,静静的立了片刻,忽然就露出很痛苦的表情,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蜷缩下去,宛如一颗霎那老去的青核桃,生出皱巴巴的苦难。 “哎,你怎么了?”我赶紧过去拉她,伸出的手却穿过她的肩膀,如同穿过无质的空气,只留下一点凉凉的感觉。我怔怔的看了看自己僵在半空的手,泄气的缩了回来:对哦,她是鬼魂,我碰不到。 我只能无助的看着她把自己抱成一团,任由无力的感觉从自己的指尖一寸一寸的蔓延。我蹲在她面前,心里堵得慌,不知道如何能让她平静下来,更不知道怎样可以帮到她,哪怕一点点。我觉得真没用,想问的问题再问不出口,连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木木的陪她一起蹲着,看着她在面前难受。 就在我手足无措间,“嗒!”的一声,分针准确的指上12,与时针形成三十度的夹角,一点了。 她猛地抬头,惊恐地瞧了一眼墙上的钟,又慌张的瞧了一眼我,“嗤”的化作一股白烟消失了。 “哎,等等!”我连忙跳将起来,想留住她,却还是晚了一拍。 不见了。 不见了! 我一阵怒气升腾,该死的!想弄明白的东西都还没问出来呢!她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熬了半宿,依然没有半点头绪,我沮丧的把自己摔上床,心想:今晚唯一的收获,就是确认了这里真的是闹鬼。 可是,我翻了个身,暗道:这个鬼魂,珠白光华,尚未透明化,应当时死了还没多久吧,毕竟半夜足音的鬼故事也才流传了半个月的样子。不过她为什么只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呢?难道就是在相同的时辰内翘掉的?或者,她是地缚灵?不像啊,听声音,又似乎是从楼下走上来的,可一楼是大厅,不会有死人,那就只有地下室的太平间了啊。太平间里,尸体多得很,要让我这个假病人从中找出她的那一具,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到底是怎么了呢?不懂啊,偏偏她又不说话,会不会是不能说话?哑巴?还是嗓子坏了?抑或是另有原因?唉,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合上眼:如今见到了反而疑云重重,莫若当初当个故事了结。 可惜,我的好奇心已经如鱼上钩,不吃掉饵是回不去的了。 哼,不弄明白誓不罢休!明天半夜继续蹲点。我暗暗握拳思忖,倔脾气又上来了。 第三章 生魂 - 与妖邂逅 - 冥海 第二天晚上,我蹑手蹑脚的偷偷摸到二楼西面的楼梯口,根据她昨天的行进路线,应该就是从这儿上来的。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我往前踏了一步,忽然一颗心就悬到了嗓子口:天啊,那里竟然已经蹲了一个人了!是人是鬼?我的心脏瞬间开始十米跳水,张口就要喊!那人察觉,回头,也吃了一惊,立刻起身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恩?手是热的,还有脉息,嗯,看来是人,活生生的人。我的心这才安然落回原处。唉,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松懈,他也很快平缓了下来,打亮了手机灯。 我定睛一瞧:糟糕!居然是这里的医生!坏了,让他发现我这没病没灾的半夜在这里违规乱逛,会不会明天就把我踢出院去? 不过话说回来,大半夜的他一个人又不开灯又不出声,鬼鬼祟祟的蹲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在等人?可是,这时点,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在这闹鬼的住院楼里闲晃! 除非――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过隙的白驹窜进我的脑海,会不会―― 我一个激灵,立刻抬头看他,岂料他也正用类似的质询目光扫荡我。 我吞吞吐吐的猜测:“那,那个,这位医生,你,你在等人?” 只见那医生迟疑的瞪了我半晌,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瞳孔兴奋的微微放大,眼里汹涌而出恍然的惊喜:“你是事务所派来的助手?太好了!终于有救了!” 事务所?助手?我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他在那里穷开心个啥? 然而,此刻神采奕奕的他毫不理会我的迷茫,反而自顾自的接下去问道:“哎,你能看到那个女人吧?” 你能看到那个女人吧?这一句话宛如爆破的炸弹,让我的耳膜“兹”的一声,心脏迅速起跳,我顿时欣喜万分!同伴啊,同伴!真的是同伴!太不容易了,二十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同道中人! 我忽然就对那两个把我硬塞进这里的没良心的家伙充满了感激之情,简直激动地要哭了! 我正感谢上苍总算不再让我与鬼怪孤身奋战,他轻轻的拉了拉我的衣袖,朝手机努了努嘴: “嗒!嗒!嗒!”秒针、分针、时针,汇聚在一点,12点整。 到时间了,我点点头,卖力的把注意力转向楼梯。 “吱嘎!”“吱嘎!”楼道上果然传来沉闷的足音 我隐约看到了黑色的长发缓缓的出现在楼梯下方,然后是白的脸,珠光白的身体,只见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素色长袍,我怎么看都像件睡衣,她的腰间还挂着个圆形的号码牌,上面标着“24”。 “我们在等你。”我踏下两阶楼梯,站在她面前说道。 她面无表情的看我一眼,又看白衣大褂的医生一眼,再慢条斯理的看我一眼,看他一眼,像是要把我们的形象深深刻入脑海似的,殊不知早已急煞了我这个直脾气。 这个慢吞吞的女鬼到底要干嘛?有话就说嘛!三番两次的顶着一张棺材脸,也不发言,做什么都这么木讷讷的拖泥带水,真是急死人了!她就不能提高点效率吗?早点把她的问题解决了,我也好尽快离开这消毒味弥漫的医院啊,毕竟,这里又不是什么人间天堂! 然而,事与愿违,女鬼定定的瞧了我俩半晌,才慢慢的点头表示理解。 好歹心中的悬石终于落地,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连珠炮似的发问,医生拽了拽我的衣角:“哎,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不方便,到我的值班室去。” ******************************************************* “哎,你看看,有没有绳子啊线啊什么的绑着她?”他边走边侧首问我。 绳子……线……我依着他的话细细的察看,果然发现一根发丝般极细的白线绑在她的左脚踝上,一直延伸到方才的楼梯口,消失在台阶下方。 “有,有根白线绑在她左脚踝上。” “噫,难怪我搞不掂,真的是生魂,难得一见的魂魄呢。” “生魂?”那是什么东西?不是幽灵吗?我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绞了起来。 “生魂,就是人还没有死,处于重度昏迷或者弥留之际,这时候魂魄已经飘离**,只是双方之间多少还有一点羁绊。如果能在他彻底死亡之前把生魂重新镇入原本的**,并施以有效的救治,那他就有可能苏醒。”他给出简要的解释,随即好奇的瞧着我,“小丫头,入职培训的时候,你在睡大觉吗?所长要是知道你在他的课上开小差,会整死你的!” 厄……现在轮到我汗颜了,这位仁兄貌似还当我是他们那个什么事务所的员工呢,算了,就让他继续误认为吧,我也懒得辩解,何况这样反倒方便我弄清楚情况。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我们的对话,估摸着那根白线就是生魂的标志,看着眼前这个无法出声满脸悲戚的生魂,稀奇古怪的问题一打一打的钻进我的脑海,我又问他:“那死魂……” “线断了,就成死魂了呗,那就彻底没得救了。丫头,你需要好好补补鬼族的常识了。” 我含糊的点点头,稍作踟蹰,还是忍不住提出了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不去的最大质疑:“那个,医生,你,你是不是看不到她?” 依他之前所言,他似乎是专业人士。若是看得见,为什么不尽快解决?为什么说我来了就有救了?医院闹鬼可不是一件好事啊。我看着前面安静的漂浮的女鬼,完全不觉得她有多么麻烦处理。 “我?我当然看不见啊,不然,我要向所里求援做什么?我和你的能力不同,只看得到死魂,对于这种生魂啦魔物啦之类的,我只能模模糊糊的感觉到。” 说话间,不知不觉,我们一行三人便行到了值班室门口。 “进来吧。” 地方不大,但很整洁,墙上一溜排的电铃通向二楼的每个房间。 “丫头,这个生魂就拜托你了,问问清楚逗留缘由、哭泣原因什么的,这个房间隔音。” “好。”一听隔音,我就来劲了,本来嘛,我嗓门天生就比较大,却要在半夜里担惊受怕的憋着喉咙轻声细语,真是太辛苦了! “咳咳!”我立刻清了清嗓子,转向那个在值班室里飘来飘去的人影,“这位――”谁知一开口,我就犯了难,对于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女鬼,啊不,标准用语是生魂,该如何称呼?总不能直言不讳的说:“生魂,你过来,本姑娘有话问你!” 我脑子里马上大水泛滥,头上却猛然吃了一记弹指。 “笨,叫她姐姐不就行了,她也是人好不好!” 也是人?这种说法倒是新鲜,可是,要我把一个在空中飞来飞去把墙壁物体当做空气的灵体当作,当作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我不由得感到额头青筋抽动:终究是诡异的啊。 “丫头,快问快问!到了一点她就要消失的。”男医生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我只好收起一腔怪异的念头,一门心思的探问眼前这位悬浮在半空的姐姐。 一刻钟后,我筋疲力尽的向“白大褂”求援。他正紧握拖把使劲的拖地。这个女鬼的泪水啊,简直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就快把我这儿给淹了。这不我才问了没几句,她就明确表示她无法出声,然后顷刻间开始潸然泪下。任我怎么劝,她还是一个劲的哭,眼泪就像喷薄而出的开闸洪水,哗哗哗的流到地上,搞得医生不得不找出拖把抹布当清洁工。 “呼――”他直起身舒了口气,直接对着他视野里虚无的空气说道,“听得到我说话吧?别哭啦,你再哭下去,这里就要发大水了,对大家没半点帮助。这样吧,今天先到此为止,明天请你带我们去你的肉身处,可以吗?” 只见女鬼一边抬手用袖子抹眼泪,一边歉意的点头应允。 “那我和医生,明晚还是在那个楼梯口等你。” 约好下一次见面地点,她礼貌的弯腰行了个礼,随即悠然穿过房门消失了。 第四章 太平间上演的穿墙术 - 与妖邂逅 - 冥海 “嗨,你就是203病房那个名字又难写又难念的炅鋆落?” 23点45分。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 我们准时抵达这个黑漆漆的楼梯口蹲点。 显然,他白天已经做好了功课,查阅过我的入院登记。 只是,这个名义上的医生,怎么一上来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知道难写难念,还特意要来强调一遍吗? 我嘴角抽了抽,不理他。 他支颌想了好一会儿,又问道:“有没有简洁点的称呼?” “落落。”我迅速回答,一面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这个人看来对文字意义无甚研究,没有发现我那个名字的恶俗之处。 “恩,那我以后就叫你落落吧。”他自来熟的朝我咧嘴一笑,像夏日的阳光,灿烂的穿过云层,不戴半点幽暗,我瞧着倒也不讨厌,遂点点头,只听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对了,你也别老医生医生的叫我了,我是冒牌的,才来两个月,解决完闹鬼事件就走。”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我顺水推舟的问他。 “我叫——”他突然顿住,脸上显现出悔不其然的尴尬,咳了一声飞快的回答,“咳,我叫乐枫。” 乐疯?快乐到疯掉? “哈——噗噗噗!”我的大笑冷不丁遭他捂住,只能闷在心里,肌肉无声的抖动,实在是很内伤。 “是枫叶的枫,不是疯子的疯。”大概是听了他的名字开怀一番的人多了去了,所以久而久之,他也习以为常,等闲视之。 我止住了笑:“对不起。” 他坦然一笑:“没关系。不过,你不是我们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吧?” “厄——呵呵。”我窘迫的摸摸鼻子,讪讪的笑了两声,到底还是穿帮了。 “没关系。”他依旧愉快的说,对我脸上挂起的黑线视若无睹,反倒开心的在那里自言自语,“我居然运气好到捡到宝了!十万分之一啊,十万分之一!” “吧嗒!吧嗒!” 就在这时,楼梯下再次传来熟悉的足音。 乐枫立刻收起笑容,站起身拍拍裤子,正色道:“办正事儿了。” 我紧跟着女鬼在前面带路,乐枫跟在我后头,蹑手蹑脚,依次下楼。 盘旋的楼梯一阶一阶的带着我们通向阴暗的地下室。 “嘤嘤呜呜~~”隔着十米远,我便听到那扇逸着冷气的门里,隐隐约约的传出断断续续的悲泣。像是有人哽咽,有人嚎啕,有人抽泣,哭声中夹杂着长叹,盛满了凄凉、惨淡与哀伤。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哭?真不是好听的!我只觉得他们的哭声像是一只冰冷冰冷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我热捧捧的心脏,伴着哭声或捏或揉或拉或拽,十分的不舒服。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女鬼忽然疾掠而起,一飘一荡从门缝里滑了进去。 “哎!”我连忙跟上,待到门前一看,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太平间! 啊哟,我欲哭无泪,怎么真是在这种满是尸体的地方!难道是哪个人还没死透就给当做尸体扛来这冻上了?怪不得天天阴魂不散,在二楼徘徊来徘徊去的。不过,里头的哭声又是怎么一回事?有冤死的?有自杀的?还是和这个一样没死透?如果是没死透的,那这个医院的死亡验证技术未免也太差劲了,一旦传出去,谁还敢来这儿弥留啊?人还没死,倒先在太平间预定着床位了。 乐枫走上前来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我一眼瞥见一把弯弯绕绕、像钩子似的古怪钥匙,心知那大概就是可以打开任意锁的****了。 一时也没空去理会他打哪来的这宝贝,我只是急着进屋,唯恐跟丢了那女鬼。谁知—— “阿嚏!”我一进屋,就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要命,这里面怎么会这么冷! 我缩了缩脖子,抱紧手臂,却依然感到嗖嗖的寒气在一缕一缕的从我的毛孔里渗进去。 回头看看乐枫,他却不知去了哪里。空旷的室内,层层叠叠地萦绕着浓重的白雾,遮掩的连近处的东西都看不真切。 “乐枫?乐枫?”我紧张的叫他。在这种阴气十足的鬼地方,我可不想一个人待着,更何况我还是个门外汉。 “我在这里。”他应声大踏步的走过来,递给我一件大衣,“这件给你,快穿上。” 我顿时喜上眉梢,接过来就往身上披。这可是救命的稻草啊!说来我还是第一次进太平间,实在没想到里面温度这么低,有够冷的。 “喂,哪来的?”我指指自己和他身上的大衣。 “太平间的入口处有更衣室。你刚才走的太快,我没来得及叫住你。” 说着,他自顾自的往前踱了几步,四下里查探。 甫踏进门,抽抽搭搭的哭声就已经戛然而止。我们站在这茫茫然的白雾之间,仿佛被无数道森冷视线盯着,浑身不自在。 只见乐枫挥开白烟,用鼻子嗅了又嗅,不满的皱起眉头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不甘、留恋和执念徘徊在这里?” “不甘?留恋?执念?”我莫名其妙的皱起眉头,“我只看到数不清的白色碎片一团团的纠结在一起,到处都灰蒙蒙的。” “啊,这是死魂的残留物,我对这一类东西比较敏锐的。落落,她的人呢?” 我赶紧环顾四周,却不见她的身影。 “咦,好像一进来就不见啦。” “能不能叫她再出来下?” 我硬着头皮试着用那个别扭的称呼叫她:“白衣姐姐,可以请你现身一下吗?” “嘭”一蓬白雾散开,一个人影突如其来的立在我面前,近的可以数清她眼上的睫毛。 我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轻抚受惊骤停的心脏。 乐枫看不见,自是不以为惧,泰然自若的对着他自以为的方向说话。 “你带我们来的地方,是不是就在这里?” 她点点头。 “是。”我在一旁充当翻译。 “哪一个柜子?”乐枫指指周遭层层叠叠的陈尸柜。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不明白他的意思吗?那就说的再明白一些。 “你的肉身在哪?” 她指指上面。 上面?我们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天花板,但那里除了天花板还是天花板啊。 我不解的转头看向乐枫,不料正对上他同样疑惑的面容。 算了,还是问当事人吧。 “白衣姐姐,可以麻烦你带我们去吗?” 她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倏然飞起,一眨眼没入天花板中。 我立刻看直了眼,原来,是这样不见踪影的。但,我和乐枫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要如何像她一样穿越天花板? 我和乐枫哭笑不得地面面相觑,难道说上面是在大厅或者急诊部?那她干嘛不直接带我们去一楼?为什么要特地下到这冷不死人的太平间来表演神奇的穿墙术?委实匪夷所思啊。 第五章 消失的楼层(1)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一早醒来,我就觉得浑身肌肉酸痛。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都怪那个女鬼,前天哭的一办公室泪渍,害我和乐医生在她走后又奋战了一个多小时才搞定;昨天让我们在冰窖一样的太平间百思不得其解了半宿;再加上连日来半夜折腾,我睡眠严重不足。累啊!幸好我是在这里装病人,白天除了养病无事可做,晚上也可以理所当然的留在医院。只可怜了乐枫,不仅得继续冒充医生,还要参照值班表找人换夜班上。 那天下午,奇奇和月樱来医院探望我,当然,探望是次要的,她们直扑而来的主要目的还是这个沸沸扬扬的“闹鬼”事件。 在她们两个的软磨硬蹭下,我高举双手和盘托出,包括那个叫乐枫的家伙假冒医生的事情也竹筒倒豆子一般大见天日。 正说得起劲,“笃笃笃”三声敲门打断了我们的热烈讨论。 说曹操曹操到。 乐枫借着巡查病房的机会来和我商量午夜的行动。 “这两位是――”他的目光游移不定的落在奇奇和月樱身上。 “我好朋友,王容奇和许月樱,喏,就是她们两个把我塞进来的。” 听罢最后一句,乐枫马上对她们换上感激的眼光:幸好你们把她丢进来,救星啊! “你好,假冒医生。”奇奇和月樱才听我说完前几天的经历,自然明白他的身份,异口同声的和他打招呼。 “厄,嘿嘿,你们好!你们好!”初次见面便遭人打趣的乐枫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免去客套,我直接切入正题:“喂,乐枫,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不用避开她们。” “又有新进展了?”奇奇迫不及待的问道。 小樱也好奇的把脑袋凑了过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得上忙。” “好,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拿来给你们瞧瞧。”说着,他摊开几张a3大小的图纸。 “哎,这是这栋住院楼的设计图纸吧?”学习建筑设计的小樱眼睛一亮,抽出其中一张侃侃而谈,“医院的层高一般要比住宅高一些,就像这里画的,3.5米一层,地上十一层;然后地下室多为器械室、太平间、供电室之类,要稍矮一些,喏,这里写着,3米;最后还有这个楼顶天台,1米高。” “所以,这栋住院楼总高42.5米。”她胸有成竹的总结道。 “错了,是46米。”乐枫坚定地纠正她的答案,同时递过一份医院验证资料,白纸黑字,明确的写着:46米。 “咦,怎么可能?我再算一遍。”小樱抢过资料看了,转而不服输的又对着图纸再次演算起来。 “不对呀,照这设计图,怎么算都是42.5米,怎么会少了3.5米呢?” 瞧着小樱微蹙的眉头,乐枫气定神闲的用笔杆敲着图纸,笑眯眯的说:“问题,就出在这少了的3.5米。” 少了的3.5米。我习惯性的抬眼目测病房的高度,加深自己对3.5米的概念。 “会不会是每层楼的实际高度不止3.5米?如果有4米高呢?”奇奇很快的跟上了我们的思维。 “不可能,楼层和楼层之间藏不了高度,通过楼梯就可以测出来。”小樱摇摇头,很肯定的推翻了奇奇的假设。 “确实。我今早量过楼梯的阶高了,合起来的确是三米五。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有3.5米高的夹层没有画在图纸里?”乐枫问道。 “没画进去?”小樱扬起眉毛,抓了支笔在设计图上圈圈点点,一边喃喃自语道:“3.5米,到哪儿去了呢?在这里,还是这里?” 片刻后,她的笔尖滞留在一楼大厅和地下室之间。 “可能是在这里,地下的建筑比较难测量。”她略带迟疑,不确定的说道。 一楼大厅和地下室之间吗?我拉过图纸放到面前,飞速转动的脑子里浮起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身影。 “天花板!”我惊呼着侧首望向乐枫,正对上他亦望过来的目光,带着了然与肯定。 是了,天花板!女鬼穿过的天花板! 她不是上到了一楼,而是进了那个3.5米高的隔离带! 果然,乐枫赞许的点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另外,”紧接着,他又抽出两份文件,递给我们参详,“这一份是半年以来的病人死亡记录,另一份是我把数据整合以后作的对比记录。” “你们看,死者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半夜停止呼吸的,而且多集中在二至五层,本来半夜发病率如此之高就已是不合医学常理,更奇怪的是,他们中极少有人在发病时按过电铃呼救。” 是哦,一般来说,只要有一点难受就肯定会从睡梦中醒来,然后第一反应自然是按电铃找医生,名单为什么众多的病逝者中只有个别人有电铃求救记录呢? 是来不及按?还是不能按?都不可能,首先,电铃就在床头,一伸手就能够到;其次,二至五楼的患者都属内科、五官科,四肢行为并未受阻。难道说,是不想按?不会吧,这么多人不想活了?我顿时觉得太阳穴抽搐:这一条假设还是直接省略吧。 那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要放弃求生的机会? 我困惑的抬眼,迎面而来的却是小樱与奇奇的两张同样疑云密布的脸。 只有乐枫的表情一反常态的严肃,只听他郑重的说道:“我怀疑,他们不是正常死亡。” “什么?”小樱惊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嘘!轻一点,轻一点!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想。”乐枫急忙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平静下来,免得太大声招来其他人。 之前一言不发的奇奇闷头沉思了片刻,开始发表见解:“我觉得有点道理。非正常死亡,所以不能按电铃。” “也许,不是不能按,而是没法按。”经由他们两个的提点,我试图把设计图和死亡记录联系在一起。 “你们想,那个隔离带可以作什么用?3.5米的高度,平地面积又有一个楼面的大小,什么样的仪器设备不能放?手术室、检查室、化验室,统统都可以另外隔出来。”我越说越胆寒,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楼面――我打了个冷颤,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第五章 消失的楼层(2) - 与妖邂逅 - 冥海 奇奇和小樱早已收敛了玩笑之意。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乐枫的神色亦愈发沉重。 隐藏的楼层,蹊跷的死亡记录,女鬼的肉身;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三者,此刻却逐渐的纠缠盘绕起来,将我们引向一个惊悚的答案。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恐怕这间医院里真的有非法试验,那个生魂的**就是在隔离的实验室里,而不是在太平间。”听完乐枫的这个大胆推论,我们纷纷变了脸色,直觉得后背冷汗噌噌。 “啊,没事没事,这都只是我的胡乱猜测而已,说不定根本没那么复杂,看我,搞得跟写小说似的。”乐枫的嘴角咧了一下,想要放开的笑笑,却笑的很勉强。 “就怕事实比我们想的更糟糕啊!”小樱哭丧着脸。 我和奇奇也好不到哪里去,四个人一时沉寂。 我心中百转千回。 报警吗? 可要是接警员问起――不,他肯定会问的,问我们是怎么知道该医院有非法实验嫌疑的,到时我们该如何作答? 说来说去,以上都只是我们的猜疑而已,若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可不就成了报假案的?要是再给按上个什么扰乱治安的罪名,我可消受不起。就算我们的假设属实,也苦于没有证据,唯一的证人又是个女鬼,委实不靠谱。如果据实说,只怕不等我们说完,就被当做疯子赶出去了。 而且万一报不成案,反而打草惊蛇,那就大大的不划算了。不仅女鬼救不成,恐怕还会搭进更多无辜的枉死者,搞不好所有知情人被灭口也是不无可能的。 一言以蔽之,目前最首要的问题,还是找到证据,正证实我们的猜想。 那3米5的隔离带,不存在,那是最好;倘若存在,就一定要坐实了它的用处,消除这个巨大的隐患。 可是,该怎样证实呢? 其实,我心中早有计量,只是犹豫不决:真的要去吗? 我眼前飘过白衣女子凄凉的面容,那双盈满了哀伤的眸子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好吧,去!我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挺直腰背,坚定的正要开口,乐枫已经率先发话:“今天晚上我想办法进隔离带看看,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消息。” 我一听,连忙急急跟上说:“我和你一起去!” 乐枫作势要摇头,我不由分说的止住他,“你看不到生魂,怎么跟上女鬼?那地方于我们而言是未可知,但对于女鬼来说,自然是熟悉的。我和你一起去,经由女鬼必可以少费许多工夫,两人同行,照应起来也便利。” 乐枫想了想,没有再反驳。 我还待继续再说,不料奇奇插话进来:“谁说是两个人?我也要去!” “不行!”乐枫毫不犹豫的拒绝,“你对鬼怪之事不在行,去了也――” “要说在行,落落不也是外行么?”奇奇朝我努努嘴,迅速截住他的话,“我和落落搭档,恰好可以给你开道嘛!我还可以给你们望风的。” 奇奇这话倒是不假。别看她长得娇小可爱,她自小就是个出了名的火药罐子,打架更是厉害,从没有人敢欺负她,抑或是长年被她罩着的我和小樱。如今,她在跆拳道上亦颇有造诣,一气打翻五、六个普通大汉不在话下,全力一掌下去,甚至可以把一个大男人给打傻了。所以,她若是同去,一路上挡道的杂鱼,尽可以直接交予她劈晕了,的确可以省下不少的麻烦。 瞧着奇奇自告奋勇、兴高采烈的小脸,乐枫的面上晃过一瞬的惊异与恍惚。他似乎十分怀疑奇奇她到底是否听清楚了我们的对话。太平间哎!又不是什么景点乐园,有这么吸引她吗?更何况,此行凶险,前途未卜,谁知道有多少不可预估的危险在等着我们?她却要跟着去? 乐枫依旧摇头:“这是我们所里接下的案子,我去,是工作。你们都还只是学生,何必跟我一同去冒险?”他嘴里对着奇奇说话,求助的眼神却飘向我这里,显然是想要我说服奇奇打消同行的念头。 然而,我们三个中最是玲珑可爱的奇奇,却惟独有着一股子我和小樱皆望尘莫及的牛脾气,她一贯倔强的很:“我们自愿去!既然晓都晓得了,哪有干坐着等你俩消息的道理?我要去!我就要去!” 她拉着我的袖子,嘟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我想要拒绝她那份勇气与坚持也于心不忍。 我只得向乐枫耸耸肩,表示没有办法。 “就让她跟你们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份力。”始终静坐一旁的小樱居然一开口就是帮奇奇求通行证。 奇奇闻言顿时笑靥如花,站在我身边用力的点头,信誓旦旦的保证:“就是就是,让我去吧,我保证不拖你们后腿!落落的周全,就交给我来负责好了!” 话已至此,我朝乐枫相询而来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无奈的瞅瞅一脸诚恳期盼的奇奇,终于长叹一声:“好吧。” 一听乐枫松了口,奇奇立刻大喜,兴致勃勃的企图把小樱也拖下水。 可惜小樱素来怕鬼,惊得连连摆手,心有余悸的拍着脆弱的小心脏:“不去不去!我不去!太平间啊,又闹鬼,我怕死了!不去!”她摇了一阵头,歪着脑袋补充道,“不如我在外面等你们消息吧,遇到任何问题随时呼我,一有危险,我就报警!” “也好。”乐枫欣然应允,继而侧首望向我和奇奇,“时间上,就挑生魂出现的时段怎么样?一来方便跟随,二来,我估摸着那一小时大概正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否则生魂也不便游移。你们看可好?” 我和奇奇不约而同的点头称是。这方面嘛,自然他是专家,我们听从便是。 于是,我们四人复又商量了会儿夜间探险的准备事宜,方才各自散去了。 第六章 夜探(1) - 与妖邂逅 - 冥海 午夜时分,女鬼再现。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 “棉袄带上没?”我追着女鬼走在最前头,后面传来奇奇压低了嗓门的回话:“冒牌医生背着了,三件羽绒服。” 我郑重的点头,本姑娘极度怕冷,恨不能在大冬天套两件羽绒服。所以,上次那一回秋装入库,简直就把我冻僵了!现下,我已经在身上“啪、啪、啪”的贴了好几个暖宝宝,连保暖内衣都穿进去了,哼哼,我在心里冷笑,今天本姑娘不找到你老窝就不出库! 奇奇一身运动装的打扮跟在我身后,她长发扎起,首饰尽除,袖笼挽着,蹬着双运动鞋,蹑手蹑脚的贴墙走,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老虎。 冒牌医生还是一如往常的白衣大褂,只不过今夜抱着厚厚实实的三件羽绒服,鼓鼓囊囊的羽绒服,把他的脑袋都给遮了,他一边在最后稳稳的走,一边时不时的从衣服后面探出脑袋来看看路。 片刻后,我们三个都裹上了蓬松暖和的羽绒服,悄悄地溜进了地下的太平间。大约是第一次进太平间,胆大过人的奇奇根本不像是来探险的,倒像是来参观的,甚是好奇的在这个零下十度的冷库里蹦来蹦去,左看右看。 我抱着双臂缩了缩脖子,看着女鬼再度“嗖”的一声飞入天花板不见了。环视四周,太平间里充斥的白色碎片比昨晚来时似乎更多了,颜色也浑浊起来,不知是否因为感应到了我们三个活人的气息,四散的白色雾气仿佛正从太平间的各个角落慢慢的凝聚起来,结成不规则的微粒,在我们周围晃来晃去,释放出森森的冷意。 我忍不住紧了紧衣襟,一旁的奇奇尽管看不见这些漂浮在空中的死魂残留物,却也似乎感觉到了其中的阴寒,朝我和乐枫这里靠了靠。 此刻,乐枫正不紧不慢的从内侧的衣袋里掏出一支银白色的钢笔。拔下笔套,我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钢笔,分明是一管伪装成钢笔的金属仪器。 “这是什么东西?” “借来的探测仪,可以测到墙后面的东西,找门用,再合适不过了。”他边说边把探测器点在墙上,四处移动。 银白色的笔管末端,灯亮了,放出幽幽的蓝光,驱散了缠着我们的白雾,随着笔尖在墙面上缓缓地移动,蓝光也或明或暗的跳动起来,隐隐变色。 乐枫停住了步子,笔杆不再滑行,转而在他的操作下打起了圈,蓝光顿时间或的夹杂进了红色,时而泛紫时而泛黑,最终在某一处变成了纯正的大红,红的鲜艳夺目。 “就是这里了!”乐枫兴奋地屈指扣扣其中几块墙砖,又敲敲远处的几块,“砰砰砰”“咚咚咚”,同样是墙砖,声音却委实有差,近处的“砰砰”声显得尤其空洞,莫不是后面真的有暗室? 他今晚真是有备而来,迅速从怀里取出了几把小型的挖掘工具递给我们,三个人通力合作,很快翘下两块墙砖,露出了砖后的情形。 果然――是空的。凑近了看,可以发现一个宽约一米高约两米的长方形入口,入口处有狭窄的螺旋型楼梯,盘旋着通向上面的未知处。 “去不去?” 我和奇奇对视一眼,彼此壮了壮胆,“去!” ***************************************************** 在黑暗中靠着三只手机的光亮,我们摸索着墙壁,一个挨一个上了楼梯,约莫爬了十三阶,带头的乐枫突然停下了脚步。“哎哟!”黑暗中看不真切,我一下子就撞上了他。 “怎么啦?”跟在我身后奇奇及时停了脚步,轻声问我。 我揉揉撞痛的鼻子正要回答,乐枫一个转身,准确的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他的另一只手摇摇手机,用屏幕的蓝光照了照自己的耳朵,示意我们仔细听,接着松开我,关了手机。 我和奇奇也迅速灭了手机灯,周遭立刻陷入了彻底的黑暗,我试着伸了伸手,真的是漆黑不见五指。 回想方才爬楼梯时,一边要注意着脚下一边心里头又为这冒险紧张的不行, “砰砰砰”的心跳在黑暗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的直捣我的耳膜,带着五分好奇三分兴奋两分害怕,哪里还注意得到其他的细小声音? 不若现在,眼睛发挥不上功用,耳朵便分外的灵敏起来,聚精会神,更觉四周格外的静谧,而在这静谧之中便隐隐的传来不远处的响动。仔细分辨,就在头顶,有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有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还有叮叮当当的器械撞击声。 有人。 我心里一凛:幸好没有冒冒失失的冲上去,也幸好乐枫率先发觉,阻止了我们出声。不然,在这种鬼地方被抓住,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然后报纸上就又要多出三个人的失踪报道。 “约莫只有四、五个人在,大概是负责守门的,貌似我们来的巧,主角们都不在。”黑暗中,看不见乐枫的脸,却觉得这语气应当配上他松了口气的微笑才应景,他最后半句说的挺愉快,“炮灰也不多。” 奇奇轻轻的拉拉我的衣角,挤上来和我换了个位置。 “喂,你会不会打架?”奇奇压低了声音直截了当地问乐枫。 “啊?”乐枫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蒙了一下,“会。” “那就好,我三个,你两个,落落找那个女幽灵。”奇奇利索的分派完任务,说着就准备钻到乐枫前面去打头阵。 “慢着,”乐枫一侧身挡住了去路,怀疑的打量她瘦小的身躯,“你三个?” “她是跆拳道黑带。”我凑上去指点迷津。 “太好了!我是柔道两段。”乐枫沉沉的低声里陡然压抑不住的欣喜,像是将遇良才,又像是打群架恰逢实力派来助威,于是,拉起奇奇就要往上爬。 “等等!”我连忙拽住他们两个,“我数一二三,然后我们一起行动!” “嗯!”奇奇和乐枫直视前方,屏息凝神。 “一、二、三!上!”我们三个像跳过了龙门的鲤鱼,“轰”的冲向通道的出口。 打头阵的奇奇和乐枫对上了奔过来的守卫,我一边躲躲闪闪的避开横空飞来的拳脚,一边敏捷的跳跃着跑进隔离层四处搜寻白衣女鬼的身影。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到处白花花银闪闪的!不是巨型的机器设备就是大号的宽屏投影仪,还有好多我见也没见过的线路繁复的测试仪,金属光泽耀晕了人眼。 所幸,转过一帘幕布,我就找到了她。 这是一个偏厅,同样白色调的简装修。首先夺人眼球的,便是那个密闭的半球形大玻璃罩,足有两米长半人高,而白衣长发的她,就驻足玻璃罩前,定定的注视着罩内。 “白衣姐姐?”我轻声唤她。她却毫无反应。 这时候,奇奇和乐枫已经顺利的把几个看守打晕后塞进了储藏室,也向我走了过来。 我们一起围了过去,只见透明的拱形玻璃宛如一面水晶的镜子,清晰地映出罩中人的容颜。黑色的长发,纤细的淡眉,浅浅的唇色,微圆的下颌,虽然双眸紧闭,但也足以确认,这正是她的肉身。 把生魂重新注入**,也许就可以苏醒。我想起了乐枫说过的话。 第六章 夜探(2)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不知道机关在哪,这个罩子不好开。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绕着玻璃罩走了一圈,上上下下的寻找着按钮、扳手之类的开关,可惜一无所获。 “找不到就直接把着罩子砸了!”奇奇赶过来,风风火火的举拳就要锤。 “且慢!”乐枫慌忙把她的冒失拳拦下。 我用食指扣扣牢固的玻璃罩,怎么看都觉得它像个武侠小说里的金钟罩:“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不是空气,我们还是先别忙着动手开它,万一是真空啦化学气体啦之类的就麻烦了,且不说我们可能会有危险,这人可还没死透呢,别叫我们搞砸了。” “那怎么办?”奇奇的急性子又发作了。 我一筹莫展,只好求助的看向乐枫。 乐枫挠了挠头,垂首思索了片刻,总算决定道:“放下这里,先分头找试验资料。” “找资料?不救人吗?”奇奇劈头问道。 “有了证据还愁端不掉这个黑窝?到时候可不只救这么一两个受害者,而是永绝后患了。”他笃定的回答。 “对,何况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参与人员一定不止你们刚才打趴的那几个废物,我们必须赶在其他人来之前拿了材料走人!”我话还没说完,听明白的奇奇已经急不可耐的冲进了隔壁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乐枫也随即掏出****,挨个进攻上了锁的橱柜。 眼见他俩各自行动开去,我自然不甘落后,打不开罩子救人,发挥一下阴阳眼,找熟人搜搜捷径总会吧? 于是,我张口就喊:“白衣姐姐!白衣姐姐!” 随着我的呼唤,很快就有一个珠光色的灵体从地板上浮了出来,静静的站到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 正是相看过两晚的女鬼。 “咳,你有没有看过他们的实验?” 我一问完就知道自己造次了,惊恐立刻形于她本就惨白的脸上,她的头更是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也是啊,她自己就是那只小白鼠,如何敢看自己的肉身实验?瞧我,问了个多傻的问题! 我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换了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哪间是资料室?或者说他们把实验数据之类的记录放在什么地方?” 这回的问题,问对了点。女鬼略略回忆了一下,就掉转身幽幽然飘向左侧的一个小房间。 恰好是乐枫在检查的那间办公室,蹲在地上翻橱柜的他似乎已经有所发现,正读着手里的几张a4纸,地上还零零落落的散着一些。 于是,我招呼上隔壁的奇奇,一起进屋。 就在这时,外面的警铃忽然铃声大作。 坏了!定是有保卫来了! 我心里一紧,手上的动作便跟着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嘈杂凌乱,似有十几个人纷至沓来。 神啊,我们才三个人!闯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了,这可怎么办?我们能逃掉吗?要是逃不掉,会不会也变成他们刀下的小白鼠?打针?电击?解剖?没想到一条,我就毛骨悚然一番,现实肯定只会比我猜想的更残酷!况且这里如此隐秘,一旦被抓,一定从此成为历史上不计其数的失踪人员之一。 “**!”乐枫忍不住皱起眉头,脱口骂了一句。 没想到像他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居然也会骂粗口,大约是怒极了吧。 杂乱的脚步声噼噼啪啪的向这里奔腾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奇奇手忙脚乱地把壁橱里的资料抢进怀里,谁知越急越乱,厚厚的一叠文件从手中掉落,纷纷散散了一地。 “别慌!”乐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喝道,眼下也唯有他临危乱了。 瞧着他镇定的模样,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摒除杂念,让自己僵硬的躯体恢复神经掌控。冷静。冷静。我告诉自己,现下,最重要的是冷静,只有冷静了才能想得出应对的办法。 “落落,快问问出口在哪!”乐枫沉着的吩咐我。 所幸女鬼仍同我们一处,不及我发问,就已经点头示意我们跟上她快走。 谢天谢地,这一次,她的反应甚是迅速。 三个人躲躲闪闪的跟着女鬼穿过大大小小的实验室,通过弯曲回绕的长廊,一路上无声无息的又敲晕了几个巧遇的工作人员,终于来到一个通风口面前。 乐枫一使劲扳掉了通风口的栅栏。只见这个位于墙侧的通风口,差不多齐胸高,很容易攀爬,只可惜口开得太小,估摸着刚好只能容一人钻过。 “你带着资料,先走!”奇奇不由分说的拽过乐枫,毫不留情的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乐枫本想反对,可刚要从通风口里重新钻出来,就被奇奇紧随其上轰然扔进的一捆资料砸了个正着。 “哎哟!”管道里随即响起他沉闷的哼哼,他的反对就被这一捆资料给有力的砸回了肚子里,他沉沉的叹息嘱咐,“你们小心!” “废话!”耳闻他渐爬渐远,奇奇马上抬起脚,打算把我也以同样的方式踢进去。 “哎,等等!”不远处传来纷乱的足音,一声比一声清晰,追来了,我心里紧张,手心冒汗,着实担心她和女鬼。 她不容分辩的打断我,翻着白眼:“笨!你又不会打架,留在这里当活靶子啊!还不快进去?你早爬出去我才好爬!” 就这样,我被她毫不客气的塞进了通道。 在黑漆漆的甬道里匍匐前进了片刻,便望见出口处的亮光。 很快的,我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拉了上去。 是一名陌生的警员。只见周遭停满了呼啸的警车,乐枫正安然无恙的接受警方的询问,重要的材料已悉数交至警官手里。 小樱朝我微微一笑,转而定定的蹲在出口旁,焦心的盯着眼前黑幽幽的地洞。 奇奇。 我也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心里祈祷着奇奇赶快完好无损的出现。 几分钟后,下面忽然传来大动静。 “哇,终于到出口啦!”是奇奇爽利的大嗓门! 伴随着一记欢呼,奇奇顶着蓬松短发的脑袋便探出了洞口,她一见到我就兴奋的嚷嚷:“落落!落落,我终于看到鬼哭啦!百鬼群哭啊!那个场面,太壮观了!” 那张扬的气势完全不似一个才转危为安、逃离魔窟的女大学生。 第七章 实验室的小白鼠 - 与妖邂逅 - 冥海 后来,经由奇奇手舞足蹈的描述,我才知道,为了掩护我们离开,女鬼还招来了大批游荡在实验室和太平间里的冤魂,向着肇事者们发起了一场声势浩然的百鬼群哭!无数飘飘荡荡的白色鬼魂摆出龇牙咧嘴的凶相,簇拥着轰然直上,立时震晕了一批胆小的,哭倒了一批追击的,吓傻了罪魁祸首。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 如此,我们才得以安然脱险。 这起“闹鬼”事件在警方的介入下得以稳妥落幕,所有的非法实验参与人员都被提起公诉,幸存的几位受害者也很快恢复了意识,包括那位帮了大忙的“女鬼”,只是苏醒后的她早已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两天后,我走在小区里,四处可闻街头巷尾的人们对非法医疗实验报道的纷纷议论。 回想当夜情形,我不禁暗道我们三个小姑娘真是青春热血、胆大包天,进而心里又着实感激了乐枫一番,幸好有他,幸好有楚河汉界事务所。否则,我们三个女大学生,一个假冒的医生,三更半夜的跑进医院的太平间,本就已经匪夷所思了。偏偏这太平间里还有唯一一扇通往医院秘密实验室的门,而实验室恰好是上演一幕幕非法人体试验的舞台。面对如此险境,我们四个“普通市民”不仅没有被逮住灭口,反而带出了他们重要的实验资料,化险为夷,这非凡的经历,顺溜的怎能不让人起疑?若要真是全靠运气,那简直就是神迹了! 所以,照常理说,警方必是要对我们例行公事可能还要严厉问话的。好在乐枫及时给他上司挂了个电话。他上司既然有办法让乐枫冒充医生混进市立医院来查案子,又是专司灵异事件之案,必定有警方后台。于是,楚河汉界事务所发威,想要严审我们的黑脸警官接了个电话就态度大变。不但一句不曾再问,还客客气气的把我们一行四人分别送回了家。我们自然不会傻到多嘴去讲什么女鬼,就让他们去自行理解好了。 如今,估计同样是事务所的作用,我们几个的参与并未被媒体得知,自然就无从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可不想成为摄像机和闪光灯之下万众瞩目的焦点,更不想沦为人类学精神学的研究对象。还是我现在这样普普通通的小市民生活,来得逍遥自在。 我一路走一路听:人体实验。人体。**。 大多是纠缠于这么几个词而造就的抨击。很残忍的样子。光是想像一下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注射未知的药物,被锋利的手术刀剖开来切下去的时候,就会没来由的一阵寒毛倒竖,本能的抵触。然而,当你在大声斥责非人道的人体试验的时候,可曾考虑过自己在潜意识里正害怕着同样的命运落到自己的头上?又可曾想起过数以千万计经受实验的小白鼠? 没有实验,哪来的安全药物? 人,是生命。难道,小白鼠的,就不是吗?我们不能够用人体做试验,难道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动物做实验?因为没有见过他们濒临刀光的恐惧与惨状,所以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漠视,可以不用心生怜悯? 是谁规定了人是自然界里高出一等的王者?又是谁在提倡众生平等? 是你们。都是你们啊。 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紧。 不知道距离彻底解决**实验的那一天还有多久。如果可以,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能够穿越时空,跨越几百年,从众生诞生,到众生平等。 第八章 楚河汉界事务所 - 与妖邂逅 - 冥海 “小悲,你今天迟到了五分零二秒!” 推门进去,迎面一个戴着金边眼镜、面目白净的年轻男子,斯斯文文的坐在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后面读秒表,唇线优美的薄唇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幸灾乐祸的。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 我的视线在遇见他的刹那就驻足不前了。 呀,帅哥啊!不多看看实在可惜! 我半掩在乐枫身后,偷眼打量他。细看来,他并不算多么出奇俊美,也不见得清贵高华,不过面貌柔和、眉目秀爽,俊逸中尚夹杂着两分明丽两分惫懒,望过来的神情似笑非笑,举手投足间似乎透着些许的漫不经心,让我倏然想起冬日里的暖阳,若有若无的散漫和煦。 “我叫乐枫!不是小悲!”乐枫气急败坏的纠正道,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状况了。 面对他的负隅顽抗,对面的帅哥不置可否的推了推眼镜,转首问向屋内另一位正在整理书橱的青年:“喂,算命的,他今天怎么反应这么强烈,吃错火药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这位“算命的” 身形清拔,可清拔之中,却别有一番风华妖冷。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国式长袍,黑色的长发如夜空般幽暗,除了一些长度不太够而垂在脸颊旁的发丝之外,其余均用一根与长袍同色的缎带松松挎挎地扎在颈后,更显得长而滑顺,如同黑色的水流绵延在时空的尽头。他转过身来,礼貌的向我颔首,我乍见他脸,便心神恍惚,开始质疑自己刚才确认的他的性别。这是——男人?女人?我的视线迅速扫描他的前胸,噢,是男人!男人?我震惊:神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位美女都要美的男人!我羡慕嫉妒恨啊,你说,这让我们女人的脸往哪里搁? 我现在可以肯定,这个事务所是盛产美男的。想我活了二十年,在认识乐枫之前,见过的帅哥屈指可数,可进来这间名不见经传的事务所以后,立在我面前的三位,全都秀色可餐。先不说乐枫的明眸皓齿气宇轩昂,也不提方才那位眼镜男的舒眉朗目翩翩雅致,就眼前这位—— 已经让我彻底看呆在原地:旦见他光洁隽秀的容颜。他的肤色不若眼镜男的白皙,染着一层珠润饱满的麦色,不过自从见了他以后,我就觉得其他帅哥再无什可看,虽然风格迥异,但这种美到近妖的重色,绝对是他人望尘莫及的。他肤质细腻无暇,下巴尖而小巧,蛾眉细黑微挑,唇线优美唇色樱红,再配上恰到好处的长睫秀鼻,煞是可人。如果说乐枫是英姿勃勃的浓缩,眼镜男是丰神俊朗的典范,那这一位就再逃不脱“鲜美”二字,只可惜他始终闭着双目,脸色淡漠,无法让我一睹他心灵的窗户。 我曾怀疑他是盲人,再瞧却又不像,他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就可以在室内行走自如,取放书本亦是准确无误,竟似毫不受视力所限。 呆看中,只听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夏,他带了新人来。” “哦,那不是正好,可以熟悉一下大家的名号嘛。”身为所长的年轻男子不依不饶的咕哝,随即又忽然“啊”的一声,好似想通了什么伟大的问题,了悟的正色道,“难道是为了面子?”他自顾自得说下去,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我说小悲啊,虽然说人要皮树要脸——阿不,是人要脸树要皮,但你父母已经赠与你一副不错的脸皮了,何必贪得无厌多要一分面子呢?倘若我给了你这分面子,即使是薄面,你原本厚度适中的脸皮也会变厚的,而厚脸皮总是不太好的……” 乐枫哭笑不得,他明明就什么也没说,他明明只是反抗了一下自己的绰号,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根据目前的发展态势来看,他不能说他不要面子,那就任凭所长得寸进尺了,可若是说要面子他就成了厚脸皮,而这显然也不是对的。 我怜悯的瞅了乐枫一眼,在这样的不烂之舌面前,你还能解释什么?落败下风的乐枫只能缴械投降,无奈的叹一口气,引我进屋。 一周前,我为着夜半鬼哭事件冒充病患住进了医院,进而认识了这位假扮成医生的灵异人士——乐枫。事件结束后,我们理所当然的交换了联系方式,毕竟,在茫茫人海中得遇同道中人,实在难得,更何况,乐枫还说要介绍他的同伴们给我认识,我自是喜不自禁,并未料到,这一场相遇就此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平淡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我的交际圈里从此六界不分。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刻的我,总算摆脱了闭目美人的妖颜,在事务所内的沙发上坐下。 从我所处之处的侧面可以完整的看到那张线条简洁的办公桌后的全景。然而,当我看清楚所长屁股底下的坐具时,立刻明白了办公桌如此硕大的作用——居然是一张古老的红木塌!而我们的所长大人正惬意的把脚搁起在横杠上,倚着雕花的靠背。 晕哦,这角度设计的巧妙的!从正面看,谁都以为他是敛襟正坐哩! 面对这样一位有点脱线的所长,要保持正常,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炅小姐,你好!”他很有礼貌的起身和我握手,手腕一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份表单,“你的情况,小悲已经跟我们简单介绍过了,很高兴认识你。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请填写这张表格并签署合同。” 他边说边双手把文件递给我,“不过填表之前,请务必把合同上的全部条款仔细看完。” 我顺从的接过表格和合同看起来。表格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张应聘人员情况表,表头印着一行大大的黑体字:“楚河汉界事务所应聘人员专用简历表,由非人协会统一监制,不得复印。” “咳,我们本来是要招全职员工的,但鉴于符合我们招聘条件的人少之又少,而炅小姐你的条件非常好,我们想要破格录用,所以经过多方协商,决定以实习生的名义招你入所,既不耽误你学业,也可以发挥你的特长。若炅小姐看完协议无甚异议,就请上岗。”所长礼貌的说道。 “哦。”我头也不抬的接着看下去,这张表除了“姓名、性别、年龄、身份证号码”之类的常规项目之外,并无特别;唯有“民族”一栏被替换成了“种族”,让我稍稍注目了一下,但想到这是处理灵异事件和众生打交道的场所以后,也就了然了。 我转而瞩目协议,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事务所承诺”! “事务所承诺对员工个人信息具有保密义务;事务所承诺将竭尽全力维护好员工权益;事务所承诺万事以员工生命安全为重,在力所不能及或是危及自身的情况下,允许员工自主放弃任务,绝不苛责……” 嘿,倒还挺人性化的,我颇有兴致的浏览完承诺,紧随其后的,是薪酬介绍:“本所薪酬,以日计,内务200元/日,外勤300元/日;若遇特殊任务,按危险等级给予额外补贴。” 念到此处,面对如此高薪,我已经开始眩晕,觉得人民币正在从字里行间汩汩的冒出来。 冷静。冷静。天上没有掉下的馅饼。我对自己说,硬是强迫怒放的心花再度合拢起来:高收益必定伴随着高风险。 果然,下面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和人员要求,第一条就是“本所工作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入职需谨慎。” 接着,“应聘人员需持有一技之长或某些实用的特殊能力”(唔,虽然我没啥一技之长,但我有阴阳眼,大概就算是这里所说的特殊能力)“应聘人员必须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不畏水、不畏光、不畏火、不畏风、不晕血、不恐高、无尖端恐惧症、家族无任何精神病史……” 我越看眼睛瞪得越大,神啊,这是在招员工吗?我怎么感觉是在招铜浇铁铸的门神? 黑压压的字看完,视线终于抵达最后一张纸的最后一栏。 小小圆圆的红章鲜艳夺目的盖在甲方一栏,乙方空白,尚等我填写。 所长白皙的指尖轻点划线空白处:“呐,在这里签名后,该合同就开始生效了。” 我点点头,回想了一遍,觉得无甚问题,便很快的填完交还与他。 “炅鋆落?”所长从圆圆的镜片下瞅了我一眼,随即控制不住的“哈哈”大笑,“居然是这样的三个字!炅鋆落,天上掉下的闪闪发亮的金子!哈哈哈!”连立在右边的“算命的”,也忍俊不禁,又觉得不好意思,想要用咳嗽掩饰,结果反倒把自己呛着了。 我顿时满脸黑线,看到乐枫恍然大悟的表情更是为之气结。 就算知道意思,也不用喊这么大声吧?姓名发肤,受之父母,又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啊,抱歉抱歉。”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全然不见这位充分应证了人不可貌相这句俗语的所长真有什么抱歉之意。 他一边把合同对折对折再对折,一边止了笑向我颔首:“炅小姐,欢迎来到我们楚河汉界事务所工作。” 言罢,豆丁大的合同在他修长的双指间一夹一缩不见了。 自此,便揭开了我在这间楚河汉界事务所轰轰烈烈的打工序幕。 —第一篇 完— 第一章 从天而降的幽灵 - 与妖邂逅 - 冥海 吃饱喝足出门,迎面而来和煦的微风,我满意的舒了口气,伸展了一下身体,双手交叉在脑后,扭扭脖子,耸耸肩膀:“啊,果然是民以食为天啊!吃饱了的感觉真好,呵――”我打了个哈欠,“接下来,要是能睡――” 一仰头,剩下的半截话顿时被剪刀剪成了一个字一个字的纸片,噎了一下,方才一片一片晃晃悠悠的飘落下来,“一、觉、该、多、好、啊。” 我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聚焦到了天空中的某一点。 仰角135度。 十米高的电线杆顶。 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无限放大,约莫8、9岁,性别男。 只见他气定神闲的坐在高高的电线杆顶,悠悠然然的晃动着双腿。我迅速收回目光,扫视四周,路上行人匆匆,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头顶的状况。 我吧嗒吧嗒的眨了眨眼,目光再度上移,男孩的身影仍旧清晰地存在着。我确定自己没有看花了眼,然而,从他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应有的恐惧之色,压根儿不像坐在十米高的杆顶,倒像是坐在阳光暖暖凉风习习的草坪上。只是他的神色,有些古怪,相比于应有的惊惶,倒不如说是一片茫然,空白的茫然。 我定定的望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字一个字的飘过―― 不、是、人。 据说,人的目光是有温度的,所以被人看久了也是会有感觉的。或许正是由于我的视线过于执着的粘在他身上,以至于他终于低头看到了我,打量了我半晌,忽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我咧咧嘴,惯性的报之以一笑。 不料,他的笑意瞬时僵化。随即惊喜铺天盖地而来,顷刻间淹没了他的眸子。他飞快的从电线杆顶滑下来,跑到我面前,急切的问道:“姐姐,你看的到我?你看得到我是不是?” 我顿时意识到自己貌似又在不知不觉中惹上了一个麻烦,现在想要否认也不可能了,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他立刻欢呼雀跃,拍手跳脚:“太好了!终于有人能看到我了!” 他开心的来拉我的手,圆圆的小脸面朝着我,布满了笑意。我不忍拂去,暗自捏了一个诀,便任由他捏上我的手。 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我心里不由一乐,所长教的诀果然管用,连灵体亦可以触碰到了,甚至可以准确的感觉到他手心的冰冷,没有温度。 死灵?我胡乱猜想,耳朵里听到他细细的嗓音再次响起,像是咬苹果时脆生生的“喀嘣”声,清甜清甜。 “姐姐,为什么大家都不睬我?我大声的喊,也没人理,他们,他们都把我当空气。”他朝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挥挥手,沮丧的垂下脑袋。 “哦哦。”我嘴口敷衍应声,心里无声的喟叹:小子,你已经不是人啦,普通人看得到你才稀奇咧! 不过瞧这小家伙的神情,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是人。 我低头看他,微微透明的面容,轻灵的身形,在阳光下没有影子…… 咳,不知道死了多久了……我暗自揣测,怎么瞧他,都不觉得他像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执念,那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滞留在人间,没有去奈何桥呢…… 突然,胳膊被拉了一下,这次是暖暖的,显然不是小男孩,是小樱,她正诧异的看着我。 小樱凑近我附在我耳边,小声的迟疑道:“落落,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 奇奇立刻夸张的摆动脑袋,四下里张望:“哪里哪里?落落,在哪儿?” 奇奇一言未毕,我就已经感觉到手掌里冰冷的小手在收紧了,只见小男孩像好不容易捉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不由自主的慢慢贴近我,失落的神色染进了眼里:“姐姐,她是不是,也看不到我?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我?” 我连忙转首,把奇奇推向小樱:“没啥啦没啥啦,就一个小弟弟,他好像迷路了,我送他回家,你们先走吧。” 我一边说一边拼命的朝小樱使眼色,谢天谢地!细心的小樱可比粗神经的奇奇敏感多了,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硬是把奇奇拖走了。 第二章 万事开头难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牵着小家伙的手,慢慢的向前走,边走边问他。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所有的字眼都像是从仅开了一条细缝的管子里挤出来的,吃力到就快变形。 唉,没办法,我也不愿意这样牙缝里说话呀,可总比让人家觉得我是在大街上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神经病要好吧? 所以,我只能几乎不动嘴唇的跟他说话,极其小声。 然而,枉费我一番努力,这小家伙什么也不晓得,对我的问话一问三不知,既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年龄也记不得家庭地址情况,除了一个劲的强调他要找爸爸妈妈,就再说不出其他任何可以成为线索的讯息,一个小脑袋来来回回的摇摆,摆的我满脑袋黑线,终于无奈的站定在街口,郁闷的盯着他。 而他,也抬起无辜的眼望我,里头写满了同样的郁闷。 我仰天长叹——神啊,我该拿他怎么办? 刹那间,灵光一闪,所长那张笑眯眯的俊脸掉落在我的脑海里。 对呀,楚河汉界!哈哈,我怎么把那儿给忘了,那个稀奇古怪的事务所不正是专门收留处理这种灵异事件的地方么?何况,怎么说我现在也是那里的员工了,总该有些员工优待吧? 笑容迅速绽放在我的脸上,我一把牵起小男孩的手:“走,姐姐带你去可以帮你找到爸爸妈妈的地方!” 当我总算拉着他哼哧哼哧的爬上一层楼,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迎面而见所长同志正坐没坐相的蹲在长榻上支着下颌发呆,手里的钢笔“呼啦呼啦”的转着圈。 “咯吱”的开门声让他如梦初醒,我眼前一花,礼貌的完美微笑已经呈现在他脸上,速度快过变脸:“欢迎光——” 话未说完已看清是我,他优雅的站姿立刻懈怠下来,服务时的客气笑容也登时收敛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又回复到先前懒洋洋的状态,好像一秒钟前那个精神抖擞的影像只是我个人的臆想。 他复摊上长塌,朝我剑眉微挑:“哟,真稀奇,休假时间来上班?我先说清楚,没有加班费的哦!” 一句话说得我心里直翻白眼,到底是资本家出身,三句话不离老本行,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居然就是加班工资!切,谁稀罕!要不是因为本姑娘心软经不住小男孩期盼的眼神而且心地善良不忍心将无助的他抛下,非上班时间,我才不来这里咧!你拿钱砸我我也不来! 我一边暗自咬牙切齿,一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手一勾,把瑟瑟缩缩的躲在我背后的小男孩拎到了跟前。 所长眼波粼粼,咧起嘴角,饶有兴致的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指指办公桌旁的沙发:“坐下说吧。” 我简明扼要地把我遇见他的过程说了一遍。 所长歪在对面的沙发上听完我的叙述,推推眼镜,忽而毫无征兆的朝我弯眉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呐,闪闪。”他说。 别奇怪,他叫的就是我。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炅小姐”跳跃成了“闪闪”。总之,从签约后的第二天起,他就自发的摈弃了“炅小姐”这个华而不实的敬语,摈弃了“炅鋆落”这个拗口难念的名字,摈弃了“落落”这个简单亲切的昵称,独断专行的开始叫我“闪闪”。 虽然我并不太介意绰号,毕竟名字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你就是你,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是你,所以也就任由大家叫了,更何况“闪闪”这个绰号并不难听,或许没有意义,或许意义还比我那个有着拜金主义倾向的大名要好些,但它出现的委实有点突然,让我不明缘由。 此刻,所长正在问我:“闪闪,你在这实习了有两个星期了吧?” “嗯。”从十月中旬至今,我总共已上工7天,现在正是第三周,不过,金边眼镜的所长为何突然问起这些? “那7月以来的材料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吧?办案流程都有数了吧?报告文件都熟悉了吧……”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依旧谨慎的点点头,不多言多语。 岂料,问完,所长就自顾自的沉浸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了,仰着脖子看也不看我们,视线怔怔的望着天花板,指节一下一下的轻轻扣着桌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神啊,他到底有没有听进我刚才的陈述?怎么一句话也没有?他究竟如何打算?我觉得长长短短的黑线已经开始慢慢的延展到了我的后脑。 我忍不住期期艾艾的问他道:“所长,那这位小朋友的事……” “嗯,接了。”没想到他出乎意料的爽快,我心头一乐,谁知他像是幡然回魂似的,转向我滔滔不绝,“闪闪啊,我看你连日实习以来,手脚勤快动作麻利处事果断认真负责有条不紊待人热情积极上进……” 慢着慢着!我的脑子开始犯晕了……怎么回事?一上来就絮絮叨叨的好话堆了一箩筐?虽然任谁被上司夸赞了都会觉得心情愉悦,但这一夸,倘若被夸得华丽丽了,就反而不由得让人生出狐疑,尤其是面对所长这样的终极boss。 于是,难得所长表扬,我听在耳里却是声声揪心,他想……干嘛……没来由的就抛出这么些褒奖,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他终于折回正题,点着我点着我补上最重要的后半句:“因此,这桩活儿就由你出马。” “什么?我?”我大惊失色。 所长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对,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出外勤了。而且,既然这笔业务是你介绍来的,他又对你信任有加,那么由你解决就再合适不过了。” 我登时欲哭无泪,本来把小男孩送来这里就是撒手的便宜之举,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是所长,”我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说不出,“我还什么都不会呢,也从来没处理过这种灵异事件啊!” “放心放心,凡事皆有第一次。”所长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再说,我会亲自指点你的。” 结果证明,真的只是指导而已,所长动口不动手,始终停留在说的地步,一切行动全部由我执行。 ************************************************* “小朋友,在那之前,你有没有渡过河啊上个什么桥啊,然后遇见一个什么老太太让你喝汤啊之类之类的?”乍一问完,我就觉得自己白问了。他都失忆了,哪里还会记得喝没喝过孟婆汤?况且说不定正是因为喝了,才会忘得如此一干二净,于是就更加不可能记得忘川和奈何桥了。 可是,喝过孟婆汤的鬼魂如何会脱离了轮回之路出现在这里呢?它是怎么从鬼界穿回人界的?阴司的鬼差们都干什么去了?出入口没有守卫的么?你看,就是他们的擅离职守给我增添了这个小麻烦! 据说,只有夙愿未尝或是枉死的冤魂,才会驻足人间。而这小男孩打从一开始,就只是三番五次的嚷着要爸爸妈妈。莫非见父母也算是足够强烈的遗愿?若如此,那滞留人间、执迷不悟的鬼魂就该成千上万不计其数,以至于出门见鬼走路见鬼郊游见鬼逛街见鬼……但是,我并没有见到那么多鬼魂啊,所以,能够被阴司们默许偿愿的羁绊一定是挺强韧的。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枉死的?我不由得侧首瞅了他几眼,委实难以想象这样小小年纪的普通男孩子,会惹上怎样绝命的缘由,所以——我甩甩头,把被害的想法抛出了脑袋。罢了,还是寻找父母比较妥当些。然而,夙愿得偿方能魂魄归位,难道我得帮他找到父母以后才能从此案中解脱?我的神啊!人海茫茫,他又一问三不知,无名无姓无地址,我要到哪里去捞那两根针? 就在我绞尽脑汁、拼命挖掘线索的时候,所长大人惬意的把自己耷拉在他的红木长榻上,优哉游哉的啜着咖啡,拽也不拽我一眼。 你说,碰到这样对啥都不疾不徐、漫不经心的指导老师,我还能指望他认真什么呢?求人不如靠己。我认命的将视线收回到正主儿身上,敛起哀怨的目光,细细的打量着小男孩的装束。 只见他身穿一件不合时宜的短袖t恤,底下是卡其色的休闲短裤和白色的板鞋。显然还是夏季的打扮,放在如今深秋的瑟瑟秋风里,看得我都觉得冷。 “小朋友啊,你在那里待了多久了呢?” 他伸出手开始掰手指,但手指显然不够用,于是很快便陷入一种迷惘的状态中。 我抚抚额,换了个容易答的方式继续问道:“那么,在此期间,你有见过路人们穿棉袄没有?” 这一回,他终于吐出了些有用讯息:“没有,只见过大家换长袖加外套。不过,我穿着短袖,也没觉得冷啊。”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小兄弟,你都死了,当然不会有冷热知觉! 不过,依他的回答,总算可以推断出他的夭折期间。尚未经历过冬季,又已入夏,那就是说,他应当是在今年的六至八月间殁的。 而他出现的那个街头,一定和他的毙命脱不了干系,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的死亡地点。不是有地缚灵的说法么?就是死者的灵魂会残留在事发现场,所以,我打算再去那根电线杆附近碰碰运气,兴许可以从死亡时间上追查出小男孩的死因,从而找到他的父母。 至此,仍然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小男孩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呢? 第三章 倒霉的广告牌VS倒霉的小男孩 - 与妖邂逅 - 冥海 “小朋友,昨天你就是坐在这根电线杆顶的吧?”我装作随意的拍上电线杆,暗中期望没有人注意到我。虽然此刻路上行人不多,但若是我手抚电线杆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的举止落进常人眼里,还是很怪异的吧,搞不好会被人当成疯子送精神病院。 “那你一开始出现的时候是在哪儿?马路上?”我微抬下颌示意马路中间的斑马线。这年头,车祸已经成为人类致命的一大杀手了。 像他这年纪的男孩子本就顽劣好动,若是独自过马路,或是闯了红绿灯,然后被飞驰的车辆撞飞了也是很合理的死因。 不料他摇摇头:“不是。”他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在一间店铺的墙边站定,“是这儿。” 我走到他身边,放眼观望。此处位于人行道里侧,左手边就是沿街店铺的外墙,匆匆行人接踵而过。 在这么安全的地方,他到底是怎么完结的?中暑吗?我脑子里浮现过一串画面:烈日当头的正午,小男孩身穿短袖短裤站在墙角等人,太阳晒啊晒,他等啊等,然后,“咚!”他中暑倒了。不过……我瞅瞅地面的阴影,甩甩头把不切实际的画面赶出了脑袋,这儿是背阳的阴凉之地,不太可能被晒到中暑。 那么是急病发作?还是有车冲上人行道压扁了他?抑或是哪里冒出个变态捅了他一刀?总不可能是摔跤摔死的吧?尽管以上列举可能性貌似都很小。至少,如果真是这样夭折的,他也太倒霉了! 我正兀自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充分发散思维设想不同的死法。一个苍老的女声突然传来:“小姑娘,快别站在这晦气地方,走走走!”话音未落,手臂便被紧紧的钳住了,一股不容推脱的拉力硬把我拽开了好几米。我定睛一看,只见一位五十岁上下的阿姨正拖着我的手臂,锁着眉头嫌恶的斜睨着我原先站的旮旯。 未及我发问,热心的阿姨已经掸完自己的衣服又来用力拍打我的,像是唯恐沾染到一星半点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任由她把我转来转去,耳里只听她絮絮不止道:“哎,那地方三个月前才死过一个小孩,还死的那样惨!”她一边闭目摇头一边“啧啧”的咋舌怅然,“小姑娘,我看你瘦瘦弱弱的,年纪轻轻可要小心了,莫被什么邪门儿的东西给缠上!” 乍一听到她说死了个小孩,我就来了精神。三个月前,可不就是七月?死过一个小孩?我瞅瞅小男孩又瞅瞅眼前这位容光焕发、唾沫横飞的阿姨,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必她就是小男孩遇难的知情人之一了。 我连忙故作惊吓状,趁机抓着她追问道:“死人?阿姨,您可别吓我!这大马路上,好好地怎么会死了小孩?” 她叹了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唉,说来真是不幸,我老婆子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揪心,那么小一个孩子,几秒钟前还活蹦乱跳的,眨眼间就没了。” “怎么会?人行道上也不安全么?”阿姨,拜托你进入正题吧,我就是来调查他死因的呀。 “欸,真是天作孽的意外,你说好好地在路上走着,谁能想到那个害人不浅的广告牌会掉下来?还不偏不倚的恰好把那孩子给压在了下面,真是可怜哟!才八、九岁大的孩子!” 话到这里,我已经明确阿姨嘴里的小男孩和我遇见的小弟弟是同一个人了,也知晓了原来这无辜的小娃是被个广告牌给砸没了的。顺着阿姨手指的方向,我抬头看到了那个害死人不偿命的广告牌。 此牌,大约2米见宽,2平大小,色泽平淡,画面普通,实在是其貌不扬。 或许是因为都市高楼林立、广告满天,像这样挂在楼顶楼壁上的广告牌更是比比皆是,因而我虽然屡次经过此地,这幅广告牌却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它。 悬在高楼顶,看不清是什么材质,但这个六层楼的高度,就算是塑料、三夹板制的,落下来,也足以把人砸成重伤,更何况是一个弱小的孩子? 我怜悯的瞅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小男孩,居然是这样死的!可谓死的不明不白、莫名其妙、飞来横祸……好在他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口中的亡儿就是他,不然真不知他会如何发作。 “所以啊小姑娘,以后别靠近那地方,太霉气了!”阿姨最后总结了这么一句,随即准备离开。 我赶紧在她抬脚之前追问道:“那阿姨,小孩的父母呢?没有在小孩身边照看着么?” 我话音未落,阿姨已经遗恨的跺脚:“就是不知道他的父母当时都干什么去了!若是一直在旁边照顾着,哪会遭遇这种惨事?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爹娘现在一定伤心死了。” 第四章 方圆镜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带着小男孩折返所里。打开门,恰见百解正背对着我站在所长面前,两人似是在急促的交谈着什么,压低了声音,悉悉索索的听不真切。 许是听到了我的开门声,百解转过身来,一手貌似随意的轻轻带过桌面,衣袖不经意间拂乱了桌上原本摊着的十几张塔罗牌。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眉宇间却好像笼罩着一股冷肃之气。而素来嬉皮笑脸的所长也难得一见凝重的表情,虽然一见是我就立马换上了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唇线,附带一声响亮的口哨。 “哟,回来啦!” “嗯。”我拉着小男孩直奔办公桌,“算命的,你在占塔罗?” 我兴味盎然的看着桌上凌乱的牌:“啊,这个是月亮!这个是审判,还有死神、命运之轮,唔,这个是不是倒吊者?” 我念高中的时候,塔罗曾风靡一时,课间休息谈论的是塔罗、文体活动课桌面上铺开的是塔罗、放学以后学校里仍可见三五成群或是拿着塔罗书孜孜不倦或是已经经过了初级阶段进而转为实战的塔罗牌爱好者。 我当时也跟着像赶场子一样凑了一把热闹,还弄来一副小樱和小狼的全套78张塔罗牌,照着一本什么《塔罗奥义》上所说的流程,捣鼓着占过几回。至于当年问的是什么,塔罗预示的是什么,究竟准了没有,早已记不清了,如今也仅对那摸过很多遍的二十二张主牌尚保留了些许印象。 此刻在所长的办公桌上乍见多年未见的塔罗牌,往昔那段快乐而美好的中学时光仿佛在眼前如流水般轻轻淌过,颇有点宁静而亲切的感觉。 小男孩好奇的将脑袋凑了过来:“姐姐,这都是什么?” 未及我开口,百解已经在旁边温言作答:“这是西洋传过来得占卜道具,可以用来推算你未来的运势、感情、遭遇等等。” 难得听到百解主动开口说这么长的的句子,我偏首看看他又低头看看小男孩,心道:莫非算命的很喜欢小孩子?啊哟,还真看不出来算命的有这等慈眉善目的一面,他平日里总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待人冷冰冰的。这会儿竟然能用和缓的语气积极的作答,还一口气说了――唔,三十个字!小孩,他真给你面子!如果换做我问,算命的肯定不会说的那么柔声详尽,搞不好还会被鄙视一通孤陋寡闻。 “哇!”小男孩肉肉的小手指着百解,小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也能听到我说话?” 百解点点头:“嗯。” 小男孩立马开心的又蹦又跳,嘴里嚷嚷着:“姐姐,你们这儿真好,都能看到我也能听到我说话!我在街上站的可没意思了!” 说着,他又跳将过来,扒在办公桌上,几乎要把小脸压扁了,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塔罗牌:“嗳!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 见他对此表现出兴趣颇浓的样子,百解趁机连哄带骗的把他带进了内室。 留下我和所长在外间坐下来,细细的讲我今天的收获。 **************************************************** 听完我的叙述,所长支着下颌小声咕哝道:“被广告牌砸死的啊……广告牌……” 他沉吟片刻,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制的扁扁的东西,我正好奇这是什么玩意儿,只见他一扭一开,光亮的镜面乍现,原来是两面小巧的木镜,一面方一面圆,方镜的镜面为圆,圆镜的镜面为方。 他把圆镜递给我:“喏,带上这个,去看下那块广告牌。” “广告牌?过了那么久,肯定换成新的了啊。”新的广告牌上还能有什么线索?我纳闷的想。 “你去看就是了,我自有打算。”所长把镜子塞进我的手里,言辞闪烁。 我只得顺手接了过来,实则更加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去看广告牌就看呗,带面镜子去干什么?还是说这小小的木镜有什么稀奇用处? 我把它握在手心里掂了掂,比一般的木镜要轻些,大小则和女孩子们随身带的化妆镜差不多,木色略微泛红。翻过来可以看到,木镜的背面还隐着两句偈语:天地之鉴,岂有生灭。念起来倒是很有禅学的气息。 偈语乍看去,像是用阳文刻在镜背上的,又像是漂浮在木缝之间,摸起来非常的平滑光洁,仿佛根本不存在刻文。 “这是桃木镜,可以辟邪,镜子上的偈语也只有持镜者能够看见。”所长瞧出了我的疑惑,举起自己那面方镜,说道:“这两面镜子是相通的,平时和普通镜子没啥两样,可一旦开镜就能互通款曲。你且看好自己的镜子。” 说着,所长把方镜正对自己,无声的念了句什么。 我连忙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圆镜,只见镜中我的影像已经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所长笑嘻嘻的俊脸。我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镜子明明是背对着他的啊! “第一句偈语是开镜,第二句就是闭镜。开镜以后,对方就能够看到你镜子里应当显示的影像,而你看到的是对方;就和远程视频差不多,只不过除了持镜双方,没人能够看见或是听见。” 所长坐在我对面默默的翕动着嘴唇,并没有发声,但声音却清晰的从我手中的镜子里传出来。随着他手中方镜的移动,我的圆镜里显示的图像也在不停的变化,从办公桌到书橱再到天花板,通过一面小小的镜子就把整个办公室都游走了一遍。 “哇,好神奇!”我惊喜的握着手中小小的桃木镜,抬眼望他,“那你镜子里看到的就是我这里的镜像罗?” 他笑而不语的把方镜转过面来对着我,可我只能从他的镜子里看到我盈满了好奇与喜悦的脸,其他什么也没有,空白空白的,连身后的背景都无影无踪。 “你并没有开镜,所以我这里只能看到持镜者,不显示图像。” “哦。”我了然,翻过自己的镜子就要念偈语,不料被所长阻住。 “知道用法了就赶紧去吧,小男孩留我这儿,你快去快回。记得注意广告牌的悬挂方式,有任何异常之处就用这面镜子照给我看。”他顿了一下,又叮嘱道,“凡事小心些,如果情况不对,放弃任务马上回来!” 我点点头,收起宝贝镜子开始整理随身包。所长仍旧维持着他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的,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对了,那幅广告牌在那栋楼上?”他陡然发问。 “天祥大厦。” “多高?” “六层。” “那好,爬上去,不许坐电梯。” “啊?”我觉得下巴要掉了,“为啥要用爬的?有电梯干嘛不坐?” “哈呵――”所长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略带不满的瞥向我,“叫你别坐就别坐啦,自有我的道理。再说,不就六层楼么。” “好吧好吧,反正就六楼。”实践证明,和所长顶杠都没有好结果;事实证明,所长的指令几乎都没有出过错。况且,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还是乖乖听话,妥协了吧。 第五章 救命啊!(1)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绕到天祥大厦的背后,一边扶着安全楼梯上楼,一边在心里咒怨:为啥该死的不能用电梯?凭白消耗我体力,不然打个哈欠的时间就到了,哪里用我在这里用最原始的人力做功? 想我都几千个日子没有爬过三层以上的楼梯了,自从进了大学以后除了偶尔狂奔个几十米偶尔打几回羽毛球偶尔游游泳,就再无甚运动了。虽然小樱常常嚷着要减肥而拽着我去操场跑步,但也是她跑我助威,我慢悠悠的走在跑道内圈给予她精神上的支持,毕竟本姑娘从小到大都瘦削的很,即使嗜甜如命也吃不胖,完全不需要减肥;阿门,在此先感谢一下赐予我优良基因的爸妈。虽然精于跆拳道的奇奇时时嚷着女子防身术而把我拖去跆拳道社教授个一两招,但其实也就甩一甩我的老胳膊老腿,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我帮她举着脚靶让她练踢腿;奇奇的力气很大,全然不似她外表看起来那样小巧纤弱,尤其是练过跆拳道以后,腿劲越发凌厉,发威起来可以一脚踹晕一个壮汉,一脚把砖头厚的木板踢出一个洞,可见,如此大力之下,举脚靶就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了,举不住靶,她不仅没法放开练,举靶人还可能一个不稳被她踹翻。因此在某次意外发现我腕力不错之前,她隔三差五的就要烦恼找不到人帮她举靶,终究同社的社员们也是要各自练习的,不可能光顾着给她举靶。 我就在这些跳跃式离初衷渐行渐远的思绪中,哼哧哼哧的靠着两条腿爬上六楼楼顶。 呼呼,总算到了,我喘了喘气,走向西面正对街道的天台边缘。从这里探出头去,就可以清楚的俯视中午路人阿姨所指给我看的那幅广告牌。 当然,此牌非彼牌。 掉下去砸死了小男孩的那面广告牌当然不会还在,我眼前这一块是重新换上的一模一样的新牌。 所以,尽管我已经爬上了六楼,尽管我已经站在了广告牌前,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所长为什么非要我来查看广告牌。毕竟那场意外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就算那幅肇事广告牌上有什么蹊跷,既然出了事,广告方必定有所补救,这块新换的上面理当不会有什么了啊。还看什么呢? 我的疑惑反映到所长处,他却笑而不答,只是坚持道:“你带上镜子去看就是,把广告牌的支架图传给我。” 于是,我秉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方针,糊里糊涂的扒上了六楼的栏杆。 从口袋里摸出镜子,我小声的念了一遍“天地之鉴”,所长笑嘻嘻的脸果然挤进方块块的镜面。 “嗨,到了?”他眯起眼睛。 “嗯。” “注意安全。”难得见他如此反复叮嘱。 “明白!” 根据所长的指示,我开始仔细观察广告牌。这幅广告牌大约30厘米厚,看材质,正面好像用的是塑料,但后背却是整幅的钢板所制,否则轻飘飘的砸下去也砸不坏人啊。而这背后的钢板,又是与四角上伸展出的不锈钢支架作为一个整体浇铸而成的。无论是钢板还是支架,均是光滑锃亮,一看就是新换上的,我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全是新的,有屁线索! 我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而且是个犯傻犯到一定程度的冤大头!在这个电梯横行的年代,我听话的用人力登上六层大厦不说,还深信不疑从无办案经验的自己可以高人一等的在用现代技术抹去了痕迹的旧址新颜上观摩出连警察都没有起疑的疑点。尽管我的眼睛确实非比寻常,可这点不寻常仅限于看到魑魅魍魉,如今面对冷冰冰的无生命金属体,能有何作为呢? 我默然的瞅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广告牌,心下五分哀怨五分无奈。所长到底是为什么支使我来这儿呢?我的水准他又不是不清楚,难道他高估我了?还是这里有什么历练?不过我很快就放下了。在没有明确的风向标之前,我不喜欢私下揣摩别人的心思,就像自己不希望自己的肚子里有蛔虫一样,我也不喜欢去当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人心难测,何况世上本没有完全一样的人,更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心。不一样,就会导致别人的想法和做法你不能全部理解,换做猜测,准确度就更低,所以,我始终觉得,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找他谈,用自己的心去揣度别人的意思,是很难得到真实答案的。而若是这个人不愿意回应你的好奇,那不说就不说呗,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家想保持神秘就由他保持呗,咱何必刨根问底、千方百计?又不打算改行去当占星师。 因此,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依照所长的交代继续仔细检查,就算是新的也要滴水不漏的扫描完一遍,我相信,虽然所长他性格顽劣喜欢损人乐于恶作剧,但是绝对不会在工作时间用公事来耍人的,至于这项任务的其中缘由,我想我可以回头再去找他问清楚。 于是,尽管希望渺茫,我的目光仍旧不依不饶的循着支架一毫米一毫米的向大厦的墙壁上移动,只见墙面上亦钉着一大块铁皮,而支架的四个棱角就和这铁皮焊接在一起,使得墙面和广告牌形成了一个严丝密缝的整体。 我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套用一句俗话,那就是“女人的直觉”,尽管这句话用在这里好像有点不妥,根据百度上面的示例,这句话通常是用来辅佐男女情感问题的,尤其是当你的另一半出轨的时候,你便依赖于你那高出理性一大截的直觉,进而一鼓作气的将你的另一半与出轨对象在作案时当场逮个正着。可惜我并没有这种逮人的机会,二十年以来,我一直兢兢业业的维持着一种飘飘乎如遗世**的状态,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默默的完成了一个单身少女到单身女青年的蜕变,直到两年多前与许月樱、王容奇狭路相逢,我才由独行女侠的姿态转变成三个火枪手的组合。而用小樱的话说,我的桃花不旺,不仅仅是因为我习惯了一人行走江湖,更多的是由于我迟钝的很,比假小子式的奇奇还要呆,简直就是超导体的克星,巨无霸的电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此刻的我在天台上已经摆好了一个极为稳当的站姿,开始用镜子给所长传图像。 依照方才观察的顺序,我挪动镜面,一一移过广告牌、钢板、支架、铁板……突然,我茅塞顿开,脑海里仿佛“啪”的一声炸开了一朵灯花,清晰明了的指出了先前让我觉得古怪之处。 我们总是为了搜寻异样而下意识的忽略掉那些看起来毫无异样之物,即使那件东西大到无法逃脱我们的注目,依然会因着它的正常、它的普通而轻易溜过我们一遍又一遍的侦查,以至于我们都忘了去想一想,它应该平常吗?它为什么平常?如果它不平常可能代表了什么?平常,会让我们习以为常,于是思维彻底的在平常中灭亡。这也就是为什么越是明显的秘密,越是容易被人疏忽一样。 面前的广告牌,也是同等的道理,因为先入为主的知道它是新的,知道痕迹肯定已经被抹去了,知道焊接绝对牢固,所以才觉得不需要质疑,才忘记了去思考:如果从广告牌到铁板都是由焊接而连的,那广告牌是怎么掉下去的呢?焊接处断裂?广告牌连着不锈钢支架一起掉落?可是高空中的焊接哪有那么容易断裂?何况这该死的焊接,完美得让我根本连焊缝都找不到! 因此,在判定是人为还是真的意外之前,我们得先弄明白,这广告牌是如何砸下去的。 第五章 救命啊!(2) - 与妖邂逅 - 冥海 就在这时,所长的声音从镜子里传出来:“闪闪,有没有看到螺丝?” 我瞧了一眼墙面上的铁皮,这块铁皮总算是用数枚大螺丝鞘住的。 “有,在这里。”我把镜面对准螺丝。 “咦?铁皮和螺丝都不是新的?”所长轻呼。 “是啊,广告牌和支架是新的,这个墙面上的都是旧的。”铁皮上锈迹斑斑,螺丝和铁皮的接口处也红黄层层,显然是经过了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早已锈在一处。 少顷,所长又道:“闪闪,能不能再凑近些?我想细看看支架和铁皮的焊接处,尤其是焊接点下方。” “好。”我踮起脚尖,努力伸长了胳膊,再次将镜面转向支架,灿烂的阳光从东射来,经过镜面反射在支架上,留下一个被压扁的方形光斑。 就着光斑,我看到紧挨着新支架与铁皮焊接处的地方,有微微的凹陷,似乎是上一块广告牌残留的痕迹。 这处痕迹,原本躲藏在新支架的阴影里,要不是恰好有镜面反射的光亮照着,委实难以察觉。 挪一挪镜子,我眯起眼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只见凹陷处是一个圆孔,孔里面有一圈一圈的螺纹,不是很清晰,许多都被磨掉了,但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螺丝孔。 有了这第一个发现,我来了兴致,以此类推,顺势发现了另外三处同样的螺丝孔。四个孔对应着四个支架,我立刻有了想法:莫非原来的广告牌是用螺丝固定的?由于长久的风吹日晒雨淋,螺丝老化松动,加上七月初的黄梅天连日暴雨,钢板的广告牌才终于吃不住力,于是不甘不愿的遗弃了终日相对无言的墙面,然后与底下等人或是避暑的小男孩过度接触。 若是真是如此,那广告牌坠落的意外之说就有理可循了,也莫怪警方将其定义为意外,连我也几乎这样认为了。而且现在改用焊接,不会再像螺丝那样松掉;不锈钢的支架,再蹩脚也不至于被这金匮市日渐烈性的酸雨给腐蚀了。确实,比原来要保险许多。 “闪闪?闪闪?” 所长的声音好像有些焦急,我收回镜子:“在。” “马上回来。”所长不容分辩的命令,“不要走小路,大马路上哪里人多往哪里走……” 厄……不就是回去嘛,我怎么觉得他像是特别紧张的样子?虽然我确实有些路盲,但市中心这大大小小的几条路还是走得都分外熟稔的……何必额外交代走哪条路?所长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立刻动身,我会让阿解开车――”一句话未完,所长的脸色蓦地一变,我不由得在心里慨叹,向来和颜悦色、笑意绵绵的所长居然还能有这样悚然动容的表情。就算今天我白爬了一趟六楼毫无收获,单看到他这种万年一遇的青白脸色就已经是赚到了。 不过,他这表情来源是什么?他看到了啥?难道我背后有什么古怪?我下意识的就想回头,镜子里霎时传来一声不容置疑的大吼:“蹲下!”我条件反射的迅速矮低身子,登时五道凌厉的爪风削过我的头顶,刮起一阵侵透头皮的凉意。 眼前飘飘然的落下几缕被削断的长发。啊!我的头发!我最宝贝的头发!可恶!我真想跳起来把面前这混蛋揍一顿!可是,一、我不会打架;二、这混蛋显然不是人;三、我害怕。所以,yy是美好的,现实是丑陋的。结果是,我护着脑袋狼狈的抱头鼠窜,连从背后偷袭我的对手是谁都没能看清楚,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眼角的余光瞥见又尖又长的指甲和覆满了黑毛的兽爪。 对方一劈不中,似是楞了一楞,显然没有料到我区区一个人类的小女孩,见到了他的怪物模样后居然没有吓得厉声尖叫、瑟瑟发抖、两腿发软、跪地求饶,竟然还有力气逃跑!然而,攻击的停顿稍纵即逝,它毫不吝啬的向我展示它所向披靡的尖爪。 腾、转、跃、扭、跳……我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躲避那削铁如泥的爪风。不料―― “砰!” 我前扑过猛,收不住力,虽然躲过一击,却以一个狗吃屎的造型被迫与地面亲密接触,原本紧握在手的圆镜也“啪”的一下甩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哐啷啷”的脆响。完了完了,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摔倒!难道我的小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么?不要啊,我还没活够呢! 锐利的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我,我都能感觉到那股森森的冷意了,后背的汗毛根根直立,肌肤发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掉落在地的圆镜忽然放光,一道白芒刹那间爆出镜中,直劈向后,瞬间分化成无数条细密黏人的触手,寻丝觅缝的攀上它的身体,裹裹绕绕,结成一个茧把它困在了其中。 “快跑!”所长的低叱传来,不等他吼第二遍,我就已经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撒开腿向楼道狂奔了。 唉,怪不得电梯不能用,扯进了非人物种,随便来个什么电梯意外,我就翘辫子了……我现在奔跑的速度,如果去测八百米,肯定可以破校记录……我脚下步子不停,胡思乱想的趋势却莫名其妙的也不停,而且越是紧张越是跳跃的欢快,不知是基于个什么道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快了快了,我连蹦带跳的滑下七、八阶楼梯,总算看到了圆圆的“二”这个楼层号。我深吸一口气,感到心脏在狂跳,仿佛从十米高的跳台上跳水,恐惧中夹杂着紧张,紧张中夹杂着刺激,刺激中夹杂着生存的**,好像再不落水,心就要蹦出体外来。 呼啸的风声刺入我的耳膜,糟糕,它追上来了!好在我就快抵达一楼,绿色的“安全出口”的灯牌已经在向我焦急的招手。我第一次感到,那一星如豆的幽幽萤火,竟然如此明亮如此温暖又如此可爱,将点点希望的种子悄然无声的埋进我的心田。 快了快了,只剩下五、六步了,可是,后脑的压迫力陡然沉重起来,不用回头我也晓得,锋利的爪风正在一寸一寸的逼近我的脑袋。 我快,它却更快! 神啊,谁来救救我吧!我还没有醉过酒发过财谈过恋爱,怎么能够命绝于此?就这样夭折了的话我该有多遗憾呀,难保不在阎王家大闹个三百回合!而且,想我二十年来,何尝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事值得你提早将我回收?况且我也不是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红颜祸水,根本殃及不到这个世界、国家抑或金匮小城的安危;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体验过全套的人类生活以后才寿终正寝呢?现在的我,连大学生活都没有画上句号呢! “嗖!” 莫非是老天爷听到了我心中的呐喊?就在我扑向出口的刹那,就在兽爪拍向我头顶的刹那―― 一抹金黄风驰电掣一般从门外飞入,掠过我的耳鬓,直冲身后。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背后的压力顿时轻了,我总算大步跨过了隔绝内外的安全出口,仿佛一下子穿越了地狱和凡间的分界线,白晃晃的太阳照得我眼花。 外头是缩在大厦背后的小巷子,不过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两边各几米开外的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喧嚣的繁华让我慌乱的情绪打了一个恍惚:仿佛先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虚无的恶梦。 然而,手指刚触到明显短了一截的两缕长发,我的周身就宛如被浇了一盆冰水,一个激灵,神智回来了,它毫不留情的用事实向我表明,我确实正在被追杀。安定了还不到两秒的心顿时又被悬空吊了起来,我清楚的知道,身后的怪物,只是受了点伤,危险,依然存在。 我飞快的左顾右盼,飞快的估量着距离,飞快的思索着该向何处逃窜。就在这时―― “吱――”尖锐的刹车声刺入我的耳膜,一辆银色的奥迪急停在我面前,车门弹开:“上车!” 百解冷冰冰的声音此刻听在我耳中简直有如天籁,我立马在心里感激涕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喔,算命的,你就是拯救我的吉祥物!你就是慈悲为怀的浮屠!你就是把我从鬼门关拉回的上帝!你,你真是太好了! “侧身!”他毫不理会我重获新生般的感恩,仍旧冷冰冰的说道。 我连忙扭过身子,一张黄符如箭一般激射而出,擦过我的衣袖,把所有不便为人知晓的异界,暂时阻在了我身后黑暗的楼道里。 我一骨碌钻进车厢,尚未坐稳,百解就一脚踏下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直到四个轮子的奥迪平稳的行驶在高架上,我才从心有余悸的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整个人如同被抽离了魂魄的肉壳,虚脱的瘫在后座上,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四肢重的抬不起来,好像须臾间被掏空了全身的精力,乏得很。 第六章 想要我出局?休想! - 与妖邂逅 - 冥海 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办公室。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 面前的几案上鲜少见的丢着一块带螺孔的铁皮,一颗螺丝,还有一把螺丝刀。 可惜我的脑子里此刻装满了混沌,虽看到了这几样莫名其妙存在的物件,也无法去联想。 我下意识的端起手里的热巧克力喝了一口,登时觉得一股暖流滑过喉咙在胃里兜转一番后四散到了我的身体里,连指尖都好像跟着暖和了起来。 感觉好多了。 我抬眼看看对面的所长,这杯巧克力,就是他泡给我的,简直可以说是破天荒。进所以来,从来都只有我给他煮咖啡给他备点心给客人端茶倒水的份儿,他就赖在他那张心爱的长榻上,等着我给他端咖啡送茶点,而据说这些闲差以前都是百解包办的,像今天这样他主动泡巧克力给我,还真是史无前例。 他现在就坐在我对面,敛了贯常的笑意一本正经的向我道歉:“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是我失职。” 我摇摇头:“又不是——” 所长蓦地竖指在唇,示意我不用再说下去。修长洁白的指尖,交映着浅淡的薄唇,让我有一瞬的恍惚。 “这桩案子远比我一开始预料的要危险,你还是新手,办不来,往后就交由我和百解,你不必再参与。” “什么?”我愕然。 事到如今,倒想把我踢出局?我忽然有了怒气,不为辛苦奔波,不为差点遇险,却单纯的因为他想以案件复杂的理由将我排斥在外而生气。 如果我胆小我害怕我厌恶我逃都来不及,那我当初又何必将自己搅进这一蹚子浑水里? 明明是你邀请我加入事务所的!明明是你把这项任务指派于我的!明明……当我终于把你们当作可以信赖的伙伴,当我终于找回工作的责任感开始劳心劳力开始满脑子运转这件事的时候,你却要以简单的三言两句就把我打发走?因为我是新人你就可以自作主张的替我决定?你是不是还指望着本姑娘能够感激你们替我担当? 所长,既然我已经加入了事务所,已经兢兢业业的与你们共事至今,自然对可能有的危险早存了心理准备。 而你,单凭着“复杂”“危险”两个词,就想让我望之却步、抽身而退? 所长,你也忒小看我炅鋆落了! 大约是我的脸色乍青还白,坏到了极点。 百解蹑手蹑脚的躲到一边去了,所长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絮絮的咕哝:“所以我才一上来就先道歉嘛!” “道歉都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我脱口而出这句家喻户晓的台词,咳,经典台词到底是经典,用起来特别顺流。 总之,我长发一甩,断然拒绝。 “这个——”所长的苦笑背后隐隐浮出些许忧虑。 正在给所长泡咖啡的百解眉头渐笼,他一言不发,犹豫着转首望向所长。 我心里一动,恍然一怔。 乍见他们脸上的层层忧虑,我才惊觉,自己又意气用事了。只考虑到自己被踢出局的感受,却没有去想想他们的担忧。我身无一技,硬要参与其中,恐怕不仅不能保护好自己,反而会拖累了所长和百解吧。 有时候,有些事,并不是单凭满腔的热血和一味的坚持,就能够做到的。这点,我明白。 于是,我尴尬的咳了两声,不得已退让:“咳,抱歉,让你们为难了。那个,唔,我只是不想被你们排除在外。”我抬头,用热切而真挚的目光望定他,“至少,让我知道进展行不行?所长,拜托了!我答应了小朋友要帮他的!” 所长微微扁起嘴角,欣然应允:“好!有任何情况我都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 “如果有我能够做的事情,也拜托您交待给我。即使冒险,我也愿意。”我看看所长,又瞄瞄百解,终是再补充了一句,“而且,我相信,你们不会再让我遇险的。” 所长忽然双眉一扬,夸张的叫道:“哇,算命的,我运气是不是太好了?连实习生都能对我这样忠心耿耿、信任有加?” 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少臭美!我这是为人家小朋友,才不是针对你!” 我白了他一眼,方才的气氛委实太过沉闷,被所长这么一调侃,倒是轻松了不少。 “喂,”我瞪他一眼,又看看百解,“我可是充分相信你们的实力的,但要是贵所不能够以事实证明自己够强,我就跳槽!” “哈哈哈!没问题!”所长笑花了眼,自豪的指指“楚河汉界”的金字招牌,“我们所可是金匮市灵异事件的领头羊。” 连素来波澜不惊的百解都极为难得的弯起了嘴角。 第七章 岂止不太好,简直很不好(1) - 与妖邂逅 - 冥海 虽然在天祥大厦的天台上检查的时候,我还轻松地认为这真的只是一场倒霉透顶的意外,但随后陡然遭到不明身份妖怪的莫名袭击,这事儿铁定就没那么简单了,至少绝对不会像意外发生的那样简单。 所以,就算我的推理能力不算强,事实也已经不允许我患上突发性智障。我可以肯定,小男孩的死,百分之九十九是一场蓄意谋杀,动机恐怕就和我被追杀的原因一样,灭口。只是,小男孩到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呢?而我,在天祥大厦顶上看到的究竟哪些属于不该看到的呢? 我困惑之时,所长已经在招呼百解:“阿解,起卦。” 这已经是今天我第二次听到所长没有叫百解“算命的”,而是叫他“阿解”了,难道所长转型了?应该不是,我想了一想,恍然,一旦遇上重要的正事,所长他原来还是会正经的称呼人家名字的。 “是。”应答间,百解已经从橱柜里取出一方黑丝绒,扬手抖开,平铺上桌面,接着,他左手一展,三枚铜钱稳稳的落于丝绒上,无声无息,或正或反。 卦起。 百解利落的左手摇卦,右手记录,依照铜钱的正反顺序,在纸上画下长长短短的横线。 六个回合过后,百解收起铜钱,开始解卦。 只见他站在桌前,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记录,一边拿笔将线条圈圈画画,一边喃喃自语。 可惜我距离他较远,对他的自言自语听不真切,只隐隐捕捉到几个词,什么“兑”啊、“坎”啊、“爻卦”啊之类的,也不甚明白。 所长坐在我斜对面,背对百解,捧着杯咖啡,一言不发的等着。 少顷,终于看到百解放下笔,抬起头,朝我们道:“受害者已有5-10人,均为年轻女性,且与酒水有关,所幸迄今无重大伤亡。” 我瞠目结舌的望着百解,嘴巴张得大概可以塞进一个煮白蛋。 我的乖乖!摇摇铜钱,就能知道这么多情况?算命的不愧是算命的,居然还有这样一手绝活! 我衷心感叹,不料一个模糊的念头就在此际悄悄地溜来,又悄悄的溜走,趟一趟脑海,没带走我一个脑细胞。 当然,事后,我重又想起了这个问题,并且思前想后直至豁然开朗,最后在心底把所长骂了个十万八千遍方才解恨。 但此时此刻,所长正习惯性的用食指扣着桌面,仰天思考。他的脑袋几乎和他的肩膀垂成了一个直角,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略带不满的自言自语:“无重大伤亡……不太好……酒水……年轻女子……范围真大……” 无重大伤亡……不好?我一阵眩晕。 无重大伤亡难道不是好事么? 虽然从我们调查的角度来说,确实增加了不少难度,毕竟若有伤亡的话,只需去医院查一查收治再去警局查一查报案,然后交集一下,就能找到受害者了。 可是,没有重大伤亡的案况,也万万不能说不好啊。我觉得黑线爬上了我的后脑勺,人命关天,无论任何事件总是希望不是惨剧也无甚严重后果的吧?然而,只要有了伤亡,就会有人哭泣有人恐惧有人忧虑有人痛苦。于我而言,消极的情绪,没有最好。我不喜欢看到有人遭罪,即使这个人我不认识。 但所长似乎不这样想,他并不博爱,他首先考虑的永远是怎样最快的达到目的、怎样让损失能够最小。我相信,如果有一条捷径,可以只伤害一人就让所有祸事消弭,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个人扔进虎口,宁愿过后再来百倍千倍的补偿。 因此,根据他的思路,当务之急,不是救人,而是找到案犯阻止其继续作案。 “要不要交给警方的重案组?”百解试探的问道。 所长失笑:“没有证据没有案情,只有个他们看不见的鬼魂,怎么重新立案?我会被老邢笑话的!而且没有伤亡,重案组不会花太多力气去查;何况搅进了妖怪,估计他们也处理不了。” “那么协会呢?” 所长继续摇头:“不行,万一猎奇出动,这桩案子就闹大了,不好。” 尽管我尚算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但对于非常协会和猎奇还是略有耳闻的。 非常协会,顾名思义,由非寻常人组建的,坐落在非寻常之地的,专门处理非寻常事件的非常机构。目前,人类并没有明确的在现界中承认妖、魔、鬼、精等种族的存在,制定的律法自然也不能够完全的适用于非人种族,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个特别的组织来统驭和约束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外界生灵,既保障人类的安全,也维护非人种族的利益,达到各种族之间的沟通平衡、和平共处。而非常协会,正是起到这样的作用,其成员均是各大种族的精英,在众生平等的基础上一起制定出了非人种族们独有的规章制度,比如不得无故戕害任何种族的生命,不得让人类发现其他种族的存在(当然个别人类知晓是允许的,否则协会就无法充分发挥其机能了)等等。 当然,和人类社会一样,有法令条文的制定者,必然就有违法违规的破坏者。于是,猎奇应运而生。猎奇,亦是一个组织,一个装备了一流的狙击手、侦察员、术士、神偷、杀手等特种行业人才的存在。如果说非常协会是规则的制定者和审判者,那么猎奇就是它的维护者和执行者。 所有非人种族引发的灵异事件都可以根据其性质和危险程度划分成多个等级,其中较低级别的、并不复杂的案件就交由赏金猎人或类似于楚河汉界这种的事务所,而涉及重大伤亡的、影响恶劣的以及群体性的恶性案件,就交由协会和猎奇合作处理。 话说回来,小男孩的这桩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而,甚是尴尬。此番既已被人类定性为意外,又过了三个月之久,再难找到小男孩是惨遭毒手的证据;而能够找到证据的系列事件,却又都不涉及伤亡。倘若将这样的案子交由猎奇,只怕人家精英惯了,对于这等小场面,还不屑于出手!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 然而,杀鸡用的刀又在哪里? 第七章 岂止不太好,简直很不好(2) - 与妖邂逅 - 冥海 所长不停地喃喃自语:“……胆小,胆小如鼠……” 我不去理会,自顾自在脑子里把事情从头到尾又过了一遍。回忆到方才妖怪扑来的场面,不禁又是一阵后怕。怕完了,一个疑问便浮出水面:既然是妖怪,想要杀人,而且是杀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男孩,可谓轻而易举,为什么偏偏要大费干戈,做成意外事故的样子呢? 我念头一转,转回非常组织与猎奇上面,是唯恐受到追缉吗?所以就算之前害人,也要尽可能避免伤亡,减少自己的勾当被发现的可能。只是若因如此,为何又在天祥大厦顶上莽撞的出手杀我?我到底无意间撞破了什么重大线索,导致它放弃躲藏狗急跳墙? 对面的沙发闷哼了一声,所长摆回身子,忽然从桌上拿起摆弄到一半的螺丝刀,开始对准螺孔将螺丝拧进铁板里。一下一下,越拧越紧,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手里的螺丝上。 螺丝一圈一圈的旋进铁板,大而扁的脑袋花暖的贴合上铁皮。紧了。所长停下手瞅了瞅,竖起十字螺丝批继续用力拧。 “哎,已经很紧了,再拧,就要滑牙了!”我忍不住出声。 滑牙?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好像脱口而出了一个很不好的词。 所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拧他的螺丝。 果然,只听“喀”一声,紧到极致的螺丝终于在沉默的压迫中爆发,陡然从螺孔中松了出来。所长了然的拔出螺丝,看看磨损了的螺纹,微微颔首。 他抛下坏掉的铁皮,脸上浮出成竹在胸的笑意。 我莫名其妙的瞧瞧已经忠实完成使命的铁皮,一时有些摸不透所长的言行。 所长的视线转而瞟向内室的门,曼声说道:“闪闪,我们还有一个线索可以挖掘挖掘。” 我心下清明:哦,是说小男孩啊。可是,他不是失忆了吗?已经轮番用问题轰炸过他n回了,每回都无功而返,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再挖出些什么新情况来? 我不解的用目光询问所长。 只见他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忘记的是脑子,又不是身体。” 厄,恕我驽钝,无法理解所长话里的涵义。什么叫脑子忘了、身体没忘?肢体不就是由脑子指挥的吗? 所长朝我神秘一笑:“闪闪,我问你,面对同一件事,所有失忆者的言行都会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怎么可能一样?每个人都是**的与众不同的个体,既然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自然不会有一模一样的言行,即使失忆了,你也还是你,他也还是他,万万不会从你变成他。对于所长的问题,我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差别在哪?或者说,你是如何通过言行区分人与人的?”所长支着下颌,悠悠然的望着我。 这个嘛,我偏过脑袋想了想,无非是行为习惯啦、言语用词啦……我眼前豁然开朗:对啦,习惯成自然啊!我怎么把这点给忘了?即便失忆,肢体的条件反射尚在,只要在同样的环境下就会做出同样的反应,而经由这些无意识的举动,我们就可能推断出前情。 可是,同样的环境……所长莫不是要…… 我的心往下一沉,感觉自己隐约捕捉到了所长的打算――他是……想让小男孩的遇难场景重现? 我扫了一眼所长,他敛了笑意的沉默,更加深了我的揣测。 我迅速移开视线,目光跟着百解默默地在左旁的沙发落座,连我都猜到了,百解他势必早已心中有数。 一时之间,我们三个人坐成了掎角之势,全都一声不吭的想着同一件事。 虽然心知这个办法高效,但仍有不可阻挡的反感之情不间断的涌出。 死亡,被谋害的死亡,经历一次就足以让人崩溃。小男孩他,好不容易才忘了,却还要再让他经历一遍不堪回首的过往,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可怜的孩子他才多大呀,就要经历两次被害的痛苦和恐惧,他的人生多么凄惨! 我打心眼里的同情他,忽然就很想把阎王揍一顿,你早点把他的魂收回去转世了多好?那就不会如同现下这般凄惨了!也不知是谁判的命格谁定的命数,生生把让一个小娃的魂死了还不能安息,多冷酷啊! 我忽然能够理解所长先前所说的“不太好”了。如果非要有所牺牲有所伤害,那我们一定会下意识的宁愿是不认识不相干的人,而一定不希望让灾难降临到身边人的身上。因为是陌生人,所以与我们毫无瓜葛,所以他们距离我们的心太远太远、远到想要成为我们生命中的过客都困难,于是对我们而言他们便没有那么重要,于是,我们的心就安全了,因为即便他们受到伤害,即使我们也会动容,但未必会如同身边人受难那样心伤欲绝、悲痛难耐。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本能,都有希望在自己的活动范围内生命安康生活美好的愿望。因此,当不得不拿自己人下手的时候,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很不好! “何时洗冤何时解脱。”所长声音浅浅响起,音量不大却无比坚定,只是这股绵绵不绝的坚定,不知是为了说服我们还是说服他自己。 第八章 我造孽了 - 与妖邂逅 - 冥海 第二天下午,我顶着两只熊猫眼牵着小男孩的手再次走上那条街,再次前往他遇害的场所。 昨晚我一夜不得安眠,皆因心有不安。 只要一想到我次日要亲自哄着小男孩前去那是非之地,让他重历一遍痛苦的濒死前夕,我就觉得胃里一阵阵的发紧,难受的连嘴里都发苦了。只得一遍一遍的开解自己:这也是没办法啦,必须做的,不得已而为之……我这是为他好,早点查明真凶,才能让他早日超度,一个灵,总不能一直在人世徘徊,很伤灵体的。幸好,待得轮回转世,他会将此间一切忘却,彼时,这一场劫难便算是化为虚无了。希望,他的下一世,可以多些幸福吧。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心下纠结,不知磨蹭到几时方才昏昏入睡,只记得临睡前朝窗外的最后一瞥,天色已经微显鱼肚白了。 现下,我正拖着小男孩的手,慢慢悠悠,似闲逛一般晃荡到目的地。我故意在广告牌的正下方驻足,然后强堆出笑脸招呼小男孩道:“小朋友,口渴了吗?姐姐去给你买点饮料来好不好?你想喝什么?” “雪碧!”一连在所里关了好几天,正值顽皮年龄的他早已耐不住了,今儿一被我带出门,就起劲的东跑西跳,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停留之处正是他当初徘徊良久之地。 看着他那欢欣雀跃的小脸,想到等下的安排,我顿时于心不忍,心头一酸,恨不能立刻从他面前逃离,听他甜甜的叫我“姐姐”,我都心生歉疚,这小娃,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能依然满心欢喜。 我假装捋头发,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哄他道:“好好,姐姐这就去前面买雪碧,你在这等着,千万别乱跑哦!” 小男孩乖巧的点了点头,我连忙匆匆离开,左闪右闪迅速隐入人群,随即一个闪身躲进了旁边的巷子里。停下脚步深呼吸,心静了下来,掏口袋的手却微微有些颤,好容易取出百解给的隐身符贴在前襟。 ok!要开始了。我再次深呼吸,调整了番心情,然后步出巷子往回走。 小男孩果然听话的站在原地,新奇的观望着来往的行人,繁华的街市。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但很快就强行驱散了这个念头,到了这一步,可是势在必行了。 我一步一步,走得很稳,离他越来越近,虽然明知自己已经贴上了隐身符,他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心虚,死命的想要往行人身后躲藏。 我终于来到他的正对面,几步之遥的距离,却宛若相隔万里,我的脚再也迈不动。面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我想,经过今天这一回,我与他的友情便算是走到尽头了吧,他大约再不会像先前那样百般信任我了,甚至没有怨我恨我就已经是万幸。好在,我于他而言,只是他渡化路上的一名过客,毫不起眼,很快就会被遗落在时光里。不然,这欺骗的罪过我可承担不起。 我昂首抬眼,望见天祥大厦的楼顶有个移动的黑点,我心知那是准备就绪的所长,遂举起右手向上打了个手势。 于是,一面硕大的广告牌从天而降。 当然,这是从小男孩的眼里看到的,其实,所长扔下来的也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广告牌的塑料模型而已,只不过上面施了术法,让小男孩看起来就跟当初砸死他的那面广告牌一样,巨大的让他毛骨悚然。 大约是灵体的感应能力要比实体强,我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将小男孩的注意力转到空中,他就已经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然后,恐惧瞬间布满了他的小脸。 “啊!” 他尖叫一声,迅速蜷缩在地,身影猛然炸开―― 我眼前刹那白光崩裂,在这0.1秒里,他已经碎成千万星光,四散逃逸。俗话说,救场如救火,其实,抓人亦如救火,同样争分夺秒。好在所长早有预料,我连忙依照指示掏出方、圆两面镜子向他对焦。只见飘飞的光点再飞不出我的视野,像是被无形的空间束缚住了,又像是被周遭的大力推着,不得不一点一点往中心聚拢去,重新凝聚成小男孩的模样。 “我没有说!我没有说!”他惊恐的抱头惊叫,眼看着又要将自己卷成一个球体,横空里忽然探出一只手,敏捷的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空气接连震颤,所长的身影便随之显现。他手臂一抬,几乎就把小男孩整个儿提了起来,像捉小鸡一样把他拎至面前,不客气的连声逼问道:“说什么?没有说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所长的声音严厉而急促,宛若天雷,毫无喘息的轰上他的头顶,而他的脸就随着这一叠声的叱问一丝一丝地惨败下去,白的近乎透明。 “血……鲜红的血……妖怪……吸血……”小男孩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一个的词,他的眼皮在飞快的开合,眼球在眼眶里急速的转动,睫毛抖动如蝶翼。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迫了神经,吐词不清,声音也越来越小,终至轻若蚊蚋。 我立在几步开外,已经听不清他说的话,本来断裂的字词就难以领会,何况他如今已是神情倦怠,半晕阙状的挂在所长有力的臂膀上,全靠那一双臂膀支持着,才不至于委顿于地。 所长听得很专注,嘴巴凑在小男孩的耳边,时不时的翕动,似是还在穷追猛打,仿佛要挤干小男孩最后的一缕精神。 望着小男孩惨白无力、强作支撑的模样,我有些不忍,想要上前打断他们。不料,手还未伸出、话还没出口,我就被所长凌厉的眼风逼回。那样冷到极致、狠到绝处的眼风,是警告,是威胁,也是命令!我霎时怔住,始终言笑晏晏、和颜悦色的所长,即使生气即使沮丧也会笑脸迎人的所长,居然有如此凛冽的表情,如同点漆般幽深的眸色,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肃杀,清寒到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了,尽管他平常好说好话、嬉笑玩闹,尽管他并不独断专行、盛气凌人,可一旦拿定了主意,他是断不许旁人来打搅的。 此刻,便是如此。 终于,所长结束了追问,左手揽着小男孩,右手一指点上他的额头。柔和的白光从他的指尖徐徐燃起,渐浓渐亮,瞧着让人没来由的感到温润的舒心与安宁。在这白光下的笼罩下,小男孩很快的平静下来,面容放松,双眼闭合,呼吸变得绵长均匀,最后软软的倒进了所长的怀里。 “走吧。”他背起陷入沉睡的小男孩,身形矫健,只有低哑的声音里透出些微似有若无的疲惫。 第九章 诱饵(1) - 与妖邂逅 - 冥海 “这位帅哥,请问想要点什么?现下热销的夜色**怎么样?或者鄙店新推出的月色悦色也是不错的哦。”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无与伦比的甜蜜温柔,恶心的自己一阵阵反胃,谄笑中眼风飘飘然掠过自己的胳膊,果然看到赫赫然的粒粒抖擞,哎,意料中的鸡皮疙瘩正在异军突起。真是的,本姑娘虽然尚未粗鲁到张口闭口的“老娘”,但怒极了也还是会国骂的,平时行事作风更是潇洒得紧,何尝这样甜腻腻的挨近一块老树皮,笑颜如花媚眼如丝的装娇弱?对,就是一块老树皮!面前这张皱巴巴的涎皮的老脸简直比老树皮还不如!一双浑浊的斗鸡眼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我还算白嫩的胳膊还算白嫩的手腕还算白嫩的大腿……靠!我简直就想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当球踢! 你说说,这样的老东西,还要我叫他帅哥!你说我能不出鸡皮疙瘩吗? 我满脸的笑早已冻结成假面具罩在了脸上,朝着老树皮招摇了一阵,记下点单后就迅速撤退了。 此时,正是深夜十一点十一分,我不在自己家舒适的床上安眠,却在距离市中心好几公里外西北城郊的某处小酒吧里,和一堆酒瓶子酒鬼搏斗。人生啊,就这这样变化莫测、世事无常。我的身份,在二十四小时内,换了三换,此刻,我既不是平江大学的大三学生,也不是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实习生,而是这个破烂小酒吧新来的女招待,负责点单、端酒一类的侍应工作,也给调酒师打打下手。 我退回吧台里,缓了缓僵硬的面颊,抚了抚抽筋的额角,然后将点单上需要的酒,一瓶一瓶的从身后整面墙的架子上取下,依照顺序排列好了传递给调酒师。 这里,是整所酒吧唯一安静的地方了,这座齐腰高的弧形长台简直就是隔绝内外的屏障,吧台外歌舞喧嚣、灯红酒绿;吧台内唯有酒杯叮铃、气氛沉闷。这沉闷,便源自离我几步之遥的调酒师。 他个子不高,是个极沉默寡言的男子,但脸却长得十分玲珑可爱,完全看不出已有三十开外的年纪,更加难以想象不苟言笑的严肃会出现在如此明眸玉面的一个人身上。 就拿今夜来说吧,我已经在他身边忙碌了好半天,他统共只和我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每晚初始的“来了啊”。 第二句,是伸手朝我要“柳橙汁”。 再有一句,就是锐利的眼风加上甩回来的点单:“酒少拿了”。 我无语啊!我长叹啊! 老兄,你用得着这样惜字如金吗?多说两个字你会死啊?原本还打算从你这里套点话,挖出些客人的情况来,岂料,你竟会是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字千金,真真叫我欲哭无泪。 想当初……厄,也就是前天拉,老板作介绍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妙,这人不仅面上冷,话也少得简直恐怖,居然点个头就能代表以下一系列“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陈单,是这里的调酒师……”的自我介绍,害我伸出的手和友善的笑都迟滞在了半空。但好歹当时我还可以以初识不熟为借口来解释他不说话的缘由,而现下已是第三天了,他日日均是如此言辞寥寥,根本就是个屁也打不出的闷棍,你说,这样沉默是金的秉性,却要我何从下口? 哀怨啊……惆怅啊……我要如何尽快完成任务脱离苦海?一念及此,我的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 三日前,才折腾完小男孩的“条件反射”计划的第二天,我的满心愧疚还没有来得及烟消云散,就在清晨的睡梦中再度被所长唤醒。于是,我带着一半清醒一半犹在梦中的三魂七魄,飘飘忽忽的抵达办公室,紧接着在所长的宽言劝慰和浩浩淫威之下,开始面对厚厚一摞《名酒的历史》《调酒师手册》《酒吧圣经》之类的书恶补各类酒和调制鸡尾酒的基础知识。 从太阳初升到夜幕降临,整整十二个小时,我的屁股基本没怎么离开过凳子,视线几乎没有逃脱过文字,硬是被填鸭式的教育灌充了实实在在一天,直灌得我脑满肠瘦、昏天黑地。 然而,我的苦难远远不止如此,以上这些,仅仅只是前期准备而已,重要的工作还在后头。我刚从书堆里解脱,就立刻被派遣到这里来报道。所有对书的啃食,都是为了能够让我顺利的混入酒吧,顺利的留在酒吧,顺利的完成这一期的酒吧探索而作的铺垫。 据说经由百解的独门秘技发现,无论是受害者还是犯人都与这家小酒吧脱不了干系。在此基础上,所长自诩严丝密缝的推理又得出,犯人应当是鼠类的精怪,靠吸食年轻女子的鲜血来采补。因此,我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便是卧底。咳咳,当然,“卧底”一词是经过美化的表达,说白了就是诱饵。不过,这个说法总让我觉得有点可怜巴巴的,遂弃之不顾。 简而言之,我的任务就是锁定犯罪嫌疑人,然后将其诱捕。 当然,我只负责诱,捕,自然是要靠所长他们的。 只可惜,我一连在此昼伏夜出了三个晚上,依然毫无收获,连嫌疑人一星半点的影子都没望见。 “哈呵――”我打了个哈欠,前途渺茫啊! 我叹口气,起身踩着高跟鞋,“嘀!嘀!嘀!”的走进了酒吧的洗漱间。 幽幽的香味突如其来的钻进我的鼻子,我不禁打了个喷嚏,暗叹我可怜的过敏症状又被门口该死的劣质熏香给激发了。 哎,到底是城郊,地方偏不说,店面小客人少,营业额不高,所以成本节约在这里贯彻得非常彻底,连厕所的熏香都是用几块钱一斤的人工香精调的。不过,好歹还算是有熏香的,没有人有厕所里的氨气自行发酵。我揉揉发痒的鼻尖,走了进去。 迎面一块半人高三人宽的长镜子,左右上方的镜角各安着两盏小巧的镜前灯,昏暗的黄色灯光爱理不理的洒下来,懒洋洋的停留在镜面上,照的镜中人半明半暗、半黑半黄。建立在酒吧作业的基础上,我私下揣测,这黯淡的灯光大约一方面是为了节电,一方面则是为了营造暧昧的气氛,但我瞧着,却颇有一番鬼屋的森然架势。正譬如我现在站在镜前,既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周围,然后配上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配上风从漏雨的窗户中灌进来的呼呼声,接着,一个苍白的鬼影从镜子里慢慢的成形、显现,披头散发、赤目血泪,伸长白骨的手攀住镜缘慢慢爬出……你想想,多么合适? 我叉着腰蹙了蹙眉,镜中的我也叉着腰蹙了蹙眉。然而,镜中的人,望着如此陌生。我怎么会涂金红色的眼影?怎么会用粉底把自己的脸抹得煞白?怎么会擦血红的唇膏?还有身上这条和我素日品性完全不搭的皮裙……神啊,虽然如此浓重的妆容,诡异的打扮,我已经接连装束了三天,但乍在镜中瞧见,还是觉得惊悚,差点就在心里惊呼“这是谁?”。 我忍不住把据说象征着女人成熟、性感的皮裙又往下拉了拉,不习惯,实在是不习惯。 唉,我仰天长叹,都怪那该死的惹是生非的妖怪还不出现,害我不得不天天顶着这身行头招摇过市,然后天天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守候。 我低头沉思,这样干等下去总不是办法,太被动。它一星期不来,难道我就要在这里耗一星期么?不行不行,那也忒自虐了,搞不好不等抓到妖怪,我自己就已经先崩溃了!但是,怎样才能够尽快的引蛇出洞呢? 第九章 诱饵(2)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想了想,再想了想,终于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狠狠心在自己的指尖划下一道小口子。血,新鲜的血,迅速的渗了出来,像戳了个洞得皮管,汩汩冒出。指尖有微微的抽痛传来,我硬着心肠冷静的把伤口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直到闻着淡淡的血腥味从伤口窜出,方摸出一个创口贴松松的裹上。 我是o型血。这类型的血,据说口味本就好得很,固而平日里就特招蚊子,再加上我素来嗜甜如命,想必我的血甜腥味一定足够。 我无声的奸笑:妖怪,既然你是为着年轻女子的鲜血而来,那我这样的诱饵,应当够分量了吧? 我再度揉揉面颊,对着镜子嫣然一笑,调整表情的时候到了。记住,我对自己说,不能有丝毫的愤恨不能有丝毫的迁怒不能有丝毫的不满凶恶,只能是妩媚妖娆、眼波盈盈,就算做不到回眸一笑百媚生,也定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退后两步继续照,脚下不禁有些摇晃,站了好久有点脚麻了。 十公分的高跟鞋,果然能让一个平时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女子,亦变得如柳扶风、摇曳生姿,委实是鞋跟太高太细走不太稳的缘故。 莫怪古代要求女子三寸金莲,那时候没有高跟鞋,只能让脚一小再小,方能踏不稳地,一颠一颠的露出袅袅娜娜的风情。 做完这一套流程,我捋一捋鬓间的细发,顶着一张笑吟吟的面具,矫揉造作的摇晃着扭了出去。 ***************************************************** 在娱乐场所,越是冷淡的,骨子里越是疯狂;越是矜持沉默的,内心潜台词越是巨多;越是言行有度的,越是容易走极端;越是深沉内敛的,实际上越是喜好表现自己…… 以上,就是我总结出来的所谓的闷骚定律。人类,普遍适用;妖怪之流,估摸着也差不离。 别不相信,撇嘴不屑。我告诉你,这绝对是有事实依据和道理的。想想看,你见过哪个杀人狂咋咋呼呼的什么都放在嘴边唱吗?你见过哪个变态在固定的变态行为之余也豪迈奔放的? 只怕越是沉稳正常的,一旦放肆起来才会毫不顾忌的过度,全因平日里太过压抑、无处发泄的缘故。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起这闷骚定律,却是因着一位客人。 长长的吧台在我的左手边优雅的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而这位客人就坐在这弧度处。 他刚来不久,话未多说,一坐下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我借着递酒偷窥他,只见他年纪不大,顶多也就三十左右,脸面瘦削,下巴尖尖,五官一般,唯有一双绿豆眼贼亮贼亮。他应当酒量不错,即便是如此灌酒,也不见眼里糊涂,反而越来越精亮,宛若两粒流光的乌珠,衬得一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些生气。 不知为什么,乍一见面,我就觉得这位客人有点不寻常,倒也不全是因着我那个“闷骚定律”,或许是直觉使然,或许是他那双小眼睛,乌溜溜的,像两盏迷你探照灯,又像x光扫描仪,毫不礼貌的悄悄透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不,是每一个女人。 他擎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透过酒杯的玻璃,我瞥见他抽了抽鼻子,似乎是在嗅什么味道。我的心里登时没来由的一紧,不自觉地就缩了缩受伤的手指,连忙转身面对酒架装作找酒,心中着实有些慌乱,会是他吗? 背后响起桌面轻叩的声音,我琢磨着他该是又一杯酒喝完了,于是顺手从酒架上取了一瓶酒下来。 果然,他递过空酒杯,移过身子,用双肘弯曲支着吧台,朝我闪闪黑豆眼:“美丽的小姐,请再来一杯。” 我晃了晃酒瓶给他倒酒,一面尽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料,他趁着接酒杯之际,手掌就看似不经意的滑过我的手指,正是受伤的那只左手。我的心又突突的猛跳了两下,心里又是惊喜又是紧张;喜的是拙计成功,嫌疑犯总算浮出水面;慌的是这种闷骚男不知要如何应付。好在,他先开口了,嗓音无限娇柔。 “哎哟,这么漂亮的手怎么受伤了?我看着都心疼呀!” 一句话听得我鸡皮疙瘩簌簌的掉,可怜我还得上演感激涕零的戏目。缓缓的将睫毛下垂45度,一边盖住眼中的狠戾之意,一边故意微颤着假装激动。实是心里早已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口里的肉麻话却说的自己一阵阵发冷发抖,该死的,真不是好活计!我坚韧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了摧残,还是自我蹂躏,我容易吗我! “啧啧,给我瞧瞧来。”他借着酒劲,边说边托起我的手,抚上我的食指,在裹着创口贴的地方来回摩挲,如同一只饿狼深情的注视着一碗美味的红烧肉,细细的眼眸里止不住的溢出贪婪之意。 尽管我早有准备,但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定怏怏的注视着吧台上的一条木纹,心里暗想:等下一定要洗手!用肥皂洗手!然后深层清洁、去角质去死皮、做手膜……面上仍旧言笑晏晏、笑颜不减。谢天谢地,酒吧里灯光昏暗,我的脸又隐藏在厚厚的粉底之下,眼睫一垂,就再看不清神色,否则要让他知道我已经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他不知会如何发作。 既然是酒吧,夜深人静时分,自然不乏单人进双人出的典范,就我前两天的观察来看,情投意合的、利益所趋的、一拍即合的,挤挤眼便一前一后的出去了,甚是随意,也难怪那几位受害女子糊里糊涂的就被坑出去凭白丢了管血。 于是,我充分回忆了一通所长亲自讲授的“欲擒故纵”之计,然后嘴上说着推诿婉约的客套话,眼风却是向着“黑豆眼”那么盈盈一撇,顺利的丢过去一个波光粼粼的媚眼――真的是波光粼粼,因为我刚滴了两滴眼药水,趁着眼里的水分子还没有全部跑路,用名副其实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吧台的顶灯下朝目标使劲的明送秋波。 呐,天上写命格的大神,看到没有?牺牲啊,这是多么宏伟壮丽的牺牲!我长这么大,何尝对别人抛过媚眼?还是对这么恶心这么猥琐的死妖怪,抛这么一个放浪到极致的媚眼!老天,你可曾看到我的心在滴血?你说,你该不该把我往后的命格改的好一点以示补偿? 下一刻,我勾着猩红的嘴角,绕出吧台,脚下步子不缓,故意和他一个擦身,摇摇摆摆的扭了出去。 第十章 捕鼠 - 与妖邂逅 - 冥海 外的风呼呼的吹着,十月的午夜还是颇有些冷的。我一面暗自庆幸浑身上下贴满了暖宝宝,一面又后悔没有向所长勒索一袭裘皮的披肩来,保准又暖和又拉风。 我抱着双臂头也不回的往约好的巷子里走,一双耳朵全神贯注的聆听着身后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 “嗒、嗒、嗒”有压低了的脚步声跟上来。 我知道,猎物终于上钩了。哼哼,我在心中冷笑,老怪物,偷窃我凡间泱泱女子的鲜血不说,居然还把无辜的小男孩灭口,且胆敢在天祥大楼伏击我!等逮住你,看怎么好好收拾你!费了老娘如此多心血,抽筋扒皮都算是便宜你了!我悄悄的掰着指头乐颠颠的盘算满清十大酷刑,扒皮抽筋啦、烹煮啦、车裂啦、插针啦……虽然心里清楚的明白自己不可能真的这么做,别说观刑,就是看到受刑后的一堆模糊血肉肯定都会恶心,况且咱也不是那残暴血腥酷吏的角色,但意淫一番还是很泄愤的。 慢慢走到巷深处,我停下脚步转身朝他不怀好意的奸笑。许是妖怪本能敏锐,他望向我的目光很快就从贪婪化成狐疑,进而警觉,就像是即将到口的一碗红烧肉却有被加入了鹤顶红的嫌疑,看得,吃不得,还要时刻防着另有人抢肉。 我气定神闲的从屁股口袋里摸出圆镜,远远的向他展示了一下。 他的脸瞬间青白,神色惶恐,一言不发的调转方向就逃。 眼看他一头撞上百解拉起的结界,我的心悠悠的愉快起来。自他前脚踏进这条巷子,百解就启动了阵法,然后一点一点缩紧,直到此刻,正是收网时分。 只见他被结界激得后跌,身形却仍是灵活,后退中一屈腿险险避过了百解射出的黄符。 百解,就站在巷子口,一身磊落的青布长衫,仍是闭着眼,束着发,左手缩在宽大的袖笼里,约莫是在捏诀,右手修长的食指点出,有条不紊的勾、划、撇、捺、圈,发丝一般的金线随着他指尖的跳跃轻轻的延展,描画出一个个符文,飘飘然的荡漾在空气中,不断的加固着结界。 显而易见,来时的原路定然是闯不得的了,“黑豆眼”陡然大喝,身形顿时暴涨,衣衫炸裂,化出原型,双眼赤红,前吻突出,毛发丛生,四肢着地,伸出锋利的尖爪,却是一只巨大的灰色硕鼠。 他忽然一个后翻向我扑来,我浑身一凛。必定是上次在楼顶上的交锋泄露了我的三脚猫技术,即便我手里尚有伤过他的圆镜,他亦宁愿孤注一掷,毕竟堵在巷口的那是专职大师,何况此扑目的不在于杀仅在于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选择。 然而,所长岂是好相与的?既然布下局来逮你,自然疏而不漏,绝不会在任何地方留有余地。 我也就是充当个被攻击但绝对不会被打中的靶子而已。 果然,他尚未扑至,所长已从墙头的阴影里掠出,白衣白裤,飞速直下,犹如黑夜中绽放的一道闪电,直劈硕鼠。夜色中,只听硕鼠一声痛嚎,随即软倒在地,貌似是被所长的手刀给打晕的。只可惜我没有夜视眼,四周黑漆漆的无法看清它是如何挨揍,实在有点遗憾。 它晕阙以后,百解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啪”的补上一张黄符,登时它巨大的肉身迅速缩小,短短几秒钟就缩成了巴掌大小,被所长拎住尾巴倒提在手里。 整个捕鼠过程,可谓行云流水、畅通无阻、迅捷无比,前后不会超过十分钟,我看着拿鼠怪当橡胶球一样打圈晃悠的所长,由衷的觉得让他和百解双双出马来逮一个道行不深的鼠怪,根本就是资源浪费。 第十一章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 与妖邂逅 - 冥海 次日一早,我就打着哈欠推开了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大门。虽然所长宽言我连日熬夜今日可以睡到中午再来,但我对那只大老鼠念念不忘,好奇心盛重,以至于清晨醒来后,竟翻来覆去再难入眠。 小男孩真是被那鼠怪所害吗?鼠怪为何要杀死弱小的他呢?为什么偏偏小男孩丧了命,其他几位受害人却并无伤亡?而且若是无伤亡她们又是被害的什么呢?几个老问题尚未解决,新问题又频频冒出,绕的我头大:怎样才能让小男孩魂归故里?小男孩真的是因为冤死才滞留的吗?他已经失忆了,如果要洗刷他的冤死,是不是还得让他恢复记忆?那样惨痛的经历,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脑子瞬间清醒了。 睁着双眼直愣愣的对着天花板出神,一个个问题在我脑中仿佛化成了条条小蛇,吐着红红的信子彼此龇牙咧嘴,就是没有回答。我叹了口气,瞧瞧窗外泻进来的淡淡天光,心知,这觉,是没法再睡下去了。 探手到枕下,摸到了那面小小凉凉的圆镜。 自从当初在天祥大厦顶上它救了我一命之后,我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一来方便随时与所里取得联系,二来我也可以安心些,毕竟犯人已经见过我,难保它不趁我独处时再对我动手,我肯定打不过它的,胆子再大也没法当武器使啊。至于后来被派到酒吧潜伏,那就更得带着它了,万一有啥不妙,立刻就可以呼救,相比于警察而言,面对这种灵异事件,还是事务所比较可靠。 圆圆的镜子静静的躺在我的手心里,我瞟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五点五十五,三个五,诡异的时间,我把手缩回被子里,踟蹰着是否要开镜,所长这会儿多半是在呼呼大睡,开了镜也是白搭。 然而,一个个问题不依不饶的在我的脑子里翻滚叫嚣,纠缠的我烦躁不安,我终究还是翻了个身,举镜在前,抱着0.01%的希望念了一句“天地之鉴”。 “哟!”所长愉悦的声音传来,吓得我犹如惊弓之鸟,立时挺身坐起。 “你――你――”我盯着镜子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六点不到,他居然已经醒了?不对,难不成是还没睡?反正这两种可能无论那一种都很神奇!至少看他那神清气爽、笑容满面的样子,就不像是睡着了被我吵醒的,没撞上他的起床气就好,我在心里松了口气。 “哈,稀奇稀奇,你居然会主动用圆镜联系我,”他低头似是看了看表,“而且这么早,怎么?晨练缺人吗?想都别想,本少爷身强体健、不需出操,当个吹哨子的监督长还可以勉强考虑一下……”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犯贱,太阳还没当空就自讨苦吃的来听他鬼扯,耳闻他已经由晨练扯淡到健美进而直奔综合素质转而拐向天赋异禀,最后终于兜回我想要听的主题。 “……嗯,我晓得了!一定是在好奇本少爷如何英明神武、未卜先知能知道犯人会出现在那间破酒吧,以至于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话说了一篓子又一篓子,却偏偏只是在主题外围打转,我仿佛看到了几千年前治水的大禹,三过家门三不入,等得屋内的家眷心烦意乱、耐心耗尽。 我闭了闭眼,满脑袋黑线,心中不迭的后悔,所长的脾气咱又不是不晓得,怎么就忍不住去主动勾搭呢?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镜子里絮絮叨叨的声音猛的停住,我睁眼,乍见所长的眼睛倏然一亮,晶莹剔透,“哈,你床头那幅画是你自己画的? 我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看我的画。 那是一幅水彩画。 浓郁的海水由下自上一路从靛青、深蓝、湖蓝、天蓝渐变成淡蓝,然后在画顶与金色的阳光天衣无缝的融合在一起。 金发的人鱼倒坠入海,四散的长发与海底的水草纠缠在一起。 她闭着眼,曼妙的身躯在阳光的照射下,从鱼尾开始慢慢的溶为彩色的气泡,升腾而起。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的生命即将消逝无踪。 可是,她在笑,静静的安然的满足的微笑。 这就是海的女儿。 我最喜欢的一个童话。 此刻我望着它,心一如既往的被她的微笑填满,仿佛真的看到了海看到了水天一色看到了人鱼无声的从甲板跃入无边无际的蓝。 然而,失神不过一瞬,我很快醒悟过来:不对!这是我的私人卧房、私人物品、私人小天地……所长他,他居然偷窥! 登时,心中一惊、一怒、一气,赶忙用手掩上镜子:“不许乱看!” 只听所长在对面撇嘴道:“你自己开的镜子,我又没逼你给我看。” 我闻言一窒,眉头一扭正要叱他,只听他又道,“闪闪,不放心的话就来所里吧。” “谁不放心啦?”我嘴上硬气,实在等这句话早已等了许久,迅速的起床拾掇完毕。 前往事务所的路上,所长经由圆镜向我简述了一遍审讯结果。 事实和我们先前所猜大致相同。 和众多妖怪吃人的故事一样,这只鼠怪不堪苦修,又念念不忘提升道行,毕竟在妖怪的世界里,强大才是唯一的法宝,于是便卑鄙无耻的将主意动到了年轻女子的鲜血上。 然而,他懦弱胆小,一面垂涎人类之血,一面又唯恐杀了人被协会缉拿被猎奇追杀,到时候肯定死得快如闪电并且悄然无声。 他好不容易才修行百年成怪,可不想那么简单的就送了命。思虑良久,终于找到一个法律的漏洞――伤亡。 只要没有伤亡,就不会引起当局注意。 而一个成年人,只有失血量超过周身总血量的三分之一时,才会产生休克,进而危及生命。 也就是说,如果像献血一样,每次每人只吸取不超过500ml的血,失血者就一点问题都不会有,顶多头晕一番。而那些混迹下三滥的酒吧、日夜颠倒、生活糜烂的年轻女郎们是不会太过在意头不头晕这种小毛病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激动得不能自已,当夜就迫不及待的出去寻找猎物,不料第一次就失了手,在吸血的当口叫人亲眼逮了现行。 没错,这亲眼目睹的人,就是小男孩。无意中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个吓得魂飞魄散,另一个怒得恨不能当场把他嚼进肚子。杀孽的种子就这么埋下了,然后在一星期内迅速结出了恶果。 虽说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男孩,但谨小慎微的鼠怪唯恐半点不周就导致罪行败露,遂依然决定杀人灭口。在人间混迹了这么久,只有死人不会吐露秘密,这个道理他懂,非常懂。可是,怎么杀呢?自然不能让人看出是非人所为,更不能被判为蓄意谋杀,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自杀。可惜鼠怪的法术不到家,没法儿让小男孩在幻境的摧残下我自横刀向天笑。也没法借刀杀人,这么小的孩子,谁会和他有深仇大恨以至于不杀之不解恨呀!所以,只能用最后的法子,也就是制造意外。于是,他把固定广告牌用的四个螺丝都拧滑牙,然后卷一卷大风,接着,一个意外,就光明正大的公诸于世了。 鼠怪大约抵死也不会料到,正是他所谓的以防万一之举让他东窗事发。 虽然有句话很老套,但我还是要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伴随着所长独有的悠悠语调,我火急火燎的往办公室赶着,尽管已经错过了刑讯,但制裁再怎么说也不能错过了吧? 第十二章 死鱼和烂熊掌同样不可兼得(1) - 与妖邂逅 - 冥海 所长的办公桌上赫然多了一只铁丝笼子,正是宠物市场上常见的那种养松鼠用的小笼子,里头同样铺上了棉絮和木屑,甚至装着一样的供宠物自娱自乐的滑轮。 唯一不同的是,人家的笼子里装着的确是宠物,而所长这笼子里,关着的却是一只妖怪。一只被缩小了的鼠怪。当下,它的额头已不再贴着黄符,但仍旧只有巴掌大小,我怀疑是它脖子里多出来的那根红丝带作祟。大红的丝带在它胸前系成一个蝴蝶结,中心挂了个金色的小铃铛,和它乌黑光洁的皮毛相衬得很。哎,我心想,若真是只宠物小鼠,如此打扮绝对可爱,可惜面前的却是只被强行迷你化的鼠怪――我脑海里瞬间飘过它昨晚化为原形时的样子:巨大的鼠形躯体,长硬的黑毛,龇牙咧嘴的瞪着血红的双眸,露出凶恶的表情……和现下如同受了屈的小媳妇儿样相去甚远,委实让我忍俊不禁。 鼠怪沮丧的抱膝蹲在笼子的一角,一张脸皱得像晒干的核桃。 听到有人进来,他极快的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我,又失望的继续回复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蜷着,宛若失去生命的标本,只有赤红的豆眼里流露出绵绵的哀怨、惶恐和颓然。 这就是犯人,依靠吸食年轻女子鲜血来加速修行的鼠怪。而小男孩就是因为无意间瞥见了它吸血的行径,于是遭了灭顶之灾。事情的缘由已经很清楚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是只要一想到即将剥夺一条生命,我就下意识的反感。 生命,是这个世界给予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素来很尊重生命,也赞同“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俗话,觉得无论发生什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况且世界如此美好,我为何要夭折?倘若世界对我非常糟糕,那我就更不能早亡了,我要活着见证这个世界一点一点的美好起来。可惜这个信条曾被死党奇奇驳斥,说是像我这样求生**过于浓烈的人,在遥远的古代乱世中,肯定会成为刀口下的叛徒、战场上的逃兵。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虽然我自认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但大丈夫宁死不屈的觉悟小女子我恐怕是这辈子也悟不到那个崇高境界了。用和尚尼姑们的话来说,就是求生也是一种贪欲。我既没有慷慨赴义的几度从容,也没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万丈豪情,所以,如果可以用钱换命,那我一定捐钱捐的特利索,反正只要不是用别人的命来换我的命,一切身外物都好说。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奇奇的驳斥,我尚有一处不明白。那就是,为什么我生在古代就一定要当士兵当细作之类出生入死的角色?为什么就不能当个小老百姓,空空而来平平而过呢?当然,若是生在民不聊生、官霸横行、战火纷飞的时代,小老百姓可能更加难以寿终正寝。于是,我有了足够的理由庆幸自己生在如今的太平盛世,没有战乱没有国难,省的我在叛与不叛、逃与不逃之间痛苦的徘徊。 获得生命以后,生活会成为你的第一个习惯。习惯成自然以后,活着就不再需要任何理由,死亡才需要原因,比如罪孽深重得受业报。 鼠怪它是吸了血,也确实杀了小男孩,所以注定要受到惩戒;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我懂,但却不愿意去想这个偿命的问题。 它杀的不是我,也不是我的亲眷密友,故而我对它毫无仇恨;它虽然企图袭击我,但并没有得逞,故而它并不欠我一条命。实际上,我反倒觉得,和众多机关算尽、坑害无辜百姓家破人亡的贪官污吏相比,它根本算不上穷凶极恶;和历史上数不清的自相残杀的人类相比,它的火候更是差远了。 然而,违法,就必定逃不了制裁。 我心里已经明确的将之定义为必要条件,但只是不知这必要条件要如何履行才算合适。 想我虽然算不上大善,但二十年来也始终遵纪守法、和善待人,忽然有个恶徒放到我面前让我惩治,我真的不知所措。 在不喜欢面对问题面前,我觉得还是咨询专业人士比较好。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这个嘛……”所长捋捋下巴,若有所思道,“先养个一星期再说吧。” “什么?!”我和鼠怪异口同声的大叫。 我有没有听错?先养个一星期?哼哧哼哧的捉回来就是为了这样养着?所长被掉包了吗?还是他没有睡醒脑子秀逗了?我纳闷的瞪着所长,气鼓鼓的面对他散漫的神情。 不同于我的惊异,鼠怪的叫声里满是恐惧,似乎连周身的毛都吓得一根根竖了起来,两腿瑟瑟发抖。 “大……大爷!求求您,放过我吧!我再也不了!”鼠怪在笼子里又是鞠躬,又是拱手,最后干脆匍匐下跪,磕头不止。它磕得极是用力,脑袋捶在木屑上都能发出“咚咚”的声响,“大爷,您就饶了我吧,我已经什么都跟您说了!” 所长笑吟吟的望着它,慢吞吞轻飘飘的说道:“我也已经什么都跟你说了。既然你想了一宿也没有开窍,那就接着想呗。” 听着所长的话,我的眼睛越瞪越大,这真的是所长吗?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宽宏大量了?虽说惩治鼠怪是必须的,但我现在不关心你们谈什么交易,我关心的是接下来小男孩该怎么办,人家还要不要升天?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吧? 于是我斜睨着鼠怪,嘟嘴道:“就这样养着?那也太便宜它了吧?” “便宜?”出乎意料,反驳居然出自于鼠怪之口。来了片刻,我既没看到它身上有任何被严刑逼供的痕迹,也没看到它受什么虐待,除了被迫缩小之外,这俘虏的待遇似是善的很。那它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只见它愤愤然侧首,滚圆的眼珠更红了,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便宜什么!”它恶狠狠道,“没吃没喝没睡还不让上厕所!这样的日子半天都难熬,你还要嫌便宜!我跟你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吗?”它越说越悲愤,简直就要捶胸顿足长号了。 我倒是吃了一惊,哦,原来还有这等不伤筋骨不见血肉、文明至极的折腾方式,所长真是又让我打开眼界了一回。 “哎呀,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不同意另一个条件?我觉得,另一个明明更好些的。”所长闲闲的说道,边说边故意端起香喷喷的热咖啡,朝着鼠怪的方向吹了吹,“唔,真香!” 我顿时对所长佩服的五体投地! 高!实在是高! 不动刀、不动手、不暴力、不血腥! 还给它两个条件自由选择! 多么民主!多么柔性化! 如果所有的管理阶级都能够从中深刻的领悟到民主与柔性的重要性,从行动上将理论与实践结合的完美无瑕,那么广大被管理阶级一定感动的俯首帖耳,就算被当局卖了也会对你感恩戴德。 我突然好奇心盛,如此手段的所长会给出怎样的另一个条件呢? 我在审讯方面没有经验,也就毫无头绪,便干脆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看他们俩对峙。 第十二章 死鱼和烂熊掌同样不可兼得(2) - 与妖邂逅 - 冥海 此时,鼠怪的眼睛鼻子眉毛似乎都已经挤在了一起,一副欲哭无泪的惨样,只听它凄然道:“你要了我的内丹和要了我的命有什么两样?” 内丹一失,法力尽无,别说保持人形,就连妖怪的姿态都维持不了,只能回到最初的畜生道,所有过往的苦修瞬间灰飞烟灭,一切都只能从头再来。鼠怪自然不甘心轻易放弃自己百年的辛劳。 然而,所长一听便道:“哦,那要不就拿命吧。”他说得风轻云淡,好像只是坐在花园里赏赏花,然后信口吩咐道“拿个花瓶来吧”,接着折枝插瓶,十分的稀松平常。 鼠怪如遭雷击,惊惧蹿起,弹簧一般蹦到距离所长最远的角落。 相较于他的惊魂未定,所长依旧安之若素,凉凉的说:“你不是说没什么两样么?” 鼠怪尴尬的抹一抹额头沁出的冷汗,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不知能不能算是笑容的笑容,干巴巴的说道:“还――还是不一样的,嘿,嘿嘿。” “所以嘛,别拖拖拉拉的。两个条件,一个鱼,一个熊掌,你到底选哪样?” 所长此言一出,我登时觉得他就像是武侠小说里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的绿林好汉,马步一扎,横刀在手,对着如同麻袋一样被掼在地上五花大绑的猥琐官员,厉声大喝:“你的,要钱?还是要命?” 尽管这幅插图比现实粗鲁了一点、开门见山了一点,但本质是一样的。 鼠怪哭丧着脸:“这,这哪是鱼和熊掌啊?两个条件都糟糕透顶了,莫说熊掌,比小猫鱼还垃圾。” 我对鼠怪颇为不上道的回答怔了一怔,想了想,亦不上道的徐徐说:“那就当是死鱼和烂熊掌吧,总得舍弃一样的。”一个人,运道好的时候,鱼和熊掌尚且不可兼得;待到走起背运来,就是死鱼和烂熊掌,亦同样不可兼得了。 话音未落,我就看到鼠怪傻眼了。 所长倒是淡定的很,似笑非笑的眸光流转,催促鼠怪早下决断:“我看你还是留着命吧,我说话算数,只要你给我内丹,我就立刻放了你,而且从此不再为难。”他挑眉看看我,又补充道,“唔,要不要我发个誓?她可以当证人的。” 妖怪之间,对誓言看得极重。你可以信口开河、可以胡说八道,但绝对不能随便发誓,因为一旦发誓,就必须履行,即使穷极一生、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破坏誓言,否则你就会被全族驱逐。故而没有哪一个妖怪,会傻到动不动就对天发誓,然后作茧自缚的把自己套进誓言的圈圈里。遵守誓言,已经成为妖怪们中间不成文的一条规定。可见,他们实在是很讲信用的种族。因此,倘若想让一个妖怪相信你,最简单也最困难的方法,就是发誓。 鼠怪还是苦着脸,拱手作揖回道:“大爷,要救那小娃,又不是非要我的内丹不可。返魂术对您而言,并不算太困难,为什么非要散尽我毕生的修为呢?” 返魂术?这个陌生的词嗖的窜入我的耳膜。 难道解铃无需系铃人,只要通过返魂术,就可以解放小男孩的灵魂?倘若真如鼠怪所言,施展起来并不算太困难,所长却是为何对此法只字不提,始终以抓鼠怪为先呢?为了得到鼠怪的内丹吗?因为内丹千金难求、能提高修为能增长寿命能……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我在想什么!呸呸呸!所长他忙里忙外了好几天,说到底起因还不是我带回来的小男孩?我怎么可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怀疑他?我连忙甩甩头,迅速把疑窦扔出了脑子。 所长摆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懒洋洋的朝鼠怪翻着白眼:“祸是你惹下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帮你擦屁股?” “大爷,您放过我这一回,以后小的给您做牛做马――” 所长一扬手打断了它的絮叨,阴测测的问道:“我老么?” “不老不老!”鼠怪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改口道,“先生您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年轻潇洒、文武双全……” “喀!”所长重重的放下杯子,面无表情的盯着它。 它一抖,怀疑自己又说造次了,开始掰着爪子回忆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马屁。 所长嘿嘿一笑,悠悠道:“唔,你身上只有一件东西我没有。” 鼠怪一听登时来了精神,跳起来扒住铁笼急切的问道:“什么东西?” 所长慢条斯理的又喝了一口咖啡,享受的咋舌回味了一通,方徐徐道:“内丹啊。” 鼠怪如遭五雷轰顶,刹那间又闷闷的瘪了下去,像被霜花打焉了的茄子, 虽然不知道妖怪的内丹长啥样有何作用,但听他俩之言,那玩意儿必定能够救小男孩!可是,我却不如所长有耐心和它耗,只想速战速决,早点把这桩累人的案子解决了。 于是,我不客气的指着鼠怪望向所长:“所长,不是还有别的法子取内丹么?为何一定要它主动交?我们自己取不就完事了?” 几句话说的鼠怪浑身上下的毛又悉悉索索的抖了一遍。 它战战兢兢的看看我又看看所长。 所长似是很满意我这一席话,深深一笑抛来赞许的一眼。他趴到桌上把清秀的脸凑近笼子:“呐,听到没有?我们的炅大小姐没耐心了,所以,咱们的这场游戏要提前结束。”说着,他点点食指,“说吧,你取?还是我取?” 鼠怪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被所长春风得意的笑容逼得不寒而栗。 “我数到十,一、二……”所长闭上眼就开始数数,“……七、八……” “停!”鼠怪权衡再三,终是一跺脚,狠狠道,“我给!” 他脖子一缩,口中吐出一枚比指甲略大的闪闪发亮的红色珠子。他眼里的赤红褪去,浑身一凛,竖起的毛都软了下来,恢复成一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老鼠。 而红色的内丹滑过一道流星般的尾芒,听话的跃进所长的掌心里。 “嗯,这就对了嘛!”所长心满意足的将指间那颗华光流转的内丹对准身后透过落地玻璃洒进的阳光,细细的瞧着,小小圆圆的一颗,宛若一颗血红的珍珠,流露出内敛的淡红色珠光,煞是好看。 原来,这就是内丹啊。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过不少妖魔鬼怪类的口袋书,虽不尽相同,都把内丹吹得天花乱坠,甚至还有说可以起死回生的。 起死回生。我心头一乐,这样说来,小男孩说不定还能活过来?随即心里又一沉,这怕是我的妄想了,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小男孩的尸首恐怕早就被火化了。就算没有火化,复活一个死人也是逆天行事,会遭天谴的。 “算命的!算命的!” 随着所长的呼喊,着一身青衫的百解拉着小男孩的手开门从内室走出来。小男孩一见我,就兴奋的扑过来,我顺势搂他入怀。 所长已经笑盈盈的向我吩咐:“闪闪,你带他去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十楼。” “哦。” 第一人民医院十楼。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低头看看在我怀中像泥鳅一样动来动去的小男孩,纳闷的想,去医院?去医院干什么?那里人多嘴杂,要施个术法什么的助他升天多不方便?还不如直接在这里进行,虽然天时说不上,但一定不缺地利与人和。 我边想边扭头看百解,他已经自顾自的走到书橱旁忙他的事去了,不像是会来帮忙的样子,于是,我又转回头望所长,暗想:就我一个带小男孩去医院?算命的不去,难道所长你也不去吗?不会要我一个人应付吧?我可什么也不会啊!而且那内丹―― 我站在原地不动,等着所长把内丹交予我,详释其中究竟,不料他却把内丹当做玻璃球似得在手里抛来抛去,他玩的漫不经心,我看得心里发紧。 许是我的视线始终不离内丹,他终于无奈的对着我笑:“你先带他去吧,我这里准备一下随后就到。” 说完,他起身拎起装鼠怪的小笼子走了出去。 第十三章 什么?没死!(1)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领着小男孩坐电梯直达住院部十楼。 刚出电梯,小男孩就似来过这里一般,轻车熟路的往前走。我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心下诧异,难不成这小娃记忆恢复了?走得这般笃定。 拐进一条走廊,走在前面的小男孩忽然急急的奔跑起来,仿佛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一样,去晚了就要消失似的。 “哎,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在后面朗声问道。 不料他摇摇头,脚下步子不停:“不知道,但我一进这里就心慌的很,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带着我跑。” 他这回答有些古怪,哪有腿带着人跑的?就算我不是学生物出身,也好歹知道肢体的行动均是听从大脑的指令,也就是意识控制物质,我的脑子决定去哪,我的腿才会忠实的迈向哪。 但小男孩的话,显然将本末来了个倒置。 他去得极快,我来不及纠结倒置的原因,只能先跟着他一齐往不知明的方向赶,可偏偏不能撒开脚丫子跑,毕竟是在医院里,小男孩是魂魄跑起来自然无声无息,而我怎么说也是个体重上百的大活人,就算是穿着球鞋跑起来,脚步声即便说不上震天动地也定能召唤来护士医生,然后将我扯住了责骂一番,若是更糟糕些保不准还会被请进办公室接受礼仪教育。 我尽力控制着小腿的肌肉收缩,尽可能的着地轻、步子频、速度快,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练竞走,又似后头有黑白无常在催命,心中思量着就是那些赶着去投胎的死魂也没我这么急行军的呀。 我实在是怕把小男孩给跟丢了,因为万一丢了忒难寻找,虽说医院里人多力量大,就是要整出一个找人集团军也甚是容易,但关键是,人家看不见他呀!我总不能跑到服务总台去广播说“住院楼请注意:十楼走丢小男孩一名,**岁,着短袖短裤,无人可见……”不等我说完,人家肯定就把我当做消遣医院的不良分子以扰乱治安的罪名投放到保安手里了,然后我便可以清晰地预见我即将坎坷的命运:不是被赶出医院就是被诊断为自投罗网的精神病患者而请进诊疗室。 终于,小男孩在一间隔离病房外停住了脚步,乍看到隔离病房内的中年男女,他就红了眼眶。 “爸爸!妈妈!”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喊,径自向病房内的父母冲了过去。 “哎!”我来不及拉住他,刚想提醒他玻璃的存在,他却已经从玻璃中笔直穿了过去,仿佛那扇隔绝内外的防护玻璃根本不存在。 我站在原地看傻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哦,他是鬼呢,没有实体,就算能穿墙而过,也没啥好稀奇的。 呵呵,正常。正常。 我转首打量病房里的情形。只见房中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只有中间搁着一张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孩子,头戴呼吸机,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一位中年男子立在床边,想必是那病儿的父亲,面容憔悴,胡子拉扎,定定的注视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眼睛里充满了爱怜、哀痛和忧伤。 坐在床边的中年女子,大约是他的母亲,唉声叹气,不时悄悄的擦去眼角划过的一滴泪。 小男孩就站在他们面前,背对着病床,激动的呼唤着:“爸爸!妈妈!” 我一阵心酸:小朋友啊小朋友,你已经不是人,是个魂魄啦!他们如何能看到你?脱离了**的你,面对久违的父母,别说是拥抱,已经连触碰都成为奢望了。 果然,小男孩见嚷嚷无法吸引他父母的注意,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抓。这一抓,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手宛若空气般,从他母亲的手臂中穿透了过去。 他的呼喊刹那间凝固在嗓子里,表情瞬间冻结,他茫然的缩回手,难以置信的摊开手掌瞧着,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母亲起身给床上遍身接满仪器的孩子掖了掖被角,低喃了一句什么,似是在轻唤床上那个沉睡不醒的孩子。 小男孩的身子却在同时颤抖了,他带着错愕的表情,像机器人一样机械的移动步伐,转过身子,望向床上的孩子,随即,呆住。 我忍不住趴上玻璃窗也瞧了进去。 在看到病床上孩子的一霎:“砰”脑中仿佛炸开了一团火焰,滋滋作响,一路燃烧,所过之处尽皆披靡。 天呐,我眼花了吗? 床上的孩子,和小男孩,有着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体型,一样的――不不不,不是一样,就是他,就是!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除了自己的孩子,还有谁能够让父母流露出那样深切的爱意?那样默默凝视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是,三个月了,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啊。为何他的肉身竟然还躺在医院里?没有腐朽,没有僵硬,连着仪器,静静地睡在重症监护室里,压根儿不像一具过世五个月的尸体。 怎么回事?我可以确定小男孩不是生魂,我曾经细细的观察过,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和他的躯体之间尚有联系,也没有任何束缚他的地域,不符合生魂的特征。那么,他到底是什么呢? 我觉得我正在一步一步逼近结果,答案呼之欲出,可我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支撑脑细胞的运转了。就连所长来了,我也只是迷惘的看看他,木楞楞的。 所长好像摸了摸我的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在玻璃上画了个圈,再然后―― 啊!他进去了!他就这样穿过玻璃进去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像个隐身人一样,自由的在病房里穿梭,看到小男孩像遇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扑进所长的怀里,紧拽他的衣袖,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哭声可谓震天动地,倘若他不是灵体,只怕一栋楼的医生护士甚至保安都要被他给哭来了。 然而,病房内最是人的两个人――惭愧惭愧,我只能确信这两位是人,至于所长,我根本不晓得他是不是人,说他不是人吧,除去一身行云流水、如火纯情的术法,没哪点儿不像人;可说他是人吧,我又总觉得有哪边不对劲儿;因此在他自发暴露真相之前,任何猜测都属直觉臆断,何况我孤陋寡闻在先,没这能力确认他的种族。咳咳,咱把注意力挪回来――那对中年夫妇,继续该哭的哭,该伤心地伤心,对病房内的异状不见不闻,所长和小男孩的存在,对他们而言,等同于空气,无色无味无声无息。 第十三章 什么?没死!(2) - 与妖邂逅 - 冥海 其实,我非常想冲进病房去近距离观察,隔着厚厚的玻璃从一个方格中往里观望,委实无法平复我的焦虑。可是我既没有所长那般手到擒来的隐身术,身上也没带着百解手制的隐身符,倘若推门进去,我要如何解释我和小男孩的相识?我和他之间,怎么说也横亘着十一或十二年的年龄差,而且这无论是十一还是十二,都是的十分的尴尬数字,若是这数字小去一半,我扮扮嫩把自己降级成照顾过他的校友就可以了;若是这数字再涨五六级,那我索性画个妆踩个高跟鞋,或许还可以充当他的学校老师……然而,事实就算可以通过脑子扭曲也无法把扭曲后的假象在现实中展现出来,而且,更糟糕的是,鄙人不擅扯谎,手边又没有合适的脚本,临时上阵肯定破绽百出。老天,我总不能进去后,实打实的告诉人家我是通过你家小儿的魂魄和他认识的吧?我炅鋆落再傻,也不至于做出这等没心没肺的事儿来,除非我的脑子被驴踢了。 综上,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候在门外,守着一块a4纸大小的玻璃窗朝里干瞪眼,还得时刻注意着甭让里头的父母发现我的站壁角。 病房里,所长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对此等撕心裂肺的哭声恍若未闻,他不紧不慢的抬起小男孩的脸,“啪”的将一颗红色的珠子弹进他的脑门,顷刻间病房里光芒万丈,璀璨夺目,待耀眼的光晕敛去后,小男孩的灵体已经不见了。 我这才看清那颗蕴含着光华的珠子就是鼠怪的内丹,只见它在空中晃悠了两下,随即“嗖”的一声飞入了床上孩子的身体里。 不一会儿,一屋子仪器表上的数据线条便不约而同的波动起来,床上的小人儿,细细的眉毛似乎不易察觉的扭了扭,而这一缕变化丝毫没有逃过紧盯着孩子的父母的眼睛。是要苏醒了吗?他们立刻惊叫着跳了起来:“医生!医生!” 声音里掩不住的惊喜,母亲的泪更是哗哗哗的淌了下来。 我依然站在病房外面,默默的看着,像一尊石化了的塑像,无法从眼前的景象中收回神思。 走廊的另一头隐隐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所长一个箭步从房内蹿出,拉起我就走。 我被所长拽着,糊里糊涂的挪到电梯门前,才突然醒悟过来:“他……他复活了?” 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在不可遏止的颤抖,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这才感觉心跳又回来了。眼睛酸酸的,用力眨了眨,几颗眼泪竟然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我这算是……喜极而泣?嗐,往昔和奇奇、小樱一起,看再悲伤的电视、再虐情的小说都能保持镇定然后给泪流满面的她俩递纸巾的我,居然也会有不知不觉动哭的状况,莫非我比较容易被积极向上的家庭伦理片打动? 所长推着我进了电梯,深深的看我一眼,嘴角缓缓噙起一抹笑容。他一边递面纸给我,一边柔声说:“我可不敢跟阎王老大抢人。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那……那他……”我胡乱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结结巴巴道。 “放心吧。他本来就没死,只是重伤加上惊吓过度,成了植物人,灵魂游离而已。” “什么?没死?”我的惊呼在逼仄的电梯里震荡。 须臾间,喜悦、惊诧、担忧、激动、释然……纷纷扰扰,一齐涌上我的喉头,五味杂陈。 原来,没死。 没死啊。 我始终揪紧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紧接着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所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眼前翻滚过先前他胸有成竹的模样,顷刻了然:他早就知道了,就是不告诉我!难怪一直笃笃定定的,百解一定也明白,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我气不打一处来,忘了他是我老板,对着他就斥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白伤了那么久的心!” 所长斜睨了我一眼,脸上笑容不减:“我有说过他死了吗?” 我满心的怨气被堵了个正着,吐不出咽不下,憋屈的瞪着他。 嘴巴张了又张,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的确,所长从未说过他已经死了,百解也没有表示过他死了,而小男孩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自己已经死亡的意识。 是我,只有我,自发的先入为主的认定,那是个死魂,于是扼腕慨叹,叹完了发现人没死,于是又怨怪起来。 然而,所长大人,你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我误解了,也不来点拨点拨,放任我把哀伤继续无限的放大下去,自己在旁边凉凉的看,还说什么亲自指导呢,连我的错误都不肯为我纠正一下!伸手拉我一把有那么难嘛,不过就是张张嘴一句话的事儿。这都不肯! 我鼓着腮帮子不悦的瞪着他。 他看我一眼,转头不语。不到一秒,又回头看我,嘴角的笑意终于蔓延到眼睛里:“瞧你这模样,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我扁扁嘴,顺驴下坡摆出分外憋屈的表情。 他用指尖轻触我的鼻尖:“闪闪,自己有想法固然很好,但不能妄自猜测,遵从事实,有凭有据,不想当然。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可记住了?” 一席话说得我怔住,我从未料过嬉皮笑脸的所长会说出这样一番极富哲理的谆谆教导来,意外之余却又佩服他的目光如炬,我的缺点在他面前宛若被剥了壳的花生,红衣白肉的暴露在空气中,连藏着掖着的机会都没有。 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的错误,记忆会尤其深刻,这大概就是他不曾告知我的原因吧。 我乖乖的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他的手指却并不移开,继续轻敲着我的鼻子:“以后周六下午,你不必上班了。”我闻言大喜,就像有一个小人在我的心头快乐的跳起了舞,谁知刚摆好开场pose,所长就把舞台拆了,“改为入职培训,给你补充点专业知识,由我亲授。” 我的笑容尚未前进到笑肌,就被迫靡然消散。 我近看着眼前如胡葱般纤长骨干的手指,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出出气。 第十四章 我们是营利组织(1) - 与妖邂逅 - 冥海 “哎,乐枫。” 我瞄瞄把自己埋在报纸后面的所长,一面“咔嘣咔嘣”的剥花生吃,一面用手肘搡搡旁边的乐枫。 他正在看书,见我推他,迷茫的抬起头“啊”了一声。 “生魂你看不见,那不死不活的那种,你能看见吗?” “不死不活?”他合上书,往我这里靠了靠。 我郁闷的又回头瞅了所长一眼,心里暗自郁结:直到事件终了,他也没有告诉我像小男孩那种类型的魂魄到底是什么,显然既不是生魂也不是死魂。 话说自从进入了楚河汉界以后,我就越发的觉得自己孤陋寡闻,正应了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除却巫山不是云”。 尤其是前些日子和算命的交接事务所的历年文档,一路整理一路卡壳,遇到无数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不认识的名词术语,甭提有多郁闷了。亏我在校时还经常被朋友们夸为“小百科”,现今居然成了他们眼中的无知小儿,对他们口中必备的常识一无所知。 哎,我在心里长叹:想我堂堂一个本科大学生,居然会和“蒙昧”两个字扯上关系,内心深处多少有点儿不平衡。 可是,谁叫自己真的不懂呢? 于是,本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精神,像我这种积极要求上进的好孩子,就要想方设法把不明白变成明白,把一窍不通变成博闻广识,不过我就算下定了主意虚心求教,也没有打算主动求教到所长那里去,因为他一定会借机挖苦我的,对此我深信不疑。所以,有问题,不若咨询乐枫好宝宝,老实又厚道,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既不会忽悠你也不会逞口舌之利,还不用咨询费,多好的免费资源。 于是,我用白的不能再白的白话追问免费资源道:“厄,就是人还没死,但是魂魄已经脱离**,可是不是生魂――”我努力回忆了一下,确信自己没有看到它有任何与**相连的线索。 “哦,你说游魂啊。”好脾气的乐枫接过话头,摇摇脑袋,“没在阎王那报过道的,我都看不见。游魂、生魂类的事件大多是由百解出面解决的。” “哦。”提起百解,我眼前就不由自主的浮起一张妖美的容颜,完美的脸型、完美的肌肤、完美的耳鼻唇眉,唯一的遗憾就是看不到他的瞳仁,无法想象这样的一张脸该配上怎样的一双眼才相得益彰。 据说,人有六感,若是失去了一种,剩余的五种就会得到加强,近似于弥补,反应到百解身上,就突出体现在第六感。他的第六感简直超越了人类的范畴,360度无死角,既不存在视角的局限,也不用担心视力不够好看不清楚,很多时候比我们有眼睛的看到的物事还要真实。鉴于此,我私下以为其可以媲美《圣斗士星矢》里头的沙加,因为用的是心眼,所以永远不会被假象蒙蔽。 “生魂与**间必定存在联系,因为生魂是将死之人在弥留之际产生的;而游魂,是由于不可抗力等特殊原因造成的暂时性的灵、肉脱离,脱离时、脱离后**仍能自发新陈代谢,只要保证有足够生存所需养分的供给就可以了,除非人为的放弃**生命。” 乐枫尽可能言简意赅的向我解释,我边听边把内容往小男孩的身上套,思维忽的停滞在“植物人”三个字上。 那天医院里所发生的状况,从纯医学的角度来说就是一场奇迹,一场植物人小男孩苏醒的奇迹。 植物人,就是被判定为脑死亡、丧失意识活动的患者。 而脑死亡,我脑中灵光一闪,莫非脑死亡就是因为灵魂脱离了**? 医学上不认可人有魂魄一说,但对于我们这些三天两头和魂魄打交道的人来说,却是很好理解。深度昏迷的无意识状态……**仍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通过仪器提供营养维持……每一条都符合游魂的定义,难道植物人其实就是魂魄离体造成的? 我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乐枫点头回应:“嗯,虽然不全是游魂的缘故,但**不离十。” 我顿时神情振奋,击掌道:“咿,那岂不是好救了!” 我记得鼠怪说到过“返魂术”,也说到过“并不算太困难”,那么,只要寻找到对应植物人的游魂,再施以返魂术不就能让其苏醒了? 我心里的小人儿立刻跳起了舞,左扭扭右扭扭,无比欢畅,你瞧:一大医学难题就这样解决了呀? 只是,如此显而易见的法子,怎么就没有人想过呢?我自认为自己没有多么伟大,也深知自己的推理能力不算强,但同时又觉得事实如此昭然若揭,明晰得都不允许我患上突发性智障。那么,敢情这是个思维盲点?然后被我误打误撞的堪破了?啊呀,那我真是交上八辈子的狗屎运了! “你想得倒容易。” 就在我美美的幻想我带着这个浅显易懂的治疗方案站在医界之巅接受台下白大褂们的膜拜、接受千千万万被治愈的植物人和他们的家属感激涕零的时候,所长淡淡六个字毁灭了我的yy,我刚扔进嘴里的花生米一个猝不及防被我囫囵吞了下去,敏锐的感觉到我弱小的喉道被拽拽的花生米蹬了两脚。 所长合拢了报纸,折好,放到桌角,然后才朝着我一盆冷水瓢泼而下,“你准备上哪里去找游魂?天地间如此广阔,寻找某一个人的灵魂,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是会待在出事地点或者以前常去的地方吗?” “又不是地缚灵。”所长嘴角抽了两下,抽出一个苦吟吟的嘲弄,“就拿小男孩来说,你见过他被地域限制么?” 厄,是哦。我很轻松的就把小男孩带来带去,而地缚灵是无法离开某一个空间的。 乐枫颔首补充道:“灵魂只有经受过强力的冲击、承受不住了才会被震出躯壳成为游魂,所以这种魂多半失忆,或者残缺不全,哪里还会记得自己曾经重要的地方?更何况,就算找到了也不是每一个都能够成功返魂的。” 第十四章 我们是营利组织(2) - 与妖邂逅 - 冥海 “切,她连怎么返魂都不懂呐!”所长摇摇头再度鄙视我,“你以为妖怪的内丹那么好得的?那可是他们视若性命的东西。” “不是有返魂术吗?”我死鸭子嘴硬的咕哝。 这回不光是所长,连乐枫都苦笑起来:“闪闪,返魂其实就是把被切断的灵魂和**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所以,返魂术虽然不难施展,但要消耗大量灵力,实际上是通过折损施术者的修为来给灵魂架桥,就算是夏老大亲自上阵,三个返魂术下来也够他躺上半年将养了。” 我愕然。 满腔热情登时化为万般沮丧。 原来,是这样伤身的法术。 怪不得所长非要逮到鼠怪逼内丹,也不肯用返魂术早日将小男孩治愈。情感在我心里如此叫嚣,虽然理智还在提醒我,所长那样安排是对的,若是凡事都用伤身的法子处理,他一早就被榨成人干了。何况他和小男孩并无亲友关系,我那样要求他无私奉献,实在是一种不合适的强求。只是我心里仍然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些殊遇,就像供电局的员工可以免费用电、水厂的可以便宜用水,我既然在他手下干活,理应受到点旁人没有的优待。当时,我觉得我这想法十分寻常并无不妥,直到若干年后回头来看,才发现,原来那时候我就已经对他上了心,所以才希望他能对自己特别一点。 我垂头丧气的听所长漫声道:“闪闪,我们事务所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保护神,妄论救世主。” 他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辩的威仪。 我顿了顿,问道:“那,楚河汉界到底算个怎样的机构?所长你怎么会想到开这样一个事务所呢?” 所长用古怪的眼神注视了我一遭,忽而笑起来,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看得我一时竟怔了。 他柔声笑言:“闪闪,如果我说我是在为了各界和谐并存而奋斗一生,你信不信?” 我从他的笑容中努力爬出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摇头。 他耸耸肩,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我:“你怎么自相矛盾!先前的口气明明有把事务所推向崇高境界的企图。” “哦,我假想了一下,立刻觉得形象不匹配。”我摇头晃脑的说,觉得自己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所长都敢招惹。 他闻言哈哈大笑,我原本是挺严肃的样子,但看他笑得畅快,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所长的人其实还是蛮好的,除了懒散了一点,嘴巴损了一点,皮笑肉不笑了一点,阴险了一点,睚眦必报了一点,其他没什么不好。 厄,我这是在说他好吗? 我默默地揉了揉一鼓一鼓的太阳穴,继续听所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淡淡道:“非常协会和猎奇是独一无二的正规机构,总会设在大不列颠,各国再依据各自风俗设立分会。除了协会和猎奇外,多的就是各地非正式的民间自设组织了。我们所就是这些自设组织之一,地辖平江,经营性的同时也协助分会事务。现在,几乎每个大都市里都有类似的组织,像古董杂货店,钟商市的异味古董咖啡店(藤萍《中华异想集》),相叶市的长缨保险公司(萧如瑟《妖言惑众》),还有立新市有只地狼在当地头蛇(可蕊《都市妖奇谈》)……总之,不管工作内容怎样,我们这种自设组织,都是营利性质的。” 所长说完瞟了我一眼,眼风里带着狡黠的奸诈,“所以啊,闪闪,这桩离魂案的费用,我会从你的薪水里扣,当然,考虑到你是我们所的员工,给你点儿优惠,成本价好了。”他朝我扬了扬五根手指。 我兢兢战战的问:“五百?” 他嘁了一声,不屑一顾的样子。 “是五万吧。”乐枫了然的告诉我,“所长一根指头就是一万,低于一万的,他不伸手。” 我蓦然瞪大了眼睛:什么?五万?抢钱吗?这是漫天要价呀! “我才说了呀,我们是营利性质的,而且降妖除魔的成本很高的,你别小看我们这间貌似简陋的办公室,里头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就连算命的用来画符的黄纸也是最高级的材质,请了九九八十一位高僧念过经的。” 我无言以对,若是每桩事件都要如此花费,能有多少人承受的起?难怪事务所门可罗雀,也依旧可以持续经营。端的是坑钱啊!说它是黑店还差不多,我先前怎么会把它和崇高放在一起呢?谬误啊,天大的谬误! 身旁的乐枫似乎感受到了我错觉后的悲凉,好心宽慰道:“唔,闪闪,其实没你想的那样不堪啦,所长是看人要价的,有钱人天价,穷人嘛――” “至于浪漫而伟大的拯救地球主义,”所长忽然出声打断了乐枫的解释,他的目光平平的望向前方,好像在追逐遥远的未来,有一种风尽云起的了然与通透,他清咳了两声,语调幽幽,“闪闪,这世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不幸,每分每秒,都有人死亡有人哭泣有人凄惨有人痛苦,即使我们有心,也不可能帮到每一个人。何况谁也不是盖世英雄,更没有必要去当什么盖世英雄,靠寥寥几个人拯救数以亿计的人,那不是现实,是电视剧。人,必须自救,如果自己放弃了自己,旁人花再多力气也挽回不了。所以,对于每一个向事务所求援的人,尽力的伸手拉一把,如此,就不必枉悲伤了。” 我觉得今天所长的角色转换甚快,时而玩笑时而正经,时而明快时而沉重,许多的信息涌进我的脑子里尚来不及消化,所长已经用最后一句话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我再强调一遍,我们是营利组织。好了,下班吧。” 那轻快地语气就像是在说:“众爱卿,户部记得收银,朕乏了,你们赶紧跪安吧。” 于是,我们依言退朝。 ― 第二篇 完― 第一章 群殴 - 与妖邂逅 - 冥海 11月12日。 光棍节后的第二天。 我去上班。 和往常一样推开事务所的大门,然后―― 我就恍惚了。 我好像,走错了门。 这是我日渐熟悉的那个明亮暖和的办公室吗? 退后两步看门板,“楚河汉界”四个字一如既往张牙舞爪的扒在门上。 是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大门没错。 我复踏入门内,这回总算确信自己没有走错了。 因为我在一屋子的男男女女中,准确的捕捉到了三张熟悉的面孔:所长、乐枫,还有百解。 可是,这屋子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亮如白昼。 是的,如白昼。 要不是天花板在发光,我相信这里现在一定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原本正对大门、阳光普照的落地玻璃墙被钢板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一丝光也不透。四周的墙壁一溜的覆盖上了整块整块的钢板,紧密无间,再看不到半点粉白。就连地面都铺了一层钢板,强迫大理石的地砖退居二线。我觉得,我仿佛来到了一个钢板的世界。 “闪闪,快关门!”所长急唤道。 我立刻条件反射,在第一时间执行命令,“砰”把门砸上了。刹那间,心里忽的飘过一股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无意识的把什么东西关在了外面。 关上门我才发现,居然连门背后都贴着平滑的钢板,门框上更是粘了满满一圈黄符,门一碰上,黄符便紧紧地扒上墙壁,瞬间将门和墙连接成一个严丝合缝的整体。我环视这个四面八方都用钢板包裹起来的房间,觉得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了。 再看屋内。 所长的专用长塌居然被丢到了角落里,沙发、茶几甚至连百解的宝贝书橱都不见了踪影,办公桌被挪到了房间正中,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黑丝绒下,丝绒上悬浮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球,宛若在漆黑的宇宙中旋转的月球。当然,月球表面显然不若水晶球这般光洁平滑,而且借来的阳光也没有如此剔透。 我移开视线,环顾将好不容易宽敞起来的办公室又填满的一屋子人。 算命的凭东而立,背对着淹没在钢板后面的内室,全神贯注的照看着他的水晶球。其他人则均以水晶球为中心,或蹲或站或坐。 所长就站在百解身后,难得的聚精会神,似乎是在关注着屋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的左手边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乍一见,我就觉得眼睛被深深的刺痛了,满目桃红柳绿,定定睛,方看清赤红的是男子,似火烧云一样的红衣红发,手中还摇着一把火红的羽扇,似是要誓将红色进行到底。好在快入冬了,天气渐寒,看着热烈烈的火红,心中并不觉得讨厌。但若是换做夏季,只怕浑身上下都要燥热的难受。而那绿,同样绿的彻底,傍在如此夺目的红色旁,亦不减分毫绿意。深绿的抹胸、草绿的儒裙、淡绿的披纱,古典的仕女装扮,宛若三月里迎风招展的柳条,翠色妖娆。 外面是冷风凛冽,面前的红男绿女却是春意正浓。我暗自寻思,幸好这姑娘还没有变态到弄一头绿发,不然盘上这么一个娃娃髻,与其说是含苞小苗,不如说是顶了个绿草帽。应该没有人会恁的不解世事到戴着绿帽子到处跑吧? 所长的右边立着一位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太太,衣着简朴,拄了一根拐杖,左小臂上还挂着一只精巧的小竹篮,可惜盖着白布,不知道里头放的什么。 众所周知,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而盯着一个长辈拼命看,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故而我没有再瞧她,很快将目光转了个向。 乐枫正蹲在所长对面,慢条斯理的给右臂卷着袖子,隐隐可以看到他紧握的右拳上若隐若现的金色结印。 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神情淡漠的绝色女子。一眼望去,竟似满眼光华,反倒看不清了面容,只觉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似傲然盛开在最接近天宇的昆仑山尖的冰莲,又似刀尖上冷冷的流光,极艳中透出一股傲然之气。 素衣如水,缟衿若云。她静静的坐在扶手椅上,水眸低垂,一动不动,任由一头淡蓝色的长发如雪瀑般垂下,在地上蜿蜒出脉脉月光,静静流淌。 我已经在看到她的刹那间掉入她营造出的纯白世界,一时竟忘了自己在哪里要干什么,只是怔怔的,怔怔的望着她绝美的面容,无法移开视线。 这世上,竟真的有如此美貌绝伦的女子!我毫不怀疑的相信,她若是展颜一笑,必能倾国倾城。心里不由叹息:幸好,她不是人,否则不知要引得多少凡夫俗子为之疯狂,就算为她开启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也觉得并非痴人说梦。 幸好,妖怪们并不那样看重容貌。以貌取人,在他们看来亦是种很可笑的行为。大约是因着他们多会变化,想要英俊美貌,幻一个便是,于是,六族之中,真真会用外表来评价别人的,就只有无法幻形的人类而已。 我穿堂而过,一声不吭的蹭到原本应该是玻璃墙的钢板前挑了个位置站定,再傻我也知道屋子里这些除了我都不是寻常人。 他们分明都瞧见了我,但谁也没有出声,谁也没有动弹,屋子里除了我方才的脚步声,安静得仿佛无人之境。 我望着大家纷纷沉着的脸,统统蓄势待发的神色,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面对这一群各怀绝技的能人异士,还有谁能让他们如此防备。 “闪闪,你来的正好。”所长打破了沉寂,朝我招招手,“拿着这个,过会儿我叫你贴哪你就贴哪,手脚要快!”说完递给我两张黄符。 “哦。”我一头雾水的应下,接过两张黄纸黑字的鬼画符。瞧这样貌品相,估计又是百解的杰作,算来我也见过算命的笔下不少种类的符了,像隐身符、八卦符、定身符等等,但面前这两张上的图案却陌生得很。我忍不住抬眼问道,“这是什么符?” “算命的画的强力雷击符。” 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雷击符啊,还是强力的。 “那个,所长,这是要干嘛?” “回头再解释。”所长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百解触碰水晶球的手上。 “来了。”百解沉声道。 我的心脏立刻像是被人捏了一把,浑身一僵,肌肉蓦地收缩。虽然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来了”是什么来了,但显然能让这一屋子人都全神戒备的,必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我觉得捏着黄符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渍,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屏息凝神,做好准备。 天花板上率先传来声响。 百解的手刚伸出,所长已经遥指一处疾呼:“不死鸟!” 红发男子应声举起羽扇,对着天花板就是一顿猛劈,那“嚯嚯”的架势,周身释放出的怒意,无一不在对众宣告:不把对手放倒,老子誓不为人! 给他配以上台词的时候,我眨巴了两下眼睛,寻思着他本就不是人,放不倒目标也没关系。而且,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断定他完不成宣告,因为尽管场面隆重,但杀气全无,在我看来,犹不及前些日子在天祥大厦顶上那个道行甚浅的小鼠怪来得可怕,他这副声势浩然的模样,不似对敌,倒像是泄愤。 “轰!轰!”火光凭空炸起,火舌肆虐的在天花板上卷了一遭,方才意犹未尽的褪去。 “啊!”轰然声中,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惊呼。 不过环视四周,大家的视线依然集中在百解细长白嫩的手指上。 此刻,这根手指,正指着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大门。 距离门口最近的,就是那位提着小篮子颤颤巍巍立着的老太太。只见她的手在白色的盖布上一拂而过,随即抹上大门,未及我看清她手中究竟,但听得“叮叮叮”一串清音,加了钢板的大门上已经深深的扎入了十几把大小形状各异的薄刃、剪子、钢钎,还有尖刀。眨眼的功夫,大门就成了利刃的陈列架。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手法?快得几乎看不见,她那麻利的动作,哪里像一个头发花白、年过六旬的老太太? 百解的手指,丝毫没有给我的眼睛喘息的机会。 顺着他向下点出的食指,我讶然看到地面在微微的拱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板而出。 “小悲!” 随着所长一声令下,乐枫“嘿嘿”笑着一拳重重击下,覆了钢板的地面顿时塌陷,凹出一个圆形的坑。 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天合不拢。我第一次知道老实巴交的好好先生乐枫,竟然会狞笑;第一次知道阳光友善如邻家大男孩一般和气的乐枫,居然有这么刚猛的拳法。这拳,若是对着谁的脸,莫说正中,就是擦过,也一定能给他来个彻底的面部五官重造。 然而,不及细看那个被乐枫一拳砸出来的坑,百解的手指已经倏然转向了我身后原本属于落地玻璃墙的地方。 “闪闪,十字贴!” 我闻言毫不犹豫的把两道雷击符交错拍上钢板,“轰隆隆”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霹雳般击下,我只觉整栋楼都抖了抖,隐约还嗅到一股子焦糊味儿。我心惊胆战的四处打量,神啊,可别雷焦了办公室,这里面的东西,可啥都是宝贝。 所长靠近我,小声的宽慰道:“放心,我这办公室可以抗天雷紫电九级飓风十级地震,就凭这样一道雷击,坏不了。” 他的话中自豪之意沛然,而话音未落,对面的美女忽然头也不回的抬起胳膊,出手如风,一道冰刃瞬间凝出,“噗”的钉入她身后的钢板,墙面立时冻上一层厚冰。 恍惚中,我好像听到墙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 第二章 登堂入室 - 与妖邂逅 - 冥海 哇塞!今天大开眼界啊! 头顶上刚放完火,十几把刀子就刺入了墙,紧接着钢板被打出一个坑,办公室遭了雷击还在颤巍巍的,现在一堵墙又冻上了。 短短十几分钟,我的眼睛已经瞪得发酸,嘴巴闭了又张、张了又闭,觉得再发生任何稀奇事都不为过。 可是,百解的手,却在此刻缩回了袖子里,他放开了水晶球。 咦,就这样完了吗?对方逃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神情中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疑窦。 就在这时,百解忽道一声“不好”,仓惶间连退两步,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地下激射而出,霎时贯穿了办公桌,击碎了水晶球,仍去势不减,直没入天花板内,入板三寸,尾羽尚在震颤,足见其劲道之大。 “哎哟,可算是进来了,累死老夫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大家的视线先是跟着羽箭飞向天花板,然后就循着声音投向了地面的箭洞。 只见一簇凌乱的银发一马当先的露了出来,接着是小小的脑袋,圆滚滚的身子。 哦,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身子还没有露出来,只是他用力扒着坑外努力向外挤的滑稽模样,明确的告诉了我,他的身子一定比他的脑袋更圆。 众人皆目不转睛的瞪着他,表情各不相同,但在不怀好意的目光之下都表露着同一个意思:你这个丧门星! “小夏,我和碧碧先告辞啦。”红发男子搂着怀中绿油油的姑娘抢先向所长辞行,他边说边摇摇扇子,两人就在一蓬火光中消失了。 门口的老太太冷哼一声,径自开门走了出去。 蹲在地上的乐枫见状,迅速跳起身,掸掸衣裤,揽上百解,快步向外走:“老大,我和阿解去出外勤。” 一转眼,只见绝色美女朝所长淡淡的点了点头,水袖一舞,也不见了。 一屋子的人顷刻间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我和所长,默默的看着一个矮小的老头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哼哧哼哧的从箭坑里爬出来。 我从震惊中回神,顷刻间了悟他们方才的神色为何恁的古怪,他们已经用行动充分解释了那层含义: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惜由于我见识浅陋的缘故,木愣在原地错过了撤退的最好时机,只能和无法逃跑的所长一起被迫直面惨淡的人生。 从地下钻出来的老头儿头发蓬蓬炸开,多半是雷击的贡献,让他宛如顶了一个鸟巢在头上,又像是油炸的过期发霉的方便面,除了垃圾桶别无去处。他脸上的皱纹里残留着冰屑子,铁定是那位冰山美女信手一刀的功劳,胡子也焦蜷了一半,我琢磨着像火烧云的晚期作品。他的左眼青黑一块,估计是被金刚印打的,偏偏右眼没事,两厢辉映不由得让我联想到那只同样左眼带了一圈黑轮的家有贱狗。老头儿的手上胡乱裹着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布带,上面隐隐透着斑斑血迹,只怕是被刀剪给戳的。绣满了圆月、新月、蛾眉月、下弦月的白色长袍,尽管说不上褴褛,但沾满了墙粉、钢末、灰尘,狼狈不堪。 他拽了拽皱巴巴的衣服,从怀里掏出两只簇新的鞋子套上。我这才发现他原来一直光着脚丫。只是这鞋穿上以后,从上到下,一新一破,一净一脏,对比鲜明,让人觉得那双鞋子要是会哭早该哭了,哭自己找错了主子,浑身上下就它是完好的。 我暗自思量:这就是让一屋子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们抛弃了单挑选择八对一群殴的对象?怎么看都不像是特别凶恶厉害的样子啊! 罢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家能安然躲过方才的狂轰滥炸,就已经很厉害了。 第三章 月老来袭 - 与妖邂逅 - 冥海 就在我仔细打量来者的当口,钢板如同烈日下的雪糕,迅速融化成液体钻入地缝不见了。阳光再度普照进来,更凸显出屋内的狼籍。 所长瞧了瞧千疮百孔的办公室,嘴角抽了抽,终于伸手去扭内室的门把:“都进来吧。” 内室其实比外间办公室要大,由一座落地屏风隔成两半。 我们进的这一半,被临时布置成一个小型会客厅,沙发、茶几和书橱原来都搬进了这里。 我瞅瞅老头安之若素的神情,心知他铁定不是第一次进这内室了。再看看他镇定自若的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块帕子有条不紊的擦脸,就忍不住猜测,保不准他上次、上上次、甚至更久远之前的每一次,都是经受了非人的摧残以后才来到这里的。 所长屁股刚一挨上沙发,就开始笑起来。 所长常常在笑,微笑、轻笑、嘻笑、大笑……我怀疑他一天24小时除了睡觉时候可能一直是眉眼弯弯的,不,说不定连睡觉的时候都翘着嘴角。可是,此刻的笑,落在我眼里,却和以往的有些不同,我盯着他的笑思索,是哪里不同呢?我有些恍惚,想起平日里他对我的笑,那笑不见得有多特别,不过多少沾染了点情绪,或是狡黠或是着恼或是温和或是轻松,不像这一次――我突然明白是哪里不同了。他这会儿的笑空落落的,就像商场柜台后面的营业员,在生意上门时礼貌展露的职业笑容,没有温度没有意味,客客气气的,笑意进不到眼睛里,仿佛只是戴了一张笑眯眯的面具。 “不知姻缘司的张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敬请谅解长老百忙之中拨冗前来真是令鄙所柴门有庆蓬荜生辉不胜荣幸……”所长口若悬河,像念经一样平仄无奇、毫无标点的吐出一长串客套话来,不知道是假恭维还是真讥诮。 “哪里哪里……”被称作“张长老”的老头儿一边唯唯诺诺,一边拿帕子猛擦脑门上层层沁出的虚汗,显见得一副心虚模样。 我在心里诧异:这就是先前我们群起而攻之尚不能阻止其入侵的人物?虽然长老这官儿听起来倒是挺大的,但他现在为何一腔小媳妇样儿?还有,姻缘司……姻缘司……我在心里念叨了两遍,老天,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月老吧?!也就是说,我们刚才是把月老狠揍了一顿?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明白,一个月老,本应当是众星捧月被谄媚讨好的红人儿,怎会与诸多众生结下恁大的梁子! 只听老儿“嘿嘿”干笑了两声,腆着脸道:“小夏啊,今年又要拜托你啦!”眼见所长的双眸越来越弯,他赶紧又补充了句,“明年一定……” 所长哼哼两声打断了他:“明明复明年,明年何其多!只是不知张长老大人口中所谓明年确是何年?” 老儿面上窘迫,连声保证:“今年一定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所长长叹一声,摇头道:“张长老,如果保证就有用的话,还要天谴干嘛?都是些陈年旧词。” 老儿讪讪的笑:“咳咳,我们也需要时间嘛,呵呵,需要点时间的。” 所长不复赘述,转而问道:“那今年是何委托?” 老儿望了一眼我,我顺势望向所长。尽管心中好奇,但仍非常希望能够趁机脱身,如老儿及我所愿一般置身事外,毕竟他的委托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可惜所长淡淡道:“她是我秘书,张长老但说无妨。” 我心下骇然,所长啊,我什么时候从端茶倒水打印复印传话的打杂工,一步晋升为你的秘书了?虽然在上月末的离魂案中,我首次登场发挥。唔,据说有人喜欢把第一次泡温泉叫做“处女泡”,管自己第一次喝醉酒叫“处女醉”,甚至将自己头一回游泳称为“处女游”……照此逻辑分析,我那第一份外勤工作,也可以和纯洁而处女扯上关系。当然,这有点跑题了,话说回来,就算有了工作经历,也不等于我每逢事件都得参与啊!因此,所长你这么说,根本就是要把我拖下水! 我这厢暗自内牛,他那厢气定神闲:“闪闪,这位是姻缘司的张果果张长老。” 哎,大势已去,我在心里长叹一声,心知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既然拒绝没有用,那就早早放弃抵抗顺水推舟了吧。 我向来适应能力很强,也颇看得开,一旦接受了现实,就会马上把脑子转回来。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我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张果果张长老身上。 张果果。 我立马又联想到著名的八仙之一:张果老。人家名声斐然,想不知道都难。咿,活生生的张果老我没见过,但若是真如画像上那样仙风道骨、衣袂飘然,那这两位的形象―― 我自动在脑海里给张果果同志理顺了头发、清洁了手脸、换上了新衣,和他的新鞋相配的新衣,但仍然觉得,相去甚远,后者于前者简直望尘莫及。 面前这位张果果同志,长得实在太富有喜感,长宽高可以四舍五入成近似,倒是和果果这个名字蛮般配的,一样的圆溜讨喜。 圆果果的张果果大人坐在我对面,清了清嗓子,期期艾艾的小声说道:“昨晚喝醉了酒,错把姻缘簿当引火纸烧了……” 什么? 姻缘簿烧了! 有没有搞错? 月老把姻缘簿当引火纸烧了? 我心中的惊诧难以形容,像是听闻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您能想象么?身为掌管爱情的月老,居然把自己的吃饭家伙给烧成了灰。老天,这是什么姻缘司?怎的如此糊涂!我不禁要质疑把毕生重要的姻缘交置于他们的安全性了。 所长躬身抚额,再抬首时已换上满面笑容:“张长老,您可还记得近年来贵司对本所的委托?” “这个……小神年纪大了,年纪大了,呵呵。”张果果干巴巴的笑。 “哦――”所长拖长了音调,“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在下就替您回忆回忆。”他边说边使唤我,“闪闪,去把书橱底层二号柜第三阶上的124号文件夹取来。” 124……124……我的眼睛飞快的在一排排数字间游走,寻寻觅觅,思思慕慕,终于―― 有了!124!要你死! 这数字真应景。 我捧出文件夹,走回所长身边坐下。 “给张长老念念。” “是。” 第四章 绵延不绝的光辉历史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不念不知道,一念吓一跳。 姻缘司的委托史真是光辉啊! 几乎每一位我认识或者尚未认识的和所长打过交道的人才们都曾为其奔波过。我可以肯定,先前联手群殴这个老头子的八个人一定也包含其中,而且,我现在可以理解,深刻的理解,为什么大家看他如看扫把星一般了,他每次带来的,都是比扫把星还要扫把星的倒霉活儿。 2010年,也就是去年。光棍节当日,姻缘司全体放假集体狂欢,混乱中搅乱了红绳,更将数十条红绳纠缠在了一起。几十个月老围着一团乱麻似的红绳不眠不休的奋战了一宿,总算只剩下两条错绑的尚未解开。大家再接再厉,可惜啊,这个结不知是怎么缠出来的,约莫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它不是普通的红线,而是姻缘司象征了爱情的红线,而爱情,众所周知,必定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所以,即便是无意识的自我纠结,也注定要歪打正着,比月老们平时打的任何结都紧,整个儿成为一个死的不能再死的死结。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死结耗去了整个姻缘司一日的光阴,终于,在12日傍晚,大家受不了了。绝对再对着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结,再对下去,眼睛都要瞎了,精神都要崩溃了。月老的红绳啊!为什么如此坚韧无比?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利器可以斩断它,那该有多好啊!既然解不开,那就只剩唯一的办法了。让红绳两端的男女反目成仇或是移情别恋,红绳就会自动断裂。当然,这法子越快施展越好,否则日久生情,就算是不相干的两人,等两根红绳彻底化为一根,也会如红绳一般如胶似漆、再难分解。这是大错啊,可是要遭天谴的,月老们哪敢上报?只能哭丧着脸来求助于事务所,拜托容貌绝美的百解上场当小三。 碍于整个姻缘司潸然泪下,凄惨的哭诉哀求、软磨硬曾、威逼利诱,百解总算是硬着头皮上场了。谁知,事态的发展大大的出乎众人所料。百解扮成家世好人品好样貌好才干好的完美多金才俊,直奔女方而去。不料女方对他不屑一顾,反倒是男方对百解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痴情,自此彻底坠入爱河,任谁也捞不起来。于是,系错的红绳顺应而解,可百解为了摆脱那个据说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另一半灵魂的男子,倒是大大的费了一番折腾。再加上月老们深入骨髓的八卦品性、陋习难改,面貌妖冶的百解便在他们的一传十十传百之下,一时间声名大噪,在非人界中创造了一个以短短七天便唤醒一个沉寂了二十七年的觉醒gay的不灭传奇。哎,可怜的白解呀,二十年的清誉就这样被毁了,难怪一向淡然冷漠的他唯独对月老耿耿于怀。 然后,我们看2009年。前年的光棍节,姻缘司同样放假,全司的神人在花园里大摆筵席,酒至半酣之际,不知是哪个脑筋抽了带头用酒浇花。可怜那一院子的玫瑰花呀,被迫受到一群醉鬼们烈酒的洗礼,无一幸免。要知道,平日里,这些每一株上都系着连起红绳的玫瑰,是被如何的悉心照顾、小心呵护的,从未经受过风吹日晒雨淋,从未被虫蚜叮咬,花园里四季如春、恒温恒湿,连浇灌所用之水都是每天清晨从叶子上收集来的露珠,你说它们该何其娇弱?如何能受得了酒精的刺激?酒水没土之际,玫瑰们当即一朵接一朵地须臾委顿,转瞬就奄奄一息了。 你想想,姻缘司里的玫瑰花,岂会是凡花?那是每一段爱情的见证啊,从彼此的爱情中吸取养分而成长,可以说是爱情经营的产物。若是死光了,你很快就会看到成群结队的失恋者。这天下,多的,就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有情人劳燕分飞”了。多年的感情,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不知会有多少痴男怨女为情所困,风流云散。清醒后的月老们面对一院子的残花瑟瑟发抖、诚惶诚恐,张长老更是欲哭无泪,只得三更半夜的跑来敲事务所的门求救。好在所长与梅里山的雪女交好,连夜赶至滇城请来雪女,用冰雪系法术将玫瑰的生命冻结在临界点,然后趁着其新陈代谢降到最低之时再一一用法术化去茎杆叶脉花朵中的酒气。两个人夜以继日的抢救了三天三夜,方才使一院子玫瑰花度过了死光光的危机。饶是如此,也依然在人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波及面甚广。看到这里我稍一回忆,便想起在民政局的朋友当年曾跟我抱怨过怎么年底的离婚率出奇的高,害得他们总是加班加点;至于分手率,就拿我身边的情侣来说,掰掰指头,居然也是出乎意外的情感颠簸季,就算没有落到分手的,亦免不了争执吵闹过一番;现在想来,这些分分合合,莫不竟是姻缘司玫瑰花遭殃的后遗症?天杀的,他们一夜美酒风流,引发多少忧患? 追溯到2008年,昆仑的金翅大鹏黑甜一觉睡醒,遂出来走动走动,在前往凌霄殿探视天帝之前顺路光顾了一下姻缘司,这一光顾,就光顾出问题来了。赶巧不巧,他去的那一日恰逢光棍节,姻缘司一放假自然又要开酒会party。想大鹏同志兀自在昆仑顶上寂寞的沉睡了几百年,一觉醒来好容易有个凑热闹的机会,怎会放过?当即自添碗筷,与一班月老划拳斗酒,结果醉得不省人事,连自己的脸上被同样醉醺醺的月老刻了只王八都不晓得。 凌晨时分,张长老顶着昏昏沉沉的头脑起来解手,路过躺了大鹏的桌子,迷迷糊糊的瞟了一眼,这一瞟,登时让他的酒醒了大半,浑身一个激灵――连尿意都被吓了回去。因为,一只栩栩如生的王八,一只龟壳甲文清晰万分的王八,正挥之不去的阴刻在大鹏的脸上,活灵活现、夺人眼球,想看不清楚都不能够。于是,可怜的张长老惊恐得瞬间石化。人家金翅大鹏,千年孵化千年为鲲千年化鹏再千年方生金翅,是个连天帝老子都不敢怠慢的大人物,如今睡了几百年才出趟远门溜达,谁知当晚在他们小小的姻缘司喝了一趟酒,就成了半边脸刺青的囚徒,还是刻的王八,用胭脂虫染上永不褪色的中国红。天啊,他们怎么会胆大妄为至此?还要不要活了? 一群被吓醒的月老围着宿醉未醒的大鹏兢兢战战的想法子,不料法子还没有想出来,大鹏已经缓缓苏醒。怎么办呢?当他发现自己的脸上被刻了一只大红的王八……他等下好像还要去见天帝……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大鹏揉着惺忪的睡眼――决定了:一不做、二不休!月老们在彼此的眼里纷纷看到了决绝之意。置之死地才能后生啊。不得已下,众人把心一横,操起酒瓶就将刚醒的大鹏再度砸晕了过去。接下来的事,自然是张长老复受全司重托,不得不前来楚河汉界事务所下重金委托。 于是,所里的易容师颜玲珑颜小姐被迫扔下手中的作业千里迢迢的从蜀中苗地赶回,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拎着镜奁去了姻缘司。一个堂堂的顶级易容大师,上上流的行当,来回奔波几千里,居然就是为了化身成下九流的美容整形师,为一只长相粗犷豪迈的大鹏去掉脸上的王八刺青,你说她该多么哀怨!而且有着强烈爱美之心的她,还不能够对面前明显已经落伍的国字脸一字眉蒜头鼻作任何一星半点的美化措施,忍得多么内伤!要知道,作易容作到六界闻名的大师级份上,易容谁易容成啥样向来是她说了算的,可如今却要听一群姻缘司老头儿罗嗦说她刀下的这块鱼肉应该是哪边肥哪边瘦,哪边带皮哪边削骨,多么心有不甘啊! 总之,颜玲珑小姐和姻缘司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2007年…… 第五章 书蠹 - 与妖邂逅 - 冥海 “还要接着念吗?”所长悠悠问道。 张果果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张长老,”所长客客气气的说,“你们姻缘司光棍节就非得全体放假吗?” “那是自然,”张果果回答的干脆利落,但随即就不好意思的堆起满脸的皱纹,“你知道的,我们一年难得有几次休假呀,光棍节聚餐已经衍生成本司的习俗了。” “那聚餐就非得集体开怀畅饮、不醉不休?”我仿佛看到道道黑线七手八脚的爬上了所长的脑门。 对面的张果果不情不愿的搓着手,可怜巴巴的咕哝:“好不容易有点福利啊,我们平日里的工作都是滴酒不能沾的。” 所长闭了闭眼,了然的点点头,转而问道:“张长老,那您觉得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 “专接灵异事件的事务所啊。” “可您的委托,桩桩都算不上灵异事件,全是人为,哦不,是神为。” “厄,呵呵,能者多劳嘛!谁叫小伙子你那么能干呢!”张长老企图以讪笑蒙混过去,“唔,不过说起来,你们这到确实很像……很像……”他搔搔鸟窝似的乱发,翻着眼皮自言自语道,“咦,怎么想不起来了?《银魂》里头的那个店叫什么来着?” 银魂?我脑海里顿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万事屋!” 长老的绿豆眼立刻锃亮,宛如夜空中陡然升起的明星,指着我连呼:“对!对!就是这个,万事屋!” 哈哈,我在心里大笑,真没想到月老一大把年纪了还看动漫,而且看的还是无厘头吐槽搞笑的《银魂》!嘿,对于我这个忠实的漫迷来说,只要是和动漫沾上边,什么问题难得倒我? 然而,我的动漫反射弧在此处却大大的坏了事儿,化夷为险。 “嘿嘿!承蒙您老看得起。”所长从鼻子里发出几声阴阳怪气的笑,眼角的余光扫过来,冷得几乎要把我冻成冰块。 我暗道不好,心里追悔万分。 完了,祸从口出了。 我兢兢战战的坐在旁边,双手握拳置膝,看都不敢看所长,低垂着头,觉得后脑勺上汗流直下。 “闪闪,去把外间碎纸机里的东西抱来。” 我闻言如获大赦,逃也似的窜出了内室。 外间的办公室破烂不堪,书橱旁的墙角立着完好无损的碎纸机。 我扳开碎纸机的盖子,朝里探去,只见里头一点纸屑也没有,更别说是纸片了,反倒有一个银灰色的圆球,静静地躺在里面。 奇怪,怎么没纸?我明明前天还看见所长塞了几张废纸到碎纸机里的,近日也没有谁清过碎纸机啊!厄,其实要说清理的话,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负责清理碎纸机呢,所长交待给我的杂务里也没有这一项。平日里,旦见纸进不见纸出。那纸呢?塞进去被粉碎的纸头都上哪里去了?还有机底这个银灰色的圆球又是什么东西?所长让我带进去的就是这玩意儿吗?难道它能灭纸?能把纸屑进一步分解成肉眼看不见的微粒,然后消散进空气里?如果它也能这样分解塑料就好了,白色污染的问题就好解决了。 我越来越感觉到,自从进入这个无法用人类常识来衡量的诡异事务所以后,自己的想法就益发的超凡脱俗起来,简直到了无视纲常、匪夷所思的地步,尽管很多时候事实证明:没有最意外,只有更意外。因此,猜测再大胆也不会让我觉得有任何不现实的地方,毕竟人类的现实在这里相当于红杏树下的矮墙根,非凡的红杏要过界,矮墙它想拦也拦不住。只是就算我所猜如是,所长把它交给月老使用,岂不是和现况正相反?人家是错烧了记录,需要复原,又不是斩纸除字、片文不留。 唔,先拿进去了再说吧,莫让里头等急了发毛,反正一会儿就知道了。我抛开疑惑,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把圆球捧了出来。球一入手,只觉软软暖暖的触感,好在并不重,很容易就抱了进去。 我小心翼翼的把圆球轻轻的搁在所长面前的茶几上。 所长懒洋洋的伸出手指扣了扣圆球的表面。 忽然,球动了。 球居然自己动了! 既不是左右前后滚动,也不是上下弹跳,而是由内而外,宛如鱼吐泡泡一般,“咕隆”“咕隆”的冒出四截圆鼓鼓的肢干,冒出小小的脑袋,睁开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眼珠灵活的转动着。 我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玩意儿?活的? “这是书蠹。”所长的声音悠悠响起,“就是《尔雅》中提到的衣鱼,本体银灰,以书为食,食墨而黑。” 我未及听完,心头已经泛起一阵恶心:这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黑色圆球,竟然是一头蜷缩起来的大胖虫子! 怪不得触手柔软且有温度有弹性……触手……我忍不住悄悄的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虽然我不怕虫子,但一想到自己刚才那么亲近的用手抱着那么大一只软呼呼的黑虫子,难免胃里有些不舒服,附带着手心里更加不舒服。 我不由得抓起茶几上的纸巾盒,连抽数张,使劲的擦手。 对面的张长老不解的看着我的举动,我尴尬的朝他笑笑:“呵呵,我手汗多,您别介意,别介意。” 眼前的书蠹有着肥硕的算得上九头身的肚子、粗胖短小的四肢,以及圆溜溜、光秃秃的脑袋。 见我一眨不眨的盯着它,它朝我不屑的撇撇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书蠹啊?真没见识。” 说完翻了个白眼,扭头去看所长。 所长慢腾腾的喝了口咖啡,笑嘻嘻的欣赏完我有如吞下了一只金头苍蝇的的表情,方才慢吞吞的对书蠹说:“给你个美差。”他指指张长老,“他们家招待你去吃下午茶,吃不完可以打包回来。” 书蠹的小眼睛顿时精亮,像小偷看到价值连城的珠宝,像饿殍看到满桌的山珍海味,像武痴看到绝世的武功秘籍,殊途同归的将“**”两个字表露无遗。 书蠹骨碌碌的滚动着黑亮的小眼睛,把张长老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细细的扫描了一遍,那目光,简直就像是在考量案板上的鱼肉,到底该从哪里下刀最合适。 他看够了才谨慎作答,并不急着应允:“喂,老头儿,要我帮你毁尸灭迹还是翻译古籍?” 张长老煞是担忧的瞧了书蠹一眼,复望向所长,似是怀疑这只肚皮浑圆忒没礼貌的桀骜不驯的肥虫子可以帮上他们的忙。 所长对他投来的求助目光视若无睹,淡淡道:“纸灰重述。” “什么?纸灰?那么难吃的东西!”书蠹的小脸上表情丰富,先是惊讶,尔后郁闷,继而不舍,接着视死如归的合上眼睛,坚定的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干!不干!” 所长凉凉地说:“可是,你明年的零食全着落在他身上呢。你要是不去,伙食堪忧。” 一听零食两字,书蠹闭着的眼睛立刻弹开了,显见的是个贪吃鬼,他舔舔嘴唇,摸摸浑圆的肚子,不清不愿的踟蹰了片刻,终于小声妥协:“那,谁抱我去?” 所长头也不抬,只从镜片的上方打量我。 我暗道不好。 果然。 他笑得越发灿烂:“闪闪,你陪它走一趟吧。” 第六章 上青天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有一种被拐卖的感觉。 不对,不是拐卖,应该更类似于即将见到某个大人物的状态。 当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单凭触觉和听觉拾级而上的时候,我如是感觉。 小说里头,不都那么写的么?当身为主角的你无意中发现了某个倾天的秘密,或者不小心干扰了、抑或是撞破了某重要配角的大计之后,就会凭空冒出一干武功卓绝、纪律严谨、谦恭有礼的私卫来邀请你去赴他们家主子的约会,这种鸿门宴,往往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商量不得。 然后,为了不让你知道大人物的住址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充分的保持其机密性和神秘性,就必须给你蒙上黑眼罩,塞进马车,接着七拐八绕的驶进某一个院落,再将你由几条大汉挟着丢进某一个密室里,继而才能让你摘下眼罩一睹气度非凡的正主儿。 可惜我的待遇,此刻看来,更坏。 一来正主儿既不算大人物也不气度非凡,二来一路上连代步的马车都没有,更不用说护驾保航、必要时可以替我行走的大汉,而该死的全然不透光的遮眼布却没有被一同省略,导致现下的我只能充当一回盲人,凭借双腿双手一步一步的攀爬天梯。 再者,我怀里还抱着书蠹这个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大累赘。 由于它以书为食,而我又素来喜欢书的很,于是本着爱屋及乌的原理,即使没有太喜欢它,也不曾再觉得它像普通虫子那样恶心,并且我直接将其从“虫”的界定提升到了“妖”的高度,总算是可以坦然抱着它前行了。 呼呼,好累。 小心翼翼的爬了半天阶梯,我已累得气喘吁吁。 胖嘟嘟的书蠹倒是舒舒服服的躺在我怀里,睡的正香甜。 先我几步的张长老鼓励我说:“加油加油,就快到了,已经爬了一半了。” 什么?才一半?! 我直起腰,喘着粗气:“长老,这梯到底有多少阶呀?” “千层梯,自然是有千阶。” 神啊,千阶!我在心里默算,普通大厦平均一层楼一个转弯有二十五到三十阶,一千阶,那就是40层楼啊!老天,四十层楼,用两条腿爬的爬上去!多么恐怖! 长老低声咕哝道:“我也没想到玉面狐狸会把你派来,害我也得跟着你们爬千层梯,累死老身了。” “玉面狐狸?” 长老:“哦,就是你们所长,他还不够狐狸么?当然,这话是不能当他面说的,现世报,免得吃不了兜着走。” 远在几百阶楼梯以下的楚河汉界事务所办公室,所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揉揉鼻子:“奇怪,谁在惦记我呢?” 站在千层梯上,我深表同感的点点头,接着问长老倘若不是凡人的话上天是不是要容易些。 “当然不用啊!使个术飞升一下就行了。” 我心里一个激动:“那我们也――” “不行不行!你没有修为,上天上得太容易,回头会被天雷轰的。这个千层梯已经是我给你找的相对最简单的天路了。” 天雷?我郁闷的闭上了嘴。 那还是乖乖爬天梯吧。 别说天雷,就是一个普通雷下来,我肯定也是外焦里嫩,恰似可以端上桌的一盘烤鸭,喷香扑鼻。 “还好啦,”长老安慰我,“我们姻缘司离下界最近,你若是要到最高的九重天顶的凌霄殿去,不仅要有请帖,还得爬九仟阶呢!” 九仟阶?我的下巴好像掉下来了,嘴里塞进一个鸡蛋绰绰有余。 有了请帖还要爬几千级的天梯?这是他请我去还是我求他让我去呐? 我打定主意,这辈子,绝不上九天,就是大罗神仙来请,也不去!除非他抬了张软榻来载我飞上去。 至于所长为什么要派我来,我深信,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在他情绪恶劣的时候口不择言。 第七章 姻缘司(1) - 与妖邂逅 - 冥海 好不容易爬上阶顶的姻缘司,我已经两腿发颤、肌肉酸痛,都是平日里缺乏锻炼的后果。倘若是奇奇来爬这天梯,铁定爬完了她还活蹦乱跳的可以去跑个八百米。 蒙眼睛的黑布被人摘了下来,骤然的亮堂晃了一下我的眼。 明明是深秋时节,这里却是阳光明媚、暖意融融,既不觉秋风萧索、亦不见落木枯黄,反倒是柳梢绿、花苞红、新叶长、嫩芽爆,暗香浮动、春意正浓。 果然是仙境,四季如春。 我脱下大衣裹住呼呼大睡的书蠹,但见周遭云气缭绕,亭台楼阁无一不是雕梁画栋、飞阁流丹、碧瓦朱檐、琼楼玉宇……一应成语流水一般淌出我的脑海,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脑子里还记着那么多华丽丽的成语,而这些华丽丽的成语在我有生之年竟然还有机会踏足一番真正的用武之地,委实不容易。 然而,除此之外,除了这满园不合时节的春色之外,并不见更多的神迹,身临其境的我只是像回到了春季的古代大宅院,除了古色古香,还是古色古香。 我一边踢腿甩脚的放松肌肉,一边纳闷:这就是神界了?跟小说里描述的仙界福地相差无几呀,本指望着能有点啥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呢…… 我不尽兴的撇撇嘴,眼里的好奇之色逐渐淡去。 张长老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故事里的景致,本就是依照各处原貌写实的,你读过了那么多小说,再看这里,当然不会觉得新鲜。” 依照各处原貌写实?难道那些个作者们均上来参观过?否则他们如何得知―― 长老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我们――哎哟,今儿前厅怎么那么多人?来来,咱们换条路走,你快些。” 我急忙跟上他的脚步,暂且抛开了杂念。 虽说是往后廊绕行,我们仍是遇见了不少梳着双髻的童子、穿着宽袖衣袍飘然而过的神人,而且遇见得越来越频繁,遇见的对象数目也在往越来越多的趋势上发展,导致一路行去张长老都在忙着颔首作揖、礼貌招呼。 我跟在他身后垂首敛目、收声不言。毕竟我眼下一身颇为扎眼的现代装扮,与他们的青衫长袍以及古老的礼节委实不匹配,也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穿着牛仔裤和针织衫去行拱手礼,至于万福我就更弄不清楚具体该怎么道了,我总不能笑哈哈的上去握住人家的抱拳就喊“你好你好!幸会幸会!”吧,于是,思忖了半天,觉得自己还是敛眉顺目、只管走路更好些。 转进一个院落,忽见数十个月老、童子三五成群,闪闪躲躲的掩映在花树间,偷偷的朝我这厢指指点点。起先我还以为他们关注的是我手里难得一见的书蠹。直到“人类”两个字清晰无误的飘进我的耳里,方才晓得,这些窃窃私语竟都是冲着我来的。 猛地想起先前所长让我抱着书蠹去姻缘司走一趟的时候,张长老曾踟蹰了片刻,指着我迟疑道:“这个……她是人类呀?” 难得拽酷的所长懒洋洋的翘起二郎腿:“要么,都去;要么,都不去。 张长老这才倏地缩回手指,呵呵赔笑:“呵呵,那就都去,都去。” 现在想来,姻缘司里的显然都不会是人,约莫可以算是神。 我这个人出现在这里,自然属于异类。 尽管我由于双眼异禀的缘故,自小就习惯了旁人异样目光的包围,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但事隔多年,举手投足又被这么一大票人像观赏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似得围观,难免再度有些不适。遂忍不住快走几步,轻声询问带路的月老:“张长老,他们……” 张长老“啊”了一声才了然的挥挥手道:“姑娘不必理会他们,只是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进我们姻缘司的活生生的人类,他们好奇的紧罢了,没有恶意的。” 我再看,果然大家虽然有些鬼鬼祟祟的,但眼眸里露出的无外乎新奇、八卦抑或惊疑。也难怪,成日里和姻缘打交道,不八一点,怎么担得起这职责?如此一想,心下释然,便由得他们去看吧。百年来的第一位人类,哈,我还真是何其有幸!我朝他们微微笑去,不禁多看了周遭几眼,暗想回去了好跟奇奇小樱她们显摆显摆。 ********************************************************* 踏入张长老红砖红瓦红墙的“喜殿”,正中一块匾额率先映入眼帘:“一线牵”。 可惜不及细看,我就被张长老拽入了侧旁一间斗室。 斗室不过十来平大小,安着一张床、一张几案和两把椅子。 张长老一关上门就走向窗前,他打开窗子瞧了瞧才复关上,回转身来朝我指了指椅子:“姑娘,坐,不必多礼。” 话未必他已经弯下圆乎乎的身子费力的趴到床底下去了。 我看着他辛苦的撅着屁股在床板下摸索,心里不由暗道,他这喜气洋洋的身量委实和书蠹半斤八两,莫怪他掏个东西如此辛苦。 须臾,张长老从床下钻了出来,双手护着一个大方盒子。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书蠹扭了扭身子,看来是睡醒了。 它探头看向张长老手里的盒子,嗅了嗅,立刻皱起鼻子挪开脑袋:“哎哟哟,这呛鼻的焦味儿!” 自从拖出盒子以后,长老就一直紧张的盯着它,试探的问道:“能行吧?”焦虑的眼神里同时充满了期待与不安。 书蠹没好气的朝长老大人翻了个白眼,开始打量房间,一边东嗅西闻一边撇嘴道:“有好吃点的吗?” “啊?”长老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书蠹的回答上,等着它说“行”或是“不行”,没想到书蠹冷不丁没头没脑的问出这么一句,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不动。 我扯扯他的衣袖,指点说:“就是纸啦,干净的纸!” “哦哦。”他恍然顿悟,连忙开门。 一开门,原本挤在门口听壁脚的月老们几乎摔了个够呛,见长老的脸从正色到青白再到赤红,呼啦一声立刻散了个干净。长老这才吩咐几个候着的小童子给拿点纸过来。 不一会儿,就有个梳着双髻的小童子抱着一捆白纸进来。 书蠹一看就龇牙咧嘴的不悦道:“怎么是白纸呀?连点儿墨香味都没有!想淡死老子呀!” 这么嚣张,真不知道谁是雇主谁才是受托人。 “那,要写过字的?”小心翼翼的问道 “废话!最好是长篇小说啊、剧本啊之类的,给我换换口味,”咂着嘴,补充道,“越多越好。” “有有有!我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言情本子。”长老连连点头。 “言情剧?琼瑶味儿的?” 琼瑶?没想到它还挺了解的,的口味还挺挑的 长老的眼睛升腾起了光芒:“你也喜欢琼瑶剧?”他马上招呼童子去搬,“小五、小六,你们去仓库里找画着笑脸的箱子,随便抬一个过来。”接着又对书蠹说,“琼瑶大师的亲作没有,不过类似的原创倒是不少。” “无妨,味道好就行。”书蠹摇头晃脑的咂嘴,“我特喜欢琼瑶笔下酸酸甜甜的味道,像刚成熟的青芒果,微涩中带着清香。” “对对,同时代的席绢的,我也喜欢。” “嗯,那是冰激凌的味道,凉爽、清甜、可口,不错不错。” “这两位都是上一辈的大师了,我瞧着现在新生代的绿痕啊,言情四小天后啊什么的,文笔也蛮好的。尤其是那个叫什么匪我思存的,悲情路线走的那叫一个水到渠成。”长老说到激动处,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 我听得有些无语,水到渠成,这个成语是这样用的吗? “对,就像咖啡,略苦的醇厚味道,总比某些白痴言情好,干巴巴的甜腻,吃多了倒胃口。不过相较于咖啡,我还是更偏好加奶的红茶。” “你说的红茶是指什么样的风格?” ………… 他俩旁若无人,聊得风雨不透。 我想插嘴都插不上,只得兀自在一旁枯坐。 听着听着,起先还有些惊诧于他俩对历代言情作家的熟稔度,但一回想起我招惹了所长的那句话,回想起千层梯上张长老回应我说他是银桂恋的铁杆粉丝,我登时就对现状释怀了。 他既然可以是一个**爱好者,为何不可以是一个言情小说迷呢?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 神,同样不可貌相。 就算是鬓发胡子花白、着一袭古装长袍的月老,也不能被剥夺追求与时俱进的权利,没有任何规定说其内心不可以前卫、不可以时尚、不可以现代主义,所以,我们万万不该因此而戴上有色眼镜观摩他的。 第七章 姻缘司(2) - 与妖邂逅 - 冥海 片刻功夫,满满一大箱小说被抬了进来。 书蠹顿时两眼放光,颠起小脚,就冲着小说跑,边跑边说:“我开动啦!” 不料张长老体态丰满、身形却是灵巧,腾的一下就跳到了箱子和书蠹之间,挡住了它的去路。 “那个,那个,”他搔搔脑袋,似是在筹措一个合适的称呼,“小哥儿,麻烦你先把纸灰复述出来可好?” 书蠹怫然不悦:“急什么?先让我吃饱再说。” “不行不行,我们姻缘司等不起呀!”张果果长老连连摆手,“拜托啦,先把正事儿办了吧。各种口味的小说我们司里多着咧,等咱们办完了正事儿,我直接带你去仓库,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先吃点心,仓库里的回头再吃!”书蠹现在满脑子满眼睛都只有那一箱子黑纸白字的小说,如此美味放在面前,谁还想自作孽的去啃黑糊糊的纸灰啊? 可是,它向左,长老向左;它向右,长老向右;就是不偏不倚的阻住了它的去路,它浑圆的身躯怎么都绕不过灵活的张果果同志。 终于,它横眉竖眼:“先吃!” “先复述!”对面的长老固执如牛,丝毫不让。 我看着他俩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心里着实好笑。 少顷,大约是眼睛瞪的酸了,书蠹眨眨眼,恋恋不舍的又望了一眼长老背后的箱子,退让道:“真是要多少有多少,随便我吃?” “那当然,只要你能帮我们复原烧成灰的姻缘簿,我们整个姻缘司用过的纸都给你吃!” 书蠹骨碌碌的转动着小眼睛,拍掌道:“好!一言为定!你要负责提供我三年的伙食、零食、茶点,”吞了吞口水,加上一句,“还有夜宵。”它依仗自己的独门秘技,大摇大摆的开出条件。 长老听的嘴巴都合不拢了,三年?还不仅是正餐,还要零食、茶点、夜宵?天啊,这只书蠹到底是有多能吃?他瞅瞅书蠹圆滚滚的肚子,情不自禁的捋了捋下巴:可以理解它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了,吃出来的呗! 可是,就为了区区一本姻缘簿,他们整个姻缘司就要养着这只难看的大胖虫子养三年?他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怎么样?成不成交?不成交,我马上就回所里,那箱子纸就当是我跑一趟的路费,其他我也就不多要了。”它大度的挥挥手说道。 那精明的语调、不屑的神态像极了所长。 我讶然的望向它,难道它除了纸灰复述的绝技,还身兼天才的模仿能力? 它懒懒的瞟我一眼,努努嘴道:“我都在夏小子家住了几十年了,看着那小子从一个小屁孩儿长大的,他那身脾性自然有我的功劳……” 我大惊,几十年?哇塞,这是个元老中的元老啊!别看它其貌不扬,委实不可小觑。 这厢我暗自拿书蠹的脾性和所长的两下比较,那厢长老总算经过千盘万算,点头答应了书蠹的条件。 书蠹这才眨眨瞪酸的眼睛,转回脑袋去看那盒子纸灰。 我的目光始终好奇的围着它打转,心里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蚕食书卷的书蠹,要如何将已经化成灰烬的姻缘簿复原。站在另一边的张长老也直勾勾的盯着书蠹,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 只见书蠹抱起装满纸灰的盒子,深吸一口气,露出大义凛然的表情,我仿佛听到荆轲在怒风寒江中站在船头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书蠹即将英勇就义一般闭上眼,猛的扎进纸灰中埋头狂吃,有如风卷残云、饕餮再世,直吃的整个身子都栽进了大盒子里。 我乍见这一幕,眼珠子都惊得要掉出来了:它把它吃了?它把姻缘簿的灰烬吃光了?脑子里回放过之前的片段:它好像一开始就说了难吃的,可是吃了以后要怎样? 书蠹一屁股坐在地上,“啪”的一脚把吃了个底朝天的盒子踹飞了。 它长舒口气:“呼,老子吃了那么多年的书了,今次的还真是难吃!”它抹抹嘴接着吩咐道:“准备好纸笔,我们去外间记录,那里亮堂。我还得先酝酿一下,吃进来的墨渍有点儿杂乱。” 原来,书蠹可以将吃进肚子里的书复述出来,那些白纸上的黑字在其肚中既可以化整为零,也可以合零为整,连烧成灰的书卷亦不例外,同样能重组后还原成本来文章。 因此,书蠹吃下纸灰后只需将还原后的文字复述出来,同时月老派些童子听记下来,这桩活计就大功告成了。 第八章 天机不可泄露 - 与妖邂逅 - 冥海 吃完了满满一大盒子纸灰的书蠹,理直气壮的支使张长老去弄点墨来研墨水喝。姻缘司起先端出来的现成墨水,它看也不看,直嫌弃其味道苦涩,宁愿渴死也不喝。 于是,张长老不得不兴师动众的去寻名墨,墨尚未拿来,书蠹又将全司的砚台挑剔了个遍。一会儿说这个没眼,一会儿又说那个是死眼,总之就是统统不合格,直到张长老泪汪汪、颤巍巍的捧出一方他爱不释手的晚唐时安徽婺源出产的歙砚,书蠹才小眼一亮,咂咂嘴不刻薄了。 选好了砚台选墨,这时候的书蠹就好像一台古董鉴定机,从油烟墨到松烟墨,耐心的一条一条闻、一条一条看,鉴赏了好半天才挑中一方两寸长的明代松烟徽墨,搭配上先前千条万选的砚台,说是这样磨出来的墨水才够新鲜够美味。 看不出来,小小蠹虫对食物恁的讲究。我暗道,相比之下,自己除了特别嗜甜之外,其余皆作杂食,而这对食物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委实要归功于多年学校食堂的锻炼,导致我再无味的食物也能安然吃下肚。 我一边感慨着学校食堂的清汤寡水,一边手拈墨条沿着湿润的砚台不住的打圈。砚,确实是名砚;墨,亦确实是好墨;水到处,浓黑渐稠,墨香四溢,像稀释了数倍的芝麻糊,扑鼻而来的气味,完全不沾普通墨水的腥臭,反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木香,仿佛身临高山荒野的松树林。 书蠹“咕嘟咕嘟”的灌下一盏墨水,如饮驴饮牛,银灰色的皮肤顿时黑化了不少,下肚的墨汁每多一盏,它的肤色就更重一分。 书蠹清了清嗓子,坐在正中央,正待开口,却见张长老的目光直勾勾的往我这里瞅啊瞅,我以为是他嫌我掌握不好磨墨的节奏,毕竟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研墨,动作生疏,于是益发的卖力起来。谁知,一屋子月老的目光竟然都随着张长老的视线晃晃悠悠的飘来过来,带着一种小狗等骨头时眼巴巴的神色。 终于,张长老吞吞吐吐的开口了,却是一嘴的之乎者也,听得我不胜其累,好在打小闲书不断,半白话的唐宋本子也浸淫过一些,这才依稀明白,他是在鼓吹姻缘簿的神妙机密,而我一个区区凡人,是不该听不该看更不该和姻缘簿扯上任何关系的。否则天机泄露,不仅他们会遭殃,连带了我也必付出超额代价。世上种种,都需遵循规则,超越了适度的界限,保准没有好果子吃。这个道理,我明白,于是嘿嘿笑了两声,自发的搁下墨条,向门口走去。 岂料书蠹跳起来瞪我:“你走了谁给我研墨?” 我立刻眼光转向邻座的月老们,实际上我也不想出去,虽然知道自己不能窥探姻缘簿内容,但姻缘簿啊,谁不好奇?谁不想亲眼瞧瞧那名冠天下响彻古今的姻缘簿究竟是什么样的东东? 这时,书蠹正朝着司长吹胡子瞪眼:“去弄副牢靠点的耳塞来!”然后又指着我向月老们反问,“她坐在大堂最左,你们坐在大堂最右,彼此座位相隔甚远,她哪里看得清你们写的簿子?就算看得清,那些个千百年前的古文字,年纪小小的她又哪里看得懂?” 于是,五分钟后,我的世界寂静无声了。 我戴着耳塞懒洋洋的坐在靠墙的桌子前给书蠹一下一下的磨着墨汁,看着它一边大口吞咽墨水,一边滔滔不绝的复述姻缘簿。 当然,我只能看到它的嘴皮子飞快的上下翻飞,耳中默默寂灭,耳塞的质量实在太好了,让我不由得产生了丧失听力的感觉,从出生起,世界就从未如此安静过呀。 静谧中,我一面在心里慨叹:真可惜,我看不懂唇语。一面在心里庆幸:也幸好,我看不懂唇语。两相矛盾,惹得心里越发毛躁,好似有一千只蚂蚁在上下左右乱爬,爬得到处都痒痒。 渴望是难免的。谁不想知道自己的姻缘呢? 何况我已经快20岁了,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说不想恋爱是假的。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对方会是个什么样的男子,但又觉得或许真遇到了mr right,一切既定的条件都会被推翻。毕竟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五位年轻气盛的月老正坐在我对面奋笔疾书,手中紫毫如同游龙舞凤,毫尖几乎不离纸面,全无停歇。酣战处,墨汁溅上了脸面,可是笔墨纸砚的指挥家们忙得连擦拭的时间都没有,更遑论抬头朝我这里瞄上一瞄。 总负责的张长老在埋头苦干的月老们身后踱过来踱过去,察察这个、观观那个,帕子不住的抹去额头沁出的细汗。 我尽可能让自己坐到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力于磨墨的事业,开足马力,直磨得淋漓尽致、虎虎生风。 张长老时不时心疼的瞟一眼我手里犹如飞逝的时光一般不断缩小的徽墨,仿佛我磨得不是墨,而是金条;仿佛书蠹喝下的也不是墨汁,而是交易市场上价格水涨船高的石油,至少在天上琼瑶玉浆是不稀罕的。 尽管喜殿里门窗紧闭,我也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外面挤满了无数眼冒问号的月老或者童子。 我现在就是展览厅里唯一的陈列物,鸡群里的唯一的丹顶鹤,惹神观摩。 就这样持续了足足一个半小时,从日上三竿到如日中天,我终于开始坐不住了。委实是这工作太过枯燥,除了磨墨还是磨墨,横磨竖磨,顺时针逆时针,各种研墨的手势我都来过一圈了,人家的复述工作还没有完结的趋势。而我的脑力空想劳动也已然行到水穷处,各种在无聊中发掘不无聊的想法都已然转过了,比如思考书蠹食书复原的这种天赋多么便利,就像是电脑里安装的误删系统,并且同时兼备数据文字翻刻能力,和古人所言的过目不忘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假使我也有此殊能,就不用愁考试了,更不用担心答对答错,直接把书吃了管保一路畅通无阻。 接着我又琢磨起纸张进入它的胃后是如何重组又是如何化尽的。事务所里从来没有人去清理碎纸机,而碎纸机始终干净如新。难道是所长亲自清理的?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大低于50%,所以越发好奇书蠹的排泄系统。如果可以把书蠹送到医院去解剖一下,看一下它的内脏,兴许所有困惑都能迎刃而解。 再有,就是纸张是可再生资源啦,如果有以塑料等污染物为食的生物,能多么环保啦之类之类的。总之,我前前后后转了无数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好不容易才消磨掉了将近两个小时。可他们的复述笔录工作却才行至半酣,距离结束尚早。而此时,我的两只胳膊已经累得抬不起来了。期间,从左手换到右手,从右手换回左手,最终两只手都酸胀不堪。 书蠹已然浑身漆黑犹如煤球一般,钻进煤堆里铁定寻它不出,因为它连眼白和白牙都没有呀。 好在,两个小时整的时候,它总算喝够了墨汁,抹抹嘴,示意我可以自行离去、自得其乐去了。 我登时有一种刑满释放的感觉,心情有如雨后初霁、晴空碧洗。 第九章 大家来八卦 - 与妖邂逅 - 冥海 悲伤啊,多么悲伤啊! 我的心中盈满了悲伤。 化不开,消不去。 喜殿门前的石阶上,我捧着一本线装书竖膝而坐,面前垒着一箱一箱同样线装的话本,周围群老群童环伺,皆是目不转睛的瞅着泪眼婆娑的我。 半个时辰前,我刑满释放――啊不,是获准离殿,并在退殿前接受了下一项任务――替书蠹挑选食物。 对于食物的要求,它是这样说的:“口感要丰富,不过醋尽量少点,最近老子牙口不太好,酸了容易牙疼。” 我总结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要口味重的。 再鉴于先前已经旁听过它和长老对琼瑶、匪我思存等人作品的点评,因此可以确定它是吃言情的,只是它列举过的多名作者风格各异,不知其最偏好哪一类。 于是,我进一步询问道:那您老是爱好**?正太萝莉控?后宫?女尊?腹黑?h?……” 可惜书蠹的脸皮太黑,就算脸色变了也看不出来,而且,我觉得如果它有眉毛的话,只有眉峰抽搐才配得上它此刻的表情。 沉吟半晌,它笼统的把我所举的风格一概包揽:“都可以,只要是后妈式的虐文就好。” 原来,它喜欢悲情小说。 我施施然的出门,岂料它在后头又高声补充道:“悲剧结尾的不要,会影响我下一顿的食欲;琼瑶式的也免了,哭戏吃多了咸得很……” 看来远远不止悲情两字如此简单,只能一本一本的检阅了。好在我虽年仅二十,和书的交道却少说也有十五、六载。这要归咎于小时候双眼异于常人,导致我无甚人友,又不被人喜,不得不天天宅在家里与书为友,在各类小说里摸爬滚打,从而练就了看小说一目十行的本事,不比书蠹的啃书慢多少。五六百页的小说,通常两个小时就能搞定,合上书后还能讲的头头是道。然而,本姑娘这种超常发挥的精力与集中力也就仅存于小说而已。倘若面对枯燥乏味的教科书也能有如此神来之迹,那我一定就是天才少女了。对于我的这个臭美,小樱曾经皱着鼻尖鄙弃道:“一个是可口的甜点,一个是干巴巴的面包皮,怎么可能啃得一样欢畅?天才少女?你做梦吧!” 咳咳,这些都是外话另议,咱拉回镜头。 我一出喜殿门,就被就被聚集在门口叠罗汉一般侧耳倾听壁脚的老老少少们呼啦一声围了起来。 “丫头,你是修道的?”一个仙风道骨之姿的老儿捋着长长的白胡须问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倒是很想在他垂至肚皮的白胡须上拽两把,看看是不是真的,顺便瞧瞧触感如何,是不是想书中所说那样柔而顺滑、软而坚韧。 “小姑娘,你有散仙的血统?” “莫不是哪位神仙的私生女?” “不可能不可能!是谁的义妹吧……” 姻缘司的众神们七嘴八舌的猜度开了,起先的几句还有些眉目,后面的谬论就纯属无稽之谈、狗血淋头,让人欲要喷血而亡。 如果说修道、散仙的猜想是仙侠片,私生女、义妹的推测是伦理剧,那更严峻的揣摩(我就不拿出来共享了,丢人啊)就是骇人听闻的惊悚片了。 待我说清楚自己不过是楚河汉界事务所的一名小小实习生,跟随书蠹老先生前来公务的,他们均“哦”了一声,但看我的眼神却仍旧不是那么清明,好似硬生生的要从鸡蛋里看出骨头来。 常言道,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但姻缘司的月老们,用事实证明,八卦,绝对不止是女人的天性,还是月老们的基本入职条件。 俗话说,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我和月老们认识不到五分钟,他们已经从多方面多角度、明里暗里的打探了一遍我二十年来的情史,可惜我自小没有什么桃花运,感情史单调的如同一张簇新的白纸,让他们颇为失望。 我倒不是眼高于顶、见异性犹如见洪水猛兽,而是实在未曾有过心动的感觉,更不晓得何为爱,什么算有感觉,用小樱的话说就是缘未到、尚未开窍。 如今有机会上姻缘司,自然希望可以讨一点便利,旁敲侧击的问一问我的姻缘,将来在感情路上多少可以少走点弯道。尽管有人说失恋能够使人成长,但我仍然期望一次就能够遇对人,期望只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就可以开花结果。 月老们对于我这个百年来唯一一个上得天来却非仙非道的凡人,约莫也好奇得紧,不等我提出上述要求,他们就自发合伙打听清楚了我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兀自翻查姻缘簿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当然,这个准确的时段是他们给出的,自从进了姻缘司以后,我的手表就不明就里的歇菜了,而西洋钟表在这里显然也不存在其生存的空间,至于日晷,恕我有心无力,完全无法看懂。总之,一炷香过后,月老们皆是疑惑地搔首抓耳,不能理解为何我一个血统凡人的不能再凡人的凡人,会未尝登录在册。 他们齐心协力翻遍了所有的姻缘簿,亦没有找到我的名字。 不得不说,我的名字读起来虽不见得多拗口,但写出来便显生僻,单单“炅”字一姓,在全中国就寥寥无几,因此若要有人与我同名同姓,也殊为不易。 然而,此时莫说同名同姓之人,就是唯一的一个我,亦无法在整个姻缘司的姻缘簿上寻得踪迹。 诸班神们围着我苦思冥想,身为非神界人士的我更加不知所以然,良久,终于有神茅塞顿开:“啊呀,莫非这小姑娘的缘分不在人界?” 一语既出,犹如平地惊雷,炸得众目睽睽。 如果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一把精巧的张小泉,那我一定已经被剪成千万碎片了。 原来,倘若凡人的对象不是凡人,而是神、鬼、妖、魔、佛――哦不,人家佛乃出家者,无情无欲,不在其列,所以应当是其余四界中的任一,那么该凡人的姓名就不会登录在姻缘簿上,其姻缘乃由天定,不得而知了。 此理一晓,甭说月老们,就是我自己,亦忍不住唏嘘,且十分稀奇:我上辈子上上辈子甚至上上上辈子到底是积了什么德,抑或造了什么孽,竟然会惹得此生与非人喜结良缘?天机不可测啊。我的对象究竟是妖?是鬼?是魔?还是神仙?如果依据古代流传下来的讹论来看,我有四分之三的几率和所谓的邪魅谈恋爱,再加上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之说,我要是生在古代肯定会被诊断为往生行多了恶事损了阴德的罪孽深重之人。 好在现代社会里,尤其是在流行科学社会主义的中国,无神论大盛,妖魔鬼怪早已成了常人眼中的虚妄,而且真实的六界告诉我,人妖殊途一说乃是谬论,但我仍无法可想,在人世间生活了足足二十载的我,会喜欢上一个非人物种。要知道,跨国恋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而我居然会超脱生物界,发展成举世罕见的跨界恋?委实难以置信啊。 所幸姻缘司的月老们虽然八卦,但也有职业操守必须遵循,其中最令我感激涕零的一条就是保密性。因此,就算他们此刻对我的姻缘评头论足、妄加猜测,亦不会广而告之,否则,跨界恋一说一旦传开,必定惹来非议,万一将来一语成谶,更是铁定会成为数十年后非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可不想成为招风的大树、肥壮的白猪,抑或出名的人物,我只想平平静静、安安分分的过完我的小日子,谁也不要招惹。然而,不久以后的未来却用命运向我证明,我这个小小的愿望注定只是一个奢望。 第十章 虐心虐身虐人虐文(1) - 与妖邂逅 - 冥海 当我的姻缘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我已经同月老们打成一片。 当书蠹的指令被我渐进执行的时候,我才深刻的领悟到其随意背后的艰辛,并迅速在一个小时之内让心情彻底完成了从轻松愉悦、恬淡惬然到心酸苦楚、伤心欲绝的改变。 其罪魁祸首,正是书。 热情的月老与童子们依照我的描述搬来了大箱大箱的原创作品,而我就在全书环绕下,坐在喜殿的门口,一本一本的看。 谁知刚翻了两本,就被里头的狗血淋了个通体湿透。比方说听到噩耗,手中的杯碗茶碟有必摔、摔必碎;比如不敲门闯进房,遇到的不是上吊就是活春宫;再比如女方拉着男方一起跌倒,双唇总是不小心碰到一起;还有炮灰临死前的话一定交代不完;女扮男装永远在换衣服的时候被闯入的男主角看到等等。直看得我胃酸过剩、眼皮跳起霹雳舞。 就在我将癫未狂的一刻,一位身穿灰布长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出现了。 他先是瞄了瞄我手中的话本,又瞅了瞅箱子上的编号,顿时怒发冲冠:“哪个小赤佬把仓库里压了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给弄出来待客了?” 他劈手夺过我手里的古卷,像对待破铜烂铁一样砸进箱子里,朝着一干月老大声呵斥:“叫你们烧了不早烧,居然还有脸拿这种垃圾出来给人看!嫌我们姻缘司还不够弱智是不是!非要人家骂一句‘狗血、幼稚’才不犯贱吗!”他风风火火的一顿痛骂,颐指气使的戳戳几个满面羞愧的月老,“你!还有你!快去把鼎书阁里的新作搬来!有什么舍不得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了可以再写!莫要毁了我们姻缘司风靡全界的小说之名!” 几名月老领着童子匆匆的去了,他这才哼了两声,拂袖转过身来恭敬的向我赔礼:“这位姑娘,刚才老朽情急多有冒犯,请多包涵!方才的垃圾小说污了您的眼,您可千万甭往心里去,那些本子都是几十年前的淘汰货,是万万不能代表我们姻缘司的现有写作水平的……” 被这样一位鹤发童颜不知要年长我多少岁的老人家行礼,我着实吓了一跳,心想着折寿了折寿了,连忙跳将起来,手忙脚乱的倾身作揖回礼,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全不匹配的现代装束! 我一把托住他的胳膊,口中连连呼道:“无妨无妨,我只是随便翻翻,随便翻翻!” 幸好老人家没有再执拗于礼节的问题,不然可真要折煞我了。 他似乎为人认真的很,立刻就将话题转到主题上头:“不知姑娘想看什么样的故事?” “唔,言情的都可以啦,”鉴于方才被狗血淋漓的惨状,还有这老者一来就风驰电掣的架势,我稍作踟蹰就决定仰赖他为自己的双眼谋点儿福利,“就是什么讲兄妹恋的啊、不治之症的啊、穿越了大闹后宫啊之类的,就不需要了。” “吓,那是当然!谁还捣鼓十年前的主题呀!现在连女尊、后宫都过气啦,**也暂时退到舞台角落,近来我们司里正风靡虐文。”没想到这位老者倒是很懂得与时俱进,关注网络流行小说,而且一针见血,迅速波及了“虐文”这个关键词语,听得我喜出望外,点头如捣蒜,心想着这下进度快了。 ******************************************************** 新的书卷很快被搬来。 同样是原创文,只不过新纸新字,有的连墨迹都尚未干透。 我欣喜的抓起一本就看,边看边听得老者在一旁介绍说,“这虐文嘛,顾名思义,‘虐’字当道,虐人虐心虐身……有什么虐什么,主角配角必虐,就连炮灰也是不虐到尽头不让死,我们的信条是,要让读者身临其境,跟着受虐……” 我手一抖,刚翻开两页的书“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这些……都是言情?纯正言情?除了就没有别的了?”我拾起书,瞠目结舌的望着诸多扎双髻的童子们两两一组还在往我蹲的喜殿门前不停地挑书箱,而我眼前已经堆了起码有七、八箱,每箱都满满的是书稿,简直可以装备起一个小型图书馆了。 只听鹤发童颜的老者捋着胡须笑眯眯的回答道:“是啊,都是纯言情,这几箱是古代文,那几箱是现代文,边上的这两箱是民国时期……可惜现在没人写修仙啦,连武侠言情都快绝迹了。” “啊,这是为什么呀?我可喜欢武侠言情了!”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番,本还想趁此机会多览一些私人爱好的呢。 “姑娘,我们所有的原创都是建立在人文生活基础上的,糅合了众多现实背景,且以人界为主,可是――”老者跺一跺脚,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们人界现在红尘浮华,哪里还有人肯苦修仙道?而且就算有人想修业没地方给修啊!你看,原来的荒山野岭都给烧荒盖高楼了,有山有水好景致的风水宝地都开发成旅游景区了,别说修仙,就是想隐居,也找不到地皮了。” 我想了想,觉得老者评得分外有理,自从进入现代化以后,人类的发展速度完全可以用超光速来形容。 想想两千年前,我们还是幼稚、弱小的生物,靠太阳耕种粮食,以月亮的盈亏为历法,仰赖星星的方向外出行走,而现在,飞机、火车、汽车、地铁,机械载着我们四通八达;电话、手机、电脑,辅助我们全球互通讯息;曾经的不治之症变成了小毛小病,曾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变成了通宵达旦,人类已经不必仰赖神明,就可以创造奇迹。 目前生活富足了,谁还愿意去当苦行僧啊?何况都不信神佛了,谁知道苦修个几年能换来些啥? 如今手枪炮弹发明了,谁还愿意去练武呀?打起架来,你拳脚再好,人家掏出手枪一枪就把你给崩了。 想通了这个道理,我心中微涩的失落便悄然而去,复埋头啃读手中的书卷。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 衣食住行的物质条件一旦解决,大家的脑子就开始往娱乐方向转了。 而小说,就是古往今来、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大娱乐活动。 从远古神话、唐宋传奇到明清话本,已然完成了三级跳,再到如今的网络小说,则更是一大飞跃。 想古代那些坊间小说,无外乎才子佳人,几乎看到开头就可以知道结尾。比如寄宿的书生爱上大宅门里的少女;比如借伞的男子爱上借他伞的那个人;再比如状元高中之后必定娶宰相之女;夜夜来相会的女子必是妖怪;女鬼往往比人痴心……诸如此类,随便翻开一本,只须读上两页,就能把故事猜个**不离十。 远远比不上人类社会中真实上演的故事来得繁复纠结。 千年来,人类在进化的同时,人心也在复杂化。心上的窍孔越来越多,可以藏污纳垢的缝隙也越来越多,照不到阳光的角落同样越来越多。 黑暗被吸引、心魔被诱惑、人性被考验。 于是世界不复单纯,小说的题材在纷乱中衍生。 我们一路从纯情走向后妈,进而演变的既宅又腐。 第十章 虐心虐身虐人虐文(2)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爱你,爱了你整整八年,可是你始终都没有正眼瞧过我,站在你身边被你呵护被你宠爱的始终是别人,你一直以为你爱的是她们,然而,当我车祸身亡后,你才发现原来你爱的是我,你只是习惯了我对你百分之百的爱、认定我一定对你不离不弃永远在你身边,所以忽视我的爱恋无视对我的伤害转而流连花丛,直到我死了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的爱我,爱到没有我的陪伴无法生存。于是,你后悔了,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的心意,后悔为什么一直对我如此冷漠无情,后悔……然而一切都随着那场车祸而不可挽回了,你悔恨交加、悲痛万分,但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这时候,又有一个女子走入了你的生活,当你终于走出我的阴影,选择和这位女子携手一世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我并没有死,而且我已经因为车祸而失忆了,忘了你,忘了对你的爱,忘了你给我的伤害,也忘了我们所有曾经的过往…… 以上就是我正在阅读的故事文案,看得我内心郁结无比、滞涩怅然,简直有一掌把男主角拍死、然后把女主角许配给一个更好的男人的冲动。 “呼――”我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呼出,像是要把因为故事而抑郁在心底的浊气都吐干净,然后抛下手里这本乱纠结的,顺手捞起下一本。 谁知,这本更加虐心,文案倒是很简单,寥寥几句话就能概括:男主由于和一位有家室的男配交往而被逐出家门,随后在男配父亲的葬礼上首次遇见了男配的老婆并一见倾心。当男主终于想法设法谋害了其情人男配,从而得到了男配的老婆以后,却意外的发现该老婆其实是男主的爷爷当年留下的私生女,也就是男主的姑姑…… 综上,在这篇短短五六万字的文里,主线竟然就能加入如此众多的热门元素:**、外遇、小三、谋杀、私生女、乱(和谐)伦……实乃小说史上古今中外融会贯通的巅峰之作。 作者写得淋漓畅快,我读得心下骇然,同时对作者肃然起敬,他委实是一把虐文的好手,在有限的篇幅里将“虐”的境界发挥放到了极致。 随后我又挑挑拣拣翻了几本,无一不是故事曲折离奇,好比那山路十八弯,不拐过弯,你永远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多么凄楚的故事发生,如今柳暗花明又一村已经不流行了,流行的是才出狼穴又如虎口,不把你虐到身心俱疲,决不罢休。 但不得不说,所有的故事都写得极为扣人心弦、催人泪下,若是拿到人间去,足以骗取千千万万少男少女大叔大婶甚至大爷大妈阿婆的老泪纵横。 作家呀,我面前的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言情作家呀! 完全看不出来这些八卦为生、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月老们居然能写出如此符合流行趋势的虐心虐身虐人虐文来! 对于我的这点疑惑,月老们解释得通透。 写文,于他们而言,就如吃饭睡觉上厕所一般自然。天天关注着红绳两端的一对一对恋人,不仅要跟踪报道,还要随时提供售后服务,几千年以来,人情世故早已见了不知多少,正所谓艺术源自生活。将些世事取其精华、去其槽粕,然后加以斧凿糅合制作成虐文,简直手到擒来、轻而易举。 因此,旧文尚未过期,新文已经源源不断,每创作出一篇就收藏到鼎书阁去,等阁满了,再一次性大清理丢进偏僻的仓库里去自生自灭,像我一开始看的狗血文就是淘汰进仓库的旧作。可是遥想当年,它们也曾在鼎书阁中辉煌过的吧。 第十一章 生以食为天 - 与妖邂逅 - 冥海 如春日一般和煦的冬日下午就在成箱成箱的言情小说文稿中被埋没了。 约莫又一个时辰以后,也就是两个多小时以后,哎,到了古老的地方不由自主就想用古老的言辞来配合,尽管这一个时辰的判断源于我的生理机能,因为我的肚子开始高歌“空城计”了。 我的生活素来十分规律,一日三餐,绝不会短了一顿。而今日,起的有些晚,早饭本就吃的不多,后来又爬了一趟千层梯,到现在肯定过了一点钟,却还没有如常吃上午饭,饿,是在所难免的。 就在我饥肠辘辘,饿得头晕眼花、前胸紧贴后背,几要虚脱的时候,身后喜殿的大门终于洞开了。 五位月老捧着厚厚的姻缘簿疲惫不堪的鱼贯而出,匆匆而去。 张长老走在最后,虽也是面如菜色、劳心费神过后的模样,但神情间如释重负,招了招手示意我进去。 只见偌大的喜殿里唯正中央坐着书蠹一只。 周围堆满了从箱子里取出来的书稿,面前放着一砚浓稠的墨汁,它就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伸手左撕两张纸,右摘几片书页,一股脑儿的塞进嘴里,称心如意的就着墨汁,闭着眼吧唧吧唧的咀嚼着,一副安享美食的盛态。 “咕噜噜!”长老的目光顿时扫向我,不,是扫向我的肚皮。它在参观过书蠹大快朵颐的雄赳赳气昂昂以后,不失时宜的出声抗议了。 我不好意思的朝长老笑笑,看着他唤来一名小童子去准备人间的饮食。 鉴于这里是天上的姻缘司,众神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我心中一抖,担心他们就给我上那么几颗无公害的瓜果蔬菜,肯定喂不饱我食肉嗜甜的胃,连忙疾呼:“我……我要蛋糕!蛋糕……”我吞了口口水,把心一横,决定彻底抛弃廉洁奉公、忠厚老实的思想,直接讹他们一顿大餐,怎么说,我也在这里磨了一个多小时的墨,又在外头被成堆的悲情文案摧残了一下午呀!不趁机犒劳一下,也太不对不起自己了! “……泡芙、蛋挞、布丁……奥,还要有肉!猪肉、牛肉、羊肉什么的都可以,我不挑的……”我一边说一边瞧着张长老的小眼睛越瞪越大,然后终于可以和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媲美了。 一顿饭的功夫。 我和书蠹不约而同的抚着滚圆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呼――”它心满意足的长吁一口,“终于吃到十二分饱了,半年了!半年了!就那么一回吃够了!” “啊?!”我大惊,“难道你平时顿顿都吃不饱?”脑海中配合的飘过在狂风暴雨的肆虐中,书蠹紧握半张小纸片一步一爬,然后颤巍巍的举起纸片抬首迎风呈四十五度角流泪满面,接着“好饿啊!”三个大字从天而降的凄苦场景。 “嘁,就所里头那点儿纸,哪够我吃?小夏又不许我出去乱吃,只好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巢里睡觉,节省点儿消耗。”书蠹不满的撇着嘴,语声赶走了我脑海中哀怨的场景。 温饱都不能够实现的书蠹,半年来居然只有一次饱食,平日里居然要靠睡觉节能……我登时对它心生怜悯,随即觉得先前蹲在殿门外被悲情小说摧残的那一个多时辰真是太值了,它往后至少一年的时光都不用在半饥不饱中挨过了呀! 第十二章 收费 - 与妖邂逅 - 冥海 自从所长给我强调过我们是营利组织以后,我就对收费这个概念有了更明确的认识,并于此时付诸实施。 “张长老,所长说,除却书蠹的伙食之外,再向贵司讨要两样东西作为报酬。” 对于我的这番收费之词,张长老似早有准备,并不惊讶,只是面容肃然的问道:“他要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模仿所长的口气粗着嗓子重述:“张长老,贵司去年偿付的‘双缘色’太难伺候,今年就不要拿来充数了。” “充数?!”长老立刻跳脚,“‘双缘色’可是我们司里最名贵的玫瑰品种之一,你居然还敢嫌弃!” “厄,这是所长的原话,我只是照章办事。”我扁扁嘴,被迫承受长老的怨愤,尽管心里十分理解他的感受。所长开口索要之物,必非凡品,即使是往昔索要的甚至嫌弃了的,也铁定罕见,他却轻描淡写的将其称为“充数”之物,莫说张长老,就是换了我,也要忿忿了。 且说这“双缘色”,在来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如今听长老一解释,方才晓得这是一种十分稀有的玫瑰。难种难养,是朵对环境、温度、土壤、水分、甚至浇水时间都极其挑剔的爱情之花,不过一旦开花,经久不衰,可达百年之久,足以人类完成十世轮回。也就是说,倘若有男女恋人经由此花为系,情缘可相续十世。你想想,十世啊!和所爱之人可以相守十世!眼下的人界社会里,纯洁的爱情想要维持一辈子都不容易,何况是十世?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宝物! 张长老长叹一声,语气软了下来:“唉,那他今次要什么?” “唔,‘绕指柔’和――”我尚未说完,就被张长老夸张的一口倒吸冷气给打断了。 只见他眼睛瞪得浑圆:“‘绕指柔’?前年不是才给过他一株吗?” 我默然不语,心中直觉长老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就凭所长的脾气,能是给过了就不用再给的么?他铁定会说前年是前年、今年是今年,保不准还会将什么绕指柔划分进易耗品的行列。 张长老哭丧着脸,知道跟我讨价还价是无用功,报酬必是所长说了算的,哪里能容我一个新人肆意更改?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张长老退一步、再退一步,终于泄气而认命的续道:“他还要什么?” “比翼蚕一只。” “比翼蚕?”长老再次大惊失色,转而目光忽然又变得混沌了,“一只?” “嗯,所长额外交代了,说今年天象不好,估计你们培育出的幼蚕不多,所以照顾一下,就不多要了,一只就好,哦对了,他还特别强调,一定要是活的,而且要能养活的,倘若这只蚕不能寿终正寝,他就用它的尸体再来换一只。” 一语未尽,张长老已是欲哭无泪:“他这哪是要一只啊,分明就是要一对!谁都知道,比翼蚕双宿双栖,假使两地分隔,很快就会抑郁而终……” 我无言的看着长老痛心疾首、呼天抢地,心下却爱莫能助,谁叫他要委托所长办事呢?既然有求于所长,自然就要充分做好被讹诈的准备,但即使是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所长他还是有本事一上来就让你的自制力和良好修养都见鬼去。 无论是“绕指柔”还是“比翼蚕”,我都没有听说过,但顾名思义,约莫可以猜得后者是吐丝的一种,不过万万没有料到它竟然是一种情根深重、独留便不独活、堪称情圣的痴情物种,真是长见识了。 “唉唉,我们整个姻缘司不过就那么几号稀罕之物,怎么就尽给他知晓了去!”招惹上如此一号难缠的人物,张长老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那些言情本子倒是没什么,再多也能承受,可小夏提的这两样东西――岂是千金可换的?” 就在这时,先前在殿外遇见的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踏进门来,乍一瞧见张长老痛苦的捶胸顿足的架势,就了然的问道:“老张,小夏又勒索咱们什么了?” “绕指柔……比翼蚕……”张长老回答的有气无力。 老者“啊”了一声,腾的从地上弹起,落地时铿然出言:“他去年已经讨去了十二只胭脂虫,如今又来要绕指柔和比翼蚕,莫不是――” 我正竖起耳朵凝神细听,企图从他们的对话中挖掘出这几样奇珍异宝的作用,谁知张长老迅疾无比的捂住了老者的口,将后半句话打回了他的肚子里:“老徐,你别胡说!私制――”他陡然住口,语气已是严肃之至,“这岂是玩笑之事!” “可是,那三样东西正是……”被唤作“老徐”的老者声音越渐越小,最后几字已是不闻了。 我撇撇嘴,心知是没法从他们这听到答案了,不过至少可以得出绕指柔、比翼蚕和胭脂虫能够共制一宝,且这宝贝就像军火一样,不得私制私售的结论,可惜不知这宝贝是怎样的宝贝,值得如此机密。 “长老,所长虽然言行自在些,但绝不至于肆意妄为。”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突然为所长说话,或许是看到两位长老犹豫不决,唯恐自己完不成任务带不回报酬吧,但话说回来,我始终觉得所长虽然不喜欢按常理出牌,但做事亦是极掌握分寸的,断不会任性过度。 “小姑娘,绕指柔和比翼蚕我这就去备来,不过你回去可千万记得告诫小夏,从姻缘司得来的东西切莫给外人看到,万一……”张长老缩头缩脑的指指天,“……给晓得了,我们全司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小夏他也会遭连坐的。” 我点点头,既然是从天上的姻缘司讹来的宝物,自然不便给外人知晓,如此浅显的道理,精明的所长怎会不懂呢?我思量着所长还指望明年、后年,乃至后后年都在光棍节后借机敲诈姻缘司一笔呢。 收好严严实实的包裹在小塑料盒子里的绕指柔和比翼蚕,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一整箱一整箱的言情故事手稿被一众童子们“嘿哟嘿哟”的抬进来,不一会儿就堆了半屋子。 我指着宏伟壮观的纸箱墙,张口结舌的问长老:“这……这么多?!我要怎么带回去?” 张长老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狠狠心解下腰带上拴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布袋子,递给我说:“喏,这个乾坤袋借你。记得一定要还的啊,我就这么一件好东西了。” 我接过袋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就看出它是一个用旧了的巴掌大的小布袋,还没有方才我收好的塑料盒子大,名字倒是起得豁然大气,叫什么“乾坤袋”,不知袋中有何乾坤。 当然,几秒钟后,我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物亦不可貌相”。 两尺见方的书箱略一沾上乾坤袋的口,就如同囫囵吞下的枣子,“哧溜”一声自发滚进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待得半屋子的纸箱全都落进乾坤袋里,乾坤袋依然瘪瘪的,而且拎在手中毫无分量,全然不似已经装下了十几只沉重的大纸箱。 哈!机器猫的口袋呀!我在心中暗暗拿它俩相比较,这乾坤袋,除了不能像机器猫的口袋跨世纪的取物之外,其他倒是颇多相似,委实是件宝贝。 张长老看我摸着乾坤袋喜不自禁的模样,不由得飘飘然起来:“哈哈,我这乾坤袋,形小容大,足以装下世间万物,就是一座山,都能整个儿搬进去哩!” 难怪,叫做“乾坤袋”,倘若用来搬家,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第十三章 归凡尘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抱着饱食的书蠹,腰间系着装载完毕的乾坤袋,由张长老领着来到一扇朴实无华的大门前。 张长老侧让了让:“喏,打开这扇门出去就可以了。” 只见眼前的门约莫两人高、四人宽,正是古代通用的对开式大门,惯常的朱漆涂面,黄铜作钉,中间两枚青铜圆环的铺首,除了古色古香之外,并无甚起眼之处。 我伸手推开一丝门缝,朝里瞅了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又好似什么都不存在,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门后并没有我预想中的千层梯。 “不用爬楼梯了?”我挑眉,带着几分疑虑几分欣喜。 虑的是又换了一种未知的途径,而且上青天时长老不是说过千层梯已经是最容易的一条路了吗?怎的又生出更容易的不成? 喜的是可以不用抱着梦中的书蠹再爬一次千层梯了,否则等下到凡界我一定双腿打颤、肌肉发抖,何况我是蒙着眼被带上来的,爬完阶梯后要如何找到回去的路?更遑论我是个路盲,全然不辨东南西北的路盲。因此,倘若有更便捷的通道,我自然要窃喜一番。 长老古怪的看着我:“你想爬啊?” “不想不想!”我连连摆手,我本就是个能省力处必省力之人,此刻怎会虐待自己呢? 长老复瞅了我一眼,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门将我一掌推了进去。 然后―― 我掉了下去。 那扇门,真的就只是一扇门。 门后面,什么也没有,只除了光和空气。 我是人,丝毫术法也不会的人,故而显然不能御光飞行,更不可能踩着光芒站立。 所以,我抱着沉甸甸的书蠹直坠而下,在一片五彩斑斓的绚丽光华中,飞速的远离那扇门,以及飘飘忽忽的张长老赠与我的最后一句满富哲理的辞别:“小丫头,这世上事不都是下坡容易上坡难么?有缘再见啦!” 再见,再也不见。 我在心里愤愤的回应:如果还要爬那一千层阶梯,咱还是不要有缘啦。 人在空中呼呼下落。 无尽的下落。 穷极视野,仍是彩光,灿烂夺目,耀得我眼花,也不知何时才能落到尽头,更不知尽头是何处,遂索性闭了眼,任凭自己往下掉。 忽然,毫无征兆的“砰”的一声,我着地了,哦不,不是地,绝对不能是地。以我的下落距离和下落速度,以及我和书蠹的体重配上重力加速度,若是砸在大马路上,我肯定化身血沫肉泥,随后成功的在灵魂出窍前一秒实现惊世骇俗、荣登媒体头条的万众瞩目之梦;而若是某栋大楼楼顶,不知道可以洞穿几层天花板,继而被迫滞留在某些钢筋水泥里面;再若是…… “你要躺到什么时候?”头顶响起所长朗朗的声音,打断了我一面任意遐想一面享受身下绵软的惬意。 我睁开眼睛,迎上所长的笑脸。 在姻缘司里被迫看了一下午的老头儿和小童子,然后被些劳什子的万丈光芒照得眼花缭乱,接着不得不闭目休养生息,再乍一睁眼,居然就是一张近距离的俊颜,年轻男人的俊颜,瞧那疏眉朗目、瞧那秀爽口鼻、瞧那削颊薄唇,笑如春风过境、十里桃花……饶是非外貌协会的我,也忍不住为之心旷神怡。 美男,果然是能养眼的。 可惜只有一瞬,他很快直起身子退后两步,可餐秀色堪堪的逃出了我的视线。 我眨眨眼,坐起身,立刻发现自己就在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办公室里。 而身下,是一摊巨大、厚实而透明的不知什么物事,像是气垫又不像,我在上头抓了两把,松松软软的手感,比高弹棉还捏着舒服。 所长从我怀中抱走了依然沉睡中的书蠹,然后把我拽起来,轻拍那团物事:“辛苦你了,谢谢!替我向司云使带个问候。” 那物事在所长的手背上蹭了蹭,飘飘悠悠地穿过玻璃墙出去了。 “它是活的?”我讶然。 “云。”所长遥指窗外的天。 我“呼”的蹦到玻璃墙边,挤着玻璃使劲的往外望。 可惜,今儿不知怎的,一向灰茫茫的金匮市的天空居然如此湛蓝,引来十数朵白云纠缠,再找不出刚才那一朵了。 第十四章 再认一认什么叫奸商 - 与妖邂逅 - 冥海 所长将酣睡不醒的书蠹捧回它的碎纸机里,重新踱回长榻上坐下,抬眼看我:“东西呢?” 我解下腰间的乾坤袋递过去,他乍一瞧见这小小布袋就双眸一亮,似放出了万道精光,显见的是识货的。 等再从袋中掏出绕指柔、比翼蚕之物,所长就笑得更愉快了。 自打在姻缘司里听得“胭脂虫”一物,我就颇为好奇,赶紧趁着此刻所长心情光华大盛的时候,开口询问。 原来这胭脂虫,是一种**红色染料的昆虫。由胭脂虫而制成的红色,红得正、红得透,红得热烈奔放,就连色彩都仿佛具备了鲜活的生命一般,蕴育生机、永不褪色。 至于绕指柔,是一株淡绿色的长得忒普通的藤蔓。 就在我撇嘴的时候,所长笑眯眯的道:“你可别小瞧了这株瘦弱的藤蔓。”他掐掉藤条的一头,细长的茎杆中立刻汩汩的冒出透明粘稠的液体,伴随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我凑过去嗅,只听所长继续道,“绕指柔的枝液,是一种天然的凝胶,可粘合世间万物,不留痕迹,和比翼蚕吐出的情丝相融后,更是能水火不侵、刀枪不断,柔韧无比。” 喔唷,这哪是胶水可比,根本比高科技的纳米材料还要神奇嘛! “所以,绕指柔、比翼蚕,还有胭脂虫,就是制作姻缘司红线的材料。”所长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且说完了这句,就不往下再讲了,似是等着看我大吃一惊的表情。 可惜我就算知道了他等着看,也无法强压下心中的惊诧,红线哎!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姻缘线哎!要是能私有,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把某两个人绑在一起,而且想怎么绑就怎么绑!难怪姻缘司里的长老们要惶惶一番了。 “胭脂虫是拿去给百解做画符用的,效力可以比普通朱砂强数十倍。至于绕指柔和比翼蚕嘛——”所长吊起的不仅是嗓音,还有我的好奇心,但他居然不打算让我的好奇心归位,“——先不告诉你。” “啊?”我大失所望,要知道,所长说不告诉就是不告诉,任凭你磨破了嘴皮子也休想说动他讲,何况我口拙的很,自认没有舌灿莲花、动人心意的本事,只能硬生生将自己被悬空的好奇心揍回原处。 “幸好我对红线什么的毫无兴趣,要不然,假使我把他们的活儿揽来了,他们都成日干什么去呢?岂非尸位素餐,那就和喝茶看报的公务员没什么两样了!而且,闲得发慌,就容易闹事,我怎么说也得为天界的治安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所长又开始扯淡,我自发的闭耳塞听、闻如未闻,但心头已然轻松不少,虽然在姻缘司的时候,我脱口而出所长不会越矩行事,但实际上参考所长平日丝毫不惧条框束缚的行径,我觉得他斗胆私制一回红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直到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我方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尽管在不久的将来,所长还是差点逆天制线,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现下的我们无人望穿未来。 “哇,小夏!你哪里弄来这些宝贝?”冷不防一个陌生的嗓音在背后炸响。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只火红的大鸟正紧贴在玻璃墙上,火辣辣的视线越过所长的肩头,垂涎的注目于桌面上的绕指柔和比翼蚕。 “呀,好大的鸟!”我由衷的赞叹。 岂料大鸟一听,立刻拧眉喷鼻:“你说什么?你说我是什么!” “厄……那……火鸡?”我颤巍巍的猜测。 “火鸡?!”他瞬间怒发冲冠,一翅膀击在玻璃墙上,转眼就卸下一大块,奋力钻进来,冲到我面前近距离向我展示它的勃勃英姿,“孤陋寡闻的小丫头,看看我这五彩冠!看看我这火羽翼!看看我这金尾翎!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是一只比飞禽高级了无数倍的凤凰?竟然敢叫我火鸡!那种低级的家禽!” 我的心无声的流泪:神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只活生生的三维立体式的凤凰呢!要知道画像从古流传至今,显然已大半脱离现实,我哪里能够一下子就认出你是上古瑞兽之一?再加上你毫无预兆的出场方式和简陋无比的排场,我哪里晓得你居然是号称“百鸟之王”的凤凰?怎么也得来两朵五彩祥云应应景,或者来个群鸟缭绕作作铺垫吧?何况—— 我纳闷的看着他:凤凰,难道不是属于鸟类的么? 他没好气的剜了我一眼,扑棱两下火翼落地化为人形。鲜艳的红色长发分外惹眼,大红色的古装缓袍格外热烈。正是一早才见过的火焰公子,遍身红色,像一只小太阳,耀眼夺目。 他理理衣袍,不满的上下打量我:“哎,小夏,这就是你新招的助理?连大名鼎鼎的凤凰都不认识!”眼里透出的狐疑似乎在说:这是哪里来的乡下小妞?没文化,真可怕! 趁着方才的哄闹,所长已然收起了宝贝,头也不抬的凉凉道:“多谢你给她科普!以后你就是化成灰她也再不会认不出了!” “你什么意思!”他气急败坏的嚷道。 “没什么意思,”所长耸耸肩,“凤凰涅槃,灰烬里重生嘛。”言毕,所长指着他转向我介绍道,“闪闪,这是非常协会通讯兼后勤部门的——” “凤四!”所长未完的介绍被玻璃墙外一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的咆哮给补全了。 只见一只遍体青羽蓝光的鸟儿怒气冲冲的叉腰而立,体型虽然不大,尚不及凤凰的二分之一,但盛气凌人、魄力十足、气蕴磅礴、威风凛凛,有一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架势。 在这滔滔不绝、雄浑壮丽的气焰面前,我们的貌似身高马大的凤四首先矮了一截。 他见了她,恰似老鼠见了猫,有找一个地缝钻进去避难的冲动。 “凤四,你给我出来!”青羽的小鸟抱臂而定。 凤四只得从方才卸下了还没来得及装回去的玻璃洞中掠出,可怜巴巴的讨好道:“青大姐!” “谁是你大姐!”青鸟一翅膀揪住凤四的耳朵,“组里的人都忙得团团转,你倒好,躲到这里来偷懒!” “哎哟哟,轻点儿轻点儿!”凤四歪着脑袋抽气,“老大,我没有偷懒,我只是飞的渴了来讨杯茶喝!” “还狡辩!到楚河汉界事务所讨茶喝?你欠虐了是不是?”说着,青鸟拎着凤四耳朵的翅膀一拧,凤四立刻哇哇大叫,不迭声的讨饶。 青鸟这才放开他,回首朝所长和颜悦色道:“不好意思,凤四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完颔首告辞,不顾凤四的反抗,抓着他的后颈,拖起他飞走了。 “为什么百鸟之王的凤凰要叫一只青鸟‘老大’?”我望着那一对奇怪的组合远去,纳闷的问道。 所长不咸不淡的反问我:“你觉得这只凤凰有当老大的气质吗?” 没有。 显然没有。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我已经能够很果断的摇头。 与其说是老大,不如说是活宝。 所长“哈哈”大笑:“那只青鸟也不是普通的仙鸟,她的先祖是王母御前的青鸾,看见凤凰自然不用行礼。” 经过以上闹腾以后,我们的凤四同志,被他的老大抓着后颈拖走了,显然已经无法顾及自己片刻前贴在玻璃墙上时所望见的宝贝。 我当然不会刻意去提醒他,所长自然也没有善良到特地把揣进兜的好东西拿出来分享。 凤四的意外出现纯粹只是一幕插曲。 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万万没有料到,凤四过后与我的所有往来都是目的使然。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下的事实是,今日不宜鉴宝。 于是,所长顺手把乾坤袋也一并收了起来。 我骤然忆起张长老的嘱托和他递过乾坤袋时依依不舍的表情,连忙小心翼翼的提醒所长:“所长,张长老再三叮嘱了,这个乾坤袋一定要还的。” “还?怎么还?难道谁还给他特地送去?”所长没好气的说道,“等他明年自己来拿!料他到时候也拿不回去了,就当明年委托的定金好了。”说着,所长心安理得的将张长老心爱的宝贝置入囊中。 —第三篇 完— 第一章 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 - 与妖邂逅 - 冥海 “闪闪,你今天怎么没精打采的?不似平时,精力旺盛的简直可以拆房子!” “夏少,你就不能用合适点的词形容吗?”我无奈地暂停手中的打杂事务。 不久前,所长向我提出了正式抗议,拒绝我再“所长”长“所长”短的唤他,说是听着像做官的,会产生一种脑满肠肥、无事找事的不良情绪。这话听起来荒诞,倒确是他的风格,好在他向来随意,我便也不推辞,几番言辞之后,终改其称为“夏大少爷”,简称“夏少”。 “咿,我又没说错!先是唉声叹气了半天,然后又心不在焉的磨蹭,你看看,做事明显比平日里慢了一拍。”所长一如既往的活在自己的语言圈子里,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表达有什么问题。 “我打算提高工作质量!”我横眼以对,随口忽悠,心中已然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谁知所长大人一听这话,立刻如临大敌的瞪大了眼睛,防备的看了我好几分钟,才突然说道:“闪闪,今天放你假,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哈啊?放假?”我觉得我耳朵出了问题,这个嗜好压榨劳动力的所长还能有开恩的一天? “恩,虽然那个臭丫头做事情从来都不肯花100%甚至120%的时间去追求完美,每回都是只肯花70%的时间做到90分,然后用多出来的时间做其他,但至少她工作起来像只打不死的小强,精力比普通人的两倍还多,讲效率又负责任,还算是个不错的员工……” 打不死的小强?精力比普通人的两倍还多?我的眉峰隐隐的在抽动,嘴角越垂越下:这还不都是你害的?到处把我使唤来使唤去做这做那的,不提高点效率不打起了精神,能干完那一堆一堆的杂事吗?你倒是乐得清闲,难怪当初和我签合同时那么开心!我简直就是在你剥削下的劳苦人民! “奇怪,”所长摘下眼镜,眯起眼更仔细的看了看我,复又戴上,自顾自的絮絮叨叨,完全无视一旁已经忍耐到极点的我,“没看出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呀,怎么就是跟平时感觉不同呢?” “谁被附身了啊!”我忍无可忍的将咖啡壶重重的摁在他面前的桌上,对他怒目相向。 果然不该对他的一时仁慈抱有什么希冀的,这种表里不一的小人,怎么可能会突然改变习性?就像你强迫一只食肉的狮子天天斋戒一样,它能心甘情愿的就范么? 大约是我的脸色实在太臭,所长面对着我的瞪眼开始闪烁其词:“啊,那个,炅小姐,本所长知道你一直以来为了工作为了事务所很辛苦,所以作为一个所长,要体谅员工,我打算给你放三天带薪假期,你可以到周五再来上班。” 三天带薪假期?我眼睛一亮,脑海里一阵阳光明媚,但转瞬又乌云密布。 不对,不能轻易答应!他能有那么好心? “夏少,那周五有什么外出的差事吗?”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周五啊――”所长立刻恢复商人本色,翻出本月日程表仔细查阅了一下,“有,你和算命的去一趟水户市,有个迷失的魂要去引一下,然后下周一交报告。” “什么,下周一?才三天就要交报告?以前不都是要六、七天的吗?” “对呀,可是这次说好了要给你放三天假啊,所以你可以从周五开始工作,但交差的时间不能拖,客人等着的。” 我头皮一紧,原来就是这样的三天假!泪奔啊我,这人,真是本性难移。 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放假了。 “夏少,假期我不要了。” “唔,不要放假?”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对,周六周日你给我加班费就好。”我有气无力的回答他,顺手抄起桌上的咖啡壶去重泡。 “可你这状态――” “没事,我只是昨天在学校被吵了一天,今天一早接到消息说事情还没有解决,所以有点头大。” “哦?”所长的好奇心又被吊了起来,“什么情况?你居然也会头大?我一直以为你是所向披靡的类型,只有你金光闪闪把别人闪晕的可能呢。” 我才冻结住的火气,陡然间突破了界限蹭蹭蹭的又往上冒,真的很想用胶布把他这张惹人嫌损到底的嘴巴封掉。 第二章 不翼而飞的作品 - 与妖邂逅 - 冥海 传说中可以杀死猫的,除了高跟鞋以外,还有好奇心。 传说中好奇心杀死的,不但有猫,还有蓝胡子大叔家好多个新娘子。 可见,好奇心会害死一只猫。不,不只是猫,人也是这么死的。过度旺盛的好奇心在很多时候都是麻烦的源泉,不过大多数人在麻烦来临前都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我也不例外。 昨天一早到校,就听见学生办公室里吵吵嚷嚷的。 当时我本不欲去凑热闹,一来不喜欢八卦,二来毕竟自己不住校,对校内活动亦不甚积极,因而很少和同系学生相见,就是到现在,我还有几位同学的人名人脸对不上号呢。所以,我暗自思忖着自己即便凑上去,也只能充当个带了耳朵的闲人,就像电视剧里跑龙套站墙角的群众演员,和主角不熟就啥台词也发表不了;而倘若看不过去出言相劝,搞不好还会被套上多管闲事的名头,倒不如让他们自愿纷争我自己清净去。 于是,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略略望了一眼就打算走开,不料一个脆脆的女声霎时传入我的耳膜,带着哭音:“真的不是我,我发誓我没拿!” 这声音,我认得,是于筱的,班长于筱的。 于筱,可以说是本系内和我说话最多、和我还算得上熟悉的一个女孩子,清秀文雅、娴静温柔,待人极为友善。 可是听她方才的声音,她像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我发誓我没拿……她被怀疑拿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一句硬生生的话刹住了我离开的脚步,反而引领我走进了喧哗的办公室。 挤进办公室一瞧,我才知道,原来,是梁韵的参赛作品不见了。 那叠上交的参赛稿已经由大家仔仔细细的翻找了两遍,负责收稿的于筱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红着眼眶低着头。 “梁韵,你确定你交了设计稿了么?会长来电说,他昨晚五点来把已收齐的作品锁进橱柜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你的,他还列了张已交人员名单呢,你看,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周凉美收了线,把抽屉里的一张记录纸递给梁韵。 梁韵焦急的接过名单查看,一遍没有,不放心的又看一遍,果然没有自己的名字,她疑惑的抬起头,黛眉微皱:“奇怪,这怎么可能?我昨天下午去成衣室前特地来交的啊,当时正是于筱在这里收的。” 众人的目光登时投向于筱,她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肯定了梁韵的话。 “你收了放哪了?没有乱丢吧?”梁韵一双闪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紧了于筱。 “当然不会乱放啊,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就和其他作品放在一起的,她昨天是最后一个来交的。”于筱哭丧着脸解释道。 我挤在人群里望着于筱,记忆里提取出一幕情景:傍晚时分的学生会办公室,深红色的夕阳从窗户里斜斜的照进来,给花里胡哨的办公室染上了一层淡薄的光辉。而我就踏在这层红呼呼的光晕进得办公室来,可惜没见着要找的人,只望见于筱正立在窗边,手里擎着一份图稿,凑在阳光下目不转睛的看着。 镜头拉近,图稿放大,左上角清晰地标着“梁韵”两个字。看来,当时于筱手里拿的,确实是梁韵的设计图。 “梁韵,你的设计图我见过,昨天傍晚我来办公室找会长的时候,于筱正拿着在看。”我本想帮忙理清事件脉络,不料我这一说反而造次了。 大家的目光“刷”的扫回了满脸窘迫的于筱,神色中不乏不善和质疑。很显然,他们是在怀疑于筱做了手脚,在场的谁不知道,梁韵心思奇巧才华横溢,素来是设计系的宠儿,她的作品一定是夺冠的热门候选。若能迫使她弃赛,就等于排除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一念至此,我连忙替于筱澄清:“不会的,于筱看过之后就放回去了,当时我还在。” “谁知道她会不会等你走了又偷拿出来啊!”人群中有人发难。 “这个――”我无法反驳这种可能,但如此这般毫无证据的就怀疑别人,是不是太过分也太偏激了呢? 结果,我作为梁韵设计图的最后一个目击证人,被卷入了这桩失踪案。 *********************************************************** 二十四个小时后,也就是此刻,我蹲在楚河汉界事务所里唉声叹气,不知要如何把自己尽快从这桩失踪案里解脱出来。 我既不希望自己被他们追问不休,又不希望此事拖延到最后真的导致梁韵与全国大赛失之交臂,更不希望众人对于筱的怀疑成真。 唉,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知不觉我又叹了一口气,不料所长突然主动表露出帮忖之意。 我压根儿没有想到他会自发揽活儿,何况在离魂事件与月老事件中,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他收取报酬的深厚功力,也深刻认识到了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原则,遂不急于接口,反而谨慎小心的问道:“夏少,这个――咨询――要收费吗?” 他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拍案大笑,口中直呼:“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哈哈哈,不枉我每周六花费一下午给你传道授业解惑……”他乐不可支的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呐,为了让你早日脱离烦恼的苦海,以免早衰了影响本所业绩,本所长今日就做好事积点善德,免费出马替你解决所有疑难杂症……” 于是,我把事件经过简单的向所长复述了一遍,又补充道:“我觉得吧,于筱是有点嫉妒梁韵,但应该还不至于发展到私藏别人的参赛作品;而且就梁韵睚眦必报、骄蛮任性的脾气而言,也难保不是她先前和于筱结了什么梁子,然后趁此机会报复,先故意藏起自己的作品陷害于筱,然后等最后一刻再假装从于筱那里找到――哎,人心难料,后天就要交到省里比赛的,再不快点找出元凶和设计稿就麻烦了。”我已经为这件失踪案头痛了一整天,假设太多,证据却一点也无。 “哦,这样啊。”所长听完我的简述,若有所思的抿了口咖啡,“唔,其实要确定――厄,那个谁叫什么来着?哦哦,于筱,对,于筱!要确定她有没有拿或者梁韵有没有栽赃,倒是不难,”他放下咖啡杯颔首问我,“闪闪,她们俩是住宿生吗?” “都不是。”两人都是本地人,和我一样走读上大学。不过不同于我的独居,她俩都是和父母同住的。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座金匮市生活了八年。八年啊,相较于儿时不停搬家的状况来说,这真是颇长的一段时光了。两年前,我年满18周岁,并于高中毕业的暑假收到了平江大学的高考录取书。鉴于这八年以来,我未曾再表露过分毫有关“见鬼”的言行,父母均是放心了许多,又瞧着我能够生活自理了,遂在听完我的保证以后,就迁到滇城去发展他们自己的事业了。 想想我耽误了他们那么多年,真是不孝顺呀。如今,他们总算可以去做他们想做的古董鉴定工作,而我也不必再三收敛、谨言慎行,以免让他们操心了。 考虑到自己的阴阳眼,我并没有申报集体宿舍,依然一个人住在原本的二室一厅里。其中的一室已被我改造成了成衣间,所以现在唯有有课的时候我才会去学校,其余时间都在校外自由安排。难得出现,再加上我素来人情寡淡,遂和同系学生们的交集并不多,关系都一般,这种时候,消息、通知的传递,就要靠班长――也就是于筱,来发挥作用了。一来二去,我也就对这位尽力尽责的专业联系人多了几分熟悉。 因此,这一回于筱出事,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幸灾乐祸的行径,咱自然做不出。 于筱这人,平日里一向亲切和善,工作上兢兢业业,就连评优评奖的好事儿都次次不忘了告知我这个除了上课就不在学校现身的人。 你说,她这样好脾气的善良之辈,怎会干出那样恶劣卑鄙的事来呢? 而且,若是她落了马,以后再到哪里去寻这么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什么事儿都能想到你,不会少了你的份的人民的好公仆呢? 我打心眼儿里替她不平。 “闪闪,那你有没有她们俩的住处地址?”所长接着问道。 “地址?有啊,怎么?”要地址干什么?东西是在学校丢的,难不成要到她们家里去找证据?况且家里是这么容易进去的吗?更不用说查找物证了,还说什么容易!完全是个馊主意嘛! 谁知,所长一句话笃笃定定的验证了我的猜想:“那就好,我们今天半夜去。” 什么?还真的是去偷偷摸摸的搜查别人家?而且还是在半夜――我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上已经悄无声息的爬满黑线――这不摆明了是去私闯民宅吗?夏少,你有没有一点道德观法律观?难道游走在人界与非人界边缘的你,是个人界法盲吗? “夏,夏少,你不怕别人把你当贼抓起来?” “不会的!”他若无其事的摆摆手,得意洋洋的说道,“放心吧,记忆不会说谎,这一趟肯定能有结果。” 他说得如此笃定,倒让我没了质疑的余地,只能相信他,虽然,这个人的言行,是完全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思维来衡量的。 “好了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去补眠了,夜里适当的钟点,我来叫你。”所长不由分说的把我扫地出门。 就这样,我就糊里糊涂的被神闲气定、胸有成竹、可以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所长给硬赶回了家里。 第三章 记忆之旅 - 与妖邂逅 - 冥海 凌晨两点钟,我睡意正浓、美梦正酣,然而,所长毫不客气的将我从暖和的被窝中拖了起来。殊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大门、房门依然完好无损的反锁着,卧室里唯一的一扇窗户虽然洞开,可这里到底是14楼啊,14楼!又不是四楼――说不定还能仗着体力好顺落水管道之类的爬上来。 总之,我从香甜的梦中被他使劲摇醒,然后不得不顶着黑漆漆的夜色和凉飕飕的初冬寒风,跟他一起偷偷摸摸、蹑手蹑脚的潜入于筱家。 凌晨两三点之际,恰是人们最贪睡的时候,小区里黑得幽静,没有丝毫的灯火,也不闻丝毫的人声。连天边的月牙都仿佛知晓了今夜的行动,悄悄的收起淡淡的光华、默不吭声的没入了云层中。 深沉的夜色中,没有人注意到两条陌生的人影闪入了一栋住宅楼。 这两条人影,正是我和所长。 亦不知所长用了什么法术,只见他伸指在门把上一绕,门就应无声无息的开了,屋子里黑乎乎的,根本辨不清物件的摆放。我跟在所长身后进屋,犹自努力的在一片黑乎乎中辨识路径,唯恐磕碰到了家具惊扰起屋子的主人,所长却已经拉起我毫无顾忌的大步向前,径直往于筱的卧室去了。那驾轻就熟的姿态,就好像这里不是于筱的家而是他自己的家一样,进进出出走过了无数趟,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家什的位置;又好像他只是在往前走,反倒是于筱的房间,接收到他大驾光临的讯息,从而力排众房挤到了他面前,连带着所有的家具都有了灵识,一感应到我们走近,便纷纷避让。 无论是第一种好像,还是第二种好像,无一不是难以形容的诡谲。我自己都很惊讶,怎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感觉。可我们就是走得如此顺畅,顺畅的连于筱的房门都在我眼前自动开启,直至行到于筱床边,我和所长从头到尾未曾触碰任何东西,恐怕除了脚印就没有在这屋里留下任何痕迹,甚至我怀疑,连脚印都有可能在落下的第一时间就被消抹了。 “闪闪,你看到设计图的时候是几点?”望着于筱缩在被褥中全无所觉的睡脸,所长极小声的问我。 “恩,快四点的样子。” 我心里着实已经好奇了许久:所长他是打算怎么进行核实呢?搜查?还是催眠?抑或用吐真剂?好吧,我承认我奇幻小说看多了,连吐真剂这种不知道现实中到底有没有的东西都拿出来直接使用。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貌似催眠的可能性最高,尽管我并不清楚所长是否会催眠术。 “好,那我们就去那个时间段。”说着,他竟然抬起一脚就要往于筱头上踩。 “喂,你干什么!”我低声疾呼,连忙把他向后扯,以免他那双大脚触碰到熟睡中的于筱。 “呷,进入她的记忆啊!快抓住我,等下还有家要去呢,抓紧时间!”言毕,他索性发力一拽,我站立不稳立刻就势跌向了于筱。 “啊!”我倒吸一口冷气,紧张的闭上眼睛:糟了糟了,要撞醒她了! ********************************************************** 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以一个稳定的站姿安全着陆。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预想中于筱惊醒乍见我们的尖叫。 疑窦之余,我微微睁开眼一瞧:哪里还有于筱?所过目处尽是图案抽象的彩色墙纸,层层叠叠的蕾丝窗帘,还有糖果色的办公桌……天啊!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办公室吗?我们是怎么来这里的?而且―― 于筱!猛然间看到她的身影,我吓了一跳,她居然就站在距我一米开外的地方! 还好她背对着我,而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设计图,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闯入。 我连忙屏息凝神,眯起双眼,视线越过于筱的肩膀准确的落在她手中的图纸上:简洁的线条,大胆的剪裁,渐变的冷色,正是梁韵的设计稿。 我回头瞧了一眼所长,他向我摇摇头,默不作声。于是,我也努力的保持静音状态,同时密切关注着于筱的一举一动,不料身后忽然传来“扑哧”一声笑,只听所长欣然发话道:“不用如此小心,我们在别人的记忆空间里相当于透明空气,不会被发现的。” 透明空气?我窘! 该死的,他为什么不一早说?害我小心翼翼、轻手轻脚了半天,有疑问也不敢开口问,他根本就是在我身后欣赏我表演哑剧的独角戏嘛!此刻定是乐够了才挑明,真是坏心眼! 我愤愤的瞪他一眼,谁知人家恍若未见,正开心的摸摸这里又看看那里,四下里上蹿下跳,像到了新大陆一般稀奇:“哎,闪闪,这就是你们学校服装设计系的学生办公室?这风格真华丽,啧啧,有创意!看来我那黑白两色的办公室有必要重新装修下了,换成这种花俏的基调应该也不错。”言毕,他开始兴致勃勃的构思他的新办公室,自然而然的把我们最初来此的目的甩出了大脑。 我无奈的转过头,决定自力更生,不再仰仗不着调中的所长,**继续我的观察工作。 不一会儿,“我”推门进来了。 没错,正是我。 下午进学生办公室来找会长却扑了个空的我。 我懵懵的看着自己朝自己的面对面的走来,看着自己越过自己走过去和于筱打招呼,然后听着那个自己和于筱对话,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奇怪而诡异的感觉,像浑身上下爬满了八条腿的小虫子,突突突的小疙瘩此起彼伏。 我靠近于筱,恰能听见下午的我正就着梁韵的设计稿称道。面前的于筱微笑着点点头,对我的话表示赞同,随后她就收起图纸将它放回了稿件夹里,再接着,那个“我”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我目送自己的背影走出办公室消失在走廊口,不料刚转回目光就瞧见于筱踱回办公桌前又把梁韵的作品抽了出来。我的心顿时一凉:难道真是她干的?只见她羡慕的注视着那幅优秀的设计图,瞅了半晌,便开始捏着衣角蹙眉,局促不安的时而转身望望门口,时而又瞄瞄抽屉里厚厚的一叠作品,我的心也跟着她的举动左右晃荡,宛如被蛛丝吊在半空的蜘蛛,望着近在咫尺的猎物,紧张得不敢舒展。 终于,于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她飞快的把手里的图纸对折起来塞进了口袋。 “啊!”我惊讶的捂住了嘴巴,这――难道真的如同周凉美怀疑的那样,是于筱偷走了梁韵的作品? 但见她埋头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踟蹰了一会儿,忽又神色恍惚的折了回去,像是有什么念头在她脑中天人交战,此消彼长,轮流上风。于筱终于再次从口袋里掏出梁韵的设计图,打开来摞平。 “哎,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这么坑人呢!”她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脑袋,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她不舍地欣赏着手中的作品,噘嘴喃喃:“唉,这回输定了。哪天我也能设计出如此有特色的衣服就好了。” 她沮丧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设计图放回了抽屉,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呼,我吊起的心盘旋良久总算落回了原处:不是于筱干的,谢天谢地! 我松了口气,低头看表:四点十五分。距离会长所说的五点,还有四十五分钟,空档的四十五分钟。 由于是在于筱的记忆里,所以她一走,我们便无法原地久留,不得不跟着她移动。所以尽管我很想继续留在办公室里等事态发展,却也别无选择,只能一路随她回到家。 看来,这一条线是没问题的了。虽然她一度有心,但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歪念,没有铸成大错。 于是,我和所长退了出来,转而前往梁韵的家。 在梁韵家的那一趟的记忆之旅,同样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甚至比于筱的还要平淡无奇。梁韵和往常一样,在成衣室里一直待到四点半,接着去餐厅吃了点心,在四点五十分的时候收拾东西离校直接回了家。期间,并未曾去过办公室。 而五点钟,会长把所有作品都登记好锁进柜子的时候,她的设计稿已经不见了。 待我和所长出了梁韵的家门,已是东方既白。 所长双手插兜,悠悠然的走在日出前的轻光中,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略略落后他几步,伸伸懒腰,打打哈欠,瞥瞥他美好的背影,再遥遥望望天光,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居然很怡然。在短暂的黑暗散去黎明未至的交替时分,空气中渗透着一种微妙的气息。 我甩了甩脑袋,思绪回到正题。 近三个小时的记忆之旅,洗清了双方的嫌疑,但最终问题还是没能解决:梁韵的设计图究竟落于了谁手呢?我可不相信,好端端的一份稿子会自长翅膀飞走。一定是有人使诈偷了,动机自然是不希望梁韵参赛得奖。只是,梁韵这姑娘,虽然相貌娇美、才华横溢、家境殷实,但脾气却不怎么好,颇有些千金小姐的架子。我估摸着私底下和她有嫌隙的人,恐怕并不少,再加上同属实力派的几位选手,即使和她没有私怨,也有足够的动机妨碍她参赛。 如此这般,却要从何查起?明天就要交稿,所剩无几的时间断不容许我们再一一排查了。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那四十五分钟的空白时间里进了办公室,拿走了梁韵的作品? 我依然不得而知。 第四章 第二个小樱(1) - 与妖邂逅 - 冥海 “闪闪你坐这儿稍等,厨房里有热咖啡和点心,你先吃吧,我进去下就来。”所长吩咐完,径自走入了内室。 从梁韵家出来后,我和所长都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了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办公室,准备休整一番后,就开始今天的日程。 虽然昨夜奔波了半宿,但今天仍有今天的安排,课还是要去上,设计图失踪的事件还是需要解决。 既然已经确定不是于筱干的,自然就要还人家清白,可是,怎么证明呢?我总不能实打实的说我认识一个奇人异士,他带着我走了一趟于筱的记忆,从而证实设计图的失踪不是于筱搞的鬼……这种说法,别说同学们不信,就是于筱信了也得吓坏,搞不好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我蜷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面干等一面苦苦思索,可碍于昨夜的睡眠不足,我哈欠连篇,思路断断续续的,只觉得上下眼皮都快要粘上了。 就在我迷迷糊糊、打起瞌睡的时候,内室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的姑娘走了出来。 我睁眼一瞧,顿时怔住。 许月樱。 许月樱? 竟然,是许月樱! “哈呵――”乐枫打着哈欠随之而出。 “小樱,你怎么在这里?”我腾的从沙发上弹起,出乎意料的惊讶刹那间赶走了我的睡意,“咦,小悲也在啊。” 他朝我点点头算是招呼,随即晃晃悠悠的走向另一边的长沙发,合身扑倒。 “正是乐先生请我过来的。”小樱一边礼貌的微笑,一边向我走来。 “小樱,你感冒了么?嗓子怎么有点哑?” 小樱的脸不易察觉的僵了一僵,似乎有点不自然:“没,怕是没睡饱。” 没睡饱?我疑惑的瞟了几眼她明亮的双眸,转首恶狠狠地瞪向乐枫:“小悲,现在才凌晨,你这么早把她叫过来做什么?” 岂料小悲已经摊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我是等不到他的回答了。 小樱坐到我对面的单人椅上,看着我但笑不语,直笑得我满腹狐疑,心里也越发毛毛的。 瞧着她今日不同往日的举止,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袭上我心,犹如黑夜中的闪电,一击之下幡然醒悟:“你不是小樱!” “哎,果然扮一个从没见过的人是八行滴。”对方一本正经的摇头,嗓音突然恢复成懒散的男音,跟她那张精致的脸极不般配。 “你,你是――夏少?”活见鬼了!怎么这副样貌!我脑后的汗大滴大滴的掉下。 “哈哈哈!”他笑得肆无忌惮,小樱的脸花枝乱颤。 “你,你怎么扮成了小樱的样子?”我吃惊的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啊,这个问题等下再说。”所长揉揉头发又摸摸脸颊,敲着小巧的鼻子问我,“你先告诉我,是哪里露馅了?” “第一,你刚才叫他乐先生,小樱还从没这么叫过。”自从医院闹鬼事件过后,每次提起乐枫,小樱的称呼都是“那个冒牌医生”,怎么可能忽然规规矩矩的改叫“乐先生”? “第二,小樱很粘我的,可是你自始至终都和我保持着半米的距离,连走都不肯走近,摆明了是心虚。” “第三,小樱学的是建筑,通宵达旦的设计演算是家常便饭,不可能因为没睡饱就嗓子哑掉。” 我一条一条的列举出问题所在。 “嗯――”所长边听边赞同的点头,“那外表上没问题罗?” 我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和小樱一样波浪卷的棕色长发,一样尖尖的瓜子脸,一样秀丽的五官,面貌顺利合格;再看衣着,大红色的长款羽绒服,黑色直筒裤,足登一双厚底松糕鞋,正是现下流行的冬装打扮。 “没问题,只是,现在才初冬啊,虽然蓬松的长羽绒服便于遮掩身材,但这个天穿是不是太早了?” “哎,有规定说不是冬天就不能穿羽绒服吗?怕冷,不行啊!”所长强词夺理。 我无语的盯了他半晌,猛然醒悟:是了,肩膀!哪有女孩子的肩像男人一样又厚又宽的?大衣和棉袄都掩盖不了这个缺陷,所以,只有穿充气式的羽绒服了。不过,还有个问题―― “夏少,你是怎么缩短了个子的?虽然小樱有一米七六,但好歹也比你矮了六、七公分啊,而且,你还穿着厚底松糕鞋!”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高度问题是其一,另一个问题是,一个大男人穿着这种六、七公分的高跟鞋能正常走路? “嘿嘿嘿!”所长得意地踏前一步,显摆的说道,“人家内增高,我这是内减低!大坡跟里头是挖空的,脚可以踩到底,看上去七厘米的大高跟,其实是只有半厘米厚的平跟。” 我再次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所长,啊不,是小樱模样的所长,脑海里浮现出所长平日的模样――白衬衫、牛仔裤,天冷的时候加件厚外套,虽然简单,可男性化十足,连片许中性的倾向都没有。此刻,却是直接女装上阵,对比强烈,我忍不住捧腹大笑,直笑得直不起腰,蹲到地上。 所长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死丫头,还不是为了你!否则作鬼也不作这身装扮。你倒好,自顾自笑得欢畅,也不想想,男扮女装,我牺牲多大!你这个不知感恩戴德的死丫头!” “哎哟哟,对不起,实在是忍不住嘛。”我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噗噗噗,差距实在太大了。” “哎,别笑了,介绍个易容师给你。”所长边说边朝里间招招手,“墨鱼,出来认识认识!” 第四章 第二个小樱(2) - 与妖邂逅 - 冥海 只见一位娇小可爱的圆脸姑娘拎着一只粉红色的镜奁走了出来。 她走进我视野的一刹那,我就恍惚了,一股莫名的熟稔感涌上心头。是在哪里见过吗?我盯着她笑盈盈的娃娃脸,使劲的回忆。奇怪,这样娇俏可人的姑娘,我若是在哪见过了,没道理会不记得呀! 我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视线在她身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到她手里拎的那只镜奁上。 刹那间,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何闪过某日上午的某个震撼画面。黑幽幽的底色上,十几把明晃晃的薄刃、剪子、钢钎、尖刀划过我的视野,深深的插入泛着金属光泽的墙面。 怎会想起这些?心里的问号在膨胀:从甜美萝莉到冷锐兵刃,风马牛不相及,我的思维已经跳跃的连自己都跟不上了吗? 等等——刚才所长怎么介绍她来着?哦——易容师。 易容师? 眼风再次飘过她的镜奁,记忆里提取出一只盖白布的篮子,晃悠过一个行动完全不似耄耋老人的佝偻身影。 大胆!炅鋆落,你一定要大胆的猜!无边无际的猜!和楚河汉界事务所的人打交道,匪夷所思这个词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 于是,我的眼睛倏然瞪得更大了:“你——莫非——” 收声。 我指着她,却不敢明确的说出口,若是猜错了,把一个花样年华的可爱姑娘,错认成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太太,难保她不想当场把我碎尸万段。 谁知,她真的笑着点了点头,俏皮的朝我比了个v字。 “对啦,那天我有任务,就变了装来的,亏你能认出来!果然能入得师兄法眼的人,都不一般!咯咯咯!” 她的笑声,宛若琉璃珠子“当啷!当啷!”的落在玉盘上,清脆如碎银投溪,荡起**涟漪。 天啊,真的是她! 难以想象,那位颤颤巍巍、白发苍苍、满脸老人斑的老太太和面前这位青春靓丽、活力四射的小姐,居然是同一个人! 这场震惊,即使有了猜测的准备,亦来势汹涌,不亚于岛国沉海、火山爆发。相较而言,方才所长变小樱带来的震慑力就弱得多了。 “你好,我叫颜玲珑。”小个子的姑娘顽皮的吐吐舌尖。 玲珑,形容精巧细致、灵巧敏捷,果然是个适合她的好名字。可是,所长起的绰号—— 我瞧她凝白的皮肤,粉色的妆容,米色的大衣搭配白色的短靴,天真烂漫的打扮,怎么看都和所长嘴里的“墨鱼”搭不上边! 哎,我在心里哀叹,所长给人起的绰号还真是不好理解,除了“算命的”这个名字浅显易懂之外,我到现在都没有想通我为什么叫“闪闪”,乐枫为什么叫“小悲”,以及眼下又冒出来的不可思议的“墨鱼”。 就在我内心千回百转之际,玲珑的一句话迅速掉转了我的注意力。 她对所长说:“师兄。” 师兄。 她刚才也提到了师兄。 所长……师兄?师兄! 所长居然是颜玲珑的师兄!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 我觉得自己今天一早上把一个月的“惊”都吃光了。 且说这师妹颜玲珑是易容师,那么身为师兄的所长在易容上应当也有所造诣罗?既然有所造诣,又为何所长的易容还要颜玲珑来完成? 我讶然的看看所长,指着他向颜玲珑寻求确定:“他真是你师兄?” 颜玲珑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嘻嘻的说:“唔,我是他母亲的徒弟,所以称他一声师兄,他并没有学过易容术的。” “不敢不敢,”所长站在我身旁夸张的作谦恭状,推诿道,“以我这把幼小的年纪,被你唤一声‘师兄’可是要折寿的。” 幼小的年纪?所长好像话里有话,可不等我多想,颜玲珑已经似嗔似怨的柔声道:“师兄,你要是把一个女人最大的秘密说出来,我可是要生气的!”说完,娇生生的一跺脚,那模样,可爱至极。 啊哟,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我可不希望她和老奸巨猾的所长干戈相向,她铁定会吃亏的。于是,我连忙转移话题:“小玲珑,他的妆全是你化的?” 我一声“小玲珑”叫的颜玲珑心花怒放、容光焕发,她自豪的一抬下颌:“是啊,我照着乐枫的描述易的,怎么样,不错吧?可惜没见过真人,只能形似,不能神似了。” 哇塞,我心底顿时充满了钦佩之情,太厉害了!把一个人彻底易容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简直不可思议!是贴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吗?还是直接在所长的脸上做的造型 我贪婪的盯着所长完美无缺的小樱脸,想看出点名堂来。 “别看啦,没戴面具,真脸。”所长似乎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朝我扯扯自己的脸皮以显示其真实可靠性,“再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出发?又去哪?”我还在云里雾里飘飞。 “学校啊,不然我顶着这张脸干嘛?”所长边说边推着我出门,“赶紧走吧,我们得赶在八点半开课前把前期工作准备好。记住,现在开始,我不再是夏少,更不是所长,而是你的死党许月樱。” 第五章 绰号是怎样生成的 - 与妖邂逅 - 冥海 “哎,夏少,小玲珑也是所里的正式员工吗?”我一问未完,就看到所长的眼睛、鼻子、眉毛都挪离了原位。 他此刻虽然顶着一张小樱脸,但辨明白他面露古怪之色却是不难的。 “闪闪,你,觉得颜玲珑多大?” 我偏着脑袋回忆了一下,笃定的说道:“十七八岁吧,挺可爱的小姑娘。” 听到小姑娘一词,所长的神色更古怪了。 他朝我招招手,我凑近他,他小声在我耳边说道:“我告诉你啊,颜玲珑过完年就30周岁了。” “什么?!”我不敢置信,所长竖指在唇,“嘘”个不停。要知道,我们现在可是在大街上,我一声惊呼,已经引来无数路人侧目了。 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强压下惊诧,也凑近他:“真的假的?怎么看都是个纯真可爱的小丫头啊?怎么可能有30岁!” “我骗你做什么!你忘了她的职业了?”所长撇撇嘴,咕哝道,“所以我才说被她叫‘师兄’是要折寿的。我又没学过易容,生而为人的年龄又比她小好多……哎,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大家也都是知道了当做不知道,她最恨有人说她年纪大……” 我伸一伸手,抹去脑门上沁出的细汗,郑重的点了点头。 彼时,我的注意力全被所长口中的玲珑之词吸引了去,竟没有意识到“生而为人”这个用词的别扭之处,以至于在未来的某日被所长的坦言又惊了一乍。 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段时候,我和许月樱模样的所长遂慢条斯理的往平江大学走。 尚是秋末初冬时分,“许月樱”却早早的裹上了羽绒服,显见的有些不合季,再加上她高挑的身材、甜美的容貌,无疑群蜂众蝶眼里不可多得的奇葩,一路行去,招惹了不少风格迥异的视线。 或好奇或错愕或欣赏或漂移或色迷迷或恶狠狠……一眼结束,又有无数眼飞来,前仆后继、继往开来,连带我这个近旁的正常人物,都开始起鸡皮疙瘩了,反倒是正主儿所长大人安然自若,见所未见,和我谈笑欢快。 “嗐,你怎么就联想不起来呢?”他不屑的啧嘴。我刚问了他“墨鱼”一名的由来,尽管已然知晓颜玲珑的职业、年龄和最讨厌之事,但我还是无法想明白这几者之间和她的绰号有何关联。 所长钦定的绰号,真是太深奥晦涩难解了。 “汝不闻,大墨鱼的软功夫——八面玲珑?”所长掉出一句歇后语。 原来如此!名叫玲珑的千面易容师,合称“八面玲珑”。 “那‘小悲’呢?”我趁热打铁一气呵成。 “呷,乐枫,乐疯,本来是快乐的一件事结果却因此乐成了疯子,那不是——” “乐极生悲!”我脑筋终于灵光起来了。 “对啦!你看,这不叫‘小悲’正合适?”所长施施然道,“人生自有乐有悲,不大喜则不大悲,这可是我对他的警世醒言啊。” “要么暗合歇后语,要么由成语演化,闪闪,我取的绰号,那都是富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技术含量的嘛……” 好吧,在所长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还是莫要去反驳的好,否则一千个字的美化会突飞猛进成一万字,到时候就任谁都吃不消了。 于是,我兀自在脑海里挖空心思的寻找了一遍我所知道的成语谚语典故,企图搜索到只言片句来解释我的“闪闪”一名。可惜,终是无功而返。 可见,所长给人起绰号的技能的确是炉火纯青、蒸蒸日上的。 趁着所长此刻有问尽答、太极绝迹的优良状态,我一并问出了口。 “咦,你居然一直没有领会到我的良苦用心?”他夸张的瞪圆了小樱的水亮杏眼,樱唇微启,恨声道,“我是在告诉你,是金子就会发光的,你应该磨砺自己让自己闪闪发光。这是我对你最高级别的期望啊,你竟然浑然不觉!我真伤心……” 就算我知道所长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是在做戏,但用小樱的脸面行来,还是让我不由得心中一动:妈呀,这模样真可爱! 随即心中警铃大作:炅鋆落同志,这不是小樱,是夏少! 紧接着,胃里果不其然的一阵汹涌。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真未想过一个绰号还能有如此深意。 “呵呵,承蒙夏少看得起。”我干笑。 所长已经收起了表演,理理顺长发,继续说道:“唔,既然说到绰号,就连百解的一并说了吧。” 我立时竖耳倾听,完全没料到所长口中还能有问多送一的促销。 “我原本想过叫百解‘木头’的,可他长得实在太美,叫‘木头’虽然符合他的脾性,但委实有点侮辱了木头,而且埋没了他的花容月貌,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返璞归真,直接叫‘算命的’了事。” 侮辱了木头?百解不知比木头美了多少倍,怎么反倒是侮辱了木头呢? 花容月貌?形容一个男子也可以叫花容月貌的吗? 还有返璞归真,这个词是这样用的? 天啊,我面前这个人到底是在用怎样的构词造句法则说话? 何况,“木头”不行,“算命的”三个字就能体现出百解的貌美如花、性冷若石了吗?除了言简意赅之外,我看不出任何深意。 而让我更加看不透的,是身侧这位成天脑子里不知装的是什么的人物。 除了偶尔的惊鸿出世,大部分时候都散淡夸张,不仅言辞颠三倒四、随手拾拈,行事更是诡谲难辨、甚少按常理出牌。 这样的人,身为金匮市唯一一所处理灵异事件、沟通六界的楚河汉界事务所的所长,该说他是胜任呢还是不胜任呢? 第六章 做戏 - 与妖邂逅 - 冥海 踏进校园的时候,我和扮演小樱的所长已如寻常女生一样,手挽手肩并肩的笑侃大山,俨然是两个交情菲薄的密友,相约了一同来上学。 “夏少,为什么不用——唔——”妖法?这个貌似是贬义词;仙术?过誉了;道诀?我抬头望了眼笑眯眯的所长,给他金山银山只怕他也不会出家的。 就在我为了一个用词苦思冥想之际,所长突然出手弹我的额头:“闪闪,你是人对不对?” “是啊。”我懵懂的颔首,不知他何以明知故问。 “于筱、梁韵她们也都是人对不对?” “是啊。”我继续懵懂的点头。 “那在人类的群体里,为何不用人类的方法解决,而要依靠非人的力量呢?”他的反问让我瞬间愕然,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习惯于寻求术法的支持了?生而为人,不使用人的力量,反倒先想着非人的术法,这岂不是看低了自己?我心中霎时一片惨淡:短短不及两个月的时光,居然就让十几年来自立自强的我,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的依赖上别人了吗?是我软弱了,还是—— 温暖的触感蓦地自发丝间传来,轻轻的涤荡了我的自嘲与不安。 我仰起脸,所长正揉着我的头发温和道:“闪闪,你没有变,一时被新奇的东西吸引乃人之常情。相信自己就好,人类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比任何非人都要强,至于法术,不过是些外在的花里胡哨的东西罢了。当然——”他顿了一下,突然咧嘴奸笑,“除非你钱多的想给我捐委托费……” “啊?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所长的开价法则我是略知一二的,我若应下,俨然就成了他到口的待宰肥羊。尽管自打在楚河汉界事务所实习后,我月薪至少3500,但因着一开始的“离魂”案,我已然欠下他五万块的委托费,虽然是分期付款,但也万万吃不消再来一笔在负债记录上雪上加霜呀。 况且,这桩事儿本就是所长主动帮忙,我可没有请他,因此,就算事毕他向我索取酬金,我也定然不承认的。 我在心里暗暗决意了一番,然后才照着他的指示,调整了下情绪,兴冲冲的拖着变成了第二个小樱的他跨进了我们服装设计系的大教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于筱的满面愁容。她蹙着眉垂着眼扁着嘴,躲躲闪闪的逃避着众人揣测的目光,而梁韵时不时向她抛来的责备的眼神更是让她焦躁不安。 “梁韵,于筱,有办法了!”我故意大声欢喜的说道,一边走近她们,让自身积极的气息冲散这里的愁云散淡。 “什么办法?”她俩异口同声的问。 “呐,先来介绍一下。”我把站在身后的所长推到她们面前,“这是我朋友小樱,建筑系的,她说我们学校每栋楼每个办公室里都有摄像头,必要的时候可以申请去调录像出来看。” “就是说,我们只要去看一遍前天下午学生办公室的录像就能知道梁韵的设计图哪去了?”于筱心领神会,众人也一副恍然顿悟的模样。 “bingo!”我配合的打了个响指,咱等的就是这效果,让众人自发联想到的可信度要远远高于从我和小樱口中说出来。 “哼,这下某人的狐狸尾巴可就藏不住罗!”梁韵不屑的横扫一眼于筱,其中饱含的敌意不言而喻。 “梁韵,我都说了不是我嘛,我发誓!真的不是我拿的!”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看了录像就知道了。”我笑咪咪的横亘她们中间,免得同样清白的她俩再因这不友善的目光和言语生出不必要的矛盾。 “真的有摄像头?”周凉美凑上来问。 “当然是真的!”所长笃定的回道,“我们是学建筑的呀,哪里有报警器哪里有灭火箱哪里有电闸,我们都得知道,还有摄像头,不过这个只有每层楼的办公室里有,那里东西多而贵重,学校也要防防贼的嘛!” “诶,我们进进出出的从来不知道还有摄像头哎。”周凉美补充道。 所长甜甜一笑,四两拨千斤:“那是因为只有我们建筑系的才会去研究学校各楼的图纸呀,术业有专攻,你们学服装设计的,哪里会去关心楼道设施呢!” 此言一出,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本来听闻有办法解决,心里就已松了几分,现下再听所长说得振振有词,便都信了。就连明知所长是在瞎掰的我亦听得不住颔首,心里着实佩服他的巧舌如簧,转眼就把一条“不知道”掰成了合情合理。 “说的也是呢,呵呵。”周凉美咧咧嘴角,笑得干巴巴的。 梁韵面露欣喜之色,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像抓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迭声的催促:“炅同学,真是多谢你和你这位朋友了!我们现在就能去看吗?”这份设计稿,倾注了她的心血,事关她的未来,如今好容易有了眉目,她怎能不焦心? “啊,不用谢不用谢!我听炅鋆落说你们明天截稿,对吧?没问题,我等下回去拿个工具,再让炅鋆落去跟保卫科的老师打个招呼什么的,大概九点能到你们学生办公室,所以请再等一等啦,放心吧,上午肯定能搞定了!” “工具?”梁韵皱起眉头,似是一刻也不能再等。 “是呀,要把窗帘轨道旁边的那个摄像机芯拆下来才能看啊。”所长答得很流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呵,原来那是摄像头啊?我一直以为是喇叭的!” “不是啦,那是老款的摄像头,无法直接传送录像画面,所以得拆下来才能看。希望那个镜头没有坏掉啊,你们这栋楼很古老了。”要不是此刻的所长是一副小樱的秀丽模样,我乍看到他朝周凉美俏皮的眨眨眼吐吐舌头肯定当场冻僵。 “恩,还要靠它找出梁韵的设计图呢,我那天要是锁上了抽屉再走就好了。”有了解决的法子,于筱的心情便渐渐地从谷底升了上来,但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她心中仍是免不了有些愧疚。 “安心吧。我相信你没拿,会找到的。”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即使她曾动摇过,她也未曾走错,依然是那个对谁都良善有加的女孩。 “炅鋆落你跟我去填下申请单吧,等下我们来拆了机芯直接送去放映。”所长最后朝大家挥一挥手,完美的诠释了小樱的角色,“那我们先走啦,回见哦!” “好,麻烦你们啦!” “谢谢,回见!” 第七章 守株待兔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和所长根本没有去填什么申请单,更没有去拿什么工具。我们下楼后等着上课铃响过,又悄悄从另一处楼梯上楼进入了学生办公室,并偷偷的潜伏在办公室里的窗帘后面,等待元凶自己出现。 如此古老的教学楼里怎么可能有摄像头?就算有摄像头,也不会安装在什么学生办公室里,更不用说什么摄像头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工作了。那根本就是我和所长有预谋的胡诌,在教室里所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我和所长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我们这是在,挖坑。 因为无论是从利益角度而言,还是从梁韵的人际关系而言,都可以确认,偷窃梁韵作品的人必定出自我们系里,所以,刚才在教室里我们才故意说得那么大声,让全系的人都收到只要通过摄像头就能够轻易锁定犯人的讯息,让犯人以为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摄像头摄录了下来,如此,这事儿就成功解决一半了。 无论谁做下坏事,做的是什么坏事,都一定不愿意自己的恶行被人知晓,而且必会心虚;一旦心虚起来,这警惕性就弱了;警惕性一弱,想要他上当就不难了。我们事先挖上这么一个坑,吊起“摄像头”的诱饵,再由所长临走前看似无意的放出“希望那个镜头没有坏掉”的风声,就等同于在指导犯人如何淹没罪证。 因此,如若所长料的没错,犯人会赶在九点之前溜进这里破坏被我们胡诌为“摄像头”的喇叭,也就是自投罗网。 “夏少,你说我们那出戏能成吗?万一她不信呢?”我忍不住担心。 “那就把这白蹲的大半个小时当培养耐心呗。”所长说得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全然不觉得在这里空等大半个小时能有什么损失。 “……”好吧,我这个无谋略等指挥的小兵就不发表啥意见了。 “嗐,你没做过贼,当然不知道心虚为何物。但偷拿了图纸的人就不一样了,就算有所怀疑,也肯定会想方设法来确认一下,避免任何曝光可能的。” “那要是她另外找人证实摄像头的事情,咱不就穿帮了?” “所以啊,我才定的九点钟!我们刚才出教室就八点多了,你想啊,一个小时都不到的时间,下楼找老师或者找学校证实已是挺紧迫的事,如果真有摄像头还得回来处理掉,哪来得及?”所长条分缕析道,“权且试试吧,不行我们再换一招,我这里——”所长陡然住口,侧耳倾听了一番,竖直在唇,“嘘——有人来了。” 果然,走廊上传来一个放轻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伴随着“咔哒”一下门把扭转,办公室的门开了。 “嗒!嗒!嗒!”高跟鞋的声音有规律的踩进来,是个女子。 我立时就要甩开窗帘走出去,却不料被所长制住了肩膀,他无声的朝我摇摇头,示意我莫要轻举妄动。 我略一思索,登时明白自己冲动了。又不是只有犯人才会进办公室,其他人也可以来啊,但只有会爬上高处拆喇叭的才是真凶。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在确认犯人前,绝不能暴露身份,得耐着性子安安静静的等。 办公室里的脚步声时起时停,渐渐的,离我们躲藏的窗帘越来越近。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大气也不敢出,深怕被她发现我们的行迹。 “喀!”我的耳膜一个激灵:这是搬椅子时椅脚着地的声音。 “咯!”又一张椅子被拖动的声音。 “嗒!嗒!”高跟鞋踩上椅面的声音。 就是她!可以确认了:我们在等的犯人,就是她! 我立刻伸手去拉蹲在旁边的所长,岂料竟抓了个空。他居然已经不见了,我身旁只余空荡荡的窗帘飘飘。 “同学,你可以下来啦。高处不胜寒!”外面传来哑掉的小樱嗓,我连忙走出去,只见所长叉腰而立,笑嘻嘻的抬头仰望瓮中之鳖。 两张垒起的椅子上,站着一个女生。 细高跟的红色皮鞋、黑色的长袜、深红色的薄呢a字裙、紧身的针织衫外套着黑色的短袄,嘛,身材挺好的……我的视线顺着她的脚踝一路上行,直到看清她的面容。居然是—— 周凉美! 她垂首看到我们,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你,你们——” “哎,你小心摔下来!呐呐,先把手里的钢尺铁钎放下吧,表把这里唯一的喇叭给戳坏了。” “喇叭?”她震惊的回头看看她自以为是摄像头的东西,又瞧瞧蒙人蒙的很开心的所长,“这,这不是摄像头吗?” “哦,那是骗你的。”我耸耸肩,低头看腕表,“还有十分钟到九点,周凉美,你把梁韵的设计图藏哪了?” 真没想到会是周凉美。 亦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挺伶俐的周凉美,会做下此等蠢事。 把梁韵的作品藏起来,她自己的就能获奖了吗?别傻啦!她以为全国服装设计大赛是好忽悠的吗?她以为评审团都是吃闲饭的吗?梁韵那般出色的作品还不一定能够得奖咧,倘若你的作品尚不及她的,又何谈获奖?就算把她的烧了,也无法改变你的作品比她的糟糕这一事实,有什么用?全国大赛啊,又不是校园大赛,参赛的作品何止成千上万,你不提高自己的作品质量,光想着用不正当的手段排除对手,这怎么成?排除了一个,后面还有千千万万个,难道你有本事把他们全灭了吗?可笑! 依我看,周凉美此举,无非自甘堕落,白白的让人唾弃,简直蠢到家了! 而对于这种没素质又禁不起嫉妒的人,自然不用客气。 此刻,周凉美已然知晓自己是被坑了一把。她一言不发的板着脸,从椅子上一步步的爬下来。 “我不知道什么设计图。”她站在我们面前,平静的说道。 哎哟,这女人真是恐怖,刚才还面带惊惶,转眼就可以气定神闲的装样了。瞧瞧,脸色乍起的青白还未退散呢,就已经摆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抵赖了,完全没有乱了阵脚,想必她心里一定着实气得要命,恨不得把我们大卸八块。 嫉妒是魔鬼呀!我心里这样默念着,转首去看所长。 “诡辩。”他已经舒舒服服的坐上了会长的转椅,指尖轻轻的击着扶手,启唇吐出仅仅两个字的精辟定论后,就不再言语了。 周凉美紧抿着嘴,亦不再开口,这种时候,言多易失,沉默反而是武器。只是她瞪我的眼神,凶狠犹如霍霍磨快的利刃,誓要把我碎尸万段。 切!不就两汪眼瞳,两把小刀嘛!和所长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后患无穷的目光比起来,你的修为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况且,本姑娘明晃晃的真刀真剑都见过十几把了,还怕你的用眼神杀死你不成?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那就等大家到齐了再说吧,我联系了会长,他一会儿就和系主任一起过来。” “哼,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周凉美冷笑,一副who怕who的神态,“你们说是我偷了梁韵的作品,证据呢?别又拿什么摄像头来忽悠人!” 所长闻言,笑眯眯的把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抛给我,我接住一看,只见手机里新录了一段视频,恰是周凉美堆叠桌椅,到爬上高处举起钢尺准备对喇叭下手的全程追踪。 “那周大小姐,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这段摄像?”所长和颜悦色的说道。 然而,说完不过一秒,我就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狗急跳墙”。 周凉美抄起铁钎就向我扎来,其来势之迅猛不亚于一颗发射升空的小型导弹。要是被这么刺一下,我就是恢复能力再强,恐怕也不得不进医院躺他半个月。 幸好所长在侧,一掌扇飞了铁钎,同时一手跟上夺过了周凉美手中的另一把钢尺,当着她的面,像捏面团一样,把拇指粗的铁钎和半米长的钢尺轻轻松松的揉成了一团。 第八章 心魔 - 与妖邂逅 - 冥海 周凉美目瞪口呆的注视着他手里皱巴巴的废铁,不敢置信的后退了两步,浑身簌簌发抖,好像所长揉的不是铁钎,而是她。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外表文质彬彬的所长居然能使出如此神力,惊讶程度绝不亚于周凉美的:“夏少,原来你还有这一手!” “那是!我有七七四十九绝技!”所长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们所里的员工,怎么能伤在这种小人物手上!我还等着你——咦?”所长忽然伸手在双眼一抹,偏首复望向周凉美。 而我尚在心中自我犯囧,自动把所长未说完的半句话补上“我还等着你这个优良劳动力为我辛勤工作……”不料一句话未补完,乍变突起。 周凉美忽然不再那么筛糠似的哆嗦了。 所长忽然前行一步,挡在我身前:“闪闪,退后。” 只见周凉美面容陡然扭曲,狰狞可怖,连双眼都泛出赤红,怨毒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多管闲事的贱人!你休想阻止我!你去死!去死!”她面露凶光,周身黑气缭绕,杀气腾腾,早已被憎怨蒙蔽了心智。 我一个哆嗦,心中凛然一股寒意: 她想杀我!她是真的想杀我! 直觉告诉我,现在的周凉美已经不是纯粹的周凉美了,可她不是周凉美却是什么?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身上何来如此浓重的森寒之气?我不知道方才的一瞬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导致如此变化,但我明确的知道,她身上一定有种不同寻常的存在,而这种存在,一定是我绝对不想见到的。 我往所长背后缩了缩,又缩了缩,这才壮着胆子开口:“她……她……”冷意侵袭,我的牙关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发出“格格”的轻响,竟然连一句问话都问不出口。 “心魔。”转眼间,所长五指屈张,已经在办公室里布下了隔绝屏障。 心魔。 心魔,我是听说过的,在所长的培训课上。它是非人的一种,属于魔族,无固定形体,喜欢黑暗阴冷的环境,怕强光怕高温,当然附身于其他种族时可无此顾忌。心魔,以恐惧、贪婪、嫉妒等消极情绪为食,因此最喜欢寄身于感情丰富而强烈的人身上,动摇其心智,然后滋生其恶性情绪以供享用。由于心魔通常躲藏得很深、隐蔽措施周全,而被心魔附身的人平日里又举止如常无太大变化,故而极难发现。一旦察觉时,往往被附身者已经开始恶行肆虐了。 所以,周凉美此刻,铁定也是因着心魔附体而情绪爆发。 “没想到,出来随便走走就能遇上一只在人间鬼混的小魔头。”所长的指间不知何时已凝出一团簇亮的闪电,噼噼啪啪的爆裂出细碎的光华,显然是蓄势待发,欲一击制服面前的心魔。 可是,心魔还附在周凉美体内啊!他不驱魔就打算直接上电击了吗?老天,周凉美会同受重创的!普通人哪里受得了直奔灵魂而去的高压电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咻!” 所长真的不顾周凉美放出了那道闪电,间不容发,我立马从怀里随便掏了一物照着那飞驰的闪电就扔了过去—— “铮!” 被我抛出去的正是所长给的那面圆镜,与电击相交,当即炸出一团强光,刹那间我眼前一花随即一暗,已经被一双暖掌紧紧的捂住了双眼。同时,一声尖锐的金铁之音,宛若高亢的凤鸣清啼,在屏障内呼啸穿梭一周,所过之处,桌椅壁挂纷纷碎裂,书本摆设统统瞬间升华成了飞灰。 时间像是失了度量衡,仿佛只是一眨眼,又恍惚过也过不完。 光、音尽消。 所长松开捂住我双眼的手,面向我咬牙切齿:“死丫头!” 他身后蓬蓬的灰蒙中,传来清脆的“当啷!”一声。圆镜完好无损的掉落在地,“咕噜噜”的朝我滚过来。 幸好上天待我不薄,方才情急之下甩出去的是这面神奇的圆镜。若换做它般俗物,莫说挡下闪电,就是自身在那强力的电击下哪还能留得残骸? “嘿嘿。”我干笑了两声,面前的所长虽还保持着一张小樱脸,但眼睛却已然不同了,明明白白是所长的眼。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在无镜片阻碍的情况下观赏他的双眸,那样深不可测如同磁石一样吸进了所有光华、沉淀了所有情感的眼眸——竟然是紫色的?我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紫色的?然而,待我想要再仔细看看,所长已经转过身,若无其事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金边眼镜戴上了。 “哎,心魔呢?”我谨慎的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出乎意料的望见周凉美如同一摊烂泥,软趴趴的赖在地上靠着墙,面容苍白而茫然,恍若被抽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跑了。” “不追?” “人来了。”他边说边招招五指,收起屏障。 刹那间,碎成千万片的桌椅壁挂重新拼合,四散的飞灰重新凝聚成书本、摆设然后一寸不偏的落回原来的位置。整个被摧毁的学生办公室随着屏障的收缩而迅速的自动复原,好似片刻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会长跟在系主任的身后,开门进来了。 “咯咯!” “咯咯咯!” 周凉美开始傻笑,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双手:“哈哈哈!你们谁也别来妨碍我!我要在全国大赛上获奖,让你们刮目相看!” “哼,她梁韵算什么?于筱算什么?才女?才女个屁!”周凉美咄了一口,继而歇斯底里起来,把刚进门的会长和系主任看得目瞪口呆,“哈哈哈哈!我周凉美才是天妒的英才!我才是那个该被你们捧上舞台的人!那什么梁韵的作品,早被我撕了,哪里去找!哈哈哈,于筱还一天到晚装什么温柔淑女,可笑!可笑!哈哈哈……” 我和所长一言不发,不约而同的在所有进门者的眼中看到了清晰无比的三个字:她疯了。 系主任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转头对猛擦冷汗的会长吩咐:“叫医生来吧。” 第九章 我才是无情的那一个 - 与妖邂逅 - 冥海 “唉,大好机会,就这么走了一只心魔!”所长倚在他那张宝贝长榻上,故作姿态的唉声叹气,时不时的还瞥我两眼,好像被心魔跑了全是我的错。 “看我干什么?我又没不让你逮魔!”我毫不客气的回瞪,“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直接对着周凉美用电击,想弄死她呀!” 所长撇撇嘴,不以为然道:“死不了,死不了!顶多丢掉个一魂一魄嘛!” “夏少!”我毫不退让,理直气壮的叉腰而立,“你是想让她变成白痴吗?”顶多丢掉个一魂一魄?怎么可以说的那么轻飘飘的?人,是人,又不是妖,假使三魂七魄不全了,会给eq、iq什么的带来不可挽回的影响的。倘若被心魔附体的是你,你愿意除魔的给你这么一下,把你变成弱智吗?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会被心魔附身自是因为她心术不正、心念不坚,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所长认为,即使丢了点魂魄也是她罪有应得,但我却不这样想。 当然,我并不是觉得周凉美应该把过错完全归咎于心魔,毕竟是她自己抵挡不住内心的嫉妒,就好比用刀子捅了人,却怪刀子的不是一样,就此撇清自己的责任显然是不对的。但所幸并没有更糟糕的后果发生,她最后被心魔操纵而刺我的那一钎被所长拦下没有得逞,因此,固然周凉美做错了事,是该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但这代价绝对没有严重到要失去部分魂魄的地步。 如果周凉美因为这点卑鄙就要失去灵魂的完整性,那岂不是所有的罪犯都应该不论罪孽深重统一拖出去枪毙? 何况,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或阴暗或脆弱的一面,都会有能够侵入的缝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自信、坚定到不受任何诱惑的。夏少啊,即使你能够做到,又怎能强求别人也一定要做到呢?倘若用此等严厉的标准来衡量罪责,这不是正义,是苛难。况且,我们谁也没有审判的资格,又怎能裁断? 我这个人,尽管大部分时候都本着“少管事、少争辩、少麻烦”的信条,但世事有些可以随意,有些一定不可以,比如现下这个问题,因此,我不依不饶的抓着所长非要讲明白不可。 岂料所长听完我的解说,盯了我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宛若云散霁开、冬去春来,让人的心情陡然跟着明快起来。 “你呀你,”他的手拍上我的头顶,摸着我的秀发,暖暖的,“刚见着你的时候,以为这许多年你已经被时光磨平了、漠然了,没想到原来还是老样子,棱角分明的倔,却偏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实是无法立竿见影的接受他的话锋突变,明明上一个话题还没说清,他怎么就能够从心魔的论题直接跳跃到我的脾性上来,还一脸挺开心的表情?我说什么了吗?我有对人对事都无所谓吗? 他敛了笑意,修长的指节顺着我的长发滑下,轻轻擦我的右颊,带来一缕微微的凉意。 “闪闪,我从来不是讲究仁义道德的君子,我喜欢走捷径。就像当初对那个男孩一样,我会优先考虑追捕元凶阻止事态恶化,而不是停下来救人。如果可以,我甚至会选择牺牲一些东西来更快的达到目的。其实,跟貌似无情的你相比,待人热情的我才是无情的那一个吧。” 我被他出其不意的一席话说得混混沌沌,似乎理解,又似乎不理解,怔怔的立在原地,一句话也回应不了。 他朝我忽而一笑,笑得犹如一株花叶永不相交的曼珠沙华,在大片荒无人烟、无边无垠的荒野上孤独的绽放,静静的,从绝美中渗出一分难以言喻的凄清与苍凉。 我的神思瞬间丢失在他空旷寂寥的笑容中,木然的看到他翕动红唇,无声的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话,然而,我当时没有读懂。 第十章 有八卦 - 与妖邂逅 - 冥海 “嘿嘿,小樱啊,”我不怀好意的凑近她,“你看,人家乐枫才见过你一次,就能清晰精确地形容出你的轻烟眉、清水眸、小酒窝……” “哎?”我还没说,惊诧的声音已经响起。 不是许月樱,却是王容奇。 此刻,我正在向她们简述设计稿失踪案的来龙去脉。 那之后,在办公室里歇斯底里的周凉美被送进了医院,目前尚在治疗中。而逃逸的心魔由于失了追踪的线索,不知去何处继续祸害人类了。至于梁韵的设计稿,已然成了片片碎纸,无法参加今年的全国服装设计大赛。不过梁韵她自信满满,扬言明年誓折桂而回,且这位千金大小姐似是从此事吸取了教训,脾气收敛了许多,不仅诚恳的向于筱道了歉冰释前嫌,还直奔建筑学院把真正的许月樱谢得一头雾水。 这不,就轮到我上场给小樱和奇奇道原委哩。 奇奇“哎”完了急急的说道:“小樱,乐枫还给我打过电话详询过你的情况呢……” 然而,当事人小樱同志,不疾不徐、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从杯底捞出一颗樱桃吃下,方才抬头慢悠悠的瞟了我俩一眼,心平气和的问奇奇:“他什么时候问你要的?” “大前天晚上。” 小樱点点头,偏首再问我:“你们所长是哪一天假扮的我?” “前天啊。” “那大前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我想了想,回道:“补觉啊,那天半夜有行动,所以我下午一回去就开始睡了。” 小樱复转回去问奇奇:“乐枫他是不是问了我的身高、体重、声音、习惯……唔,说不定还问你要了照片,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奇奇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好像面前的不是她熟悉万分的小樱,而是叼着烟斗拿着放大镜的福尔摩斯。 “啪!” “啪” 我和奇奇各挨了小樱一记爆栗,不约而同的捂着脑门听她训斥:“你们这两个不动脑子乱八卦的死小孩!乐枫询问我的个人资料是在给所长假扮我做准备。” “那为什么不去问落落?明明他们俩更熟。”奇奇揉着额头,委委屈屈的望着小樱。 “一来落落半夜要出任务,也许他们所长交代了不许打扰她补眠;二来,乐枫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却去问你,这应该是你的问题吧。” 小樱顺利的把球抛给了奇奇,而事实证明,小樱不愧是小樱,对八卦精髓的把握比我不知准了多少倍。 我略一思索,很快明白了症结所在:“奇奇,乐枫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 小悲显然没有小樱的手机号,因为若是有,如此情况岂不是直接询问本人更好?只需道清工作需要即可,还能避免信息差错或者产生什么误会。 可是,小悲既然没有小樱的手机号,那奇奇的,他又是何处得来的呢?他可从未问过我她俩的联系方式,而且像他这样的老实人,应当不会有什么投机取巧的法子才是。 “就是当初在医院地下打完架出来,他问我要的呀。”奇奇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和小樱交换了一个眼色,对她穷追不舍:“他问你要手机号干嘛?” “啊,这个,”奇奇顿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面色微红,“唔,他们家不是经营道馆么,他见我会跆拳道,就邀我有空去他们道馆练练,互相切磋切磋。” 话未听完,我已然在心下暗忖:新闻啊,新闻!原来小悲家是开道馆的,怪不得身手如此了得。虽然我先前已知所内人员除了所长,在外均有其他挂名职业,但具体都是干嘛的并不清楚,可见,我这个同事当得委实有些糊涂,都不及奇奇了解的多了! 小樱用胳膊肘搡搡奇奇:“哎,那你去了没?” “当然去了!”奇奇一说到跆拳道,眼睛就亮亮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倘若生在古代一定是个武痴侠女,“挺过瘾的。” “他们家道馆也有跆拳道?”我努力回忆了一番,明确小悲的那手是柔道,而不是跆拳道。 “哎呀,不管跆拳道还是柔道,本质一样啦,都是格斗嘛!” “嗯――”小樱意味深长的应了声。 第四篇 完 第一章 我为鱼肉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以最快的速度在十五分钟内搞定了起床后的所有工序,并且冲到楼下打开黑色帕萨特的前排车门钻了进去。 “小悲,今儿出了什么事?”一大清早被强迫起床的我当然对谁都没好气。 “你刚才叫我什么?”乐枫不可置信的侧头。 “小悲啊。”我理所当然的说道。有这么顺口的一个好绰号放在面前,谁还用那个费口水的大名啊? 但正准备放下手刹启动的乐枫闻言,却是一脸倍受打击的沮丧模样,只听他可怜兮兮的咕哝道:“你以前都是正正经经的叫我乐枫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觉得所长送你的这个昵称非常不错。”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更进一步打破了他对尊称的期待。 本姑娘今早心情甚不佳,虽然休息日被挖出来加班也不是第一遭了,但那么早,却实打实的是头一回。 起初,我还就隔三差五的加班问题找所长理论过,谁知他一边心同此理的应声,一边却又摇头叹息摆出一副不是我故意实在是我不得不如此安排的无辜表情,苦着脸摊手道:“闪闪你也知道的,咱所里人手不够呀,你看我这个所长,都一个月没休息了,你见过像我这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以下省略千字)……的领导吗?所以,就只能拜托你们也小小的牺牲一下个人时间啦!”我早已被他长长一串定语给绕晕了,不过,所长确实始终在办公室,至少我随便什么时候去,他都在,不是在外堂的长塌上倚着,就是在内室里的大沙发上睡觉。是的,睡觉。他也就只是在这里而已,难得给自己揽活儿,难得出勤一回,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运筹帷幄、统揽大局”,可见,先前的离魂事件委实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再后来么,他就索性取出我的实习协议,死皮赖脸的跟我振振有词道:“什么叫三天?三天一共72小时呢!我最多才要求你上工36小时,多么体谅你!”我登时哑口无言。什么叫强词夺理?什么叫巧舌如簧?大家可看见了吧?哎,我叹息,谁叫这里是游走在各界边缘的楚河汉界事务所呢?可以不完全遵守人类的规章制度,更何况工作制每个国家还不同呢,结果,我的一周区区24小时就凭着所长的一句话晋升为满满36小时。 当我拐弯抹角的以“罢工”委婉相挟的时候,所长意味深长的抬头看我,嘴角上扬:“阴阳眼。” 他每说一句我就心惊肉跳一番,好像一掊掊黄土一层一层的埋过我的膝盖我的腰际我的胸口,终于埋到脖子。 “我这就通知各界发榜,给大家科普科普。”所长最后总结道,话音未落,手已经搭上电话机的听筒。 我连忙扑上去按住他的手,嘿嘿笑道:“啊,那个,夏少啊,实习协议上不是有条款说事务所会承担信息保密义务和人生安全保障么?” 所长淡然的望着我,悠悠然道:“对,但那是针对本所在职员工的,倘若有人辞职,自然就不能再倚赖事务所的庇护了。” “谁,谁要辞职?”我梗着脖子道。 他推了推眼镜,抽回手:“哦,看来是我理解偏差了。” 话至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到头来,威胁反被威胁误。 我哀怨啊! 我真真欲哭无泪啊! 跑到好说话的乐枫那里去诉苦,不料这个老实人只会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哎,你来的不巧,刚好赶上我们年底出报告。等过了12月,就会空些了。”不巧?呵,也不想想是谁把我介绍进来的! 我撇撇嘴,心里狠狠的剜了他两刀。 虽然经由先前的离魂事件,我和百解也略熟了起来,但他总是冷冷的板着一张脸,很少笑也很少说话,而且貌似对所长忠心耿耿,所长下达什么,他就做什么,一个踟蹰也没有,更不用说反对。要他去向所长反映意见,恐怕比登千层的天梯难了何止一点点,毕竟后者只是体力活,而前者要作好被雷劈的准备。况且自打内务交接后算命的他就似神隐了一般,半个月也未必能见上一回。 因此,我的工作时间抗议历程,只能在乐枫“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劝慰下戛然而止。 再后来么,我就习惯了。 不习惯,也得习惯。我总不能才干了一个多月就逃跑吧?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强项,不坚持一下,我怕我自己心里过不去,更怕我将来会后悔;二十年了,我好不容易才认识了几个某种意义上的同伴,怎能说陌路就陌路了呢?再加上所长虎视眈眈,他要是把我阴阳眼宣扬出去――我大约能切身体会一番什么叫做“物以稀为贵”,妖、魔、鬼、怪、人、神,六界蜂拥而至、一哄而上,我的生活一定会大乱的。 如此一想,莫怪当初这份高薪的实习我收获得如此轻而易举,所长他心里一定早乐疯了!自动送上门的待宰肥羊呀,还是一只能辛勤劳作的肥羊!此刻不留,更待何时? 正合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的脑子里顷刻间只余下这一句话。 我为鱼肉。精辟啊。 第二章 所长的名字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郁闷地瞪着车窗外清冷的街道。 乐枫显然还在为刚才我唤他“小悲”而沮丧。 我在心里哼哼了两声:谁叫所长清晨就把我叫醒干活来着?大冬天的,被窝里多舒服啊!外面这么冷! “扑哧!”后排座上忽然传来一声低笑,我这才发现,原来后座上已经坐了位女子。 外貌描写。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颜玲珑。 她嘻嘻的笑着,用指尖戳戳乐枫的右肩:“哎哎,我以为你对这绰号早习以为常啦!” “习以为常?这是什么话?我就应该习惯吗?还是活该要受这种待遇?”他愤愤不平。 “啊呀,你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玲珑摊了摊手,一副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不穿的表情,“人家闪闪――” “我本质就是个很善良的人嘛!”我及时截断了她的话,大言不惭道,“玲珑你不要误导他。” “善良――”乐枫简直有抱头的冲动,企图努力回忆起新华字典上“善良”这个词条的解释。 “行了行了,别咬文嚼字了!这次到底是什么紧急要务?这么一大早的把我叫去,还是星期天!” “下午协会要来突击检查,所里的对外报告还没完成。”乐枫平稳的驾着车子,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 “哦,那玲珑姐也是同来帮忙的?”我问的顺溜,却不料后座的玲珑丝毫不睬,我正纳闷,忽透过后视镜瞧见了她微挑的眉、微眯的眼,显见的有点不悦。 参考与她相识时的状况以及所长曾再三强调的请无视她年龄尊崇她外表的号召,我顿时悟了:玲珑姐!错在一“姐”字!你怎么能对着一萝莉装的可爱女孩儿叫“姐姐”呢?你看,惹人家不快了吧? 我连忙改口,“小玲珑,”说完,自己先不易察觉的浑身抖了一抖。 习惯啊,一定要习惯。 如果所长没有告诉过我她实际多大,该多好! 果然她立刻笑逐颜开:“不是,我应邀去一趟苗疆,乐枫送完你后就载我去机场。” “小悲你也不去所里吗?” “是啊,我今天另外有事,辛苦你啦。” 晕!搞半天,就我一个去赶工,难怪所长要我那么早去。 该死的夏少! 提及“夏少”这称呼,诞生了还不到一个月,起因是所长拒绝我再“所长”长“所长”短的唤他,说是听着像做官的,会产生一种脑满肠肥、无事找事的不良情绪。这话听起来荒诞,倒确是他的风格,好在他向来随意,我亦心存私念,便不推辞,顺水推舟道:“行啊,那以后改叫‘夏先生’?” “别扭。” “老夏?” “我有那么老么?” “夏大哥?” “我没打算当你大哥。” 切,要摊上你这么一个大哥,我这个做小妹的才凄凉哩! “那叫你什么?”铺垫铺的差不多了,我适时的咕哝出目的,“又不晓得你名字。” 我早就想知道所长的名字了,可惜一直没有得遇良机。本想通过旁人唤他得知,岂料至今一个半月了,硬是从未听到有谁直呼其全名。而且就我冷眼旁观出的景象来看,所长亦极少唤别人的全名,通常都以各式各样的绰号代理,似乎对名字这个问题回避得紧。因此,倘若特地问他,倒显得我不识趣了,何况他恁的熟悉太极,随便绕两下就能注定我的无功而返。 此番他主动找我理论称呼,可谓大好机会崭露头角,此时不试探更待何时? “总之,我不习惯人家用职位称呼我,你可以叫我老大,老板,头儿,boss……”所长挠挠头道。 “我可以直呼你名字吗?”我主动出击。 “当然可以。”他欣然点头,“你可以像算命的一样叫我夏,我姓夏。” “厄,名呢?”同志,我知道你姓夏呀!就凭凤四成天“小夏”“小夏”的叫你,再傻我也能知道啦!本姑娘的标的物是你的名!名! “叫夏就可以了,你看外国人,尤其是欧美日,不都只称呼姓氏么,而且人家多发达,我们也要尽快从发展中像发达迈进,就先从称呼开始好了。所谓从小事做起,集腋成裘,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所长越说越离谱,而一旦他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就表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简言之,我这次探寻无果而终。 只不过,从那往后,我便改叫所长“夏大少爷”,简称“夏少”了。 如今再度算来,我进驻楚河汉界事务所已经快两个月了,居然依旧不知道老板的名字。这不能不说是一件神奇的事。而更神奇的事,还在后头。 “乐枫、小玲珑,”先换上能让他俩高兴的称呼,然后我才清清嗓子问出关键问题,“所长他叫什么名字?” “夏雨。” “夏天。” 他俩不约而同的吐出两个不同的名字,然后彼此面面相觑。 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俩,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 终于,乐枫吞吞吐吐的说道:“厄,不知道。” “不知道?”我惊讶的挑眉,“你们两个不是老员工吗?” “是啊,可是所长他最不喜欢别人问他名字,但凡碰到,能不说就不说,说了也是每回都不一样,简直就是随口胡诌。唯一不变的只有姓氏,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真名。” 黑线。 还能有这种神奇的状况? 共事多年却连老板的真实姓名都无从知晓? “你们没人问过算命的?他不是会用卦吗?” “问过了,他说算不出。” “怎么会?”我索性在副驾驶位置上扭动身子反过来面对玲珑而坐。 我眼巴巴的望着她,她歪头沉吟片刻,方才模仿百解的语气冷声道:“不详。”那语调神态惟妙惟肖,像一把冰扇迎面挥过,荡起一层寒意,逼退了问询的热情。 好在忠厚的乐枫给了我进一步的解释,说是当卦算之术强于对方或者法术高强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对方的能力就会受到压制,只要你不想让对方得知,对方就无法推算出你的任何讯息。 由此看来,百解算不出所长的名字,竟然是因为他比所长弱? 我简直难以想象,所长的卦算术会强于百解,更无法想象所长的法术能高深到何种程度!只要眼前一浮起他那张充满书生气的斯文脸和毒死人不偿命的嘴巴,想起他常常懒洋洋的倚在红木塌上无所事事的样子,就怎样都无法将这样一个人与高深的修为联系在一起。 难道说,所长他一直是在扮猪吃老虎? 我略加思索,换了个角度对乐枫道:“唔,我已经知道你是除灵师,小玲珑是易容师,还有百解是卦算师,那所长呢?” “这个,好像除了易容之外,他都会啊。”乐枫捋了捋下巴,吐出的答案让我大跌眼镜!不,已经不止是大跌眼镜了,我觉得我整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竟然……是全才?! 颜玲珑捂着小嘴在后座笑得打跌:“咯咯咯,你不要小看了我师兄,他厉害着呢。” “是啊,他要是认真起来,我和凤四、百解三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天啊,有这么强悍的吗?我吃惊的嘴都合不拢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挺合理的:是哎,人家毕竟是楚河汉界事务所的所长啊,经营着这样一所什么都不做只做别人不做之事的灵异事务所,带领着手下这一批不知是人是妖是魔、各个身怀绝技言行迥异的鬼才,和各界众生打交道,没两把刷子能行么? 脑海里再度拂过所长笑得有如风送浮云的俊脸,我的眉头都快打结了,像颜玲珑、乐枫、百解这样的事务所骨干都不晓得所长的名字,还能有谁知道呢?所长威信甚高,既然他不想让人知道,估计大家也都对这个问题避之不及,而我,肯定是无法再直接去问他名字的了! 如此一想,就觉得找到答案的几率可能就跟算命的睁眼的几率一样小,说不定哪天百解睁开眼的时候我们就能知道所长的真名了。 我正兀自揣测,冷不防―― 乐枫一个急刹车:“到了。” 第三章 孔方和时间能否兼得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一上午的辛勤劳作换来了银行卡上的一串数字。我摸着口袋里冷冰冰的银行卡,抬头望望正在空中撒欢的阳光,暗叹:幸好下午的检查不用我在场,我还可以晃晃悠悠的过完我残余的半个周日。 以前是有时间,大把大把的时间,毕竟念大学没有那么多功课要做,而我身在艺术学院,偏偏却不是天资出众的那几个,因此,平时就更闲得慌了,老想着要出去旅行。然而,没有钱。长到十九、二十岁,总有些不好意思再因为额外的娱乐活动而向父母伸手要钱的,况且我父母也不在身边,于是,经济拮据之下,一年难得出游两回。 如今倒是有钱了,自从在楚河汉界事务所实习以后,每个月银行卡上都会新添一笔挺好看的数字。虽然因为离魂事件我还欠着所长一笔不小的委托费――说到这委托费,我就觉得憋气。五万块!居然所有的费用都算在我头上,合计五万块!分明就是敲诈勒索、漫天要价!可是,消协管不了这事儿,法院受理不了这事儿,派出所更是不会搭理这事儿,我投诉无门,只有大落牙齿往肚里吞――认栽吧。 好在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实习颇为高薪,到底是具备一定危险性诡异性的行业呐,一周上班三天一个月都能拿个三、四千,再扣掉分期付款的一千――哦,后来好说歹说所长终于给打了五折,并且表示为了不影响我的生活质量,愿意接受无息分期付款――剩下的数目也足够我花销完了再存上一笔,否则不用等我毕业,我就提前破产了。只是,没了时间。我不需要再去绞尽脑汁的杀时间,连悠悠闲闲的游荡校园都成了罕见,曾经计划的游遍中国大江南北更是仍然保持着泡影的状态。 尽管我已经可以预见过年前我工资卡上愈发可观的数字,不过,我却有点高兴不起来,比如现在。 “哎哎,快起来,”小樱小幅度的推着我枕在她胳膊上的脑袋,压低声音道,“我们正商量去哪玩呢,你不发表意见就算了,可别拿我的衣袖蹭口水呀!” 话音未落,对面的奇奇又道:“落落,你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亏我们还特地约的下午见面。” 什么没睡醒的样子?就是没睡醒!虽然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但也拜托让我睡过八点呀!八点,不算晚吧,不算懒觉吧!本姑娘就是因为作息太规律,所以八点前和八点后起床根本是两种状态,前者瞌睡一天,后者精神奕奕,就是差个一分钟都不行。可是,今天一早七点没到我就被所长唤起了,然后又在办公室拼死拼活的写了一上午报告,现在日头暖暖的晒着,空调正常的转着,音乐静静的流淌着,那么好的环境,此时不瞌睡更待何时? 我依旧闭着眼,双手慢条斯理的攀上桌面,辛苦的用小臂把自己的脑袋从小樱的衣袖上撑起来,然后打了个哈欠语无伦次道:“哎哟,六点五十就起了今天,加班了一上午我。” 小樱宽慰的摸摸我的脑袋:“好吧,可怜的小娃娃,那你坐着听最后表示同意就行了。” 于是,我就这样被剥夺了发言权和异议权,打着哈欠坐在小樱右边奇奇对面,听她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热烈的讨论着我们三个的出游计划。 十二月上旬,课业差不多都结束了,正是期末考和英语四六级考试前传统的小假,为期一周。许月樱和王容奇在放假伊始就约了我出来,想商量商量趁此假期三人行去哪里痛快旅行个几日。 “海滨、登山、草原,还是去少数民族区呢?”小樱下意识的用食指卷着自己的一缕长发,对着摆在面前的众多选项摇摆不定。 海滨、高山、草原、少数民族区,都是很不错的去处。可是我现在打结的脑海里却始终只有“时间”二字,慢慢的从斗大被所长灿烂的笑脸压缩成米粒小。 悲剧啊!以前有时间的时候没闲钱,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了捉襟见肘的无产阶级却没了时间,我沮丧的躬身甩头:要是孔方和时间能够兼得该多好啊! 第四章 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 与妖邂逅 - 冥海 “哎,我听同学说普陀山不错哎,又可以避寒又可以爬山,还有日出看,去那里怎么样?”奇奇摇着我的手臂,开心的问小樱道。 “好啊好啊,要不就去普陀!”小樱立刻响应,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反正只要是出去旅游,这丫头的眼睛就放光。 瞧她那兴高采烈、容光焕发的模样,我都不好意思扫她的兴致,然而,我还是不得不无力的举起双手:“姐妹们,我的打工啊——” “不管不管,反正一定要来!”小樱把我伸长的胳膊一甩,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就乐呵呵的在那儿计划起了普陀山之游。 于是,我只得可怜巴巴的用湿润润的眼睛无辜的望向奇奇,自我感觉就像一只被抛弃在飘摇风雨中又饿又困又冷又累的惨兮兮的小狗,岂料——回应我的是一只不通人情的肉爪。 王容奇一掌按下了我才探起的脑袋,快语连珠:“你不会请假啊?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啦,你不去事务所难道它就会倒闭了不成?想想你没去之前,他们不也开的好好的啊?” “可万一请不到假呢?”其实吧,这个万一简直就是一定的。虽然上午刚快马加鞭的倒腾完了年度报告,但眼看着就要迎接新年,正是妖魔鬼怪们在回家过年之前再在人间肆虐一把捞一票跑路的好时候,因此我估摸着事务所即将再度兴起新一轮生意兴隆、财运亨通的旺季,这一点,在上午与所长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用他那连篇累牍的华丽词藻向我生动的形容过一番了。如今,事务所的员工,人人(厄,可能还包括妖妖鬼鬼之类)都忙的分身乏术,精明狡黠的夏所长怎么可能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大发慈悲的给我放假去旅游呢? 虽说我们是专门处理些怪奇事件、受非常协会辖制的事务所,但毕竟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公益组织,而是营利性民营企业,生意当头,自然是钱途第一! “你呀你,就是责任感太强了,签了实习协议拿了工资就唯它是从,”小樱点着我的额头,一句句数落道,“就算是工作,也哪有连假期都全部奉献给它的道理?况且都快过春节了,年底放松几天还不行么?还是说,你天生就是个工作狂,拼命的潜力被你们所长给挖掘出来了?” “呸呸呸!”我挥开她的手指,我才不要当什么工作狂,我还打算毕业以后继续过我安逸悠闲、晒太阳看动漫的小日子咧,虽说自打认识小悲和夏少他们以后,这个美好的理想就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离我远去了。 “唔,我肯定说不过那个伶牙俐齿的金边眼镜啊。”左手的食指点击着右手的食指,我目光定定的盯着自己不间断轻触的指间,一边小声的咕哝,一边想着似乎极难找到人代班:玲珑上午飞去了苗疆,短期内不会回来;算命的终日不见人影,何况就算见到了人影也难以向棺材脸的他提出代班的要求;至于小悲,那样老实巴交又好说话的他,肯定已经被所长安排满了任务……难道要找那只红光四溢的大鸟帮忙?我脑海里骤然浮现出凤四咋咋呼呼、活蹦乱跳的样子,实在无法想象他安分下来写报告会是什么个样子,没有把原材料给毁了就不错了,委实不如不写。剩下,还有谁呢?除了事务所的员工、非常协会的员工、有求于事务所的客人,还有什么人能够进得结界包围下的事务所?普通人连东方大厦的十三楼都上不了,更遑论摸进事务所的大门,况且——我举头远目天花板:普通人也做不来那活儿啊! 左手边的小樱眼珠乌溜溜的转着:“那——就找人帮你请假!从现在起,你别在你们所长面前出现就行,我们明天就出发,速去速回。” 找人带假,唔,这样我就无需直面难缠的所长了,到时候再来个音讯全无,估计所里暂时没人没妖有时间有精力立刻来搜索我,等安排好搜索人员,我就已经回来了……这个主意,貌似不错,我心想。然而,很快我的眉毛就又绞在了一起:“找谁呢?”我掰着指头盘算了一阵,想来想去,所里实在没有一个人是所长的对手啊。 “喂,找乐枫吧!”奇奇一拍桌角,“上回医院闹鬼的时候他欠了你偌大一个人情,现在不还更待何时?” 小悲啊——我犹豫了,公平点说,他几乎可以算所里头唯一一个老实又好说话且无特殊性情的良善人物了。也正是由着他这种好好先生脾气的缘故,大家每次找人开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捉弄捉弄他他也不怎么恼,不过如今,替我请假这种吃力不讨好、搞不掂还会惹祸上身、承载所长诅咒的苦差,要不要丢给这个老好人呢?好像有点过意不去哎。不过吧—— 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宁可将善良的小悲推上与所长交锋的前线,也决不能让自己冒着危险去所长面前送死!而且,人家小悲资历比我高能力比我强全勤纪录比我好…… 我在心里一条一条的替自己找理由,犹在踟蹰间,性急的王容奇已经急吼吼的催我了:“啊呀,快别磨蹭,你不打我来打!”说完,她就掏出手机拨号,看得我和小樱一愣一愣。 说打就打……还是为着我的事找他……这,这丫头什么时候和乐枫混得这么熟了?莫非经常去他家道馆切磋? 只见王容奇一边等着电话接通,一边扬眉嘟嘴:“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继而了悟道,“哦哦,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成功搞定!”说着,她自以为颇具说服力的用另一只手按了按我的肩膀,一副“小妹,一切有我大姐在”的侠女模样。 “喂,乐枫啊,我是王容奇……”电话接通了,只见素来大大咧咧、假小子样的奇奇瞬间换上了一副笑容可掬的淑女表情,连嗓音都跟着轻和了起来,“唔,是这样的,有件小事想麻烦你下,可以帮帮忙吗……” 她侧着头,微微扬起嘴角,毫不理睬我和小樱的挤眉弄眼,反而把自己的凳子挪得离我们远了些,仿佛是要和我们拉开点距离,莫妨碍了她的电话。 “恩恩,好的好的,那就拜托你拉!”她始终保持着明亮的笑容,下颌微收,一副知书达理、温婉柔顺的淑女模样,最后还彬彬有礼的来了句,“谢谢你哦,再见!” 神啊,几时见过她和我或者小樱这样说话?每次都是凶巴巴、干脆脆、急吼吼的,行事更是风风火火,何尝这样甜软有礼过?就好似面前的不是侠女奇奇,而是披着一张奇奇皮的闺秀千金。 对面的奇奇“哔”的挂了电话,转首就原型必露、眉飞色舞,嗓音也亮了不少:“好了好了,搞定啦,耶!” 我和小樱不理会她比出的“v”字,倒是委实好奇这小姑娘怎的就跟乐枫这样熟络起来了。 于是,我双手托腮,继续注目于她:“你经常跟他联络?” “啊?跟谁?”她眼中迷糊一现即散,“哦,你说乐枫啊,还好吧,偶尔约在道馆练练武。”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可是小樱依然不依不饶,笑得花枝招展、别有用心:“奇奇,怎么不见你平时用那么好的态度口气跟我们说话呀?” 奇奇的双颊瞬间飞过一丝绯红,随即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跟你们那么熟,还有什么囧样没被你们见过?犯得着维持形象?”紧接着又含含糊糊,目光斜视道,“再说了,刚才是有求于人嘛,当然得礼貌点啦。”这一句话却是越说越小声,就像一只被戳了一针的气球,慢慢的憋了下去,虚胀的气焰渐消。 “就算是吧——”小樱轻飘飘一句放了她过去。 有些事儿,眉目不清的时候,可以胡乱八卦甚至穷追不舍;可一旦开始往真的道路上发展了,就得依着当事人的脾气,得过且过,不好随意玩笑了。 第五章 此去普陀 - 与妖邂逅 - 冥海 普陀,是位于东海之上的一个小岛,形似苍龙卧海,与山西五台、四川峨眉、安徽九华并称中国佛教四大名山,相传是观世音菩萨教化众生的道场。 我们在短姑道头下了船,在观音洞添了些香油,随即步行去普济寺。一路上,青峰翠峦、岩壑奇秀、古木参天、花草遍野,直引得奇奇两人唏嘘不已,恨不能多生出一双眼睛一双耳朵来,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小樱亦对这如画美卷赞不绝口,不愧是“第一人间清净地”。 我跟在她俩后头,一边大口大口的深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在暗自内牛满面――终于有休假了呀!五天的假期,从普陀回去后还可以睡两天,多么奢侈多么豪华多么……饮水思源,想来这都要感谢小悲同志,或者再往前追溯一溯,顺便感激下我的死党王容奇。 前日下午奇奇为替我请假一事向乐枫致电求援,乐枫欣然应允。于是,那一晚上,我就在我空荡荡的小窝里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心不宁神不定的晃过来晃过去,吊着心眼儿唯恐请假被拒。 唉唉,请五天假会不会太长了?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的,要不三天吧?普陀山之游,挤一挤日程,两天应该也能兜遍……唉,要是能多几天假当然最好,旅游回来还可以休息几天,去朋友家串串门喝喝茶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能不辞而别偷溜几日,但总觉得如此做良心不安,这种时候就忍不住要臭屁一下本姑娘我的责任感是多么强,不过是一个实习生,就能对工作有如此忠诚的觉悟。莫非我真像小樱所说的那样,具备工作狂的潜质,进而被伯乐所长给挖掘出来了? 总之,前天晚上我一到家就把圆镜塞进铁盒锁进箱子,再连箱子一起关进杂物间,压在众多拖把、扫帚、水桶之类的杂物底下,想想真是难为它了。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甚至胆大妄为的把所长的手机号丢进了黑名单,竭力杜绝他对我围追堵截的可能。 然而,搞定了圆镜,我依然静不下心,焦虑啊,烦躁啊,我憋着口气,就怕所长那大大的笑脸突如其然的降临到我面前,然后把我的出游计划毁于一旦。 我简直可以想象倘若我翘了小樱和奇奇的邀约,她俩那堆满了笑意的不怀好意的脸。然后,我往后的日子必定命途多舛、多灾多难、不堪设想。 因此,我坚定的相信,绝对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就在我忧心忡忡的站在屋子中央,诚心诚意的祈祷小悲功行圆满,兢兢战战的斜眼瞄一瞄钟再瞄一瞄丢在桌上手机的时候,手机终于不失时宜的“嘀嘀嘀”响起来。我连忙扑过去抓起来看,果然是小悲的短信。 一瞥之下,欣喜若狂。 两个字好比一贴最对症的定心丸药剂,比啥都让我舒心。 “准了。” 哈哈,回想起前天晚上犹如救命稻草一般的那条短信,我依然兴奋不已,忍不住在心里嚣张的乐呼:小悲阿小悲――啊,不,是伟大善良能干天才的乐枫同志,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用途!真不知你对所长说了些什么,竟然能够说服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悲啊小悲,我回去一定好好犒劳你,你要是相中了我们家奇奇,我一定鼎力支持,尽快把她卖给你! 我望着前方活蹦乱跳的奇奇,在心里如是议了一番。 旅行就是畅快啊!再次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我爽快的扒下身上裹了大半个月的棉袄甩进了箱底:究竟还是普陀山的温度好,瞧,多暖和! 第六章 施主,求个签吧 - 与妖邂逅 - 冥海 小小的海岛四周尽是金沙绵亘、白波回旋、海浪拍岸,旖旎风光搭配上寺塔崖刻、梵音涛声,为银涛金沙环绕下的大批古刹精舍镀上了一层神秘的佛国色彩。 入寺不走正门,却上莲花道。每隔三步距离就生出一朵石莲花,而且每朵都不尽相同,我和奇奇、小樱一同上山的时候,恰逢一位年轻的修行僧人,着灰色的长褂,背一个行囊,三步一叩首,虔诚向佛前行。 我本还待细瞧,手臂却被奇奇拉着直往前走,说是我这样盯着人家看多不礼貌。我想想也是,只好作罢,踩着石刻的步步莲花,从多宝塔经海印池穿八角亭过瑶池桥,进寺,燃香,礼佛。 普济寺的前身是“不肯去观音院”,俗称前寺,建于后梁贞明二年,后屡兴屡毁,至1689年康熙南巡时再建,赐题额“普济群灵”。 我和许月樱、王容奇就并肩站在这座千年古刹的门口,尽管我们三个都是科学社会主义下的产物,都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但既然已经来到这等历史悠久的佛教圣地,怎能不进去拜祭一下? 踏进重檐歇山的寺内,但见香火缭绕、游人如织,其主殿圆通宝殿更是疏朗博大、九踩斗拱、琉璃黄瓦、铜鼎镇台,正中方供奉着毗卢观音趺伽的坐像,妙相庄严,观照自若,身边站立着门徒善财和龙女,皆是神态天真活泼。东西两壁尚坐着16尊不同服饰不同形态的观音三十二应身,男女老少,各具个性,栩栩如生。 我昂首仰望着高达8.8米的菩萨像,耳畔传来小樱愉快的嗓音: “落落,快看快看!”她点着不远处的小群善男信女,兴奋的揪着我的衣袖,“那里有求签哎!” 我的视线即刻下移向她手指的方位,只见一位年过七旬的耄耋老人端坐在一张案几后头,不时的合掌胸前,朝香客们诚心相邀:“施主,求个签吧。” 我随意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大约是此间的庙祝在摇签吧。” 嘴上这样说着,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百解那个精巧的罗盘。虽然我对卦算学一窍不通,但就百解身上来看,真正的卦算学绝对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即便是颇具天赋的修习者,也通常要经过多年严格的训练和考核才有可能合格。 所以,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卦算师?无论是看相的、卜水晶球的、测风水的、筮占的,十有**都是翻过两本小书就来冒充大师,然后装神弄鬼、半蒙半骗的唬人。 恐怕,这里的求签也不例外,保不准又是个寺庙里为开源而玩的占卜的把戏。 我暗自思忖,岂料一不留神把“神棍”两个字溜出了口。 小樱的眸色顿时暗了一暗,却仍是不甘心道:“可是,求签的人很多啊,而且在这种佛门圣地,不会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行骗吧,说不定挺准的呢!”她边咕哝边拨弄着手指,摆明了就是假货也想要去尝试一番的样子。 “哎呀,管他什么神棍不神棍的,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嘛,又不是非要当真的罗。”说着,急性子的奇奇一手拽一个,硬是把我俩都朝求签的地方拖了过去。 来求签的,老少不拘,或是蜜意正浓的情侣,或是执手相挽的小夫妻,也有商人来占财运的,学子来卜前程的,还有老人家,来求平安健康签的。 我们三个上前的时候,恰逢一对花白了头发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从蒲团上站起来,笑逐颜开的握着签,恭恭敬敬的朝对面的庙祝辞别。 我的目光亦跟随着飘向老者。只见他长须白发、慈眉善目,披一身镶金线的袈裟,衣袖宽宽,衣摆飘飘,瞧着倒是有那么点仙风道骨之意。 他盘膝而坐,坐下的蒲团似是跟随了多年的旧物,原本藏青的面子都已经洗的微微发白了。 身前是一张褐红色木质的案头几,案上简简单单的摊着一本求签簿、搁着一支钢笔。看乍看到那支与周遭布置格格不入的钢笔,我就觉得好笑,这样的老庙里头,就该用毛笔才合衬嘛,钢笔……我又看了它一眼,虽然是复古的设计,可还是觉得别扭。不过想来现代还有多少人能用毛笔?确实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没有放上几支圆珠笔就已经很对得起游客了。 求签簿的左边,方置着不可或缺的道具――签筒。用整木镂空雕琢而成的签筒,里面整整齐齐的插着百余枚同样木色的木签。此物一入眼,我立刻来了精神。 紫黑的木色,细腻的不见棕眼的纹理,油润性十足,泛出厚实的沉甸甸的光泽,嗅一嗅还可以闻到其中隐隐透出的醇郁木香,让我的脑细胞顷刻间活跃起来。是了,我曾经在所长的办公桌上见到过同样的木料的,据说叫什么小叶紫檀,是稀缺的名贵木料,如今早已是奇货可居、价值连城了。 面前的这签筒,似乎也有了年代,莫非是经年累月代代相传的古董? 我正对着小叶紫檀发呆,冷不防被奇奇推了一把。 原来,小樱已经首当其冲的落座。奇奇也大笔一挥,潇洒的在留言簿上留下了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我连忙接过笔,紧随其后签名。 求签兴盛于唐朝,善男信女们依次面佛而跪,然后将签筒举过眉峰晃动,直到最先掉出一支,而这最先掉出的签上头刻的诗词便是你所卜的签文了。 经过几百年的改革演变之后,如今的求签已稍有改变,大部分寺庙都不再将签诗直接刻在签条上,而是简化成解签簿,木签竹签也多由纸条代替,求签者直接抽取签条,再根据签条上的干支号码查看解签簿,便可获得相关的诗文解答,吉凶一目了然。 没想到,这里倒还保留着最古老的摇签方式和刻有签文的签子。 小樱和奇奇都抽到了吉签,两个人站在旁边不约而同的对着各自手里的签文喃喃自语,摇头晃脑。 我最后一个跪到蒲团上,方擎起签筒摆了摆,就有一支残损了一丁点儿的木签迫不及待的跳将出来,我懒洋洋的拾起它随兴瞥了一眼就支膝起身。 这时,对面的老庙祝慢条斯理的抬起了头: “施主,恭喜您!您是这周的第一百号签。” 老人家显然年纪一大把了,脸上的道道皱纹都随着这笑容挤在了一块儿,他的嘴角咧的特别开,看似笑容很大,可眼神里却凉凉的探不到温度,让人觉得这笑,笑得有些奇怪,似乎别有用心在里头。 “呵,一百号啊,挺巧的,谢谢!”我礼貌的对他回礼笑笑,招呼了小樱和奇奇,就要跨出庙门。 “且慢。”他出声叫住我们。 我捏着自己的签,笑嘻嘻的回头道:“大师,我不用解签的,谢谢啦。” 岂料他缓缓的摇摇头,意味深长的一笑,倏然合掌:“定!” 第七章 此间非人(1) - 与妖邂逅 - 冥海 刹那间,我像是从头顶被人浇了一桶冰水,全身一个激灵;又依稀看到一轮以老庙祝为中心的光圈沿着弧线如白驹过隙一般扩散开去。 怎么回事?我未及回神,旦听的老庙祝低沉厚重的嗓音在混响: “以汝之名,缚汝之身。” “以吾之名,令时光停。” 这算是什么佛语禅机?倒像是念咒似的。一念至此,我顿觉心头一凛,仿佛有什么事就要发生,连整条手臂上的汗毛都窸窸窣窣的立了起来,恰似本能的抗拒和自我保护。 奇奇?小樱?纷乱与不安的感觉涌了上来,我赶紧转身拉她们,然而,却更加惊诧的发现——我竟然不能动了!别说是侧身,连转个脑袋都成了妄想!我的四肢我的嘴巴好像都已经不受我的大脑控制,无论我如何加强意志,它们亦硬是无视指挥的保持原状,纹丝不动。 糟糕,果然是咒术,被禁锢了!所幸身子不能动,眼睛和耳朵还是好使的,我连忙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双耳:悄无声息。除了老庙祝的呼吸和衣摆的摩擦声,我啥也听不到。看来,不单单是我,恐怕整个庙堂内的人都被定住了,而且瞧他们脸上茫然而僵硬的表情,似乎连意识都被封闭了。 “喀拉!喀拉!”老庙祝一边阖目默诵,一边有规律的摇起了签筒。 随着签筒里的签有顺序的飞旋,签名簿上的墨迹一点一点的离纸飘起,化作根根细索,缠绕在每个人的身上,瞬间就由黑色转成了绚烂缤纷的重彩,焕发出生机勃勃的光亮,宛若被赋予了生命的活物,在循环往复的流淌,霎时就满溢的像是要脱离绦索滴落下来,盈盈熵熵。 我被眼前的奇景震呆了,忽的却想起一句老话——笔墨难以形容。我现在懂了,真真切切的懂了。视野里充盈着千变万化的色彩,红、白、黄、绿、蓝、黑、紫……不止……根本不止……一直以为世界的色彩是由几种所谓的基色构成的,然而此刻,我至少就看见了十几种无法形容的色彩,亏我还是个设计系的学生,还曾经自诩没有我调配不出来的颜色,如今却很简单的就被推翻了,被不计其数的颜色推翻了。 好奇异的颜色,我忍不住心中慨叹:莫非这就是生命的色彩? 放下签筒,老庙祝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狭口的长身净瓶,挨个凑到人们的鼻息前,只见那些五彩斑斓的细丝顿时如同游龙一般,一条条争先恐后的迅速窜入瓶子,渐渐填补了其中的空间。 而那些从彩索下解放出来的人们,看起来却并不那么好,一个个犹如失却了灵魂的苍白木偶,呆呆木木的站着,远不比先前红润的脸色、晶亮的眼神。 我的脑中“轰”地一声恍若层层白雾荡开:吸人生气!这是在吸人生气!天啊,这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啊!等等,在这之前,我好像遗漏了什么…… 吸人生气……吸人生气…… 当我猛然醒悟的时候,我惊得心脏骤停:妖怪!是妖怪!传说中妖怪不就是这样取人精魄的吗? 可是,为什么我从进庙到现在就完全没有看出来它不是人呢?经过所长的培训,如今普通修为的百年小妖根本逃不过我的阴阳眼,只需扫一眼,便可看出其是否为人,再弱一点的,还能辨出真身。然而,这一位,不管我如何使劲的瞪大眼珠盯它,也未能从其身上观出一星半点的妖气,更不用说看清它的本来面目,反倒是隐隐约约的逸出缕缕金黄色的佛光。 眼花了吧,妖怪怎么可能有佛光?不过,这是咋了,为何我一点也看不见?难道——我顿觉头皮一紧、血液倒流、手脚冰冷——难道它是个修为很高的千年老妖? 不会吧,在这里遇上百年难遇的千年老妖?晕哦,谁能料到久负盛名的佛教圣地里居然窝藏着一只取人精魄的厉害妖怪?说不定人家已经修炼了几千年了,而我光生了双阴阳眼,降妖伏魔之术一样也没学成,怎么可能斗得过? 眼看着它拿着半满的瓶子向小樱走去,我真真是欲哭无泪。神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正干着急,半空中忽然冒出一条黑线,随即裂成一道缝隙,从缝隙中勉强挤出几根手指,只见手指扳着缝隙两边用力一掰,便豁然张了一个大口子,宛如一帘紧密的幕布被人硬生生的从中央撕开,而笑眯眯的某人就出人意料的从这个不规则的开口了钻了出来。 乍看到他那一如既往的笑脸,我吊起的心就轻悠悠的荡回了原处。呼,没事了,所长来了。 尽管不明白自己对他的这番信任和强烈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我总算不再仓皇,自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很快的冷静了下来。 “嗨,老和尚!”他散漫不羁的扬手向老庙祝打招呼,对被定住的我们视而不见。 “你,你——鬼?” 从天而降的所长大人显然让庙祝大吃一惊,连手里的瓶子亦吓得掉到了地上。 “我不是鬼,有影子的,你看。”神叨叨的所长竟然在这时候还耐着性子跟它解释,甚至为了叫他信服,不按常理出牌的特地奔到门外晒太阳。 若是我能动,此刻必定要抹一把汗、蹭一把黑线。你瞧瞧,哪有这样无厘头做事的所长?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妖怪会怕鬼?不可能啊。厄,好像所长也没有叫过他老妖,莫非不是妖怪?那就是走了邪魔歪道的修道之人?我暗自琢磨,这就好解释方才隐约望见的金光了,虽然我视力算不上太好,但如此认真观摩之下,应当也不会看错。 我这边胡乱猜测,那边所长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回来。 第七章 此间非人(2) - 与妖邂逅 - 冥海 “哦哦,不是鬼啊。”庙祝看到地上的影子后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又揪紧了,“不对,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张了静止结界!” “前辈,我也是修行之人,当然能自由来去,本来我是无意入侵你地盘的,怎奈你居然欺负到我家员工头上来了,我就不得不过来维护一下员工利益了。”他指指我,却丝毫不理会我对他的大眼直瞪。 所长大人,知道我被困住了还悠悠哉哉的和这老和尚多废话个啥?穷叨咕个啥?倒是快解开我啊!这老和尚竟然利用职位之便行一己之私,大肆盗窃别人的灵息。他是在练什么邪功还是贪图长生不老?虽然每个人被吸上这么几口是无甚大碍啦,顶多回去睡一天,但他以人气息为食,却是有何妄念? “修行之身啊,”只见老者眯起眼,赞许的点头问道,“不错不错,看你年纪轻轻,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夏馅饼。”所长答得很顺溜。 “夏、现、柄?”老和尚一字一顿的缓缓重复了一遍,怎么念都觉得这名字别扭得很。 “我喜欢天上掉馅饼嘛,所以就叫馅饼罗。”他一边环视四周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 “啊?”这回不光是老和尚,连我也在心里惊呼。 原,原来,所长的名字是这样的?够,够简明易懂!难怪所长他一直都不愿意在我们面前提及姓名,要不是我现在全身被定着,铁定捧腹大笑了。 但见那老庙祝的脸,反倒严肃了起来。我心中疑窦,所长的名字有什么来头吗?否则,这样一个有趣的名字,他为何不笑反认真起来?还是说所长的大名在非人界中如雷贯耳?不可能不可能,我立刻推翻了这个“鼎鼎有名”的想法,毕竟连游走在非人界中的通讯员凤四同志都不知道所长的名字呢,眼前的老妖又何从知晓?不过,我更不解的是,所长平时把自己的名字看得那么牢,简直有如稀释珍宝,此刻怎么答得如此毫不犹豫? “夏馅饼!”猝不及防,对面的老和尚猛地双目一瞪,一声大吼,宛如一个巨雷轰然炸在头顶,连空气都震碎。此刻的他,目露精光,声如洪钟,全然不似一个六、七十岁的耄耋老人。 隆隆过后,夏所长依然手插裤袋气定神闲的站着,甚至脚下还一记一记的踩着拍子,嚣张的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咦?”老和尚两眼直了片刻,紧接着又一记惊雷落下,“夏馅饼!” 所长依然在东张西望,随意打量着我们这些被定住的人。 “夏馅饼!” 所长懒懒的歪着脑袋瞥了叫唤他的老者一眼,继续摇头晃脑。 “夏馅饼。”这一声喊的有气无力了,到底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哪经得起这么连续的大吼?气息早已接续不上,连声带都嘶哑了。 “老和尚,别喊啦,喊破嗓子也没用,我有说过,这是我真名么?”所长翻翻白眼,好心点拨他。 “厄――”老和尚顿时语塞,厚道了一世,哪料得到会碰上这种假名说的比真名还流利的人? 是啊,不是真名有什么用?再高深的修为,再唤上千遍万遍,也不顶事儿。 老者像泄了气的皮球,认栽的一屁股坐倒。 所长这才慢吞吞的转过身子面对我,只听他勾起漂亮的唇角,不温不火、和风细雨的问道:“闪闪啊,上周六下午两点十一分,你在做什么?” 上周六下午两点十一分?那不是所长的培训课时间吗?我的脑子飞速运转:培训课?糟了!开小差被他逮到了! 我立时头皮一紧,感觉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闪闪啊,我那天有说过不要随便把真实姓名或者生辰八字告诉别人吧?我有说过尤其是面对同样拥有力量的生物时,更不要落下笔墨的吧?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他越说越温和,但始终保持着完美笑容的俊脸落在我眼里简直比牛头马面的青面獠牙还恐怖,故作波澜不惊的声音更是听得我心惊胆战,“定住你一个钟头算是便宜你了!另外,取消你三天假,普陀一回去就上所里报到,没得商量!” 什么?剩下三天假全没了?呜呜,又没得休息了!黑心肠的资本家呀!我在心里内牛满面:短短十分钟的神游就这样生生断送了三天――也就是七十二小时――四百三十二分钟的休假,多么不划算!真是悔不当初。 “跟我过来。”所长不再纠缠此事,打了个响指,就拽着仿佛瞬间老去十岁的庙祝绕进了神龛后面。 随着他一声响指,我的全身顿时一阵轻松,枷锁尽去。被禁锢后才知自由的可贵,我动动手动动脚,灵活自如,但瞧周围,大家仍然顶着迷茫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处,仿佛一具具泥塑的木偶。 看来,所长只解开了我一个,还有后续的活儿干哩。 第八章 风生兽 - 与妖邂逅 - 冥海 绕过神龛是一扇紧贴着神龛后背的双联漆木落地屏风,老和尚和所长直接将这实沉的屏风视若无物,一头迎了上去,然后 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他俩径直钻入屏风不见了。 我立在屏风前,犹豫着要不要也像他俩一样撞进去,可是一面又担心会不会需要念个什么咒阿、贴个什么符阿之类之类的才能穿过去,以免自己脑袋和屏风比硬度。 冷不丁屏风里忽的冒出一股强大的吸力,把猝不及防的我拽了进去。 转眼我已置身于一间小小的偏殿,约摸只有十平,陈设简陋,不过一个旧蒲团,和外面见过的那个似是一对,右手边放着一条长几,几上铺着直落于地的黄布,上头搁着一只铜香炉和一把香烛。 老和尚俯首向所长一揖,此刻的他完全不若片刻前声如洪钟、精神矍铄的模样,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年,不复先前的矫健,连扬起的手都霎时布满了黄褐色的老人斑,干瘦苍老、血脉暴起,脸上的皱纹像是深深的刻进了骨子里,步履也显得蹒跚不稳起来。 我紧跟在所长身后,坚信他在那里安全就在哪里,尽管我也不清楚他有多大能耐,但至少和我这个半途出家的门外汉是绝对不可同日而语的。自打他出现以后,先前侵袭上身的恐惧感还来不及在我心里放肆一把就烟消云散了。 一放松下来,对四周的感官迅速恢复,于是耳朵意外的捕捉到一点轻轻的呼吸声,不是我的,不是所长的,也不是老和尚的。我循声望向挂着黄布帘的长几,那微弱的气息就是从中传来,细细绵绵,犹如抽不断的蚕丝,纤弱却柔韧。 老和尚弯腰探身,轻手轻脚的从布帘子里捧出一只蛰伏的小兽。 只见那小兽一身纯青的皮毛,形貌似貂,柔若无骨,懒洋洋的蜷在老和尚的臂弯里闭目养神。 “居然是风狸。”所长喃喃了一句,我乍听得“风狸”两字,顿时两眼放光:风狸,传说是个不吃一切烟火食物的种族,仅仅以风为食,骨骼疏松,如风般轻盈,因此又有个别名叫作风生兽。这一族虽然寿命超长,且不易亡故,但从古至今都是极为稀有的神兽,在人间更是难觅踪影;一方面是由于它们不愿涉足繁杂人世,另一个重要缘故,则是因为,风狸,是可使人长生不老的灵药。所以,即使它们无爪牙之利,即使它们无特异之能,即使它们不对你构成任何威胁或是利益冲突,即使它们……单凭长生不老这一条,便足以将与世无争的它们推上了风口浪尖,足以导致数千年来血腥的捕猎与屠杀。 人类,几乎可以算得上它们唯一的天敌了。 然而,也正是这唯一的天敌,为了唯一的目的,不择手段,渐渐将风狸这个种族逼至绝境。 我倏地跳出了所长周遭的安全地带,能得见山海经里头最为罕见之一的风生兽,但觉连先前受的那番惊吓也值了。 “哎呀,好可爱!”我笑逐颜开的伸手去抚它。 岂料,指尖还未触及皮毛,小兽已经忽的睁开眼睛,瞪我一瞪,便朝我龇起尖牙,唬得我“嗖”的缩回了手。随即,它扭过头再不看我一眼,抖抖耳朵继续它的美梦,甚至还往和尚的怀里钻了钻,似是找到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入眠,毫不理睬我们一干人等。 什么嘛,这个狡猾的小东西!我有点着了恼,又好气又好笑,长得这么可爱,脾气却恁的恶劣,凶巴巴的,一点也不知礼貌。 老和尚把宽大的袖子盖在它身上,怜爱的抚抚它顺滑的皮毛,它便紧贴着泛青的柔软的棉布左蹭蹭右蹭蹭,一副慵懒的模样,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显见得很惬意的样子。 老和尚揉揉它的脑袋,它便又蜷起尾巴乖巧的睡去了。 所长注目半晌,终于慨叹:“原来是为了它。” 老者豁然地颔首笑言:“值得。” 我在一旁听着他俩的对话,但觉没头没脑:什么为了它?这老和尚盗息难道和这只可爱的风生兽有什么关系吗?不可能吧,风生兽以风为食,要人类的生气干什么? 我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脑门上已经挨了所长一记轻弹:“笨丫头,你可曾听说过风生兽嗜睡的?” 是哦,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它就在睡了,现在还是在睡,都没见它好好的清醒过,虽然风生兽柔弱无力,但也不至于一直要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啊。 所长斜睨我一眼,小心翼翼的拨开小兽盖在身上的大尾巴,露出了两只毛茸茸的前爪。 似乎是感到了微微的凉意,安眠中的小家伙下意识的往里缩了缩爪子,这一缩,便让我看出了端倪。它的左前爪明显没有右爪来得灵活,动的时候又好像是受哪里牵制着,僵硬而不自然的挪了挪位置。 唔,它的左前爪有伤?这样就说的通了。对于任何生灵,睡眠,都是最有助于加速身体自动修复的良药,而且睡眠期间还能尽可能的减少身体的消耗。它既然有伤未愈,嗜睡便成了本能的一种体现。只是 “风生兽受伤的话不是吹吹风就会好了么?”我更加迷惑。 “哪有那么神奇!”所长没好气的瞪我,“你哪里看来的啊?风生兽只是不易死而已,又不等于无病无灾无伤无痛。何况,这一只还如此年幼,说不定连自我疗伤的法术都不会呢。” “施主所言极是。老衲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好容易才救回来。”他低头看怀里呼呼大睡的小兽,终是叹了口气,不无遗憾的道,“可惜,以我的法力,治不好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浑浊的眼球清明了一下,转眼又黯淡下去,只余着些恍惚的残影,带着深深的惋惜和不舍。 “所以你就偷取来这里上香的人们的灵息?”我皱眉问道,急切的口气听在自己耳里都觉得包含着责备的意味,再怎么说也不能为了救一人(兽)而伤他人啊! “我知道。”老人点点头,“老衲自然清楚这是个有违天理的法子,可是,我能怎么救它呢?” 他沙哑着嗓子,继续说道:“老衲虽是百年木身,但纯属机缘巧合才幻化人形、生出意识;我没有经过修行,没有底子没有内息,术法也会的极少。这小家伙受的,却不是一般的伤,若是不尽快给它补气,伤势很快就会恶化,到时就回天乏力了。” “可是”我心里清楚,老人家说的句句在理,可是,这样一来不知会折损他多少道行,况且,即使最后遭到天火雷劈也不惜吗? 原本,在这座佛法浩瀚的千年古刹里,聆听着诵经,接受佛的感化,就是想要成仙也不无可能的。 “那您”不知不觉间,我已对老者肃然起敬。 “哈,我已经活得够久啦!”老者呵呵一笑,了然道,“我这命是上天赠的,不能太贪心了。再说,我已是有罪之人,合该遭到报应。” 我语塞。 事已至此。如何挽回? 佛教圣地,香火旺盛。在我和小樱奇奇她们到来之前,老人家必定已经为着风生兽施法多次,就算没有害及善男信女们的性命,汲取生气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一条罪状,有再多的理由也无法辩驳。法能容德,法却终究不是德啊。 第九章 代价 - 与妖邂逅 - 冥海 老庙祝俯身把咿咿呜呜的风生兽放在我面前的蒲团上,继而起身面向所长:“这位施主,老衲看得出来,您绝非寻常人,能在此际得遇,也算是缘分。只求您能帮老衲这个忙,老衲今生虽还不起了,”他边说边后退一步,掸袖掸袍,恭恭敬敬的就要向所长长揖而下,“但来生必定结草衔环” “不敢不敢,”所长连忙上前一步,抬手翻掌在他臂肘处一托,以巧劲止住了老者的屈身之势,亦止住了他的感激之辞,“老人家行此大礼倒是叫我折寿了。” 只见所长面带谦恭,对老者虽有敬重之份,却并无多少相帮之意,看得老者脸色一黯。他陡一沉身,双臂下压,试图再行大礼,却始终脱不开所长那看似轻轻巧巧的一拂。 “唉!”老庙祝叹了口气,放弃作揖重新站定,再不看亦不求所长,就定定的望着蒲团上萎靡不振的小兽。那爱怜、哀伤而又充满渴望的目光刺得我心头一痛,风生兽,被伤痛摧残得气若游丝的风生兽,眼前蛰伏的它,不仅仅是一只灵兽,更是一条生命,一条活生生的、能让这位老者甘愿受天罚也要使用禁术来拯救的生命。生命是何其宝贵的东西,怎能不救呢?我只是不明白,所长他,到底在考虑什么?是代价太大吗?还是因为救不了呢?我宁愿相信是因为救不了才不救,可听老庙祝的口气,却并不像是无能为力的样子。 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呢?现下,还有比一条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我忽然有点憎恶自己的弱小,憎恶自己的阴阳眼,憎恶自己什么都能看见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看着痛苦挣扎的死灵帮不了,看着肆虐施暴的恶灵除不了,如今看着命在旦夕的风狸救不了,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看见,眼不见为净,可以少许多烦恼。 不过这个消极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一闪即逝,我一直相信,逃避不是办法,上天给了我阴阳眼,就自有它的用处,我也一定能找到我力所能及的,尤其是当我认识了乐枫、百解、颜玲珑、夏少之后,至少我还可以委托专业的他们施以援手。 于是,我蹲在没精打采的小兽身旁,轻轻摸摸它低垂的脑袋,转而眼巴巴的望向所长道:“夏少你看,它多可爱!就算是我的委托好了,你要多少酬金都可厄,只要我贷款贷得起的数就行,夏少,我委托你救它一命好不好?” 所长深深的望了我一眼,并没有收起脸上浅浅的笑容,只是那双隐藏在镜片后面的乌眸,显得越发的幽深如古井,深沉得我完全看不见丁点笑容,更看不出里头蕴含了多少情绪。 他推了推眼镜,眼波微闪,俨然恢复了往日嬉笑不羁的模样:“老人家,我可没说不救它。不过,在这之前,”所长陡然肃容道,“要请老人家舍命将汲取的生气都归还,而且,作为救治风狸的代价”所长边说边向前迈了一步,一个旋身站在了老者面前。 他这么一站,我便再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从侧后方瞧见他被光影半遮半掩的小半张脸,看到他的嘴唇翕动,就算能猜到他在对老者说代价,却无从知晓这代价到底是什么,他说得实在太轻了。 猛然间,老者的眼神迅捷的划过我落在小兽的身上,而在划过我的那一霎,本不该停驻的视线却似乎有一瞬闪过惊讶、郑重、理解与期待,但很快就被注目风狸时的慈祥和关切填满了,仿佛它在我身上的停留只是一个错觉,好像那些无从解释的意味深长都不曾为我出现过。 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太多的关注所长向老者索要的代价,以为不过就像对月老那样弄些佛门中的秘宝、器物什么的,不会和我有什么关系;更没有去仔细的思索老者当时投向我的那一瞥的意义,还以为是自我幻觉;直到好久以后,在一个分崩离析、叛离交织的场合,我才从另一人的口中意外的得知了这个代价,才意识到原来我一直都在被保护着被宠爱着。 ************************************************************** 所长默默的盯着缩成小小一团的风生兽,半晌忽尔问道:“可有名字没有?” 老者摇摇头,慈爱的目光始终落在它身上,他依依不舍的摸摸小兽的脑袋,轻轻的抱起它把它交到所长的手中:“它就拜托你们了。” 离开了老和尚温暖的怀抱,小兽不爽的扭了扭身子,似是有所知觉,又像是预感到分别在即,居然倏地昂首立起,瞪大了乌珠般的圆眼,朝老者呜呜的叫唤。 然而,老庙祝已是油灯将尽,纯粹是靠着一个执着的心愿拖着一副残躯。 “咳,我总算可以安心了。”伴随着他一声释然的长叹,老庙祝的身形开始慢慢涣散,魂魄渐渐从体内脱离,化作点点星光飞升入空。 我怅然的昂首仰视着渐渐溶于无色无味的空气中的星芒,希望我的目光可以送他最后一程,不料,一圈金光乍起,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我本能的闭上双眼以手阖目,待我觉得周遭光芒消去,再睁开眼时,老庙祝已经溘然仙去,只余下一座盘膝而坐的槐木雕像,盘根错节、枝骨突兀,露出衣袖的手背上爆出道道皱纹似的裂痕。 老了,是老了,便是青嫩的槐木,也有干枯老去的时候,何况失了灵魂?可是,这木刻的像上,轻松的表情将微笑隽永。 所长无声地向他施了个礼,脸上是少有的肃穆和敬重。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善恶之分,不过在于所思所想所念不同,你种下的因,如今已结出果。”所长怀抱着呜呜直叫的风生兽,郑重的说道,“从此,天地间仅余的这头风生兽,便起名为‘槐恩’吧!” 第十章 我晚节不保的休假啊 - 与妖邂逅 - 冥海 “落落,你快看,这尊持签老者的雕像好逼真!瞧这皱纹,瞧这筋络,乍一看都以为是真人了!”奇奇咋咋呼呼的大着嗓门嚷嚷。 小樱则在口袋里一阵乱掏:“哎,我刚求的签呢?放哪儿了?” “在这儿呐。”我心平气和的把她掉落的签塞还她手里,悄悄合上消去了我名字的求签簿。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她们呢?我踟蹰不定:她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着这尊槐木雕唏嘘不已吧,一定会好奇槐恩的模样吧可是所长说风生兽不便在人前露面,毕竟是能够制作长生不老灵药的生料啊,难保不引来又一轮追杀。算了,还是别让她们知道了,我暗下决定,而念及槐恩,便忍不住开始担心,它还那么幼小,又受伤未愈,失去了救它一命且对它关怀备至的老庙祝,一定非常伤心吧…… “啊,这位就是许月樱许小姐吧?”背后冷不丁传来所长平和的音调,声音并不大,低低的、缓缓的,如同一道不经意的晚风,顷刻间缓下了我开始紊乱的思绪。 回首见他两眼放光的盯着原版的许月樱瞧个不停,说起来前不久他才刚易容成她的模样到我们学校去走了一遭呢。 “夏少,你怎么还没回去?”我压低了嗓音瞪他,十足的不愿意他掺和进我们三姐妹的旅行中。 “不急嘛,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游览一番再走。”他大大咧咧的说道,俨然一副誓在我们的三人行中横插一杠并行进到底的架势。 “它呢?”我一边努力将所长推后,尽可能远离前方的小樱和奇奇,一边在他身周四处打量,可就是不见灵兽的踪迹。 所长自然知道我说的是谁,向雕像后面努了努嘴。 我侧移几步,果然看见槐恩静静地趴在地上,宛如一个守灵者,默默的诚挚的为魂飞魄散的老槐木献上最后的祝福。 此刻的它,不,是他们,仿佛正散发出一圈圈淡黄色的光晕,圣洁得不容任何人侵犯。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最后一段时光,属于这一老一少最后的一个告别。 我想,我们不便打扰,亦不必再停留。 我移开目光,走过去执起两位好友的手,决定大胆的无视身后那个祸水: “小樱、奇奇,我们走吧。” “哎,可是”奇奇疑惑的目光落在紧跟我身后的所长身上。 小樱亦微笑着朝我身后的人才点头。 “呵呵,许小姐,王小姐,很高兴见到你们!”所长本来就是个对谁都自来熟的,“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姓夏” “啊,夏所长!”不等他介绍完,快人快语的奇奇已经激动的呼出口。 “久仰久仰。”小樱也立刻礼貌的和他打招呼。 哎,完了,看到这一幕,我顿时在心里哀叹:这下子,这包袱甩也甩不掉了,必定要跟一路。 果然所长得意的朝我挤挤眼,继续说道:“那漂亮的小姐们,我可以加入你们旅行的队伍吗?” “当然可以!”素来好奇心旺盛的王容奇自然按捺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曾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夏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哈,我早就想见见落落嘴里自负自恋自说自话自在散漫的夏大少爷了!” “哦。”所长一本正经的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犹如利刃一般切向我。 该死!奇奇这个直肠子,说什么不好!打她一开口,我就登觉不妙,此时更是有了一种把奇奇揍一顿的冲动,你听听,自负自恋自说自话自在散漫……还有比这更糟的吗? 立在一旁的小樱虽含笑不语,但眼珠子乌溜溜的转个不停,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在心里哀嚎,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愉快的、毫无芥蒂的三人行里要加上这么一号麻烦的人物?为什么要和我笑里藏刀的顶头上司一起度过我难得的三天假期?为什么我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在放假似的? 唉唉,我晚节不保的休假呀! 但抱怨归抱怨,我只能偷偷的在肚子里暗暗的腹诽一番,自认善良的我,可是穿不起所长给的小鞋的。 “闪闪,你有意见?”所长笑眯眯的、温文尔雅的注视着我,那绵里藏针的目光看得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嘿嘿,没有!” 于是,所长施施然的招呼了小樱和奇奇一路同行,就好像组织这次旅行的是他而不是我们一样。 “那个,所长,”我期期艾艾的跟在他身后,期期艾艾的问道,“小悲替我请过假了吧。”奇怪,我明明是通过正常途径休假旅游的,为什么在所长笑意绵绵的凝望下,我居然惶惶的好像做了什么坏事,没来由的心虚起来了? 他点点头,悠然的往前走了两步,忽又突然敛了笑意回头道:“可以有的。”四个字抛下,随即扬起嘴角嘻嘻哈哈的和小樱、奇奇她们说笑去了。 那一霎,我仿佛看到所长的眸光变了变,玩笑之意尽去,一改素日晃晃悠悠、飘忽不定的状态。 我忍不住甩甩脑袋:我是不是看错了?向来散漫不羁的所长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突然用这样认真的眼神看我? 我望着他懒洋洋的背影,漫不经心的笑容,早已成为所长独有的标签了。从遇见的一开始,他就不认真,不认真地说话,不认真地微笑,对谁都是这样,温和斯文,却不容许他人私自靠近。那些绅士的温柔和若有似无的体贴,即使得到了也不能证明有什么东西存在;他的目光总是居无定所,无论做什么都带着点心不在焉,他随身携带的笑脸,时刻忠实的掩埋他的真实心情。鬼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我愤愤的咒骂了一句,虽然实在很好奇:所长那弯弯的笑眼里,究竟有多少情绪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情绪是虚幻的? 刹那间,所长刚才神色静静的一瞥又划过我的脑海,如白驹过隙一般飞速掠过,不真实的仿佛没有出现过,然而,也许正是由于它的特别,所以即便是瞬间,亦被我成功捕获。那样沉静而专注的目光,居然让我觉得有洋洋的暖意,让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在升温。 我陡然觉得诡异,成日里笑嘻嘻的损人不疲的所长,居然莫名其妙的正色了一回?就算确实是正色,这个连笑容都让我觉得没有温度的人,认真起来的眼神里竟然会有温度? 而且,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可以有? 我觉得自己糊涂了,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他回答的是先前的意见一语。 你有意见? 可以有的。 *************************************************** “闪闪,发什么呆呢?还不跟上?我们要走罗!” 不知不觉,小樱她们已经距离我十米之遥,所长不由得回头催促我,眸色浅浅,唇角噙笑。 恩恩,我在心里拼命点头,对了对了,这才是平常的所长嘛!方才怎么会觉得他的眼神幽深呢?莫非是一时凑的太近闪花眼了? 都怪这太过强烈的阳光! 我用力眨眨眼,转念就把不和谐的东西抛到了脑后。 第十一章 主角VS配角 - 与妖邂逅 - 冥海 “惨绝人寰啊!”我坐在椅子上枕着一堆垒成二十公分高的书锤桌子。 累瘫在沙发上的乐枫没好气的瞟我:“你不是才放了三天假去普陀山逍遥了一把么,惨什么呀?” 我腾的从桌上竖起脑袋:“逍遥个屁!”我愤慨的捶着桌子,“到了普陀山玩了不到半天,夏少就冒出来了!干完了活儿又赖着不走,非要跟着我们游山玩水。你说这一路上有他虎视眈眈的,我能玩好吃好睡好吗?他倒是乐在其中,我是郁结于心,感觉跟没放假一样!被他那双桃花眼一瞄,我就觉得心下愧疚,好像自己不应该在你们忙碌的时候请假娱乐,而是应该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上班!” 乐枫惊奇的从沙发上弹起:“什么?老大也去了普陀?我没听说那里有委托啊,就算有委托,他怎么会亲自披挂上阵?” “厄,不是委托啦。”我面上囧了囧,垂头丧气的把老庙祝吸人生气的事件跟他从头到尾讲了起来。 待说到我们被定住、所长出现的时候,乐枫啊了一声:“那你们都没事吧?” 我翻了翻白眼:“当然没事,有事还能活蹦乱跳的在这儿吗?” “哦哦,你肯定不会有事,我是说,厄,那个,许月樱和王容奇她们怎样?”乐枫莫名奇妙的开始手足无措,一会儿抓头发,一会儿抹鼻子,一句话问得一点儿也不自然,连面色都似乎微红起来。 我对他的异样只作未见,心里着实暗乐之前对奇奇的八卦委实有戏。 我继续往下说着,乐枫继续惊奇着,挑眉张嘴,可话未出口,一只火红的大鸟已经猛地撞进窗户来。 又是这家伙!总是不走正道,好好的大门不走,偏要翻窗户,不知是哪里养成的坏习惯。 “你说什么?那个独善其身、擅长坐视不理的笑面狐狸居然会主动帮忙?”凤四不及敛翅就咋咋呼呼的嚷嚷,嚷完尚犹自狐疑的上下打量我,小声咕哝,“难道就因为你是母的?所以有特别待遇?” “唉,这就是男长工和女职员的区别吗?”凤四夸张的抚额仰首作诘问苍天状,直看得我气结:咳,这家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居然自问自答、自导自演起来了。 就在这时,小槐恩忽然从门外窜入,一下子扑住我的裤腿,亲昵的在上头使劲儿蹭着脑袋。 乐枫的眼睛立刻更圆了:“这是风生兽?哪来的?” 我抱起槐恩放到腿上,把方才未讲完的经历一言以蔽之:“普陀山之行的附属产物。” 乐枫和凤四相觑一眼,顿时脸上露出殊途同归的了然:哦,有了这位就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这位才是主角啊。我就说嘛,小夏怎么可能轻易改变立场……”凤四摇头晃脑地撇嘴耸肩,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向来良善的乐枫今次居然也跟着点头附和:“嗯,有风生兽就好解释了。” 饶是我再不会察言观色,听他们说到这份上也该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就是:所长是本着这只风生兽去的,我才是附带产物。 唉,现实总是太残忍,这事实多么伤人心啊。我活生生的一个芳华少女,居然还比不上一头幼兽。虽然我铁定没它稀有没它值钱没它有来头没它…… 玻璃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挥翅膀的声音:“凤四,你还不走!古老已经出发了。” “啊!”凤四惨叫一声,以迅雷眼耳之势冲出玻璃墙,冲天而起,眨眼间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简直比孙悟空的筋斗云还快。 办公室里乐枫的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要是迟到了,古老和老大一定会合伙把你的毛拔光的,老大早就想弄件火羽的保暖毛衣穿穿了。” 第一章 神笔 - 与妖邂逅 - 冥海 “沙沙沙,沙沙沙……”安静的教室里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飞速滑动的声音,清晰得仿佛连笔画数都能够数出来。 这是艺术学院服装设计系大三学生的政治科目考场。 考场里唯二的两位监考老师在教室里一前一后安静的坐着,无声的关注着我们这群考生的一举一动,连丁点脚步声都不肯给。 而我就坐在教室正中偏左的位置,看着眼前写了一半的考卷,久久不敢再落笔。 自从初一时和政治狭路相逢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如此顺畅的回答政治考题,顺畅的简直令我如坠梦中,不过这不是梦,却也不完全是现实,因为我和现实之间,还横梗着一支笔。 一支白色笔管、尾端浮着一朵我从没见过的白底飘紫红的立体花的笔。 而这支笔,此刻就握在我手中,笔尖迟迟不敢再触碰考卷。 **************************************************** 三个小时前,也就是上午十点左右,我蹲在楚河汉界事务所的沙发上进行考前恶补。 “……我们党所以赢得人民的拥护,是因为我们党在革命、建设、改革的各个历史时期,总是代表着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着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着代表着”老天啊,我又卡壳了!短短一段话,不知背了多少遍,还是不定点的卡,简直让我有了抓狂的冲动。 其实吧,我记忆力不算弱,平时也挺擅长背书的,通常一篇古文给个十分钟准能搞定,十二位以下的数字看三遍就能稳妥记下,可只要一碰到政治,脑子就不通路了,像是遇到了精妙无双的绝缘体,无论如何也导不了电。嘴里念的明明是句子,到了脑子里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一个字,进而在传送过程中崩溃成一笔一画,你说,都成一笔一划了,还怎么组合成原貌呀? 因此,我痛苦的抱头蜷缩在楚河汉界事务所的沙发上,用不共戴天的目光仇视着膝盖上放的我那本该死的政治书。 政治,政治,为什么要非考政治?连英语都可以免修,为什么政治就不可以?想我从大一到大三,这都已经是第九门政治课了,好在这次是最后的一门,否则,再每学期每学期的和它搏斗下去,我就甭想在大学四年里享受一次哪怕是最低等的优秀奖学金了!每回我伸向奖学金的爪子都被政治一门拦腰斩断,倘若没有政治,我早就捧回两千不,三千的奖学金了。 唉唉,我叹息着臆想中插翅而飞的人民币,观望着下午就要举行的政治考试,两相对比,只觉得头疼得愈发厉害了。 “代表着最广大人民的利益……”冷不丁斜靠在长塌上的所长扬声接上了我没背出来的下半段,他闭着双眼,白皙的手指无奈的搓着额角,“闪闪,你说你这一段都念了六遍了,怎么还是在中途死不瞑目?我都听得被背书了。” “啊哈哈,”我干笑了两声,“夏少,要不我还是回家去背吧,免得把你的耳朵荼毒了。” 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能看到非人生物,所以始终难以用科学社会主义武装自己,更没法对不存在于科学社会主义中的妖魔鬼怪视若无睹,于是间接加重了我这个政治白痴的白痴化程度。 “嘁,你以为换个地方就能白痴变天才了?”他坐起身,不屑的拽我一眼,“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反正今儿冬至不会有什么生意上门,你在这里有吃有喝有暖气,不懂了有我可以问,看累了有我陪着娱乐,还能结半天工资,何乐而不为?” 我想了一想,再仔细的想了一想,觉得所长说得委实不坏,我家那没吃没喝又冷清的小窝不见得就比这里更舒服,待在这里,只除了娱乐的时候是所长玩我不是我玩所长之外,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于是,我在办公室里温书温了一上午,可惜并没有记住多少,临走时,神色古怪的所长递来一支笔。 “闪闪,这支笔借你,考完试来还我。” “夏少,我有带笔啊。”我一头雾水,虽然本人政治奇烂无比,但考试就只会是考试,无论考哪一门它都是考试,所以最基本的身份证、准考证、文具神马的我自然还是会带全的,遂委实不能明白所长这横插一笔算是什么意思,是鄙视我吗?本姑娘有足够的自知之明,晓得自己的政治破败得足以断金碎石,因此从来不会因为政治被鄙视而窘迫。 所长探身将笔塞进我手里:“本少爷这支钢笔是个宝贝,受过佛祖庇佑,能送你祝福给你好运保你合格……看在我特意把它借你的份上,你可要用这支笔答卷啊。” 我懵懂的接了笔应了两声,便往学校去了。 ******************************************** 此时,我坐在考场中,捏着所长给的笔,心跳加速,额角冷汗蹭蹭,全然不似我以往考试时淡定悠然、视分数若浮云的超脱心态。 这都是因为,这支笔。 这支宝贝的受过佛祖庇佑的笔。 开考时,我想着反正都是笔,用哪支都一样,遂听话的用了所长给的这支,希望它真能保我及格。 不料,这哪是保及格?都快挣满分了! 我答了没多久就觉得笔下意外的流畅,起先满心欢喜,可很快就愁云惨淡,因为,貌似不是我在作答,而是钢笔自己在作答。只要一落到纸上,只要我在脑子里读完一遍题目,它就会自动出墨,描写出准确答案,连我记错的部分都会自动更正。 我吓了一跳:老天,这是什么笔啊?里面存了全套的政治资料吗?还是考试必备内容? 我随手拉过草稿纸,胡乱想了个算术题,谁知笔尖一落纸面,立马就写出了正确解答。我尝试着又出了个文学题,未及密密黑字已飘然纸上。顿时,我震惊了,实实在在的震惊了:这小小的笔管里面难道装了智能电脑芯片?人家深蓝大师也不过就会下棋而已,它居然是智能版的百度百科!太神奇了,根本就是昂扬在高科技顶端的作弊工具啊! 我愣愣的盯着笔杆,一时思维混乱如果让政治老师发现一个经常徘徊在及格边缘线上的政治白痴突然开窍变成了政治考试的奇才……这件事一定会一炮而红,轰动全校甚至上头版头条的,在这个以考试为中心,大家为了几个分数争得头破血流而依然乐此不疲的时代,还有什么能比突飞猛进、直上青云的成绩更让人眼红? 可是,一旦有人要我口述政治而不是书面作答,那我就一定会从众星捧月的云端跌破稳固厚实的地面,直穿入十八层地狱。 因为我不是笔,笔不是我,它没法替我解释,我也无法逼它开口。 何况,人怕出名猪怕壮。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 依靠外力的登高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真相不明,我会被流言戳成刺猬;真相大白,我则会被乱刀砍成肉泥。 肉泥两个字迅速让我的心平静了,本姑娘不求名列前茅,只想顺其自然,于是,擦一擦汗,算算已经答上的题,估摸着以我自己的水平答完剩下的大概能混个七十分了,遂弃置神笔,另换了一支水笔,再次披挂上阵。 第二章 三缺一 - 与妖邂逅 - 冥海 刚走出考场,就接到所长追魂电话:“闪闪,考完了吧,赶紧过来!就等你呢” “什么事?”我连忙插话追问,可惜时不我待,回答我的已经是“嘟嘟”的长音,显然所长又自顾自的挂了电话,不容我拒绝。 夺魂催命的家伙!不是说冬至不会有生意么?莫非又是内务?嘁,大过节的也不让人安生,我一边在心里怨念不止,一边火速赶往办公室。 *************************************************** 爬上十三楼,一眼就瞧见事务所的大门上极为难得的挂着“停止营业”木牌,我立刻扭动门把快步走了进去。 “夏少,什么事?” 然而,我乍一推门而入,就僵立在了原地。 这,这是什么状况? 办公室正中多出来一张崭新的麻将桌,还是自动式的,所长、凤四、一位佳人,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小老头正围坐成一圈打上半身太极。 这位佳人,冰肌雪肤、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大冬天的只着一身素白长裙,一头铺散于地的银色长发泛着极淡极淡的幽蓝,正是先前光棍节后一同围攻月老的那位倾城绝色,名唤“白姬”的雪女。 也不知是谁排的位置,居然让她和凤四邻座,一个冰寒,一个火热,两厢交融,都可以看到他们中间的水汽在激荡了,而所长和小老头竟然还能够安然坐着和他们凑在一起打麻将,仿佛全然不受冷热干扰。 我眉尖一轩:搓麻将,莫非这就是停止营业的原因? 我未及开口,最左边的白姬,忽的合上手中的麻将站起来,转首对所长道:“我去屋顶给玲珑帮忙。” “嗯,千万阻止她把那些据说很补很稀有的材料放进去。”所长头也不抬的致力于理牌。 雪女一颔首,随即衣袂飘飘,如同一阵清风夹杂着冰花行云流水一般的飞升而去,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正眼瞧我一下,让我倍受打击,本姑娘自认为并不招人厌,也不丑的像蛤蟆,为何这位倾城的雪女从初识起就不待见我呢,是因为同性相斥吗? “哎,小女娃,傻站着干什么?快坐下来打牌,没见我们三缺一呢?”右手边我不认识的那个小老头一面发话,一面不间歇的摸牌行牌,惹得背对我的凤四在席间跳脚。 三缺一!难道这就是把我急召回来的原因? 我心中顿时一片荒凉,宛若被熊熊烈火烧荒后的一毛不拔之地,只剩袅袅余烟在苍茫的大地上凄凄然的冒起。 不过这股子孤苦伶仃的余烟也在所长随后的抬眉一觑之间被迅速的扑灭了,我认命的坐到原本白姬的位置上,伸手去翻手牌。 不料,指尖刚触到牌面,就一阵冰寒,忍不住一缩手,这才发现,十三张牌都已冻在了一起,背面结了一层极薄极透的冰,在阳光下莹莹闪闪。 所长漫不经心的瞥过一眼,朝河里丢出一张牌,对凤四道:“喂,还不快开暖气。” 凤四闻言立刻挥袖,不大的办公室内顷刻升温,冻结牌面的薄冰直接升化。在洋洋暖意的包裹下,我顿觉四肢百骸灵活了许多,身上一舒服,心情就立马变得好起来,转而觉得下午在这里打打牌也不坏嘛!至少有凤四在的地方,足够暖和,不仅可以随时随意调节温度,而且不会引发空气干燥,可比空调、暖气机神马的惬意多了。所以尽管那家伙委实聒噪,大冬天的,我还是非常欢迎他常来楚河汉界做做客的。 我本就刚考完试心里轻松,再加上许久没有摸过麻将了确实有些技痒,因此,很快就融入了半身太极的氛围,玩得不亦乐乎。 坐我上手的凤四打牌很起劲,手上不停,口中也不停,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絮絮叨叨、一会儿大呼小叫,有他在的牌桌,真是热闹得紧。不过这位兄弟的牌技委实不咋滴,好在牌运十足,足到弥补了他平淡无奇的牌技。 对面的小老头儿倒是精于此道,且颇好算计,行牌小心谨慎、攻防有序;我越看越好奇他的身份,这相貌精干的小老儿居然直呼所长“臭小子”,而所长竟然毫不辩驳的受用了,委实让我大跌眼睛了一把。 说到所长,他打牌倒是随心所至、挥洒淋漓,有一种大开大合的气势,不过这都是表象,他的行牌实则张弛有度、杀伐隐隐,虽非占尽鳌头,却也处处不落下风。 第三章 古老的古老 - 与妖邂逅 - 冥海 “五条!”小老儿甩出一张牌,乐呵呵的斜眼睨我,“小女娃,麻将搓的不赖嘛!” 我立刻自鸣得意,下巴一扬:“那是,别看我年纪小,我已经有十年的麻将龄了!” 说起来,本姑娘从小就不务正业,没有同龄人陪着玩就自己找乐子,三年级时候在公园里看会了麻将,后来陆陆续续和陌生的老伯老太大叔大婶们搓过,至今也算麻将界的老手了。 “这位老先生,请问怎么称呼?”我垂眼看手中的牌,强压住心中好奇,状作随意问道。 “我姓古。” 我不知怎的脑筋一个脱线,张口就喊:“哦,古老!” 刹那间,对面古老的脸就黑了,恰似空中一排乌鸦“嘎嘎”飞过,秒杀刷屏。 下手的所长“嘿嘿”一笑,乐颠颠的从古老面前的筹码堆里取走两颗白子:“老爷子,你输了。” “啊?”我一头雾水,输了?输什么?我正想开口问,但闻古老一声清咳,此页便被迫揭过了。好在上手的凤四偷偷的朝我挤眼,暗示过后可以悄悄的告知我原委。 “小凤啊,”谁知凤四一番小动作尽落古老法眼,他淡淡道,“小青她知不知道你在这儿搓麻将呢?” 一语未了,古老身下座椅猛然“嘭”的一声炸出青白火焰,瞬间“滋滋”化成青烟,袅袅而上,就此消失无迹。 我脑海里霎时划过上月12日在此处惊鸿一瞥的某个绿油油的柔若风中嫩柳的俏丽身影不对,我记得人家叫“碧碧”,那这“小青”是谁?我看凤四依然红衣长发古装扮相,并没有改头换面,不像是新换了女友的样子。 而此刻的凤四正面不改色的摸牌、理牌、审牌、行牌。 古老虽失了椅子,但依旧盘膝而坐,分毫未动,宛若什么也没有发生,椅子尚好好的在他屁股下面垫着,可他坐下俨然已空无一物。 功力啊!这就是功力!我盯着他飞灰未沾的纯白色太极服,在心里啧啧有声:你看,人家连衣摆的褶皱都似乎一点未变,多么悠然淡定! “哗啦哗啦。”桌上响起筹码拨动的声音。 只见所长风轻云淡的勾了勾手指,凤四身前所剩无几的筹码中就跃出唯二的两颗金筹,蹦蹦跳跳的窜进了所长的阵营,融入了他面前的大堆筹码中。 凤四的目光始终跟着两颗金筹上窜下跳,眼中痛惜之意不减。那两颗筹码,哪是筹码,分明是光灿灿的金子啊!他的金子! “喂喂,死狐狸,一张破椅子值得上两块金锭吗!” 所长斜睨他一眼:“真不识货!清朝康熙年间的黑檀木圈椅,你说值不值这个价?两块金锭都算便宜你了哎,把牌放下,我要碰。” 凤四上首的古老刚丢出一张七洞,眼见凤四喜出望外的就要嵌吃,冷不防所长忽然横插一杠,推倒三张七洞,直接明杠了事。 这下可好,凤四手里的六洞、八洞都成了死牌,只能弃之。凤四登时眼睛眉毛鼻子都挤到了一处,凤鸣哀啼,可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呀。 我暗自幸灾乐祸,不期然古老转而就将矛头指向了我:“小女娃,下午考试考的什么?” 他问的时候,我恰摸了一手鸡肋牌,放哪儿都行却放哪儿都多余,左看右看,排来排去,就是不知道出什么,所以脑子根本不在他的问题上,最后还是凤四多嘴替我回道:“是政治吧。” 政治,这两个讨厌的字眼一刺入我的耳膜就引发了我的蹙眉。 “你怎么知道?”我像抓阄一样看也不看的就抓起一张牌丢出,面朝凤四问道。人们总是对喜欢和讨厌的东西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关注,我也无法例外。 “小夏说你上午在办公室里念了半天经。” 我闻言随即怒目而视所长。 所长直盯着手中的牌,根本不瞧我:“别看我,我说的不是念经,是催眠咒。” #¥#%¥……催眠咒……这个词能比念经更好吗?我黑线。 只听他撇嘴继续道:“你翻来覆去的念那么几段话,念得我都能背了,哪里不催眠!不信,我现在就背给你听听” “别别!”我慌忙打断他,登时觉得头又要大了,只得可怜巴巴道,“夏少,我好不容易才解脱的。” 就在这时,所长候笑眯眯的推倒三张牌,不声不响的将我丢入河里的牌收入门下。 “啊呀!”看到他拍下的牌,我才幡然醒悟、连呼不迭,敢情他们是在乱我方寸呀,哎,自己手里的组合须臾间全成了被拆对象。 第四章 渔翁得利 - 与妖邂逅 - 冥海 牌至半酣,古老兴致勃勃的提议:“我们是不是定个彩头?” 我这才想起自己坐下后连牌局大小都没问就直接开牌了。暗自倒抽一口冷气,瞅瞅下手的所长,瞧瞧上手的凤四,再望望对面的古老,心里多少有些咯噔咯噔起来:和这伙人搓麻将,不知会输多少……天知道,尚未脱离校园的我一贫如洗、一清二白、两袖清风,是实打实的无产阶级……几毛钱一筹的小来去尚玩的起,但万一是十块钱的大牌……唉哟,可千万别是非人界钱币的交易啊!那样的话,我真要欲哭无泪,输得连家都不认识,倘若再因愿赌服输被逼签个什么卖身契啊,被当在所长手里以换取高利贷还债啊……嗟乎,我的幸福一生就要噶然到头了。 约莫是我扁着嘴巴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像足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所长扑哧一笑,眉眼弯弯的搡我:“你紧张什么?我们不赌钱的。” “那彩头是什么?”殊不知他这样一说我更紧张,彩头不是钱比试钱更糟糕。因为,来钱,来来去去都是钱,不会冒出比负债更被催的结局来;可不来钱,鬼知道他们赌什么呢?未知的恐惧永远比已知的恐惧更恐惧。 凤四“蹭”的展开火红双翼,又扇出一阵热风道:“宝贝,大赢家可以向其余三位每人讨要一件宝贝。” 宝贝啊,我心定了,想姑娘我荆钗布裙、身无长物、家底一清二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能被搜刮出什么宝贝去?浑身上下,只有双阴阳眼略略与众不同妈呀,莫不是奔着我的眼睛来的?心中陡然一惊,脑门上却是“啪”的挨了一栗子 “乱想什么呢?摸牌!”下手的所长等着拿牌,却被迟迟不出手的我阻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伸指弹我。 “哦哦。”我揉揉被扣疼的额角,翻手摸了牌,觉得与其去想虚无缥缈的彩头,不如全神贯注于打牌,只要不输就没那么多后续担忧了,虽然,这不输的希望委实渺茫。 不过,上天终是怜悯我的,自从敲定彩头以后,桌上的台风就蓦然变了。原本是古老一边倒的行云流水,但如今两局下来就充分印证了风水轮流转之语,他无论是吃牌、碰牌、出牌都不再顺手,反而时时受制,或是被拦牌、或是被跳牌,左右的所长和凤四就像是串通好了似的,一个在前亡命追捕,一个在后拼命围堵,全然不顾自己是否能听牌,只是一个劲的截杀古老,大有一股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架势。 于是,古老腹背受敌,举步维艰。 相比于他的郁结,同坐在凤四与所长之间的我,倒是自在发挥,该吃的吃,该碰的碰,该听牌时就听牌,虽然不明白他俩为什么要联手对古老群起而攻之,但这种对我有益无害的牌事,何必去斤斤计较呢?我没有落井下石,和他们一齐三国联军共抗古敌,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了,嘛,怎么说,我和古老也是初次相识,这点中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总之,我顺水推舟,乐得享受所长和凤四的暗助,在牌桌上畅快的浑水摸鱼、渔翁得利。 临到末了收牌算账,竟然真的是我赢了! 虽然不多,些许几个铜筹,但也是我赢了啊!总算不用担心彩头了,我心情大好,眉飞色舞的朝所长和凤四打眼色:你们俩兄弟功不可没,等下古老那得来的彩头,分你们一半! 今次麻将,输的是古老和凤四,在舍命进攻下,所长居然还能保持不输不赢,可见这人笑面下的精算功力,委实不可小觑。 古老一手一个,戳着所长和凤四的脑门道:“好哇好哇,一个个都胳膊肘往外拐,合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头子!” “哪里哪里,”所长笑容满面,“老爷子不是一直教育我们要怜香惜玉嘛,我们这是在贯彻您一贯的教条,给我们所新来的小姑娘留下您老慈爱无边、关怀小辈、大人有大量……。” “行了行了,”古老早听腻了所长一套鬼话,直接摆摆手表示不再追究,只抬眼问道,“说吧,看中了老儿什么东西与她?” “哈哈,果然是老爷子,爽快爽快!”所长抚掌大笑,继而示意我将神笔和圆镜统统拿出来。 圆镜乍从我内袋里摸出,古老就怔了一下,询问的目光迅速转投所长。所长笑而不答,只接着说道:“老爷子,想请您在闪闪的镜子后面落个款,就用这支笔。” 古老闻言,目光更是深沉,盯着所长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接过笔。所长也不催促,就任由古老慢腾腾的拔下笔盖,慢腾腾的一笔一划的在光滑的镜子背面签名。 那一行偈语他是看不到的吧,所长不是说过只有持镜者才能看到么?我在心里嘀咕,看不到偈语,这面镜子再怎么瞧也就是面镜子而已,缘何古老如此慎重看待?难道这方圆镜有什么高深的来历?倘若如此,所长为何初识不久就给了我呢? 未及我想明白,古老已经签好名将圆镜递还于我,并且认认真真的把我正视了一番,像一台高科技的x光透视扫描仪,连我的心绪性情、前尘往事都似要照个明白,那灰褐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意味深长,更是让我无法通彻。 我躲开他的目光,低头翻看镜子背面古老的落款,不曾想却是一串我根本看不懂的符号,料想是他们非人界的文字,让我心头瞬间升起一种地球人上了火星,看天不是天看云不是云的感觉。 字符挨个儿闪过一遍后就悄然隐去了,镜子背面除了我能读出的那两句偈语再无其他,又恢复了光洁如常,丢到镜子店里就找不到的普通状态。 字符挨个儿闪过一遍后就悄然隐去了,镜子背面除了我能读出的那两句偈语之外再无其他,又恢复了光洁如常,丢到镜子店里就找不到的普通状态。 凤四打了个呼哨,在所长笑意盈盈的注视下,自觉地展开火羽翼,从内侧拔下一根巴掌大的金色火羽递给我,眼睛却瞪着所长:“不用看我,就知道你要替她要这个,”他转头向我撇撇嘴,“小丫头,收着吧,用处小夏会跟你讲。” 于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麻将,给稀里糊涂的我带来了两件宝贝。当然,这两件宝贝有何用处我现一概不知,尤其是古老那一个签名,真不知道签名能有什么用,难道可以像国际影星的签名一样卖大钱吗?那何必签在圆镜上?用金笔写在麻将上岂不是更好?我可以顺便把麻将也一并出售了……说到金笔,啊呀,那神笔的来历我还没问呢! “夏少”我刚开口,事务所的门“嘎吱”一声开了,许久未见的百解推门而入。 “哟!”所长抓起神笔,扬手掷还给他,“算命的,多谢!” 百解点点头,把笔收进了怀里。 我目瞪口呆:“夏少,这笔”敢情这支神笔是百解的? “某朝有位名士,独占了两个成语,这两个成语就是你要的答案。”所长笑嘻嘻的剑走偏锋,支着下颌看我思考。 神笔……两个成语……某朝名士……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撞进我的脑海里,说的可不就是江淹?梦笔生花、江郎才尽,不过人家那是毛笔啊,怎么就变成钢笔了? “啪!”额头上又是一记,敢情所长他弹我弹得越来越习惯了? “笨!谁说是笔的效用,是花!那朵梦笔花!”所长懒洋洋的解释完,击掌招呼大家,“好啦,收摊了收摊了,走,上屋顶去吃汤圆!” 第五章 龙血竹雄黄草迷陀花赤硫粉…… - 与妖邂逅 - 冥海 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所长一边闲话一边顺手拉开通向屋顶天台的大门 “砰!”门刚开了一条缝,他就立刻扣上了,像是门后忽然变成了刀山火海、地狱熔炉,见不得去不得。 所长定了一定,然后笑眯眯的回转身,笑眯眯的说:“不死鸟,你来下。” 凤四原本正背对着所长,滔滔不绝的和我讲到“古老是非常协会江南分会的副会长,他的签名不仅是六界内不可多得的万能通行证,而且必要时还可以充当一次免死金牌,可谓一名多用、价值无双……”之类之类,并未瞧见天台大门的一开即合之举,忽闻所长唤他,亦不管何事,就自发向前走了过去。 就在他走到所长身旁,右手搭向所长肩头的将触未触之际,所长忽然迅捷无比的闪身、拉门、踢腿、关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惊点尘,我们尚未及反应过来,凤四已经活生生的被他踹进了不知内里的天台。 “啊啊”门后传来凤四长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就敲无生息了。 所长推了推眼镜,这才慢悠悠的打开屋顶天台的门。 古老和百解对那声惨叫只当未闻,施施然的越过我走了进去,独留我一个立在原地,被尖锐的凤鸣激得心脏保护壳片片粉碎,扑扑簌簌的落了一地。 “走吧。”所长不由分说的拉起我跨进门里,只见整个天台乌烟瘴气,尘屑飞扬,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恐怖袭击的爆破,有一搭没一搭的燃着未尽的火苗,地上到处都是焦灼后的斑痕。 而雪衣长裙的白姬就在其中飘来飘去的镇压余火、收拾残局,那宛若流风般轻灵优雅的身姿依然清丽脱俗、翩若惊鸿,衣裙上纤尘不染,与四下混乱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将一干民众救苦救难。 颜玲珑以手覆鼻,从弥漫着怪味儿的烟尘中走了出来,和天女下凡的白姬相比,她的造型就惨不忍睹多了,身上脸上到处沾着粉末,白花花的约莫是面粉,黄澄澄的大概是玉米粉,还有蓝盈盈的却是什么?她一边咳,一边径直走向我和所长:“咳咳,都怪凤四忽然扑过来,点着了锅里的龙血竹,全炸了哎哟,我要去洗洗。” 我看着她遥遥而去的背影纳闷:龙血竹?那是什么玩意儿?就是她身上蓝乎乎的粉末吗?说到凤四 我转回脑袋,恰见劫后余生的凤四,一脸焦黑,长发凌乱,原本簇新的大红缓袍如今破破烂烂的披在身上,抖抖前襟,破碎的布片便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他一见所长就双眼放光,抹一把脸,腾的窜将上来,手起爪落一把揪住所长的衣领,欲哭无泪的哀嚎:“你赔我的衣服!我晚上和碧碧还有约会的!” 所长像赶苍蝇一样掸开凤四的爪子,盯着他的衣服看了又看,方才平静的说道:“唔,总算不那么晃眼了,你原先那打扮活像个几百年前穿着吉服却没能拜成堂就作了古的倒霉新郎。” 所长的这句话,有点长,我想了一想才理清所有定语,然后就看到凤四的头顶发尖上开始隐隐的冒烟,嗤嗤的作响。 “作古?我新裁的衣裳啊,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死人穿的!你” 所长拦腰截断他的话,振振有词道:“你这难道不是宋朝的民间服饰?宋朝和宋朝的老百姓们,可不都是早翘了辫子?我显然没有说错。” 我顿时深感所长三寸之舌的阴毒,在能言善辩的所长面前,凤四无从辩白,继而气势汹汹道:“那,那你也不能招呼不打一个就把我踢进来挨炸啊!你让我这样子怎么去见碧碧!万一擦伤了我英俊潇洒的脸” “除了你的三味真火,”所长再一次打断了凤四的控诉,“还有谁能把那些个雄黄草、迷陀花、赤硫粉什么的一并灰飞烟灭掉?那些东西倘若被包进汤圆里……” 雄黄草?迷陀花?赤硫粉?一个也没有听说过……还有刚才的龙血竹……光听名字就让我觉得这些物什都好诡异,再一想到倘若被包进汤圆里吃下,顿时胃壁止不住的颤抖,心下骇然,幸好所长预先把凤四踹进来,否则这种馅的汤圆,哪是给人吃的? “所以啊,”所长拍着凤四的肩头,“不死鸟” “不许叫我‘不死鸟’!”凤四瞅瞅身上的破衣烂衫,委屈的鼓起腮帮子,忽的又把眼一瞪,那神情宛若刚被公婆苛责了的小媳妇儿回屋拿相公任性撒气:“我早晚会被你咒死的!” 所长沉默的上下打量了凤四几眼,试探性的问道:“照你的诅咒理论,我应该叫你‘死鸟’?” “……”不死鸟青筋迭暴,气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他身子一晃,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凭空拉出一把椅子,扶住椅背,艰难的说道:“不许叫我鸟,我好歹也是神兽!” “那……不死兽?”所长就是有本事气定神闲的把人家气疯。 只见凤四身上顿时火苗蹭蹭四窜,有如同白磷遇热一般自燃的趋势。 所长连忙好心的提醒他道:“小心别着了,你身上挂着的这点儿布片可禁不起烧了。” 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霎时熄灭,凤四一副受伤的模样,泫然欲泣的转首去向古老求助:“老头儿,你不是小夏的监护人么?也不管管,尽容他毒舌!” 岂料,古老背对着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睬也不睬。 倒是所长颇好脾气的耐心道:“我已经年满十八周岁很久了。” 可怜的凤四啊!在一旁看戏的我同情的望着被所长言辞洞穿成刺猬的凤四,暗想,这凤凰哪里像凤凰?一点百鸟之王的气魄都没有,难怪在某只青鸟面前也像个小受似的。 凤四郁闷的扁扁嘴,拖着褴褛的衣衫戚戚然的转身欲走。 所长终于勾唇闷笑,看来是愿意放他一马了:“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别那么小气呀!只是称呼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叫你什么?” “你可以像大家一样叫我凤四嘛。” 所长古怪的看了凤凰一眼,沉吟片刻,方才静静的说道:“凤四,你不觉得这个名字更不吉利吗?” “哪儿不吉利了!”凤四本想义无反顾的反驳,但在所长真诚的直咄咄的目光逼视下,就退缩成了将信将疑,于是,他把这名字多念了几遍,“凤四,凤四,凤死?”登时他的五官皱了起来,像是活吞了一只绿眼金头的大苍蝇,囧得不能再囧。 所长无辜的摊摊手,耸肩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所以啊,还是‘不死鸟’比较好,你看,我总不能直呼你”所长陡然露出于心不忍的表情,“凤……楚楚?” 第六章 凤四的鼎鼎大名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原本正竖耳倾听不死鸟的大名,却没料想到这名字的杀伤力这么大,瞬间让我从头到脚打了个全身运动的哆嗦。 凤……楚楚? 身子禁不住又一抖,自觉鸡皮疙瘩悉悉索索的掉了一地。 老天,难道这只火鸟原来是只雌的不成?后来做了变性手术才变成了雄的,却没能改个阳刚一点的名字?而且 我闪烁的目光辉映出它粗犷刚毅的面庞和魁梧的身躯,就他这副模样,不是手术超乎卓越的成功,就是原来,原来我在脑海中努力ps了一番,立刻觉得坚韧的神经收到了严峻的挑衅。这张线条硬朗的脸,放在男人身上,那叫英武桀骜,可若是放在女人身上妈呀,怎一个“惨”字了得?简直是惨不忍赌啊,绝对的惨不忍赌! 当然,以上空穴来风式的想法很快就被我推翻了,毕竟,改名字应当比变性手术容易得多,他没道理完成了困难的突破却没能解决一个简单的小问题。 好在,事实也没有我yy的那么光怪陆离,这个委屈的名字,不过是他母亲怀胎十月期间的一个错误的期待而引发的另类结果。 ********************************************************* 我们的凤楚楚同志,是家里的老幺,上面还有三个哥哥。 据说他母亲一心想要一个女儿,所以当第四次怀上的时候,欣喜若狂。因为根据生物学的基因定律,女子为xx,男子为xy,也就是说,可是他们家或许是祖上积德太多,人品爆发,到了这一代,在众多家庭求子而不得或是三代单传香火微弱的时候,他们家一连生了三个男孩。他母亲喜出望外的认定,这第四个,肯定是个丫头。连带着他父亲也相信,他即将多个可爱的小闺女了。一想到,有个粉琢玉雕似的小人儿,鼓着粉嫩粉嫩的腮帮,用脆脆甜甜有如库尔赛香梨一般的嗓音,嚷嚷着“爸爸抱!”的时候,这个汉子,也心花怒放了!于是,他也打心眼儿里的接受了这个“女儿”的说法。 于是,漫长的怀胎十月期间,他们做足了迎接这个期盼已久的小生命的准备,连名字都提前想好了,就叫“凤楚楚”。谁知,他一跑出娘胎,爹娘俩就都傻了眼:怎么会是个小子呢?他们等待的姑娘到哪里去了? 凤楚楚抓着所长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回忆着凄惨的往事。 别人家的小娃儿都是一出生就有新衣穿,里里外外、层层叠叠的被金丝银线的绫罗绸缎供着。 而他,裹的是不知哪里搜罗出来的旧布头,搭在一起像丐帮的百家衣。 别人家的小娃儿落地就有玩具抓有摇篮睡有各式各样新奇的东西…… 而他呢? 准备的婴儿服全是蕾丝边的小裙子。 准备的玩具全是芭比娃娃、漂亮首饰。 连准备的婴儿车都是粉嘟嘟的梦幻感洋溢的公主床。 偏偏他生得浓眉大眼、阳刚气十足(当然这是他自述自评,大家都没能见到他的婴儿照,据说已经被毁尸灭迹了),打一出生就拒绝使用任何女性化甚至有女性化倾向的用具,于是,造就了他格外寒碜悲凉的幼儿生活。 而他父母,再次经历求女不得的惨痛打击,彻底心灰意冷,在打消了要一个女儿的执念的同时,却连名字也懒得再重想了,仍旧让“凤楚楚”这个楚楚可怜的名字花落他首。 于是,这样一个自称英俊潇洒、英明神武、风流倜傥、义薄云天的青壮年,就有了一个非常娇婉非常悦耳非常柔性化的名字楚楚。 第七章 凤四阿,小青她…… - 与妖邂逅 - 冥海 凤楚楚这个美名委实妙不可言,而能够赐予长得和“楚楚”二字风马牛不相及的儿子如此美名的一双无良父母,一定更加妙不可言。我是这样暗自认为的。 不过,就在我瞅着眼前这个捂面干嚎的凤楚楚,暗自认为的时候,我的右腿忽然一沉,裤管似是被什么东西吊住了,直往下坠。我连忙低头一瞧,原来是槐恩,这小家伙正紧紧的扒着我的裤腿,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上面蹭了又蹭,显见的是在朝我撒娇。 看着它可爱的样子,我心里登时一阵柔软。别看它粘我粘得像块牛皮糖,实则怕生得很,除了我和所长之外,见谁都是怯怯的,刚开始认识凤四和百解的时候,甚至吓得躲到我身后怎么都不肯出来。 笑意浮上我的面颊,抱起小小软软的槐恩,我迈步向天台另一边走去。 ******************************************************* 事实证明,奇人异士的才能,就在于能够在井然中迅速制造混乱,然后再将混乱迅速清理成井然。 此刻,算命的和古老已经摆开纹枰弈棋。尽管围棋我也略会一些,但和技艺直追专业棋手的他们比起来,我的水平着实蹩脚到了地下十八层。偏巧弈棋的两位又都是耐心极佳的性子,不像我这种在网上下30秒快棋的,用几十倍于我的时间才落一子,等得我心焦气躁。 所长蹲在不远处,充分发挥“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信条,懒洋洋的指挥凤四起灶。凤四吹着口哨,火急火燎的把木条横七竖八的一堆就立刻展开双翼,“哗哗”两下。 “蓬”一丛火光尚未炸起就被冰寒瞬间盖帽,只激起几缕白花花的水汽在不甘心的飞升途中再次被冻结成冰。 不用想也知道,这快如白驹过隙的冰冻,必定来自默默站在所长右手边的白姬。 而所长仍旧笼着手,他刚想开口损猴急的凤四几句,突然侧耳听了听,继而抚掌喜笑颜开道:“好了好了,专业的居家贤夫来了。” 他不再理睬凤四,探头向楼下张望。就在他探出脑袋去的刹那,我看到空气中似乎有一层薄如蝉翼的光幕轻轻的扭动了一下,极不情愿的跟着所长的举动延展出天台的边缘。 我眯起眼睛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光华仰首望向天空,只见天台和深远的苍蓝色天穹之间,果然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透明光幕,宛若一只倒扣的巨大海碗,又好似一个水火不侵的金钟罩,将我们恰好能凑两桌麻将的八人一兽笼罩其中。不用说,这帘光幕定是所长释放的隔离屏障,既防止生人闯入,又以免此处的异像影响外界。譬如上来前凤四引发的大爆炸,倘若不是光幕隔绝,恐怕救护车、救火车、警车早已呼啸而至,接着明天一早还会有头版头条新闻曰:东方大厦楼顶天台惊现远程遥控爆炸!疑似恐怖主义袭击! 所长笑呵呵的朝楼下不知谁招了招手:“这儿这儿。”他声音并不大,挥手的幅度也不大,以至于我表示怀疑,楼下的那谁能听到吗?这么高远的距离楼下的人能看到吗?又不是千里眼和顺风耳…… 然而,几分钟后,乐枫就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环顾四周见我们都到齐了,方不好意思道:“超市排队,我来晚了。” “无妨无妨,你要是来早了,这些东西就化灰了。” 所长一句话瞬间引来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火辣辣的那道是凤四的,另外恶狠狠的那道则源自刚换了身衣裳复上屋顶来的颜玲珑。对这两道凌厉之势堪比樱木花道“我要用眼神杀死你”的目光,所长坦然受之,如若未见,指着凤四喜滋滋的对乐枫说:“小悲,你来得正好,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指导凤楚楚同志生火。他那哪里是生火,根本就是” “轰!” 又一声爆破恰到好处的诠释了所长的话,“爆炸!”所长恨铁不成钢的转首对凤四苦笑,“不死鸟!才告诉你不要用你那把破扇子,那是打架用的,不是生火做饭用的!” “生火做饭本来就不是老子该干的活!”凤四跳脚反驳,但一对上所长浅浅的笑脸就立刻如同漏气的皮球,收拢了气焰乖乖的继续架木条去了。 片刻前,凤四言辞拒绝生火干活,所长笼笼衣袖,似毫不介意般与他继续闲瞌道:“凤四啊,青衣知道你把大鹏写给她的情书私自烧了吗?” “什么情书啊,根本就是狗屁不通、颠三倒四”凤四摆摆手不屑地撇嘴,但嘴巴撇到一半就猛然僵住,他倏地瞪大眼睛,看所长像看到了鬼不,比鬼恐怖多了,这里的家伙都不怕鬼总之就是惊弓之鸟状,颤抖的手指点着所长,“你你怎么知道?” 所长也是这样浅浅一笑:“我和大鹏的交情也不错。” 于是,凤四就一脸悲催的被拐过来任劳任怨的给我们架起了火堆。 青衣。 从古老处,我已得知小青就是青衣,也就是某日胆敢拎着百鸟之王凤凰的耳朵大声训斥的青耕鸟。 这个名字,我今天已是听第二遍,而见着凤四受胁于它也是第二次。 俗话说,气管炎,妻管严。 凤四受制于碧碧的话,依据上条俗话还比较好理解,可为何他一听青耕的名字,就好似老鼠见着猫呢?难道顶头上司的威严比自家女朋友的威严还要重如泰山? 这委实有点匪夷所思啊。 不过嘛,我瞅着凤四手忙脚乱的背影,管他什么碧碧什么小青呢,当局者自有当局者的故事,我们外围的,帮着看戏就可以了。 第八章 耽美梦 - 与妖邂逅 - 冥海 此番有了居家旅游常备的小悲在旁指导,所长不再理会聒噪的凤四,宛若涓涓细流的目光带着潋滟水晕挪向棋盘,不住的在古老爷子和算命的身上来回打转。 西天上,绯红的夕阳宛若追求美人的天神,执着的将最后一缕阳光投注在百解的身上。昼夜交接、光影交错,流畅的光线在他姣好的下巴上溜溜一滑,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多一分太圆润,少一分则嫌尖锐,而松松挽在后脑只垂落几缕到下巴的长发,则为他一天到晚板得像副棺材盖的冷淡面容平添了些许柔软,令人忍不住想要拨开散发一观其如画眉目。 他闭着眼,睫颤如翼,眼梢处微微上吊,不禁让人幻想他一笑妖娆的模样,可他偏偏不苟言笑,他不笑,这层薄霜便成就了一股更为颠倒众生的风华妖冷。 我望着百解异常妖美的侧脸,发了一会儿呆,方才将目光落于战火酣浓的棋盘。纹坪上黑白错落、杀机四伏,蹲在旁边的所长,笑意盈盈,镜片后的双眸流光溢彩、波光粼粼。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前几日和办公室里某只肥书蠹的对话来。 自从光棍节遗案扫尾后,书蠹便和我日渐熟络起来,虽然它大爷脾气甚重,委实算不得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但元老到底是元老,又是吃书为生的,肚子里墨水颇多,故事经历更是精彩丰富。更妙的是,它常年待在碎纸机里,吃吃睡睡久了,难免寂寞无聊,再加上先前和惜字如金的百解共处,早就憋得慌了,如今好容易碰上个喜欢听故事的我,怎能不多交流交流?于是,有唤必应,时不时的还会主动找我聊聊天,八卦一番所里人事。 那天,我本是要从它口中套出所长全名的,岂料那老家伙眯起眼睛看了我半晌,看得我心头“扑通扑通”真以为它要向我揭破这个秘密的时候,它却“嘿嘿”一笑,以一句“知道了也不告诉你!”残酷无情的把我摔了回去。 我不到黄河心不死,从书画社弄来墨迹淋漓的书法,决定以利相诱,换个角度继续挖掘消息。 “咔吱咔吱,咕咚……咔吱咔吱,咕咚……” 黑胖黑胖的书蠹惬意的仰面躺在机底,挺着圆鼓鼓的肚皮,闭着眼睛,舒舒服服的咬着我殷勤递上的画纸,翘着的二郎腿还一颠一颠的。 我在碎纸机边蹲下,卖力的给它喂点心:“哎,你知” “哎什么哎,叫我前辈!”我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它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我抹掉后脑勺掉下的汗滴,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前辈。” “嗯?”他依旧闭着眼,只悠然从鼻腔里嗯出一声。 “夏少是不是也会占卦,而且占得比算命的还准?” “你听谁说的?” “唔,小悲说,如果一个一流的卦算师占不出某个人的名字,那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个人的占卜术比这个卦算师更强。” 我简要的把我和乐枫、玲珑三人关于所长名字的无疾而终的对话在它面前复述了一遍,蠹打了个饱嗝,搁下手里未啃完的书页,徐徐道:“你是不相信小夏有如此能耐?” “厄……也不全是。” 它斜睨我一眼:“我问你,ceo和部门经理哪个更厉害?” “当然是ceo!”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蠹朝我翻翻小眼睛,伸手去捞方才搁下的吃了一半的书页,俨然一副答案已经昭然若揭的模样。 我犹自强辩:“可是,术业有专攻。” “不发威的除了病猫更有可能是老虎。”它心满意足的舔舔指头上沾染的墨迹,接着说道,“不过,百解算不出小夏的卦,还有另一种解释,”它郑重的伸出一根手指,“他和小夏太亲近,卜卦之人是占不出自己或者与自己联系密切之人的命运的。” “可是,他能算出小悲的……” 蠹再度翻了翻眼球,以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截过我的话头:“你觉得他们亲近吗?以你所见,除了小夏之外,还有谁离算命的更近?近到能让算命的交心?” 我顿时哑然。 百解的确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像面瘫,沉默寡言,你不说话他绝对不会率先开口,可以一闷就是一下午,而就算是我主动和他说话,他也是爱理不理,只除了对所长例外,那简直就是言听计从。 此刻,我站在纹坪前,回想着与蠹的这场对话,瞅瞅依然闷不吭声的百解,再瞅瞅同样目光在百解身上逗留的所长,纳闷之余,一个大胆的念头勇猛的跨进我的脑海:莫非他俩是bl?这可是爆炸性的新闻啊! 怀揣疑心,我的目光再度扫描坐着的他与蹲着的他。一个面容柔美、不吭不响,恰似小m;另一个身姿俊逸、腹黑毒舌,成为s也正合适……唔,高度上也匹配,站在一起正是男才男貌……我兀自在脑海里yy了一番,觉得这幅**图十分的符合一般bl的特征。否则,要如何解释百解为何只肯和所长套近乎呢?而且反观所长,平时待百解也颇为不一般,比如不怎么拿算命的玩笑,比如算命的即使一个月不出现他也不会去催逼等等,如此回护,难道也是因为他俩是一对?现在社会开放,**早已不是需要藏着掖着的话题,只是 唉,我在心里啧啧扼腕,可惜啊,多么可惜啊!如今这世道阴盛阳衰,原本外表内里人品智商每个方面都能达到良好的男子就不多,再扣除那些未成年的和超过三十步向衰老的,剩下的优良品种就更为稀少了,偏偏在这屈指可数的小部落中还有那么一些要出口转内销,发展成俊男美男的你侬我侬。人生啊,莫怪如今剩女恁多,实在是**委实费资源。就拿我眼前的这两位来说,一个美到蓝颜祸水,一个秀如林中佳木,放出去哪个不是被哄抢的奇货?倘若他俩彼此登对了,岂不是天下少女又要少两个优选?果然形势严峻,严峻啊! 第九章 原来不是bl,只是胜似bl - 与妖邂逅 - 冥海 拌好芝麻和黑糖的馅,我和玲珑挽起袖子开始往糯米粉里加温水和面。 凤四生完火,扇动双翼,给这个被金钟罩笼住的密闭空间调了调室温。 乐枫净手后过来帮忙,和面、揉面、切面,手法纯熟,果然是居家旅行的良备人物。 只是他边捏边时不时的偷眼瞧我,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显见得有话要说偏犹豫不决的样子。 我终于受不了他的欲言又止,直接开门见山道:“小悲,你有什么要问就快问,别磨磨蹭蹭的,看得我浑身像有虫子在爬”。 “啊呵呵,”乐枫尴尬的笑笑,摸摸鼻子小声道,“那个,想问问你们期末考试什么时候考完。” “干嘛?”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直看得他耳根子微微红起来,这才龇牙坏笑道,“小悲,你是想约我们家奇奇吗?” 一句话精确地击中他的心事,脸皮忒薄的乐枫一张脸立马囧得简直无处安放,我得逞的擦擦手,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两下,粗声鼓励道:“孩纸,勇敢的去吧!上帝与你同在,佛祖愿你如意,阿门!” “哟,我们的小悲哥哥是看上哪家的小妹了?”玲珑蜜糖般的嗓音在身畔响起,又甜又脆,像嚼了一块水果糖,可惜我的脑子不争气的非要提醒我她年近三十的真实现状,顿时腻得我浑身上下像过了一遍筛子。 乐枫更加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又不想否认,又不敢承认,局促不安的来回搓着掌心里的糯米面团。 “可怜喏……”我眼睁睁的注视着某处,口中不由自主的呢喃。 乐枫立刻抬眉眼巴巴的望着我,一副无辜小狗可怜兮兮的模样,为了不再加深他的误解,以至于我不得不伸指点向他:“厄,我不是说你,是说你手里的面团。” 那团面在他的大掌中已是扁了又圆、圆了又长、长了又被再度拍扁,考虑到小悲的劲力,再不解救,它就要被迫和垃圾为伍了。 于是,面团得以及时脱困,但小悲原本只是表露出可怜兮兮的脸面一时间真的可怜兮兮了。 说话间,颜玲珑已裹出数个胖乎乎的芝麻汤圆,乖乖的趴在案上竖起特有的两个尖尖小角,就像动漫里三头身的小恶魔,邪恶得可爱。 “哇,好q!”我童心未泯,俯身轻轻的用指尖戳戳这个又戳戳那个,享受着糯米团柔韧的弹性,心中有如被注入了清甜的香气,松松的膨胀,发酵出云蒸霞蔚的欢喜。 “嘿,来捏q版的生肖汤圆吧?光是圆子可没意思!” ******************************************************** 我是兔子……所长是小狗……小悲是绵羊……唔 我复望一眼犹自凝思弈棋的百解,张口道:“算命的属什么?” “属虎。” “咦,那和狗不配的阿!” “哈啊?!”两声疑呼同时响起,玲珑和乐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齐刷刷的向我看来。 “我,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我被他俩盯得没了底气,期期艾艾的朝所长和百解屈屈食指,“那个,我是说,夏少和算命的……” “啪!”冷不防肩头遭人一拍,我吓了一跳,倏地跳转身来,却是凤四忍俊不禁的笑脸:“瞎想什么呢你!他们俩就只是朋友而已,很好的贴心的朋友,”凤四飞快地掠了那两人一眼,“依照你的理论,你岂不是要和你的死党搞拉拉……”这最后一句说得极为小声,而且紧贴在我耳边,我甚至能感觉到凤四的发丝蹭着了我的脸。 “喂,你靠那么近干嘛!”我推他。 “切,你是要我大声说,然后无动于衷的看着你被天雷劈死被小夏整死吗?” “……” 囧归囧,我仍旧厚着脸皮抓着凤四追问:“那为什么我总觉得夏少对算命的有一种保护过度的感觉?就好像除了自己之外不希望他与其他任何人亲近似的。”我努力不去看两位题中人,逮着凤四背对向他们。 凤四惊诧的瞥了我一眼:“没想到小丫头你看着糊涂,感觉倒是敏锐的很嘛!” “那是!”敏锐这个词我喜欢,所以毫不客气地当褒义收下,又道,“哎,不是那种关系的话,这种关系却是为什么?” 这次,凤四没有马上回答,直直的看了我半晌方才说道:“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他这一句话倒是把我听闷了,你真的猜不出来吗?我该猜出什么?他是说我需要的信息都已经提供,我应当可以自己得出正确结论了?可我怎么觉得云里雾里一片迷茫呢? “嘘!不要再问,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凤四竖指在唇,朝我眨眨眼,“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刹那间,脑海里有诸多破碎的词句飘过,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重点,又好像什么也没抓住。 *********************************************** “啪啪!”玲珑立在案前朝我们合掌微笑,“两位的悄悄话完了没有,我们要继续做汤圆罗!” 我扫了一眼案上已蹲着的虎、兔、狗、羊等一干生肖,不假思索道:“怎么没有牛?再捏个牛吧。” 凤四不解的问我:“牛?有人属牛吗?” 我顺手指向对面的玲珑:“我没记错的话,玲珑就属牛呀!是”我扭头向玲珑证实,但乍然见到她面上绽放的潋滟笑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剩下的半句话像坏掉的留声机,字字卡壳,“吧,玲,珑?” 她甜甜的笑,甜甜的问:“闪闪,你怎么知道我属牛?” 我登时冷汗层层,对自己的失言懊悔万分,天阿,我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她属牛呢?虽然她的确属牛,可这是按照她的真实年龄推算出来的,依着玲珑的性子,如若让她得知我晓得她三十岁了……我脑海里迅速的飞过神马龙血竹雄黄草迷陀花赤硫粉……还有寒光凛凛的剪子、尖刀、薄刃、钢钎……哎哟,后果委实不堪设想啊! 好在我急中生智:“厄,我猜玲珑你十八岁吧?”直接歼灭掉一轮生肖。 “咯咯咯,闪闪你真聪明。”她笑语如珠、笑意盎然,我却是背心飕凉飕凉。 第十章 梁子结大了 - 与妖邂逅 - 冥海 冬至的昼,是最短的,不经意间,夜幕已悄然降临。 屋顶上的篝火升起来了,煮汤圆的小锅架起来了,蒸腾的热气中,大家嘻嘻哈哈的朝火堆聚拢来。 凤四拖着我和玲珑指着身上零落挂着的红布条红布片,非要我们帮他出出主意,想办法把火口余生的它改良成时尚的潮衣,好等下出去约见碧碧。 白姬一言不发的在我近旁另开小灶,青葱似的雪白十指优雅的翻飞,须臾间便滚出一打仅有珍珠大小的迷你圆子。别看这迷你圆子体型娇弱,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里桂花、蜜糖、芝麻、香油一样不少。我不由得唏嘘感叹,方才做汤圆的时候居然漏了这样一把烹饪的好手,不过凭她那样冷艳孤傲、独一无二的高华气度,只怕未必肯与我和玲珑还有凤四厮混。 对面的百解在默默的往火堆里加枯枝,一张俏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想要知晓方才棋局的战况,只有去古老的脸上挖掘了。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古老显然赢了百解的棋,而且赢的不少,因为他此刻心情颇好,似是已然忘记先前所长和凤四串通起来胜他麻将一事,口中依依呀呀的哼着小曲。他靠近火堆盘膝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泥封的桂花冬酿酒,一掌拍开瓶塞,浓郁的酒香混杂着幽幽的桂花香,顿时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右边的所长从怀里摸出乾坤袋,从中取出些许盛酒的器皿递给乐枫示意他倒上酒。青铜兽纹三足爵、水晶琉璃雕花盏、羊脂白玉暗花杯、绿釉薄胎龙纹碗……一件一件,看得我目瞪口呆,这……这是用来喝酒的吗?他……他确定不是在开古董珍品器皿展? 在我的瞠目注视下,注满酒的爵盏杯碗仿佛被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托起,在空中平稳轻巧的漂浮而来,依次在我们面前驻足,等着我们挨个将它们挑走。 我伸手取了白玉杯,只见洁白无瑕的杯肚中,色泽金黄的酒液凝如琥珀琼浆,温润蜿蜒。我举杯一口饮尽,登时一股热流宛若游龙沿着喉咙窜进胃里,霎时化作一团暖意融入四肢百骸。口中虽尚留有微辣,但醇厚的甘甜很快翻滚着涌了上来,后味绵长,确实是好酒。 “副会长,你这酒端的好,还有没有?再倒些来!少了不过瘾啊!”左手边的凤四目露精光,捧着一只喝空的青窑莲瓣大海碗,意犹未尽的舔着唇角的酒渍。 “师兄,下次别给他用什么明朝官窑的酒碗,端的浪费了!像他这种粗人,上个木桶最合适!” “嘁,当我稀罕这!我巴不得用酒桶喝咧!”凤四当即把碗像丢垃圾一样一丢,大海碗便晃晃悠悠的朝所长那厢飞去了,稳稳的被他接在手中。 我这才发现,方才所长只取出了七件酒器,而我们有八个人,没喝酒的那一位,恰是所长自己。 他怎么不喝桂花冬酿酒呢? 这个疑问在我心头略滚了一滚,就自发的让路给一道“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了。 是白姬小灶里的迷你汤圆煮沸了。 小小的珍珠丸子圆滚滚的浮在清澈的汤面,晶莹柔滑,光瞧着就很q很好吃的模样,甭提那扑鼻而来的香味儿了,瞬间就勾起我如泉涌的口水。 可惜啊,这锅色香味俱全的小圆子,没有我的口福,却是白姬煮来给所长吃的。 怎么那家伙就这么招人疼呢?连白姬这等如云尖白莲、飘逸出尘、世间罕有的女子,都愿意为之屈身下厨,他到底是哪里好了? 我嫉妒的看着白姬用长柄的银漏勺将美味的小圆子一颗一颗的捞进同样晶莹剔透的水晶碗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恶狠狠的瞪了对面的所长一眼。 算了算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怎么说这也是白姬的一片心意,虽然我完全没觉得所长对白姬有何青睐,真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趁着白姬去取茶勺的时候,我往汤圆碗里偷偷加了两勺桂花冬酿酒,冬至怎么能不喝冬酿酒?俗话说,冬至不喝冬酿酒,是要冻一夜的。而且,桂花酒浸的圆子吃起来特别香甜…… 于是,白姬就捧着这碗加过了料的圆子去给所长吃。 届时,所长正和百解说着话,接过白姬端来的汤圆,也不细察,道了声谢就往嘴边送。 我等着他对白姬的手艺褒奖不已,岂料变故陡生 所长只吃了一口就脸色骤变,立刻搁下碗,犹如一阵强风似地冲下了天台。 百解素来沉寂的面容竟然也微微动了色,他一拂衣袖,理也不理白姬,一言不发的随着所长奔离的路线出了天台。 白姬茫然的望着所长离去的方向,俏脸煞白、薄唇紧抿,掩在宽袖里的小手握成了拳,显得十分担心。 乐枫收回跟着所长掠向天台楼道口的目光,慢一拍的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不言,皆瞩目汤圆,白姬精心制作的汤圆。 乐枫抓抓脑袋,拧眉喃喃自语:“老大胃功能强大,连金木都能坦然食之,怎会被一碗汤圆放倒?” 近旁的古老若有所思,探头凑近搁在地上的汤圆碗,使劲抽了抽鼻子,抬眼向白姬笑言:“你放了冬酿酒?” 白姬摇摇头。 我闻言如遭雷击,颤颤巍巍的在后头举起瑟瑟缩缩的手,怯生生的声如蚊吶:“副会长,我放了。” 全场登时一片死寂。 死寂过后,是源自沉默中的爆发 “哈哈哈!”“啊哈哈哈!” 轰然雷鸣一般的狂笑。 在场除了满腔懵懂的我和满心愤恨的白姬,其余四人无一不是笑逐颜开、乐不可支。 “妈呀,人才啊人才!绝对是人才,哈哈哈!”凤四捧腹,笑得一跤跌坐在地犹自以掌拍地、大笑不止。 玲珑则捂嘴咯咯轻笑,边笑边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师兄他对酒精过敏的。当年我用两块加威士忌的酒心巧克力就放倒了他,咯咯咯!” 我立时全身僵硬,犹如瞬间石化,在如芒寒风中片片碎裂。 “啊?我哪知道呀!我又不是故意的,没人告诉过我他酒精过敏呀!”我哭笑不得,“而且所长鼻子那么灵,怎么就没闻出酒味儿呢?”是因为是白姬端来的,所以毫无防备才没有察觉吗?我顿觉心里有点堵的慌,但不容我将这点堵疏通,场中气氛已然又微妙的变了一变。 寒意更甚。 白姬冷冷的剜了我一眼,乍一迎上这眼,我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那一双眸中此刻杀伐之意正浓,恨不能将我大快朵颐。她水润的目光凝结成冰,如同两副最尖锐的冰刀,在我的身上无情的一扎一双窟窿。 完了,这下梁子可结大了! 第十一章 暮色 - 与妖邂逅 - 冥海 凤四揉揉肚子,从地上艰难的爬起:“哎,我说闪闪,你可要小心了,小夏肯定会报复的。” 好好先生小悲拍拍我的背宽慰道:“无妨无妨,老大只是对酒精过敏而已,他体魄强健,不会有事的。”%¥#&*……兄弟,我是在担心我自己,你这算是变相的安慰吗? 我默默的在心底内牛满面:唉哟,所长向来睚眦必报,我那两勺酒简直就是在老虎头上拔了毛!阿弥陀佛!单求佛祖保佑恐怕是不能的了,要不天君、上帝、真主……你们都显显灵吧!我一边暗自念叨“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一边低头给自己划十字。 天台的门被推开了。 上来的,却只有算命的一个。 他径自朝颜玲珑走去:“玲珑,夏请你过去一趟。” 我连忙抓住百解的长袍一角追问:“夏少他怎样?过敏严重吗?什么症状?” 虽然我相信所长一如小悲说得那样强悍,但万一……万一所长被那两勺酒害得很惨,那我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日更惨。所以,只有他好,我才可能好。于是,这点关心,自然成了必要。 百解眉尖一轩,一点一点的把他被我攥在手里的袍子拉出,摇摇头。 他的回答实在太过简单,我不放心,跟着玲珑起身打算一起下去看看,不料他继续摇头,坚定地说道:“夏只叫了玲珑一人。”言下之意,即是说我是闲杂人等,非传不见。 我知道自己拗不过素来严肃认真的百解,只得眼巴巴的望着玲珑独自跟随百解同去,心里直打突突,所长对酒精过敏……会呕吐?会头晕?会全身痒?还是会更糟糕的过敏性休克……他为何要玲珑过去?没听说玲珑懂医术啊!再有,先前玲珑所说的放倒是怎样的放倒呢……我思绪纷纷乱乱,深觉自己流日不利,抚额哀婉:你说说,不就两勺桂花冬酿酒么!两茶勺啊,稀释到汤圆里能有多少?所长他不过就吃了一口!一口而已!竟然就酒精过敏了!我这运气,巧得实在应该去买彩票! 片刻后,天台的门再次打开,所长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后面跟着百解和玲珑。百解仍旧一脸肃穆,只是神态缓和了许多。而玲珑则翘着嘴角弯着眉眼,脸颊有些一抽一抽的,似是在强忍笑意,她甫进门就一眼望向我,朝我意味深长的直眨眼睛。 我被她秋波四射的双眸闪得眼花缭乱,委实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是好消息毋庸担心呢?还是消息坏的要早作准备呢?恕我愚钝,不能理解她太过奥妙的眨眼。 “咦,你们怎么那么安静?我没事啦,继续继续!”所长叉腰而立,兴致不减,笑容灿烂的指挥凤四调温。 嗯,他看着确实无碍,除了那脸色,貌似有些白过了头。唔,我努力回忆他原来的肤色,所长确实一直挺白嫩的,但原来有这么凝白么?白得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像冻僵的老豆腐…… 未及我形容完毕,空中陡然传来一声长鸣,清润如雨打翠竹、敲冰戛玉。 我仰首望天,正是不久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只青耕鸟,她当初气势沛然的一声断喝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 所长闲闲的打了个手势,表示欢迎。 她遂收了翅膀落下来,在古老面前化作一挽双髻的娉婷少女,着一袭立领青底镶边旗袍,窈窕动人。 她朝古老恭敬一礼:“副会长。” 古老盘膝而坐:“小青啊,辛苦你了。今天冬至,有什么事搁后再议,来来来,吃碗汤圆,现做的热汤圆。” 所长已添了副碗筷递上。 青衣接过,语气清和:“谢谢夏所,那就打搅了。” 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温婉守礼,直看得我目瞪口呆,哪里能把眼前的淑女和当初一声断喝响彻云霄的泼辣姑娘重合起来?难道,她是双重人格?啧啧,所长圈子里的人物,还真是没一个平淡无奇的。 不过自她出现以后,原本活泼喧闹的凤四就始终默不作声,期期艾艾的躲在人群后面,似是要把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缩小到能够钻进地缝让青衣瞧不见。 相较于凤四的窘迫,我心里倒是偷着乐,青衣来得正是时候,如此一来,所长的注意力被吸引,暂时应该不会来追究我的无心之过了,而我吊起的心终于可以临时放一放。 玲珑趁机挤到我身旁,一脸诡秘的样子。 我瞥了一眼和青衣、古老相谈正欢的所长,迅速把她拽到一旁,扬眉挤眼询问她方才的意思。 玲珑捂着嘴闷笑了一阵,方才偷偷的告诉我:“噗噗噗,师兄起了一脸的红斑,愣是不肯就这样见人,非要我给他易容,噗噗噗……” 噢,难怪 我恍然顿悟,扭头再瞧一瞧脸色白得过分的所长,忽然内心一阵乐淘:一脸红斑,为了盖住红斑,哈哈哈,看不出来夏少他是这样注重美貌的人啊…… ******************************************* 那个冬至的夜晚,过得很愉快。 多年以后,每每回忆起来,我依然如此觉得,依然会不自觉地微笑。 夏少、百解、乐枫、颜玲珑、白姬、凤楚楚、古老、青衣,还有我……那是我们大家最其乐融融的一个团圆夜,就像是即将凋零前的昙花,尽力的绽放出最后的绚丽,然而 盛极则衰,融洽的关系不过一时,从此便将逐渐走向崩坏。 当时的我以为,我和白姬的嫌隙是因着那一碗汤圆而生的,殊不料从一开始,这位心如明镜的女子就已经清楚的看透了我的心向,视我为劲敌,反倒是我自己糊里糊涂的迷失了自己的心意,在乎了一个,又被另一个吸引,当终于发现自己真正心意的时候,当年的我们已经不再。 原来,彼时,命运的转轮就已经开启,演员一个紧接着一个陆续登场,可惜身在局中的我一无所觉。 卷二简介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一表人才的阳光小伙; 风华妖美的冷酷美男; 丰神朗逸的俊秀青年; 风流倜傥的英武帅哥; 温文尔雅的神秘男子; 娇俏可爱的甜美萝莉; 倾城绝色的冰山美人; …… 老天,这间事务所是专门收藏顶级美型的吗? 可是,为什么姿色平平的她,会被网罗进来? 其实,所有事都暗潮汹涌。 第一章 晨起 - 与妖邂逅 - 冥海 “嘀嘀嘀嘀嘀嘀” 闹钟响的时候,炅鋆落极不情愿的嘟起了嘴。 她的整个人缩在层层叠叠的厚被子里面,几乎连脑袋都要看不见了。 她的床很大,而她仅仅睡了一角,扰人清梦的该死的闹钟正在床的另一头兀自执着不休的叫嚷着。炅鋆落猛地睁开眼睛,迅速的捕捉到闹钟那不识趣的身影后,索性裹着被子朝它滚了过去,“啪”的一下将闹钟结结实实的压在了身下,恰好按上了闹钟喇叭的开关。如此准确无误,显然用这种滚轧的方式关闹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其实,她是很想把它给砸了的。 俗话说: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此时,窗外寂寂无声,正是寒冬腊月的早晨,冷得肃杀。 元旦已经过去,农历的新年尚未到来。 炅鋆落卷着被子滚回原处,一点也不想起床。 明明已经放寒假了,却还是隔三岔五的没有懒觉睡,就算没有懒觉睡,让她睡到自然醒也是好的啊,可是,不能够。好在这样早起的日子,再持续一周就能结束了,然后,她就可以幸福的奔向滇城的父母,像牛皮糖一样在他们身边赖上些时日。 她远远的瞄了瞄闹钟上的辰光,老大不爽的扭了扭身子,终于摸索着将一只胳膊探到了被子外面。乍一接触到寒冷的空气,这条手臂上的毛孔立刻争先恐后的退缩,细胞尖叫着互相抱团取暖,于是不到一秒,这条手臂就飞快的抽回了被窝,炅鋆落的整个人依然蜷在厚实的羽绒被里,恨不得她也可以冬眠。 依稀记得昨夜作了一个古怪的梦,很玄很神妙,只是记不清了,浑浑噩噩一宿,没有睡好,早起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偏偏,还要去所里上班。 ************************************************************** 炅鋆落一边推开事务所的门,一边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不料哈欠尚未打完 “阿嚏!” 她骤然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阿嚏!” 她接连又打了两个喷嚏。 办公室的门才推开,浓重的烟味就扑鼻而来。 她不满的撇撇嘴,一手紧捂住鼻子,另一手并指为扇在面前大力的挥着。 “夏少,怎么那么重的烟味儿?臭死了!”几个由烟味儿引发的喷嚏成功惊走了炅鋆落的睡意,彻底清醒了她的神经。 夏少沉闷的嗓音从迷蒙的烟雾中传出:“刚走了的客人是杆老烟枪,莫说你,我也被熏得够呛。” 炅鋆落顶着讨厌的烟味儿走进办公室,在满室的烟雾缭绕中目的明确的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 昨晚听所长在电话里说他今早会过来的,可是,为什么哪里都没瞧见他?那个从不迟到早退的美男子,怎会不在? 对于百解,她一直都有一种感觉,感觉他是在故意的疏远他们,故意的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只,除了所长。 这是为什么呢?她不是没有猜过原因,尤其是当书蠹说了那一番话,尤其是当凤四暗示她答案已经昭然若揭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找到了钥匙,只是,不敢去验证。 她不希望是那样的缘由,更不希望,所长是那样的人。 约莫是她的表情露了端倪,所长把玩着手里的羽毛笔,头也不抬的说道:“算命的已经回去了,疯子和墨鱼今天去邻县出差。” 已经……回去了啊…… 小小的失落感在她心里偷偷的露了脸,她其实是很想见见他的,想和他说上几句话,随便说什么,即使他只简洁的回答她几个字也好,就算他默然的没有回答她也好,都没有关系,她就是觉得,这个形单影只、严肃寡言的少年,令她心疼,让她想去关心。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异乎寻常的妖美吸引了她,还是因为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曾经孤单到不言不语、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影子。 与其被动的抛弃,不如一开始就主动的拒绝。 她曾是这样想的,也曾是这样做的。 ********************************************************* “闪闪?闪闪?” 她被所长的叫声唤醒。 “去泡杯咖啡我吧。”夏少躺倒在长塌上,像一团没有生气的血肉,张口就吩咐。 咿,又支使人。在心里白过他一眼,炅鋆落识相的没有摆脸色也没有顶嘴,乖乖的煮了杯咖啡递上。 不料他浅尝辄止、秀眉微蹙:“真难喝!一样的材料一样的壶具,亏你能煮出这么难喝的咖啡!跟算命的煮的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炅鋆落郁闷的扁嘴辩解:“夏少,我从来不喝咖啡嘛,我只喝茶。想喝好咖啡,叫算命的回来煮。”说着,她拎起自己的小茶壶,放到茶几上,翻过茶杯,开始筛茶。 沸腾的热水高冲直下,蜷缩的深绿色茶叶伸了个懒腰,随即展开旋舞,上下翩飞、半空圆转,一身绿意由浓转淡,直到氤氲出一汪香茶。 所长搁下难以下咽的咖啡,瞄瞄她手边腾起的袅袅轻烟,又瞄瞄自己杯子里黑乎乎的咖啡,终于犹豫着说道:“那,给我换一杯茶喝喝看吧。” 炅鋆落瞪他一眼不再言语,熟练的筛过三遍茶,新拿了一个茶杯,给他满上。 鉴于方才黑咖啡的经历,夏少看了看茶色,又皱起鼻子嗅了嗅,方才大着胆子抿上一口。暖茶入口,他僵硬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这一回他总算没有嫌弃说不好喝。 炅鋆落在书桌旁的沙发上坐下,看来这间冷清的办公室里今天又只有她和夏少两个人驻守。哦不,现在还可以再加一只宠物,一只叫做“槐恩”的风生兽。 可是,那只一见到她就爱扑上来舔着她裤管不放的小家伙,怎的也不见踪影? “小槐呢?” 所长呷着茶捻着笔,戳了戳紧闭的内室房门。 想到那只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兽,炅鋆落顿时心情大畅,乐颠颠的就要去开门,顺道也好避一避外间这刺鼻的烟味儿。 “哎,慢着慢着”所长立刻出声拦她,“它还在睡,别去扰它。” “还在睡?”她的右手停在门把上,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九点零五分。小槐向来早睡早起,自从伤势痊愈后就再没嗜睡过,怎么今儿九点都过了还没醒呢?她不可置信的回望所长。 只见夏少懒洋洋的斜倒在长榻上,怡怡然道:“昨晚老爷子过来,小槐自告奋勇,要陪老爷子喝酒,结果一坛子惠泉下去,就醉倒了。” 什么?!炅鋆落惊得简直眉毛都要挑飞了:小槐居然会主动和古老喝酒?它疯啦!那可是个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老家伙!和他斗酒,怎可能会有清醒的份儿?罢了,不用想,小槐单纯,必定是受所长撺掇,然后阴险腹黑的夏少就身处局外,乐滋滋的看着古老把小槐灌倒了。哎,想想都觉得荒唐,一只神兽,竟然宿醉不醒! “唔,那小家伙第一次喝就能喝下一坛,看来酒量不错,培养培养将来一定潜力无限,老爷子再也不用愁找不到人喝酒了……”夏少抚着下巴仰着身子,自言自语。 喂喂,夏少,怎么说人家槐恩也是只风生兽,是世间罕有的珍禽异兽啊!可不是给你用来培养了当男公关的! 这时炅鋆落才发现夏少今日的双眼迷迷蒙蒙的,两颊也似有熬夜后的红晕未褪。她就说嘛,贪睡懒惰的所长怎么可能把客户会面的时间排得那么早,分明是彻夜未眠,在内室里和小槐、古老闹腾了一宿,然后一大早的顺便约算命的一起见见委托人,此刻必是还没就寝呢! 第二章 燃香 - 与妖邂逅 - 冥海 “闪闪,剩下没填完的报告都在那里了,”所长屈指弹弹茶几右上角厚厚的一摞空白报告,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呵”他起身走向内室,“哎,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进去补个觉。” 他晃晃悠悠的走到内室门口,握上门把,忽又回头朝炅鋆落灿烂一笑,“你要是嫌味儿大,就燃柱香吧。喏,就在那边左手数第二个柜子里。”他指指书橱,顺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炅鋆落应声去拿香。 拉开抽屉,只见里头并排放着两个小小的纸包,一个淡粉色,一个淡蓝色。她随手打开淡蓝的那包,纸包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十来根细细的白色的香,约莫三寸长短、灯草粗细。这个就是所里平时送客时常点的梦甜香吧?淡淡甜甜的味道,像奶油冰激凌,还是很不错的。 炅鋆落小心地拈起一根,仍旧将纸包包好推回原处,刚要缩回手,忽然指尖触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摸出来一瞧,原来是只小雏鸟的白瓷香碟,鸟儿圆圆的脑袋、黑豆似的小眼、尖尖的鸟喙、肉鼓鼓的身子,颇为可爱的模样。 她一并取了出来,点上香插进鸟喙里,袅袅的香气很快浮起,一圈一圈的氤氲升起,化作一个个叠加的同心圆,极慢极慢的在空中扩散。 甜蜜蜜的味道开始在空气里弥漫,迅速驱散了屋中残留的烟味。 炅鋆落皱起鼻子使劲嗅了嗅,轻飘飘的香气立刻义无反顾的钻进她的鼻腔:“唔果然好闻!” 她在沙发上坐下,闭上眼,惬意的享受着一个人的静谧。灿灿的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墙面照进来,蒸的她浑身暖意融融。她不由得心想,这样有暖阳环伺的冬日上午,合该一觉睡了去才是,可是 她还要工作! 哎,工作工作! 醒醒啦!醒醒!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拍拍脸颊端正了坐姿,准备和面前垒得高高的报告搏斗。 报告主体:金匮市楚河汉界事务所。 报送单位:非常协会江南分会。 报告名称:灵异事件正式报告之九十三号。 编写人员:实习生炅鋆落。 经办人员:乐枫。 ………… 咿,每一份报告填的都差不多,枯燥乏味,几乎就是机械作业,炅鋆落甩甩写僵的手腕,暗叹:果然正式报告要比内部资料无趣太多,语句生涩、内容粗糙,这大概就是和正史永远不及野史好看一样的道理。 填写了不一会儿,她就开始觉得眼皮沉沉的往下掉。单人沙发有些小,端正的坐姿也很不舒服,炅鋆落瞧了一眼旁边柔软的长沙发,立刻抱起材料转移阵地。 然而,许是沙发的契合,许是阳光的温暖,她的眼皮反而耷拉的更快了。 炅鋆落不断的调整着更为舒适的姿势,终于从坐着变成倚着,从倚着变成斜着,最后彻底躺下。 手一松,眼一闭,什么也不用再想。 ***************************************************** 一觉醒来,阳光有些刺眼,炅鋆落抬起手臂略挡了挡,歪着脑袋看墙壁上的挂钟:三点十三。 什么,三点十三了? 啊呀,工作! 她“嗖”的从沙发上竖起来,像被打了针新鲜的鸡血,浑身上下无处不精神抖擞。她从地上拾起瞌睡时滚落的笔,重新抱起文件开始奋笔疾书。 加速加速! 时间驱策着她一口气填完了几十份正式报告,呼 总算搞定了!她长长的松了口气,扭头望望钟点:五点还差十分。 脖子、肩膀、腰背,无一不酸痛,炅鋆落原地活动了下筋骨,觉得连日来积攒的疲累都一并袭来,忍不住再次靠回沙发,甚至往下滑了滑身子,蜷起来继续一觉睡去。 茶几上,鸟形的香碟里,幽幽的细香仍在静静的燃烧,一星一星,余烟袅袅而散。 第三章 梦回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一觉醒来,眼前有些炫目,炅鋆落不由得抬起手遮在前额:什么东西金灿灿的? 她半梦半醒的坐起上半身:唔,居然是阳光?不对呀,阳光怎么还这么烈?刚才睡下前就已经五点了啊,现在早该太阳西下了,哪来那么强的阳光? 她迷迷糊糊的转过身子望钟这一望不打紧,可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三点十三分?沙发仿佛成了钉板,她立刻从上面弹了起来,睡意顿无。 怎么可能?看花眼了吧?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 还是三点十三分。 震惊之余,炅鋆落急忙扭头翻阅茶几上的文件,顿时 晴天霹雳,心“轰”的一下坠到了谷底,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惊呼:“神啊,怎么会是空白的!” 她颓然的一屁股跌进沙发,搞什么啊!刚才不是都做完了吗?怎么可能还都是空的?时间也不对,三点十三,怎么会是三点十三? 她的脑子飞速旋转,终于了悟到一个事实:莫非,刚才,是在做梦? 瞅瞅窗外明媚的阳光,瞅瞅墙壁上正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行走的分针时针,瞅瞅茶几上零散一案的空白报告,她沮丧的挠了挠长发,不得不接受这个令她无比郁闷的事实。 哎,倘若刚才的梦是真的就好了,现在她就可以下班回去逍遥自在了。 **************************************************************** “哈”揉着惺忪的睡眼,炅鋆落将懒懒的身子从沙发上撑起。 她下意识的瞟了瞟茶几,登时双眼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空白的,空白的! 她一阵眩晕,脑子里有瞬间的停滞:她漏填了?还是没填? 随即,眼珠子飞快的转向挂钟:三点十三……诡异的三点十三。 看来,又是做梦?该死的,怎么今天总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鬼梦?竟然连梦里都在如此辛苦的工作,被催啊!实在是太被催了! 炅鋆落晃晃脑袋,认命的搓着太阳穴哀叹:回去应该看看黄历,今天是不是金星冲太岁,怎的她就这么倒霉呢? *****************************************************************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天杀的!炅鋆落愤愤的捶着文件,空白的文件。 一觉醒来,竟然又是三点十三! 她真真欲哭无泪了,三点十三……三点十三!这摆脱不了的不祥的钟点! 茶几上的文件凌乱的堆着,这回不用看她也知道,肯定又是空白的。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她烦躁的揉着自己的长发,明明自己刚刚才累死累活的做完!竟然又是个梦! 等等,一个恍惚飞越过她的脑海,被疾风般的意识捕捉了:不对,她现在确定是醒着吗?还是仍在做梦,只是梦到自己醒了? 周遭的一切似虚幻又似真实,炅鋆落彻底糊涂了:她到底是醒着还是梦着? 狠狠心用力的掐自己一把 “唉哟!”她闷哼,好痛,真的好痛!左手臂上立刻红了一块,她揉揉自己掐出的红肿,心神总算安定下来,会痛,看来这次是真的醒了。 收拾了一下情绪,为了避免自己再睡着,她换回了逼仄的单人小沙发,这才握起笔,正式开工。 虽然梦里面的详情记不起来了,但好歹已经梦了好几遍,同样的工作潜意识完成了好几遍,遂真做起来,像是答案天成、不用动脑不用看就能运笔如飞,“刷刷刷”,白纸黑字,顷刻成就。 眼见空白的一堆报告越来越少,炅鋆落的心悠悠的欢喜起来:哈,就快做完了,一个钟头还没到呢! 忽然,左手一疼,原来是走神的时候让右手里的笔尖不小心扎了。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手指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脑子里却打过一个恍惚……仿佛,刚才的梦里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好像……刚才……也是痛的? 记忆里陡然冒出微微的痛感。 这个相似的疼痛的梦境,她已经做过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再次漾上她的心头,炅鋆落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九重连环的迷宫,烟笼雾锁、层层通玄、环绕迂回,怎么也走不出去。又像是时空出现了扭曲的缝隙,任时光在这缝隙中一次又一次的倒流,亦真亦幻,似假还真。 她现在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真的清醒了? 她已经完全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拿不定主意:醒着?睡着?醒着?睡着? 第四章 跳楼 - 与妖邂逅 - 冥海 “知道坠醒吗?”身后冷不丁传来所长清隽的嗓音。 她回头望进他似笑非笑的眼,茫然的点点头。 知道,怎么不知道,坠醒就是管你多深的睡眠,只要是在高空坠落的失重状态下,就能彻底清醒。 只是,所长如此问…… “我真的还是在梦里?”炅鋆落声音颤抖,不可置信自己在梦里居然连痛觉都能有。 所长不说话,只拿凤眼斜睨落地的玻璃墙。 唔,坠醒。 唔,可以打开的玻璃墙。 唔,这里是十三楼。 她明白夏少的意思,可是一想到跳楼,难免还是有点儿恐惧。 她承认她还是很怕死的。所以乍一想到这个主意,炅鋆落的喉咙就开始发干,身躯就开始僵硬。 倘若,她此刻真是醒的,那这楼就是白跳,虽然有所长在,就算她是被骗跳楼,她也不会真的因跳楼而死,甚至连半点擦伤都不会有,可是,好好的去跳楼……她不由得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隐隐的作痛。 倘若,她此刻依然梦着,那跳楼确实是个摆脱噩梦的捷径。她偷眼瞄所长,这家伙倚在玻璃墙上,根本不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炅鋆落清楚的知道,夏少既然有办法入她的梦,必定有安然的办法让她清醒,可他却偏偏只肯提点跳楼这一个令人心生畏惧的法子,而且搞不好他就是想看她跳楼才出的这个馊主意,或者是他又间接地在利用她完成啥实验。 然而,更可悲的是,她竟然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令自己彻底清醒的办法。 天啊,难道她真的要去跳楼?她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跳楼的一天呢! 不过,跳楼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继续纠缠在这个诡异的梦境里更糟糕了!如果说睡着就像死了,醒了就算活了,那她已经死去活来无数遍,要是再这样一遍一遍的在梦里做苦力,她保准会疯掉的!还不如跳楼!唔,干脆点,一了百了,一次牺牲,彻底解脱! 对,跳楼!炅鋆落终于坚定了信念,鼓起了勇气。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她一步一个脚印,悲壮而肃穆的朝落地玻璃墙走去。 深呼吸。深呼吸。在玻璃墙面前站定。炅鋆落伸长脖子,望了望墙外:地面好远,八车道的马路不比修正带的细带子更宽,路上行驶的车辆不比水笔的笔尖更大,几栋五、六层的小楼亦不过是人群中的侏儒!十三楼的高度啊,果然不可小觑! 炅鋆落收回受惊的视线,有点不放心的扭头看所长。不知是她当时的目光太过无辜太过不情不愿,还是太过可怜兮兮得像只在寒风中凛冽的小狗,总之,所长的神色滞了一滞,但随即笑容绽放。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炅鋆落呆呆的立在玻璃前,呆呆的注视着所长的笑容,他笑得确实很好看,可也不是她第一次看他笑了啊,她几乎每天都在看他笑的,可为什么这一笑突然就让她联想到了那句意境唯美的诗呢?她不是正要跳楼吗?难道是因为他是她跳楼后唯一的救命稻草?这个理由,委实太牵强了些。 当玻璃墙无声无息的消失出一个缺口,当炅鋆落木然的从十三楼坠落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犹在思量着这个难解的问题。 风,凛冽的风,呼啸着挂过她的耳际,有点生疼。 她明明记得做梦是不会疼的,会疼的就不是做梦。可是,为什么在她今天的梦里,疼痛变得不可靠了呢? 一念未及转完,炅鋆落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五章 梦醒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一清醒,炅鋆落就反射性的全身收缩,从沙发上乍然弹跳起来。 熟悉的办公室又回到了她的视野里,目光径直越过几案上凉掉的茶落在散乱的文件堆上 空白的?完成的? 脑子里瞬间紊乱,透出丝丝惶恐的气息。没事没事,她定一定心神,强逼自己伸长了手臂去翻文件:阿门,上帝保佑!神仙保佑!菩萨保佑!佛祖保佑……这次绝对不要又是梦! “醒了?”简单两个字阻住了她颤抖的手,也阻住了她手的颤抖。 抬起头,只见所长凭空拖出把椅子坐到她面前,脚踩横杆,恬然而悠闲的看着她。 炅鋆落点点头,面目茫然,显然点头只是条件反射,脑神经估计还沉溺在方才的噩梦与跳楼的过程中,倒是所长淡定的看世间万事都是浮云,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炅鋆落下意识的接过、灌下,暖流顺着喉咙淌入胃中,眨眼间将温热传达给四肢百骸,她这才觉得意识回复了不少,身体也不再瑟瑟发颤。 “现现在不是做梦了吧?”她期期艾艾的问道,实在是被那个恶劣的该死的循环往复不断的埋葬在报告中的梦给吓怕了。 “至少你现在要再想往下跳的话,我会打晕你的。”所长指指完好无损的玻璃墙。 炅鋆落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安稳着陆,整个人霎时失了力气,像被抽掉了骨头和精气,软绵绵的瘫倒在沙发里。她但觉浑身上下到处都酸痛,一种止不住的疲累涌上心头:啊,累死了,她在心里呼喊,居然做梦也能做得这么辛苦!太凄惨了! “你做了几遍?”所长笑眯眯的圆睁着双眼问她。 炅鋆落一下子又惊诧的肌肉收缩,从沙发上跳将起来,瞪大眼睛指着他,像看到了披着人皮的恶魔:“你你”所长怎么会知道她一直在做相同的梦还做了好多遍?难道他早就在她梦里了,却故意不唤醒她?恶劣啊恶劣,这人,绝对比刚才的梦更加恶劣! 所长不慌不忙的拉住她的手,不屑的撇嘴:“瞧你那副仇视眈眈的样子,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大恶不赦的勾当似的。”他斜眼一睨,眼角眉梢俱是藏也藏不住的嗔笑,“恩将仇报的臭丫头!要不是我把你拉出来,你还不知要做梦做到几时才会醒!”他边说边抬抬下颌,示意炅鋆落看置在案角的香。只见那根白色的细细的香尚未燃尽,仍剩下了一小茬,却不再烧了,仔细看那香头,赫然有着被掐灭的痕迹。 “幸好我睡得口渴了出来倒水喝,”所长絮絮叨叨的说了下去,“一闻味道就知道你点错了香,赶紧掐掉,否则,这点香,还能让你那梦再做上个四、五遍。” 再做个四、五遍?炅鋆落头皮一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别说四、五遍,就是再来上两遍,她肯定就临近崩溃了! 瞧着那支小小的纤细的易折的无甚特别的香,炅鋆落嘴里泛起苦涩,%¥#&*……原来,坑了她的就是这么一支不起眼的香。tmd!她终于抑制不住的在心里国骂:本姑娘今天一下午遭的罪都怨你!她气鼓鼓的对着丁点儿残香怒目而视。 所长离座从抽屉里擎出一支新的香走回来:“喏,你看,这才是我们常点的梦甜香,你点的那是梦回香。” 炅鋆落两厢一比较,才发现两支香几乎一模一样,无论长短粗细颜色都无太大分别,只是香头不同,一支圆头、一支尖头,她错拿的,便是圆头的梦回。 真真是梦回,陷在同一个梦里,循环往复,直到香尽为止。 第六章 夜瞳 - 与妖邂逅 - 冥海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当炅鋆落揉着额角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她恨恨的想明白了这一点,夏少知道她不喜欢粉红色而偏爱冷色调,他一定猜到她99%会打开淡蓝色的那一包……梦甜香和梦回香,就香头上那么一点点的细微差别,素来有些大条的她,哪里会注意到? 他肯定是在报冬至那碗汤圆的仇,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咬牙切齿的重重踏步前行,愤懑的脚步仿佛要将脚下的青石砖都踩裂,鞋跟与地面的“咚咚”撞击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冬日的夜,总是来得特别快。 明明出所里的时候才华灯初上,不料在日全食吃完顿便餐,外头就已经夜色如幕了。 好在肚子里刚填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炅鋆落这才没有觉得自己又冷又饿又冷像根卖女孩的小火柴哦不,除了她自己,她连可以卖的女孩都没有,所以她必须身兼双角,既当女孩又当火柴,凄凉的无以加复。 虽然念头发展到这里,已经彻底偏离了主题,但倘若我们的炅鋆落小姑娘不是这样随和易忘的性子,倘若她也和夏少一样记仇且心细如发,那俩人恐怕早就势不两立了。 不过话说回来,夏所长虽然嘴巴阴毒些,心眼儿窄小些,但其实无论玩笑抑或报复都还是很有分寸的,绝不会触及对方心里的伤疤,总是能在你爆发之前及时刹车。 炅鋆落一边闷头往前走一边转着越来越不知所云的念头,忽然间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一哆嗦,就让杂念瞬间全缩回了脑壳深处,只独留一个“冷”字被无限放大。 “呼,真冷。”她缩缩脖子搓搓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拐入了一条长巷。 这条巷子笔直而幽深,平日里她走得倒也不算少,只是多在白天,不像今晚这样月黑风高、北风刺骨,到处都黑黢黢的,偏偏道旁寥寥无几的路灯还坏了一半,余下的里头又有几盏徘徊在熄火的边缘,明灭不定,更显得这里年久失修、破败斑驳,连所剩无几的黄色晕光都昏沉沉的仿佛即将睡去,一眠不醒。 “嗒、嗒、嗒……”整条巷子空旷而静谧,暗夜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清晰的响着。 炅鋆落觉得心里有点儿毛毛的,尽管她从不怕黑,但过度的安静却更容易让人心慌。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早知就不抄小道了。”炅鋆落嘟嘟哝哝的自言自语,苍黑寂然的夜色让她的感官变得尤其敏锐,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要不要打个电话呢?可是,小樱今晚有事,而奇奇这个觉悟颇为崇高的家伙,竟然一放寒假就跑去边远山村支教了,在那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连通讯界的神话移动都没能覆盖上信号。 唉,算了算了,赶紧回家吧。 她笼了笼衣襟,将小半张脸藏进竖起的高领,埋头加快了脚步。 *********************************************************** 疾步越过一盏路灯,炅鋆落突然急刹脚步,毫无预兆的瞬间转身。 自从被那阵寒风刮醒以后,她就一直觉得颈后如芒刺肤,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她,可是,回转身来,巷子里只有团团暗黄的灯光、月色婆娑的树枝,还有灯杆在地上拖出的斜斜黑影,再无其他。 是她疑神疑鬼了吗? 她警惕的扫视四周,一手伸进口袋紧紧的捏着圆镜。她的视力并不太好,但听力十分不错,全神贯注下,双耳很快捕捉到了些许动静 “沙拉沙拉!” 什么声音?耳朵一跳,心顿时提了起来。 这不是风吹灌木的簌簌声,她可以确定在她右前方的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在,会是什么?野猫吗,还是野狗?抑或是其他? 她僵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瞩目之处浮起两只狭长的眼睛,银白色的瞳仁,幽深如井清冷如月华的目光,一眨不眨的凝定在她身上。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汗毛倒竖、屏息静气,唯恐惊扰了那双黑夜中的眼。 对峙的几秒钟过得度日如年,就在她觉得自己气短到快要窒息的时候,那双眼倏地消失了,炅鋆落只觉眼前一晃,一条四肢着地的黑影跃出藏身之处,从右向左,如白驹过隙一般迅捷无比的窜入对面的灌木丛不见了。 原来,是只猫啊!她拍拍胸脯,心慢慢落回原处:真是的,乱吓人。 她松了口气,不料气还没有透完,又忽然憋住 不对,不是猫! 回想方才一瞥,那黑影尖嘴大耳,长身短腿,身后拖着长而蓬松的大尾巴,貌似还不止一条,这应当是 狐狸? 狐狸。炅鋆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随即甩头:嘁,她一定是眼花了,怎么可能是狐狸? 她转身继续往家走:诶,都怪那该死的梦回香,熏得她到现在都神志不清,莫名其妙的被一只扁毛家宠吓得不轻,居然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狐狸。你说说,大都市的,怎么会有狐狸到处乱跑呢?就算真是谁家豢养的狐狸,不拴绳也不会放到路上来溜呀!她摇摇头:怎么说这也算贵重宠物,不怕被抱走哦…… 第一章 不速之客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三个多小时前,炅鋆落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她柔软的大床上,晒得蓬松的被褥也暖洋洋的,而我们的炅鋆落就沐浴在这温润的阳光中做着她的香甜美梦。 两周前,楚河汉界事务所春假伊始,炅鋆落收拾行装直奔滇城,一来和父母团聚过年,二来顺便避避寒,像滇城这种四季如春的城市,最适合她这种怕冷怕到死的人了。 此刻,年刚过完,正月的滇城春意正浓,夹杂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中尚弥漫着烟火的味道,到处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连路边的柳条儿都绿得格外好看。 不过这些滇城独特的年景在炅鋆落的酣然睡意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古语云:春眠不觉晓。而我们的炅鋆落小姑娘向来尊崇诗词,把孟浩然这句话贯彻得十分有力。 “咚咚咚”房门被扣响了,一位中年妇女扭动门把进来,看到大床中央拱起的被窝,不由得哑然失笑。 “落落,快起来,有人找。”来人正是炅鋆落的母亲,低声唤醒睡懒觉的女儿。 被窝不情愿的蠕动了几下,从深处一层层的钻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她往下拽了拽被子,睡眼惺忪,头发蓬乱,迷迷糊糊的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快起来,”母亲拍拍她的脸颊,语气欣悦,“你朋友来找你了。” 朋友?随着睡意渐退,炅鋆落的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她的朋友不就是王容奇和许月樱么?奇奇和小樱她父母都是晓得的,也认识的,逢年过节还会询问两句。可是,这两人今朝如何会来?前天和家住金匮市的小樱联系的时候,小樱还说她忙着走亲访友呢;至于奇奇,这个觉悟甚高的中**员,早就奔赴边远山区支教去了,二月底前不会回来。那此际,会是谁来找她?除了她们俩,她还有什么朋友能铁到年假期间来家看她?何况,其他人连知不知道她在滇城都是问题呢。 炅鋆落一边想,一边迅速的掀开被子起床。 许是前期在事务所上班历练,为了早晨多睡几分钟,她已经把华罗庚的统筹学发挥到了极致,比如刷牙的同时可以梳头,吃早饭的同时可以抹护肤品、换衣服或是整理背包。 所以十分钟后,她就干净利索的站到了客厅里。不过乍一见到那两位不速之客,她的俏脸就瞬间气绿了。 怎么会是他们俩! 坐在椅子里悠然喝茶的两位,一个笑若春花,一个鲜如桃李,不是夏少和百解,却是谁? 且不论他们是怎么找到身在滇城的她家的,问题是他俩来干嘛?不会又是有什么事件吧?所长招事引罪的气质简直和柯南有的一拼,走到哪案子就出到哪。 扫把星!炅鋆落忍不住在肚子里腹诽。 “哈哈,你们聊你们聊,我一个老头子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原本坐在沙发上笑呵呵的父亲,一见炅鋆落进来,就自觉端起自己的茶杯往外走。 父亲前脚才出客厅门,炅鋆落就收了早僵在面上的笑意,恶狠狠地瞪眼:“你们来干嘛!”她重重的坐到凳子上,横眉冷对,她可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两位的异常之处,更不想让父母发现自己仍旧是阴阳眼,自然不会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所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镜子放在桌上,意思明显:你不回镜子,我只能登门。 炅鋆落撇撇嘴,从袖子里捞出个缠满了胶带包着黑布的扁圆小物,里头正是那面圆镜,不过被她用隔音的棉花和厚布给一层层裹住了。 “你不能用手机啊?正常人都用手机,哪有用镜子通话的?你想想,我在家一个人对着面小镜子唧唧歪歪的说话多恐怖!要是被我爸妈看到了”她心虚的瞅了一眼门外,用两颗凶厉的白眼代替了后半句话。 所长咧嘴讪笑:“手机?原来你还知道手机?” 她听得迷茫,手机,她的手机没响过呀,难道没听见?她立刻摸出手机摁了两下 咦,怎么没亮? 哦炅鋆落这才想起来,自从前天晚上手机没电昨天早上充电后就一直忘了开机,至此已是三十多个小时了。 她不好意思的朝着所长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滴!”“滴!”“滴!”…… 甫一开机,就一连串的短信呼。 一条一条,都是所长的来电提醒,足有七、八条。 她面上顿时窘了,理亏在她呀。 第二章 滇城的梅里 - 与妖邂逅 - 冥海 “闪闪,梅里雪山的山顶,想去吗?”所长笑眯眯的托腮看她。 梅里雪山的山顶?炅鋆落眼睛登时一亮,那不是传说中无人能够攀登的绝峰吗? 滇城的梅里雪山,虽然宏伟壮丽、景色秀美,但广博的中国多的是名山大川,与闻名遐迩的五岳相比,梅里并不显得姿容出众,它的著名,有很大一部分源自于它神秘的山顶,永远云锁雾绕、无人得窥其真面目的山顶。 据说,滇城每年都会迎来络绎不绝的攀登者试图挑战梅里山顶,但数十年来始终没有能够登上绝峰一览全景的人,这倒不是因为梅里特别险峻陡峭难攀,而是那座山顶像砌了透明高墙的私人领地,用一位位专业攀山者的失败书写了“闲人勿入”的警语。前往登顶的人们,多半会在临近峰顶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迷路,比如指南针忽然把北当南指啦、比如走来走去都回到原地啦、再比如稀里糊涂的把下山路当做上山路爬了啦等等,奇特现象不复赘述;极少数没有迷路的,则或是会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刮得无法前行,或是遭遇山林猛兽的追击而不得不落荒下逃,再或是直接晕阙,醒来已经躺在山脚的休息室里了……总之,梅里的山顶,像受过了诅咒的鬼域,又像是被众神保护的仙境,诸人只能隔着一线看不见的鸿沟望峰兴叹,因此,梅里的山顶又被大家戏称为“缥缈峰”。 这种传说中的圣地,有机会,当然要去! 因此,所长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前一秒还试图跟他们撇清关系的炅鋆落顺利吊上了钩。 *************************************************************** 我们去梅里雪山的山顶。 当然不能这样和父母说,毕竟是职业登山运动员们都奈何不了的地方,她又怕冷、运动细胞又不像奇奇那样发达,倘若让父母知道了此行目的地,他们一定会担心的;而倘若让他们得知了所长与百解的异能,就算不用再担心爬山,他们也会更加担心宝贝女儿是不是又在往非常人化的方向上发展了。 想当年,就是因为她的阴阳眼,身为珠宝鉴定师的父母才不得不辞去热爱的工作,离开盛产美玉的滇城,在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里当什么劳什子的珠宝交易顾问,别扭了十年直到她上了大学,两人才终于可以安心的回到这水灵灵的自然城,和大堆原石朝夕相处、日夜相伴,十分快活。 所以,当然不能让他们再担心,炅鋆落看着喜形于色、似乎对夏少和百解颇为欣赏的父母,微微的笑着,就让他们觉得,这两位是她的好朋友吧。 “落落,你交到了很好的朋友。”临行前,父亲对她如是说。 她偏了偏头,没有搭话。 *************************************************************** 滇城,位于南方的亚热带,而梅里雪山,则位于滇城的西北方。梅里的存在,让这座四季如春的花城拥有了两个季节。 山脚下桃红柳绿、春意盎然,可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而往山上去,则温度渐降,到半山腰已是寒风刺骨、霜花遍野,山顶虽无人踏足过,但遥望亦可见终年的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炅鋆落无甚准备,就跟着夏少和百解上了山。 和沿途背着厚重保暖物件的登山者们相比,身无长物的他们简直是轻松得扎眼,待到风起处,三人飘飘然的春装在粽子一般的冬装面前更是有如鹤立鸡群、。 炅鋆落缩了缩脖子抚了抚胳膊,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飘过“美丽冻人”四个大字,当然,这“美丽”二字说得是百解和夏少,“冻人”才说得是她自己。 她不爽的朝前头的夏少翻了个白眼,其实心里早已腹诽了半天:该死的夏少!不是你说不用爬很高的么?都爬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到!还有,不是你说不用带厚衣服的么?眼看着温度都快降到个位数了,还要往上去!让不让人活了!哎哟,冷死了…… 她搓了搓凉得快赶上冷血动物的手,几步疾走,挤在夏少身后颤声问道:“夏少,还有多远?冷”突然一阵强风袭来,硬生生把她后半句话凝成寒气灌回肚子里,她顿时打了个哆嗦。 夏少立刻侧过身,挡在炅鋆落面前,风呼呼的从他身旁窜过。他瞅瞅炅鋆落冻得煞白的小脸,忽然抓起她的手,拉着她拐向另一条狭窄的山道。 这条崎岖窄小的山道并不是主道,路面坑坑洼洼,好多地方连石阶都没有,而且往来人员十分稀少,炅鋆落揣度着约莫是村民上山抄的小路。 好好的正途不走,夏少为何要带她走如此坎坷的小路上山呢? 情绪未起,夏少已经从乾坤袋里扯出一件蓝紫色的长羽绒服抛给她:“穿上吧,这儿树多风小,路虽难走,离我们的目的地倒是近不少。”说完,也不等她穿,兀自和百解大步前行,很快把炅鋆落甩出了一段距离。 “喂,等等我呀!”炅鋆落抱着羽绒服竭力跟上,她清楚的自知自己委实是个路盲,在城里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到了这荒郊野岭的可千万不能跟丢,姑且不论能不能自己找对路,倘若遇上些野兽山狼,她就真的要尸横梅里了。 可是,夏少和百解是什么人?再险恶一百倍的山路,只怕都能走得如履平地、从容优雅。 而我们的炅鋆落,本就缺乏锻炼,难得爬爬山,且从不走这种由人踏出来的名副其实的山路,此时行来,一面得时刻小心着脚下树根碎石的高低凹凸,一面还得摸索着套羽绒服,实在是走得磕磕绊绊、狼狈不堪。 于是,领头的所长和百解不得不时不时地停下来回望一望,看看这位四肢并用爬山的小姑娘还在不在视野里。 以炅鋆落蜗牛一般的艰辛缓慢来说,他们两人的速度简直可以形容为赶投胎了。 第三章 缥缈峰 - 与妖邂逅 - 冥海 “哎哟,终于到了,累死我了!”好容易抵达目的地,炅鋆落一屁股挪上块大石头再也不肯动了,兀自在那里喘息不止。 相较于她的狼狈相,所长和百解都是一副正定自若的模样,连大气都不曾喘一下,好像刚才爬的不是几百米的陡峭高山,而是几十米的缓坡。 百解全身上下片尘不染,站在灰头土脸的炅鋆落旁边,两厢反差异常强烈。 炅鋆落无比郁闷的抽空瞄了眼同样干干净净的所长,心中不平:他们这是练过武侠小说里的轻功么,爬山恁的快,爬完了还跟没爬似的,全然看不出体力有什么消耗,换做她,就是平地上快走上个把小时,也得喘喘啊! 那厢,所长看了看四周,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嗯,就是这里了。”他右手食指拇指轻轻一撮,指间霎时冒出一点幽幽的蓝焰,就着这点蓝焰,他在空中凭空画出一个一米宽两米高左右的框,然后合掌一推 框出的空被凝成实体,就像一扇真正的门,架设在这里,然后被轻轻的推开。 门后,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纯白的、冰晶玉洁的世界。 炅鋆落一进门就看傻了眼,冰雕玉琢的府宅、冰雕玉琢的院落、冰雕玉琢的地面,连前庭里种的花草树木,都是雪白雪白的,花瓣、树叶无一不晶莹剔透,美得如梦如幻。 不愧是雪女的冰屋……竟然能这样美……炅鋆落深吸一口气,抑制不住的思绪乱飞:不知道龙王的水晶宫是不是也有这么美,还有西方的冰之城堡…… 望着眼前的冰雪世界,炅鋆落总算不再对被钓来一事纠结于心。 她是爬山爬至半山腰,才知道神秘的梅里山顶竟然就是白姬的地盘。乍一闻此,她就萌生退意,她和白姬又不熟,才见过两次面而已,干嘛要在过年时候去人家家里参观呢……何况,冬至时候那碗汤圆……人生啊,要不是她是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员工,白姬一定早把她冻成人形冰块了!白姬虽然为人冷漠、性子冷淡,但对所长却是青睐有加,别说是明眼人,就是迟钝如磨针前的铁杵的炅鋆落都看出几分来了。只是,所长对白姬,却好像没那个意思,至少就算有,她炅鋆落使尽了解数也没看出来。 可惜啊可惜,炅鋆落心里的小人跺跺脚,扼腕道:夏少和白姬站在一块儿,委实是天上地下难有的完美组合的,你看,男的俊朗如日中天,日耀若芒,芒汇成光,光聚繁星;女的清绝如月娥眉,月华如水,水凝成冰,冰结菱花。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偏偏落花表意的时候还被她误打误撞的弄巧成拙,有了这层梁子在,炅鋆落此时跟着所长前往她家,岂不是自讨苦吃? 然而彼时,她已经骑虎难下,所长明确表态:要么跟着一起上山顶,要么她独自一人下山。独自一人下山,开玩笑吧?她可是个名副其实的路盲啊!在城里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到了这荒郊野岭,哪里还能自己找到下山回家的路?就算姑且不论能不能自己找对路,倘若遇上些野兽山狼,她也真的可以尸横梅里。 可若是上山……炅鋆落坚信,自己就算是泰坦尼克号,撞上了白姬这样的冰山也一样没得救。何况她哪里比得上泰坦尼克号华丽丽的钢筋铁骨?她那是脆弱的血肉之躯,所以,你说她上山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不过,所长不这样认为,他三言两语就把坏事说成了好事,把凶险化成了收益,将此行解释为炅鋆落用来开拓视野、丰富知识同时向白姬负荆请罪、两人冰释前嫌的好机会,总而言之,依他的说法,炅鋆落还应当大大的感激给她提供此良机的他一番。 而炅鋆落一路上听得满腔哀怨,她心想,夏少你不伺机报复、添忙添乱就不错了,哪里能指望你缓和矛盾?至于算命的,沉默寡言,恐怕也帮不上话,只有最最良善的小悲最最适合这调解员的工作,却恰恰去探友了没来,如此境况,如何让她轻松得起来? 果然,白姬一看到所长身后跟着的炅鋆落,一张脸就立刻难看了几分,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自动降温结出细碎的冰粒子。 进屋前,白姬望了她一眼,那一眼,说不出的森寒,像冰凉的金属切入你的肌肤,又像针尖细细密密的扎入你的骨髓,一阵冷意直透血肉。 炅鋆落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把自己藏在百解身后,好在自此白姬就当她完全不存在了似的,焦点再不落到她身上。 她自忖,自己反正就是个凡妇俗女,浑身带着市侩气,索性不入人家飘飘欲仙、不食人间烟火的雪女法眼,就再好不过了。 第四章 我就是不喜欢你 - 与妖邂逅 - 冥海 许是昨儿爬山爬得累了,炅鋆落一觉睡得黑甜,醒来骤见窗外细雪飘扬,顿时心情舒畅,像有个小人儿在心尖上雀跃起舞。 她迅速的洗漱完毕走进后院,这座后院建在山顶、毗邻断崖,靠崖立有一方巨石,这方巨石既是后院的终点,也是山顶观景的好场所,当然,前提是你得没有恐高症,因为这块巨石有大半的身躯都探出在危崖之外。昨日炅鋆落已绕着巨石细细瞧过,平坦光洁,大小堪堪可容二人并,触手完全没有寻常石块的潮湿冰凉,反倒温润如玉,委实不赖。石面上则书有“望天石”三个大字,显然是其名讳,但炅鋆落却觉得这名字听着磅礴大气,实则不妥,因为站在这方巨石上,望见的不是天,而是地,和地上形形**的人。 炅鋆落当空仰起脸,只见小颗小颗的雪花从高远的天尽头细细簌簌的落下来,宛若有人在九霄云外打碎了星光然后伴着阳光一把一把的往下抛洒,纷飞如白水晶的碎末,晶莹剔透,轻轻巧巧的降落在她嫩嫩的小脸上,柔柔的、凉凉的,让她觉得很美好。 就在这样祥和而美好的早晨,炅鋆落站在雪女家的后院,迎着雪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嗯”从头到脚的骨头都像是被重排了一遍,她转转脖子扭扭腰,这才发现,原来后院里不止她一个人。 一袭白色宽袖立领及地长裙的白姬正无声无息的站在望天石上发呆,片片从天而降的雪花在她的面前似乎全化成了灵动的精灵,一个个在她蓝白色的长发上、在她白皙细嫩的肌肤上、在她纯白柔软的衣衫上,轻盈的跳跃着、舞蹈着,用飞旋的身姿诉说着它们对她的依恋。 她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存在于这苍茫的雪地中,仿佛时光静止、她已在此驻立了几百甚至几千年,又仿佛她的整个人都成了雪,晶莹如玉的雪,悄悄的融化在这方洁白的天地中,从此天人合一、再不分彼此。 炅鋆落被那浑然天成、圣洁清绝的美震慑,出了好一会儿神,方才收回神智。她朝她走过去,刻意放轻了的脚步踩在积雪上,依然压制不住咯吱咯吱的声响。 白姬闻声循来,看见是她,又默然的把头转了回去。 “呵呵,”炅鋆落干巴巴一笑,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样为汤圆一事向她致歉。 “那个,白姬,上次的事,唔,对不起!”她诚恳的俯首鞠了一躬,然后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而又歉然的看向白姬,“真的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知道。”那厢古井无波的三个字,却让这厢炅鋆落的心里泛起了喜悦的涟漪,白姬她不计较了?不料喜未形于色,口未说上话,白姬冷冷的下半句已经将她所有的好心情都堵回了腹腔里,白姬说,“我就是不喜欢你。” 说完她回转身再不理会她。 炅鋆落登时觉得自己的道歉简直就是自讨没趣,悻悻然的撇了撇嘴,带着满腹疑惑走回屋里。 第五章 最重要的人 - 与妖邂逅 - 冥海 厅堂中,百解正坐在扶手椅上喝茶。 炅鋆落拖着脚步慢吞吞的走进来,她刚在白姬处吃了个瘪,心里不大痛快。 “哎,算命的,”她与百解隔桌坐下,支着下颌问道:“你说白姬为什么就那么不待见我?” 不等算命的回答,她自顾自说了下去,“虽然上次的汤圆是我造次了,但从见面初始她好像就不喜欢我,哎,”支颌的手按上桌子,炅鋆落盯着百解,眉尖微蹙,“你说到底是我敏感了,还是真的如此?我有那么讨人嫌吗?”尽管炅鋆落颇具自知之明的晓得自己并不是讨喜的那类人,但她也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么讨人厌。她自认不是个难相与的人,而且既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过激的性格缺陷,至于小毛小病的缺点,是个人都会有,那她到底是哪里招人烦了呢?为什么人家倾国倾城、如天山雪莲一般的大美女看到她就心生不喜?美人心,委实难测啊。 炅鋆落凝神屏息以待百解回答,不料他看也不看她,淡淡五个字就撇清了关系:“我和她不熟。” 炅鋆落一怔,谁知百解竟又转首“看”向她接着道,“我和你也不算熟。” 如果说第一句话只是擦肩断发的剑风,那这第二句话可真真是柄锋利的短剑了,“啵”的一声闷响就把我们炅鋆落的心穿了个大洞。 她顿时口中苦涩,像被寒冰堵住了心窍,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我和你也不算熟……好吧,他和她确实不能算熟,从认识至今虽已有数月之久,但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彼此说过的话加两只脚恐怕也能数过来,这淡薄得连自来水都不如的关系哪里能用熟字来形容?现在的自来水还内容丰富呢,消毒剂啦、漂白剂啦、微生物啦、残留污染物啦等等。关系淡就淡吧,最令炅鋆落若有所失的是,她自始至终都是把百解当同伴的,如今被他这么一说……她真是……惆怅啊…… “唉”一口浊气吐出,她方才幽幽地道,“是啊,我们不熟,你从来都只把夏少当朋友……” “他不是我的朋友。”百解答复得毫不犹豫。 不是朋友?这倒让炅鋆落惊讶了,比几秒钟前听到他说他和自己不熟的刺激还要大!不是朋友,难道是情人吗?凤四明明说过他们俩不是bl的,虽然炅鋆落怎么看这两人都很符合bl的基本条件。 百解默然的刮了刮白瓷的杯盖,端着茶杯凑到嘴边,未喝,却又放下,犹豫片刻,终于又搁下茶杯,认真的说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炅鋆落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分量,觉得这句话着实有些暧昧不清,而且更关键的是 “算命的”她只唤了他一声就骤然住口,她本想说,这不公平;她本想问,你怎不会不甘心?可话到嘴边都成了空气,复又咽了回去。 百解啊,你把夏少认作你最重要的人,可是夏少呢?在他眼里,虽然你也是重要的、无可替代的,但却万万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啊!尽管她不知道夏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是谁,可一定不是算命的!这一点,就算迟钝如她,在短短几个月的相处里也已经能够看明白了,和夏少相识多年的百解,又如何会不清楚呢?除非,是他自己不想去明白…… 总之,炅鋆落把以上心思都打包塞了回去,唯恐不小心伤了百解的心,有些事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破的。 出乎炅鋆落意料的是,算命的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反而平静的确认道:“我知道。”说着他嘴角勾了勾,竟是一个恬淡的笑容,淡的几近看不见,却有如静湖中的涟漪,一圈一圈,轻飘飘的荡漾开去;又如同雪融化后的春天,一朝春回、万物复苏。 炅鋆落一时竟看得呆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这惊鸿一瞥的浅浅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咳咳。”她半晌方才醒悟过来,略略窘迫的收回放肆的目光。 好在百解并没有在意,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闻炅鋆落清嗓,方才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早已凉了。 第六章 与寂寞为邻 - 与妖邂逅 - 冥海 厅堂里的两人忽然不再说话,于是安静从天而降。 本来这里就是无人能攀的雪山山顶,除了百解、炅鋆落、白姬和夏少寥寥四人,再无其他,话语一停,四周顿时寂静得杳无声息,仿佛连空气都已经凝固成冰。 炅鋆落觉得气氛好生尴尬,正想着要不要胡诌点什么让气氛轻松轻松,向来少言寡语的百解却突然道:“小炅,其实,你很幸运。” 炅鋆落一愣。 幸运。 她不晓得他怎么会骤然冒出这样的话来,可或许,她的确是幸运的。虽然她也曾憎恶过自己的阴阳眼,但正是这双特别的眼睛,让她逐渐看清了世界更看清了人。原来,世界如此广阔,渺渺众生、六界共存;原来,父母是如此爱她,爱到即使要他们放弃自己喜爱的生活都毫无怨言;原来,上天在让她经历坎坷的同时,已经默默的替她筛选出真正关心她接纳她的人,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为她打开了生命中的另一扇门…… 她没有被压垮、没有被遗弃,反而被爱着、被信着,还认识了乐枫、百解、夏少一干人等,确实如百解所言,很幸运了。 相较而言,说出这话的百解,只怕他过去的境遇,要比她凄凉得多更糟糕得多吧。 炅鋆落注视着百解细嫩若无暇白瓷的肌肤、妖美如桃花坠枝的容颜,暗叹,在众多平凡的面孔里,这等姿色实在是太扎眼了。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女子过美是红颜祸水,而男子美得近妖,则更容易惹来闲言碎语。百解的貌,再加上他严肃寡言的性子,必定会遭到大家排斥。 何况还有他的眼睛,总会让她想到沙加的眼睛,炅鋆落一直都不敢问他是真的盲抑或就由于其他原因不睁眼而已,倘若真是盲人,歧视、排斥估计接踵而来;倘若不盲,常年闭着眼睛也会引起非议,这世上,八卦者、好事者永远比正经的人多。 所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她是知道语言的力量的。 望着面前那张极少露出笑颜的脸,炅鋆落忽觉心头一阵绞痛,百解啊,他是,已经被伤害得不敢再去相信了吗?所以无论和谁都若有若无的保持着距离?所以努力的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就因为,怕再受到伤害吗? 没有人同行的世界,那该……多寂寞啊……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放眼望去人影幢幢却无人能够靠近,那种寂寥的感觉,炅鋆落是有过切身体会的,那种孤独,如末世之夜,苍凉得近乎绝望。 静谧的厅堂里,她搁在桌面的手,渐渐地握成了拳,又忽的松开,伴着一股冲动,她脱口而出:“百解,如果可以,我想”声音蓦地小了下去、粘稠起来,松开的拳头复又握起,似是在给自己鼓足勇气,“我想我是否可以” “小炅,”百解轻和的嗓音截住了她的话,“夏在找你,他正往这里来。” 他说得那样平静安宁,好像全不在意她说的是什么,又或者这就是对她委婉的拒绝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窘迫、有些失落、有些……哀伤,她从桌上抽回手,弯起唇角朝百解勉强笑了笑,就迅速的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身后的百解捧着凉掉的茶,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在冷冰冰的厅堂里坐了很久,很久。 *************************************************************** 炅鋆落。 百解默默的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罕见而特别的名字。 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有一股他熟悉的味道,几分婉拒闲人靠近的疏离,几分无人并肩同行的孤独,和几分不容人亵渎的自尊,然而,她比他坚强,坚强得多,他相信,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信她不爱她,她也能坚定的活出自己。 她全盘接受了这个不完美的人类世界,而他拒绝了这个世界。 她很真,不做假,即使受过伤害,也依然愿意相信人性;她几乎从不与人争执,不是没有主见,而是她总能理解别人的想法,求同存异、由繁化简;她倔强、恬淡、现实、不计较,知道保护好自己,也懂得努力不让人为她担心。 炅鋆落。 这个女孩子,绝对不是他所遇见的女子中最美最柔最善或是最好的那一个,但却拥有很多很多的小优点,让他……让他无法如同拒绝其他人类一样拒绝她,甚至,他的心底,还有一丝丝的不可抑制的羡慕悄悄的渗出来,羡慕她的坚强、她的坦率、她的洞彻。 百解慢慢的低头,慢慢的“看”了眼自己白皙修长的手,这是一双近乎完美的手,光洁如玉、肌若凝脂、十指纤芊、指尖掌缘处浮起淡淡的光晕,然而这双妙手曾沾染过多少血腥,那浓惆的气味,即使过上几十年、几百年也无法洗清。 受过诅咒的人啊,百解叹了口气,他已经没有资格与她并肩,他唯一能做的、会做的,也就是占卦罢了,用卦像引导她趋吉避凶,仅此而已,所以 他最好,不要亲近她。 第七章 雪道难 - 与妖邂逅 - 冥海 炅鋆落受了百解一番冷落,心下黯然,出了厅堂埋头一阵疾走,不料“嗵”的一声撞进一个人怀里。 “哎哟!”她捂着撞疼了的鼻子,抬头一看:呀,是所长! 他穿着件花里胡哨的t恤,外面罩着一件咖啡色的带帽厚夹克,深蓝色砂洗白的牛仔裤下面配一双黑色的运动鞋,打扮得正像个大学校园里的男学生。不过人家这身行头是用于深秋时节的,现下却是隆冬啊!于是,炅鋆落看着衣着单薄的所长,第一个反应不是撞了他道歉,也不是被撞的鼻子疼,而是 夏少他不冷吗?! “死丫头,想什么呢?走路不看路!”所长“咚”一个弹指敲在她额头。 炅鋆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揉揉鼻子,顺顺长发,没有搭理。 夏少登时双眉一扬回瞪她:“哟,小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撞了我不道歉居然还敢瞪我!”他嘴上似是嗔怒,面上却忍俊不禁、笑意盈盈,显然心里毫不在意。 炅鋆落闻言倒是脸色红了红,暗叹自己在所长面前还真是越发放肆起来了。起初认识的时候,以为像所长这样睚眦必报、牙尖嘴利、懒散嬉闹的家伙必不好招惹,遂兢兢战战、小心翼翼的对待,然而日渐熟悉后才发现,其实所长性子随和的很,只是公务上容不得使性子打马虎,否则他有一千种办法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而私下里则怎么开玩笑也不会恼,巴不得你跟他一起胡闹,若受了窘,顶多加倍还给你而已,当然,这种还也是适度的,万万不会真惹火了你。总而言之,这个人,摸清了脾气其实并不难相与。 “闪闪,陪我到外头走走可好?”他这一句话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强请,因为话未说完,手已经握上她纤细的手腕,拉着她一同举步向外了。 看看,哪里给了她拒绝的余地?炅鋆落撇撇嘴,由他牵着走出庭院:不过夏少的手真暖啊,被他握着的手像被裹了一圈自动发热器,暖烘烘的热流顺着指尖逆流而上,仿佛连周身的寒意都一并驱散了。 咳,这人就是个天生的优质暖水袋!大冬天的雪山里穿那么少也不见冷,既没有戴围巾也没有戴手套,唯一的一件厚外套还敞着穿,和他相比,全副武装的她简直就是一只大粽子! 炅鋆落用戴着墨绿色手套的手摸摸头上配套的羊毛帽子和脖子里配套的羊毛围巾,再低头看看自己深绿色的滑雪衣和衣领处露出的里头湖绿色的羽绒服,忍不住点头哀怨:哎,真是粽子,连颜色都很符合。 哼!炅鋆落眼睛一转,瞄向前方所长,心内忿然: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弄得我满身绿油油圆滚滚,像棵吃了膨化剂的青菜!想想来的时候,一则为免父母疑窦,二则夏少说什么也不用带,她遂空身出门,于是,上得山顶,这一应冬装配饰都是由夏少提供的,她就算不想穿,也不得不穿,除非她具有如夏少、百解、白姬一般能以春装抵挡零下七八度严冬的御寒技能。 炅鋆落扯了扯身上的粽子皮,思量着倘若一个人待在屋里的确也没啥意思,另外两个都是冰山美人,除了养眼的作用外,存在了等于没有存在,还不如出去转转。她不是个宅的人,先前未曾出门,纯粹是由于自己太路盲担心在大山里迷路而已,如今有夏少带路,她自然不用忧虑此等有去无回的状况了。 至于屋内,就让那两座冰山去各自矗立好了,估计就他俩那冷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个几百年也不会有摩擦的,更不用说火花了。 ************************************************************ 说起来,这还是炅鋆落第一次在梅里雪山上走动,而且是在传说中无人能攀登的神秘山顶缥缈峰,说不新奇不得瑟一定是假的,但很快的,她还是后悔了。 天啊,这是什么路! 为什么看着前头的所长走的顺顺当当、平平稳稳,她就不行? 短短几百米下来,她差点摔倒的次数就已经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差点,没能真摔,还是因着所长每次都能在千钧一发之刻成功挽救,阻止她与冰雪地面的亲密接触。否则,她估计早就鼻青脸肿、浑身青紫了。 但饶是如此,通往后山崖的一条路,也走得她狼狈不堪。 她或歪或滑或绊或前扑或后仰,以各种诡异而扭曲的姿势多次向雪面靠近,然后死里逃生一般在濒临地面不到一寸的地方借助所长的及时扶持而堪堪刹住,最后得以安然还原。 “嗖砰!” 一不留神,她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腕一紧被瞬间吊起,然后又向上一抛一松,像是与史上最牛的弹簧对抗后的落败,被狠狠的弹到空中接着倒栽而下这一刹那太过短暂,短到她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已经在空中了,紧接着下方冲来一股柔和的劲道,将她的身子迅速调整到一个比较有利的姿势,终于赶在落地之前顺利避免了脸着地的悲剧。 总之,她清醒时已是着地的瞬间,是与厚厚雪层的撞击让她顷刻领悟了自己方才的行进路线。幸好有所长同行,她哼哧哼哧的从雪层里爬出来,不用想也知道那股自下而上的劲道是所长的,虽然没能接住她这惊天动地的一摔,但护得她周全,从高处跌落也浑身上下没受半点伤。她拍去身上残余的雪屑,心想,幸好罩了层防水的滑雪衣,否则,她浑身被雪侵湿,再被山顶的冷风一吹,霎时就冻成个冰人了。 炅鋆落朝手心里呵了两口暖气,继续跟上所长的步伐,岂料没走几步 “噗嗵!” 她又一脚陷入了一个大雪坑里,紧实的雪直埋到小腿,另一条腿怎么使劲都拔不出来,她顿时囧了。 “哈哈哈!”夏少回转身,一边把她从雪洞里拉出来,一边吃吃的笑:“哎呀,忘了告诉你,要踩着我的脚印走才安全,这一路去碎云崖,机关多着呢。” 炅鋆落闻言扭头看来时的路,只见所长的脚印那样淡,淡得仿佛只是在厚厚的白雪表面一擦而过。 她心里顿生郁闷:这该死的骗死人不偿命的书生脸!你一定又是故意的!故意走这条路,故意把脚印放那么淡,故意到现在才说有机关!明知我路盲不敢擅自行动,就哪儿坑多走哪儿,好看我出洋相取乐!唉,如果是白姬,肯定能够走得风轻云淡、不惊点尘,宛如仙子一般飘然出尘厄,不对,不是宛如仙子,人家雪女就是仙!她霎时泄气,又想,若是百解的话,99%也可以走的稳稳当当,一步一个脚印,不声不响的把一条布满机关的崎岖山路走成一条坦荡荡的普通大马路。 唉,炅鋆落无比哀怨的叹气,谁叫自己技不如人呢?她伸手扶住所长的胳膊,用力的晃晃脚,把冻在鞋面上的冰屑甩去。 所长笑盈盈的反握住我的手:“你要是不想出来,可以待在屋里的;你要是觉得屋里太冷清,大过年得不够热闹,也可以再叫人来的。” 炅鋆落斜他一眼:嘁,说得容易,大过年的,能叫谁呀?而且能自己上得雪山顶来的能有几个,总不可能劳动您的大驾再下去接吧?何况,有你呀白姬呀一干非常人存在,就算普通人上来了,不被吓晕的又剩几个?哎,真是可惜,全部符合条件的小悲没法来……正如此想着,炅鋆落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俏丽的影子对呀,还有颜玲珑! 她眼睛一亮,立马望向所长,但见夏少笑而不语,像是默许的态度。 她立刻来了精神,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飞快的摁了一条短信出去。 虽然那年跨三十的萝莉有时候嗲的让她哆嗦,但总比天天就着严寒面对冰山要好啊! 第八章 碎云崖 - 与妖邂逅 - 冥海 “这里就是碎云崖了。”所长松开她的手,插回裤兜里。 左手的温热骤然离去,炅鋆落顿感身上倏地一冷,心脏莫名的一缩,像是在狂风暴雨中忽然失去了保护伞的小猫,**裸的暴露在冰雪中,倍经风霜。 她不由自主的有些留恋方才片刻的温暖,恍惚间仿佛左手被握着才是习惯,松开了倒成了反常似的,哎,她收回凉了的手呵了呵气,不无遗憾的自嘲:被冷怕了的孩纸啊,热水袋没了。 夏少双手插兜,定定的站在崖边一动不动,任由山风吹刮。他并没有垂首看山下的滇城全景,甚至连瞰都没有瞰一眼,只顾望着湛蓝的天空出神,那深邃而空旷的眼神,很悠远很悠远,好像能一直通到天的尽头,能看清楚,天尽头到底有什么。 炅鋆落顺着他的目光远眺了眺,可除了几片遍天都有的白云,她什么也没看到,打心眼里不明白所长在那里看些什么。她孤身走近崖边,向下一探,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碎云崖,不愧是碎云崖!云朵掉下去都得摔碎的悬崖!她的目光沿着如同被刀劈斧凿一般笔直而下的光滑崖壁一路向下寻视,却没有发现任何落脚之处,更遑论立足之地,极目处,更是云锁雾绕、烟气渺渺、深不见底。 饶是没有恐高症的炅鋆落也不由得忽觉目眩腿软,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难怪没人爬得上来……”她喃喃自语。 “不是这个原因,”所长不知什么回的神,他朝她摇摇头,右手遥遥指向后山的另一处,道,“你且看那里。” 炅鋆落穷尽目力,依稀可以望见山脚下小如围棋子的房子村落,还可以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林隐约望见其中正在缓缓移动的小黑点,她估摸着那是几个登山者,但再要仔细看,却不能够了。夏少似是早已料到此等状况,不疾不徐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折叠式望远镜递给她,示意她继续。 她接过望远镜,透过镜头,视线顺着迂回曲折的山道蜿蜒而上,蓦然发现几乎所有的路都是可以通往山顶的,而且也可以通到他们现下所在的碎云崖来,每一条路尽管坑洼崎岖,但对于技术娴熟的职业登山者和本地山民来说并不算太难走,那为什么没有人能够攀上山顶呢?就因为梅里雪山的山顶是雪女的圣地,所以设下咒法禁止普通人进入吗? 一念及此,她心里暗叹,不得不说,自从加入楚河汉界事务所以后,自己获得了不少殊遇,就像此前遥望而不可及的梅里山顶,如今作为普通人类的她也可以踏足了。 炅鋆落调了调望远镜,远处的山林中犹有两位男子在徊走,看服装既不是专业的登山运动员也不是游客旅人,大约就是村里的居民。只见他们在几十棵冬青树之间绕来绕去,不知在寻些什么。 她刚纳闷的蹙起眉尖,就听所长淡淡道:“他们入了迷阵,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 “迷阵?”她的眼睛离了镜头,直直的盯着夏少。 夏少依旧笑意熏然,答非所问:“想听故事吗?听完你就明白了。” 说着,他也不等她回答,已经兀自拨去积雪,在崖上唯一一块可以落座的大石头上坐下了。他像是吃定了她一定会听他的故事,笑眯眯的朝她拍拍身边的石头。 炅鋆落努了努嘴,不甘的在心里别扭了一小下,这才紧挨着夏少坐定:哎,怎么自己的好奇心总是那么容易的就被他勾去呢? “我是98年的冬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转念,夏少的声音已经在空旷的雪野中悠然响起。 第九章 雪狼 - 与妖邂逅 - 冥海 几百年来,梅里雪山上始终流传着一个雪女的传说。 雪女是掌管冰雪的女神,传说她的悲伤会化作片片雪花降临人世。在诸多古今内外的神话中,雪女多是以一个诱惑迷路者并将其冰冻的妖怪形象而存在的,但流传在梅里的雪女传说却是和善而温馨。比如在山间迷路的小孩会受到暗中的指引而安全回家;比如丢失在山里的物件会悄悄的出现在村口;比如急需药材或山货的人们去山里寻挖会特别容易;再比如,曾有人在风雪中隐约见过白衣女子的窈窕身影等等。 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在日渐忘却神明的人们面前,传说就成了故事,故事又成了童话,童话最终成了孩子们睡前的催眠曲。当然,这些口口相传的鬼神之事,依旧会有少许游客相信,而无人能攀登梅里山顶的事实则更为这则雪女的传说增添了几分似真似假、扑朔迷离的色彩。 98年的春天,我来到了这座滇城,原本只是行走途中的休憩,并没有去慕名一游梅里的打算,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意外的从酒馆的老板口中听到了雪女的传说。虽然大部分人都把这当作一个招揽游客或是娱乐大众的故事,但落在我耳里,却不是传说而是旧事。其实,无论传说、神话还是鬼故事,皆非无中生有、胡编乱造,它们大多有非人族们的影子。所以,我听完故事就确信,这山中十有**住着一位雪女,就算不是雪女也一定是非人。于是我立刻改了主意,决定在此多滞留几日,顺路去拜访一下这位和善的雪女。 谁知,我尚未抵达山脚下的村落,就遇上了肆虐的暴风雪,狂乱的冰砂雪珠呼啸而来,如同漫天席卷的暗器,打在身上刮在脸上,霎时破衣入肌,留下道道血痕。我顿觉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厉害得有点不寻常,冰封的北地亦曾走过,却何尝见过碗口粗的树都能被风雪轻松的连根拔起甩在一边?那场暴风雪,有一种疯狂的味道渗透内里,像是带着摧毁一切的暴躁要将周遭夷为平地。 我不知道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安的焦急的感觉在心里徘徊不去。 我匆匆赶到村口,不料还是晚了一步。但听得“轰隆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地动山摇,连脚下埋到膝盖深的雪层都崩裂开,大地跟着震颤,不远处的雪山顷刻间晃了三晃,铺天盖地的积雪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咔嚓”声,浩浩荡荡,倾泻而下。 雪崩了。我脑子里刚闪过这三个字,眨眼间,一半的村子就连人带屋一并消失在如海潮般汹涌而下的皑皑白雪中了。 我只来得及撑开屏障护住村口百丈之地,顶多能保全三分之一的村子,而且以我当时之能,这百丈之屏也不过权宜之计,面对如此来势凌厉的风雪,挡不了多久。 村人们我眼睁睁的看着屏障无法波及处,惨叫着的他们仓皇奔逃,却怎么也逃不过死神的追赶,转瞬就被崩雪吞食。 我很想知道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如此变故,但大家都只是喊着“天灾!天灾!”,对骤然降临的灾难惊惶失措、哭天抢地,唯有一对母子紧紧的抱作一团,蜷缩着颤抖不止,一面泪流满面一面口中不住的喃喃:“报应啊报应!报应啊报应!” 我连忙上前详询,可是她如惊弓之鸟,不迭声的否认:“俺不晓得俺不晓得!”她眼中的惊惧一闪而过,似是对这雪灾又似不止是对雪灾,她迅速的垂首缩笼,把孩子往怀里塞了又塞,“大仙,俺啥也不晓得!俺啥也没说!” 我情知其中有故,见她如此却也不好再逼问。屏障外的风雪依然猛烈,尖锐的风声,凄厉的轰鸣,宛如梅里发怒的咆哮,涛涛不绝的冲击着无形的保护屏。 我施了个法让村民们陷入昏睡,在昏睡中忘记我也忘记屏障,只当自己是灾后余生的幸存者。随后,我便只身一人迎着风雪进了山,我要去看看,素来安好的梅里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那位母亲口中的报应又是指什么。 ********************************************************** “这里,”所长指指脚下的碎云崖,接着说道,“就是在这里,我遇见了白姬。” “当时的她,周身被层层旋舞的风雪包裹,连我都几乎无法近前,只能透过细密的雪珠,隐约瞧见她的白衣蓝发,瞧见她跪在地上,还有她怀里抱着一团银色的东西。 她就那么蓬头散发的跪着,衣袂翻飞、裙角飞扬,浑身上下飞旋着冰棱雪珠,人却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好像那只是一座被风雪环绕的雕塑,唯有森然的冷意从中溢出,让我感到彻骨的寒。 越是靠近她,风雪越是狂暴,甚至带上了凄绝的同归于尽的情绪。 我心下凛然,这是雪女暴走了。 我连忙捏诀顶风前行,不走近她就什么也无法知道,不知道就什么也做不了,而若是不能尽快阻止,莫说一个村落,连整个滇城都会被她的冰雪毁掉的。 只是,她为何会如此呢?传说中那个与冷酷搭不上边的和善的雪女呢? 待我用尽所有力量行到她身前,我才恍然,她这是伤心,是愤怒,是怨恨,是孤独,是” 所长顿了顿,目光遥遥的投向天际,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风雪嘶吼、让天地为之色变的时刻,他默然半晌,方才幽幽道,“绝望。” 绝望。 词一入耳,炅鋆落的心就猛的一缩,像被针尖偷偷的扎了一下,条件反射的躲藏,而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却不自知,只听所长继续轻轻的说下去,“后来,后来我才发现,她怀里的,竟然是一头雪狼,一头已经死去多时的雪狼。雪狼的咽喉处中了一弹,血染白裘,分外醒目,”所长闭了闭眼,似乎不愿意再见到记忆中那副落雪纷飞、血红印白裳侵雪原的画面,“它是被枪杀的。” “啊!”炅鋆落终于忍不住叫出声,她吃惊的捂住了嘴巴:枪杀?枪杀! “呵!”所长居然翘起唇角笑了一下,笑得有如悬崖上的曼荼罗,花开绝艳,直美到让你遗忘了悬崖的恐惧,只不知,那笑中,是苦涩、是伤怀,是讥诮,抑或是其他什么。 炅鋆落定定的注视着他,心头波涛翻滚,只是偏偏像被什么东西牢牢的堵住了出水口,几欲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平复他的心,也平复她的。 默然间,所长已经再次接续下去,“小丫头,雪狼的毛皮可是千年难得的无价之宝啊!对于一个穷困的小山村来说,就算卖低了也是一笔巨大到不可计量的财富,也难怪他们会起贪念。” 雪狼的毛皮。 无价之宝。 因为一笔财富,就能忘了雪女给他们的恩惠,就能泯灭良知恩将仇报,就能野蛮的将灵兽射杀了吗?那是一条生命啊!生命!怎可以如此自私如此贪婪如此 她陡然也有了愤怒,心中的火苗乍然腾起的一秒,头顶却忽的传来温温的暖气,瞬间消散了全部怒意。 是所长的手,不知何时已拍上她的头顶,爱怜的揉着她顺滑的长发。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啦。”夏少的语气恢复了平静,“那头雪狼自小陪伴雪女长大,在这深山里面,雪狼是她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亲人,是她孤独的岁月中唯一的同伴,没想到却无辜的死在了她曾经一直帮助的愚昧无知的村民们手里。就算是孤高傲世的雪女,亦怎会不怨愤?不哀痛?梅里承受不了她的凄楚她的绝望,于是向外宣泄,引发雪崩,毁了大半个村子的雪崩啊。” 炅鋆落遥遥的望着如今修复完好的村落,静默不语。 一念之差,几近灭族。不知那位射杀雪狼的凶手和帮凶们,泉下有知,是否也曾深深的后悔过自己一时的私念。 第十章 因果循环 - 与妖邂逅 - 冥海 “后来呢?”等了许久,仍不闻所长继续,炅鋆落忍不住发问。 “后来?”所长扬眉勾唇,神色忽变,好像刚才落寞的讲着故事的人不是他,是故事的男主角附身,此刻附身完毕他立刻回归平日里玩笑不羁的模样,“后来嘛,自然是英明神武貌赛潘安智胜孔明勇比子龙义超关羽巧越鲁班侠肝义胆风度翩翩(以下省略千字)……的本少爷我不顾艰难险阻、不畏千辛万苦,挽救了剩下的半个村子和数以万计的生命……” “啪” 炅鋆落陡然朝夏少砸了一捧雪过去,他灵活的扭头躲过,正待臭美一通自己的矫健,不料迎面又是两个雪团,此番猝不及防的后仰便生生让他从坐着的大石上栽了下去,他不禁跳起来连声叫嚷:“喂,死丫头,不带这样行凶的!” “我问的是白姬的后来好不好!谁问你的后来啦!”炅鋆落回赏他一对白眼,撇撇嘴道,“还有那只雪狼,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夏少摊摊手,复在石上坐下来道,“人死不能复生,死亡最公平,对任何生灵来说都是一样的。至于白姬,自然不能任由她再发飙下去,半个村庄已是极限,接下去再因此而消逝的无辜生命,每一个都是一份债,会算到白姬的头上,万一报复过了头激怒了上天可是要遭天谴的。不过,”他指指远处那两个依然在树林中打转的村民道,“自那以后,那个村子再也不受雪女的庇护,后山成了他们的禁地,村民们再也挖不到药材,再也打不到猎物,再也……” 炅鋆落的心一沉,对于靠山吃山的村民来说,这岂不是断了他们的活路?虽然他们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炅鋆落万万没有想到梅里山上的禁制会是因此而来。失去了大山的山民要如何生活呢? 夏少似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朝她眨眨眼笑道:“亏你也是人类,倒要小看了人类求生的本能么?他们现在的日子可不比以往困难,大部分轻壮男子都外出打工了,留守的妇女中也有大半去景区做了当地导游,经济状况说不定反而比先前更好些呢。” 是哦,炅鋆落恍然,她都忘了,近几年山林开发,滇城已经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梅里雪山也成立了国家保护级自然风景区。 “嗯。”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远远望着那个重建得已经看不出过往的村庄,脱口问道:“白姬她,还恨他们吗?” 雪狼之死,切肤之痛,痛入骨髓,怨恨由生。 可是,不记得是谁说过,憎恨别人对自己是一种很大的损失。 何况,这别人,不过是与己无关的他人,渺渺山民如蝼蚁,根本入不得雪女白姬的眼,而既然不重要不在意,又何必去花费心力憎恨呢?就像你被一只蚂蚁咬了一口,你会持续怨恨一只小得一掐就死的蚂蚁吗?不值得的。 炅鋆落如是想,也如是希望,她是不恨的,但,说的容易,做,并不见得能做到。心,是最不受控制的场所。 夏少从地上掏了把雪,在掌心里一下一下的捏雪团:“就算放下了仇恨,亏欠的也还是得偿还的。就像俗话所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你帮助别人的时候,你是因为善心,但有些不必要的援手实可不给,因为这些都是亏欠,而亏欠都是要偿还的,就算不是在这一刻或在这一世,但迟早要还,所以,让人亏欠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说到这里,夏少眼睫微垂,眼眸似沉静了几分,“我一直觉得,亏欠其实更像一种劫数,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还,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还得清。还少了固然不行,可还多了又会变成你反过来欠他,因果循环,无始无终。”夏少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雪球用力掷出,投掷的方向正是两位村民被困迷阵之处,“所以,你刚才即便去指点他们出阵,也未必是真的帮上了忙,他们亏欠白姬的依然会以其他的形式被强制付出,到时候是怎样的付出便没有人知道了,于他们而言,说不定比被困在山里更糟。” 炅鋆落没有答话,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她从来没有想过,帮助也会延展出诸多因果,她原以为能顺手帮别人做掉的就帮别人做掉是好的,即使别人没有开口上前搭一把手也是好的,而如今看来,竟然不知不觉的就让别人亏欠了吗? 不帮也能解决的忙,不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句所长曾说过的话,那时的她以为,这人是懒是不热心是故意坐视不理,但如今想来,他的不乐于助人、不肯施以举手之劳,难道是因着如此缘故的吗? “放心吧,”所长起身抖掉衣服上沾的雪花,抬头看了看天色,“唔,他们顶多再被困上两个时辰,还赶得及回家吃晚饭的。”他转身朝她伸出手,“走吧,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墨鱼应该快到了。” “嗯。”炅鋆落顺势搭上他温暖的手。 不知不觉中,雪,已经停了。 第十一章 情人节的巧克力 - 与妖邂逅 - 冥海 “什么?你们竟然没人注意到今天是情人节?” 一刻钟前,颜玲珑安抵梅里山顶。 她抬头仰望与往日并无二致、毫无节日气氛、依然冰寒清冷的晶莹雪屋,然后一一扫过仍旧各归各座各司其职的夏少、百解、我和雪女,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双手捂住心口,瞪圆双眼,张圆樱桃小口,作万般惊讶状,“天啊,你们这是生活在第几个世纪?居然连情人节都没有准备!情人节啊,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啊!师兄,你就不知道带带头吗?” 可惜,被唤“师兄”的所长继续充耳不闻。 “厄,玲珑姐”和颜玲珑见面次数还不太多的炅鋆落,此刻对她的夸张表情尚有些不适应,她正要出声解释,岂料只来得及唤出一声,颜玲珑的脸色就立马一沉:“闪闪,你叫我什么?” “哦哦,小玲珑!”炅鋆落也不是不点不通的人,连忙改口,面前的玲珑这才笑逐颜开,一对小酒窝一陷,甜蜜无限。 不过但凡一想到眼前这个穿着粉红蕾丝荷叶边蓬蓬裙作可爱萝莉打扮的小丫头实际上是个比她还年长十岁的奔三女,她就打心眼里泛哆嗦。 她着恼的瞥了一眼所长,就是这个罪魁祸首,这个好死不死的家伙,偷偷的背着颜玲珑把其最大的秘密也就是真实年龄告诉了她,导致她现在知道了还得假装不知道,一面对着一个三十岁的大姐叫“小玲珑”,一面时不时的被迫心律不齐,真是叫苦不迭。 “幸好我做了巧克力带来!”颜玲珑转而抚掌嘻嘻一笑,俏皮的原地一跳,顿时化惊讶为娇羞,变脸变得比天气还快,“来来来,大家都尝尝我做的巧克力,情人节的友情巧克力哦!” ********************************************************** 向来冷面严肃的百解不喜欢吃甜食,对玲珑带来的造型精致的手工巧克力毫无兴致。 屋主白姬则从宽大的白袖里探出几根白润纤长的手指,优雅的拿起一块小狗状的巧克力,放在嫩滑如水的手心里细细参详。 而这当口,我们的炅鋆落同志已经呼啦呼啦的往嘴里丢了好几块巧克力,“喀吱、喀吱”的嚼的不亦乐乎了,嗜好甜食的她对巧克力素来毫无抵抗力。 唔,玲珑做的巧克力口味真特别,刚才那一块酸酸甜甜的,现在这一块居然咬着有肉香……阿咧,这次的,是辣的?呵,尽是些没吃过的口味,往日吃惯了牛奶杏仁葡萄干的甜味儿,来点新奇的味道也不错,反正不难吃。 炅鋆落吧唧吧唧地吃得欢快,完全没有察觉到身旁的所长正笑得一脸古怪的看着她。 “哎,小玲珑,你这里面都加了些什么呀?能调出那么多稀奇的味道?”她边吃边好奇地朝玲珑扬起手里被啃去了花瓣的花朵状巧克力,这一款口感凉凉的,她估摸着是薄荷。 面前的玲珑见到自己的巧克力如此受欢迎,顿时笑得有如春花灿烂:“很好吃吧!我就说吧,我是厨房里的天才!这些巧克力,我加了好多名贵的材料呢,像曼荼罗的花蜜、降珠草的草汁、艳步甲的甲壳……” 颜玲珑掰着手指起劲的点算,没有看见原本捏起巧克力准备吃的白姬闻言不动声色地将研究了好一会儿还没来得及送进口的巧克力又缓缓的放下了。 炅鋆落看着白姬缓缓落下的手,心中立刻内牛满面,同时一股钦佩油然而生:看看,这就是先见之明啊! 此刻的她,对玲珑口里吐出的那一个个陌生材料,已经连吃惊都顾不上了,听名字就知道皆非凡品,可是,那真的是用来做巧克力的吗? 炅鋆落简直欲哭无泪,每听得玲珑报一样,她的胃里就不可遏止的抽一下,不用看她也能猜到自己的脸色一定正红白青绿交加,而且越来越诡秘。因为,除了玲珑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齐刷刷的聚焦到了她身上,带着同情带着怜悯带着不忍,定格在她原本咀嚼的分外卖力的嘴巴上。 “……蟾蜍的胆汁、魔鬼爪的嫩芽……” 终于,她的胃再也承受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我,我去下洗手间。”炅鋆落话未丢完就直直的跑了出去,狂奔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就一阵猛吐。 佛手菌的孢子? “哇” 竹节虫的触角? “哇” 不行不行!不能再回想了,再想下去,她的胃都要给吐出来了! 幸好还没吃晚饭,午饭早就给吐光了,炅鋆落只觉得自己的胃还在拼命的挤压,努力的排斥,想要把里面残存的任何一点沾染上巧克力的渣滓都给涤荡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恨不能用胃酸将整个胃都洗一遍倒出来。 ************************************************* 呼 她吐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从头到脚流窜着一股虚脱的无力感。 哎哟,总算没有东西可以再吐了。她晃晃悠悠的扶着墙壁站起来,就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散着湿漉漉的刘海踉踉跄跄的向外走。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有力的大手捏着一包纸巾递到她面前。 她迷迷蒙蒙的抬头,只见所长逆光站在门口,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杯水,似是特意在这里等她。 她觉得自己不仅是胃,连脑子都被吐空了,见到所长递来的纸巾却毫无反应,就这样傻傻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望着所长发呆。 清澈的阳光透过晶莹的冰屋投注到夏少身上,氤氲出淡淡的烟气,而这些淡淡的烟气又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彩光,以至于一眼望去,夏少整个人都像是被暖暖的光晕包裹着一样,尤为挺拔秀朗,白净的面容、俊逸的五官、笑盈盈的星眸在半明半暗的辰光中显得格外格外好看,炅鋆落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夏少长得有那么好看呢? 水杯乍然被塞进她蜷着的右手,她被突如其来的热乎一激终于回过了神,骤见夏少凑近她,心头蓦地漏跳了一拍,下意识的就要后退,可是左肩被扶住了后退不得,只见夏少捏起纸巾轻轻的替她吸去脸上额上残留的水珠。 “快喝。”他没有看她,语气却难得的有些急促,“外头这样冷,你这么湿答答的出去,是想把自己的脸变成冰模吗?啧啧,这种大众脸的冰塑不会受欢迎的。” 本来心头莫名有些异样的炅鋆落被所长最后一句话瞬间打灭了所有绮思,夏少到底是夏少,夏少依然是夏少,永远是毒死人不偿命的胚子。 好吧,看在你端水拿纸来的份上,本姑娘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炅鋆落在心里悄悄的给他翻了个白眼,低头乖乖的喝水。 甜甜的味道。 是蜂蜜水。 几口温热的蜂蜜水下肚,她立刻觉得浑身上下舒畅了许多,流失的力气仿佛又回来了。 “放心,”所长擦完她的额头,将纸巾丢给她,示意她把手上的水也擦擦,“几块巧克力而已,就你这种强悍、勇猛有如小强一般的体魄是不会有事的。” 强悍?勇猛?有如小强一般? 炅鋆落的额角不由自主的开始抽(和谐)搐,这是形容一个姑娘家的用词吗? 不等她发作,所长已经自顾自接着说下去了,“大家都没吃,剩下的那些我打包让不死鸟给小悲送去了。那小子在山沟沟里呆着,没吃没喝,见到巧克力一定心花怒放……” 阳光下,夏少笑得一脸欢畅,牲畜无害。 ****************************************************************** 肃州县黑风岭野猫坡。 一只火红色的大鸟擒着一只白色的纸盒,扑扇着双翅疾速飞过一个个荒瘠的山头。 他时不时的低头瞅一瞅抓在爪间的纸盒。 唔,巧克力,里面是巧克力……小夏交代给没吃没喝小悲送去……没吃没喝,哼,老子呼哧呼哧的给他飞了那么久,难道就有吃有喝了吗?还再三叮嘱不要吃!哼,难道老子连吃块巧克力的权利也没有啊? 凤四越想越不爽,终于抵挡不住巧克力的诱惑,一边飞一边用爪子扒开包装纸,抠出一块迅速的丢进嘴里。 登时,他闭目品味巧克力的惬意神情还未来得及舒展,就瞬间转成了青紫,双翅一僵,立刻如同一棵倒栽葱从高高的云端一头栽了下来,“砰”的一声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 他呼哧呼哧的从土坑里爬出,颤颤巍巍的看着白色的纸盒,有如看到了潘多拉的魔盒:这……这是什么东西?真的是巧克力? 第一章 卖身契 - 与妖邂逅 - 冥海 “砰!” 炅鋆落铁青着脸如同一阵呼啸的旋风刮上东方大厦的十三楼,轰然撞开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大门。她气势汹汹的插腰竖眉,直面被她前所未有的惊人壮举凝固在长塌上的俊朗男子。 “唰!” 她抽出一份盖了大红印章的实习协议,手掌把薄纸拍的“哗哗”响:“夏少,这是怎么回事!”她怒目圆瞪,俨然一副不给个说法就要翻脸的架势。 被唤作“夏少”的男子这才气定神闲的从静止进化成运动,慢慢的换了个坐姿,慢慢的放下手里在看的文件夹,用钢笔杆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神情古怪的望了望鼓着腮帮子的炅鋆落,淡淡问道:“你觉得你搞服装设有前途吗?” 他这一句话,答非所问,大大出乎炅鋆落的意料,却偏偏一针见血,然后见血封喉。 *************************************************************** 在滇城过完元宵节,炅鋆落回到了金匮市。一回到金匮市,炅鋆落就回了趟学校。她打算去找班主任沟通下,咨询咨询实习的问题。虽然还有一年才毕业,但她已经修完了学分,从这学期开始就不需要上课,可以正式实习了。 岂料,她甫踏进黑白交错的辅导员办公室,就出乎意料的看到向来以严厉出名的班主任居然在对她笑,和蔼的笑,慈祥的笑,笑得她毛骨悚然外加莫名其妙。登时,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未及开口,就听班主任和颜悦色的对她道:“哦,小炅啊,你来啦。正好,我刚看完你的实习协议,没有问题,我这就给你签实习证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不用天天来学校了。” “实习协议?什么实习协议?”炅鋆落脑袋发懵,她什么时候签了实习协议了?她不是才刚从滇城回来准备着开始找单位吗?她现在就是来找班主任商量这事儿的,怎么就凭空冒出一份实习协议出来了?是哪个顶替了她去签的?不对不对,这不可能,在找份工作难于上青天、一个职位能令千百号人挤破头的现今,怎可能会有人白白的将工作拱手相让?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顺利得令从小接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种教育的炅鋆落,直勾勾的望着馅饼却不敢伸手接。 “哎呀,小炅,你们领导没告诉你么?他已经把你们双方签好的协议快递过来了,还说很看好你,希望你尽快为他们事务所效力呢!”班主任笑逐颜开的从桌角的文件堆中抽出一份协议,甚是好脾气的拍了拍她身旁的椅子,“快过来坐吧,你是我们班第一个签到实习协议的呢。”她摊开实习协议,继续乐呵呵的说道,“唔,虽然这家公司不是专门的服饰机构,但既然有政府支持,而且还有**的员工形象监管部门,想必是不赖的。人家愿意聘请你去当形象总监的助手,再好不过了……” 然而,班主任后面说的大段话炅鋆落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自从协议真真实实的展开在她眼前后,她就光顾着目瞪口呆的注视上头的落款了。 实习协议上竟然真的有她的签名!龙飞凤舞的“炅鋆落”三个字,的确是她的笔迹不对不对,不可能是她的手笔,她根本没签过什么实习协议!难道她有部分记忆被什么诡异的生物给吃掉了?还是梦游了几天她自己都不知道? 炅鋆落稀里糊涂、一头雾水,直到视线上移转到甲方栏里,方才如梦初醒、全身震颤。那个精致而独特的红色圆印霎映入她的眼帘,就把她彻底雷焦了 那样古朴抽象的图案! 那样圆润流畅的线条! 那样熟悉又陌生的篆刻! 那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印章…… 天啊!这是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公章啊! 她顿时欲哭无泪,还以为从这个学期起终于可以借机摆脱原本一周三天上学三天兼职一天休息的劳碌命了,可以离开那个专门处理灵异怪事的鬼地方了!谁知,原来自从她踏进那扇特别的门起,就如同没有最绿只有更绿的股市一样,已经被深深套牢,如今更是骑虎难下,协议一经签订就反悔不得。可是,她什么时候签过这种正式协议呢?她只签过三个月的临时合同啊?唉她在心里叫苦不迭,不用想,肯定又是该死的所长耍了花招! 然而,被坑害的犹如待宰小羊一般的可怜巴巴的炅鋆落却偏偏还不能把这憋屈的一箩筐话都抖出来,否则班主任一定会以为她神经错乱!心中一片凄楚的她,只能摆出一副受教的谦逊模样,在班主任左一句“有前途!”右一句“好好干!”的鼓励中,努力的维持了半晌僵硬的笑容,最后托着一张准许自由离校的实习证明走出了学校。 第二章 服装设计系毕业出来的灵媒 - 与妖邂逅 - 冥海 实际上,经过在楚河汉界事务所半年的魔鬼兼职,炅鋆落原本就坚硬得很的心神已经被磨练的柔韧无比、百折不挠。她清楚的知道校方那边大局已定,所以,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她心里浮起的就全是阿q式的自我安慰:也好,好歹不用去摩肩擦肘的人才市场投简历了……好歹不用为找不到工作犯愁了……好歹不用每天一大早的来校报到了……好歹不用朝九晚五的去做无聊的“机械功”了……好歹……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抓狂:老天,事务所的工作和她的服装设计专业有屁关联啊!以后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就一辈子都要和那些形形**、奇奇怪怪的生物们事件们打交道了吗?说实在话,她其实并不算特别讨厌它们,但,一想到时刻被妖魔鬼怪们围绕着,她还是打心眼里想大呼一声“苍天啊!”然后涕泪横流、伏地就拜,偏偏此刻她尚身处人流拥挤的大街,唯恐被人当成疯子,只好退了又退,退成在心里默默地内牛满面。 当她直奔此事源头,企图釜底抽薪的时候,夏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如同一根尖针,轻轻一扎,就精准无误的戳破了这颗名叫炅鋆落的气球。 你觉得你搞服装设有前途吗? 炅鋆落顿时语塞。尽管已临近毕业年华,她其实还没有踏准大学的节拍,至少是没有踩到服装设计系的点。三年前,她稀里糊涂的进入这个学院,不料三年后,她依旧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挑选这个专业。 她在系里既不出挑也不落尾,典型的不受关注,属于最易被忽略的中层阶级。何况除了上课时间,她都不怎么待在学校,没有在校住宿,在班级里也没有什么存在感,而且不太热衷于不计其数的服装设计比赛,因为自从进入大二以后她就深刻的领悟到,她在这方面根本毫无天分,就凭自己这两下三脚猫的臭水平,即使参加了也是炮灰命,根本不会获奖的,除非老天爷在她参赛的时候打了瞌睡。 搞艺术可不比做苦工,不是洒够了99%的汗水就一定能有成果的,1%的灵感才是点金石,必不可少,所以你看,古今中外历代艺术家们,莫不是性格乖张就是行事怪癖,人家那都是为了寻找和捕捉灵感呢。 而炅鋆落,自认没有多愁善感的七窍玲珑心,也从来不伤春悲秋。所以,就算李白有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她的材大约也不在服装设计这上头。 不过既然已经学了这个,总要试吃下这口饭才好,就这么被迫跨专业工作,她多少有些不甘心。 但念及至此,炅鋆落已经琢磨出所长的意思了。 他是想说她的天赋在她这双万人难得的眼睛,所以这份处理灵异事件的工作特别适合她,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非她莫属的职位。 然而,如果她真的入了这一行,学成出师,那她这出的算是什么师呢?卦算?自认下辈子都追不上百解。易容?没有演什么像什么的功底,再形似也无法神似。除灵?她想起乐枫那双能把钢板砸穿的拳头……唉哟,炅鋆落不由得抚额叹息,她这碰到的都是多么彪悍的业内精英啊…… 而她自己,除了天生的阴阳眼,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可是光看,不停地看看看,能看出些什么道道来呢?观赏师吗? 她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委实不晓得自己将来到底可以干嘛。 至于夏少,眼见一句问话就动摇了她,颇有些自得,镜片后面的双眸晶亮如暗夜里的星辰,光晕内敛,他翘起二郎腿,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在长榻上乐悠悠的提点我:“闪闪,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灵媒的。” 灵媒。 好吧,这算是一个方向。 可是,服装设计系毕业出来的灵媒……炅鋆落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觉得自己自己这专业跨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觉得自己这人生路走得委实有些诡异难测…… 她瞬间了悟,瞬间窘迫,又瞬间沮丧。 灵媒。 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啊,得习惯动不动就被附体,得习惯时不时脑海里冒出声音说话,得像个心理医生一样不厌其烦的倾听灵魂们的临终感言然后加以开导帮助它们升天,搞不好还得哼哧哼哧的替它们实现执愿……唉,炅鋆落叹了口气,想想就觉得前途坎坷、未来渺茫啊。 第三章 楼上的新房客 - 与妖邂逅 - 冥海 呵,从今往后,自己就是那里的员工了。炅鋆落站在东方大厦外,仰首遥望只有她能看到的十三楼,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福是祸,她就那么乖乖的拖着认命的步子再次爬上了那个常人进不去的楼层。 “呀,小槐!” 一开门,伤愈的小风生兽就摇晃着蓬松绵软的大尾巴飞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她的腿蹭啊蹭的。 炅鋆落俯身抱起它,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心中的略略不快被瞬间治愈。 这只可爱的小兽,俨然已先她一步成了所里的正式成员。 经过半个月的治疗休养,它已经彻底恢复了健康,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在所长的引导下也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么怕生了,每每有熟人过来,还会挨上来呜呜的撒娇,作娇羞的小女儿态,所以,估计是雌的吧,炅鋆落如此猜想。 在茶几旁的位置上坐下,炅鋆落将小槐放到软垫里。 好吧,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她并不算太倒霉,因为这里的日子根本不难熬,而且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实话实说,这工作根本不能说是难熬,反倒是非常的有趣,隔三差五的就会接到稀奇古怪的事件委托,就算没有委托,光是翻翻过去的卷宗就够有意思的了。只是,这工作有点儿非人有点儿危险,不过就如俗话所说,高风险高收益,这份工作绝对高薪,就是要求员工的神经,一定得足够柔韧,能够经得起惊世骇俗的震荡。 炅鋆落看了看桌上的委托信函,唔,今天上午的事儿不多,而且会让工作加倍繁忙的所长也不在,她估摸着以她的效率,大概一小时就能完工了。 现在才九点整。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以手托腮,离吃饭还有两个半小时呢,绝对够她中途开开小差了。最近,她也不是没有遇到好事啊!一想到这里,炅鋆落就忍不住弯起嘴角,无声的傻笑起来。 *************************************************** 今早闹钟没电,没有响,结果导致她比平时晚起了一刻钟。眼看着上班就要迟到了,她急得恨不能多生出一双手来,可以一边穿衣一边刷牙一边梳头,然后旋风般的一路刮下楼去。 幸好,只有三楼。 她也没工夫去等该死的慢的像老黄牛一样的电梯了,直接就从安全出口的楼梯奔下去。 炅鋆落一直相信,人,是有惰性的。所以,能偷懒的时候,99%的人都会选择偷懒。就像有电梯坐的时候,一般没有人会去费力气爬楼梯一样,当然,像炅鋆落现在这样赶时间的除外。因此,当我们的炅鋆落一路下冲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还会有人选择慢吞吞的沿着楼梯步行上楼。 “嗵!” 拐过一个楼梯转角,骤然看到来人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刹车了,像一颗出了枪管的子弹一样,砰的撞了上去。 “哎哟!” 她的鼻子撞在对方的胸膛上,显然抵不过对方的结实,以瞬间的疼痛展示了它的落败。 “你没事吧?”一个清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听起来很年轻很温柔。 她赶紧摇头,边摇头边抬眼看向来人,这声音她听着分外陌生,不知是哪层的住户或者访客,居然会一大早的选择走楼梯上楼。 岂料,她这一望顿时让她失了失神。 对方并不见得有多美,尤其是她在看惯了百解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美人脸以后,她早已看谁都不会被惊艳到了,但此刻却蓦地恍惚了一下,莫名的想起了自己曾见过的最好的一方白玉。羊脂白的籽料,柔滑的触感,温润的没有一丝一毫冷硬的气息,光华悉数内敛,只隐隐的透出一点点气韵萦绕,让你感受到他的优雅和尊贵。 炅鋆落眨眨眼,咦,他们楼里有那么儒雅的年轻小伙吗?怎么以前从没见过?怎么说她也在这儿住了五、六年了,莫非人家一直是楼梯上下的?看来以后自己也要多爬爬楼梯,炅鋆落暗下决断,能遇上这样一个人中极品,就是多花点力气也值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火烧屁股的从地上弹起来,忙不迭的道歉。 “没关系。”年轻男子毫不介意的淡淡一笑,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她遗落的钥匙串,递还给她,“你住301?” “是啊。”她接过挂着301门牌的钥匙点点头,一双杏眼闪闪亮的注视着面前的陌生男子,藏不住好奇的眼底清清楚楚的写着:“帅哥,您哪儿的?求勾搭。” 男子看着她犹如小鹿一般生动活泼的眼睛,忽然轻轻的笑了,宛若春风化雪、暖阳拂面:“你好,我是新搬来的房客,住401,就在你楼上。”他优雅地伸出右掌,“我叫胡说,很高兴认识你。” 第四章 咬 - 与妖邂逅 - 冥海 花痴,这个词,其实是具有广泛性和普遍性的。 每个人都会花痴,那些说自己不花痴的人,实际上不是不花痴,而是没有遇到那个会让她花痴的人。 比如,炅鋆落。 在遇见那个人之前的二十年里,她从来不知花痴为何物。 她不是没有见过俊男帅哥,就拿楚河汉界事务所来说好了,里头的男子哪一个不是优质皮囊?尤其是百解这样绝世罕见、连女人见了都会自卑男人见了都会动心的美人,连面对如此人物的时候,她都未曾花痴一下,因此,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花痴的,直到 她今天早晨在楼梯上骤然遇见那个人。 那个并不见得有多美但温润如玉、从容淡雅的男子。 于是,她花痴了。 坐在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办公室里,实实在在的花痴了,可惜好景不长,炅鋆落正花痴到一半,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一头撞进来。 他直奔沙发,扑倒,寻到一个舒服的睡姿后方才长出一口气:“呼,累死我了,总算回来了。”他闭着眼睛,累得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就这样继续道,“闪闪,办公室里怎么就你一个在?老大呢?” 炅鋆落无语的看着一进门就先倒下的小悲,打心眼里同情,连小悲这样从不夸大其词、懒惰成性的老实人都累得跟狗一样,他那一趟什么山沟沟之行一定辛苦异常。 ************************************************************* 小悲的朋友姓徐,是一位最可爱的人当兵的,现下随军驻扎在肃州军区渭淼山孟家窝的野猫坡。 这个地名着实富含浓厚的乡土气息,不过乐枫说的时候颇有些含糊不清,本来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可惜我们的炅鋆落刚刚花痴被打断,脑子还没转过来,再加上本就迟钝,因此只当是地名生僻的缘故,即使那什么山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她也未曾多想,大大咧咧的就把这个问题放了过去,直到不久以后经所长提醒,她才陡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地名大大的有问题在,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野猫坡,据说原来并不叫野猫坡,是个荒僻穷困潦倒的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山头,直到军队过来驻扎以后才被冠以该名称。 话说那日小悲下了火车就转乘大巴,下了大巴又转坐吉普,下了吉普再翻过几座山头,这才灰头土脸的抵达朋友所在的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 “乐枫!”远远地看到乐枫走来,等在军区门口的徐达顿时笑逐颜开,像溺水时看到了浮木、2012时看到了救世主,喜不自禁的向着救星迎了出去。 乐枫边走边抬眼打量着这座建在深山坳里的军区。 活像个大山寨,他心想,翻山而来的路上曾在山谷里瞥见一个妖怪寨,无论规模还是外貌都和这里忒相似,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抄袭…… 他忍不住呵呵一笑,收回遐思顺手在来人肩上击了一拳:“哟,徐哥,三年没见,你又黑壮了不少!” “再黑壮也依然抵不过你一个过肩摔!当年那一摔,真是让我毕生难忘!”徐达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和乐枫同年,多年前在同一个大学城的不同大学念书。五年前大学城举办的校际社团交流节上,身为顺天大学柔道部部长的徐达扬言打遍大学城无敌手,他确实厉害,也几乎做到了,而这个几乎的变数正是由于乐枫。当年,乐枫本已从平京大学的柔道部退役,但京大的柔道部在徐达手下败得太惨,为了找回京大的面子,柔道部主将亲自出马请求乐枫看在校友的面子上友情救场。老好人的乐枫自然答应了,于是有了一摔成名,上场一分钟就将黑壮如熊的徐达同志一摔ko,技惊全场。 当然,这一摔也为乐枫摔来一个朋友,就是徐达。两人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竟成了好兄弟。不过,徐达并不知晓乐枫除灵师的身份,只晓得这位柔道天才对怪力乱神的事情特别热衷,他不八卦,遂从不曾过问,只是常觉得老实巴交、性格和善的乐枫和一个,一个神棍,形象上委实不太匹配。 然而,形象不配,不等于能力不行。所以,当徐达如今遇到怪事儿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求助的就是当年的好哥们儿乐枫。 第一次案发是在大年夜的早晨,准备在这一天为这群回不了家过年的兵哥们大展身手的炊事班师傅乍进厨房,就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厨房里一片狼籍,菜蔬被撕碎啃食,到处都挂着碎鸡蛋烂番茄,米缸倾倒,连厨具都没能幸免于难,木头的手柄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咬痕,就像是有什么凶兽在这里风卷残云一般的肆虐而过,留下个凌乱不堪的烂摊子。 虽然军区建在野兽出没的深山里,但炊事房在整个军区的中心,军区又不大,倘若真有什么野兽闯进来撒野,不被发现才更奇怪。 然而,炊事员问遍了所有人就是没人看到任何异动。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多起类似事件,房间内设遭到毁灭性的破坏,被褥、床单、窗帘统统咬破,杯子、脸盆、水壶,能摔的都被摔破,所有案件三条共通:一、作案方式以咬为主。二、都发生在屋内无人的时候。三、没有目击。 不过,这第三条在最近一起案件中可能被打破了。说可能,是因为作为唯一目击者的徐达,怀疑是自己眼花,因为他目击到的状况委实太过诡异,无法令人置信,以至于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除了乐枫,徐达就是在目击到那一幕以后才觉得整桩事情诡异莫名,才想到找乐枫求助的。因此,对于军区里的其他人而言,案件的共通仍是三条,案件的主犯仍是不知哪来的野兽,只有徐达和乐枫知道,那可能,是一个人。一个四肢着地、涎着口水、会在墙角抬后腿小便、牙齿可以咬破几乎所有日常生活用品的“人”。 第五章 死不瞑目 - 与妖邂逅 - 冥海 “乐枫,你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徐达把乐枫拉到僻静处,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确信无人听见,方才低声问道,“不会……真的是个人吧?”他难以想象那晚他真的看到了怪物,更难以想象那样的怪物真的是一个人。 如果是人……那就……太恐怖了饶是健壮勇猛的徐达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军区里军规森严,连只老鼠都休想自由进出,何况是人,所以如果那真的是个人,就只能是军区里面的人,是个白天正常当兵、晚上才发作的怪“人”。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和这样一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军区里,说不定,还是同一个屋檐下。 乐枫拍拍徐达的肩,什么也没有说,徐达却感到好像有一股暖流注入了体内,让勇气重新升腾起来。 他调整了下情绪:“走,我带你转转整个军营。” ************************************************************ 虽然军区里发生了这种怪事,但一来无人受害二来毁损范围不大,因此碍于军纪,此事并未声张,受损房屋也在第一时间被收拾了,以致乐枫即使亲临案发场所也只得无功而返。 届时尚在年假期间,军区没有训练安排,兵哥们热热闹闹的过着年,打牌的打牌,踢球的踢球,三五成群,或坐或站、或跑或跳,丝毫没有被连日来的撕咬事件影响了情绪。 “呷,山里的畜牲下来咬的吧!叫老子撞见那不长眼的畜牲,老子一定把它剥皮抽筋,给大伙儿开荤!哈哈哈!” 类似的话,乐枫问几个收几回,遂不打算再探。军营里的大老爷们儿多,脑子都直溜得很,想得简单活得简单,完全不把那古怪事儿放在心上。 乐枫只好另辟蹊径寻线索,他绕着驻地转了一大圈,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站在树荫下面,他搓搓下巴,抬眼瞧了瞧天色,黄昏了。落日的余晖渐渐消弭在天边,森林的阴影正缓缓爬进军区,恰是倦鸟归巢时忽然,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倦鸟!他陡然明白是哪里不对了这儿太安静!就算野兽进不来,森林里,怎会连鸟鸣声都没有呢? 彼时,乐枫尚不清楚“野猫坡”这个名字的来历,只是好奇狼嚎虎啸什么的动静都上哪去了。 可徐达骤闻他这疑惑却笑了,笑得苦涩:“这附近哪里敢有活物出现?别说是兔子、獐子、山鸡,就是天上飞的都会被打下来给吃了。” “啊?”乐枫大惊,这是什么状况,连鸟都吃?风俗吗? 徐达耸耸肩,眼睛里满是无奈:“没办法,穷呗,荒山野岭的啥也没有,土地贫瘠,种不出粮食,山脚山腰的村子里自给自足都不够,哪里还有余粮供给我们?在这儿,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况且又哪里来钱?粮饷的问题,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层层盘剥,等到我们手里,还能剩多少?虽然我们头儿人好,自己的份儿也肯拿出来分,可就他那么一点,被那么多口兵一分,不一样还是没得吃!不然,这儿也不叫野猫坡了!”徐达摊摊手,似是被现实磨砺的连叹息的劲头都没了。 “啊,不是因为野猫多才叫野猫坡的?”乐枫挠挠头,顾名思义的理解显然有误。 “不是不是,虽然有猫,不过不多,但这儿也只有猫能活,俗话说猫有九命,而且猫肉有股子骚味儿,没法吃,所以才幸存了。” “哦哦,那军犬呢?怎么没听到狗吠?”就算这里军区小地方偏没有养狗,那山脚山腰的村里头难道也从不养狗吗?自他进山以来,还未闻一声犬吠呢。 “狗?”徐达的笑越发凄苦,“人都吃不着肉,哪里还来骨头养狗?但凡有狗,也一定早被打杀吃了。” 乐枫再惊,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关门打狗。 原来,困顿至斯。 生活在大城市里衣食无缺的你或许不能够想像,但缺衣少食的山沟里,真实就是如此残忍,食物永远是人最本能的追求,莫怪古代易子而食。一个月不吃肉,你尚能忍一忍,半年不吃,大概也能熬一熬,可一年两年下来呢?此时,一条狗,落在兵哥们的眼里,就不是一个得力的伙伴,而成了实实在在的一堆肉。 这怨不得他们。乐枫黯然心想:然而,无论是狗还是野兽,都是生命,何况是骄傲的军犬,明明是军人的朋友,却被屠宰煮食,遭受不该有的待遇必定会在死时心生怨气,而这些怨气…… 乐枫的心里有数了。 ******************************************************** 是夜,晚星斜落,细风晃枝,一轮明月悬挂中天,照得整个军区亮堂得没有一星死角。 乐枫和徐达就并肩蹲在屋顶上,炯炯的双眸如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一寸的扫视着沉浸在静谧中的军区。 黑气。 突然有黑气从西面渗出,飞快地从一点扩散成一团,然后迅速的蔓延成一片,转眼就笼罩住整个军区。 四下里越发的寂静无声,所有人就在这绵绵黑雾中昏睡不醒。 乐枫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按兵不动,唯独鼻尖略略皱起,他刚嗅到一丝腥气打算行动,忽然风清,云朗,月华如水,所有黑气瞬息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黑暗就只是视网膜罢工的幻象。 乐枫心头一凛,暗觉不详。 他先前听闻徐达之言,已对怪事缘由有所猜测,那些撕咬,估计是军士被怨气附身后做下的,只不知这怨气凝聚何处。 他全神贯注地追寻黑气去向,不料后颈汗毛猛地竖起,他立刻头也不回的横移数尺,恰好险险的避开了直扑而来的一击 今次被附身的,是徐达。 他此刻双眼赤红,口角吐着白沫,后腿蜷起,双手支地,活脱脱一头发狂的野兽,凶狠地朝乐枫扑过来,张口就咬。 乐枫从腕上褪下一串桃木珠,毫不犹豫地就当头砸了过去,好像面前的不是被附身的好兄弟徐达,而就是一只怪物。 “啊”伴随着一声兽吼,徐达被桃木珠砸中的脑门“滋滋”地冒起了青烟,他仰面而倒,一团黑气腾的从他额心窜出,向西方闪电般逃逸。 乐枫看也不看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倒下的哥们儿,脚下一动,已经朝着黑气远遁的方向追去。 *********************************************************** 浓稠。 凝滞。 肃杀。 暗夜里,两朵徐徐燃烧的火焰漂浮于半空,散发出幽幽的绿光,在萧索的山林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这两团鬼火,正是两只眼睛。 而这两只眼睛的主人一条黑气凝结成的巨大狼狗正威风凛凛地昂首而立,四爪踞地,龇牙咧嘴,口鼻中不时喷出令人作呕的腥气,它摆出森森尖牙,恶狠狠的盯着一丈开外的乐枫。 四目交接。 电火交鸣。 对峙。 果然是死不瞑目、怨气化魔。 乐枫知道不好对付,暗暗拳起右手,金刚印在黑暗中隐隐浮现。 第六章 天女来袭 - 与妖邂逅 - 冥海 “然后呢?然后你就把那魔物给除了?”炅鋆落一路从椅子上挪到桌子前,再从桌子前挪到沙发旁,最后蹲在地上抱着小槐恩听得津津有味。 乐枫抓了抓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颈小瓶:“没,怨气难解,先收在这里头了。” 只见瓶口环绕着一圈金色的符咒,炅鋆落知道那是封印,她兴致勃勃的盯着金顶的小瓶,等着小悲继续说下去,说说这怨气如何解或者说说这小瓶的用途来历什么的,不料小悲就此说完了,让炅鋆落心里大呼不过瘾,就像肚子被饿了很久,好不容易有了食物,吃到一半却被告知再没了一样,令人极其不爽。 从始至终,小悲未曾告诉徐达他被附身一事,徐达自然也不晓得自己被附身过,只知道一觉醒来天还未亮,自己居然四仰八叉的睡在屋顶,额头肿了一个大包,而千里迢迢找来解迷的乐枫却不见了踪影。 他思维简单,见自己在屋顶上,就自然而然的爬下去,没想到脚刚一沾地就恰巧被收了魔物跑回来的乐枫逮了个正着。 当时,乐枫刚经过和魔物的一场恶战,衣服破烂,手上腿上东一道西一道的血痕,好在都是些不重的皮肉伤,虽然勾起了徐达的好奇,倒也不至于让他太担心。这种不担心,源自对对方的信任,就像乐枫会不假思索的用桃木珠砸他一样,因为深信徐达就算挨这么两下、就算在屋顶睡一夜也不会有问题,所以行动无忌,直达目标。 况且,乐枫完全没有给徐达探究伤痕来源的时间,他一见徐达,就直接招呼他拿了铲子跟他走。 徐达自是个实在人,既叫来了乐枫帮忙,就相信他能帮,因此,乐枫叫他如何他便如何,从不多疑犹豫。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徐达哼哧哼哧的从地里刨出一堆森森白骨。 一堆被剔光了肉的狗骨头。 这些,就是军区内作祟的源头。 “后来我让徐哥把骨头分埋并作了冢就没事了。”小悲一边结尾一边把小瓶收回怀里。 蹲在他身旁的炅鋆落点着头,眼睛乌溜溜的跟着小瓶转,直到它被藏进小悲的衣服内袋里看不见了,方才恋恋不舍的缩回视线。 她委实好奇,死狗怨气化成的魔物,会是怎样的呢? 然而,上天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想象,她自觉工作量少得可以悠闲安度的半日注定无法平静。 “嗡”随身携带的圆镜忽然破袋而出,如一道闪电划过炅鋆落的耳际,直扑她背后与此同时,原本好好的躺在沙发上休息的乐枫忽然像遭了电击,身体陡然弹起,一拳轰然击出 炅鋆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眼,抱着槐恩的手下意识的收紧,小槐不由得皱了皱鼻子,显是被捏疼了,不过它并没有做声,乖乖的趴在她怀里,仰头望着她,只见炅鋆落呆呆地看着乐枫的拳头擦过她的头顶,一动不动,任由拳风倾泻而出 “叮”这是镜子和什么东西交鸣的锐音,呼啸而过,侵略耳膜。 “嘭”这是拳风和什么东西相撞的闷声,爆破而出,激荡心神。 “喀拉拉!”炅鋆落回神扭头,恰好看见透过玻璃墙直刺她后心的巨大冰锥一截截分崩离析、破碎成冰屑。 那样尖锐而锋利的冰锥,无声无息的袭来,倘若没有圆镜的格挡,倘若没有乐枫的反击……她后背一阵发寒,心里涌起层层后怕,那她此刻大约已经被抠出了个大洞,不,不是大约,是一定,一定在胃下腹上穿了孔。她低头看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运气好命不该绝,还是该用排除法思考自己不知不觉中又招惹了谁。不是道行高深的天妖老魔,哪能突破得了办公室周遭夏少亲设的防御?可若是道行高深的天妖老魔,又怎会和她一个刚加入楚河汉界事务所才半年的技无所长的小姑娘过不去? 事实证明,果然不是千载难逢、百年难遇的天妖老魔。 事实证明,想杀你的人能杀你的人,99%是你认识的人。 因为本以光速从沙发上腾起空翻到玻璃墙前严阵以待的乐枫,在看清来人后,瞬间石化了。 白姬。 竟然,是白姬。 第七章 毁 - 与妖邂逅 - 冥海 阳光穿过洁净的玻璃墙毫不吝啬的点染上每一块四散飞溅的碎冰,折射出淡蓝的水光、粼粼的波纹,透过这片晶莹可以望见一位倾国之色的丽人逆光而立,幽兰的长发柔顺的垂落蜿蜒,洁白的宽袖窄襟暗纹长裙轻柔飘逸,而那绝艳的面容则隐藏在半明半暗中,宛若埋于深海只微露一角的水晶,即使冰冷,也冷得令人心仪。 这原本,是很美很美的一幅画面,但倘若配上腾腾的杀气和丽人长出袖口的一截冰刃,就显得不那么美妙了。 炅鋆落兢兢战战的偷眼瞅瞅面罩寒霜、锐利的眼神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的白姬,再哆哆嗦嗦的斜眼瞄瞄她右手凝出的寒光闪闪、似乎可以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冰刃尖儿,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身子,完全兴不起赏美的念头,但求自己平安无事、身心无损。 彼时,炅鋆落尚没有想明白自己又是怎么招惹上白姬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小心又小心,难道是白姬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时隔多月才来报当初一碗汤圆之仇?然而,事实显然没有那么简单,尽管炅鋆落想破了脑壳也没有自发的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什么事。 面前的白姬手动了动,炅鋆落顿时心头一凛天啊,她不会就这么给做了吧?要死也让死个明白呀!这样她的魂魄才不会因为冤念而滞留人间,以致于无法自行升天,需要乐枫来除灵话说万一真到了那地步,好脾气的乐枫对自己能下得了手么?万一他下不了手,她是不是也得像见过的没有思想的死魂一样,眼神呆滞、茫无目的地在人间飘来飘去?她宁可早点下地狱去投胎,也不愿意无聊地在人间瞎晃。 那厢刀光森森,炅鋆落却在这厢胡思乱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习性,每到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脑子里想的既不是乞求饶命,也不是如何拖延自救,而是一堆莫名其妙、乱七八糟、毫无用处的念头,她不是不怕,而是怕了却不知道怕有什么用,于是思维越发乱跑。 乐枫目瞪口呆地看看她看看白姬,把自己的脑袋挠了又挠,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唯恐自己不明就里说造次了,反而加速炅鋆落的灭亡。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空气忽然变化起来,像被风吹动的风车,开始有规律的扭动。 炅鋆落心想自己什么术法也不懂,这样被白姬盯着逃也是逃不掉的,既然什么都做不了,索性就眼睁睁的看着好了,看着她和白姬之间的空气慢慢凝出一个漩涡来,然后漩涡慢慢扩大,继而“嘭”的一声消散,只是漩涡消散后,办公室里就多了个人夏少。 这人怎么每次出场都如此突然,喜欢凭空而降?炅鋆落傻傻地瞪着从空气中现身的夏少,觉得自己像是在看科幻电影。 “哟!”他笑嘻嘻的朝地上的炅鋆落和靠墙的白姬同时打了个招呼。 虽然他弯着嘴角弯着眼,但炅鋆落在他眼中却找不到半分笑意,反觉得他脸色有点难看,这个成日里嬉皮笑脸的人一旦不笑起来,就意味着事情确实很糟糕,糟糕到了他没法潇洒打发的地步。 炅鋆落作了个深呼吸,再做了个深呼吸,她需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来接受下面显然不是好事也显然和她有关的事。 白姬始终没有说话,不过见到是夏少,她沉郁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夏少没有再看炅鋆落,也没有拉她起来的意思,只深深的望着白姬说:“你,都毁了?” 毁了?什么毁了?炅鋆落迷茫的目光在乐枫、夏少和白姬的脸上转来转去。 可惜乐枫也是一脸茫然,夏少则不辨神色,唯有白姬,哀痛的气息瞬间遍布全身,仿佛整个人都被悲伤浸染过一般,除了痛,还是痛,直痛到绝望。 “唉”夏少极其罕见地长叹一声,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清明一片,他将目光转投向炅鋆落,语调低沉,“缥缈峰的禁桎被破了。” “什么?!”炅鋆落吃惊地从地上跳起来。 ******************************************************* 梅里雪山顶的禁桎失效。 人们发现数十年的传说忽然被打破,必定蜂拥而上,企图一窥究竟。此时的缥缈峰,就像位窈窕的淑女在公众场合骤然失去了所有庇身的衣裙,被迫给虎视眈眈的众人看个精光。 然而,在无孔不入的媒体面前,在闻讯赶来的人类面前,山顶只能是山顶,白雪皑皑、荒无人烟,绝对不能是有宅有院有花有草如同仙境一般的山顶。 所以,白姬,只能自毁家园。 自毁家园。 这是在经历过多少惊惶、伤痛、无奈与凄凉后才能狠心决断。 亲手毁掉自己的家。 白姬的心里一定疼得滴血,可是,却不得不。 因为,人类的世界里只有人类。 人类是这样相信的,也必须让他们这样继续相信下去。 否则,波及其余五界,整个世界都会不得安宁。 她不能做这样的罪人,所以,她只能忍痛,割爱。 第八章 祸 - 与妖邂逅 - 冥海 祸,通常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闯下的。 有意识而为的,那不是祸,是有预谋的恶行。 炅鋆落沮丧的垂头磨着咖啡,心知自己这回捅的篓子真是大了去了。 “就是你!”片刻前,白姬的指认,铮铮然落地有声,如同精钢锻造的金刀,要将炅鋆落斩首谢罪。 此言一出,莫说是她,连所长都大吃一惊。 谁都没有想到,梅里雪山的禁桎会突然失效,而且被毁灭得如此彻底;但更没有想到的是,罪魁祸首,竟然会是对法术一窍不通的她!连她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无心之举会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然而,是她,也只能是她。 因为阵眼在峰顶,除了被所长带上山的她,没有凡人登过顶;即使有凡人误入,阵眼的入口也加持了长满荆棘的嶙峋石壁的幻像,普通人见到怎会想到穿石而入?又怎可能看破幻象找到门? 至于妖魔鬼怪,阵眼的入口处设有仙障,普通非人族根本接近不了,但凡法术高深的进了山,道行如白姬的又如何觉察不到? 所以,用排除法,就只剩下她。 所以,当炅鋆落冥思苦想,继而陡然忆起自己曾误打误撞的进过一面石壁,忆起自己曾好奇的玩弄过里头类似于微缩模型的山石的时候,她的脸色骤然变了,刹那间煞白如雪,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瞬间从血管里消失了:如果说那就是阵眼的话 “唉”炅鋆落长叹一声,自己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莫怪白姬欲除她而后快。 况且,她本就不喜欢她的,自此必定视她如眼中钉心中刺。 炅鋆落一边暗自苦恼,一边将磨好的咖啡倒入虹吸壶的上座,然后点燃酒精灯。 她本来和所长、白姬一起待在内室,累坏了的乐枫已自行回家休息了,办公室的门口挂起了“停止营业”的木牌。 自从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以后,她就始终默默的低头盯着自己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握成拳的手,头也不敢抬一下,眼也不敢歪一下,屁股只沾了椅面一个角,好像随时可能掉下椅子。 事关她的小命,炅鋆落用耳朵用感觉密切的关注着事态变化,却偏偏所长和白姬都不说话,内室里静悄悄的,静的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她的心七上八下,不知会遭逢怎样的惩处,她宁可被所长大骂一顿,也好过这样针扎似的坐在这里,兢兢战战,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冷冻猪肉,搁在案板上等着被切成细条。 就在白姬宛若刀割斧劈一般凌厉的目光快要将她冻僵的时候,所长忽然发话了:“闪闪,去煮一壶咖啡来吧,要虹吸的。” “是!”炅鋆落得令如蒙大赦,立刻像被打了针强心剂的野兔,飞快的离了座椅,逃也似地出了内室。 “唉”此刻在厨房里乖乖煮着咖啡的炅鋆落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她一下一下的搅拌着咖啡,注意着让水流慢慢的持续不断的被压入上座,和细密的咖啡粉充分融合到一起。 虹吸咖啡,做起来虽然不难,却很费时。 她心知夏少是有话要和白姬说,遂找了个差事让她来煮咖啡,不知是带有体贴的意味,还是仅仅就不希望她在场。 他会和她说什么呢? 她会被开除吗? 或许,开除已经是一个挺好的结果了,炅鋆落扯了扯嘴角,心中苦涩,更坏的结果 她不愿意去猜,也不敢去猜。 当初,如果没有追着那只小狐狸玩儿就好了!她不无懊丧的想。 第九章 一只畜牲引发的祸事 - 与妖邂逅 - 冥海 缥缈峰上。 一抹绿油油的身影行走在苍茫山间。 目力好的,会发现那人的身后始终拖着一根长长的细如发丝的线,随着那人前行的步伐,一截一截的从她插着右手的羽绒服口袋中延伸出来。 一根线,如果是普通的线,那自是没有什么看头,然而,你定睛仔细瞧,就会惊讶的发现,你竟然看不出那根线是什么颜色!此际白昼,山顶的日光分明浓盛,可那根显然毫不透明的线瞧去却恍恍惚惚的,似乎透着红,又似乎泛着黄绿,阳光一照好像又变成了蓝紫色,煞是奇怪。 只见那人走着走着,就越走越慢,步子越来越乏,像是懒散了,果然不一会儿就停了脚步,四下里望望便扭头瞅向来时的路。这一回头,便教人看清了那张莹莹的瓜子脸来,说不上多漂亮,只是眉清目爽、杏眼樱唇,宛若蝇头小楷一样娟秀灵巧,看着挺舒服的。 这,就是炅鋆落了。 她插兜的右手从衣服口袋里伸了出来,手心里握着一小小的线团,正是拖在她身后一路的七彩线所绕成的线球。不知是因为那线团在她白白的掌心中滚动,还是因为阳光太过炫目,竟让人觉得那线团的颜色是会的流动,像液体一样不停地渗透、流动,所以辨不清色彩。 炅鋆落捏了捏线团,这是她前几日刚收到的礼物,算是情人节礼物吧。不用猜,这种新鲜的小玩意儿,当然出自夏少之手。 他一边揶揄她一塌糊涂的方向感,一边就将这小线团送予了她,还笑称这是路盲专用产品、出门必备用具。 炅鋆落撇了撇嘴,她才不管盲不盲呢,只要能不让她在山里迷路就好,再说她有这份儿自知之明,犯不着为了“路盲”两个字就囧了。 说实话,她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份礼物的,她从来都不喜欢珠宝、首饰之类华丽丽的东西,也不喜欢kitty猫、蝴蝶结之类粉嫩可爱的东西,反倒偏爱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物件,像柳条编的小篮子啊、泥塑的小人啊什么的,如果实用那就更好了。所以,这个线团蛮合她心意的,就是夏少那张嘴啊,实在不饶人,让她油油然冒起的一点感激之心瞬间就湮灭了。 炅鋆落将小线团在手里抛了抛,踟蹰着要不要往回走,时辰虽然还早,但大山里就是大山里,不会变成公园里,尤其是几十年荒芜人烟的山顶,除了皑皑白雪还是皑皑白雪,不会冒出什么桃红柳绿、黄鹂红莺来,所以她一路走一路看,尽是些白雪青石黄土黑山,已是有些腻味了。 “喀啦!” 正犹豫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是枯枝被踩裂的声音。她好奇的转回头去看,恰迎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略带惊惶的望着她,似是被她的骤然回转给吓住了。 炅鋆落眨眨眼睛:咦,这里居然……有狐狸? 面前的动物圆眼、长耳、尖吻,外加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正怯怯的踩在一根断了的枯枝上,怯怯的仰望着她,可不就是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她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心里顿时横生欢喜。 哈,好有爱的小狐狸,好想捏一把!顺滑的毛皮看着就很暖和,居然还是紫色的,她最喜欢的颜色呢,虽然她平日里对动物并无大爱,但在空旷的山里忽然看到一个蛮可爱的小生物,心里总是愉悦的,就像一只充满了氢气的热气球,悠悠然升空。 她不由得玩心骤起,想要耍耍那只漂亮的小狐狸,遂故作一副凶恶相朝它扑了过去。 那小狐狸起先像是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后跳了一步,但看清楚她是在逗它,没有恶意后,也就丝毫不怕了。 俗话说的果然没错,狐狸是狡诈成性的动物。 别看这只狐狸小小的、嫩嫩的,其实聪明得很。 它总是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敏捷的躲过炅鋆落的魔爪,然后故意蹦跶到一丈开外的地方,炫耀似的朝她晃晃自己的大尾巴,再扬扬尖吻,一副“你奈我何”的俏皮模样。 嘿嘿,炅鋆落的心里被它逗得乐开了花:这小东西,倒是很有灵性呢! 于是,一个追着玩,一个跑着玩,一人一畜,满山顶窜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炅鋆落已然跟着小狐狸,到了一处陌生的山壁前。 “呼呼”她喘着粗气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双手支膝,“哎哟哟,累死我了,不玩了不玩了,让我歇会儿。” 她直起身子甩甩腿,立刻就看到了那块石壁。 那块透着些古怪的石壁。 上面分明长满荆棘、藤蔓重重掩映,但瞧在炅鋆落眼里,却更像是一帘虚浮半空的光幕,那扎手的荆棘、缠绕的藤蔓、嶙峋的怪石,都宛若投影仪投射出来的假象,仿佛一触就会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去。 她忍不住真的伸手去摸,屏息凝神 “啊呀!”她吃惊的看到自己的手指竟然真的穿了进去,指间有些凉凉的,像透过了一层水汽。她猛地缩回手,手上一点痕迹也无,抬头看石壁,仍旧是石壁,既没有被她的手指戳出一个洞,也没有半点曾被她的手指穿过的痕迹。 她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但很快就滋生出更多的好奇。 这是,什么东西?她再次大胆的伸出手,这次把整只手都从石壁中穿了过去,她的手略停了停看看无甚变化,然后便是整条手臂、整条腿,继而身子、脑袋,一眨眼的功夫,她整个人就已经在石壁的那一面了。 “哇!”她情不自禁的感叹,眼前又是一个冰雪的世界,但不仅仅是冰雪的世界,让炅鋆落由衷赞叹的,便是眼前气势恢宏的冰雕,足有二十平米的巧夺天工的冰雕,看格局,像是整个梅里雪山的微缩版,就如同博物馆里那些“城市鸟瞰模型”一样,只不过这里所有的这些都是冰雪造就的,晶莹剔透、精巧绝伦。 炅鋆落沿着冰雕转了一圈,口中不由得啧啧赞叹:“太美了太美了!啊,这里就是缥缈峰!这里是白姬的雪屋,这里是碎云崖……”她双眼亮闪闪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一边细细辨认,一边贪婪的欣赏着面前触手可及的冰塑。 “哈,这里是半山腰的村落,咿,连村落周围的栅栏都做上了!”她终于忍不住探指去碰,指尖凉凉的、滑滑的,很有意思。 “啵!”一块冰石在她指尖的微力下翻了个个儿,哈,原来这里头的冰塑山石还都是可以动的,炅鋆落像发现了新大陆,乐淘淘的将冰雕群中的山石村落一一拈起看了个遍。 殊不知,她这无心的一举,悄然间已尽数毁了梅里山中白姬布下的阵法。 如果当时的炅鋆落知道自己把玩的是什么;如果当时的炅鋆落知道此狐狸就是彼狐狸;如果当时的炅鋆落知道她和小狐狸的遇见不是巧合;如果当时的炅鋆落知道她的行径路线是一场安排……或者她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掉进陷阱的预感,一切,或许就大不一样了。 然而,可惜的是,她不知道。 直到现在她垂头丧气的在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偏厅里煮着咖啡担心着自己的将来,她也依然不知情。 第十章 不然我就引咎辞职,大家再见,再也不见 - 与妖邂逅 - 冥海 四十多分钟后,当炅鋆落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再次走进内室的时候,夏少正支颌斜坐在塞了三、四个软垫的藤椅上,笑眯眯的瞧着推门进来的炅鋆落。 白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整个房间里暖洋洋的,完全不复先前的森寒。 炅鋆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好吧,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不知夏少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将满身杀气的白姬劝解了走。 炅鋆落看了一眼夏少,没有问,只是默默地把热咖啡递到所长手里。 他接过咖啡,垂下眼睫,杯子里升起的雾气顿时模糊了他的镜片,也遮住了他的眼色,只听他柔声说道:“你准备准备,再去一趟滇城吧,善后。” 炅鋆落腾的扬起脸,目光如过隙的白驹,嗖的窜到所长面前:“你去吗?”她脱口而出,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先问这个,难道是因为自己害怕?还是说下意识的就觉得所长在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最安全的? 夏少没有说话,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复又戴上,然后抬眸望向她,神色很温和。 “那个,”炅鋆落绞着手指,吞了口口水,她是真心觉得愧疚,事务所里的大家其实一直待她挺好的,虽然表面上不冷不热,但实际上从不让她落单,遇事总有援手,绝不会放任她不管,可她呢,不仅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尽给他们添麻烦…… 她觉得心里很堵,歉意像一颗实心的铅球,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她想道歉,也决定非道歉不可,但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真的歉疚,所以才真的过意不去,许多话反而说不出口。 “对不起。”她小声的嗫嗫,觉得自己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茫然的视线低低的定在指尖上,头也不敢抬。 夏少慢慢的竖指在唇,微微摇头,这缓慢而简单的动作竟看得炅鋆落无端的心头一动,像受到了什么蛊惑,一瞬间有种异样的感觉在骚动。 “我没空去。”他朝对面的椅子努努嘴,示意她坐下来说话,“我和算命的另有一桩委托,下周一就要启程。” 算命的。 脑海里浮现出百解那张总是毫无表情的脸,妖美得像用最精细的兔毫笔和最新鲜的矿物颜料由最优秀的画师勾勒出来的面具。 炅鋆落的心又一动,这次却是收紧得有些疼痛,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情不自禁的又握成了拳。 “夏少,我可以问问是什么委托吗?”她咬唇开口。 对面安静微笑的男子似有一眨眼的惊奇,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惫懒模样,气息悠然的简答她的询问,“圣玛利亚女子中学,蹊跷的学生昏睡案,时间”他的目光透过干净的镜片,明灭不定的摇晃在炅鋆落的脸上,“半个月吧。” 炅鋆落在心里飞速的盘算着,没有所长在,她委实不想去独自面对白姬,况且,白姬本就不喜欢她,经过这件事后,必定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爽。 她还想好好的健全的活着呢,她主意已定,遂大着胆子提议道:“夏少,我……可以和你换一项任务吗?” 一个是有恨你入骨的雪女相陪的生死攸关的雪山行;一个是有孤单到让你揪心的美人结伴的神秘莫测的女校行;不用动脑也晓得该往哪一条路走,何况是心智健全的炅鋆落。 所长依旧歪在藤椅上淡淡漠漠地望着她,连支颌的姿势都没有变一变,就这么静静的、定定的,望得炅鋆落心里突突突的打起了小鼓,不知自己的要求能否被接受。 “你知道的,阿解他,除了我,不与人亲近的。”夏少往前凑了凑身子,眼里仍是情绪难辨。 炅鋆落默然片刻,忽而深一口气,飞快的说道:“是因为一旦成为好友就无法为我们占卜了吗?” 书蠹说过,卜卦之人是占不出自己或者与自己联系密切之人的命运的。 百解唯一亲近的人就是夏少,而唯一算不出卦的对象也是夏少。 再联系过往多起危险事件,大家能够全身而退,百解的卜卦功不可没。 她早已想过,百解如此刻意的拒绝与他人交心,是不是就是为了保持安全的距离以便预知我们的吉凶祸福呢? 倘若果真如此,他该……多么…… 炅鋆落觉得自己的胃部一缩,仿佛要窒息,她一脸固执的注视着所长,倔强的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所长显然没有料到她已经想到这一层,更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直言不讳的问出来,始终未曾褪去的浅浅笑意在此刻终于化去。 “是。”他低声承认,双眼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深深的、深深的凝视着她,他知道自己骗不了面前这个总是让他牵挂的小姑娘,因为发自内心的不想骗她、不能骗她,何况,有些事,迟早要解决,晚来不如早来。 果然,炅鋆落但闻是字就皱起了鼻子,略带恼怒的样子让他觉得可爱。 “这、不、公、平!”她一字一顿的说,眼神带上了严厉。 怎么……怎么可以因为这些……就……就限制了一个人交朋友的权利呢……他怎么能……怎么能! “唉”所长极为难得地叹了口气,声音却很平静,波澜不惊、点尘不起,仿佛连呼吸都已被拒绝执行,“闪闪,你知道他的卜卦可以给大家减少多少危险吗?”他半闭了眼,似是不愿泄露其中的复杂情绪,只是轻声补充道,“而且,这也是百解的意思。” “靠!是百解的意思,你就由着他去了吗?你他妈的是猪脑子啊!”炅鋆落虽然素来随意宽和,言行有礼,但并不是没有脾气,一旦触到了点发飙起来,也是会开骂的。 夏少一愣,显然被她这一句“靠”一句“他妈的”震傻了眼,但随即“噗噗噗”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哈哈哈!” 炅鋆落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顿时脸色微红,索性的气急败坏地抓起一个软垫朝捧腹而笑的夏少砸了过去:“喂,你笑什么笑!这种时候还笑!” 垫子用力的甩出去,手却软了,声音也跟着软了,她幽幽的敛了神色,“喂,没有谁喜欢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的啊。” 笑声在她的话尾戛然而止,夏少又低下头摘下眼镜掏出擦镜布擦,明明那镜片方才就已经被擦得很亮很亮了,可他还是那么一下一下的擦着。 “嗯。” 似有若无的一声“嗯”。 炅鋆落一动不动、眼镜一眨不眨的盯着夏少,等他的下文,岂料夏少突然收起擦镜布架回眼镜,朝她邪邪一笑:“所以算命的有我呀!我堂堂夏大少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英明神武侠肝义胆聪明伶俐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砰!”回答他这番鬼话的是又一只正中其脸面的软垫。 “喂,我要跟百解搭档!你去给白姬收场,不然”炅鋆落别过脑袋闭上眼,似是在调整情绪,少顷后,她转回脸,坚定地说道,“不然我就引咎辞职,大家再见,再也不见!” 第十一章 交易 - 与妖邂逅 - 冥海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何况这好奇心已经被压制了几十年。 就像涌到最高水位的河水,一旦跨提,就会轰轰烈烈地奔腾而出。 如今,那位在不知不觉中攀上了梅里山顶的先锋,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无数。于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攀山者们蜂拥而至,往昔寂静祥和的滇城一时人满为患,山脚山腰的村子里黑压压的全是求宿的游客。 静谧了几十年的山顶骤然变得人声鼎沸,络绎不绝的人们喊着号子、热情高涨地直奔缥缈峰而去。 十多丈外,白姬隐了身形,默默地站在一座小山头,静静地望着,望着众多狂热的人们纷纷扰扰的朝她曾经的家去了。 而她,只能站在这里,看着。 冷冷地看着。 她艳绝天下的面容毫无表情,挺直的腰背一动不动,好像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似的,然而,她的眼,不自觉地暴露了她的心迹。 那双清冷如晨间白雾的妙目此刻满是冰寒,连晶莹的瞳仁都透明得刺眼,挥洒出的目光,很冷很冷,像北极万年冰封千年不化的玄冰,会在静默中寂寂燃烧的冰,冷到极致反而熊熊不灭。 那一点蓝焰提醒了世间,那是愤怒,压抑到了极点的愤怒。 片刻前,白姬收到了所长的讯息,得知夏少很快就会赶过来处理后续。 然而,即将见到心上人这件事却丝毫没有让她的心情好转一点,反而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坏! 因为,因为这件事……根本……根本就和夏少无关!错的是她,是那个该死的人类女人!为什么她犯下的错却要让夏少来补救?为什么没有丝毫责任的夏少要赶来为她善后? 明明…… 明明是她先认识他的。 明明她和他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为什么…… 自认识夏少至今,多少年了,从未见他对谁真的上心过,就连自己……白姬的心沉了沉,其实自己都明白的,虽然夏少对她很好,很体贴也很温和,但实际上自己从没能在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占据一席之地。 不料,如今竟被一个不起眼的人类小姑娘占了先! 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在心里敲响了警钟。 在夏少带她上山的时候,她就已看出,他待她的不同。 只是,凭什么? 她哪里比得上她? 既没有什么姿色,也没有什么才华,不温柔不贤淑不细心…… 她居然输给了这样的对手! 你说,她怎能甘心? 长长的水袖中,白姬情不自禁的握起拳头,紧得指节都发白了,她任由尖尖的指甲抠进了掌心,带来微微的刺痛。 她羡慕。 她嫉妒。 她恨。 “呵呵。”身后陡然传来低低的闷笑,声音居然离她只有短短的一丈,她一惊,蓦然转身,瞬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毫无觉察,他来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他是谁?他想做什么? 白姬警惕的盯着来人,袖中的双手已悄悄的在指间凝出最锋利的冰刃。 “别紧张别紧张,我是你的盟友。”来人摘下风帽,露出一张白净儒雅的脸,他优雅的弯腰行礼,如同一位最高贵最有风度的绅士,“很高兴认识你,梅里的雪女。” 第一章 百解小姐 - 与妖邂逅 - 冥海 所以,此时此刻,炅鋆落和百解一起扮作女高中生行走在圣玛利亚女子学院,而这正是所长派与的新任务。 是的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女校。 是女性的炅鋆落和男性的百解一起去女校做调查。 哎,别皱眉头别皱眉头,谁说男子就不能出现在女校?谁说男子就不能穿女校的制服?更何况是百解这样的美男子,就算是穿女装,也一样好看! 什么叫做兢兢业业?什么叫做为幸福大家而牺牲小我?看到没有?这就是典范!人家百解多么崇高的觉悟!你有么你有么? 话说这时的百解,紧闭双眼、紧抿双唇、紧握双拳,字字泣血:“为什么我也要穿裙装?”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脸上窘迫的表情就像六月飞雪一样罕见。 没办法,此男目前正穿着及膝裙、黑长袜,有脾气也是可以谅解的。 炅鋆落目光炯炯,直接跳过他的忿忿不平,只管兀自盯着他貌美如花的装扮喃喃自语:“啧啧,打扮起来居然比女人还漂亮,比女人还女人……” 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忽然就联想起这份差事是她与所长交换得来的,那倘若不交换,她是不是还可以看到夏少的女装扮相呢?夏少其实生得也不赖的,尽管面容不够柔美,但胜在俊秀白净,如果换上圣玛利亚的校服,那会是什么样呢?她试图在脑海里yy夏少的女装图,但大脑中的另一个她立刻就“啪”的甩下一个爆栗:“傻了吧你!夏少怎么可能穿女装!鬼点子不计其数的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进来明察暗访,用什么女装?” 对哦,她甩甩脑袋,暗道自己真是短路了,不过新的猜想又转眼滋生出来:说不定所长心里头也是乐得一见百解女装模样的,否则就他懒散的习性,怎会如此殷勤的帮忙造假? 一念及此,炅鋆落立刻扭头瞧了眼百解,然后哼哧哼哧地使劲憋着即将滑出嘴角的笑意:哈,确实不错,很养眼。 一波笑意过去,她望着百解的目光渐渐地恬然了下来:未曾想过,在梅里山惹出偌大一桩祸事的自己,居然反而能有幸和他一起出任务。这个独来独往的沉默少年,没来由地让她觉得心疼觉得牵挂,希望自己能够更多的接近他了解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的朋友,能够陪伴他……所以,这一次意外搭档,算不算因祸得福?至于梅里山那边,有夏少在,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知为什么,她总是会下意识的把夏少当万能,总觉得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能够解决,不会有纰漏,更不会有危险。 炅鋆落再次甩了甩脑袋:哎,别尽往好处想了,这回的任务可千万不能办砸,否则自己就真该被扫地出门了。 或许是她的神色变化来变化去却始终脱离不了古怪的范畴,百解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炅小姐,问题不在这里吧!” 炅鋆落扭头望天,这算命的,性子委实过于严肃认真,到现在连乐枫都改口叫她“闪闪”了,唯独他仍尊称她为“炅小姐”,更不用说其他敬语,真是白生了这么一张妖美绝伦的脸,把男女老少都吸引了来,却偏偏时刻面瘫如冰山,言辞间半分趣味也无。 不过,此刻的女装间歇地中和了他的部分冰寒,只见他极难得地涨红了脸,一下下地揪着身上那条粉嫩粉嫩的百褶裙,用怎么压也压制不住的怒气嘶吼道,“我是男的,男的!” “嘘,你小声点!”炅鋆落一把捂住百解的嘴,警惕的环顾四周,幸好附近没人,她松了口气,正待松手,忽而感觉到百解呼出的腾腾热气暖洋洋的喷在她手上,而他柔软的唇瓣又正微距离地贴着她的掌心,她顿时心神一荡,一股异样的感觉蓦然升起。 她倏地抽回手,像被火烫了一般迅若闪电。好在百解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她蜷起掌心缩在衣袖里,故作镇定地朝他翻翻白眼,“男的又怎样?这里是女校,你不扮成女装怎么进来?” “那干嘛非得穿裙子?” “这是校服嘛。既然是作为转校生进来,难道你还要特立独行的成为全校唯一一个穿长裤的?给你破例穿长裙就已经很不错了,你看,我们都是短裙。”炅鋆落手指擦着裙摆,轻巧地在百解面前转了个圈,膝上十公分的半身裙,确实挺短的,假如给拥有一双毫无赘肉的修长鹿腿的百解穿,很可能会在校内引起新一轮的轰动。 “况且咱们这次的行动,全套假证件都是夏少的一条龙服务,再加上玲珑姐花心思花力气给你设计新造型给你易容,你早已进退维谷,有的抱怨还不如早点完成工作!” 炅鋆落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着实认为他这会儿的扮相一级棒。百解本就生得极美,不扮女人简直浪费!你看看,乌黑顺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闭着的双眼更突显睫毛的纤长浓密,凝脂般的肤色、榴花般的双唇无一透出柔美的讯号,而收敛的眉目则平添了一分英气,再加上健康的蜜色肌肤和1米77的颀长身材,多么帅气的女孩子!高中女生的制服穿在他身上不要太合身哦,别说是男人,就连女人看了都会心动的!恩恩,炅鋆落坚定地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他再试试礼服,比如鱼尾纱罗、织锦长裙什么的,绝对能吸引200%的眼球! 然而,我们的这位妙人儿丝毫不知此刻炅鋆落心中响得噼里啪啦的小算盘,兀自鼓着腮帮皱着鼻子,显然仍旧无法接受自己男扮女装。 炅鋆落谅解的拍拍他的肩膀:“哎,放宽心吧,都已经这样啦,既来之、则安之。好歹不是住宿制的学校,境遇也算不上最坏。咱们速度搞定,你就好少穿几天裙子了。” 被赶鸭子上架的百解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整了整衣裙。 “好了好了,记住了,你现在是个高中女生,别老绷着一张棺材脸,万一露了馅,小心夏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叮叮当!叮叮当!”不远处的教学楼里飘飘荡荡的传来清脆的铃声,炅鋆落匆匆朝他挥了挥手,准备起跑,“快走,预备铃响了!你想第一天上课就迟到吗?” 第二章 窈窕“淑女”,众女好逑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中午12点整。 炅鋆落准时站在约好的办公楼楼顶等百解。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可是,案子还没有什么进展。 自二月以来,这所设施一流的私立学校就像是着了魔,频频有学生忽然昏睡的事件发生,这些学生送到医院检查无一不是健康强健,但就是不明所以的昏迷不醒。一个多月间,已有五人倒下了。 而她和百解就是变装前来调查此案的,不过在校时候装作仅有点头之交的陌路,分头行动,只每天中午约在校内的不同地点见个面互通有无。他们必须尽快找出学生昏睡缘由并将之终结。 第一天,她像每个新生一样由班长带着逛了遍学校,她一边走一边努力的试图记下学校的建筑排列,可惜路盲的她在偌大的学校里兜了两圈,脑子里尚未成形的地图就彻底凌乱了。幸好第二天中午百解就拿来了手绘地图,否则她到现在还搞不清这大的离谱的私立学校到底是怎样的构造。 第二天和第三天,发现班级里甚至学校里都在讨论转校生,不过当然不是说她,她在人堆里不起眼的很,人家讨论的是另一位也就是百解同志。 她在心里暗乐,亏得百解那张美妙的脸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以致同样中途转学的她不用受到同学关注,方便她默默的悄悄的偷偷的潜入几个出事的地点查探,尽管她在那些教室里实验室里没有发现半点有用的线索。 “怎么还不来?”炅鋆落再度低头看了看手机,十二点二十分了。 这二十分钟里,她已经不知看了多少次手机。百解不是个爱迟到的人,约了十二点就是十二点,可现在都过去二十分钟了,他怎么还没出现?难道出事了?不会也在学校的哪个角落陷入昏睡了吧? 就在这时,被炅鋆落默默腹诽的百解总算臭着一张脸推门跑进来。 “算命的,你迟到了!二十分钟,不是两分钟,有没有时间概念!”炅鋆落平生最痛恨无故迟到,不守时就是对别人的不负责,倘若有什么事情耽搁可以立刻告知一下的嘛,手机是用来干啥的?装饰吗?什么招呼也不打就让别人干等,完全就是浪费时间浪费青春的慢性自杀。 然而,百解未及开口解释,炅鋆落的耳边已经传来纷乱错杂的脚步声,“咚咚咚!”越来越近,是直冲她所在的楼顶而来。 “我先躲一下!”算命的一抬脚人已在十米开外,他抛下炅鋆落火急火燎的逃到楼顶的电机房后面藏着。 啊?躲一下?怎么回事? 这下轮到炅鋆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哐!”楼顶的门被大力挤开,一群女生争先恐后的涌进来,刹那间就布满了狭小的天台。 天啊,这里的楼顶有这么受欢迎吗?又不宽敞,也没有什么特别风清云朗的景致,更不见得有多安静祥和,你想想,一下子挤上来几千只唧唧喳喳的鸭子,还能默默无声吗? 只见一位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的女生首先力排众人,走到炅鋆落面前很有礼貌的问道:“你好,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位个子很高、黑色马尾、闭着眼睛的漂亮女生?” 个子很高,黑色马尾,更重要的是闭着眼睛……炅鋆落满脑子浮现起的都是百解的新造型,嘿,说的可不就是他? “厄,没看见。”炅鋆落想到方才算命的落荒而逃的模样,口是心非的摇了摇头,瞧这阵势,基本上就可以想明白百解他方才是被什么绊住了腿。 “哎哟,我们的百同学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摄影部可是急需她那样的人才!”一位个子娇小才到炅鋆落肩膀的女生,嗓门却出奇的大。 “同学,你们摄影部不要欺人太甚好不好?总是和我们抢人!你们的摄影模特已经够多啦,我们礼仪部才是紧缺人才,难得找到如此合适的人选!” “行啦行啦,你们都别吵了,百同学是要来我们校篮球队的,你们没看到她那标准的体型吗?绝对能为我们校队如虎添翼!” ………… 炅鋆落第一次发现,原来百解的男扮女装还有诸多妙用。不知面前众女假使晓得她们穷追不舍的大美女居然是一位比女生还貌美的男生,会不会集体绝倒?或者,由爱生恨,进而万般嫉恨百解?再说不定他从此被当做人妖看待?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会继续成为大家追逐的目标,不过是被男友的目标…… 炅鋆落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古怪,因为她一边放肆的yy一边还得使劲憋着笑,所幸大家都在抢着百解的社团归属问题,无人注意到炅鋆落的异常神色。 不管怎样,不能再让她们这样继续纠缠了,一向喜静的炅鋆落觉得自己耳边“嗡嗡”直响,充斥着“百同学”“百同学”的热烈呼唤,听得头都要大了,况且她还有工作任务要和百解商量。吵嚷事小,误了工作事大。 “那个,”嘈杂的争夺声完全超出了炅鋆落的预期,实在是想不到算命的居然会这么受欢迎,炅鋆落不得不提高嗓门,“我一直在顶楼,没看到有人来,不过刚才往下望的时候,曾见一个类似面貌的女生急急忙忙的跑进体育用品仓库去了。”为了从大批莺莺燕燕的包围中解脱,炅鋆落开始信口开河。没办法呀,她和百解现在是被夏少拴在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而且就她三脚猫的水平来说,这次的任务还得多多仰赖他呢,要是此刻把他落井下石了,她自己也得跟着下水。 “体育用品仓库?”一个女生疑惑的拧起眉头。 摄影部的小个子女孩如梦初醒般的惊呼:“对哦,我们还没有找过体育用品仓库!” “是啊,中午没事,谁去那地方呀,一定是她,竟躲那里去了!” “啊呀,快走快走!” 扎眼的功夫,十几个女生一轰而散。 听着她们凌乱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炅鋆落利索的锁上了天台的门,长出一口气:哼,谁也别想再来打搅她办公! 第三章 病毒?世界? - 与妖邂逅 - 冥海 “算命的,出来吧,都走了。”炅鋆落绕到电机房后面去招呼躲人躲得很辛苦的百解,“欠我一个人情哦!” 百解尴尬的拉长了脸,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恐怖。” “哈哈哈,你是第一次被那么多女生追?”刚才为了打发那群女孩子们离开,炅鋆落强忍了很久,此刻终于可以开怀大笑,“哎,没想到你男扮女装后,魅力居然能提升如此多,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他气急败坏的低叱,如花容颜涨得红若珊瑚。 “好了好了,我不笑我不笑。”炅鋆落搓搓酸疼的脸颊,好笑的看看他拧着的五官:“别臭着一张脸对我,这差事又不是我指使你的咯,这可是夏少钦点,钦点!” 提及夏少,百解的神色立刻缓和了许多,他敛容正色道:“炅小” “打住!”百解刚要唤炅鋆落,就被她立掌叫停,“叫我名字就好,或者像夏少他们一样叫我‘闪闪’。” “这”随便叫人绰号似乎不太礼貌,可昵称又让他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他习惯了和别人保持距离,也从未想要从一个名字上就亲近起来,故而一直都是用尊称的。 “拜托!我们现在可是在学校,你有见过有同学这么叫人的吗?”炅鋆落抚了抚额头,一脸要撞墙的表情,“炅小姐长炅小姐短的,让人听去怎么解释?” 确实,眼下情况不同,即使是陌生的同学之间,也不可能如此称呼,但直接叫炅鋆落“炅鋆落”他总觉得有些……有些别扭……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又好像没有……总之,这种古怪的感觉他形容不出来,但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同。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入乡随俗,尝试着慢慢道:“炅、鋆、落。” 炅鋆落心中登时心花怒放炅、鋆、落,哈哈,原来自己名字从百解口中缓缓念来,那么顺耳!成,以后他要再把自己叫得生分,她就全当没听见,嗯,没听见。 “炅鋆落,”百解又念了一遍,本以为自己需要熟悉一下这个挺生僻的名字,结果念出口才发现远比想象中容易,更比不像写起来那么复杂,还是……还是蛮好听的,“夏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明明是一句勇猛果敢的话,明明是一句气势荡然的话,怎么落到算命的嘴里,就顿失所有味道,化成淡而无味的白开水,一点震撼力都没有了? 炅鋆落觉得,算命的此刻至少该配上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神情才合适,可惜这种极富有戏剧化的表情在严肃淡然的百解脸上千年难遇。 “扑哧!”心情甚好的炅鋆落倒是再次忍俊不禁,“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啊?女校而已嘛,又不是母老虎窝,还虎穴,哈哈哈!” 眼看他的眉间有皱起的预兆,炅鋆落忍不住继续调侃他:“呀,别皱眉别皱眉,无端的坏了这张百里挑一的俊俏颜面,而且啊,万一年纪轻轻的就有了川字纹,小心嫁啊,不,是娶不到老婆!” 谁叫他看起来如此秀色可餐,让炅鋆落一不小心就差点错口把他给嫁了?本来男装就已觉他貌美,不料如今换了裙装再一化妆,登时光彩照人瞧瞧这小脸小鼻樱唇,瞧瞧这光滑细腻的肌肤,瞧瞧这纤长四肢苗条身材,若是一双水眸再得以睁开来秋波流转一番,肯定动人心弦、摄人心魄,谁见了都会大赞“美人啊”! 可惜,这位美人的脸色正风云骤起,忽青忽白,连眉峰都隐隐耸动,让看戏炅鋆落心中直呼过瘾,今儿短短半个钟头里已见过素来面瘫的百解几度变色,她不由觉得先前等待的二十几分钟真是太值了! 不过,风云是风云,绝不能让它升级成暴风骤雨。风云是可观赏的,而暴风骤雨,那凄惨的就会是看戏的她了。因此,炅鋆落连忙赶在算命的发飙前言归正传:“咳咳,你查到什么没有?” 果然,百解的神色马上沉静了下来,很快就变得如往常一样又硬又臭。 第四天了。 四天来,有百解作饵,炅鋆落在校内畅通无阻、几不遇人,她利用所有可利用的时间,包括借口身体不适告假逃课等等,几乎把这所壮丽校园的所有犄角旮旯都探了个遍。而百解则被迫反其道而行之,不得不将美人计发挥到极致,一来帮炅鋆落调走众人,二来多多结识不同级不同班的同学,尽可能多的打探消息。 可饶是如此,两人对这起莫名其妙的昏睡案,依旧无甚眉目。 炅鋆落急,只怕百解更急。 ******************************************************* “这里的空气,”沉默良久,百解终于用不确定的语气开口,“有点儿特别,但也说不上反常。”他顿了一下,觉得没有进展的时候还是不放过任何一点不寻常来得妥帖,遂轻声道,“比正常气流偏稠,且不时有极淡的异味飘过,另外,”他抿了抿嘴,似乎是在考虑该用怎样的表述才能够达意,“部分学生身周偶尔会出现黑晕,时淡时浓、若隐若现,辨不真切。” “唔,辨气我不擅长,我倒是觉得这所学校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头。”炅鋆落硬是从连续几天的观察里生生抠出一星半点的疑问来,都有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感觉了,“我发现这里的学生好像都很信邪厄,也不能说是信邪就是都喜好谈论妖魔鬼怪,请仙占卜之类的游戏也很普遍,而且她们对结果深信不疑。” 见百解不吱声,炅鋆落继续比划着滔滔不绝了下去,“按理说,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再加上学校里三天两头的科学社会主义洗脑教育,对于迷信,人们大多只会留点好奇啦兴趣啦之类的,很少见到像她们这样对鬼怪之事痴迷若此的,甚至可以说有点狂热了,唔,就像那些疯狂的追星族一样,只不过她们追逐的不是明星,而是异类。” 想当年,就是从小能看见各界生物的炅鋆落,在经受大量自然科学课程的时候,还听得头头是道,怀疑过自己看到的那些妖魔鬼怪是不是幻觉呢。可为什么眼下普普通通的她们,却都能怪谈传说笃信不疑? 对此,百解淡淡道:“因为人,是群居的动物。” “什么意思?”炅鋆落当然知道人是群居的,离开了社会群体,孤单一人根本不可能活下去。不要来跟她说什么海上遇难的幸存者啦、深山老林里的隐居者啦之类的,那是万中无一的特例。是人,就必定需要与他人有所接触,否则,一个月以后,那就不能算做人,只能算作一条生命了。可是,人类的这个习性,又和他俩目前讨论的迷信话题有什么关联呢? 其实她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已然偏题,但没想到算命的不仅没有回归正途的打算,还准备带着她在隔壁小道上越跑越远。 只听百解认真的解释道:“人与人之间会产生心理影响,尤其是当几个威信较高的人结成一个团体以后,其他个人就很可能受其影响导致从众。于是,同样的思想言行以最初的团体为圆心进行扩散,如果在这过程中再加入反复暗示,就会使得这种传播变得狂热,继而狂热又会加深其影响力,形成循环。” 炅鋆落心念电转:“你是说她们对鬼怪的集体痴迷,就是如此形成的?” 百解点点头,炅鋆落但觉这种传播更像传染,就跟感冒病毒似的,一传十十传百,只是,情绪、思想、感觉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难道也能成为病毒?而且成为病毒以后还能让人陷入昏睡不醒的状态?这未免也太离谱了!何况,难道不是应该越痴迷越兴奋越没法昏睡不醒么? 炅鋆落的脑子飞速旋转着,她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条死胡同,假设的前提已经确定,但假设出来的结果却偏偏和事实相悖。 她决定抠出关键词,重来一遍。 ……鬼怪……信邪……信奉……执迷不悟…… 等等 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会形成执念,而执念是魂魄滞留的要因,魂魄……昏睡不醒…… 炅鋆落觉得自己好像摸索到了点线头:“算命的,大量的执念会对现界产生影响吗?” 百解沉思片刻,谨慎的答道:“有可能。即使是碎片一样的杂念,也存在一定的念力,如果有同样的执念高密度的聚集,就会产生强大的念力,在特殊的环境下可能集成世界,甚至让虚无实体化。但”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喃喃自语,“这样的世界,再强大,也不会夺魂啊。” 这样啊……看来,还是绕不过昏睡原因这个槛么?炅鋆落觉得自己的脑细胞正在成片成片的英勇就义。 “先查查看吧,这里”百解扭头俯视着整片苍翠的校园,“真有这样一个世界也说不定。” “好!”炅鋆落利落应下,有方向可循总比茫然无措要好,即使是0.01也是可能。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十二点五十三,“算命的,回教室吧,午休快结束了。” 她一边将手机塞进口袋,一边就头也不抬的顺手拉他,谁知他站在原地不动:“你先走吧。” “啊?”炅鋆落不解的看他朝自己摇头,暗想这家伙还留在这儿干嘛?怕那些女生再来追他吗?一想起半小时前百解落荒而逃的那一幕,她的嘴角就情不自禁的弯出了丝丝笑意。 百解像是猜穿了炅鋆落恶劣的小心思,不屑的努努嘴:“不是在校装不认识吗?” 哦她恍然大悟:是了,刚才还对别人谎称楼顶只有她一个人的,怎么能忽然变成两个呢?而且,就算百同学是后来上来的,倘若他俩不认识,又为何结伴下去?那样,不认识也得认识了嘛。自己果然大条! 炅鋆落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撇下心细谨慎的百解,小跑着下楼去了。 第四章 新的沉眠者 - 与妖邂逅 - 冥海 “落落,你可回来了!去哪了呀,一中午都不见人?” 炅鋆落刚走进教室就遭逢娇叱。 虽然是假扮女高中生转校入圣玛利亚,但炅鋆落和百解并没有使用假名,尽管两人的名字在金匮市的非人族中已是遥遥传开,不过在普通人耳朵里,这两个名字却毫不出名,因此,两人的入学档案上,除了年龄和百解的性别之类必须修改的信息外,其余内容都一应真实,用夏少的话说,就是能真则真,以免演技蹩脚的他们在执行任务时忘了假身份、频露破绽。 此刻柳眉倒竖、撅嘴嗔怒的女孩儿,正是坐在炅鋆落前面的冯娇娇。这个小姑娘人如其名,言行举止都娇气得很,一碰到点儿什么就爱夸张地大呼小叫,唤人的方式也跟她的名字一样,不论远近亲疏一概用叠字儿叫,似乎自认可爱非常。显然,冯娇娇同学不是炅鋆落喜欢交集的类型,但碍于两人座位相连,她又对新来的自己表现得格外亲厚,炅鋆落即使心里对她着实无甚好感,也不好冷了面上,遂本着一视同仁的原则与她同学来往。不过,两天相处下来,炅鋆落意外的发现,这小姑娘不仅爱说话、好八卦,而且在学校各年级间竟然颇为吃得开,消息灵通得足以去贩卖情报为生了。 基于此,炅鋆落迅速推翻先前你不找我我不回你的闪避策略,重新考虑自己对她的定位。虽然炅鋆落一向排斥谋划算计,但也不是个单纯善良到一塌糊涂的主,她的原则是只要不损人,能对自己好的时候就要对自己好,能利他的时候就要利他,即使是利用或是被利用一下也无妨。所以,这两天,炅鋆落就是怀着搜集信息的目的,化被动为主动,在努力和自己不喜欢的冯娇娇同学拉近距离。 “呵呵,”炅鋆落干笑两声,扬扬手中的小说书,“我去了趟图书馆。” 她确实去了趟图书馆,手里的小说也确实是在图书馆借的,不过这都是在去实验楼楼顶等百解商谈之前。 炅鋆落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擅说谎,更不会圆谎,所以每每遇到这种时候,她都是笔削春秋,前后各删减些,只挑不要紧的叙了,虽未坦诚相告,却也不能说她撒谎,而且事后她自己再说起也不用担心自相矛盾。 “你呀,真是个书痴,三天两头地往图书馆跑,”冯娇娇嗲声嗲气地嗔道,“这次又借了本什么?” “九州的天光云影。”炅鋆落一边把书递与她,一边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任由她粉嫩的兰花指在眼前晃来晃去。 “九州?九州是” “娇娇!”冯娇娇的话被一声疾呼打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跑进他们教室,扒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道,“娇娇,琴姐姐也神眠了。” **************************************************** 音乐教室门口已经熙熙攘攘的围了不少学生。 炅鋆落挨个瞅了遍围观人员,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算命的没有来吗?还是消息尚未传到他那里? 她暗暗猜测,只听身旁的冯娇娇朝着人墙脆生生道:“请让一下下好吗?” 事实证明,我们亲亲亲爱的冯娇娇童鞋果然杀伤力惊人。她愣是用她那娇滴滴的无敌嗓音,配上双手胸前握拳的楚楚可怜模样,硬生生从人群中杀出一条羊肠小道。 而炅鋆落就紧跟在她身后,一路畅通无阻地挤到了最前线。 音乐教室里拉起了一条齐腰的黄色警示带,写着禁止入内。 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守在黄线内,警惕的注视着黄线外观望的众人。 这还是炅鋆落第一次亲历现场。 虽然之前四起事件的事发地点,她都有一一去查探过,但经过清理还原后的地点和现场到底是不一样的。每次她都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耗一耗时间,却没带走一条线索。地下车库、洗手间、社团用品储藏室、小树林,再加上如今的音乐教室……五个场所似乎毫无关联。 炅鋆落贴着黄线而站,探头向里扫视内部情况。 三脚钢琴仍旧静静地立在原处,十二把摆成半圆的椅子也都好好的在老位置待着,地板依然光洁,无论是钢琴还是椅子,全都没有挪动过的痕迹。对面的玻璃书柜上落了锁,里面的文件夹按着书脊上的日期标排列有序,也不像是被翻查过的样子。 整间教室里,唯一不协调的,就是倒在地上的女孩。 一个圆脸浓眉、皮肤白白、略有些胖的女孩。 看来,这就是“麻花辫”口中的“琴姐姐”了,至于所谓“神眠”,其实就是昏睡不醒。不过,炅鋆落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什么要把这种昏睡叫做“神眠”,搞得好像很虔诚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这又是一个沉眠者。 第五个进入沉眠者。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发生五起无故昏睡事件,这发作频率也太高了些,都快赶上瘟疫扩散了。难怪校长焦虑万分,考虑到在此的均为未成年人,以及圣玛利亚百年积攒而起的声誉,这种怪事自然要对外封锁,于是,一方有难八方求助,求助着求助着,便经由警方特殊部门与非常协会的联系,求助到他们楚河汉界事务所头上来了。 炅鋆落在心中暗叹一声,细细地打量起躺倒的女孩。 只见她过肩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略略遮去了些许脸庞,但这并不妨碍炅鋆落看清她安详的神色,微红的脸颊,以及轻合的双眸,确实是一副安睡的模样,甚至还做着美梦似的,从嘴角带出依稀的笑意。 她身上的校服头饰干净齐整,没有任何受袭的迹象,连眼睛都依然完好无损的架在鼻梁上。她的手指自然地蜷曲,虽然没有握住什么东西,但有一小截炭条一样的东西落在腕侧,还有……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 那是……什么东西…… 炅鋆落眯起眼,可惜隔着一段距离看不真切,她觉得所有物件里,就属这灰黑色粉末最是古怪。 “哎,又一个成了的。” “是啊,估计是踩准了十二点十二分十二秒……” 身后学生们的窃窃私语零零碎碎地传入炅鋆落的耳朵里,她的耳膜一个激灵 什么成了……什么十二点十二分十二秒?好诡异的时间…… 她听得有些糊涂,收回视线刚想追问,却见周遭的学生们远远的望着地上睡去的同学,露出的表情居然不仅不恐慌,反而有莫名的紧张、激动,甚至隐隐的羡慕之意。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错了么?昏睡不醒,还能……惹来羡慕? “看什么看!回教室去!都给我回教室去!”人群外,教导主任严厉的声音乍然响起,宛若一颗惊雷,瞬间驱散了围观的学生们。 冯娇娇柔若无骨的小手攀上炅鋆落的爪子:“走吧走吧,再不走,老蝙蝠要发飙了。” 炅鋆落瞥一眼教导主任的大黑框眼镜、盘得一丝不乱的发髻和她耷拉的嘴角,不由得扑哧一声乐了:确实挺像只老蝙蝠的。 第五章 请仙 - 与妖邂逅 - 冥海 “唉,什么时候我也能请到啊!” 回教室的路上,冯娇娇哀婉地叹了一声,声音虽小,炅鋆落却听得仔细。 “请到什么?”她挑眉问道。 “笔仙啊。”冯娇娇语调幽幽,目光遥遥的望着窗外的天空,似是要穿透时空抵达未来。然而,这怅惘只短短一瞬,她刚说完就立刻惊醒似的捂住了嘴巴,“啊呀!”她的目光迅速转向炅鋆落,“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不然会被老蝙蝠骂死的!” “嗯,绝对不说!因为”炅鋆落用另一只手在冯娇娇的手上拍了拍让她放心,又朝她眨眨眼“嘿嘿”笑道,“我也玩呀!” “哈!”这回轮到冯娇娇惊喜了,不过她大概死也想不到炅鋆落口中的“我也玩呀”是五、六年前的过去时。 炅鋆落因着一双阴阳眼,自小就没什么朋友,为了杀时间不无聊,常常要四下搜趣,一来二去,什么东西没有摸过玩过?莫说是笔仙,血腥玛丽当年都有凑过一把的。 可惜冯娇娇眼中的惊喜一闪即逝,转而换上的是一脸肃穆:“嘘莫瞎说,我们是请!请仙!” 炅鋆落一愣,继而心中白眼连连,敢情这群小姑娘都虔诚过头了,一个“玩”字还值得这样抠?不过为了从冯娇娇口中套出更多的讯息,炅鋆落不得不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抱歉抱歉!” 冯娇娇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想到请仙游戏,必是方才琴同学昏睡的场景让她起了联想,而这两者之间的关联到底是何就要靠炅鋆落慢慢挖掘了。 她凑近冯娇娇,用胳膊肘搡搡对方:“哎,你被上身过么?” “那当然!”冯娇娇骄傲地一挺胸膛,眼中顿时光华流转,整个人像被通了电的彩灯,骤然亮了起来,“我跟你说哦”她陡然住口,谨慎的瞧了瞧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只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 炅鋆落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专注地盯着面前开始得瑟起来的冯娇娇,努力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手里的笔自己就动了起来,画圈、写字……笔仙很友好的,什么都肯讲,爱情啦运道啦考试成绩啦……”冯娇娇讲得口若悬河、眉飞色舞,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几分,立刻引来旁人侧目。 “哎,小声点小声点!”炅鋆落连忙扯扯她的衣袖,“你不是说不能到处讲么?” “哦哦,好。”冯娇娇突然被打断,口中顿了一顿,复撇撇嘴小声道,“其实大家都在请仙的,只是所处团队不同罢了。我在的那个小组还只是初级,不太熟练,到现在成功过没几次。”她的语气里带上了遗憾的味道,渐渐又涤荡起羡慕之情,“听说她们高级组的几乎次次成功,准得不得了呢! “真有那么灵验吗?”炅鋆落故作不信。 “当然!”冯娇娇朝炅鋆落一扬下巴,“可灵了!问什么中什么……”她的目光从兴奋渐变成梦幻,“如果能顺利请来大仙就好了!” “大仙?和小仙有什么不一样吗?”饶是当年浸淫过请仙游戏的炅鋆落也不由得迷惑,她怎么从没听说过请笔仙还能有大仙小仙之分? “是啊,小仙只能回答问题,请来大仙就可以实现愿望,带你去理想的世界……”冯娇娇亮晶晶的眸子里浮上了一层迷蒙的色彩,似飘渺的云雾,云雾后是另一方无人知晓的梦幻世界。 炅鋆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支起下颌随意地问道:“理想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好吗?” “好什么好!”一语未必,冯娇娇已是撅嘴叉腰愤愤不休,“天天被父母催着念书念书,被老蝙蝠老夫子们压着学习学习,一天到晚除了考试还是考试,高考两个字听得耳朵里都长茧了!”她一席话说得不带一个隔顿,完了胸脯还气得一鼓一鼓的,显然怨怒颇久。 炅鋆落一怔,高考啊……好久远……想当年,她也经历过的。 好在她家父母开明,从不强迫她念书,也不苛刻要求,即使是令莘莘学子们崩溃的高三一年,她也过得挺逍遥自在,从未在23点以后睡过觉,不,就算有在23点以后睡觉,那也是看小说看的,绝对不是为了正经课业。只有见她看小说看得实在狠了,父母才会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几句,她是真的没有感受过多少升学压力。相比之下,现在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竟然被高考逼成了这样,被逼得要通过笔仙来逃避现实、寄托自己的梦想了? 她还待继续在自己高考的回忆中神游太虚,不料冯娇娇的下一句话就彻底将她拉回了现实:“理想的世界,至少可以不用考试吧……琴姐姐,还有黄桉、史含羽她们,一定就是请成功了。” 黄桉。 史含羽。 这都是炅鋆落在昏睡名单上见过的学生的名字。 看来,昏睡事件和笔仙游戏真的有关系! 炅鋆落下意识地摸摸鼻子,心中哭笑不得:居然还真让她给歪打正着了? 她调整了下情绪,决定将仇恨高考寻求解脱的女高中生角色好好扮演到底。 皱眉、垂眸、扁嘴,眼神哀婉一点、再哀婉一点,炅鋆落用一副被考试摧残到死的苦瓜相,充分表达了自己泫然欲泣的无助。 她努力地在痛苦与绝望的元素中夹杂进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如果真的不用考试,那该多美好啊!” 眼见冯娇娇眸光渐渐涣散,有陷入美好幻想的预兆,炅鋆落赶紧一把握住她的手:“娇娇,你们下次请仙,也带上我,好不好?” “这个”冯娇娇眼神恍惚了一下,“我们都是固定组队,没有熟人介绍加入不了的。” “你不就是熟人么?”炅鋆落用最热切最渴求最可怜巴巴的眼神回望着她,“娇娇”她柔声道,“你怎么忍心对我的苦难视而不见呢?我们是好姐妹吧,好姐妹怎么可以不有福同享嘛!你去了理想世界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溺死人的题海中,于心何忍?你看我多可怜啊,你就帮帮我嘛,我知道你最厉害了……”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的炅鋆落同学才跟着夏少混了多久啊,一弯清泉就被熏陶成黑龙江了。瞧她,演起戏来已是有板有眼、足以忽悠人了。 哦对了,貌似百解还说过什么来着?炅鋆落抽空开了开小差:对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恩恩,她坚定信念,立即加大对冯娇娇的引诱力度:“娇娇,你知道新转来的那位百同学吧?她转校前和我的发小同班哦!”炅鋆落如今不仅演技大增,连扯谎都不用打草稿了,她哪来什么发小?分明是个幌子,“如果你介绍我入你们小组,我可以让我发小帮忙弄张百同学的签名照给你!” 只见冯娇娇前一秒还在红绿变幻犹豫不定的双眸“噌”地一下绿灯放行了:“好!” 果然,百解魅力无敌。 炅鋆落一边在心里暗暗感谢百解的存在,一边夸张地朝着冯娇娇扑了过去:“喔,娇娇!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炅鋆落开心的拉着冯娇娇的手左摇摇右摇摇,她是真的开心,用两张签名照就换来了打入敌人内部的机会,多么划算! 何况,签名照还不是她的! 何况,还能趁机看到算命的穿校服以外的女装! 何乐而不为呢?只是 这会不会有点太对不起百解了?而且,他会肯穿上女装照相吗? 不管不管,炅鋆落脑海中的小人大大咧咧地走出来清场,手脚利落的将肯不肯这个问题扔出了脑海,有难题交给夏少解决就是了!相信他也乐得一见百解再度变装的。 哈哈哈!她在心底狡黠地大笑,顺便划了两个十字祈祷:算命的啊,对不住您啦!你既然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不介意再小小地牺牲一下下吧?两张照片,就两张照片而已一张贿赂冯娇娇,一张给她自己留纪念!百解啊,本姑娘绝对不会让你少了半根头发的…… 第六章 入仙游 - 与妖邂逅 - 冥海 冯娇娇信守承诺,第二天一放学就领着炅鋆落去见了她们“仙游”组组长陈佳玮学姐。 炅鋆落初听到她们的组名,就大大地寒了一把,暗想不愧是九零后,连一个组名都能起得如此富含九零后的气息。 陈佳玮学姐个子不高,却喜欢扬着下巴睨人,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她冷冷地打量了几眼炅鋆落,复朝冯娇娇点点头,扭开身后活动室的门把:“都进来吧。” 活动室里另有一人,背光而坐,那人皮肤很白,但那白似是常年不见阳光给捂出来的,是有些体弱的苍白,一头黑发剪得很短,一双本该灵巧润泽的眼睛隐藏在酒瓶底一般的镜片后头。听见我们进来,她也只是抬眼望了望,就推推眼镜重新低头苦读膝上那一本砖头厚的大书了。 “陆露,收了个新成员,”领头的学姐指指我,“炅鋆落。” “你好,我是高二a班的炅鋆落!”炅鋆落赶紧打招呼,但对方只是再次抬头飞快地瞧她一眼,点点头就算招呼,不再说话了。 冯娇娇在身后轻声解释道:“陆学姐是副组长,喜欢看书,不爱说话。” 炅鋆落的眼随着冯娇娇的话落到了陆露手中的书上《用一支笔看透未来》。 厄,好玄幻的书名。 好吧,看来又是和笔仙有关的占卜书。 未来若能被看透,哪还能叫未来?连百解这样一流的卦算师都算不精准的东西,怎么可能被你们这些外行人玩玩笔仙就知晓了呢? 当然,想归想,说可不能这样说,炅鋆落现下就待在仙游组的活动室里,还指望成功卧底,查明昏睡案呢。 于是,她主动出击:“陈学姐,我虽然以前接触过请笔仙,但到底是初入门的,不太懂规矩,能不能请您再给我讲解一遍?” “行,你坐。”这位学姐看着高傲,说起话来反倒让炅鋆落觉得似乎挺容易相处的。 冯娇娇拍拍她的肩,俏皮地对她眨眨眼好好干吧!然后就朝陆露那厢走去了。 炅鋆落在陈佳玮身旁坐下,陈佳玮从书桌里抽出一张对折的纸递给她。 她接过打开,只见上头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形抽象图,图案里的文字她一个也不认识,瞧着倒像是一只只或扭腰或翘臀或金鸡**的爬虫。炅鋆落拿着纸,连上下左右都分不出来,颠来倒去地看了半晌,愣是没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请仙时用的请符。”陈佳玮的声音在耳边淡淡响起。 炅鋆落更加糊涂,她玩过请仙,明明记得请仙用的图很简单,哪有那么复杂的?上面的标记中文英文都可以,完全不似手里这张上的鬼画符,不知是哪国的文字,难看得紧。 哎,入乡随俗,既然她们用的是这种 不管了,先照本宣科地试一试再说吧。 她摸出手机用百度地图找了一下方位,然后面南而坐,将符纸平整地放在正前方。接着她双手交叉握笔,将笔杆垂直,令笔尖悬于纸面,闭上眼口中喃喃诵咒:“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才念了两遍,炅鋆落就默默的觉得自己这样子像极了傻瓜。 她不可能请来笔仙的。 因为,她的两只手根本空架着,既没有交握也没有抓紧笔,那只垂直不落的笔完全靠她单手的虎口稳住。这样能请来笔仙才怪!她压根儿不想请笔仙来,更不能让在场的任何人知道她能请来。否则,以她的灵媒体质,召唤个笔仙出来还不是小菜一碟? 先不说这图纸她看着诡异,就算这符文没有问题,笔仙其实也不是仙,只是一种非常弱小的邪灵,通过附身借笔与人交流。 记得她第一次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就顺利招来了一个笔仙,当她看着空气中聚起一小撮黑气,而那撮黑气晃晃悠悠地朝她握笔的手扑过去想要附体的时候,她就吓得甩了笔,怔怔地看着那小团黑气里忽然幻化出一双眼珠,气愤地瞪着中途放手的她。她这才知道,原来,那就是所谓的笔仙了。 如今,她不点破而在此装模作样,就是为了通过陈佳玮的入组考核,以便顺利混进该组织,只有正式加入了,才有可能参与她们集体的请仙仪式,从而发现点什么。 炅鋆落象征性地把咒文念了十来遍,显示出很认真的样子,而手里的笔自然是不会有动静的。她又蘑菇了片刻,方才收尾结束,故作沮丧地哀叹:“唉,又失败了。” “没关系。”陈佳玮安慰她,炅鋆落先前估计得不错,这个叫陈佳玮的女孩看似不把人放在眼里,实际上蛮温柔的。 听她如是说,炅鋆落知道,自己过关了。 第七章 午夜的召唤 - 与妖邂逅 - 冥海 月黑风高之夜。 伶仃几颗幽暗无光的星,稀稀疏疏的挂在暗沉沉的夜空中,昏沉沉的似也要睡去。 一男一女两条人影如鬼魅一般迅速钻进圣玛利亚女子中学外围的树林,动作快得让人觉得自己是看眼花了。 “冯娇娇说这一带的围墙最矮。”树林中,女子把嗓门压得很低,但听声音还是可以分辨出她就是炅鋆落。 只见她仔细地查看完围墙,又在墙角寻了寻,果然发现了几块散砖,必是翻墙的前锋们用来垫脚的。 她弯下腰将砖块一块一块贴着墙角垒了起来,然后戴上防滑手套拍拍墙面,一脚蹬上砖块:“那我去啦。”她盯着墙头,一边向上爬一边头也不回地朝身后的男子说道。 身后的男子依旧一袭藏青儒袍,身材瘦削,如一竿苍竹笔直的立着,然而那再浓的夜幕也遮掩不了的丽色却在幽静中彰显着他的年轻与貌美,这男子,正是百解。 明知炅鋆落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还是点点头,像是肯定给自己看的,口中只平平说道:“嗯,我在外守,你遇险毁符。” “好吧。”炅鋆落泱泱地爬上围墙,坐在墙头回望了他一眼,转瞬消失不见了。 她跳下围墙,摸黑钻出校内绿化带,往主教学楼走。 晚上的学校和白天截然不同,静寂阴森,冷风带来如磨牙锉骨的沙沙声,就算明知那是树叶婆娑,远远的望着如鬼影幢幢的大树印象,炅鋆落还是觉得有恐惧蚕食心间。 她不是没有走过夜路,她甚至是从小走惯了夜路习惯了一个人过夜的,但此刻这种不安的有些心惊的感觉却出现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真的有什么,总让她觉得这夜色黑得古怪。 半夜孤身入校,她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她必须来,不来,怎么参与仙游组的请仙仪式?不来,怎么找出学生沉眠的秘密?她好容易博得陈佳玮的青睐,入组才两天就受邀参与仪式,这种殊遇已经受人红颜,倘若因为夜半举行而婉拒,那她就再不用在仙游不,不止是仙游,连整个学校的类似组织,她都没法再混了。 唉,她在心里哀叹一声,如此活动却从未被校方发现,可见她们自有一套防范措施,于是为了保险起见,连百解都未能跟进,只能守在校外关注内里气蕴。 炅鋆落下意识地隔衣摸摸兜里百解给的报讯符,感受到那一张薄薄的纸片的存在,她的心里顿时平静了许多。 ******************************************************** 出门前,百解曾给炅鋆落卜了一卦,说是今晚炅鋆落一定会看见什么或是遇上什么,而这什么是什么,却无从预知。此卦一出,炅鋆落登时头皮都麻了,天啊,她到底会撞见什么? 此刻擎着蜡烛走在楼梯上的炅鋆落忽而又想起了这一节。 手里的蜡烛是前日陆露给她的,蜡烛很小,不过拇指粗细的两寸,火苗自然也就更小,只能照亮面前几阶楼梯,而黑乎乎的楼梯盘旋而上,一圈一圈,似乎很长很长,长得仿佛杳无止尽。 “嗒、嗒、嗒……”依靠那丁点儿的火光,炅鋆落慢慢往前走着,深更半夜,主教学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听在耳里,分外的清晰而孤寂。 哎哟,可千万别在让这里碰到啥不干净的东西啊!炅鋆落暗暗祈祷。虽然她从小看惯了小妖小鬼之流,但在这种乌漆麻黑的地方突然冒出个什么青面獠牙的东西来,还是怪唬人的,况且,就这所学校发生的沉眠事件来看,要有什么,也绝不会是普通的幽灵,炅鋆落只能自祈多福。 千万不要有鬼啊,该死的百解,你的卦可一定不要算准炅鋆落突然顿了一顿,眼珠一转:不对,不准的话,她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而且这一次不查出点什么,鬼知道下次要磨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进展,她可不想一直在这破学校耗着,高中的物理化学她早忘得差不多了,不想再被迫学一遍。算了算了,还是准吧,又不是第一次见鬼,大不了再受点惊吓,回去问所长多要点精神损失费。她一边胡乱转念,一边加速前行。 ************************************************ 炅鋆落走上屋顶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六个人,就等她一个了。 除了组长陈佳玮、副组长陆露、前后桌的冯娇娇,以及一个前日见过的隔壁班张冰,另有两个她没见过的女生。 她上前一一认了,然后七个人在屋顶中央围成一圈站定。 七,炅鋆落最后扫了一遍人头,这是她喜欢的数字,也是她自认的幸运数字,希望这个数字在这种时候也可以带给她幸运。 “握笔。”陈佳玮在地上放完一圈蜡烛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很旧的毛笔,就着幽幽的烛光,炅鋆落瞧见这毛笔不仅笔杆干裂,连笔头都有些秃了。 众人就依着陈佳玮的话纷纷伸出右手握上笔杆,七只带着暖意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这一回,炅鋆落就是想做做样子都不行了。 唉,她又在心里哀叹了一声,难怪百解说她今夜定有所见,如此握笔法,有她这个灵媒在,就算其余人都是摆设,也必定能请出个什么来。 “准备,闭眼。”陈佳玮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发令,“开始。” “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大家低低地统一地念着。 炅鋆落虽然只是动了动口型,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众人一遍遍地过着这句话,念不念出来,效用已经无差别了。 果然,两遍结束,炅鋆落就觉出了异样,好像……脚下的地……在晃? 她偷偷将眼皮抬起一条缝瞧了瞧,不料这一瞧,立刻让她的双眼都瞪圆了。 原本黑暗无光的地上居然浮现了一根根血红色的线条,而七个蜡烛所在之处正是线条与线条之间的节点,这些线条交错纵横,逐渐勾勒出一个图案,一个她见过的图案,正是当初入组时陈佳玮给她用过的那张纸上的抽象图。 那副图她始终没有看懂,但默记了下来,第二日曾画给百解看过,百解看了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神色一直都很肃穆。 她知道那副图有些奇怪,但绝没有想到它居然能如此……如此……炅鋆落脑中混乱,一时言辞尽失,只深了这图必有来历、不可小觑,却不知这来历是何,作用又是何。 然而,不待她再想,变故陡生。 空中陡然劈下一声尖啸,刺得炅鋆落耳膜生疼,但她周遭众人皆是毫无反应,仍在一遍一遍的念着咒。 她们听不见?看来是鬼啸了,炅鋆落再次低头看图,随着众人默念,这张图像被注入了能量,静止的图文竟然开始流转,一层一层地外翻,像是争先恐后的地在给圆心腾地方,就在最后一个蚯蚓文也被挤到外沿的时候,中心之处骤然出现一条贯穿图案的长线 不,不是线,是裂缝! 当炅鋆落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条缝已经猛然迸开!炅鋆落这才发现,这也不是裂缝,而是一只眼睛,一只从闭着到睁开的巨大的眼睛。 炅鋆落大吃一惊,握笔的右手下意识地往回缩,却被其他人的手紧紧握着,挣脱不得。 眼见那巨大的眼珠转了两转,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她身上,然后竟然有了沛然笑意。 它在笑。 炅鋆落但觉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东西? 这诡异的眼珠,显然不是请笔仙能请来的小小邪灵,它比邪灵不知强大阴暗了多少倍,连炅鋆落这等对法术毫无造诣的门外汉都能深刻地感受到它目中渗溢出的种种恶寒,小小笔仙与之相比,根本是蝼蚁不如。 一个愣神,眼珠已经挣脱了地上的图案,不,准确的说,是眼珠的主人透过缝隙从地下钻了出来。 一个念头如雷击落,在炅鋆落的脑中炸响:这图,是召唤阵!这眼珠,这只有一只巨大眼珠的怪物是被这阵法召唤来的! 怪物从地上站起的那一刻,空气震动,地底轰鸣。 众人握笔的手突然齐齐松开,炅鋆落连忙抽回自己的右手,却目瞪口呆地看着其他人依次软倒,个个不省人事。 这就是……昏睡吗? 她不由得连退数步,各种逃跑的念头窜过了一打,却没有一个管用。 那生着巨眼的大脑袋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反而饶有兴趣地朝唯一醒着的她凑了过来,像是要将她一口吞食了。 顷刻间,仿佛天地颠倒,黑沉沉地都向她压了下来,脑中绷紧的弦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啪”的一下断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只来得及伸手入袋,攥住咒符用力一扯。 至于撕破没有,她就不晓得了。 第八章 笼中鸟 - 与妖邂逅 - 冥海 炅鋆落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尚有点蒙,差点以为自己已经魂归黄泉了。尽管她打出生起从未为非作歹过,但也不见得多纯良,亦没有什么行善积德的爱好,所以她从未指望着自己死了以后可以羽化飞升,至于天堂和极乐世界,那是西方的,作为一个中国人,她不打算崇洋,更不打算死后换个大洲住。 因而,当她左顾右盼,没看到丁点儿亮光、没听到丁点儿声响的时候,沮丧瞬间充斥心脏她就这么挂啦?或者说她也陷入沉眠了? “哧”静寂中忽然一声轻响,然后一点火光骤然亮起。 她腾的坐起,借着这微弱的光,方看到自己的面前已站了一个人,一个穿着藏青长衫、黑色长发松松束在脑后的年轻男子,正是百解。 看清的刹那,她的心就安生了不少。 只见百解右手的食指尖上恰顶着一簇明黄色的火焰,而让炅鋆落看清百解的微弱火光正是这团小小的火焰释放出来的。寂寂的黑暗中,温暖的光驱散了身周的森寒,也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这是哪儿?”光团很小,只能照亮身周方寸地。 “那怪物肚子里。”百解淡淡而言。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炅鋆落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一把揪住了百解的衣袖,“你,你说什么?怪,怪物肚子里?”说到最后半句,已是哆嗦的颤音连连。 “是。”百解回答得简明扼要,语气平静的完全不像身处一只怪物的腹中,而像是在桃红柳绿的公园里。 此刻,他的左手衣袖被炅鋆落紧紧的攥住,遂招了招右手,指尖的光团眨眼膨胀起来,飘飘忽忽的升入高空,光芒覆盖面顿时广阔起来。 “啊!”光芒骤亮的刹那,炅鋆落掩口惊呼。 笼子! 一只只的大笼子! 就这么稀稀落落的悬在头顶。 笼子本身,并不会让人恐惧,再大的笼子挂在空中也顶多惹人好奇而已,但炅鋆落此时却是心惊胆战,因为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一个颔首闭目四肢垂落的人。 笼子排得无序,也不紧密,但队伍长得几乎不见尽头。 炅鋆落远远望去,但见目力所及之处,笼内人有的已成了白骨骷髅,有的面黄肌瘦,但也有气色新鲜的,比如离她最近的这几个。 “这是” “被食三吞噬的灵魂。” “食三?” “这怪物就叫食三,谐音十三,即人类魂魄的总数。此怪喜食人类七魂六魄中的三魂三魄,故名食三。而被食之人,因魂魄损失过多,故而意识不复。”百解说这话的时候,炅鋆落已经在诸多笼子里寻到了关着冯娇娇、陈佳玮、以及某琴同学的三个。 看来,导致圣玛利亚女子中学的学生沉眠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名唤“食三”的怪物。 炅鋆落心念电转,忽而想到一个问题:“算命的,我们不是也被它吞下了么,怎么没有被囚在笼子里?”话刚脱口而出,炅鋆落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问的真是犯贱,不被关着难道不是好事么?倘若夏少在,保准会很鄙夷的斜眼睨她:“你想被关进去?”,然后得瑟的摇头晃脑:“你也不看看你跟谁在一起!和本少爷这个文武双全万事万能聪慧英明(以下省略n字)……的高手同行,怎么可能被关进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破笼子里?” 炅鋆落甩甩头,把洋洋自得的夏少甩出脑海,暗自庆幸站在这里的是百解,不是夏少,否则她一定会被奚落死的。 “我是自己进来的。”百解一句话说得刚回过神的炅鋆落一愣:自己进来的?他疯了?自己往怪物肚子里跑?不等炅鋆落瞪直的眼睛复原,百解“望”了她一“望”,“至于你,你”他张口又闭口,似是把什么话给咽了回去,不过最后还是说道,“你无执念,不消极不厌世,它大概造不出合适的幻界来吸引你。” 百解转了脸继续说道:“食三的智商只相当于人类幼儿,凭本能来觅食,由于其身处异界,所以数百年来对人界的影响并不大。你先前给我看过的那张图,定是这食三的召唤阵,只不知她们是从何得来。此怪以幻象为饵诱捕灵魂,不过”百解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它制造出来的幻象通常比较粗糙,有明显的缺陷,只要被猎者能够意识到自己是在幻境里,能自己想要出来,这幻境就会不攻自破……” 冯娇娇她们一定也不晓得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召唤的不是灵通上仙,而是这种无形无质的巨怪。炅鋆落心想,娇娇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不过是一泡幻影,是此怪为了捕食而编出的假象,她抬眼远眺笼中冯娇娇安详的睡容,忽觉悲从中来,到底是怎样的压力才会迫使一个个花季的少女去幻境中寻求理想?而且,依百解所言,最早入眠的同学至今尚未苏醒,难道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醒?娇娇她,也是被困在自己所谓的美好世界里不想出来吗?她在那个虚幻的空间里欢笑,却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已经成了魂魄残缺不全的躯壳……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炅鋆落睫毛半垂,她觉得她们,就像是……笼中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在校还是在这怪物的肚子里,她们,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无处放飞心情的剪翼鸟。 第九章 不归 - 与妖邂逅 - 冥海 “炅小”眼看炅鋆落又要别过脸去装没听见,百解连忙改口,“炅鋆落,我要把食三驱回异界,烦请你搭把手。” “好。”炅鋆落一手接过他递来的符咒,一手指指头顶的鸟笼,“她们怎么办?”她们此刻都在怪物的肚子里,百解既然自投罗网,自然也有法子把他俩送出去,但这些被关在鸟笼里的三魂三魄们呢?总不能随着食三被送去异界吧?现界中的肉身还等着魂魄归位呢。 只见百解头也不抬地在怪物的胃壁上画着阵图:“想出来就能出来,若不想出来,”他暂停手下动作,“无计可施。” 不想,就无法了么…… 炅鋆落干吞了口唾沫,嘴里泛起略略涩味,如果她们一心沉浸在幻境中,自己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们在人界的肉身慢慢的萎缩、慢慢的衰败,然后在昏睡中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吗? 对这种结果,她有些不甘,却也只能接受。 百解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没有强求魂魄归位的办法,这笼子说存在也存在,说不存在也不存在,讲穿了,就是一道魔障,只生于当事人自己心中。 炅鋆落默叹:选择现实也好选择幻境也好,这都是她们自己作出的选择,所以她们也必须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或在现实中挣扎或在幻境中消亡。而她,不过是个局外人,不是救世主,也不会去当什么救世主,所以,尽一尽力便过了,相帮不上。 百解站在画好的阵法前,左手捏诀,右手骈指在胸,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低声吟唱,阵法由静生动,开始顺时针旋转,由缓趋急,越转越快,从阵缘掀起呼啸的烈风,继而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全场,将一切触及的事物都卷进阵中。 “轰隆隆!”仿佛地动山摇,原本静止悬浮的笼子猛烈地摇摆,被肆虐的风凶狠地拽下来,吸入阵中,随着阵眼的白光一闪,就消失了。 炅鋆落被这飓风吹得蓬头散发,衣衫猎猎,好在百解事先在她身上贴了张千斤堕,否则她一定已经被这风一同卷进阵眼了。 随着龙卷渐成,凝成怪物形体的浓稠黑气被迫松动,隐隐的月光透过被风撕裂的豁口透进来,像掉进漆黑山谷的一线光,微弱却饱含生机。 少顷,食三的影体就已四分五裂,阵法吞食的黑气越多,龙卷的力量越是生猛,炅鋆落仿佛听到了怪物的挣扎呻吟之声,只是逃不掉,贴在四象八卦位的符咒像是一只只强壮的手臂,在使劲的驱赶它,从四面八方将膨胀的它挤压成紧实的黑球,最后它“嗖”的一声被抽入阵眼不见了。 一道红光闪过,异界的门迅速闭合,强力的传送阵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飞快的缩小,眨眼就功成身退了。 ******************************************** 依旧,是风轻云淡。 依旧,是月明星稀。 圣玛利亚女子中学的主教学楼屋顶上,几个女孩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刚从怪物肚中解放出来的炅鋆落整整狼狈的衣衫,扭头瞥见百解居然衣衫完好、片尘不染、连头发丝都没有凌乱一根,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既没有钻进怪物的肚子里也没有受过飓风侵袭,似乎就只是在楼顶站了一下而已。 好吧,她在心里默默的景仰了一回,到底是一流的卦算师,随时都是一副飘然唯美的好皮相。 百解自然不晓得炅鋆落的这点小心思,他正弯腰从地上的陆露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一张画着古怪图案的纸,而这图案,正是先前召唤出食三的阵图。 他略略沉吟,忽然咬破手指,就着血在图纸上添了几笔,然后一抖手,手中的图纸竟然自行燃烧起来。而且这火焰,焰色古怪,既不是炽热的红,也不是温暖的黄,却是幽冷的紫。就在那染血图纸点燃的刹那,躺倒在地的女孩们身上居然也不约而同的窜出了几朵相似的火苗。倘若你再从屋顶往校舍的方向张望,甚至能发现不远处的校舍中不知何时也已亮起了点点紫色的火光。 炅鋆落吃了一惊,低头定睛一瞧,方才看明白原来起火的是各人身上带着的同样的图纸,它们随着百解手中图纸的燃尽,一齐化作飞灰飘散于空。 原来是施法将所有绘着召唤阵的图纸一并烧了,炅鋆落仰首去看百解,却见月光下的他脸色煞白如雪、血色尽失,似有摇摇欲坠之意,她不由得有些担心:“算命的,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认真道:“还须下个遗忘咒,防止此图复制。” 闻言,炅鋆落一怔,圣玛利亚少说也有千把人,几乎人人都玩笔仙,这遗忘咒要施起来,且不说他要如何才能顺利的逮到机会给每个人依次施咒,就是算算千人的工作量,也大得惊人了。 不等炅鋆落发问,百解已经立刻行动。只见他双指一撮,释放出一个流光溢彩的光球,瞬间就膨胀如金钟罩,罩住了整所圣玛利亚女子中学。他手指翻飞,迅速地结出繁复的手印,不一会儿,一把金色的光匙就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他嘴唇翕动,用极低的嗓音念着什么,炅鋆落听不清楚又不敢凑近去听,就见他掌心那把光匙越变越大,上面的阴阳花纹也愈加复杂起来。 “啊,你是要以笔仙游戏为匙!”炅鋆落猛然想起当初被所长填鸭式填进的大堆术法知识,“被植入钥匙者,一旦触动钥匙,相关记忆就会自动删除。”这是一项十分高深的法术,极其耗费精神,所以她一念及,立马收声,以免打扰了他施法。 光匙很快成型,在百解的一声轻叱中化作无数金色的碎片散入校舍中,悄悄地钻进每一个同学的心口。 至此,咒术就算是完成了,球形屏障自动收拢,归于百解指尖。 炅鋆落松了口气,好了,工作完成了,虽然那些姑娘们还没有醒,但能做的他们都做了,剩下就看她们自己的选择了。 她朝百解走去,却见百解一动不动,毫不睬她。 这倒是不寻常。 算命的虽然为人腼腆些、脸皮薄些、不苟言笑些,但向来礼数周全,万万没有不应答的道理,故而炅鋆落一瞧便觉出异样,连忙提高音量:“算命的?喂,算命的!” 然而,他依旧不言不动,炅鋆落急了,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岂料他竟站不住,轻轻一拽之下居然顺势而倒。 炅鋆落一惊之余只来得及一把抱住了他,入怀但觉他浑身冰凉、气息微弱,她顿时着了慌:“百解!百解!” 第十章 魇魔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一团火光在眼前炸开。 却没有预料中“蓬”的一声。 视觉冲击强烈,耳朵里反倒寂寂,不仅没有燃烧的劈啪声,连焦糊味儿都不闻分毫。 他似乎丧失了听觉和嗅觉,看眼前的场景就好似在看一场六十年代的幻灯片投影。 但,这投影,也太逼真了些,而更逼真的,是尸体。 满地的尸体。 不计其数的尸块。 他抬脚,好在触觉犹在,他感到脚下滑腻湿热,低头一看,竟然 是血。 都是血。 大滩大滩的血,在脚下蜿蜒成河。 然而,面对这血河,他居然毫无所动,心里木然得像万年的枯木,点尘不惊。 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在地上汩汩蔓延,他居然,没有丁点儿感觉。 就好像,那些,不是血,是清水,不会让人汗毛凛凛的清水。 他茫然的踩着粘稠的血水往前走。 黑沉沉的夜色中,火光忽明忽暗,前方的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但见一个十来岁大的男孩背对着他站在一地的血红中一动不动,身上的白衣服干干净净的,居然没有沾染上半点血迹。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其妙的想要靠近那个孩子,或许可以问问他这是哪儿,而这些血又是谁的。 他几步上前,就在伸出的手即将搭上男孩肩头的一刹,男孩动了。 男孩面无表情的扭头,回望 轰! 他的脑中猛地炸响一团惊雷,整颗心脏仿佛都被天火劈了个通透,再无一处完好。 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从指尖到手臂到肩膀到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发抖,不受控制的发抖,连牙关都忍不住咯咯作响。 那张脸。 男孩的那张脸。 他是多么熟悉! 多么熟悉啊……每一根线条,每一分颜色,甚至每一块肌肤的触感,他都明了得一清二楚。 那是,他的脸啊,十四岁时的他的脸。 和如今的他相比,那张脸更稚嫩一些,更圆润一些,而且,那双晶亮的眸子,是睁开的。 眼瞳很大很圆,几乎占据了眼睛的三分之二,是金红色的重瞳,妖异而闪耀,乍见令人眩晕。它就这样漠然地睁着,像是在看着你,又像是没有在看,宛若只是嵌在脸上的两颗宝珠,内里金色的佛光与红色的血光交映生辉。 在这奇异的目光笼罩下,他分毫动弹不得,只能定定地对着那片金红,那双似乎毫无焦距又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眸子。 “哼!”一声冷笑忽然透耳入。 他这才看清,男孩的周围尸横遍野、残骸遍地,有手,有脚,有股,也有……血肉模糊的头。 瞬间,五感同时恢复! 惨叫声、痛呼声、嗤嗤的血**穿声、房屋坍圮声……一齐袭上他的耳膜,声声入耳,惊心动魄。 焦糊味、血腥味、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一齐侵进他的鼻腔,味味入鼻,翻江倒海。 他的脑袋里一阵剧痛,有如重锤千针并行击刺,痛得他眩晕。 血红顷刻间压了下来,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震动,浓稠的血浆从四面八方涌出,转眼就吞噬了他的视野。 “啊!啊啊!”他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最后的印象中,只残留满眼触目惊心的血红。 *********************************************** 再一次清醒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正在往下飞坠。 周围空无一物。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味没有色……什么也没有……只除了……身后。 身后,也就是他坠向的地方,其实也是无边无际的黑,但同样是黑,这黑却似乎更浓更重,宛若一个有生命的食人深渊,用螺旋式的漩涡诱捕着一切物质,迫不及待的咧开嘴想要将他囫囵入腹。 不要! 不要!他陡然惊惶起来,可**脱离了大脑的操控,像断了线的风筝只能任风摆布,他的惊骇很快就积累到极点,就在崩溃的前一秒,忽然一个声音破空而来,如洞穿乌云的阳光,直刺识海深处 “喂,百解?百解?听得到吗?快醒醒!你这个笨蛋!木头!呆子!妖人!小白脸……”声音的源头显然是急坏了,口不择言,连“小白脸”都附带着骂了出来。 他一愣,稀里糊涂的一愣。 从来没人用这样的口气来骂过他。 虽然他听过不堪得多的辱骂,恶毒的、狠戾的、惧怕的……唯独,没有这种好像玩笑一般嗔怒的。 这短短的一愣,便让诸多恐惧都让了路。 呼唤的声音带来了不可抗拒的光芒,让凝滞的黑即使不甘心也只得无奈地被迫松动。 于是,一只手破空而入。 细长骨感的手,准确地捕捉到他的,然后握住。 这只突如其来的手,不柔软,不白嫩,但是,很温暖,温暖的足够驱赶一切不安。 第十一章 伸出的手被拒 - 与妖邂逅 - 冥海 意识恢复的时候,百解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而自己的右手正被炅鋆落紧紧地握着。 他抽出手,炅鋆落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失落。 他别过脸,不想让自己微微泛红的脸被她瞧见。 “啊,那个,”炅鋆落挠着头,脸上讪讪的,片刻前,百解应势而倒,她情急之下摸出了圆镜想要呼唤夏少,未料圆镜一照到百解身上,就自动显示出了影像。她透过镜子看到灵体的百解正仰面躺在一片漆黑中,他呼吸平稳,但眼皮急促地颤动着,似是想要醒却醒不过来的模样。 她赶紧大声唤他,将地上的他又推又搡,可他就是半点反应也没,唯独右手的手指屈了屈,炅鋆落不假思索地就握住了那只略有动静的手,百解的手很凉,乍触到她温热的手,就紧紧的反握,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再然后,他就醒了。 “唔,叫了几声你没反应,我听说骂人比较容易”炅鋆落偷偷地瞄着百解的神色,可惜眼前的美男子依旧面无表情,从他那张面瘫似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局促不安地交错着手指,“厄,我就试了试,你别在意啊,不是真的……” 他没有听完她的话就点点头,很认真的道谢:“无妨,谢谢。” 炅鋆落本就磕磕巴巴的解释总算可以中断,她忙不迭的摆手,“啊不谢不谢!”想起方才圆镜中看到的画面,她接着问道,“刚才你怎么了啊?” “魇魔,作了个噩梦而已。”他含糊其辞,忍不住揣测她到底看到了多少,却不敢问,也下意识的不想作解释,心里头在隐隐地逃避着这个问题,一点儿都不想让她知晓魇住他的是什么。 他一定是在方才的法术中消耗了太多灵力,结果被魇魔趁虚而入了。换做平时,这种小角色哪里可能侵入他的识海? “魇魔啊,那是什么东西?就作作噩梦么?那有什么好怕的?你刚才都晕过去了,”炅鋆落小声咕哝,继而“哦”的一下恍然顿悟,抚掌笑道,“我知道了!算命的,你不会是怕黑吧?”炅鋆落的双眸晶亮如夜空中的明星,难道算命的小时候被关过小黑屋?她委实难以想象一个面对任何妖魔鬼怪都毫不动容的男子,竟然会怕黑,还怕到晕了过去! 只见百解的眉峰拧了起来:“不,是幻像”这半句话他一出口便有些懊悔,顿时刹住。呵,差点就说出来了,他原本不打算提什么幻象的,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她知道他看到了多么血腥的画面,而这些画面居然还是他真实的过往。 相由心生。 魇魔能够侵入你的内心,将你心底最恐惧的部分挖出来,然后进行提炼、放大、再拿出来向你展示,从而迫使你坠入恐惧的深渊。而百解他最恐惧的,莫过于他少时的一段记忆,那是他难以摆脱的噩梦,他无法解开的诅咒,也是将束缚他一生的枷锁。 他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双水盈盈的眸子,就是这双眸子,让他常常忘记了戒备,忘记了距离,不小心把什么话都脱口而出。 “幻象?什么幻象?我怎么没看到?有那么恐怖吗?”眸子的主人好奇的眨眨眼。 百解定了定心神,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死亡。” 此言一出,炅鋆落的脸色骤然一白:“那我还是不要看了…… 怪吓人的。” 她嗫嚅了两句,乌眸流转,又道,“哎,算命的,”她叫回了他“算命的”,和夏一样,她很少正经的叫他“百解”,不过他对这个绰号并不反感,甚至有时候反而觉得挺不错的,因为,这绰号会让他有一种被亲近的感觉。 他不坚强。 和夏少相比,他软弱多了。 他会觉得孤单会觉得寂寞,他不是不想和人亲近,也不是不想与人结伴而行,他只是不敢,也不能。 命中注定他必须一个人背负,有一个夏这样对他知根知底也依然愿意陪在他身边的朋友,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奢侈了。 然而,自从认识炅鋆落以后,他感到自己被压制的贪心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他开始希望拥有更多。有时候,他看着她,会莫名的觉得,她和夏挺像的。都是不喜欢被人担心、只愿和人同甘不肯与人共苦的人。 所以,当你难过的时候,她即使难过也不会表现出难过,反而会笑着来宽慰你;所以,当你害怕的时候,她即使害怕也不会表现出害怕,反而会勇敢地站到你前面。 她时常会表现出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对在意的东西很敏感,她看似有些冷淡也没什么同情心,可其实感情挺丰富的……他忽然忆起自己先前苏醒的时候,她眼中刹那间划过的惊惶、关切与担忧,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喜欢、有点儿想念,她看他的那种目光。 那种,真诚的、毫不矫揉造作的目光。 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悄悄地爬上他弧线优美的唇。 “哇,你笑了!”炅鋆落瞪大了眼睛,像发现了新大陆,又惊又喜。 他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脸,嘴角上扬,自己竟不知不觉的在微笑。 “天啊,我有没有看错,你也会笑!”炅鋆落夸张的揉揉眼睛再瞪。 他闻言却是太阳穴一抽,像被人在额角踹了个大大的鞋印。 你也会笑……什么叫……你也会笑…… 他怎么就不会笑了?! 虽然,自己好像,确实不太笑,尤其是,在那一天之后…… 不过,被炅鋆落这样目光炯炯的盯着,素来脸皮有些薄的他顿觉耳根一热,他迅速地转过身抬脚就走,而且越走越快。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逃命啊!妖怪不都灭光了!”她“嗵嗵嗵”一路小跑,开心的笑意从眼角唇角满溢出来,“算命的,你笑起来特好看,你再笑笑呀!” 可惜,当事人板着脸不理她,连脚步都未曾放慢一点。 “嘁,真小气!”她撇撇嘴,几步又窜到前面,朝他伸出手。 她的笑容灿烂而真诚,她的手温暖而坚定。 可是,百解只是沉默的看着,看着这一只朝他伸出的友善的手,却不动。 一动不动。 楼顶的夜风呼呼的吹过,在他们中间盘卷出一道飕凉的沟壑。 他不敢。 他竟然不敢去触碰这只近在咫尺的手。 就像是做梦一般,而这梦却做得太美,美得犹如七彩的肥皂泡,让他唯恐一碰即碎。 可就算不是梦,他也依然,不敢。 于他而言,姿容平淡的她闪耀如同明亮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而外表绝美的自己,内里其实却是一片沼泽,一片黑稠稠的沼泽。 他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霎时,举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僵,又维持了片刻,终于带着窘迫缓缓地握拳收拢了回去。 掩不住的失望染上了炅鋆落的眸子。 可她还是笑着,笑着,甚至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哈,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东方既白,些许的日光扫上她的侧脸,勾勒出半明半暗的轮廓,带着一种无言以对的落寞。 她的眸色在微光中略显深沉,犹如沉淀了万年的蜜色琥珀,“百解,我只是觉得……觉得……你总是一个人……你,可以不必一个人的……” 这些话字字宛若重锤,声声击打着百解的心脏。 她没有再说下去,转而一笑:“抱歉,刚才是我唐突了,我先走了,再见。”随即像她头敏捷的小鹿,扬一扬手,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百解木然的站在原地,木然的连眼皮也没有抖一抖,仿佛一座被风化了的千年化石。 但他的心里,正有一个声音在大声的喊:“不是的,不是的!你没有唐突,我也没有讨厌你,我很高兴看到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可是,不能够。我怎么可以接受如此的你做这样的我的朋友?我不可以那么自私的,我是个被诅咒的不祥之人啊,如果不是夏,我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我现在能够为你们做的,也就是为你们卜卦吉凶而已,仅此而已。” 第十二章 尾声 - 与妖邂逅 - 冥海 “呜!” 推开楚河汉界事务所的门,一团毛茸茸的物事扑向炅鋆落。 炅鋆落不假思索地顺势抱住,这小家伙,一个多星期不见又肥了,夏少到底给它喂的什么阿,能这么长肉,从没听说过风生兽还能这么有分量的。 只见每日里吃好喝足睡饱的槐恩,惬意的将小脑袋在炅鋆落身上蹭了蹭,然后往她暖和的怀里又钻了钻。 “闪闪,回炉上高中的感觉怎么样?”夏少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只见他仰靠在长塌上,双手交叉脑后,任由金边的眼镜滑落到鼻尖。 午后的阳光透过他身后整幅的玻璃墙照进来,衬得办公室里亮堂堂的,而夏少就在这片暖融融金灿灿的背景中狡黠地朝她笑,弯弯的凤眼从镜片上方望向她。 对上他双眸的刹那,炅鋆落陡然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平日里他的眼睛总是躲在锃亮的玻璃片后面,眼里的情绪总是被笑意替代,从来都让她看不清,看不清眸色更看不清神色。此刻骤然一见,那双眼深邃得有如磁石,吸进了所有的光,仿佛连星辰都沉溺其中。那双瞳仁,亦并不是往常所见的纯黑,而是幽幽的深紫,这瞳色,先前见过,就在遭遇心魔他替她遮挡强光的时候,当时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毕竟,怎么会有深紫这么奇怪的瞳色呢? 就在她出神之际,夏少把眼镜推回了鼻梁,镜片折射出的点点光芒让炅鋆落眨了眨眼睛,待她定睛再瞧,夏少的眼睛已黑得再不见半点其他色彩。 炅鋆落在心里打着嘀咕,上次他没有戴眼镜,这次也没有透过镜片,难道说所长的瞳仁其实是紫色的,素日的乌黑是因为镜片的关系? *************************************************** 少顷,她已抱着槐恩在沙发里坐下:“被食三拘魂的十一人里,七个醒了,还有四个”她顿了顿,舔舔嘴唇,“怕是再也不会醒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扬了扬,“算命的昨天就把报告传真给我了。” “啊?”这回轮到炅鋆落吃惊了,总结报告是她的工作,怎么这回算命的如此兢兢业业以至于连本该归她写的报告也一并完成交稿了?真是好同志啊好同志!她在心里一径感慨,未曾深想,自然不晓得百解亲自撰写的用意。 圣玛利亚女子中学的灵异事件报告。夏少已经反反复复的看了一夜,看得字字句句都能背了。 百解说得没错,他亦有同感。 此案虽结但仍有诸多蹊跷。 首先,事件的起源十分诡异。尽管笔仙游戏在学生中一直热门,但那张古老的阵法图却是哪里来的?请笔仙可以入理想世界的传闻又是谁第一个兴起的? 其次,食三是怪,魇魔却是魔,两者非同一界生物,而且食三弱智,魇魔狡猾,如何会是食三反把魇魔吞噬才导致造出的幻界恁的逼真? 再者,这案子看似痕迹重重,实则根本寻不到上述两问的追查线索,没有痕迹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不要说百解,连他此刻都有了一种**控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提前设好了程序,正引着他们沿既定的轨道行进。 他将报告放进抽屉,打心眼里希望是他和百解多虑了。 ************************************* 炅鋆落坐在沙发上逗弄着槐恩,她自是知道夏少已经替她去梅里雪山补了篓子,但没有开口询问。她可不想自讨没趣,硬受一番毒舌,毕竟是她理亏在先,所以,他不提,她当然更不会提。 “闪闪啊,”夏少又仰倒在长塌上,晃荡着双脚道,“没事就多来来办公室吧,如今这里的人气越来越少,连小悲这个家伙都重色轻友去了……” “重色轻友?”难以想像乐枫那样的性格会和重色轻友这个词挂上钩,何况他色的目标是谁? 炅鋆落觉得自己隐隐捕捉到了八卦的味道,脑海里已经不由自主的提取出一幕记忆:某日下午,阳光静好,小悲的黑色帕萨特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副驾驶上坐着一位姑娘。那熟悉的侧脸,让她想不认出那是谁都难。 王容奇啊王容奇,难道在她疲于奔波的日子里,你和乐枫之间发生了什么质变吗? 她乌眸流转,掏掏耳朵凑近夏少。虽然她不好八卦,但倘若有人愿意说,她自然不介意竖起耳朵听一听。 夏少从长塌上坐起来,一边取了支笔在手里把玩,一边神秘兮兮地倾身问她:“我问你,情人节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个好朋友正在边区支教?” “是阿。” “在哪个边区?” “泾村。” “嗯,那小悲去的朋友那儿又是在哪儿?” 炅鋆落努力回忆了一把:“呃,好像是叫什么野猫坡。”地理盲 “你知道野猫坡和泾村距离多远?” “……”炅鋆落睁着一双迷茫的眼。她是路盲,不仅是路盲,还是彻底的地理盲,不仅东南西北不分,连路名地名都记不清。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在金匮市活了那么多年,她竟然从没有迷路过,这委实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就在一个山头!”夏少恨铁不成钢地横了她一眼,“就算不知道,对他们俩的事,你就没有一点感觉么?啧啧,真迟钝!” 炅鋆落无言地扁扁嘴,小樱常常说她和奇奇都很木,没想到如今连夏少也这么说,她是真的很迟钝么? 第一章 黄泉路 - 与妖邂逅 - 冥海 炅鋆落急匆匆地小跑出校,钻进了等在校门口的帕萨特,她心里仍在不住地哀号着“我的眼福啊眼福”。 片刻前,她尚在学生办公室里心花怒放地和小樱、胡说两个共事。孰料夏少一个电话不容置辩地提前结束了她的美妙下午,她不得不立刻动身前往新任务地点。 好在被迫离开了一个养眼的,又有另一个养眼的补上。算命的那张脸也是很好看的,如果他能再多笑笑、别老绷着张脸的话,就更好了。 她从副驾驶的百解身上转开视线,懒懒地趴上前排座椅,有气无力的问:“小悲,什么案子啊那么急?” “协会来的委托,明天要给结果,今天必须解决。”乐枫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回答。 根据史料,啊不,是所里的历年资料记载,协会的委托大多出价颇高,若是不趁机达成高收入交易,那就不是资本主义的所长,而是要怀疑他是不是被**成功洗脑了。 乐枫继续说道:“前天下午来的消息,因为人命关天,又涉及交通要道,所以很紧急。” 前天下午。 前天下午,炅鋆落是在所里当值的。 她翻翻眼睛回忆了一下,确实,通讯组的凤四曾来过一趟,但怎么看他那都是来串门侃大山的,东拉西扯了半天,直到实在没有什么好聊的了,才简短的跟所长交代了几句。 没想到,那寥寥几句的交代竟会是一桩协会的委托,而这项该死的委托还赶巧不巧的和她挂上了钩,间接地迫害了她原本可以过得很美好的下午。 ********************************************* 时间追溯到前天下午,地点为楚河汉界事务所办公室。 “嘿,小夏,你看你看,我的新行头怎么样?”不死鸟兴高采烈的拆下一块玻璃墙钻进来,一边反手把玻璃装回去一边秀着身上的新衣新裤,眉飞色舞的问夏少。 只见他今天一反常态的抛弃了红如新郎装的古式锦袍,换上了一身新潮的黑皮衣黑皮裤,烈烈如焰的头发如刺猬的刺一般竖在头上,宛若顶了一团火焰。他的脖子里还戴着有钢刺的项圈,身上挂满了金属的骷髅、骨架和链条,两只大掌一伸出,便让人瞧见他十个指头上满满地套了八个大戒指,个个质感十足且造型夸张。 和先前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公子形象相比,此刻的不死鸟简直就是来了个倾天大颠覆,前后装扮哪里像是同一个人? “怎么样?怎么样?红与黑,绝配啊!”他得瑟的拉着夏少追问个不休,赫然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 夏少闭了闭眼,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可惜了。” “可惜?”不死鸟一怔,直愣愣的问,“可惜什么?” “于连死了,端那夫人也死了,你看,《红与黑》的结局多么悲惨!你却偏要把自己从吉祥如意的中国红弄成资本主义的红与黑,若是哪天也死了怎不可惜?”夏少一席毒舌说得不疾不徐、不温不火,却听得不死鸟眉拧成结,气势汹汹地拍案而起:“你咒我?” “哪里哪里,只是一说到红与黑就让我第一时间联想到这本名著嘛。”夏少摊摊手,“红与黑,在司汤达笔下是用来诠释的;在你身上嘛”他认真的再度打量了不死鸟一番,点点头,像是在加倍肯定自己的想法,“是用来搞笑的。” “你……你!”不死鸟气了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少好心的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背,算是替他顺顺气:“又换女朋友了?” “什么叫又!”凤四气急败坏的跳开,转而诧异的问,“你怎么知道?” “我不认为那个痴迷中国红和古装剧的小姑娘会一夕之间改变口味,直接把你由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改造成唔,”夏少顿了顿,“朋克风的嬉皮士。” 凤四顿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焉了一截,不过他很快重振精神:“咭,这不是原来那个不合适么?所以趁早结束才不耽误人家青春。我觉得现在这个好极了,很合我意……” 夏少轻轻一笑,不客气的打断他道:“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我倒是瞧着这个恐怕也不合适,要不你也趁早结束,别耽误人家青春。” “你什么意思!”不死鸟伸手去抓夏少的衣襟,不料恰逢夏少一个转身,堪堪躲过了。 只听夏少继续口不饶人的说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她们都跟你不合适。” 不死鸟张了张嘴,刚要反驳,就被所长眼风一横又吞了回去。 “跟你合适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别假装看不到。”夏少淡淡说完就低头品咖啡去了。 凤四闻言眉峰倏然耸动,他陡然后退,抚住胸口故作惊悚状道:“天啊,小夏!我不知道你原来对我有这样的心思!”紧接着,他又摆出一副颇为诚恳的态度说道,“对不起啊,小夏!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没有这种嗜好,你知道的,爱情没有对错,我只能就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跟你道个歉” “嘭!”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就飞了出去。 夏少眼也不抬的隔空挥了挥掌。 然后缩在沙发里核对材料的炅鋆落就同情地看着凤四像一颗红黑色的炮弹,直直的奔向墙壁,“砰”的一声砸进墙里,在雪白的墙面上留下一个伟岸的人形深坑。 她怜悯的走过去将他从墙壁中拖了出来,顺便从他手上捋下一个戒指,举向所长:“夏少,这个银戒子够抵修墙费了吗?” 夏少懒洋洋的抬头眯眼扫了下:“不够,再添一个。” “好。”炅鋆落连忙手脚麻利的在凤四从傻眼中反应过来之前又从他指上拔下一个更大的银戒。 不死鸟愤愤的甩开她扶住他的手,脸色凄楚,简直是要哭了:“你,你怎么这样……有没有良心?有没有同情心?有没有……你,你跟谁学不好,跟他学……” 炅鋆落无视他颤颤巍巍的指向所长的手,一边收起拔下来的银戒,一边悠悠回答道:“相较于红色和黑色,我更喜欢蓝色,所以为了避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主动选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直接拜他为师了。夏少现在是我的指导老师。” 凤四闻言,眼睛都直了,随即捶胸顿足,号啕干哭。 “行了行了,别污染环境了。”所长不耐烦的挥挥手,“不死鸟,我刚才说的,你少装懵懂。” 凤四收了假哭的嘴脸,不甘心扁扁嘴,挠挠头强辩道:“兔子不吃窝边草。” 夏少再度赠送了他一对白眼,不屑道:“我以为你是神兽,不是家禽。” “喂”不死鸟高声抗议,但才抗议了一个字声音就又低了下去,话语像卡在了嗓子眼,无法响亮流畅的吐出来,“我跟她一个部门,要是……唔,万一有什么事儿……厄,我们会被八卦的口水淹死的!” “那你申请调职吧。” “不要!”凤四毫不犹豫的拒绝,“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是喜欢天天看到她吧。”不死鸟的申诉才开了一个头,就被夏少毫不留情的打断,然后利落的扒掉他的假面,“调职了就没有借口时时见面了。” 在嘴毒眼厉的夏少面前,凤四就像是站在x光机器面前,裹得再多也等于是裸的。 此刻的不死鸟就如同中了软骨散一般,气焰顿消、精神萎靡,辩白的咕哝几不可闻地在喉咙口翻滚了不一会儿就消弭了。 所长低头沉思了半晌,忽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玻璃瓶来。 只见瓶子里泡着一件绿色的物体,导致浓稠的浸泡液亦被染成了淡淡的绿色。 “喏,我这里有件宝贝你用得上,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 不死鸟抱着怀疑的态度认真的瞧了瞧瓶子里的不明物体:“这是什么东西?” “豹子胆。”夏少的眉毛一动不动,面容一本正经。 于是,不死鸟掩面泪奔、夺门而逃。 当然,不到一分钟,他就又冲回来了。 *********************************************** 因为他来所里的正事儿还没有交代,也就是此刻害得炅鋆落不情不愿的离开小樱和胡说前去办案的罪魁祸首。 “厄,”炅鋆落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想起来那个该死的委托到底是什么,遂追问道,“那这次的委托是什么?” “城郊的外环西路。” “啊,就是那条有名的‘黄泉路’!”炅鋆落扬眉击掌。 “黄泉路?”副驾驶的百解首度开口,音调上扬。 “算命的,不要怨我说你孤陋寡闻。那条路开通了不过半年,大大小小的车祸倒发生了十几起了,而且每次都死人,不是黄泉路是什么?” 乐枫跟着点头道:“恩,恶性循环,死了人会留下怨魂,怨魂积聚多了又会使公路变得更加危险。” “那我们这趟就是去除灵罗?”炅鋆落一个后仰,倒在后排座椅上。 “是。”小悲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路面。 在四个轮子的车越来越多的今日,这条金匮市的主干道更显交通拥挤,炅鋆落透过车窗茫茫然地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脑中一时空白。 于是,寂静便在车子里悄悄的蔓延,如同生成了强力的不干胶,连凝滞的空气都可以胶着。 第二章 绝处逢生 - 与妖邂逅 - 冥海 车辆平稳地行驶上312国道。 炅鋆落能够知道这是312国道,源于道口的一扇巨大路牌。倘若没有这面路牌,她根本不会晓得自己是在哪儿。她从来都搞不清楚路和路之间是什么关系,更分不出道路的走向,但饶是如此,我们的炅鋆落同学也非常喜欢天南地北的旅游。好在手机百度地图十分给力,而她虽不辨方位但地图还是能看懂的,因此至今出游安然无恙。不过就算手机没电、地图没带,我们顽强的炅鋆落小姑娘也不会变成死蟹一只,她还有张嘴可以开口问。所以,本着地图在手和不耻下问的原则,路盲的她竟然从未真正走丢过,最多也就是多绕绕路而已,简直神乎其神。当然,这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马路上日渐强盛的警察一族。从交警到民警到协警到武警到保安,如此多的警察岗位,在解决了严峻的再就业问题的同时,不仅维护了治安,还间接地帮助了像炅鋆落这样完全不知东南西北的自助游爱好者。 炅鋆落收回空空的视线,转投到副驾驶的百解背上。尽管她很高兴能够见到百解,可实在不明白除灵的案子,把这个一流的卦算师派来干什么。顾名思义,卦算师是通过各种征兆和卦象,结合五行、八卦、天文地理来判断未知的事物或者预测未来的人,放在古代,就叫做“先知”。虽然这也是一门十分高深有用的学问,但这次的任务是除灵,弄个占卜占卦的来干什么?自从光棍节后见过小悲强悍绝伦的金刚印后,炅鋆落就对小悲的除灵技术钦佩至极,相信除怨灵这种小事绝对难不倒小悲。那么,所长是把百解派来做什么的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偷偷的瞄了当事人几眼,却见对方始终面无表情,双目紧闭,不由得有些没趣。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唇齿是门户,那百解家一定属于门窗紧闭的类型。 炅鋆落兀自在后座胡思乱想,冷不丁驾车的小悲唇齿一动,打破了车厢里的静默:“我们上外环西路了。” 后座的炅鋆落忽觉浑身一冷,像掉进了久闭不开的冰窖,又仿佛是被人扔进了不见天日的深井,瞬间寒意已侵透骨髓。 相似的感觉她曾经历过一次,就在市立医院的太平间,然而,这次的更胜许多,丝丝缕缕、连绵不绝,宛若细密的暴雨梨花针,森然入肌、刺透骨髓。 好强烈的怨念。 炅鋆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车里的暖气丝毫不能驱除这种怨灵带来的寒气。她直起身望向天外的蒙蒙烟云,只见红日隐去、迷雾缭绕,连前方的路都看不真切,她根本无法判断,这条路上到底聚集了多少灵体多少力量,才能够将午后的阳光隔绝得如此彻底。 随着车行深入,路况越来越差。炅鋆落朝着窗外瞧了半晌,忽然皱起了眉头:“小悲,你确定没有走错路?我怎么觉得这一段路我们已经开过了。” 她指指前方的路牌,说道,“看,那个八十码的限速牌,十分钟前就见过了。” 前座传来小悲疑惑的声音:“是又一块限速牌吧,我中途只打过一次右转,怎么会回到原”他突然止声,想必是也看到了那块限速牌上缺掉的一角,缺失的部分以同样的弧度同样的大小呈现在眼前难不成这一路上的限速牌都这样子缺一小块?这也太神奇了吧!一块限速牌还能在流水制造的时候偷工减料点铁皮?可是,倘若此牌即彼牌,外环西路又不是封闭圆,他们怎会绕回原处? 乐枫尚在迷惑中,静默的百解突然开口:“太久了。” 话虽少,却针针见血,他是说他们在外环西路行驶的时间太久了。 乐枫看了看计时器和仪表盘上的数字,心算了一遍道:“确实,自我们上公路已经三十几分钟,以七十码的均速,顶多四十五分钟就能出公路,但现在看来,前面的路还好像遥无尽头似的。” 正说着,又见路口,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是一个三岔路口。 “要不我这次左转弯试试?”乐枫说着就要向左打方向盘。 “别动!”百解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让他的手顿了顿,也把炅鋆落炸懵了。 只见算命的扶正方向盘,坚定的说:“直行!” “什么?直行?这是三岔路口啊,哪来直行的路?”炅鋆落惊诧地搭上前排的座椅,心里着实担心双目紧闭的百解是否算错了状况。 至于乐枫则一言不发的严格执行百解看起来非常荒谬的指示。 于是,奇迹出现了 明明是眼见着没有路的地方,他们的汽车却四平八稳的开了过去,毫无障碍、如履平地。 一霎那,宛如穿过了一帘四季的幕布,方才的帘内是严冬阴冷,此刻的帘外却是春意绵绵。 坦荡荡的公路重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白茫茫的雾气已不复存在。 然而,这公路却是哪里冒出来的?炅鋆落好奇的回头张望,一望之下不由得又大吃一惊:身后的公路竟然也是笔直的,根本不存在他们方才经过的那个三岔路口的踪迹。 这是怎么回事?她糊涂了。只听百解再度吩咐道:“掉头,开回去。” “咦?”这次不光是炅鋆落,连乐枫都诧异起来。 “问题就出在刚才那段路上。”百解低低的语气却带着不容分辨的味道,也充满了让人相信的力量。 “好。”乐枫不再多问,熟练的打死方向盘。 ************************************************** 当周身又蓦然一冷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海市蜃楼般的三岔路口。 乐枫熄了火,和百解、炅鋆落一齐下车巡视,他们顶着浓雾率先来到左转道前,走近一瞧三人俱是一震,居然 没路! 没有路,只有护栏,公路的护栏!而栏外,是十米高的陡坡。 三人视线互错一番,均是后背发凉幸好,他们没有左转。不然以七十码的时速撞上这护栏,不翻车也得撞飞栏杆坠下去。那命,不死也得去半条了。 可是,在车里看到的那条蜿蜒的左道去了哪里?右转道是不是也是如此呢?炅鋆落急忙奔过去看。 算命的已经在她身后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兜回原路。” 没有路。 兜回原路。 原来如此。 在这个诡异的三岔路口,右转就是让你不停地原地绕圈,而左转,就是把命往阎王那送。但凡普通人,能有几个可以像百解一样,发现没有路的地方才是正途? 炅鋆落恍然顿悟夏少让百解一同前来的用意。 她和乐枫都是用眼睛看世界的人,容易受到假象的迷惑。反倒是看不见的百解,全凭感觉,可以不受虚幻的蒙蔽,跳脱视觉的限制,他所见到的世界里,有他们看不到的东西,真实的,不会骗人的东西。 如果没有百解,只怕她和乐枫的这一趟,凶多吉少。 作出这样的安排,夏少他是早料到他们的处境了吗? 第三章 芸芸众鬼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为了彻底解决这条诡异的黄泉路上的迷阵,炅鋆落和百解、乐枫再次在三岔路口右拐,准备细探究竟。 本以为又将是绕回原路的车道,行不过一公里,竟赫然多出数十条岔道,如同一个曲折回环的迷宫,一旦走错路,恐怕就会像方才的左拐一样,连人带车,提前出局。 好在他们车上配备了卦算师一流的卦算师百解。 “前方路口右拐以避南面煞气。” “直行一百米后掉头。” 百解熟练地转动掌中浮动的虚拟罗盘,一道道简练的指示如流水一般从他美丽的薄唇中倾泻而出。尽管他们三人的性命此刻全都交付在他手中,一着不慎就会人车俱毁,但他依然神态平和,语气不紧不慢,充分的体现出一个一流卦算师所具备的专业素质。 一路上,或绕行或倒退,或左转或右拐,蜿蜒曲折的车道,层层叠叠的路障,全都如同霓虹灯下的幻影,随着他们的前进时时变化。 此时的乐枫已全然不再理会自己眼前的路面,而是忠实的按照百解的指示行车,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迟疑。这份无声无息的繁衍在他与百解指尖的绝对的信任,令原本精神紧张的炅鋆落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窗外的天光渐渐黯淡。 再次进入一条岔道,数十亡灵呼啦一声围了过来,或是半透明,或是珠光白,都是殒命于此的地缚灵。它们你推我桑紧紧的扒住车窗,拼命的想要挤进车里,完全挡住了乐枫的视线。好在算命的及时掏出张黄符拍上了车窗,一轮晕光以黄符为圆心四散开去,波及之处,亡灵们争先恐后的逃离,犹如老鼠遇上猫,而且碍于黄符的威力再不敢靠近。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车行深入,出现的亡灵不再像起初的那样纯净,或多或少的带上了戾气,灵体亦不同程度的被染成灰色、青色,甚至黑色。而且 不计其数。 无数怨灵厉鬼如雨后春笋,平地而起,绕着车摆出集团军的阵仗,黑压压的,密密麻麻的攒在一起,卷着恶风一齐向他们的车子压过来。 百解皱了皱眉,一连向车窗外丢出八道黄符。符文燃烧着悬在车身上方,形成一个稳固的结界,以镇住一波一波冲击而来的怨鬼。 炅鋆落望着窗外,觉得自己宛如身处天蚕丝编就的鸟笼里,看外面的众鬼疯狂的甩头,蓬乱的发丝如同锐利的钢丝,在灵体上一扎一个窟窿;看他们尖利的指甲抠进自己的身体里,看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淌下哧哧燃烧的鬼泪;我们,却只能看着,看着,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笼子里,谁又身在笼外。 她看见它们熙熙攘攘的挤在路边,一张张扭曲的五官变形的脸,张大了嘴露出痛苦的表情,即使听不见声音,亦让人觉得那嘶哑的哀嚎仿佛近在耳边。 不忍熟睹。 不忍静听。 芸芸众鬼。死了尚不得安宁,天地三界无边,何处才是他们苦难的尽头?如此一叹,怜悯便油然而生。 空中不断地聚集起越来越多的死灵,恶灵们尖叫着如飞蛾扑火一般不要命的朝他们撞来。即使它们的最终结局都是被黄符打散,但依然前仆后继,疯狂冲击,黄符的咒力如流水般被迅速消耗,车身被撞得摇晃起来。 “砰砰砰!”震耳的撞击声听得炅鋆落心惊胆战,一张俏脸苍白无血,唯恐有哪只鬼魅击破了窗玻璃扑进来咬她的脖子。 她一边害怕一遍又疑惑:一条公路,车祸死亡的人数有限,这么多的怨魂厉鬼却是从哪里来的?怎么都没有去轮回呢? 驾驶着车在众鬼中左突右撞的小悲及时回解答了炅鋆落的疑窦:“这里原本就有一个强大的怨灵在,而灵与灵之间会相互吸引,灵越多,引力越大,然后引来更多的灵,聚出更大的力量,恶性循环,以致于有些本该上路的灵魂都被困在了这里,久不得净化,便也生了怨气。” 炅鋆落点点头,双拳在膝头握紧:拥有灵视,未必是一件好事,至少在这种时候绝不会舒心。 倘若她是普通人,说不定眼前也就是浓云密布而已,断不及现在情景的十分之一可怖。但话说回来,她若是普通人,就不会认识乐枫认识百解,而少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这一趟黄泉路之行,都不会有命回去了。 可见,上天是公平的。 世人们常常期盼着神秘与改变,对奇特的未知事物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却从不去想平凡其实往往意味着轻松的幸福。 炅鋆落心中感叹,在羡慕的背后,你们可曾考虑过他们将遭遇更多的麻烦,面临更多的危险,生活有被搅乱的可能?特殊的能力并不会无缘无故的被赋予你,有得到便有付出,一如她这双阴阳眼,虽能看遍神魔妖鬼,但相对的也需要背负起更大的责任。可以说,这双眼,是上天交给她的一座桥梁,也是沟通六界的使命。未来,是桥毁人亡的战祸还是祥和共处的宁世,便在于她们这些抽签中彩的生灵们如何看如何行;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将众生颠覆。 灵异的能力带来的未必不是毁灭。如果你不能够平静的面对飘来飘去的幽灵,不能够坦然的接受乍然出现的鬼怪妖精,或是不能够适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非常生活,你就是不被吓出心脏病,也得早晚被送进精神病医院去。 进入楚河汉界事务所以后,她逐渐明白了这些。 第四章 求救 - 与妖邂逅 - 冥海 “哧!”八道黄符同时化作青烟袅袅散去。 失却了阴阳术的屏障,鬼魅凶灵们如同机关枪的子弹向他们密集扫射而来。 乐枫单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一掌按上前窗,顿时温热的阳力送出,把方圆十米内的阴湿都统统驱散了,诸多死灵就在这阳力中瞬息灰飞烟灭。 “大树不倒,猢狲不散。”百解低低道。 小悲旋即一脚猛踩油门,车像被饿狼追捕的肉兔,将潜能发挥到最大极限,一飙百丈。 “嘎吱”伴随着一记刺耳刮骨的急刹车声,飞驰的车又被迫强行停止,待炅鋆落从疾驶骤停的晕眩中回过神来,他们已经顺利冲出鬼魅的封锁线了。 炅鋆落大着胆子跟随百解和乐枫下了车,只见周围灰蒙蒙的,一只鬼魅也没有。但她心里却丝毫不觉轻松,反而更加憋得慌,就好像有什么异常危险的东西在此,从而迫使鬼魅不敢靠近,于是反而形成了这么一个空间带。 茫茫虚空,唯见百解掌中罗盘星光点点,他掐了掐指,收起罗盘,朝他俩往四点钟的方向遥遥一指。 炅鋆落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眼前模糊一片,莫说百米,就是十米开外也看不真切。 她正待收回目光,忽然识海中硬生生切入一张鬼脸 赤目獠牙涎口,扑面而来! “啊!”她惊呼一声,条件反射的后仰,不料脚下一个踉跄 “怎么了?”幸好小悲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她定了定心神,鬼脸已是不见,遂松了口气道:“看到个厉鬼。” 尽管她早有准备,尽管乐枫和百解两大不世出的高人近在咫尺,她可怜的心脏还是吓的漏跳了一拍。 淌着血泪跳出眼眶翻滚的鲜红眼球,巨大而锋利的锯齿形的森森白牙,披散纠结的毛发下隐约可见骨节嶙峋的尖爪,乍一看,怎不恐怖? 普通人若是见到,真得吓得休克过去! 回想一路上看不真切的迷迷茫茫,行车者就算侥幸没有迷失在先前的死胡同里,也有可能在这里被吓坏,或者在茫茫白雾中不知不觉的开出车道,撞上路边的护栏。 难怪这条公路总是发生交通事故。 百解朝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隔空在她手臂上画了几笔。有了他加设的防护结界,炅鋆落安心了不少,放开乐枫的搀扶,缩到他身后,两眼却依然倔强的再次朝四点钟的方向定睛望去。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炅鋆落的耳边突然传来嘶哑的呼唤。 是谁? 是谁在求救? 她焦急的环顾四周,然而,除了百解和乐枫,周围再没有生物,而那严阵以待的两位是绝对不会向她发出这种求救的。 是谁? 到底是谁呢? “我好难过!我不想杀人,不想杀人!谁能救我,谁能救救我!” 声音再度传来,与此同时浮现的尚有一张鬼脸,就是方才把炅鋆落吓得汗毛凛凛的那张鬼脸。 难道,是你? 炅鋆落定定地望着四点钟的方向,她的目光渐渐穿透了迷雾,穿透了厉鬼丑陋的表皮,投射在另一个蜷缩的人形身影上。 真的是你吗? 她心惊胆战的猜测。 毕竟,除了它,这方圆百丈内还有谁会呼救呢? 但,小悲和算命的,似乎都没有听到它的呼喊,他俩全神戒备,正一步一步的朝着厉鬼的方向慢慢行去。 炅鋆落不知不觉的走出了小悲的身后,不由自主的紧紧盯着远处虚空中的它,然后,轻轻拉了拉小悲的袖子。 乐枫立刻抢上几步站到她身前将她护在身后:“你也看到那厉鬼了?小心些,我和阿解这就把它消灭,你且退后。” 说完,他迅速握拳、起势,拳上光华一闪,浮起一圈金色的印记。炅鋆落认得这招式,在去年光棍节的第二日她有幸曾见过,是为“金刚印”,力量霸道、刚烈威猛,一拳之威,即可穿石断金,轻轻松松就在地上轰出一个直径一米的圆坑来。 眼见着乐枫蓄势待发的一击就要对着厉鬼的脑门印下去,炅鋆落鬼使神差地跳起来就撞他的手肘,突如其来的大力让乐枫的手歪了歪,于是,金刚印果不其然地打偏了,喷薄而出的力量在虚空中如泥牛入海、涟漪不起。 “小悲,魂魄被打散了它就不能入轮回了!”炅鋆落一手遥指厉鬼,一手死死的拽着乐枫,“就算它已成厉鬼,我们也不能随便断它轮回!” 小悲被炅鋆落嚷得迷迷糊糊的,百解稳稳地走了过来:“这厉鬼已害了十数条人命,即便断它轮回亦不为过。” “可它不是自愿的,你们没听到它在求救吗?”炅鋆落急急地说道,“它还有救为什么不救!” 乐枫闻言和百解面面相觑,他俩何尝听到了求救? 乐枫复又望望远处凶神恶煞的青面鬼,扭头对炅鋆落道:“不可能吧,这分明已经是个厉鬼了,怎会求救?” 百解蹙着眉,一言不发地面对厉鬼而站,指间的黄符并不见贴出去,他仿佛既没有听到炅鋆落的话,也没有打算立刻动手杀鬼,只是兀自一动不动地低头沉思。 炅鋆落连忙趁机把乐枫推后:“小悲,求救的不是这一面的他,是,是”情急之下,言辞不达,她焦躁的有如热锅里的蚂蚁。 “它、已、不、是、人!”百解忽然出声,一个字一个字的截断她的话。 她狠狠地剜他一眼:“不是人就不救了吗?” 不是人就不救了吗? 乐枫语塞,一会儿看她,一会儿又看百解。 但闻百解冷静地说道:“不值得冒险。” 虽然他闭着眼,但炅鋆落还是觉得他直勾勾的盯着她,那种看不见的目光,犀利得反而让她倍感压力。 不过,我们的炅鋆落从来都是个倔强的姑娘,生活中的小事可以随意,但某些事一旦让她认准了理儿,就是九辆坦克也拉不回来。 此刻,她固执地回视百解沉静的面容,无声的表达着她的意思:是的,她知道这是冒险,她也知道和一个凶灵沟通有多么困难,更何况是像她这样半点法术也不会的业余灵媒,可是,就这样不顾一切的打飞它的三魂六魄,她却不甘心,总觉得自己……自己就像凶手一样……总觉得若不试一试,自己搞不好会后悔……会心有不安…… 于是,她顽强地和算命的两两僵持,直到百解终是后退了一步算是默许。 见百解不再执意反对,感激的笑掠过炅鋆落的嘴角,她鼓起勇气立刻迈开双腿向着厉鬼奔去。 第五章 鬼泪 - 与妖邂逅 - 冥海 炅鋆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迷雾中。 自打她进入迷雾深处,雾圈就开始如潮水一般收缩,退却处,圈外的鬼魅凶灵们迅速反扑,来势汹汹。 乐枫一边挥拳击飞扑上来的恶鬼邪灵,一边朝着攻守有度的百解急急道:“阿解,我们就这样放她进去?她什么法术也不会啊!” “无妨,她身上有圆镜,这种程度的低智鬼魂伤不了她。”百解一边回答一边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一卷黄符扬起。 “低智的是无碍,可是心魔呢?心魔相中她怎么办?”乐枫不耐烦的轰飞几个小鬼,扭头对十米开外的百解喊道。 “心魔?”百解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心里“咯噔”一下,不祥之感陡生。 乐枫何尝见过百解这副不知情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百解从来都是无所不知的,他一时便傻了眼:“你没算出里面有只心魔吗?” 一语未尽,百解已然色变,方才他单手捏诀掐算的时候,预知到的场景明明只有低等小鬼和安然无恙的炅鋆落,哪里有什么心魔的影子? 难道早在起卦之前他就已经受到心魔的影响了吗?抑或是有谁施法扭曲了他的卦象?至少,面对心魔意志强盛、修习金刚印之术的乐枫较他更具抵抗力。 不及多想,他脑中已是警铃大作。 炅鋆落有危险! 一念及刚才孤身进入鬼圈的女孩儿可能遭逢危险,他就觉得心中躁动异常,简直不能忍受。 “阿解,别愣着呀,快来帮忙!”面对蜂拥而上、如山岳压顶而下的鬼魅,乐枫手忙脚乱不及应付,“该死,越来越多了!” 然而,百解却在这时候足一点地,身子腾空而起,如离弦的飞剑一般直插入浓雾中。 “枫,这里拜托你了。” 他轻柔的嗓音尚未在空中散尽,飘然的身影就已不见,乐枫用袖子擦一把额头的汗,头也不回的喃喃:“唉,我尽量吧,你可一定要把她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啊,不然夏老大非宰了我不可!” ************************************************************* “吧嗒吧嗒……” 静寂的环境中,但闻她清晰的脚步声。 层层缭绕的青烟夺走了她的视野,她本就路盲得很,如此一来更是辨不清方向,只能带着一种摸着石头过河的心态睁大眼睛仔细寻找先前遥遥望见的那个死灵。 “喂,你在哪里?” 在哪里哪里哪里 炅鋆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个烟锁雾绕的空间里穿梭,撞上看不见的壁垒,然后激荡出更多空灵的回响。 太过安静的环境,往往会把正常的声音放大,放大到让人无法忽视让人心生不安,让你打心眼里感受到孤独一人的滋味,甚至催生你的恐惧。 炅鋆落便是因此而心悸起来,忍不住撒开脚丫向前奔跑,可是,迷蒙的世界却并未随着她的奔跑而改变。 突然,它,犹如蒙太奇电影中骤然切入的画面,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蜷缩成一团从心底发出呼救的灵魂,隐隐约约的显现在几米开外,垂首抱膝,周身弥漫出浓厚的黑气。 她一惊之下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立定之后立刻抬眼看对方。 一看之下,又是悚然一惊。 不是它! 不是求救的那个它,而是青面獠牙的那个它。 “咝”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紧紧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襟。 要不要逃跑呢? 然而,不待她做出选择,厉鬼已经感应到了她的存在,赤目一横,“唰啦”一爪就风驰电掣一般朝她袭来。 这一抓,招式虽简单,却狠在疾速老辣,换做毫无防备的普通人,受这一击,不死也得被抓下一大块血肉来。 不过,如今的炅鋆落,已经算不得普通人了。普通人哪会像她现在这样浑身上下贴满了稀奇古怪的连她都不了解用途的符咒?普通人更不会有她手里那面神奇的小圆镜,能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用以扔出去对抗击打。 “嘭!” 圆镜再一次发挥了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功效,再一次拯救了在非人的世界里弱小得如同一只一踩就死的蚂蚁的炅鋆落。 尘埃落定,她愕然看到前方路面塌陷,惊现一个两三米深的凹坑,显然又是镜子将厉鬼那一爪之力转移给了地面,从而保证了她的安全。 她抹抹脸上沾的尘土,暗自庆幸这面坚韧的小圆镜有二十四小时贴身跟随她的习惯,否则被厉鬼抓上那么一抓不,别说是被抓到,就是被爪风扫到,她这条小命都得去掉大半! 而此刻,她毫发无伤,近乎于奇迹。 炅鋆落定了定心神,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生死命悬的场面了,但仍有些惊魂未定,心里甚至有点懊恼自己是不是行事太冲动了,独自冲进来,完全没有想过可能遇到的危险,这会儿可没有乐枫宽阔的后背给她遮挡了,会阴阳术的算命的也不在。 她甩了甩头,算了,没帮手就没帮手吧,她也不能总依靠他们几个,既然已经入了这行,就得努力自己成长起来,就算不能独当一面,至少也别老当个累赘吧。 主意既定,她冷静了下来。 面前的厉鬼似乎碍于圆镜的威力,对是否再攻击她表现出犹豫不决。 趁此机会,炅鋆落将身上的符咒翻了个遍,她记得算命的有给过她强效驱邪咒,甩到这鬼的脑门上不知能不能把戾气压一压,让她见见那个求救的家伙。反正,一张不够的话就用两张,两张不够用四张,大不了把身上所有的黄符都撕下来送给它贴!哼哼!一旦不再害怕,炅鋆落就来劲了,她一手握圆镜一手握符咒,磨着牙在心中狞笑,好不容易才找到正主儿,不把它刚才抓她的一爪算回来,怎好轻易放过? 她扭了扭腰,踢了踢腿,伸展了一下四肢,然后,向着厉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起跑。 然而,无论她怎么跑都靠近不了,越是加快脚步,她和厉鬼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遥远。 tmd,怎么回事?她拧眉咒骂,感到脚下的步子愈发沉重,最后终于如灌了铅一般,再跑不动了,只好停下来。 呼呼,好累啊好累啊,她气喘如牛,想弯腰撑膝休息一下,不料一低头,竟吓得寒毛倒竖! 只见地上渗出的袅袅黑烟都凝聚成了一只只白骨森森的手,接二连三的伸向她的脚踝,然后死死抓住。 妈呀,这什么东西?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震惊与恐惧刹那间风靡心头,针刺似的寒意从脚腕处一点一点的蔓延上来,宛如冬天里的一盆冰水,毫不留情的浇灭了她的腾腾热血。 不怕不怕,不能怕!她不停地安慰自己,试图抬脚踢开那些碍事的鬼手,谁知脚底像黏在了地上一样,怎么用力都动不了。 炅鋆落这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是小觑了这些怨气了,它们的咒力早已远远超过了她所能抵挡的力量。 她双腿动弹不得,焦急之余四下乱看,却出乎意料的在那浓重的戾气之下再度见到了求救的死灵。 只见它缓缓的抬起化作骷髅的脑袋,失去了眼球的眼眶如同两口干枯的深井,在这深井中,竟然有一滴水珠一滴清澈的水珠从中静静地慢慢地凝聚、滚落,悄无声息。 鬼泪。 炅鋆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她明明没有听说过鬼泪这种东西。 她也从没有听说过鬼还能有眼泪。 转念至此 “啪!” 滚落的眼泪终于落地。 小小的一滴眼泪,竟宛若重磅的炸弹一般,在砸地的刹那迸发出一阵夺目的光芒,炅鋆落本能的侧首、闭眼、举手遮挡,但仍能感觉到那耀眼的光芒在迅速的炸裂、膨胀、扫荡周遭的一切。 第六章 狭路相逢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一股清甜的香味钻进炅鋆落的鼻腔。 是莲花么?哪里来的莲花? 炅鋆落尝试着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咦,不刺眼了她立刻“嚯”的睁开眼,只见一圈圈发丝粗细的血红色线条虚虚地缠绕在厉鬼身上,一边流动一边旋转,似是由液体凝成。 炅鋆落的视线顺着这诡异的红线逆流而上,直追溯到一点莹白如玉的指尖,指尖上细细密密的渗出一颗小小的血珠,红白交映,分外鲜艳,而那加持在厉鬼身上的细丝便是由这血珠延展开去的。 炅鋆落乍一见到这根白嫩如葱的手指就怔了一怔,不用抬头看她就知道,这根漂亮的手指属于百解,可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挡到了她身前的? 似莲非莲的香味执着地在空中弥漫,她使劲嗅了嗅鼻子,确认那香味儿居然就来自百解的指尖,是他血液的味道吗?好神奇,他的血竟然有莲花的香味!彼时,炅鋆落尚不清楚这香味根本不是莲花香,也不晓得这香味的来由,只道这血的味道不腥反甜,好闻得很。 当然,大敌当前,她很快就将视线重新转回厉鬼身上,蜷缩的死灵的背后赫然正有什么黑色的影子在拼命地挣扎。 “什么东西?”她指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问百解。 “心魔。”百解的声音轻而低,似乎不愿意多费一分力气。 心魔? 又见心魔。 这种阴险的魔物把恐惧、憎恨当做美味的食物,会扇动你内心的黑暗面,然后一口一口的蚕食掉你的心,一旦心死,人便成了可以任其操纵的行尸走肉。 此刻,缠绕着死灵的黑烟逐渐暴露出了其心魔狰狞的面目,它剧烈的扭动着,狠狠地击打着死灵,企图挣脱它的束缚。 炅鋆落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它狭路相逢。 这只曾害过她同学,曾从夏少手中走脱的心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哼哼,心魔,你的死期到了!炅鋆落冷笑:本姑娘今天就跟你秋后算账,咱们新愁旧怨一起算! ************************************************************* 可惜,初入行的炅鋆落明显低估了心魔的实力。百解的阴阳术虽然造诣不浅,但对鬼有效的术法对魔却并不见得有效,十成的威力能发挥出七成就不错了,何况攻击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 偏偏对面的心魔恰属于狗急跳墙的状况,捆绑它的血线接二连三的断裂,百解掷出的黄符在它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哼!”数根血线齐齐斩断,百解指尖血滴瞬间黑化,他闷哼一声后退一步,索性收起了血线,转而结印。 他的双手上下左右翻转不休,手指飞快的点、划、拨、弹、屈,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法印凭空而出,直看得炅鋆落眼花缭乱。不料,这许多法印有些尚未从他的掌中完整的现出,就被破去了,足见这只心魔十分难对付。 炅鋆落乖乖的站在百解身后看着,急着,却毫无办法,什么法术也不会的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空有一颗热诚的心,正应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言。 “啵” 炅鋆落忽觉眼前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世界扭曲了一下,待定了定神,但见心魔正直勾勾的盯着她,那双血红的眼,放射出惊人的锐光,骤然对上便心神激荡,仿佛被强制摄了魂魄去。 “去!”百解突然一声轻叱,衣袖一抖,从中窜出一道银光。 然而,这来去如虹的银光却不是扑向厉鬼,而是径直飞向炅鋆落。 炅鋆落一愣,一愣之余,那银光已经在她头上展开,将她罩了个全身。不过她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那银光就像是穿在她身上的一件最舒适的衣服,随她怎么动,它便跟着怎么动,隔绝了心魔的摄魂术,严严实实的不漏了一丝缝隙去。 瞧瞧前方与心魔苦苦相斗的百解,炅鋆落陡然明白,算命的这是把防护罩给了她,而他自己则完全暴露在了心魔面前。 她心中一动、一暖、一揪:他怎么办? 百解这人,看似冷漠,其实只是不苟言笑,为人严肃了点儿。别看他成日里板着脸,说话生硬得像块石头,实际上面冷心不冷,有什么事还是挺照顾她的。比如现在,他宁可自己遭遇危险,也优先选择保护她。 “走!快走!”百解压抑的嗓音响起。 炅鋆落动了动脚,却不知所措,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走,把百解一个人扔在这里和心魔单打独斗?不行,她接受不了,怎么可以抛弃同伴自己跑路呢? 那不走。可是不走,自己什么也不会,留在这里就是个累赘,说不定反而还会拖累算命的。 怎么办? 炅鋆落一边心念电转,一边双手插袋手忙脚乱的开始翻口袋: 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解困? 第七章 百解的心魔 - 与妖邂逅 - 冥海 “你说谎!” 一记清亮的嗓音响起,似乎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不屑一顾的对他嚷道。 百解木愣愣的站着,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圈子的中心,被很多很多的小朋友包围着,却偏偏夜色深沉,看不清他们的颜色。 “你说谎!” 又是一个脆脆的嗓音,对方忽然从人群中走出,走到他面前,瞪大了愤怒的眼睛,用手指着他,厉声道,“你说谎!” “我没有。”他摇头,却不知从何辩起,他们显然不相信他。 你说谎! 你说谎!你说谎! 你说谎!你说谎!你说谎! ………… 四面八发忽然涌出无数的人,围着他打转,开口闭口都是指责他:“你说谎!”这声音越来越大,重叠交复在一起,犹如潮水一般一浪高似一浪,要把他小小的身躯淹没。 “我没有!我没有说谎!”他急得大叫,声嘶力竭的大叫,但在这人潮面前,他发出的那点点声音仿佛只是大海中的一个泡沫,转瞬即逝,水花不起,再无声息。 说谎!说谎! 百解痛苦的抱头蹲下,他没有,他真的没有说谎! 他是真的看到了那些东西。 他们为什么都不相信呢?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呢?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唯独他能看到呢?为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他们的话语变成了一根根绳索,紧紧地束缚着他,企图强迫他委屈承认,是他不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大约就是如此吧。 可是,他哪里不对?他不过是把他看到的说了出来,他没有编造!他没有错! “闭嘴!” 狂暴中,他一瞪双眼,怒吼出声。 这一声喊,惊天动地、上彻云霄、下落黄泉,竟然盖住了所有人的叱责声。 众人便在这一惊之下住了口,继而转眼对上他的眸子 “啊!” “啊啊” 尖叫声瞬间此起彼伏。 “妖怪!妖怪!” “救命啊!妈妈,他是怪物!” 人群刹那间炸开了锅,大家仓惶逃窜。 几秒钟前这里还人头挤挤,人们围着他指责他,几秒钟后就跑得一个不剩,独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的双眸已经变成了金红色的双瞳,在常人看来,异趋妖魔。 “唉” 一声长叹过后,背景忽然亮堂了起来,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他扭头循声望去,却见一长眉白须的老者,拄着根竹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 一人、一石,皆不知是从何而来,和周遭现代化的喷泉广场格格不入,突兀至极,就好像时空忽然裂了个洞,古今交错,千年的时光在这里重叠。 “孩子,闭上眼睛。”老者的目光里带着怜惜带着心疼带着无能为力的奈何。 百解乖乖的闭上了双眼。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初见的老者分外可亲可切,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羁绊联系着彼此,让他不由自主的愿意去相信他听他的话。 “孩子……诅咒……从今往后……切记……” 什么?你说什么? 呼呼的风声贯穿了他的耳膜,将老者絮絮的话语阻挡在外,他只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几个词,然而即便听全了,当时幼小的他也理解不了那些破碎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听不清楚。 老者的声音渐渐远去在风里,他一着急,睁开了眼,然而,身周已是肃杀一片,不见老者不见青石,连喷泉的广场都不见了。 场景再换。 他忽然被反绑了双手,丢在一个高高的平台上。 他认得,这是他们村里开全族大会时用的高台。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们为什么把他绑起来?他们准备拿他怎样? 村长、族中的长辈、邻居,还有他的爸爸妈妈,全都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聚成一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他眨眨眼,动动手,绳索绑得很紧,勒得他的手腕很痛。 他忍不住咧咧嘴,朝定定的望着他的母亲道:“妈妈!” 村长忽然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那是位严肃较真的老人,性格耿直,尽管有些固执,但处事公正、毫不偏颇,在村子里一向威信颇高。 年幼的他虽然有些害怕村长的严厉,可和村人们一样,对这位说一不二的老人始终是敬爱有加的。 可是,这位受他尊敬的村长,此刻却指着他,沉声向全村宣布:“大家都看清楚了,这是个受诅咒的恶魔!” 恶魔? 宛若天雷轰顶,他顿觉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 自己怎么就成了恶魔呢? “杀!杀!杀!” 村人们气吞山河的呼喊在村长的挥手之间,整齐划一。 杀……他们要杀了他吗? 无边无际的惊惧顷刻爬满他的全身,死……是怎样的……他不想死……他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要被杀……他……害怕! “妈妈!妈妈!” 可是母亲转过了脑袋不理他。 “爸爸!爸爸!” 可是父亲搂着母亲拼命摇头摆手后退:“不不,你不是我们的孩子,你不是!” “叔叔!婶婶!舅舅!姑姑……”他嘶哑着嗓子一个一个的喊,可是大家都惊惶地视他如蛇蝎,避之不及。 甚至他听到有人在人群中高喊:“杀了他!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我们就不会有灭顶之灾!” 狂热的人潮向幼小的他涌了过来,他好怕,好害怕,他一点也不想死。 当一只只想要掐死他的手朝他的脖颈伸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眩晕,身体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热流在四下激荡,仿佛要冲破这个身体的束缚爆破开来。 “咯!”他牙关紧咬,不意然竟咬破了舌尖,一点腥甜的血液在口中弥漫,意识沉沉睡去的瞬间,他似乎闻到了莲花的清香,似乎听到了许多不该出现的声音,比如尖叫、哭喊,还有痛呼…… ************************************************************ 从未想到,这些如附骨之疽的记忆,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清晰展现,他果然被心魔影响了心神。 百解苦笑,心中的阴影一直就没有走出过,他虽然长大了,变强了,内心却依然是当年那个脆弱的孩子,一攻就破。 如果没有夏,如果当年没有遇到夏,他或许早就崩溃了吧。 他确如族人们所说,是个受诅咒的恶魔,或许真的像他们希望的那样在当时死了就好了。 却偏偏,他怕死,非常非常的怕死,以至于将全村人都变成了他苟活的祭品。 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啊。 他无声的自嘲,看来这次遭遇心魔是凶多吉少了,也罢,不若就借这记忆将心魔一并拖入,他俩同归于尽的话,至少能护她个周全…… 第八章 关心则乱 - 与妖邂逅 - 冥海 “阿解怎么还不带闪闪出来?他们没事吧?” 面对不计其数的恶鬼围攻,乐枫几无闲暇回望,只能竖起耳朵细听,却始终没有听到两人归来的脚步。 经过不间歇的恶战,他的动作明显的迟缓了下来,招架也显得吃力了,身上的衣衫破了多处,左臂上还受了伤,用一块从衣襟上撕下来的布条草草扎着。那布条已经被血染得斑驳,且隐隐地渗出黑气,显见伤口不轻,也不知是被哪只该死的鬼魅给咬的。 偏偏送出去的音讯无法突破鬼障,求援无门,乐枫只得独自勉力支撑。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 只要除去迷雾中心的厉鬼,这里的不利战局就能彻底翻转,可有心魔作梗,那厉鬼想必亦不好对付。 半个小时了,希望他们安然无恙。 乐枫一面出拳击飞迎面而来的恶鬼,一面焦心的等待百解和闪闪回来。 就在这时,激变陡生。 茫茫的鬼气中,忽然走进一个人来。 乐枫远远瞥见,便大喜过望,连拳头都挥舞得更带劲了:“老大!” 来人,正是楚河汉界事务所的所长,炅鋆落口中的夏大少爷。 只见他一路行来,毫不受阻,也不晓得使了什么法术,让自己变得仿若空气一般,让那些鬼魅魍魉皆对他视而不见。 他的步子看似沉稳缓慢,实则迅捷无比,几个落步就到了乐枫面前。 “受伤了?”他盯着小悲流血不止的胳膊。 “没事儿,皮肉伤。”小悲顾不上自己的伤口,摆摆手急道,“阿解和闪闪进去半个多小时了,也没有传信,不知道” 夏少抬起一掌止住了乐枫的话:“放心。”他弯着唇,脸上仍和往常一样笑盈盈的,平时见他笑总让人觉得他有些嬉皮笑脸,但此刻瞧见,这恬然的笑意却分外让人安心,就像雨后初霁的阳光、疲倦后的一杯热牛奶,有很强的治愈力。 “小悲,有聪明伶俐文武双全仁勇无敌义薄云天才华横溢运筹帷幄的本少爷在此,万事ok,没有摆不平的case没有……” 乐枫嘿嘿干笑了两声,懒得听完就转身打道回府安心休养去了。 如愿驱走了小悲,夏少立刻沉了脸色。 他望望空中无数蠢蠢欲动的鬼魅,忽而再次咧开嘴无声的展露笑颜,这微笑,却和方才的截然不同,倘若方才的笑是春风拂面、暖意融融,那此际的,便是笑里藏刀、杀气森森,一个笑,比狰狞的鬼面更令人胆寒。 “让开!”他摘下眼镜,一双纯紫的眼眸光彩熠熠。他的衣袍无风自动,身周一米瞬间卷起旋风,宛若一把把无形的风刃,对猎物虎视眈眈。 鬼魅们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种透体而入的强大杀机,纷纷左右避退,很快就让出一条大道来。 夏少施施然地迈步冷不防斜刺里凭空多出一只苍老的手,一把抓住了他 空气振动,一个干瘦矮小的人影显现。 是古老爷子。 “你不能进去。”他拦在夏少面前。 夏少默默不语,只在腕上暗暗使力欲甩脱古老的抓钳,可挣扎半天也挣不开。古老的骨手像只金刚钻的夹钳,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腕骨。 “小子,不到两个月了。”古老竖起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晃了晃。 夏少清楚的明白他的意思,距离那个日子还只剩四十几天了,以自己目前的修为,能挡下两记天雷已是勉强,何况九雷?不过,有炅鋆落…… “你就是同意用清明诀,也没得商量。”古老坚定地摇头,“就算用了清明诀,也未必能让她坚持全场,保你无恙。” 夏少闻言神色顿时黯了黯,清明诀,他怎么可能同意用?那诀,虽能激发人潜在的精神,让人时刻清醒,即便几日几夜不睡也不会困,但有损气血伤及魂魄,他断不肯用到炅鋆落身上去。 如此,他要怎么说服古老让他再费点修为去把那只该死的心魔给宰了? 他张了张口,欲辩,偏偏一点说辞也想不出。 “小子,放心吧,那小丫头运道强的很,一个名字就把金木水火土占全了,再加上你的圆镜和百解相助,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古老松开夏少的手,转身背对他面向迷雾中心站定。 夏少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是知道的,可心里就是放不下。回想往昔,他要比现在过得清闲的多,他一直都是充分信任伙伴们的能力的,几乎从不插手他们办案,只会在他们偶尔求援时才去救一救急。可如今呢?自从再遇见她之后,他就和洒脱的心境分道扬镳,明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去关注她的情况,只要有一点点不安全的可能,就自动放大到全部,然后滋生出无边无际的担心,而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太关心了。 关心则乱。 第九章 你不是一个人 - 与妖邂逅 - 冥海 “嗤” 仿佛有一只利爪凶猛地将大地撕开。 百解脚下的地面惊现一道裂口,这道裂口壁如刀削斧凿,笔直沉入地底。好在他及时感知,退后了几步,恰巧险险地踩在裂口的边缘,没有直接坠下去。 裂口处从下往上升起腾腾黑雾,雾气散去,现出下方一个烈焰熊熊的冥灵世界!这烈焰竟然是黑色的,焰中依稀可见无数冥灵奔走呼号,在黑焰的灼烧下化灰成烟。 黑烟卷着腥臭扑鼻而来,百解举袖遮挡,猝不及防对上两只眼珠,没有眼眶的眼珠,就这么冷冰冰木愣愣的对着他,充斥着沉沉的死气。 他浑身一凛,凝神望去,才发现这袅袅蒸腾的黑烟中、这深不见底的裂谷中,挤压着不知多少具死魂,一双双死鱼般的无框眼珠全都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死死的盯着他,好似他就是它们唯一的渴求唯一的食物,不啖不快。 百解顿觉一阵恶寒疯狂地侵袭入心口,似乎每一个亡灵死前的痛苦都夹杂在这死气中强聚到他身上,宛若一座大山,要将他压成齑粉。他以袖掩口,双手不停掐诀,这才勉强遏制住胸腹间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翻江倒海。 裂谷中,一双双亡魂的手长长短短地向他伸来,像是要将他拖下地狱。那些数不清的死灵们你推我桑、争先恐后,黑洞一样的口还在不住的开合,百解虽然完全听不到它们嘶吼的内容,可不断侵袭上身的阵阵寒意,已经让他有些腿脚酸软,几乎一个不稳就要栽下地底去。 “咯咯咯!”无声鬼魅的中忽然响起一个尖锐的笑声,宛若一根可穿脊剔骨的银针,径直刺入百解的心脏。 心魔。 是心魔。 它出现在裂谷的群灵中,被众多黑幽幽的死魂们簇拥着,带着嘲弄的表情遥望地上的百解,那恶毒的笑声半是不屑半是挑衅。 瞧见心魔的刹那,百解的身体忽然不再僵硬了,他的心绪忽然不再紊乱了,大敌当前,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嘁,你怎么料定我不敢下来?他冷笑:不就是一个死么?我死了难道你还能活着? 他扣起两张符,心中酸涩,他早就算个死人了,在烈焰焚天全族俱灭的那一日,他就该死的,倘若不是夏,彼时已万念俱灰的他怎会再对生有留恋?让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再死一次,何惧之有? 当下,他向虚空踏出,脚底一沉,人便跳了下去。 然而,衣袖突然一紧,向下的去势骤止。 他抬眼看去,只见炅鋆落不知何时到了裂谷边,正趴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一只衣袖,脸上惊恐莫名:“喂,你疯了?!” 百解镇定的摇摇头,苦笑道:“放手。” “不放!”炅鋆落心知,纵使百解他术法滔天,和心魔一番激战后,再掉下这地狱裂谷,亦断无生还希望。 他这一跳,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炅鋆落牢牢地抓着百解的衣袖,无论百解怎么说都不肯松手,而谷底的死灵已渐渐地循着壁缘爬了上来,黑手不仅伸向百解,也抓向炅鋆落。 百解一掌挥落逼近炅鋆落的几只亡魂,心里一急就想割袍断袖,不料炅鋆落疾言威胁:“你要是敢割袖,我就跟着你跳下去!” 此言一出,百解的指甲顿时停在了布料上,迟迟不敢再下指。 万一,她真的跟着他跳下去呢? 就这姑娘的脾气来说,她素来说到做到,心横起来比谁都狠,跟着他往下跳绝非没有可能,反而大大的可能。 百解犹豫了,他可不能拿她的命作赌。 怎么办? 他低头凝视在下方咧嘴哂笑的心魔。 神思恍惚间,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放:“孩子,你继承了被诅咒的血脉,从今往后,幸运与不幸将同时与你为伍。” 这一句话,始终深深的钻刻在他的脑海里,听到的时候,他尚幼小,懵懂不明,未料几年之后,一语成谶。 曾经和他扯上关系的人,不论轻厚,已经全都在那一场大火中魂飞魄散了。 他的父母,他的乡邻,他的族人……全都死了。 死了。 若是……她和他也扯上关系……她……也会死吗…… “喂,你别想以命换命!”炅鋆落清亮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 “刚才不是说了,我不会去死。”他故作坚定道。 “你只是自己不会去死,但是,因别人而死就另当别论了。”炅鋆落毫不犹豫的点穿他,“你若是就此死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原谅?他从没指望要她原谅,他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好,何况他死了也就不需要她再原谅了,甚至她把他忘个干净更好。 可是,炅鋆落的话偏偏拆散了他自觉非常好的算盘,“更没法原谅我自己,你要我一辈子活在对你的歉疚当中么?一辈子都因为你的死而惴惴不安?” “我,”他语塞,顿了顿方诚恳道,“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让任何人遭遇不幸。” “笨蛋!”炅鋆落大怒,“别人的幸运和不幸是你说了算的吗?真是自私的妄言!幸运或是不幸,从来只有当事人才有资格说,你凭什么擅自给别人下定义?” 她怒斥一通,心里登时舒爽多了,她长出一口气,语调便平和了下来,“百解,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我们需要你。” 被吊在半空的百解闻言身子一颤:我们需要你。他回想起当年夏微笑着向他伸出的手,回想起凌晨的微光中炅鋆落微笑着向他伸出的手,回想起乐枫、颜玲珑他们信任的眼神,回想起战斗时互相交付的后背…… 那时候,他的心是温暖的。 而此刻,他真的,很想彻底自私一次。 他忍不住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缓缓地覆到炅鋆落的手上,缓缓地尝试着去握住、握紧。 “如此,我再也没法保护你。” 他终于在这一刻放下过去,重新面对,可他也将再难预知他们的吉凶。 “没关系,”炅鋆落大大咧咧地笑,打心眼里开心地笑,“我来保护你,”她话说一半忽想到自己什么也不会,怎么保护他?遂不好意思的笑笑,补充道,“厄,我现在虽然弱,以后一定会变厉害的!再说还有夏少、颜玲珑他们嘛!” 百解看着炅鋆落傻呵呵的笑容,脸上不由自主的也漾起了融融笑意,他借力爬上地面,拉着炅鋆落退离裂谷几步。 “不”心魔愤怒的狂吼在谷底响起,震耳欲聋的啸声及时提醒了炅鋆落,她方才里里外外的掏遍全身物件是为了什么来着?不就是为了制住这该死的魔头么? 她伸手入怀,扬手就将一个钱包扔了下去,谷底的死灵们立刻上前哄抢,不料钱包中陡然炸出一团三昧真火! 真火一现,立刻以燎原之势遍扫地底,将无数魑魅魍魉瞬间气化。 “啊!啊啊!!”心魔的怒气尚不及发泄完,对真火的惊恐就转而占据了它的情绪,被真火灼烧的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容,也扭曲了他的吼叫,它尖叫着躲避,踩踏亡灵,就地打滚,却依然躲不过熊熊席卷而来的真火。 来自九霄云外、水扑不灭、遇邪愈烈的神火。 地面上的炅鋆落见此情景,总算松了口气,幸好这玩意儿管用。 那片巴掌大的金色火羽,是去年冬至打麻将时她从凤四手里赢来的,一直丢在钱包里,她差点就忘了,那不止是片羽毛,还是件上好的宝贝。 第十章 陈楚生 - 与妖邂逅 - 冥海 “哎唷,哎唷!” 片刻前还狂妄不可一世的心魔被突如其来的三昧真火烧得奄奄一息,光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它原本可膨胀至一栋三层小高楼大小的躯体如今也只残存了乒乓球大,黑乎乎的,像颗被煤饼遗弃了的小煤球。 地上的裂谷已经愈合,地面复又平坦。 百解松了口气,拈符为绳,将苟延残喘的心魔捆了个结实。 “嘿嘿,可逮到你了!”炅鋆落解气地在小煤球上狠狠地踩了几脚,然后将视线转向那个曾被心魔附体的厉鬼身上。 哦不,不能再叫它厉鬼了。 这可怜的死灵,被心魔利用,丧失了几乎所有的鬼气,一旦与贪婪的心魔剥离,它就迅速的衰弱了下来,几乎要被这里的强盛的阴气反噬。 虽说非人界都是弱肉强食,但在鬼族尤甚。下等的鬼魅,灵智未开,单凭本能行动,所以既不会认主,也不知感恩,同类相食更是司空见惯,强了可以吃弱的,弱了就会被吃,法则如此简单,却也如此残酷。 因此,这死灵,原本有心魔撑腰,霸住这条外环西路横行一时,不知吸取了多少阴气,收了多少孤魂野鬼入伍。现下心魔一去,被带走大半鬼气,登时弱得鬼皆可欺。 本来,它就算被众鬼撕了也是合情合理,但炅鋆落却看不过去,觉得像它这样的可恨之鬼必有可怜之处,况且这死灵向她求救过,可见并不是自愿做厉鬼,恐怕是被心魔骗上了贼船下不来,于是被迫为非作歹。 只是,这死灵,是如何被心魔缠上的呢?倘若心中没有缝隙,心魔就无法入侵,而大部分亡灵均是心如止水或者压根儿就无心,所以普通灵鬼从来都不是心魔理想的宿主。那么,它是存了怎样的故事才会使得一只狡猾的心魔反其道而行之呢?对此,炅鋆落委实好奇。 于是,面冷心善的百解在炅鋆落的央求下,不但没有马上除灵,反而为它祭起了九字真言。 “临!”他骈指一点,划起九宫,“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九字真言织就了一道细密的咒网,将虎视眈眈的团团黑气竞相驱逐,没几下便削弱了对死灵蠢蠢欲动的阴气。 “你是谁?”炅鋆落终于可以直面亡灵,和它作近距离的安全交流。 只见它没有了牙齿的颌骨上下磨动,传递出一条条微弱的讯息。 “我叫陈楚生。” 断断续续的,它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讲得颠三倒四、逻辑混乱。 好在炅鋆落是听故事的高手,即使是破碎的片段,也能迅速在脑海中重组成完整版。 ************************************************************ 我叫陈楚生,是政府机关的道路工程师,享年34岁。 半年前,我设计的这条四环公路投入使用,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一个现实的设计问题。其“t”字型的三岔路口,虽然看着线条硬朗很好看,但由于转弯角度过大,在高速行驶的情况下,就极容易造成碰撞事故。由于“t”字型的路线较难调整,我在反复斟酌之后,熬了两个通宵画出了改良后的“y”字型路线。本以为上级一定会重视行车安全的问题,谁知,我及时向上汇报,提出的路段重修意见,竟然被搁置。 道路局的领导坚持认为这条公路完全没有问题,丝毫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果然,开通不到一个月,那个“t”字路口就发生了交通事故,造成一人重伤。就在这时,我再次向局里提出了我的道路分析报告,然而,依旧没有成效。道路局既不愿意承认其失误,也不愿意再花大价钱重修一条已经属于完结工程的公路。他们执迷不悟,泥古不化,不仅不公开我的报告,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反而在工作上打压我,威胁我不许再提这件事。我为着这条隐藏着危险的公路,天天坐立不安,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再三向上申诉,不料,他们竟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将我拘捕起来关了十五天。 我在派出所度过了屈辱的十五天,出狱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赶往那个罪恶的“t”字路口,不料正碰上追尾事故,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飘荡空中的游魂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它黑洞似的眼眶里闪出红色的血光,原本是鼻子的孔里翻喷出阵阵白气,嶙峋的下巴不由自主的前伸着,感觉整个面部都在向中心缩紧。 它恨啊! 饶是如今,它仍在恨! 它怎能不恨! 领导对生命的的漠然扼杀了所有让它减轻罪恶感的机会,无法弥补的失误成了时时刻刻困扰它的梦魇。 它生时,执着于此;死了,仍不得解脱。 强烈的愤怒与不甘打造了它灵魂的枷锁,将他束缚于这条自己设计的死亡之路上,不被救赎。 不知从何时起,它开始徘徊于这条公路上,时不时的在驾驶员面前现身,企图通过吓唬人们来间接的促使人们绕道而行。 可是,面对繁忙的车流,它的耐心很快耗尽,戾气开始侵蚀它的理智。就在这时,它遇到了心魔。一只刚逃脱了追捕,正急求宿主潜身的心魔。 “你恨吗?” “你想要力量吗?” “你的心愿,我可以帮你实现。” 心魔成功的引诱了他。 起初,他尚且知道自控,但随着力量的强大,一股不满足不痛快的感觉在心头悄悄的滋生,不知不觉,心魔逐渐掌控了他的灵体,他的心开始扭曲。 制造的事故越来越严重,丧命的人越来越多,而他却钻牛角尖的认为,那些无视他、那些执意要走这条路的人是罪该万死,是他们活该! 于是,“黄泉路”的名号很快便如原野上的星星之火,在这座城市里迅速传播开来。 待他想要回头,却已是身不由己了。 第十一章 送灵 - 与妖邂逅 - 冥海 “八格!” 炅鋆落气得连日文都骂出来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初衷是保护,却一连串的弄出这么多起车祸,用一条条生命一堆堆冤魂来向世人示警,用对死亡的畏惧来让人们远离。这是保护的办法吗? 虽然这件事有道路局的客观原因,但个人本身的怨恨没有任何作用,反倒使他被心魔利用,差点连自己也被吞噬。 她可以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不受控制的“突突突”跳动。 无论如何,陈楚生,你怎么可以一厢情愿的用自己的执念来判定别人的生死?拜托你搞搞清楚,你不过是个无法遁入轮回的游魂,不是创造万物的神!凭什么干预众生的生死?就是神,也没有权利操控生灵的命运!随随便便的就判定这个人说“他该死!”然后自说自话的施以惩罚,这行为本身就是不负责任!你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笨蛋!耗费她大好下午时光的混球! 如果不是他,她现在一定可以留在学生会办公室和小樱、胡说共度美好下午。两相比较,境遇何止天差地别? 炅鋆落鼓起腮帮子,气不打一处来。 啊缓下来缓下来,她深呼吸了几下。 如今倘若不给他解开心结,是送不走他的了。 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救鬼救到底,谁叫她看不得生命消逝呢?就算是鬼也一样,众生平等嘛! 于是,她试图耐着性子慢慢来:“说到底,陈楚生你是想救人?” 他热诚的点点头。 “那你知道你弄死了多少人?” “我没有弄死人,我只是吓吓他们!”他义愤填膺的纠正她的用词。 “啵!”炅鋆落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那因为你这‘吓吓他们’而引起的交通事故有多少起?死亡的吓疯的有多少个?” “这个,我没数过。”他迷迷糊糊的挠挠头,“应该不多吧。” “不多?”炅鋆落瞪大了眼睛,这家伙有没有点常识啊?莫不是当工程师当傻了?她眯起双眼,努力克制自己冲上去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已确认14例死亡,44例精神失常,轻伤重伤者不计。”百解在一旁轻声补充道。 “陈楚生,如果这还叫不多的话,那怎样才算多?”炅鋆落气势汹汹地叉起了腰,语气转为咄咄逼人,“直接或间接地导致数十人伤亡,你都快成公路杀手了!这样的你和道路局的那些人有何两样?不都是在草菅人命?不都是杀人凶手?拜托你好好回想回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憎恶,又是为了什么才如此执着!” 市民们的死伤记录犹如一记惊雷,又似一盆冷水,“哗”地浇醒了泥古不化的死灵。 好心却办了坏事。 他欲哭无泪:“我,我” “唉,”炅鋆落抚额长叹,“同志,别赖着你设计的这条破公路不走啦!你这哪里是叫守着?分明是‘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命’!” 他骷髅的上下颌咯咯的颤抖着,没有了瞳仁的空洞呆呆地瞧着自己白骨磷磷的双爪,似乎是难以置信自以为对的自己竟然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上路吧。”百解言简意赅地对死灵道,“你已经死了,这里不再是你的栖身之处。” 他沮丧的点点头,先前的暴烈不复存在。 百解抖抖衣袖收拢了黄符,咒网立刻应之而散。他仰面朝天,一手骈指胸前,一手利落地在虚空画出一道界门。 “开!” 指过处,透明的空气被风刃撕开,头顶真的有一扇空气做的门缓缓的打开,释放出绚丽的彩光,照在每一灵魂身上,连最偏僻的角落都变得温暖了。 红、绿、蓝……不是,绝对不是!原先炅鋆落一直都相信老师的话,认为这世上所有的色彩都是由三基色自由组合而成的,可这道夺目的彩光,却在刹那间彻底颠覆了她对于色彩构成的理念,谁说这世间只有三种基色呢?此刻,她就看见了至少十几种无法由这三种色彩调配出来的颜色,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令万物都在它面前失去了姿色。 奇异的光芒,蒸腾的白气。 死灵的骨骼在一块一块的裂开、碎落,最后化出一个青年男子的魂魄宽阔的额头,耿直的眉耿直的眼,棱角分明的唇我知道,这才是陈楚生净灵的面貌。他终于摆脱了心魔,化解了执念,可以离开人界去往彼岸。 周遭不计其数的怨灵也都停止了嘶喊,缓缓的脱离腐朽的躯壳,化作一道道白光,伴随着他直冲上天。 第十二章 捷径 - 与妖邂逅 - 冥海 “臭小子,你明白就好。”古老站在夏少身前两步之处,轻声说道,“已经让你任性了一次,不能再让你为这些事损耗修为了。” 夏少没有吭声, 古老说得没错,当初救那只风生兽的时候,老爷子就不赞成,是他自己一意孤行,分了三分之一的修为给小槐。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弱肉强食的非人界法则他不是不明白,想当年自己初下太白,修行颇浅,若不是半仙的血脉、母亲过继于他的全部灵力,再加上古老的关照,他怎可能安然活到今日? 所以,对那只风狸,他是动了恻隐之心么?是因为自己当年也是这样活下来的吗?他不知道,他不明白到底是为何,自己会执拗地花费如此大的代价来救它,难道是因为担心它死了她会伤心?还是因为期待它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展露的笑颜?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些答案,老觉得别扭,于是堂而皇之的想,估计是因为他的术法属于风系,而风生兽成年后有助于他的修习吧。只是小槐还十分幼小,几十年内根本不可能帮得上他,而他自从脱离青丘,便再不是千年之寿,能不能等到小槐强大起来,还很难说。其实,自从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以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常常做出些往昔绝不会做的事来,他曾那样理性那样洒脱那样遵从大局,可如今但凡遇到她的事,情绪就不由自主的波动,再没有昔日的平和淡定,总会想到万一她…… 呼,他从心底呵出一口柔软的气,然后默默地扣起了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这是一个祈祷的动作,有古老挡在他面前,他的情感被迫让位给理智,他也必须让自己如此。 ********************************************************* 片刻后,鬼气散去,两个人影并肩行来。 正是百解和炅鋆落。 夏少远远的瞧见两人,松了一口气,但觉察到百解的异样,顿时又揪紧了心,阿解他 夏少眨眨眼,镜片反射出点点金色的阳光,让逆光而走的炅鋆落没有看清他的目光。 那是一种欣喜,并着几分痛苦、几分失落,各种相悖的感情夹杂在一起的复杂的眼色。 但这眼色仅仅一瞬,转眼就恢复成素日微醺的笑意。 百解敏锐的感觉到夏少的气息变化,走到他跟前,张口欲言,却被夏少摇摇头止住。 “我很高兴。”夏少说,眼里的笑意是真的,打心眼里的高兴也是真的。 “可” 百解只说了一个字就又被止住,夏少一掌按上他的肩头:“这样更好。”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人的吉凶祸福本就是天机,知不知道都一样过活,但朋友就不一样了,大家早就把你当作同伴,你终于走出来可以去回应他们的善意,岂非更好?” 百解心中一暖:无法再为他们算卦,他以为这是命运之神给他下的一道不辨输赢的挑战书,但现在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是赢了。 ****************************************************** 那厢夏少和百解寥寥几语千重情绪,这厢,炅鋆落正新奇的瞅着古老手中的拐杖。她对夏少的凭空出现早已见怪不怪,故而一走出来就只对着难得一见的古老爷子看。老爷子是打哪儿弄来了根黑不溜秋的拐杖拄着?上次见面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呢!这拐杖遍体纯黑,乌光内蕴,尽管她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其罕见之处,但能拄在老爷子手里,肯定不会是凡品。 古老呵呵一笑,任由她看,只朝着空中轻唤了声:“小青。” 一只青色的小鸟应声直坠而下,落地化作人形。 炅鋆落但觉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位仿佛从古典画卷中走出来的民国女子,白肤樱唇,发挽双髻,一袭蓝底白花的高开叉旗袍衬得她姣好的身段玲珑有致,整个人像中国风的青瓷仕女,眼波流转,媚眼如丝,但你若细细审度她那双乌黑的眸子,便会发现她柔媚的外表中还隐隐藏着些许霸气,而这丝含而不露的霸气更为她平添了几分吸引人的魔力。 一半是水一半是火焰。炅鋆落乍见到她,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这句话,虽然先前与之有过一面之缘,但此番才是首度见到她的人形面貌。 原来,这就是小青。 原来,不死鸟中意的就是这么个人儿。 确实不错。 炅鋆落直勾勾地注视了她半晌,完全忘了自己这样盯着人瞧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小青感受到她火辣辣的视线,扭头朝她抿嘴一笑,唇齿微动:“你好,炅小姐,我叫青耕,上回见面仓促,未能自我介绍,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呵呵,叫我闪闪便好。”炅鋆落本就不擅长交际,被她甜蜜一笑更是脑袋发蒙,唯有和气傻笑。 继而心魔被松了咒绑交与青耕之手,她伸手一提,轻轻松松就将心魔锁了个动弹不得,然后向众人颔首辞别,重新化为鸟身,展翅升空而去。 青耕去的极快,眨眼就成了空中的一个青点,再眨眼就连青点都望不见了。 炅鋆落收回视线,正见古老笑眯眯的站在她身旁,示意她一同前行,而夏少和百解已经并肩走出好一段了。 “小丫头,卦算可有意思?”古老用拐杖点点这条恢复了平静的外环西路。 炅鋆落顿时眼睛发亮,面露喜色,用力的点头道:“嗯嗯,算命的太厉害了!” “嘿,阿解这孩子卦确实使得好,人也实成,不像臭小子,叫他掐个指都爱算不算的。” 炅鋆落耳朵一动:掐个指……夏少果然也会算……她转念想起了小悲和书蠹的话,连忙趁机问道:“夏少爷也会算卦?他有算命的那么厉害吗?” 古老骄傲的下巴一抬:“当然,有过之而无不及!”见炅鋆落表现出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他赶紧补上证据,“不然,你以为臭小子他怎么每次都能出现的那么巧?” 炅鋆落心中一动,对呢,夏少每每都能及时救场。 在她遇险的时候。 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 在她…… 一次又一次,把她的胆子越养越大,反正夏少万能,不用她唤,他就会冒出来,然后把问题统统解决。 她是……什么时候起习惯了他的存在? 她是……什么时候起习惯了对他的突然出现视而不见,就像……刚才一样? 这算不算……是一种依赖呢…… 如果……没有他…… 炅鋆落陡然觉得心惊,心念电转间,忽地又想起一件往事,一件曾被她放过的往事。 当时,桌上摊开的,是塔罗牌…… 当时,夏少交给她的,是桃木镜……而查看广告牌,明明用手机就可以的,不是非要桃木镜…… 后来,她被鼠怪追杀,桃木镜救了她。 后来,她落荒而逃,百解开着夏少的车载了她。 假使……假使他早就算出,她会遇险…… 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所以,寻了个用处硬塞给她桃木镜; 所以,再三的叮嘱她注意安全; 所以,一再强调凡有异常丢下任务立刻返回; 所以,他要对她说“对不起!” 炅鋆落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前方那个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背影上面,缓缓地停驻。 她深深的,深深的望着那个背影,心里有丝丝缕缕的难过悄悄的蔓延开来。 知道有危险,还叫她去。 就因为……就因为他觉得那是捷径或者说,那可以成为捷径? 要是……要是没有危险,他……他还会把那面桃木的圆镜给她吗? 炅鋆落忽然觉得身心俱疲,她不想再说一句话,只想马上回家。 回家。 第十三章 善良与残忍的界限 - 与妖邂逅 - 冥海 “闪闪,麻烦把这个复印一份!” “闪闪,请把132号文件夹找给我!” “闪闪,……” 东方大厦十三楼的办公室里,炅鋆落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左左右右的跑动,屁股连沾下凳子的机会都没有。 忙碌的时光总是能让她对“闪闪”这个日趋习惯日渐接受的绰号倍感熟悉 马尔福家养的小精灵就有一个叫“闪闪”。 而她现在被呼来唤去的状态,唔,除了自己长得比家养小精灵强了些,其他好像都差不多,而且人家那个闪闪还有许多小精灵同类,还有哈利波特来拯救,而她,除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转转脖子,瞥了一眼懒在长榻上看文件的夏少这个是boss,确实不能算同类。 而能算作同被剥削者的:小悲乐枫永远外勤,墨鱼颜玲珑乐不思蜀,算命的百解,百解对了,又好几天没看到他了,莫非又上哪个孤僻的角落独自演算去了?炅鋆落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唔,不出现就不出现吧,不能一下子奢求太多,至少他现在不会再躲着她了,也不会再刻意冷冰冰的对她和她保持陌生距离了,他们之间的气氛相比以前已经融洽了太多。熟悉,本就是一个过程;朋友,也是用时间堆积起来的;她尊重别人的空间,也保护着自己的空间,她不急。 不过说起百解,又让她想起了占卜,既然再次联想到那件事。 自从外环西路回来后,她一直都对夏少冷着脸,除非必要,否则一句话也不跟他多说,更不用提闲话家常。 所以,倘若不是因为旺季,倘若不是因为所长一直不停的在支使她做着做那,这片只有他俩存在的空间,会安静到寂寥,寂寥到说不定连房子都忍不住高歌一曲。其实往日里,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得挺好的,只是她近来在生气。在生夏少的气,故而不想理他。但夏少待她,倒像是格外热闹些。 “闪闪闪闪”夏少半躺在长塌上,以书覆面,晒着暖阳懒洋洋的叫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闪闪啊闪闪” 炅鋆落终于受不了夏少拖长了半截音的迭声呼唤,把手里的书重重的砸在书桌上,两眼一瞪,恶狠狠道:“干嘛?有废话快吐!” “我不要吐。”夏少毫不犹豫的接口。 炅鋆落扁扁嘴,把差点溜出口的半截损话咽下肚,说出来可就正中所长下怀了,她瞅瞅面前这个看似什么都随随便便其实什么都不随便的人,心里划过刹那的怅然。 “喂,你真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她还是先退了那一步。 夏少猛地拉下脸上盖着的书,没有戴眼镜的双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没有了眼镜的遮挡,那目光更显得深邃而安静,默默的吸进所有的光,然后沉淀如磐石。 没有了眼镜的遮挡,在星星点点的金色阳光下,炅鋆落清楚的看到,他的瞳仁真的是紫色的,幽幽的纯粹的紫,没有一点杂质,让她的视线就这么通透的一路穿行进去,但,无边无际。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会儿,一抹笑意宛然若现,他坐起身,眼睫微垂,目色寂然:“我想着你也该问了。” 炅鋆落心一缩,像被捂进了小一号的铁盒,伸展不开。 他知道。 他,都知道。知道她想问什么,知道她在气什么,也知道她在等他开口,可他为什么就是不主动说呢?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非要等到她自己意识到了才愿意说呢? 那天从外环西路回去,她其实是很希望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全盘解释的,毕竟她最后的不悦,连百解都看出来了,素来外表散漫实际上心思细腻的所长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示,在最希望他亲口告诉她事实的时候,她等到的,却不是他的电话,而是百解的。 算命的说,那次的卦是他算的,不是夏少算的。 算命的说,夏少是因为信她才如此待她的。 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略略宽心了些,好像百解算和夏少算就是不一样的,但其实宽泛说起来,究竟是谁算的又有什么不同呢?就事论事,夏少始终是知情的人,把她送往危险处的,也始终是这个知情人。她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算卦的人到底是他还是他,但若是深究一究,她或许就会发现,很多时候,本能的反应比思想要快得多,也准确得多。 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她苦笑。因为信她才如此待她,这是什么思维模式?因为信她,所以不叫她避险,反而推她上浪尖吗?不过,以百解对夏少的了解,他说的一定是事实,因此就算她一时无法理解,她也可以肯定夏少至少是完全信她的这前半句十分得好,好的让炅鋆落觉得欢喜,被人信任总是一件愉快的事,可若后半句一加,整个意思就不由得变得有些诡异了信到可以把她置于险境。于是,从那一刻起,我们的炅鋆落就被迫保持着一种半知不解、喜忧参半的诡异心境,直到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夏少轻轻地说:“炅鋆落,我不会跟你道歉。” 是啊,我知道,你当时对我道歉,是因为鼠怪带来的危险超出了你的预期,而并不是因为你让我涉险,你从来没有觉得你让我去有什么不对,又何来道歉一说?炅鋆落了然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君子,更不讲究仁义道德,”他习惯性的微笑,“我喜欢捷径,更喜欢计算得失,”他的声音很轻很软,像过境的春风,但说出的字字句句却分量十足,像一块块铁石,接二连三的砸落在炅鋆落的心头,“所以,如果用些手段或者冒一冒险就能够一次搞定,我绝对不会去等上十天半月,就为了凑齐三根手指再稳捉田螺。” 炅鋆落的心一抖,她想起了小男孩,那个**岁大的小男孩的游魂,当初,为了能让他尽快的回想起来,夏少也用了有些极端的法子,但其实慢慢来,是可以毫无伤害的唤醒他的记忆的吧。 炅鋆落定定的注视着眼前微微笑着的夏少,一种苍凉到寂寞的萧索感忽然浮上她的心尖。 这个人……这个人很坚强……坚强到了……到了甚至有些绝然的地步。 他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可方式,却容易让人心寒。 “我很无情,很自私,很趋利,”夏少静静地回视着她的双眼,脸上笑容不减,可那笑越发的清冷,“就算有一天需要把自己当筹码去交换,我也会做的” 炅鋆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她已经不生气了,完全不生气。而且与其说是不生气,不如说是说是她心痛。 心痛,面前的这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心痛,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才会如此坚强,坚强到可以对自己如此的冷漠、决绝,毫无余地。 他并不是不善良,而是太善良,善良到为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一些什么东西可以坚定的牺牲掉自己,不假思索的舍弃自己,即使换来的幸福,不是他的。 难怪算命的说,他是因为信她才如此待她。 因为他信她,所以才省略了一切客套的东西,不会对她委婉退让,不会觉得让她做事不好意思,更不会觉得他欠了她人情……就因为,他信她,他觉得,她能懂。 尽管,现在,她懂了,她不再生气不再失望不再难过,可,她,会心痛。 太极端的善良,就等于残忍。 夏少啊,你对自己……太残忍。 第一章 个性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个性。 个性就是一个人在思想、性格、品质、意志、情感、态度等方面不同于其他人的特质。 这是百度词条给出的解释。 而这个解释,炅鋆落觉得有点儿不靠谱。 什么叫不同于其他人的特质?炅鋆落撇撇嘴,一个特质,可能和这些人不同,却可能和那些人相同啊,正合了“志同道合”一词,而普天之下独一无二、和所有其他人都不同的特质,怎么可能存在呢?如此说来,岂不是没有人有个性了?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小樱听,结果小樱笑说她抠字眼。小樱还刮着她的鼻子说,看她平时对人对事都包容得很,接纳度广得几乎从不产生相斥反应,怎么忽然就对几个字几句话计较起来了? 她没有再答话。 和坦率耿直的奇奇、娇俏可人的小樱相比,她简直就是没有个性。 什么都可以,什么都随便,言情举止既不像奇奇那样豪爽,也不像小樱那样温婉,不容易生气不容易纠结,没激情没野心,平平淡淡的,像杯白开水。 如果非要从她身上找出点什么特质来的话,可能得剖开脑子看一看,因为小樱说,她会间歇性掉线,就像电脑受攻击后产生的乱码。 当然,大部分时候,她的思维言行还是很符合大众标准的,并且具有一定的逻辑性,该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不会突然从地球窜到火星上去。不过这种正常仅存在于她有事可做或有事情要想的时候,一旦脑筋空闲下来,或者有些问题不想去想明白的时候,她就会用最简单方式的覆盖,就容易脑抽。 简而言之,她的脑子就是个劳碌命。一旦无啥可做就会自发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的维持其高速运转。可是又没有需要动脑筋的,怎么办呢?只能从平凡的生活中开刀了。这种状况其实就相当于声音的震动,当频率过高,就会脱离人耳可听的范围。她的脑子也是一样,空转无阻力无摩擦,越转越快,思维就不受控制的跳出劳苦大众的圈子,简称掉线。 举例来说,就恰好如她现在,对着手里的小说书发呆,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看着一页书已经前前后后看了半个小时了。 实际上,她的脑子早已不在书上面,她现在在想的是,到底是右眼跳灾还是左眼跳灾?她记不清楚了。可是,她的右眼已经跳了整整一上午,自打一早进校后,她的右眼皮就一直在抽。 跳灾还是跳财? 跳财,她很愿意,但貌似不能够。因为她此刻身在学校的图书馆,而学校通常是学生的天下,而学生通常是没有什么财富的,就算她跳财捡到钱包,钱包里也不会有多少张红的,而且十有**这钱包留有主人信息,等着她依此去归还。 所以,跳灾的可能性比较大,即便她不想接受,理性上来分析,答案是灾还是灾,没法儿依据情感喜好百变成财。 唉,真是邪门儿!她是又要遭遇飞来横祸了么? 炅鋆落叹了口气,把书扔在桌上,开始无聊的在图书馆里四下张望。 她虽然常常往图书馆跑,但都是奔着满架满架的小说去的,而且借走的时候多,很少坐在图书馆里看书。相较于闭塞的教室,她更喜欢开放的大草坪,四月的天正蓝,阳光正暖,新草正软,坐在树阴下翻翻故事,看累了就直接向后一倒,多么惬意! 可惜今天的天气委实不幸,老天爷呜呜嘤嘤抽抽搭搭,她不得不放弃室外的大草坪,转战自习教室。 放眼整个自习教室,手里捧着小说,桌上还垒着小说,却丝毫不见正书踪迹的人,貌似也就她一个了。 不过,她对此表示毫无压力,她素来不怎么理会别人的眼光,反正她的学分已经修完了,在自习教室里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只要不吵闹就好。 唐缺在《龙渊》里借云湛的口说,一个人的走路姿态、面部表情、衣着打扮等,总能说明很多问题。虽然文中云湛说给客人听的对那段推理根本就是忽悠,因为他细节推理的对象显然就是姬承,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姬承,但细节相人一说,确实是有,不仅在柯南、福尔摩斯身上初现,也在千门公子云襄眼中发挥到极致。 炅鋆落的目光在图书馆的众人中扫来扫去,试图找出些许有意思的东西来,她自知自己眼光愚钝,与上述人才天差地别,但无所事事的时候拿来看看人杀杀时间还是挺好的。 没想到,她百无聊赖地观察了半晌,还真发现点不对头那个隔着三张长桌坐在第三个位置上面前堆满书的男生,她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尽管她没有夏少的敏锐和百解的预知,但或许是灵媒体质的缘故,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那个男生虽然在看书,可是动作僵硬、神情呆滞、缺少青年人应有的活力。 就在这时,另一个男生笑着走过去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膀,那看书的呆子傻愣愣地回头,一脸茫然无知,眼神空洞得仿佛失了焦距。 咦,好生面熟……炅鋆落来了精神,这人的脸她见过!她是图像式记忆,不擅长记人名,但对于图片式的人脸,只要见过一次就必定有印象。 她盯着对方,苦苦思索自己是在哪里见到的他,冷不防一掌落在她肩头:“嘿嘿,那是我们班的许青良同学哟,怎么,有兴趣?”奇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旁,正不怀好意的笑。 “去你的!”她挥开奇奇的魔爪,这家伙近来和小悲打得正热,满脑子的桃花,巴不得人人都能像她和乐枫一样成双成对,幸福眷属。 “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奇怪?”炅鋆落随口问道,她没指望奇奇看出什么来,俗话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何况王容奇这姑娘素来单纯善良一根筋,不敏感不细腻,如果她都能看出异样,那必是有问题了。 岂料她话音刚落,急性子的奇奇就抢言:“许青良的话,最近确实有点儿反常。他原本超爱打球的,可以为了打球逃课,但近来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什么活动都不参加,还泡起了图书馆,成天看书,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哈阿,这么奋发图强?!”炅鋆落觉得自己要是戴眼镜的话,眼睛一定已经掉了,想她自己连高三的时候都没有如此起早贪黑过。 “是啊,我们也都说他着了魔了。” “着魔的多着呢,大好春光,不懂欣赏。”一个甜甜的嗓音骤然插进来,炅鋆落扭头恰见一袭水墨色连衣裙的许月樱亭亭玉立。 “走吧,”等的人都到了,炅鋆落立刻抛下杂念,收拾好书起身,挽起奇奇和小樱的胳膊,“我们走吧。” 第二章 静变 - 与妖邂逅 - 冥海 炅鋆落接到乐枫电话的时候,恰愉快地坐在电脑前看动漫。 正等着看被折断两只胳膊的西索要如何转败为胜,手机铃就不识时务的响起来了,还是为楚河汉界事务所全体成员专设的铃音。 炅鋆落摁下视频暂停键,心下不爽。 对于夏少当日所言,她尚耿耿于怀,她不喜欢被人当做筹码,即便他已对她坦白至此,即使她能理解其中想法,但,内心,就是有点儿,接受不了。因此,她赌气一个星期没去所里,也没去学校,就待在家里好好享受休闲惬意、无所事事的日子,爱干什么干什么,每天看好多小说看好多动漫,然后花好多时间晒着太阳在床上滚来滚去。 稀奇的是,资本家夏少同志居然也没有用圆镜寻她。话说回来,或许寻了她,反倒不会让她如此别扭计较了吧。 毕竟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夏少就是这样的人,这样极端坚强又极端自私、极端善良又极端残忍的人。其实,从理性上来说,她确实不该生他的气、不该怨怪他的,何况她能读懂,他不过是用他习惯的方法做了对的事。可为什么,她心里就是不舒服呢?她明明不是个小鸡肚肠、纠结拘谨的人呀。 炅鋆落一边伸手从抽屉里摸清零哐啷响个不停的手机,一边想着如果是夏少的话要如何应答,不料触手屏幕一亮,竟然是乐枫。 奇怪,这家伙不找王容奇找她干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夏少借他的口通知她,联络这种事,夏少从不假借人手的。 “喂!”她接通电话。 ****************************************************** 资本家果然是资本家。 吃人都不吐骨头。 炅鋆落挂了电话心想。 才回来金匮市待了没几天的小悲,又被夏少派去出差。临行前,他给炅鋆落来了这个电话,说是觉得奇奇最近有点儿不对劲,拜托她在他不在的时候多关照关照奇奇。 对于此类要求,炅鋆落自然是满口答应,就算没他的托付,身为王容奇好友的她也势必会去关心奇奇的,尽管她并不清楚奇奇的近况,也不晓得小悲所说的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 君子之交淡如水。 她和小樱、奇奇之间的情谊便是如此。 越好的交情,便越是愿意给彼此留存空间。 不会二十四小时粘着,也不会刨根究底的追问对方的动态,她们的羁绊,不在于朝夕相处,而在于你需要的时候我必定出现。 据小悲所说,奇奇近日常常走神,几次在约会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说要回去,而且真的跟他简单交代两句后就径自走了,留他一个在原地莫名其妙。晚上给她打电话,她也总是聊不了一会儿就说要挂,就连约她去道馆练习她喜欢的跆拳道,她也是兴致靡然。小悲不止一次的问她有什么事,她却只说学习繁忙、有书要看,小悲心下诧异,大学里的功课有那么紧么?可听她答话,确是认真的样子。 于是,小悲不安了。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者说错了什么,惹她不快了?但他思前想后、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自己有过什么让奇奇生气的言行。 不是你的问题。 炅鋆落斩钉截铁的告诉他。 王容奇不是这样的人。以她的性子,绝不会一言不合转身就走,更不可能把不快憋在心里头不跟亲近的人说。换句话说,面对矛盾,奇奇不是冷战性,而是爆发型,她宁可和你大吵一架,也不会对你爱理不理。 所以,问题99%不是出在乐枫身上。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半个月前还幸福感充盈的奇奇忽然对乐枫冷淡起来了呢? 炅鋆落恋恋不舍的瞅了一眼放映了一半的动漫,默默地开始关电脑收拾东西。小樱后天要交建筑图的作业,今明两日必定闭关作图,打扰不得,看来,自己的闲散生活要提前结束了,她得去学校瞧瞧奇奇,她有点担心她。 第三章 苗老师的课 - 与妖邂逅 - 冥海 “你最近忙什么呢?”炅鋆落找到王容奇的时候,她神态疲倦,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全然不似往日的张扬活泼。 “上课阿。”王容奇有气无力的答道。 炅鋆落吃惊的盯着她,上个课能把你上成这样?你这是听的什么课阿?!她自认识奇奇以来,还从没见过她如此面貌。不及追问,奇奇已再度开口,这回儿她眸中倒是光华流转,一双乌黑滚圆的眼珠,映衬着明显苍白了的脸色,显得又大又亮。 “落落,你知不知道行政学院的苗老师?那个老师的课可好了,下一节就是,你跟我一起去听吧。”话语间,她已捉起她的手,拉着她往教学楼的方向行去。 今天真真奇了,炅鋆落心想,先是看到素来精神百倍的奇奇困顿的模样,然后又首度听到她推崇行政学院的课。她们死党三人,除了小樱身在学生会,偶尔会和行政学院的同学打交道之外,她和奇奇根本与行政学院全无瓜葛,甚至连点好感都没有,她俩一个是艺术学院,一个是商学院,搞艺术的人不会喜欢政治学的一板一眼,而商学院讲究实务讲究风险收益,向来看不惯他们眼中空话连篇、虚无缥缈的行政。所以,身为一名优秀的会计学士的王容奇居然会主动去听行政学院的课,还对其大加赞赏,委实是一件稀奇的事。 难道确如奇奇自己所说,她真的是在忙着听课?忙着辗转于各个学院旁听各种课?天啊,那得听多少课,才能把精力充沛的她累成这个样子啊?况且,她要听那么多课干什么? 炅鋆落心下越发诧异,任凭自己被王容奇带到了行政学院的教室,她有心瞧瞧这课到底是哪里吸引了她们家奇奇。 一进教室,她就吓了一跳。 明明上课铃还没有响,里头已经整整齐齐地坐了大半个教室,同学们面前桌上莫不是纸笔书本一应俱全,安安静静的等着老师来上课,偶尔有学生私下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唯恐打扰了旁人看书。 她和奇奇从前门进去,一路穿过大半个教室才在后排寻了两张空位上坐下。 炅鋆落目瞪口呆的望着前门后门继续鱼贯而入的学生,瞧着他们渐渐将整个教室松松坐满。要知道,大学里的课不比中学,大家都是自由散坐,像这种公认的枯燥乏味的行政课,逃课率更是居高不下,每每能坐满半个教室就不错了,而且还是从后往前坐,如眼前这种积极上课的阵势,炅鋆落还真是第一次瞧见。 须臾,传说中的苗老师伴随着清脆的上课铃声走进教室。 那平整得一纹不皱的套装,那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发髻,那严肃得一点不笑的面容,还有那副毫无生气黑框眼镜……让炅鋆落觉得好生眼熟,她是在哪里见过这位老师? 她捋了捋长发,脑海中画面一闪:对了!她是见过,和小樱一起在通往学生会的林荫小道上和这位老师狭路相逢过,还被她瞪过一眼! 那凶巴巴的眼风啊,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心中不适。 炅鋆落一边想一边身子就不由自主的懒散下来,她在艺术学院待惯了,她们的专业课几乎没有非本院学生旁听,所以教室里的桌椅极少排列整齐,都是想坐在哪个方位就把桌子挪到哪个方位,或是窗边或是角落或是教室正中;上课的时候,更是各种坐姿皆有,趴桌面的支颌的已经算是很靠谱的了,还有不用桌子用两张椅子的,或者坐着将椅子前腿翘起,保持一个堪称艺术之美的三角支点的唔,对于这个经典姿势,炅鋆落也试过,但总是平衡不了几分钟就失败了,她始终没有弄明白对方是怎么以这个坐姿稳固的坐上两小时的总之,在就连老师都能一屁股坐在讲台上边吃花生边讲课的教室里,他们随意得很。 但此刻,显然不行。 炅鋆落想要支起下颌的手还没有碰到脸,感觉灵敏的她就蓦地接收到一股凌厉的视线,刺得她心中一虚,立刻打消了趴下的念头,整衣坐正。 抬眼遇上苗老师严厉的目光,炅鋆落赶紧维持出一脸认真听课的样子,心里却开始念念不休:话说自己是来被人捉来旁听的啊,又不是正业,被老师看两眼,她心虚个什么呢? “……费希特则进一步取消了康德的‘物自体’,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自我’创造的,主体‘自我’创造了客体‘非我’……” 苗老师在黑板前有条不紊的讲课,王容奇端坐在椅子上,一边点头回应一边仔细地记着笔记,丝毫不理会坐在她右手边的炅鋆落。 王容奇一直是个学习认真勤奋的孩子,她如此忘我地沉浸在学术里,炅鋆落不觉稀奇,但当她看到教室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竖耳倾听、笔耕不辍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再度愕然了。 这景象……壮观啊! 可是,这老师讲的,真有那么好吗?她皱起了眉头,她实在不觉得这课有多么出色,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她听不出来,因为她真心不喜欢政治学,以至于厌屋及乌,分不出政治课的好坏是正常现象。 她始终认为,哲学,虽然教会了人们唯物辩证法,教会了人们动态的看问题,可一旦钻研进去,就很可能变得看花不是花,看树不是树,进而发展到看人不是人,是重重矛盾。 所以,她深信,念哲学念到骨子里的人,脑子都会比较容易被绞坏。 课程还在继续,她却慢慢的开始觉得头晕,像有一台打洞机在她的脑袋里轰隆隆的工作不休,震得她的脑子四分五裂;她甩甩头,想要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甩掉,可打洞机刚走,又来一台气压机。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苗老师的声音显然并不大,可听在她耳朵里,却宛若一道高频高压的冲击波,通过耳道透过耳膜窜进她脑子,在其中一阵翻江倒海,迫得她头晕脑胀。 “叮铃铃”期待许久的下课铃终于响起。 炅鋆落第一时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拽上王容奇就往教室外面跑。 一出教室,花香草香木香扑鼻而来,从湖边刮来的风带着清新湖水的味道,透过云层掉落的阳光含着融融的暖意,炅鋆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转转腰扭扭脖子,这才觉得自己总算又神清气爽起来了。 回头看奇奇,只见被强行拖离教室的她,木愣愣的站在阳光下,神情恍惚,似乎仍旧沉浸在方才的课程里,又似乎神智已经安然睡去。 “喂,奇奇!奇奇!”炅鋆落走过去摇醒她,追问了她些问题,奇奇一一答了,没有迟疑没有隐瞒,从她的答话来看,除了上课泡图书馆,她确实没有做什么也没有遇到什么,可她这状态…… 真的单纯是学业繁重给累的么? 炅鋆落细细的打量了奇奇半晌,看出她除了精神不济外并无其他异样,炅鋆落甚至偷偷的摸出小圆镜给她照了一照,也没发现任何不对头之处,于是只好千叮咛万嘱咐,游说她少上点课多休息休息,如此作罢。 第四章 别瞒着我 - 与妖邂逅 - 冥海 楚河汉界。 四个字懒懒散散的趴在门上睡大觉,炅鋆落看了一眼它们,伸手去握门把。 她回来了。 虽然夏少并没有催她上班,但她还是主动来了,时隔一个星期之后。 在这一个星期里,夏少始终没有联系她。 她也不指望着他在就那事儿对她说什么,在家游荡的这一个星期里,她根本不晓得自己在隐隐期盼的一个电话一条联络到底是什么,她是在等他对她再说些什么呢?明明没有什么再需要解释的了,他上次已经把话说的明白,她也,理解的明白。 算了算了,从她听懂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生气了,夏少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她这几天究竟是在赌谁的气呢?莫名其妙,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巴巴地往这里跑。 平心而论,她其实挺喜欢这里的。 曾经,她兢兢战战的害怕别人知道她是阴阳眼,想方设法的躲避一切古怪之物灵异之地,看到灵体也只当没看到。但如今,她认识了夏少、认识了百解、认识了乐枫他们一干同道中人,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毫无这方面的顾忌,可以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畅谈无阻,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会视她如怪物一般。可以说,是楚河汉界,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带着她通往那个非人的未知世界,光怪陆离,生生不息。 炅鋆落推门进去,夏少从书桌后面抬起眼来,见是她,咧嘴一笑,指指一旁几案上堆得小山一样的文件,好像在说:“哟,来的正是时候,大堆工作等着你呢!” 他的表情自然而然,像是料定了她会回来。 而她,确实像他预计的那样,乖乖来了。 炅鋆落不甘地撅撅嘴,自去偏厅煮水泡茶。 夏少的目光自她进来以后就一直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上,见她熟门熟路的进了偏厅,笑意便渐渐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他才没有料定她会回来。 她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短短的七天过得像漫长的七年,往年怎么没有觉得办公室有如此空旷呢? 七天。 144个小时。 联系她的念头像春雨后的竹笋,疯狂的生长,又宛如长着毛绒绒小爪子的虫儿,挠得他心里抑制不住的发痒,他表面上看似淡定如常,其实多么担心,担心万一她一走不回头。 可是,走或不走,这个决定得由她自己下,他不能影响她,即使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期盼。 他是在赌。 赌她能够谅解他,赌她能够接受他,赌她舍不得这里,赌她……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 所以,当他感知到她在门口的时候,喜不自禁;当他瞥见她推门进来的身影,着实欢喜;像嗜甜的孩子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大袋糖果,打心眼里的雀跃。 不过,他迅速地藏匿了糖果,低下头,没有让她看到他十二分的愉悦。 “夏少,”炅鋆落把一杯咖啡放到他面前,静静的注视着他,说道,“当筹码也好,作交易也罢,别瞒着我。” 别瞒着我。 他握笔疾书的手一顿,一股暖流霎时涌上心头,他搁笔、抬头,他的眼,深深的望进她的眼,清澈见底,那里面全是他的倒影。 “好!”他脱口而出。 郑重的承诺,一字千斤。 第五章 莘莘学子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 当林宥嘉的歌声响起的时候,炅鋆落正专注于手里的委托人材料,被这突如其来打破了静谧的铃声吓了一跳。 她翻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顿时心跳加速。 胡说?居然是胡说! 他怎么会给她打电话?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虽然她和他就住楼上楼下,平日也常常在楼道里或是学校里遇见,有时人为有时偶然,但交谈并不太多,连短信都没发过几个。 他找她是什么事? “喂!”她按捺住紧张的情绪,接起来。 “喂,你好,我是胡说,请问是炅鋆落吧……” 温和低沉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的确是胡说,可却是来电找小樱的。 炅鋆落悬着的心沉了沉,然后摆回原处。 小樱不见了。 也不能说是不见了,就是连续一周都没有在学生会办公室出现过而已,并且胡说打她手机始终联系不上而已,然后么,学生会文艺部的工作堆积如山了,百忙之下,胡说终于想起他认识的炅鋆落是许月樱的死党之一,或许可以寻到许月樱的踪迹,于是,炅鋆落的手机就这么响了。 实际上,炅鋆落自己也有一个星期没见到小樱了,自从上次和奇奇见过一面觉得她问题不大之后,就一直忙于工作。四月五月是事务所的旺季,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她几乎是楚河汉界和家两点一线,连学校都不去,自然不会有机会见见那两个好姑娘。 她顺手就给小樱挂电话,没想到小樱竟然关机了。 她转而再打奇奇的手机,不料奇奇竟也是关机的状态。 小樱上了哪里她想不出来,但奇奇估计是在图书馆自习。 先找到奇奇再说吧,她收起手机,朝夏少打了声招呼便往学校行去。 ******************************************************** 刚走进图书馆,炅鋆落就吃了一惊。 怎么那么多人? 二楼、三楼……偌大的自习室居然人满为患,连走道里都站着孜孜不倦攻读手中书卷的人。 异军突起啊,炅鋆落站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口看傻了眼。 这,这是什么状况? 现下又没有考试,反是桃红柳绿、社团活动生机勃勃的时段,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守在图书管理那么用功的学习? 俗话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则各有各的不幸。 这句话套用到学习上一样行的通,那就是念书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念书的人则各有各的理由。 炅鋆落一直是如此相信的,但今日面对如此众多的相似之人,她首度产生了质疑。 人,是个性的存在,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言行举止,所以,即使有相似的人,也只会是小群体,怎么可能会出现数百号人同时思想一致到了集体在毫无考试压力的时候勤奋刻苦的景象呢? 炅鋆落神思恍惚了一瞬,才想起自己此行的重要目的是找到奇奇寻出小樱。 于是,她分人扶人、艰难的经过人头攒动的走廊,进入四大自习教室细细搜索。 人多了,从人海里捞人的工作量便大大加重。 炅鋆落恨不得自己可以在后脑勺上再生出双眼睛,从而眼观八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可惜,她不仅只有一双眼,也只可能有一双眼,而且这双眼的视力还不太好,有点近视有点散光,换做平时自是不打紧,说不定她还会欣欣然的想,果然朦胧的世界比较美好,但此刻真真是眼到用时方恨差。 奇奇的人还没有找到,但一路环顾,熟面孔倒是瞧见了不少。 学生会的、自己院里的、奇奇班上的,这都要归功于她强悍的图片式记忆,但凡被双眼捕捉过的,皆会留有残像记录。 忽然,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跃入她的眼帘不,不是一个,是两个。 娇小的那个,是王容奇。 颀长的那个,是许月樱。 好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先到图书馆找奇奇的决定,可谓先知先觉、英明神武。 不过,小樱在此,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而更神奇的是,她们两人在埋首苦读的书,居然是同一本,书名还很神奇的叫做《哲学世界》。 吃错药了么?这是炅鋆落看清书名后的第一个反应。 小樱听到炅鋆落的脚步声,抬了抬头,见是她,顿时满眼的惊喜:“咦,落落,你怎么也来了?”她边说边往旁挪了挪,空出半张凳子来给她坐。 王容奇亦抬眼对她笑了笑,但一句话没说就复低头啃书本去了,认真的表情让炅鋆落都不好意思打趣她。 炅鋆落搡了搡小樱,简单的说了下来由。她原以为责任心颇强的小樱会立刻放下书前往学生会处理事务,不料小樱连自己的手机都不想开机,直接借用她的,当场给胡说挂了个电话,还三言两语就将恰好空闲的她给丢过去做了劳动力。 胡说那里,本就只是需要个人去做事,至于是谁去并不重要,如今得了行事利落的炅鋆落,自然满意收线。 小樱把手机还给炅鋆落,甜甜的笑:“落落,帮帮忙啦!我书还没有看完,”她红唇翕合,半是央求半是狡黠,“我晓得你对胡说印象不错,去吧去吧,成全我也成全你自己。” 第六章 疑窦渐生 - 与妖邂逅 - 冥海 “胡老师,”炅鋆落走进学生会办公室,关好门,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只有胡说一个人,往日这里可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今天学生会里怎么人都没有?” 胡说先是愣了一愣,似乎是听到炅鋆落叫他“胡老师”不太习惯,继而瞅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苦笑起来:“不是今天,是前天、昨天、今天,或许还有明天、后天,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大家都说没空,连一向踊跃的许月樱同学也不来了,明明是活动旺季,只怕今年的五月却要连文化节都办不起来了。” “怎么回事?”炅鋆落在电脑前坐下,等着胡说安排工作。 “不知道。”胡说一边苦笑一边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张写满了姓名的表格,感激的递给炅鋆落,“幸好有你来帮忙!这学期开学以来,一直不停地有学生来申请重选选修课,尤其是这个月,截止今日已多达二十四个,还都没有来得及进行系统登陆修改,那这项工作就麻烦你啦!” “好。”炅鋆落接过名单开始干活。 不一会儿,她就惊讶的发现,申请重选选修课的二十四位同学竟然不约而同的都要求改选一门叫做“哲学的应用与实践”的课,而那门课炅鋆落用教务系统查了下,正是苗老师的课。 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大家都改选她的课?要知道,改选课是很麻烦的,不仅要打申请,由系主任签字批准,还要提交全套个人信息材料,这么多人不惜花力气改选,是苗老师的课真有那么值吗?炅鋆落的脑海中瞬间飘过她讲课的片段,她真没觉得多好,难道真的是她自己欣赏不了? 说起来,好像小樱也跟她提到过这门课,想起方才在图书馆小樱手里捧着的哲学书,炅鋆落眨巴眨巴眼睛:不会她也在听哲学的应用于实践吧? 炅鋆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名单上漫无目的地敲击着,蓦地,指尖触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于筱。 她们班的班长,于筱。 炅鋆落瞪大了眼睛,视线迅速地将名单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区区二十四个人里,居然又让她找到一个认识的名字。 天啊,想她在学校深居简出,低调的不能再低调,认识的人更是少得可怜,如此竟然还能从二十四个改选课人里撞见两个认识的,这得有多大的概率?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其中有点蹊跷,但从头想来,却好像并没有哪里异常。 是她多心了么? 她凝眉沉思,没有发现另有一人正望着她的侧影同样的若有所思。 ********************************************************** 好嘛好嘛,她炅鋆落又被无情的鄙视了,还不止被鄙视了一次。 先是在苗老师的课上。哦,我们的炅鋆落同学本着一颗对未知的知识赤诚渴望的心,咳咳,其实是好奇啦好奇,她跟着奇奇和小樱,再度踏进了苗老师的课堂。然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性格坚毅倔强如她,明明接受度宽广,可脑子依旧断然拒绝哲学的侵蚀。于是,她不仅仍然无法领略到苗老师口中的哲学之美,反而再次陷入昏昏欲睡,偏偏苗老师的课犹如滔滔江水奔流而下,一泻千里,从不中途休息,所以连给她出去清醒清醒的机会都没有。而周围的同学,譬如一左一右的小樱和奇奇,都是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她若是选择这个时候扬长而去,铁定扎眼的很,而且十有**会被苗老师和同学们用或是愤怒或是鄙夷的眼光杀死。算了算了,全当补眠吧,她软软地趴在桌子上,安安静静的将脑袋埋进胳膊肘里,全然没有注意到苗老师一扫而过的目光里带着凌厉的杀机。 一觉睡到下课,醒来后自然要坦然接受小樱和奇奇的双双鄙视,可炅鋆落没预计到的是,她居然很快就又被鄙视了一次,在一个小时都没到的时间里。 那会儿,她们离了教室改去图书馆,当大家面对面坐下,纷纷掏出书来看的时候《人生哲学》、《理想国》、《顺生论》,小樱和奇奇捧着的尽是这些有思想有文化有内涵的书,而她的呢?炅鋆落的面前堆着白饭如霜的《猎饭者》,楚惜刀的《天光云影》,沧月的《2012末夜》……虽然数量不少,但除了网络小说还是网络小说,被小樱和奇奇集体鄙视为没营养的快餐文化。 炅鋆落顿时中箭扑倒了,这书哪里没营养了?这些可都是她的精神食粮啊,没了绝对活不下去,那么,怎么就连带她一起被鄙视了呢? 被鄙视归被鄙视,炅鋆落向来死性不改,她继续霸占着图书馆如今十二分宝贵的座位,低头看她的小说,完全无视馆内正在学海无涯苦作舟的众人异样的目光。 但其实,她翻了没几页,心思就不在小说上了,倒不是这书不好看,而是,脑子里莫名的跳动着近来让她心绪不宁的各种现象,纷纷扰扰,似是想强行理出个头绪。 比如,小樱和奇奇居然成了打包行动体,一起上课一起自习,除了教室就是图书馆,导致她逛街找不到人陪喝茶找不到人陪聊天找不到人陪,最后统统陪到图书馆来了。 比如,图书馆里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从开馆直坐到闭馆的读书狂人们越来越多,简直像加了汽油的野火,疯狂燎原。 比如,学校里变得格外安静,球场荒僻、活动室人丁稀少,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抱着书行色匆匆,让炅鋆落怀疑,他们不是在从教室去图书馆的路上,就是在从图书馆回教室的路上。 这些现象,乍一看,好像都很正常,但合起来看,貌似就有那么点不正常了。 眼前放电影式地投影过一张张面孔,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忽然,她晓得哪里不对了,人不对! 她猛地抬头,扫视周遭人群。 果然,这里埋头苦读的书生们,她大多见过,可她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了那么多人?还有那边围桌而坐的几个,可不都是学生会里的成员?跟胡说借口说没空,原来是都跑到图书馆里自习来了,这可不神奇?倘若想要苦读不想做事,何必加入学生会? 这些,可都是巧合么? 炅鋆落心中疑窦渐生。 第七章 眉目 - 与妖邂逅 - 冥海 通常,看似寻常的诸多不寻常现象之间,必有联系。 炅鋆落对此深信不疑。 本来,这种狂热的读书热潮是丝毫不会干扰到她的生活的,她依然会我行我素的该干嘛干嘛去,不受群众影响,也不会更加特立独行。 除非事件重大到与生命挂钩,否则,她就是个旁若无人的淡然性子。她从来都只在意她在意的人,至于其他人如何,都与她不相干。 可惜,这阵突如其来的学习热偏偏卷上了奇奇和小樱,而奇奇和小樱都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于是,她没法安之若素了。 夏少教育过她,面对情况,釜底抽薪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所以,她挂了个电话给夏少,请了几天假,决定留校好好查探一番。 而在确认缘由之前,就跟着奇奇小樱她们同来同往吧。 苗老师的课,炅鋆落再次到场。 唉,她叹了口气,这是有多奇迹啊,她明明一点儿也不喜欢这课,没办法,谁叫直觉告诉她,这课大有问题在呢? 你看,一门哲学课,上课的人竟然一次多过一次,能把一个阶梯教室都挤得满满的,而往日里只有全国著名的名师讲座才会出现这种爆满的状况。 你再看,这里有多少图书馆见过的熟面孔?许青良自然是在的,学生会的几个也都在,然后还有小樱的同学、奇奇的同学,包括她们院的同学,连她们班班长于筱也在!炅鋆落默默的抚额垂目,无论听几次,她都自始至终觉得这课无聊透顶、枯燥乏味,简直无法想象大家怎么能全神贯注的听下去!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而且,她还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 这课,每回都有新同学加入,而刚加入的同学往往和她一样,在上课的时候神游四海八荒,不过,不同的是,往往两三次课后,他们就会融入热情听课的大集体,变得异乎寻常的认真起来。 好像,从来不受影响的,就只有她一个,是她性格太倔了没法改变么?还是抵抗力太强了?这种肯定,委实不能说是一件好事啊! 话说回来,难道校园里忽然涌起的学习热潮,追本溯源就来自于这课?那这课也太神奇了?简直是一切厌学儿童的克星啊!倘若给父母长辈们知道了,他们还不开心死?毕竟现在,绝大部分父母还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而这成龙成凤,就是依靠学习学习再学习。 虽然楚河汉界事务所那里请了假,虽然图书馆里陪读她读的是小说,但炅鋆落还是挺忙的,因为学习紧张的小樱把学生会里的琐碎事务全托付给了她,以至于她常常要去学生会做苦力,并且连带着把其他几位同在学习的成员的份子也一并做了。 而如此辛勤的收获,就是她和胡说愈来愈熟,配合越来越默契,往往一个眼神几个字就知道对方需要做什么了。 现下,炅鋆落每天都把用来躺在草坪晒太阳的美好下午花在学生会的杂务上,她当然不是个单纯善良到助人为乐、急人之所急的好宝宝,实际上,她的付出是有目的。 目的之一,是胡说。确如小樱所言,她对这位新来的学生会的负责老师颇有好感,并且自发的将他住她家楼上的巧合解释为缘分所至。如今小樱把学生会的部分事务交托于她,半是为了继续泡图书馆,半是为她创造名正言顺的接近机会。 目的之二,是资料,其实这才是重点。对于近来校内的诸多奇特风景,炅鋆落冥思苦想良久,终于想到,只要能够确认图书馆的学习狂人和选修哲学课的学生有90%以上的重合度,就可以肯定问题来源于苗老师。至于如何确认,只要戴上那门课的选修课名单和学生照片去图书馆跟真人一一对比就可以了。虽然作为一个普通学生的炅鋆落进不了教务系统,但身为学生会负责老师的胡说却可以。所以,跟胡说混熟,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教务系统,假以合适的理由,查一查学生的校内基本信息,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鉴于以上两个目的,炅鋆落尽心尽力,替学生会打杂打得如火如荼、风生水起,以至所疑之事不但有了眉目,顺带着连发展计划都排妥了。 第八章 依赖 - 与妖邂逅 - 冥海 和于筱约了两点去拿自己的党员材料。 炅鋆落一边想一边匆匆关好门,抬脚就往楼梯口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她今天出门晚了,爬楼梯怕是要迟到,还是改搭电梯吧。 想当初是为了和楼上的某人多偶遇几回她才花力气走的楼梯,没想到不知不觉的,上下楼走楼梯竟成了习惯,即使他们已经不需要偶遇了,如今她只消往学生会去一趟就能见到他,见到那个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会对她微笑点头的男子。 她正待转身改去电梯间,忽然耳朵一动,听到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胡说! 她立刻丢弃坐电梯的念头,紧赶着往楼梯间走了几步。 果然,一抬头恰好瞧见胡说夹了一只公文包下楼。 他见到她,细长丹凤眼一弯,一个和善的笑容顿时浮现。 “胡老师!”炅鋆落连忙上前打招呼,左手就势摸上楼梯扶手。不用犹豫了,走楼梯吧。 胡说被她一声“胡老师”喊得笑出了声:“校外就不用叫老师了吧,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不必拘泥于这个身份,随意点好。” 炅鋆落自是愿意,闻言立马就改口叫他“胡说”,叫得浑然天成、天经地义。 “你去学校?”胡说一边同她一起下楼,一边随口问道。 炅鋆落走在他身后,比他落后一级阶梯,出声应是。 “那我载你一程吧,刚好顺路。” “厄,不要了吧。”炅鋆落咬了咬下唇,有拒绝的意味。其实,她挺愿意坐他的车的,可毕竟,他俩在校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而且胡说还是在学生中颇受关注的一位年轻老师,她就这样单独坐他的车去学校,且不说她会被众女嫉妒的目光杀死,胡说的名声,恐怕也会有影响吧。 走在前面的胡说似是听出了她的担忧,扭头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你很在意别人的目光吗?” 不,当然不! 她可是炅鋆落,从小就被各种不良视线和流言蜚语包围的炅鋆落,怎么可能被区区几道目光压扁?她要是这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那她早自尽了不知多少回了。多年历练下来,她无视周遭的功力已是炉火纯青的境界。 “那就是因为我是老师?”胡说索性停下了脚步,转身与她面对面。 “唔,”炅鋆落想了想,忽而扑哧笑起来,嗨,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劳什子的东西了?犹犹豫豫的,反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 炅鋆落大大方方的在副驾驶位置上坐好,系好安全带。 胡说递过一摞名单予她:“喏,这是你要的学生名单。” “嗯,谢谢!”她赶忙接过来看。 前天她在学生会打杂的时候曾拜托过胡说,问能不能打一份选修苗老师课的学生名单给她看看。 对她这个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请求,胡说愣了一愣,不过并没有多问,只说过两天带给她。然后,现下名单交到了她手里,而他,依然没有问,既没有问缘由,也没有问名单的用处,只专注的开着车。 他的车,开得很平稳。 炅鋆落没有说话,坐在车里安安静静的翻阅手中的名册。 名册用一个小夹子夹着,以表格的方式整整齐齐的记录着每个学生的姓名、性别、班级、学院等,还有照片。 看得出来,胡说做事很是细致严谨,虽然不知道名册用途,但他整理出的公开信息充分完备,而且并不曾泄露任何同学的私人信息。 炅鋆落一页一页地浏览着名册,两个人的车厢里只有抒情的钢琴曲在缓缓流淌。 胡说忽然开口道:“你若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不必那样客气。” 听闻此言,炅鋆落将目光从名册上挪开,认真的看了看他,继而转头望向窗外,仍是一言不发。 前天她拜托他的时候,确实很客气。 她一贯不习惯别人帮忙,尤其是当这件事她觉得自己能够**完成的时候。这倒不是因为她勤快,反倒是因为她懒惰。因为懒惰,所以当有靠谱的人存在,并且这个人愿意帮她把要做的事儿都做掉的时候,她会忍不住乐见其成,而这种乐见其成很可能让她不由自主的对那人产生依赖。 而这种依赖,她害怕。 她害怕一旦和某个人走得太近,一旦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而那个人却在发现她的异常后选择离开,她会不会……掉进无所适从?一如明晓溪所言,当你开始依靠,失去自己双腿站立的能力,当被你依靠的人离开,你就会摔倒在地。她不怕摔痛,也不担心自己爬不起来,但对摔到爬的挣扎心有余悸。 从小到大,她被疏离过,被拒绝过,也被抛弃过,是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依靠自己,这才是最可靠的。何况,她喜欢简单,而欠人情还人情是一件麻烦的事,因此,她一直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找人帮忙。 但胡说(yue)说:“炅鋆落,在学校里我们是师生,出了学校,我们是邻居。”他双眼平视着前方,语气自始至终淡然温和,“但不管是师生还是邻居,我们,都可以是朋友。” 他缓缓停下车,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她,温柔的笑意氤氲眼底,像一潭春水柔软的可以把人溺死。 炅鋆落一时竟看呆了,直到他弹了一下西服翻领上的校徽,她才骤然清醒。 哈,她眼睛一亮,他居然佩着平江大学的校徽,那个黄底绿边红字丑得空前绝后的校徽! 她顿时大乐,先前幽幽的心思一扫而光,连带着她和他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她带着一份好心情下了车。 胡说停车的位置很好,在一个十字路口,转个弯就到学校,很近,而且站在校门口看不到他的车也看不到她,可以免了她成为众矢之的。 第九章 尾随 - 与妖邂逅 - 冥海 炅鋆落把名册上的学生照片都记在了脑子里,然后上图书馆一一核对。 不出所料,这张脸、这张脸、还有那张脸、那许多脸,都是苗老师的学生。他们曾经活跃于学校的各个角落:球场、学生会、社团……或是桀骜不驯、或是精明干练、或是朝气蓬勃,可如今,却一个个都消弭了飞扬的神采,除了课本,眼中再无其他,宛若失去了灵性的人偶,千篇一律的举动,千篇一律的个性。 炅鋆落叹了口气,一头栽进摊在桌上的小说里,面颊蹭着光挂的纸张,鼻尖嗅着浓浓的墨香,可是,她却丝毫提不起阅读的兴致,因为她们奇奇和小樱。不同于心思纷乱的炅鋆落,她俩专心致志的埋头苦读,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炅鋆落默默的望着她们俩,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这两个素来活泼快乐的姑娘如今已然成了搬书匠,天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不再闲聊不再玩乐,唯有讨论课业才会让她们暂时恢复往日灿若明星的双眸。 都是那个该死的什么苗老师,不知搞了什么花招!炅鋆落从书页里抬起脸,撇撇嘴,在心里赌咒发誓绝不放过害两位好友变成木头人的罪魁祸首! 她抽出一张空白的纸,转着笔,开始整理思绪。 经过两天的比对,她已经可以肯定,变成书呆子的同学和苗老师的课之间有必然的联系。而且这种转变正在逐步加速,最初的几个人偶像是经由引导慢慢变化的,但近来主导者似乎失去了耐心,往往是这次课这位同学还在玩手机,下一次课,他就已经变成了人偶。 每每在课上听到苗老师提问后那一声整齐划一的回答,炅鋆落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皮肤上爬过,每一个毛孔都悉索。 然而,在满满一教室走火入魔的众人中,偏偏有一个例外,而这个例外,就是她自己。 这门课,她虽来,且最近是回回来,但从未认真听过,如今发现了问题所在,更是故意明目张胆的看小说听音乐打瞌睡,努力成为最不合群的那一个,并且彻底无视讲台上不时扫来的炽热目光。 嘿,她在心底暗笑,自己见过白姬欲杀她时冰冷得能把人冻死的目光,见过鬼怪们动杀机时眼中的凌厉,哪里还会怕几米开外这点点小刀小剑?在做好充分心理准备的炅鋆落面前,这种程度的威压,不过是射到巨人身上的猪鬃毛,硬度是有,伤害却无。 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别人都在改变,唯有她却始终如一、全然不受影响呢?这其中,定有蹊跷。 而她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把这个蹊跷掘地三尺找出来。 *********************************************************** 又到周二。 炅鋆落跟着奇奇和小樱走进教室,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两只脚“啪“的就踩上了椅子的横杆,这是她经验所得的最佳坐姿,既不符合苗老师的审美又不费力气,坐上两个小时不动,完全没问题。摊开江南的《涿鹿》,她旁若无人的戴上头戴式耳机,一边听日文歌一边东张西望四处搜索是否有新人出现可以作饵。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经过多次满课堂的地毯式人脸搜查训练,炅鋆落人海里捞人的本领大大增强,不出五分钟就在上百号人中寻到了唯一的一个目标物,并迅速进行视线锁定。 嘿,她目光炯炯,那个低着头忙着按手机的男生,一看就是新来的!炅鋆落又使劲的看了人家几眼,暗暗记住了他的长相,然后心心定定的开始看她的小说。记住了人,她来上课的任务至此结束,下面就是以课后的尾随功课为主了。 于是,我们的炅鋆落同学充分发挥其在楚河汉界事务所中耳濡目染到的追踪技术,推测、跟梢、埋伏、潜行,各路融会贯通、用理论指导实践,居然成功盯梢了对方三天没被发现。只可惜,这三天,那男生都过得委实正常,言行举止也丝毫不见异样或变化之处,他总是一觉睡到中午,然后起来吃午饭,吃完后去上课,上完课磨蹭磨蹭就去吃晚饭,吃好晚饭便在校园里闲逛或是到球场胡乱打几场球,等天黑透了就回宿舍去打游戏,一打就打到凌晨,接着心满意足的爬上床睡觉。他的日子是过得逍遥自在,只可怜了披星戴月的炅鋆落,每日里监视得百无无聊,一面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咒骂宅男,一面又不敢放松警惕,却偏偏三天了仍没有收获。 而更让炅鋆落郁闷的是,奇奇和小樱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连日都不在她们身边,也全然不关心她的行踪,就好像她的存在与她们无关。而换作往昔,她早就该被那两个好奇宝宝逮着逼供了,说不定她俩还会心血来潮的陪她一起尾随。 想到这里,一种悲凉的心境顿时油然而生,炅鋆落望天长叹,继而咬牙切齿的哼哼,姓苗的,等本姑娘抓到你的尾巴,定不轻饶! 她望了望天色,第四天也过完一半了。 可是,还没有什么进展。 还没有明白这些同学们是怎么变化的。 一筹莫展的时候,胡说的话忽然在她脑海里回放:“你若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她确实需要帮忙,可这忙,似乎胡说帮不上。 毕竟这种诡异莫名又没有任何证据全盘属于半蒙半猜的事情,要怎么跟胡说说?就算说了,他会相信吗?相信他们学校里的学生正在一批一批的变成只知道读书的牵线木偶? “嘁!”炅鋆落自嘲了一声,自己也不相信胡说能够信她这番听起来很幻灭的诳语,何况个性虽然重要,但读书也是大事一桩,搞不好许多家长对自家小孩爱上读书的变化反而高兴都来不及呢! 算了算了,求人不如靠己。她缩了缩身子,继续藏在一丛灌木后面,悄悄的从树叶的缝隙中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东出口。 根据前三天的观察,那个男生每天下午下了课都会从这个出口出来。果然,下课铃响完不一会儿,那个看了三天的熟悉身影就准时出现在了炅鋆落的视野里。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高兴,是因为那位同学没有出事;难过,是因为不出点事她要怎么追查下去?于是,心里头两厢交战,矛盾重重。 她收回视线,准备起身换个据点,不料耳朵一动,听到一个声音,所有起身的准备动作瞬间消弭。 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刘同学。” 赫然是苗老师的声音。 炅鋆落躲在灌木后面一动不敢动,连看都不敢扭头去看,只低着头凭声音推测两人举动。 “刘同学,请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苗老师“嗒嗒”的高跟鞋声靠近,说话的语气不容置辩。 “哦,好的。”姓刘的男同学脚步响起,显是跟了过去。 炅鋆落蹲在灌木丛里,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才猛地站了起来,谁知先前蹲得太过紧张,两条腿早麻了,刚一站起便又“扑通”一下软倒在地。 她骂骂咧咧的用力揉了几下小腿,唯恐耽误了要事,不等腿脚恢复便一瘸一拐地往苗老师的办公室匆匆行去。 第十章 非人 - 与妖邂逅 - 冥海 苗老师的办公室她是认识的,所以并不担心会跟丢,但炅鋆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会进不去! 片刻前,她躲在拐角处看着苗老师和那个男生进了办公室。等门碰上后,她才谨慎的闪身出来,企图贴到办公室大门上去偷听,还可以从钥匙孔向里窥探。不料,她在距离目的地仅有几步之处,碰了壁。 真的是碰壁。 无形的柔软的墙壁。 她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然后被温和却无情的劲道反弹回来。 怎么说她也在事务所混迹了半年有余,炅鋆落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结界,伸手去摸,不出所料,空中已多了一面无形的壁垒。 果然古怪。她一边想一边用手掌贴着壁垒细细摸索过去,然而事实证明,这结界和走廊两侧的实体墙严丝密缝,根本没有容她钻空子的漏洞。 她郁闷地瞪着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门,越是禁止通行,她越是好奇的心里痒痒,像有只猫在抓挠,不达目的誓不罢爪,可这短短的距离竟有如天堂与地狱的鸿沟,她就是跨不过去。 叫夏少来吧。她习惯性的想,但手刚摸到镜子就停顿:夏少其实也很忙吧,她不能总是遇到问题就依赖他,她得试着自己解决,何况,她还没有证据证明,这结界和苗老师确实有关系,而且苗老师确实是该读书怪象的罪魁祸首。 于是,炅鋆落缩回了手,甩甩脑袋,另作它想。 要看到办公室里的情景,并不是只有进门这一条途径,还有可以通过窗户。 炅鋆落的视线遥遥落在对面的教学楼上。 那栋楼比这栋行政楼要略高一些,如果站在那里的天台朝下俯瞰…… 五分钟后,气喘吁吁的炅鋆落站到了教学楼的天台,扶着栏杆数着对面行政楼的楼层和窗户。 “六楼……从左往右第四个窗户……啊,就是那里了!”炅鋆落定位完毕,从口袋里摸出镜子调角度。这个距离有点远,再加上窗户的反光,单凭她的目力可看不清楚,只能借用工具,利用圆镜和窗户把办公室内的情景完整的折射出来。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调个角度并不费事,但炅鋆落只朝镜中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天啊,这是” ************************************************************** 苗老师的办公室中。 一张惊恐万分的脸扭曲地呈现。 收缩的瞳孔、颤抖的颊肌,满面纵横的眼泪鼻涕,与渗出的冷汗混合在一起,留下横七竖八半透明的黏糊污渍。 这面容,让人委实难以将它和先前那个浓眉大眼的男生联系起来。 而更加难以联系的,是接在苗老师左肩上的一截,一截 前肢。 对,前肢。 那已经不能够被称为手臂了。 细长如绳、漆黑如墨,布满了虬髯纠结的茸毛和藏在茸毛下的锋利倒刺,前端还生着三趾的爪,勾曲尖锐,好生吓人。 常人必定无法想象,一位面貌正常的老师忽然伸出这样一条前肢,而且那朝你步步逼近的爪中还握着一团黏答答的扭来扭曲的不知什么东西。 莫怪他会被吓坏,就是久经历练的炅鋆落上阵,怕也是要被唬得一跳。 当然,炅鋆落心里明白,这苗老师显然不是人,是个什么精怪化形为人,就不晓得不吃人不杀人身上没有半点血腥味的它为何要将学生们都变成书呆子,总不会是它在自娱自乐吧? 苗老师的前肢不依不饶的向紧贴着墙壁恨不能缩进墙壁的男孩稳稳进发。 炅鋆落目瞪口呆的盯着苗老师脸上罕见的慈祥笑颜,登时有种珠穆拉马峰顶的雪化了的感觉,她看到它的唇动了动,可惜不懂唇语,不知它说了什么,让那男孩更加的惊恐,狂乱的摇头。 刹那间,一丝不耐烦掠过苗老师的双眼。 耐心,被耗尽。 办公室内的气氛陡变,连透过镜面观察的炅鋆落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分突变,浑身汗毛骤然一凛。 糟了! 她情知不妙,顾不上其他,只用最快的速度冲刺下楼,向苗老师的办公室疾奔。 第十一章 天狐?! - 与妖邂逅 - 冥海 当炅鋆落冲进苗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正看到苗老师一个人端坐在桌前批改作业。 见到她仓皇而入,严肃刻板的女老师扶扶眼镜,皱眉说道:“炅同学,你有什么事?”那种不加掩饰的厌恶之情昭然若揭,仿佛在责问炅鋆落:你懂不懂礼仪规矩啊? 炅鋆落对她无声的斥责置若罔闻,她恍惚地看着一切正常的办公室,意外到了极处,已是连惊讶都惊讶不起来了。 从她跑下对面楼的天台到她进入这间办公室,前后不过几分钟,可眼前的景象 这也差距太大了吧? 想她方才过来时一路畅通无阻,曾拒绝她入内的无形墙壁居然也消弭殆尽,难道刚才经历的所有古怪,竟是她的幻觉? 不!不可能!炅鋆落立刻坚定的否决了这种假想,因为,圆镜只会照映实景,而且她始终没有再见到那个男生。 用封闭空间制造的幻境,或许能骗骗她,但开放场地的幻境,可没那么容易就瞒过她。所以,先前,她是确确实实的听到了苗老师和男生的对话,也确确实实的看到他跟着苗老师进了办公室,只是而后,她再未见他出来。 现下,他不在这里,这里的一切又和镜中所见截然不同。那么,是她现在身处幻境?还是说这里设置了双重空间?不管哪一种,必定会留有蛛丝马迹,只要她仔细找仔细想 “炅同学!” 一声厉斥唤回了陷入沉思的炅鋆落,说话人显然是生气了。 “哦哦!”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面对古板守旧的苗老师,赶紧换上干巴巴的笑,“呵呵,不好意思,我……我……我想请老师推荐几本参考书!”急中生智,她总算及时为自己的闯入寻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但这个理由如此糟糕,糟糕到她不得不自食其果,留下来听苗老师推荐她死也不会去看的参考书。 苗老师听了她的话,紧抿下垂的嘴角总算缓和了几分,她示意她坐下。 于是,炅鋆落只得乖乖的关好门,然后规规矩矩的在苗老师对面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好。 此刻,她才算是彻底回过神来,鼻尖迅速的捕捉到一缕甜香,什么香这么甜?她耸了耸鼻子,没闻出来,再嗅一嗅,还是没闻出来,往日灵敏得能分辨各种香水的鼻子竟然失灵了!这股奇怪的香味甜得都让她口鼻发腻了。 苗老师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郑重的问道:“炅同学,你是想看哪一类参考书呢?纯理论的,还是理论结合实践的?唯心派的,还是唯物主义的?” 炅鋆落听得一头雾水,她本就是政治白痴,许久不摸,根本连哲学基本理论都搞不清了,哪里晓得推荐本参考书还有那么多讲究?她只好一口接着一口的喝茶,借着滚烫的水蒸气盖住自己迷茫的神情,然后苦思冥想要怎么回答。 不过,幸运的是,她不用回答了。 与幸运同时降临的不幸是,她没法回答了。 苗老师根本没有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或者说是根本没有指望她能自救。 所以,苗老师决定由她亲自动手改造。 所以,她递给炅鋆落的那杯茶,是有讲究的。 在普通红茶里加上迷迭香,的确有助于健康,至少可以安神静气,但若混合上非人界特产的婆娑罗香,却反而会使人迅速神经麻痹陷入昏睡。 炅鋆落闻了半晌没有分辨出来的甜香,便是婆娑罗。 可见,委实不是她鼻子失灵,而是这香太罕见,非人界的产物,她一时没能提防。 当然,此时已然全身无力四肢不听使唤的炅鋆落自是不晓得其中关窍,只当茶水有毒,好在她在楚河汉街混迹久了,时常被各种香薰来薰去,免不了身体自发生出些免疫力,因此虽不能动弹,但神智依旧是清醒的。 然而,这种清醒,让炅鋆落觉得更加糟糕。 因为,她必须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身为案板上的鱼肉的处境,必须清醒的面对苗老师的宰割。 “哼,人渣就是人渣,居然顽强如蟑螂一样迷不翻!”苗老师冷笑,厚重的镜片后的小眼睛,放射出鄙夷的光,“不过没关系,一样可以改造。” 小强的比喻,炅鋆落听得多了,自不会在意,但“改造”两字听得她头皮发麻!天啊,她是要被如何改造?像科幻小说里一样,躺在手术台上被剖腹开脑,然后接一圈电线,再被植入个什么芯片之类的东西吗?太恐怖了!她一想到自己即将和那些只知读书不知其他的人偶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坏,就觉得眼前发黑一阵眩晕。 苗老师的左手宛若被太阳晒化的冰激凌,“咕咚咕咚”的融化成粘稠的液体,接着又凝固成分裂的触手,一根根的伸向炅鋆落的头顶。 炅鋆落看得肝胆欲裂,心中已是不由自主的呼唤了夏少无数遍。她口唇麻木,莫说讲话,就是张口都无法,因此即便圆镜就在口袋里,她也开不了镜,找不到夏少。惶恐的瞧着步步紧逼的触手,她是真心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多花点时间好好练练意念开镜呢? 湿滑的触手眼看着就要贴上她的脑门,忽然 一道紫光一闪,炅鋆落眼前一花,唯见一蓬棉花样的东西在面前飞掠而过,“啪啪啪啪”几声瞬间击开了所有触手。 触手火速收回,击打之力让苗老师倒退了几步。 “谁?”她恶狠狠的问道。 紫光化作紫气缭绕,来者未明,炅鋆落心中“咯噔”一下,是夏少么? 她转动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珠,定定的凝视着缭绕的紫气。 紫气氤氲散开,她跟着目瞪口呆,竟然竟然是九条巨大的狐尾! 刚才在电光火石之间击退触手的,就是这狐尾!而蓬松柔软的狐尾中包裹的那个修长身影,居然是 胡说! 怎么会……是他?! 炅鋆落双目圆瞪,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不能是我?”胡说准确的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她的心思,“不是说了有问题可以找我帮忙?”他挡在她面前,扭头温和的朝她笑,口气略有嗔怪。 好吧,瞧这情形,她是没事了。炅鋆落松了口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问题可以找我帮忙……拜托,我怎么知道你也不是人?你又没告诉过我你不是人!倘若是人,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能被理解才怪,她就是说了也等于白说!等等,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哦,他不是人……不是人……“轰!”炅鋆落的脑子里仿佛炸开了烟花,如果她能动,她想她此刻一定已经无力的蹲到墙角一手扶额一手画圈了。 天啊,又来一个不是人! 炅鋆落的心绪顿时像一团缠绕不清的毛线,剪不断理还乱。 胡说见她无碍,便放心的转回脸去,九条大尾巴晃一晃就没了影,站在这屋中气定神闲,好似刚散步归来。 唯有对面姓苗的妖物脸色数变,忽青忽白忽红忽黑,最后定格在中国股市一般油油的绿上,伴随着迟到的失声惊呼:“九尾天狐!” 第十二章 蛊 - 与妖邂逅 - 冥海 据《山海经?海外东经》所述,在朝阳升起的地方有一个山谷名为朝阳之谷,而青丘国位其北。 相传,青丘国处于连绵起伏的山峦中,入口隐秘,那里物产丰饶,四季如春,不仅居住着神的子民,也繁衍生息着各种各样的妖怪。 就算是在如今大片土地城镇化、人与非人混杂共处的现代,青丘也依然保持着其传统的风俗,且是目前仅存的唯一一个不受非人协会管辖的地带,可以说,那里,是一个与凡界截然不同的世界,是一方独属于非人的净土。 而在青丘国中,九尾狐族有着绝对的地位,没有任何种族敢轻视九尾一族,即使是向来自命不凡的天界众神。 九尾狐,按照修为的深浅可以分为五种,分别是灵、妖、魔、仙、天;灵狐最弱,天狐最强,比如远古的妖帝东皇太一,就是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天狐,传言其曾修炼出突破九尾境界的第十尾。不过九尾狐族大多深居简出,少有人能够亲眼见到对于此种说法,炅鋆落倒不认同,她觉得少有人见不是因为九尾狐们深居简出,而是因为一只九尾狐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他是九尾狐。 总之,现在有一只九尾天狐优雅的站在一只姓苗的小妖面前它是不是真的小妖,炅鋆落不知道,但面对九尾天狐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绝对不可能是老怪。 “喂,你带进办公室的那男生呢?”有天狐在侧,炅鋆落士气大涨,狐假虎威地开始她所谓的审讯。 苗妖头也不敢抬,只伸爪向背后的虚空中一抓,陡然从空气里扯下一帘透明的幕布,好似撕去了一张墙纸,露出底下真实的墙面。 办公室瞬间大了一倍,这才是它的真实大小。 炅鋆落寻找的男孩就贴墙席地而躺,昏迷不醒,脸上仍残留着斑驳泪痕。 炅鋆落立刻快步过去查看,手刚要触到男孩,冷不防被另一只手捉住。 那只手,温热有力,是胡说的。 他没有看她,只一眨不眨的低头瞅着哆哆嗦嗦的苗妖,语气听来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之力:“解了。” 苗妖忙不迭地爬过来,在男孩的脑门上摸了一把,一摸即收,动作迅捷无比,但眼尖的炅鋆落还是注意到她的爪子里多了一样东西。 胡说弹指在爪腕上一点,迫她放开了爪,露出爪中之物。 “啊!”炅鋆落乍一看清就情不自禁的掩口低呼。 那是,一只虫子。 一只黏黏嗒嗒浑身漆黑还渗着粘液的软体虫子。 炅鋆落虽然从小就不怕虫,小时候住在郊区逮蝈蝈捕蚱蜢打小强全不在话下,可骤然看到这么一只恶心的虫子,还是从人体内取出来的虫子,胃壁仍忍不住抽搐了一番。 “这是子蛊,放进生物体内就可以指使其按照母蛊的意志行动。”胡说瞟了一眼扭动的虫子,简要说道。 炅鋆落恍然,原来是蛊,原来那些牵线木偶是如此形成的,就是被这虫子她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难道奇奇和小樱也被迫吞下了这种虫子? 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好在苗蛊及时否决了她的猜测。 “用蛊耗费的精神力太多,我修习过应声术,通常都是用声波影响他们,实在不行的才用子蛊。” 炅鋆落闻言,但觉奇怪,在楚河汉界事务所培养出来的习惯又在作祟,那就是,寻找动机。无论什么案件,作案者都会有动机,或是为名或是为利,或是贪欲邪念或是仇恨蒙眼,而今次的案件,动机却是什么?耗费大量精神力不说,强逼他人学习似乎对它毫无好处,为什么还要如此做呢? 苗蛊抬头疑惑的瞧了她一眼,似是她问了个十足十白痴的问题,而问题的答案还显而易见。 “我是老师啊,”苗蛊理所当然的说道,“学生不好好学习,做老师的难道不该管教管教吗?” 炅鋆落霎时被她噎得无言以对。 学生的主业是学习。 这句话她从小到大听不同的老师讲了无数遍,直听得耳朵里生茧,不再把这话当话,但认真说来,这句话确实是对的,学生确实该好好学习,即使是大学生,也还是学生,也该好好学习,只不过 炅鋆落无奈的注视着面前一脸无辜混杂着不甘的苗老师,这妖蛊走极端了。 他们是学生,可更是人,是人,就会有个性有爱好有情感,会希望有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而这种丰富当然不是只有学习,还包括娱乐、工作、休息、交际等等许多许多,虽然不学习的学生不好,但只会念书的学生,也不见得就是好学生。人,是庞杂而繁复的种族,眼前这只不知是什么的一根筋的妖蛊,显然还没有领悟这一点。 就在炅鋆落兀自感慨的时候,胡说朝着苗蛊缓缓的扬起了右手 “别杀她!”炅鋆落情急之下脱口喊道,她看到了胡说的手那是一只很文气的手,白皙匀长,骨节微凸,指甲剪得很干净,看着很舒服,但,此刻这只拥有优美弧线的手掌,掌缘正跳动着一圈荧荧的紫火,内敛、冷冽,如刀锋上的流光,蓄势待杀。 胡说的手刀骤然停在了半空,他侧首看着炅鋆落,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小炅,我有那么凶狠吗?” 炅鋆落脸一红,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是啊,胡说怎么会随便杀人哦不,杀妖怪呢?他长得那么文秀儒雅,虽然以貌取人是颇为可笑的行为,尤其是在可以自由变化外貌的妖族们眼里,这简直是白痴行径,但炅鋆落认为,尽管美丑应当一视同仁,固然外表不能用来歧视偏袒,可一个人的气质,多多少少是能够反映些这个人的脾性的。 所以,一贯温和沉静的胡说,不会滥杀。 炅鋆落扁了扁嘴,问苗蛊:“他们能恢复么?” 苗蛊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胡说的手,眼中流露出不可遏制的惊恐,但她仍是固执:“能是能,可是” “你干扰了人界的秩序。”胡说语气轻缓,就好像那只掌火的手不是他的,他只是在和一位朋友柔声交谈,“老师,是一个很神圣的职业,教导学生,不仅要有心,还要有方法。” 苗蛊沉吟了片刻,似是想明白了他的话,垂头丧气:“唉,我会收回所有术法,被声波影响的学生睡一觉就能好,至于被下了蛊的,我收回虫子后他们养上些时日便会自我修复,人的个性,很顽强的。” 胡说点点头,横掌在她爪上划了道口子,口子不深,不见血,却有青色的水烟袅袅而出,被荧荧的紫火吞噬殆尽。 “去你二十年道行,算是小惩,你可以走了。” 第十三章 缘来已久 - 与妖邂逅 - 冥海 “唉,搞了半天,原来你也是妖。” 炅鋆落坐在胡说的顺风车上,托腮望着窗外,一脸惆怅。 “是啊,”胡说微笑着点头,“怎么,吓到了?” “没有,就”炅鋆落挠挠后脑勺,望了望天,“实在没想到。” 确实没想到,压根儿没想到,胡说不仅是妖,居然还是九尾天狐,可谓s级大妖怪里的s级!据说这种妖灵力卓绝、术法通玄,说是半仙之躯亦不为过。 炅鋆落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如坠云里雾里,懵懵懂懂的自己竟然有机会认识了这样一个传奇的存在,而这只天狐不仅是她学校的老师,还是她楼上的邻居。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九尾狐历代都是青丘的王者,而且胡说,并不是普通的王族。倘若她知道了,只怕会更加惊诧吧。 “我和你们所长,”胡说顿了顿,接着说道,“算是故交。前些日子听说他的事务所新招了一个人类的小姑娘,还是个完全不会术法的,很是好奇,恰好这半年要待在金匮市处理事务,就顺带瞧瞧。 “哦,”炅鋆落扭头挑眉看他,“所以就住到我楼上来了?” “不不,那是巧合,我没想到你就住在那里,”胡说摇摇头,笑弯了嘴角,“更没想到的是,原来就是你!” “啊?”炅鋆落糊涂了,什么就是她?之前他们有见过么? “勇敢的小姐,楼梯上的那次巧遇,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车已行至他们住的那栋楼下,胡说把车停进停车位,“虽然第一次巧遇我似乎吓到你了,很抱歉。”他下车绕过车头,亲自打开她那面的车门,优雅的俯身行礼,“炅小姐,请。” 炅鋆落张着一双迷茫的眼,她记忆力没那么坏吧?何况是如此温润如玉、放到大街上绝对能够让视力不济的她都一眼认出来的男子。身为图像扫描仪的她,只要见过就一定不会忘的,可是,为什么她对他的脸,一点印象也无呢? “今年一月初的一个晚上,在通川巷。”胡说一边替她打开车门一边提点。 一月初……嗯,有点久远了……通川巷……她回家是可以经过的,但并不常在晚上走。 她不急于下车,只定定的注视着含笑不语的胡说,定定的望进他那双泛着银白月华的狭长凤眼,忽然回忆如开闸的潮水倾泻而出,一双熟悉的眼眸从水底浮现,渐渐的和眼前这双重合在了一起…… “啊!是你,那只”她幡然醒悟,惊呼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捂住了嘴巴,不曾把“狐狸”两个字在大庭广众之下公诸于众。 年初冬季的某夜,就是她被夏少的梦回香坑得头晕脑胀的那天晚上,她曾在通川巷中见过同样的一双眼,在黑夜中分外的锃亮,吓了她一跳。她还因为觉得城市里不可能有狐狸而怀疑自己眼花,却不想,它真的是只狐狸,只不过不是谁家的贵重宠物,而是,一只妖狐,非常强大的九尾天狐。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面。 怪不得,她看他那双眼,总有点眼熟。 缘来已久。 “嘿嘿!”一种说不清的喜悦之情在她的心头妖娆起舞,她笑得收敛,但转而又峰回路转,突然变成了干巴巴的,“呵呵!” 胡说自是不晓得她是想起了自己当时曾在脑子里给他拴上过绳子认定为宠物,狭长的凤眼依然弯弯如娥眉新月:“小炅,你还真是有妖怪缘。” “厄,是么?”炅鋆落忍不住又望了望天:有妖怪缘,好吧,貌似这的确是事实,她确实到东到西都能碰上非人,尤其是进了楚河汉界事务所以后,这种遇见更是加剧,只是,这到底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第一章 凶案 - 与妖邂逅 - 冥海 “咔嚓!咔嚓!” 凌晨三点。 天还没有亮。 金匮市某栋别墅的二楼房间里,照相机的闪光灯接二连三地亮起,焦点聚集在房间地板上躺着的一具男尸身上。 死者背朝上趴在地板上,但头部怪异地转过了180度,面朝天花板,后脑勺着地。 又是颈骨完全断裂,这种野蛮的方式,其实和把人头当作螺帽卸下来毫无差别,只不过螺帽和螺丝可以全部脱离,而该死者,颈部的皮肉依然连接完好。 然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正是这个“连接完好”。 明明是颈骨遭大力扭断而死,死者脖颈上的皮肤却异常的干净,干净得连半个指印都没有,更不用说淤青,全无受过力的痕迹,就好像是不知疼痛的死者自己在不断的回头、回头、再回头,直到把自己的脖子扭断为止。 面对如此诡异的死法,刑警一课的警官老邢重重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放在鼻端嗅着。 烟草的味道,可以刺激他的脑神经,有助于加速思考,不过由于健康的原因,他已经戒了烟,所以并不点火,只从干燥的烟草中汲取着那股子能让他脑神经兴奋起来的味道。 “老邢,”一个和他身穿同样制服、头发有些卷曲的警官走了过来,朝地板上的尸体努努嘴,“第四起了吧?” “是啊。”老邢神色凝重,脸色比地板上躺着的那位还要难看。 如果说一个人的头颅被转过了半圈仍保持皮肉无损是非常古怪的现象,那么,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就是死者的面部表情。按理说,颈骨断裂,应当是十分痛苦的死法,可死者脸上的神情却分毫不见痛楚,反而透出一股热切,茫然的热切,好似在死前看到了放着毕生追求之物的宝盒,盒子打开后却不见了宝物。这种颇有些自相矛盾的表情,因为出现的莫名其妙,故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无法揣测他究竟在死前见到了什么。 “又一个玉家小姐的追求者?”卷发的警官瞅了两眼地上的尸体,了然地问老邢。 “恩。”老邢将烟揉成了一团,但他的眉毛比揉卷的烟更卷。 玉这个姓氏,不算常见;而在金匮市这个既不是一线大都市也不是省会城市的地方,豪门富户,也不算常见;所以能够在此坐实了“富商”之名的玉家,可以算是媒体的焦点。如今,城里出了这等连环凶杀案,偏偏还和玉家有了些关联,即便上头施压封锁消息,也只是权宜之计,媒体依然追逼得紧。 卷发警官口中的玉家小姐,便是玉家目前唯一的小辈,小字流水。用目前二字,是由于这位玉流水原本有个名叫玉流风的双胞胎姐姐,可怜红颜薄命,流风小姐半年前因车祸去世了。玉衡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对幸存的流水益发的疼爱。玉流水,人如其名,不仅长得水嫩柔美,性格也温婉如水,不骄不躁,全无富家大小姐的派头。只可惜她自小身体孱弱,有先天性心脏病,因此长年在家休养,不常出外露面,可即便如此,玉家小姐的美名依然远播,追求者依然数不胜数。 鉴于此等情况,连环凶杀案的死者虽然都是玉流水的追求者,但凶手绝无可能是玉流水。这位柔弱的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连杀条鱼都困难,何况是这种折人脖颈、连壮汉都未必能一击得手的凶杀?而且,还必须折得这样精准、完美,仿佛拆卸木榫。 兼顾到杀人手法和杀人动机,警方初步推测嫌疑犯应当同为玉流水的追求者,年轻男子,情杀情敌,遂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派专员暗中二十四小时监视玉流水和几名风头正劲的追求者,一来保护,二来寻犯。 可是,大半个月了,他们不仅一无所获,反而让凶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用同样的手法,又杀了一个人。 第四个人了。 他们的判断究竟哪里出错了呢? 老邢擦擦脑门上的汗,郑重的问卷发的警官:“马兄,局里怎么说?” “局长去请了”姓马的警官飞快的比了个奇特的手势,一句话硬生生被掐去了半句,“马上就到。” 老邢一见那手势便有了数,看来局长又请了那边的人,局里每次有了疑难案件就会往那里送。可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除了局长,恐怕无人知晓,局长对那里讳莫如深,即使是他们这些从警数十年的老刑警、局长的左臂右膀,也仅仅是知道有那样的一个所在,只知道那个地方每次有人来,都会有命令下来让他们为其提供所有的便利和信息。 “来了。”马警官贴墙倚在窗边的阴影里,从窗帘的缝隙中向外张望。 他的视线,越过漂亮的前庭,跨过气派的大门,落在骤然停下的一辆警车上。 车门开启,车上下来的,是一位陌生瘦小的老人,远远看去,与常人无异,连马警官这个自认几十年历练得眼神凶厉的人,也看不出那老头儿有什么特别,甚至他觉得那老头儿根本就是个放在人堆里转眼便找不着的主儿。 第二章 姻缘 - 与妖邂逅 - 冥海 “心情不错嘛!”胡说边说边将一杯自制的巧克力圣代搁在炅鋆落面前,彼时那小丫头正坐在椅子上开心的哼着歌。 巧克力的褐色和香草冰激凌的白色交错在一起,状似螺旋,其中沉浮着各色水果球,红的是西瓜,黄的是芒果,绿的是猕猴桃,白的是香梨,五颜六色,清新素净,看了就消暑,口舌生津。 “那当然!”炅鋆落目光炯炯,迫不及待的抓起勺子,愉快地挖下一大勺塞进嘴巴里,一边品尝一边露出满脸的陶醉:“唔,好好吃!” 她确实很开心。 对于一个嗜甜如命的人来说,有美味的甜食吃,本就是一件人生乐事,何况她还是坐在。胡说的家里,吃胡说亲手做的巧克力圣代,怎会不开心?要是有尾巴,只怕尾巴都要飞上天了。 片刻前,伴随着两声礼貌的“咚咚”声,她家的天花板上陡然浮现出两行大字,是胡说发来的邀请函。 自从她知晓胡说是九尾天狐以后,住在她家楼上的胡说就常用这种方式与她通讯,反正她已知道他不是人,也习惯了和不是人的非人打交道,因此他在她面前无需顾忌自己的妖族身份,各种法术畅行无阻。 今次,是胡说做了巧克力圣代,请她上去试吃。 如此好事,炅鋆落怎会错过?立刻丢下手头物事,屁颠屁颠的上了楼。 原本,他和她,只是平江大学里偶有交集的师生,而且这点交集还是拜小樱所赐,但自从上回蛊虫事件她对胡说的九尾惊鸿一瞥之后,他和她之间似乎就多了那么一点不同。 或许,是因为,在广袤的人群中,他们彼此共享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他的,但属于她,属于她一个人,她连奇奇和小樱都没有告诉的。 而胡说似乎也很乐意结交她这个人与非人无差别对待的人类小姑娘,时不时的就会约她出去逛逛。 这种逛,便大大的体现出拥有一个妖怪朋友的好处来,尤其是术法高强的s级大妖怪。 什么叫瞬间移动? 什么叫空间转换? 炅鋆落不仅亲眼见识了,还亲身体会了。想去哪就去哪,跟着胡说,“嗖”一下转眼就到。 即使是下午也可以去另一个半球看日出。 即使是夏天也可以换一个经度去纳凉。 可惜,尽管有法术可以日行千里,南北极半天来回,但在学校、事务所和家三地奔波的炅鋆落,并没有太多的空闲和同样忙碌的胡说结伴到处出没。不过听闻炅鋆落喜食甜食的胡说,还是会抽空从世界各地给她带甜品,布列塔尼的可丽饼,里斯本的蛋挞,意大利的泡芙,日本的红豆大福……不由得让炅鋆落心生感叹:看,这才是妖怪们的便利生活啊! 枉她从前已经认识了那么多只非人和非常人,怎么就没享受过丁点福利呢? 炅鋆落大口大口的吃着圣代,痴痴地望着对座品相一流的男子。 人人都说男式粉红色的衣衫很挑人,但挑战者向来前仆后继,她见过穿得艳俗的、见过穿得流里流气的,也见过穿出娘炮味儿的,可就是没见过能把粉红色穿的如此好看如此合适的。淡淡的粉红色,在他身上凸显出一种柔和的感觉,恰到好处的软化了男子的刚硬,伴随而来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 他与她隔几对坐,她望着他的眼,望进他那双与众不同的银白色瞳仁他在她面前毫不避讳的展示着他原有的银眼紫发,那双半透明的瞳仁好似映照万物的水晶又好似天边高远的繁星,折射出令她恍惚的璀璨晶莹。 如果说百解的美是鲜彩灼丽,凤四的帅是风流潇洒,那么胡说的便是文雅淡然,柔和的眉、柔和的眼,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烟锁山湖的丹青,或是清晨林间的薄雾。 温润如玉的男子啊。 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就很自然地就浮上那句“谦谦君子,温良如玉”。他虽不常笑,但笑起来颇有一种古典诗意的气韵,和夏少那种似笑非笑、散漫不恭的样子完全不同,宽厚温和、彬彬有礼。而且,他还会做甜点,比那个成天嬉皮笑脸就知道喝咖啡的夏少强多了! 彼时,炅鋆落尚未虑及自己为什么会惯性的拿他和夏少比,只想着,这样称她心意的一个人啊不,是一只妖,如果 一个念头骤然滑落她充满七彩泡泡的脑子,姻缘司的月老曾说过,她的缘分不在人界,也就是说她的未来夫君会是非人。而现在在她面前的,可不就是个非人?而且,是个她看着无比顺眼,对她也很不错的非人。 会是他吗? 炅鋆落顿时心跳加速,可惜她这个旖旎的心思才刚开始运转,就被电视机里播报的新闻无情的驱逐了。 “……本台讯,本市近期发生的多起凶杀案,凶手疑为同一人,目前已有四人受害,死因皆为颈骨断裂 ,提醒广大市民夜间出行注意安全……” “咦,这死法怎么唔,好奇怪!”炅鋆落仔细瞧了瞧新闻里放出的几张死者照片,心里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总觉得那种死法有哪里不对劲。 胡说闻言眯起凤眼看了看:“嗯,这手法有点利落过头了。警方已经介入,那迟早会转到协会吧。” 协会两个字提醒了炅鋆落,难怪她觉得不协调,原来又是件非正常案件。 “大概会交到古副会长手里。”胡说随意的说道。 炅鋆落再吃一惊:“你还认识古老?” “当然,我身为妖,既然来了这座城,怎能不去拜见一下非常协会的二把手?” 炅鋆落歪头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胡说是不是来金匮市工作定居的,岂料胡说摇头否认:“不,算是来探亲的吧。” “探亲?”刚舀起的一勺冰激淋“啪”的掉回碗里,炅鋆落放下勺子,满面诧异,“你探亲……探这么久?”久到搬家住下来,还在她们大学找了份辅导员的工作?就算租房协议是半年一签,可她们学校的劳动合同是三年一签的吧? “我们妖族寿命长,探亲探个几年有什么稀奇?”胡说失笑,炅鋆落无语,果然妖族的生活时间不能用人族的来衡量。好吧,探亲,心里的小人擦一把汗点一点头,然后冒出一个好奇的问号,探亲,这么说,金匮市里还有一只天狐? 胡说没有立刻回答,抽出纸巾垂眸擦了擦炅鋆落滴在桌上的甜汁,一时炅鋆落看不清他的眼色,只听他语调无波无澜:“谁说天狐的亲戚也是天狐?” 第三章 断首的人偶 - 与妖邂逅 - 冥海 黛眉长睫、晶眸红唇、肌肤粉嫩,盘起的乌发下露出纤长的脖颈,镜中的女子淡妆素洁,着一袭剪裁简单的香槟色斜肩短裙,宛如枝头含苞的蓓蕾,盈盈而立。 这镜中的女子,真的是她么? 炅鋆落怔怔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镜子里的人,分明是她,但却漂亮得有点陌生。 她从没想过,自己打扮起来会是……会是这么好看的……会不会是玲珑 她回头看玲珑,眼里自然地流露出疑惑,玲珑一见,立刻坚定地摇头:“没有啦,我没有给你易容哦!” 玲珑笑着走过来扶正她的脸,面朝镜子,“闪闪,每个女孩都是公主。所以,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你呀,就是平时太不注意打扮,明明眼眉脸型都生得很好,却偏偏给你空置了去。” 炅鋆落望着镜中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不由心中感慨:果然是树要皮人要脸啊不,是树靠一身皮人穿一身衣外加画一张脸。现下,她化了妆、做了头发、换了礼服裙、戴了配饰,经由世界一流的造型师兼化妆师的亲手改造,效果立刻两样了。 她朝着镜中的自己和颜玲珑笑了笑,开门走了出去。 外间办公室里,来串门的凤四正和夏少说话,听闻内室开门声,自然而然的瞟了一眼,但这一眼,立刻让他眼睛都直了。 “喂,墨鱼玲珑,你真没给这丫头片子易容?”他凑近炅鋆落,像鉴宝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连呼不可思议。 “不死鸟,你敢瞧不起人!”炅鋆落翘起鼻尖,气狠狠地瞪他。 玲珑扇了两下睫毛,牵起炅鋆落的手,甜甜的笑懦懦的讲:“小楚楚,未经雕琢的璞玉,经过我的巧手打磨,当然是光彩照人!” “啊哟,看不出来,闪闪你居然是颗蒙尘的明珠,啧啧!”凤四搓着下巴,怪声怪调,正想继续拆她的台,冷不防后脑勺挨了一记栗子,“哎哟!你打我干嘛!”他揉揉脑袋,扭头拿眼横夏少。 夏少翻了个白眼:“就凭你那只看得见光鲜亮丽外表的眼珠子,哪能识得真正秀外慧中的美人?” “你”凤四反驳的话刚起头就夭折在夏少狡黠的笑容里,他怏怏地吞下驳论,但闻夏少意犹未尽的补上后半句:“不死鸟,你毛嫌多了是不是?” “哪里哪里!”凤四尴尬的笑笑,“忠言逆耳,人不能只听好话,要经历挫折才能迅速成长。我这是在帮她成长呢,呵呵!” “不劳。”夏少毫不犹豫的挥挥手,“我倒是记得有句俗话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的羽毛应该就像头发一样,多剪剪,才会更新的快,所以我这是在促进你的新陈代谢。” 于是,几秒钟前还在炅鋆落面前咂嘴得瑟的凤四转眼就换上了一副泫然欲哭的表情。 炅鋆落心里大乐,哈,夏少就是夏少,三言两语就扳回了局势,压倒性的胜券在握。 “闪闪,我们该走了。”夏少看了看表,套上礼服,将胳膊递给她。 望着一身礼服打扮的夏少,炅鋆落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眼前人从t恤牛仔裤换成白衬衫燕尾服后就不再是原来那个散漫随意的大少爷了。 他脸上依然挂着几分笑意,配合这笑,黑色于他似乎太过严肃,白色又太轻佻,倒是这灰色,恰如其分地为庄重加入几抹写意,十分合身。 他们如此细致打扮,是要去赴约。 金匮市富商玉衡先生及其夫人在其宅邸举办的晚宴。 本来,照常理说,像炅鋆落这种家世平平、才貌平平、没钱没势的普通女孩,是没有机会和金匮市榜上有名的富商有什么交集的,但命运偏偏如同深巷转角,随时可以出乎意料。 还记得曾经误闯楚河汉界事务所的那名中年男子么?诚如夏少所料,没过几天,他们就再度见到了他。 而他,便是富商玉衡。 仅仅几日不见,这位不过年届五旬的父亲,似是忽然苍老了十岁,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皱纹,鬓边耳后掩不住的白发。 随他同来的,还有他的发妻,玉夫人。 两人皆是无心客套,一落座,便直奔主题,取出一只盒子打开。 盒子里装着的,是两个布艺人偶,和一些破破烂烂的彩色布条。 “这是?”夏少眼色一晃,挑眉发问,难得见到他如此讶异的表情。 “夏先生,这是在我女儿的房间里发现的。”玉夫人忧容满面,“这些布条都是被剪坏的衣服。” 炅鋆落心头一震,被剪坏的衣服?这些布条如此褴褛,若是不知,哪里还能看出原本是件衣服?把一件衣服剪得如此支离破碎,她家女儿是和这衣服不,这衣服的主人有深仇大恨么? “谁的衣服?”夏少拎起几根布条看了看。 “就是我女儿的。”玉夫人顿了顿,迟疑着继续道,“这娃娃我虽没见过,但想必也是流水的。” 夏少放回布条,改拿人偶看,不料刚一拿起,人偶的脑袋就咕噜噜的滚了下来,吓了炅鋆落一跳,这人偶,竟是被切了脑袋的! 夏少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玉先生和玉夫人,一边检查人偶脑袋与身子的断口,一边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们夫妇俩,就只有打扫流水卧室的张姨。” “问过玉小姐么?” 玉夫人不接话,只拿眼睛瞅着玉先生,玉先生只得开口,声音略带沙哑:“这断头的娃娃曾拿给流水看过,她一看就被吓着了,捂着胸口透不过气,我怕她发病,只好赶紧骗她说是张姨做给孤儿院的娃娃,头还没有缝好。从此,我们就再未提过此物。” 夏少点点头:“没有告诉过警察吧?” 一言问出,玉先生眼神陡然一凛,不过眨眼就恢复如常,进而多了几分信任:“没有。” “张姨可靠么?” 玉先生和夫人对视一眼,认真答道:“非常可靠。” “好,此事暂且保密,”夏少想了想,又说,“另外,我想尽快前往贵府见一见玉小姐,但莫让她知晓来意,希望您能安排。” 第四章 玉流水 - 与妖邂逅 - 冥海 到底是有钱人啊! 炅鋆落瞠目结舌的望着比她家还要大许多的玉宅前庭,望着灯火辉煌、华丽气派的厅堂,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受邀走进这种名为“豪宅”的地方。人家屋顶上一个水晶吊灯就足够抵她家一年的伙食费了!虽然没有雕栏画栋、金碧辉煌,但简洁布局的细节处无一不显示出一种低调的奢靡。 她低头瞅了瞅身上向玲珑借来的礼服裙,有一瞬的犹疑,像她这样从未见过七位数的钱、连礼服都没有一件、祖上三代都是平民、放到人群中毫不出众的她,真的能揣着足够的底气走进那不是富豪就是权贵的宴会厅里吗? “走吧。”夏少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一手揽上她的腰,不由分说的就带着她往里走。温热的触感从腰际传来,她忽然觉得平添了几分安心,至少有个人即使是龙潭虎穴,也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的人,陪着她一起走。 嗛,不就是有钱人有权人的酒会么?她撇撇嘴,暗暗鄙视自己方才的自卑,一样都是人,不过多了点钱,话说回来钱也不过就是身外之物,她怎能为这种粪土先自己泄了自己的底气?她炅鋆落输钱不输阵! 她迅速整理好情绪,跟着夏少的脚步落落大方的走进宴会厅。厅里已有不少宾客,以年轻男子为主,相对的,女宾却很少,似乎大部分男客都是孤身前来。也许正是缘此,她挽着夏少的胳膊甫一踏进门,就有无数目光投注而来,或是好奇或是探寻或是羡慕或是惊叹,不一而足。 就在众目睽睽、炅鋆落拼命回忆小樱教授给她的淑女十八项礼仪的时候,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是玉流水小姐这场酒会的主角,粉墨登场。 炅鋆落循声望去,但见一位身量苗条的白衣女子一步一步地扶着楼梯走下来。 贾宝玉说,女子是水做的骨肉。 初见玉家千金的刹那,她脑中循环往复的全是这句话。 淡如天边之云,清如涓涓细流,柔如风中柳絮,行动处似有暗香浮动,若有若无。走近了,可以看到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柔和,尤其是那副远烟眉、清水眼,瞳色很淡,宛如蜜棕的琥珀,唇色亦是浅浅,但润滑光泽。她带着腼腆的微笑,穿着一袭简单素净的白色长裙,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飘飘然从二楼拾阶而下,如同晨曦中初绽的白花,又似扶风弱柳。 这样的女子,果然是楚楚动人,不胜娇羞,连说话都轻声细语,唯恐惊扰了平和的空气。 炅鋆落委实难以想象如此淡静的女子,竟然会做出切人偶碎衣裙那样近乎疯狂的举动来。 “我去会会她。”夏少目光始终驻足在玉流水的身上,简单向炅鋆落交代了句就端着酒杯向玉流水走去。 炅鋆落骤然落了单,一个人讪讪地去拿果汁喝。一路行去,陆陆续续有男宾前来搭讪,让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虚荣。她知道今晚的自己是美丽的,她享受他们此刻的青睐,即使她明白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她盛妆的皮囊,但不得不说,美丽,确实是女人的一项资本,生就一副好样貌总是占先的,而她,应当感谢父母,给了她一张还算清丽的脸。 虽然在新鲜感的驱使下,炅鋆落有礼有节的回应着他们,可很快她就腻烦了。那些人脸上的笑、嘴里的话,都是一样的,都是好话,可也都是虚情假意、恭维客套,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为了符合她淑女的扮相,她还得维护好脸上矜持的笑颜,言行举止都得陪上小心,以免一不注意露出大大咧咧的豪女本性让人跌了眼镜、嚼了舌根,丢了夏少的面子去。 然而,须臾后,她终于还是失了耐心,冷脸脱身,悄悄躲到一边兀自清净去了。但说是清净,心里却着实清净不下来,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向夏少所在之处,看着他朝玉小姐大献殷勤。远远地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是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玉流水笑得温婉动人,那笑明明和煦如春风过境,但映在炅鋆落的眼里,却犹如尖针入肉,有隐隐的刺痛感。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明知夏少是在故意套近乎,但瞧着他对另一个陌生的女子青睐有加,心里终究有点不舒服。 这个宴会厅很大,但宾客并不多,反倒是白衫马甲的侍者出乎意料的多,楼梯边、厅门口、人群旁……虽说是豪门的酒会,可也没必要随处都站两个侍者吧?而且炅鋆落眯了眯眼,她总觉得那些人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头,哪有侍者眼神锐利如风、身形矫健如狼的?方才她忙着看夏少和玉流水没有注意,此刻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侍者。 她目光闪动,将侍者挨个打量,却不晓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已落在了另一双眼里。 二楼的廊柱后,一个身量娇小的少女,着一袭蓝紫光面的暗纹旗袍,挽着双髻,双眸冷冷的望着楼下的热闹笙歌。 她一双妙目灵动波澜,迅速掠过整个会场,如秋风席卷落叶,唯独转到夏少和炅鋆落身上时,稍稍停留了片刻,随后她后退一步,周身猛地腾起一阵青烟,人就此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在此地出现过。 *************************************************** 或许是炅鋆落时不时的就朝他的方向看,或许是她朝他看多了几眼,终是让玉流水发现了她的瞩目,玉小姐的神色顿时有些冷淡起来。 夏少似是猜到了缘由,扭头朝炅鋆落微微一笑,示意她前来。 瞧见那似笑非笑的笑容,炅鋆落这才悔不堪言,期期艾艾的走过去,不料夏少忽然拉起她的手向玉流水介绍道:“玉小姐,这就是舍妹,姓炅,名鋆落。” 听到妹妹两字,玉流水的脸色明显舒缓了许多,不悦之色敛去。 炅鋆落骤闻夏少如此介绍,面上虽仍是笑容浅浅,心下却是一动:妹妹,她什么时候成了他妹妹了?原来她今天不是作为他的女伴而是作为他的妹妹出席的?原来他一直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的?可她从没想过夏少可以当她哥哥啊,他给她的完全不是哥哥的感觉!不过,倘若夏少成了她的哥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可惜,此时此刻容不得她遐想,玉流水已经扬起笑颜:“炅小姐你好,初次见面!” 看到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柔荑,炅鋆落下意识地伸出同向的左手,伸到一半才发觉自己又犯了傻,哪有人伸出左手去握人家右手的?她尴尬的笑笑,连忙飞快的换上右手用力去握对方的小手。她恍惚记得有人说过,握手的时候用力握是礼貌的表现。她方才神游出错了手,此际当然得赶紧亡羊补牢。 话说回来,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从小不用做家务,一双小手保养得白嫩柔滑,像一团粉粉的糯米团子,软软的暖暖的,手感十分良好。 玉流水遭她一握,低头掩口轻笑:“果然如夏先生所言,你是个有趣的姑娘呢!”说完她柔柔一笑,客客气气的道:“希望两位在酒会上尽兴!”言下之意,却是到此为止了。 ********************************************************* 夏少牵着炅鋆落的手,走出大厅才道:“唉,没戏了。” “在要勾搭的对象面前谈论别的女人,能成功才怪!”炅鋆落嘟嘴咕哝,心下暗惊自己怎的如此刻薄,但对于夏少示好的失败,心里竟隐隐的有些欢喜。 夏少嗔怒似的瞪了她两眼,正要说话,忽又停下,扭头瞅了瞅离他们最近的两名侍者。 “怎么啊对了!”炅鋆落蓦地想起自己先前疑惑之事,“你有没有看出他们” “嘘!”夏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阻了她的指认,低声在她耳边道:“那是便衣警察。” “啊?!”炅鋆落的心登时咯噔一下悬了起来,怎么……会有警察?她正惊惶,额头陡然被敲了一下。 “死丫头你不看新闻的么?连环凶杀案,那四名死者都跟玉流水有关联。” 什么?!炅鋆落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她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怎会和凶杀案,还是残忍的断颈连环凶杀案扯上关系? 她在夏少的怀里走了好一会儿神,才将惊飞的思绪统统收笼回来,但立刻又想到一个问题,狠狠的瞪了夏少一眼:“知道有警察,你还凑上去?” “该做的事总得做,不就是警察么,你当不知道就好啦。”夏少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这些警察都是纸做的摆设。 “可是你已经告诉我了。”炅鋆落惨兮兮的扁扁嘴。 夏少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吞下了下一句话 除了警察,这里还有另一拨人哩。 他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二楼的廊柱,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片刻前正是青耕所站之处,他把下巴抵在炅鋆落的头顶,自言自语道,“唔,要不要帮他们一把呢?” “喂,我们是来查断头人偶的,不是来查凶杀案的!”炅鋆落急忙扯扯夏少的衣袖,她可不想和凶杀案有什么瓜葛。 “可是,这两桩事说不定是同一件案哦!”夏少悠悠道。 “咝”炅鋆落倒抽一口冷气,顿觉毛骨悚然,如果招个魂询问一下就可以马上破案的话,她一定不介意谁费点力气把死灵们拘回来问问他们是怎么死的,但,死灵们应该都已经入地府去了吧。 他俩站在门口窃窃私语了许久,难免引得两名便衣警察朝他们频频张望。 “走吧,我们去请有经验的少女杀手出场。” 第五章 不忍拒绝的委托 - 与妖邂逅 - 冥海 “虽然玉先生的委托你已接下,但协会希望你即刻退出,所受损失我们会加倍补偿。” 楚河汉界事务所里,夏少和古老面对面而坐,古老一脸严肃。 夏少低着头伸着腿,双手交叉而握,拇指对着拇指,不说话。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你们打算怎么安置她?” 古老面沉如水:“这事你就别管了,这次是会长亲自下的令。”非常协会江南分会的会长名副其实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早几年就已经是等待隐退的状态,实务全都交由古老定夺,极少管事,连面都难得露一露,如今忽然亲自下了这一道指令,可见其不可违抗性。 “呵,要我袖手旁观?”夏少冷笑。 古老慎重异常:“小子,其他事都好说,唯独这一次,不要插手,惹恼了会长,我帮不了你。” “我知道。”夏少毫不犹豫的接上话茬,语气里有一种通透的了然,“不管何时,你都不会违逆上头的意思。” 他这一句话显然意有所指,古老脸色骤变,夏少却是面带讥讽。 十五年前的事,谁也忘不掉。 当年挚交好友遇险他尚且独善其身,如今怎可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奋不顾身? 不过,尽管对此心存芥蒂,夏少此番话,仍是说得重了。 毕竟,这许多年来,古老如此维护他,就像是要弥补当年的不作为,但这种维护夏少清楚的知道,是建立在不动摇古老地位的基础上的。人非圣贤,每个人都会有**,夏少也明白自己不该强求,何况,在母亲去世后,对于被世界遗弃的自己,古老他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如此优渥待他,已是很好了。 只可惜,有些事,就是一辈子无法忘怀。而他又总是把人事看得太通透,也正是这种通透,让他更容易陷入难过的境地。 有些事,不明白,比明白,要快乐得多。 “呼”他吐出胸中浊气,松口道,“对不起,我失言了。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恩,那我先走了。” 出口之言,如覆盆之水,不可收。 或许是方才夏少的话揭了被刻意忽略的过去,古老走的时候,背影有些落寞。 ************************************************************************* 夏少仰倒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些过往淡去,不料依然耿耿于怀。 他始终不能放下,当年,古老默许了协会的出动。 如果他那时候站出来替他们说说话……如果那时候协会保持中立……如果……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母亲是不是就可以不死? 然而,没有如果。 现实总是那么残忍。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将注意力重新灌注到这桩看似不起眼的委托上来。 玉流水的身上,必定发生过什么。 他原以为这其中有非人的存在。因为倘若有,则无论是凶杀案还是断头的人偶,都会变得合乎情理。可是,出乎意料的,只有人类。 那场夜宴,他确定了她是人类,也确认了她周围没有非人。可若全是人类,犯人是如何做到了非人才可能做到的错骨呢?而且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玉流水。 虽然这姑娘的灵魂的确有点不寻常……估计正是这点不寻常引起了协会的注意……夏少大概能猜到协会要的是什么,他也一向清楚协会的手段。 如果他撒手不管……如果闪闪知道委托终止…… 夏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生动的画面,他完全可以想象她瞪大眼睛质疑的模样:“什么?停止调查?为什么?你不是说‘该做的事总得做’么?你……” 她一定会跳脚的。 夏少微眯起眼,空气中滞留的沉重一扫而光。 别看炅鋆落这丫头总是嘟嘴抱怨满脸不甘不愿,其实对人对事都上心得很,但凡应下了,再累再难也会坚持到底,顶多有时面上下不来嘴硬不承认罢了,不知道她这样子,算不算是……一种……傲娇? ******************************************************** 平江大学。 “阿嚏!”炅鋆落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肿么,过(感)木(冒)了?”奇奇塞了满嘴的点心,含含糊糊的关心她道。 “是谁想她了吧!”炅鋆落慢了半拍的摇头被小樱一句话抢白。 她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胡说的笑脸,继而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小小的愉悦,像轻轻吹起的七彩泡泡。 奇奇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好奇的追问:“谁?” 小樱斜睨了一眼炅鋆落,笑得不怀好意:“还能有谁?我看她电话又该响了,每次接完电话嘴里喊着不乐意,人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听到这句话,炅鋆落反倒糊涂了,厄,她们说的是谁?不是胡说吧?胡说很少给她打电话的,尤其是在学校里的时候,而且她从没不乐意接胡说的电话呀。 “你们到底在说谁?”她一脸的迷茫。 “你们所长呀!”小樱理所当然的回答。 “夏少?” 炅鋆落但觉莫名其妙,不料小樱见了她的反应更加的莫名其妙,“他要不喜欢你,怎会没事儿就召你去?” “没事儿?”炅鋆落登时噎得差点背过气去,“谁说没事儿!每次去都一大堆活!”她愤愤道,“再说,有这样喜欢的吗?连个名字都不告诉我。”她当时只顾着反驳,根本没去想自己为何对一个名字纠结于心,她素来随意淡然,不八卦不尖钻,对太多的事物都惯于无视,倘若不是在意,怎会念念不忘自己一直不知道他的全名?不过,这个问题她不用再纠结很久,因为在变成内伤前她就从夏少口中得到了答案。 “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嘛!”奇奇帮腔小樱。 炅鋆落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没有出声,对于普通人来说,名字或许确实只是个代号,但对于她以及所有接触非人世界的人而言,名字,就不是简单的东西了。 本名、生辰和种族,在非人的世界里,是非常重要的资料。尤其是对于高明的术师和卦算师来说,这三者简直相当于一半的灵魂,即使仅凭一个名字,也可以施展好几项法术。对此,普陀寺之行,已经让炅鋆落切身体会到名字的重要性。 所以,不告知姓名,在她眼里,就等同于不信任,尽管她看所长与大家相处的样子,并不觉得是那样一回事,可是,为什么夏少在他们面前也要对自己的名字讳莫如深呢?她不明白,不过,她相信,夏少绝对不会做出不利于他们的事情来。 当然,这些缘由说来话长,一时也不便解释给奇奇与小樱听。 她坚定的摇摇头:“不可能啦!” 她始终觉得,夏少看上她的几率就跟卫星撞地球差不多。想他身边诸多美女缭绕,怎么可能看上她这么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姑娘呢?她既不妩媚动人也不清丽脱俗,既不才华横溢也不学富五车,既不讨喜也不内秀,也没有家财权势,可谓尽皆平平,你说,长相不赖术法高绝年轻有为的夏大少爷能看上她哪点? 小樱默默的听完她的辩白,默默的望了望天,带着一种炅鋆落无法理解的颇为同情的目光。 ***************************************************** 楚河汉界事务所。 夏少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右手食指的指尖沾了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的写字。 如果他不管,那位父亲一定会失去唯一的女儿吧。 届时,他看他的眼光,是否会象当年他看古老的眼光一样呢? 他会……像他当年一样伤心欲绝吧…… 伤。心。 他写的就是这两个字。 水写的字,在桌面上,保留不了几十秒,阳光一照就蒸发了,毫无痕迹,但被伤过的心,绝不会如此容易愈合。 就像他的心,十五年了,曾经的伤口被揭开来,依然会有揪心的疼痛。 他也有很多年没有想起过母亲了吧。 温柔、勇敢的母亲。 被围剿的时候,是母亲毅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他,他的命,是母亲用命换来的。 因为失去,因为不易,因为值得哭泣,所以他才尽力让自己活得快乐,让自己积极乐观的笑对人生,假如母亲能够看到,他希望,她看到的,一直是他的笑脸。 夏少缓缓的捂住脸,把所有的表情都封锁在掌心里面。多少年,把仅有的脆弱也用坚强遮掩;多少年,把遭受的伤痛埋藏到笑脸背后;多少年,把记忆压在箱底,不去回想。 此刻,一切却犹如山洪暴发。 为何会想起呢? 是因为那位父亲吗?因为同样是骨肉情深? 骨肉情深。 他拥有一位爱他的母亲。 她拥有一位爱她的父亲。 怎能因为不相干的人而让最亲近的人伤心? 那位父亲,所委托的,其实不是揭露,而是保护。他需要的,也不是真相,而是女儿的安然无恙。 这样的委托,怎么可以拒绝呢? 去他的非常协会! 他们楚河汉界是**的办事机构,又不是协会的附属品,凭什么言听计从? 夏少折了只纸鹤,用手托着伸出玻璃墙就好像那堵导弹也轰不碎、雷电也打不裂的玻璃墙不存在似的纸鹤迎风一动,居然扑棱棱的自己扇动翅膀飞了起来,眨眼就消失在日光盛耀之处。 第六章 杀手出动 - 与妖邂逅 - 冥海 “小夏!” 楚河汉界事务所的玻璃墙外忽然传来凤四的呼号。 原来,夏少口中的少女杀手就是指凤四,大名鼎鼎的凤楚楚同志。 据说这只能够将抖s与抖m在不同人面前演绎得淋漓尽致的百鸟之王,交过的女朋友,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且传闻其各位前女朋友风格迥异,从可爱萝莉到贤淑闺秀再到妖娆女郎,莫不折在他华丽丽的火羽之下,可谓当仁不让的风流鸟王。 “什么事儿这么急把我叫来?”凤四一边嚷嚷一边照常卸下一块玻璃墙冲进来,“我刚送完鸡毛信回来,还没上协会交差呢,你不知道这次的有多远,可累” “你就不能从正门进来?每次都喜欢走歪门邪道。”夏少打断凤四的絮絮叨叨,挥挥手,玻璃墙自动修复如初。 “嗨,这不方便么!”凤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但根本没有悔改的意思。 夏少也不恼,只淡淡道:“哦,那我以后不解禁制了。” “咝”凤四立刻倒抽一口冷气,夸张地双手捂住心口:不解禁制的玻璃墙?它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撞啊!那样强力的结界,导弹都轰不垮,撞一次,就可以让它三魂七魄结伴归西了。 “不死鸟,先别急着去交差,我知道你每次跨界送信都是提前两天回来自主放假的。”夏少勾起唇角,活脱脱一副奸商的模样,眼里话里都在向凤四暗暗地投送着威胁的讯息:不死鸟,你要是不帮本少爷做事,本少爷就去协会告发你虚报行程偷懒之事! 凤四对夏少的品性可谓感悟良深,“吧唧吧唧”地眨巴了两下眼,半是戒备半是受迫的妥协:“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顺利得逞,夏少狡黠一笑。 *********************************************************************** “为什么我也要去?”炅鋆落的抗议向来只有第一句是响亮的,后面的话就转成了低八度的咕哝,“我又帮不上忙,去了也是累赘啊……” “走吧走吧。”夏少一边推搡着她前行,一边微笑:傻丫头,如今阿解已经算不出你的吉凶,你的体质又容易吸引非人,我若不把你一并带着,你一个人出了事怎么办? 先前的蛊虫事件已经让他大为懊恼,都怪自己一时心狠,拿她的心思作赌,虽然赢了,却没能及时发现她学校里蛊虫肆虐那桩非人事件中,身为当事人的奇奇和小樱中蛊期间记忆尽失,前前后后皆是听炅鋆落复述,而炅鋆落在叙述时为了隐瞒胡说的身份,故意略去了九尾狐的一段,将结尾作了些许篡改,因此当奇奇告诉了小悲,小悲又转述给夏少听以后,夏少并不知此事曾经凶险,幸有天狐相帮才安然无恙,只当是母蛊天性不恶,被一语点醒后自行离去了。 幸亏他不知道,否则,天知道夏少会多么自责。现下,饶是炅鋆落已经答应过他以后但凡有变必开圆镜,他仍担心保护不周。 ***********************************************************************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好事?”凤四一手遥遥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豪宅中亭亭玉立的人影,一手揪起夏少的衣领,气势汹汹的喝道,“先前我换女友如换衣的时候,你嫌我荒唐,现在我好容易收了心性,你倒又叫我去勾搭女人?”凤四鄙夷的撇了撇嘴,“还是个人类,不知道短命的人类哥忌食的么?” 夏少面对他的怒发冲冠倒是淡定依旧,甚至都不急于从他的鸟爪下脱出衣领,只笑眯眯地道:“谁让你真勾搭了?我是要你”他神秘的眨眨眼,朝凤四勾勾手指。 凤四将信将疑的把脑袋凑了过去。 夏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通,炅鋆落就看着凤四的神情从怀疑到了悟,从了悟到激动,进而眼睛就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得前途一片光明。 “好,我去!”转眼,他已经斗志昂扬,主动请缨,宛若一片红云,朝玉宅疾掠而去。 炅鋆落目瞪口呆地望着凤四远去的身影,对夏少的巧舌如簧佩服的五体投地。 “哎,你跟他说了什么?”她扯扯夏少的衣袖,委实好奇这位大少爷是通过什么方式迅捷无比的成功调动了凤四的积极性。 “哦,我跟他说,你去青耕面前给玉流水小姐献下殷勤,我好替你观察青耕的反应,看她到底喜不喜欢你……” 第七章 夜色 - 与妖邂逅 - 冥海 原来,协会也参与进来了,和玉家有关系的连环杀人案果然不同寻常么……炅鋆落经由夏少之口方知那天的晚宴青耕也在,而她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青耕是通讯科的吧?”她不确定的问道,莫非是她记错,青耕其实不是通讯科而是安全科的? 但夏少的点头立刻证实了她的记忆力还不算坏。 “那为何会跟在玉流水左右?” 非常协会对人类来说是一个不存在的存在,因此即便有口信需要传达给玉流水,也会借助警察,不会由协会成员出马。但如今通讯科的头头出现在玉流水左右,若不是为了通讯,难道是执行安保、监视之类的任务么? “谁说她在?”夏少眼睫低垂,仍有止不住的笑意随着声音泄露出来。 “……”炅鋆落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可怜的凤四,又是被赚去的…… “不如此引导,不死鸟怎会去?”夏少盘膝坐在草坪上,双眸遥遥锁住玉宅的灯火,指间悠然地拨弄着一根狗尾巴草,喃喃自语,“虽然我倒是希望她真的在……” “小夏!”冷不防凤四如闪电劈下,气息还没调匀就急着开口,“她……她到底……” 夏少自是明白他要问什么,镇定地打发:“唔,有待进一步观察。” 凤四好不容易顺了气,沮丧的挠挠脑袋:“唉,我都没看到她……” 炅鋆落立刻转开了同情的目光,听夏少半是褒奖青耕半是贬损凤四的道:“若连你都能发现,她还是青耕么?” 于是,凤四头顶的乌云更加惨淡,恨不能蹲墙角去画圈。 当然,在凤四汇报完正事之前,夏少是不会给他机会去黯然神伤的。 “玉家的千金如何?” “温柔矜持、内向腼腆、善良敏感,没有大小姐脾气,但越是如此越是不容易攻克,”凤四抚着下巴,一副专业人士的模样,才说得正儿八经,忽而语调就蓦地一转,“不过我凤四是什么人!”他一扬脖子,自恋地一捋头发,“没有我搞不定的女人!” 炅鋆落听得眼角抽搐,心里一个劲的暗念:“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凤四伸出右手,指间夹着一张小纸片,纸片上写着一串数字,他得瑟地炫耀道,“她约我明晚见面,看,这是**小门电子锁的密码。” 夏少淡淡扫了一遍纸片上的数字,忽然“呼”的一吹,纸片顿时四分五裂,化作不计其数的纸灰散入风中。 凤四傻在了原地,直到指间空空如也,方才回神暴跳:“喂,死狐狸你干什么!我的密码!” “没关系,”夏少轻描淡写的道,“你不用去,我和闪闪去就行了。”他说得自然无比,就好像在说一件本就该如此的毫无悬念的事。 “啊?”凤四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当然,惊讶的不止他一人,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炅鋆落。 “我和你去?”她指指自己,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 五月的夜,空旷夜幕上浮着大片的云,星星明亮而低垂,弯月被薄云掩映,月色清淡,仿佛有些羞涩。 玉宅的**里。 一个窈窕的身影婀娜多姿的行走在朦胧的月色中,周围树影婆娑,花香袭人,有知了在草丛中脆声鸣叫,风过处,似乎能听到细碎柔软的花瓣缓缓飘落的声音。 玉宅的**外。 “台词都记住了吧?”一个年轻男子一边低声确认一边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小心翼翼的戴上。 身旁的女子用力的点点头,眼睛定定的看着对方的头发,提醒道:“夏少,你的头发……” “叫我凤四,”夏少戴好面具,赫然一张凤四的脸,他伸手将自己的黑发揉了揉,努力让它显得凌乱不羁一点,“放心吧,月黑风高的,她看不清。” “万一” “大不了告诉她我染发了,你快把面具戴上,我们该走了。” 炅鋆落连忙掏出一张同样薄如蝉翼的面具戴上,顶着一张陌生的脸,跟着夏少走进了玉宅的**。 远远的瞧见庭中那个闲闲而立的女子,炅鋆落有一瞬的恍惚。 那,是玉流水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就在她犹疑间,月光拨开云层照了下来,那样精细的五官、那样皎洁的面庞,确是玉流水无疑。 可是,可是怎么感觉不是那天见到的个人呢?炅鋆落自诩图片记忆不会错,又细细打量了一回,方才恍然顿悟,对了,是气质不一样。 如果说那日酒会上的玉流水冰清素洁、轻柔若水,这时候的她,便是明眸流盼、摇曳生辉,有一种别样的妖娆。 “玉小姐。”夏少嬉皮笑脸的和玉流水打招呼。 玉流水见到“凤四”,喜上眉梢,妩媚的笑容如花绽放,“凤先生客气了,叫我流水便好。” “好,流水,”如果可以省去繁文缛节,夏少肯定不会客气,他文邹邹的道,“那日和流水小姐一见如故,所谈甚欢”就在夏少故意伸手要摸上玉流水的玉手的时候,躲在树后的炅鋆落抓准时机,猛地冲出来,用力推开玉流水,泼妇一样地骂道:“狐狸精!” 玉流水乍逢突变,怔了一怔,她自小就是好学生乖孩子,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好好地突然被人指着鼻子骂狐狸精,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评理,忽见对面“凤四”瞧着中途杀出的程咬金直了眼。 “小芳?”他故作呆愣的盯着面前的女子,“你怎么来了?” 炅鋆落使劲眨了眨眼,按照剧本要求,这里她该来个泪光盈盈、可怜兮兮的,可她就是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于是只好杏眸干瞪,吊着嗓子气狠狠的道:“还问我怎么来的?你怎么不说说你怎么来了?三更半夜在这里拈花惹草?”她边说边用手指戳着夏少的胸膛,步步紧逼,“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被狐狸精迷住了是不是?” 哎哟天啊,这是什么狗血台词啊?还小芳?炅鋆落简直要掩面而逃了,太丢人了!可偏偏她还得照本宣科、装模作样的念出来!下午他俩对剧本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剧情这么狗血呢?她恨不得直接找条地缝钻了。 好在玉流水如他们所愿的反应了,剧情总算可以继续朝着他们预计的方向发展。 “凤先生,请问这位是”不愧是大家小姐,转眼就恢复了笑意,笑得更加妩媚娇艳,嗓音如珠落玉盘,圆润动听,唯有眼底划过一道犀利的精芒。 “哦,这,是我前女友。”夏少笑脸相对,但显然有掩不住的尴尬在其中。 “什么前女友?谁是你前女友!”不等玉流水接口,炅鋆落继续尖着嗓子发挥。 夏少满脸苦难之色,沉声道:“小芳,我们已经结束了!”说完,他再不看她,只向着玉流水一个劲的道歉,“抱歉抱歉,流水小姐,让你见笑了。” 玉流水轻轻笑笑,侧了侧身,并不愿接受他的道歉:“凤先生,我看你还是先回去把家务事处理好了吧。” 那笑瞧在炅鋆落的眼里,有如一根根尖针,刺入肌骨,不见血不罢休。 第八章 收获 - 与妖邂逅 - 冥海 半小时后,玉宅主屋二楼某一间房的灯亮了起来,幽幽的灯光透过窗帘弥漫到阳台上。 玉宅**外,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夏少目光炯炯的盯着新亮起灯的房间,他事先看过住宅图,知道那是玉流水的卧室,可见她回房了。 “走了,闪闪。”夏少伸手揽炅鋆落入怀,抱住她陡然腾空跃起,轻轻松松就翻过了十米高的院墙,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几个起落已到了玉流水的房间外。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弹跳力,显然超越了极限,就算是国际奥林匹克赛事也不可能看到这样惊人的身手。不过,对于楚河汉界事务所中这一群非比寻常的人和非人来说,瞬移和飞翔都不在话下,何况只是跳跳墙? 炅鋆落经历了一刹那飞翔的感觉,悬起的心还没放下,脚已着地,落脚处正是玉流水屋外宽敞的半圆形阳台。 她脚一沾地就迅捷无比的缩到了夏少身后,唯恐房间里的玉流水注意到她被月光投射在窗帘上的影子。 “躲什么躲!”夏少一把将她从背后拖出来,戏谑的弹她额头,“我加持了隐身术和消音咒,她发现不了。” “哦。”炅鋆落这才捂着额头乖乖的走到窗帘前,但举止仍脱不了鬼鬼祟祟之感,半夜三更在人家闺房外窥探,是不是有种非奸即盗之感? 夏少失笑,摇了摇头,回视房中。 偌大的房间,只开了一盏小灯,昏暗的光线将屋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微黄,玉流水坐在灯下捏着一只布娃娃埋头穿针引线。 半个多小时前,炅鋆落和夏少合演了一场狗血淋头的现代都市情感戏痴情女无故被甩不甘心,花心男再搭新妞春风面,而他俩展现的就是痴情女跟踪花心男目睹其与漂亮小姐月下私会后醋意横生的场景。这场戏的剧本来源于现实,前几天不知夏少使了什么法子,居然在短时间内得到许多连环杀人案受害者的情感史,经过他所谓的埋头苦读、废寝忘食的钻研分析总结后,他得出了以下结论:受害男子皆是在女人中颇受欢迎的小白脸。 于是,他赚了凤四去装鱼钩,又排了场狗血剧作饵,眼看着鱼儿入戏,现下就是收获的季节了。 “她这是在……干嘛?”炅鋆落扑闪着大眼睛,委实看不明白玉流水的举动。她看上去是在缝补布娃娃,难道那些在她房里发现的断头娃娃其实是缝补之前的半成品?而她就是在将这些娃娃修复完毕?可是,这些待缝的娃娃她又是哪里寻来的呢?缝好了做什么用呢?至少,一个家财万贯的大家小姐是不需要自己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的吧,除非这些布娃娃非常重要,重要到不能够假以他手,但若是如此,她修补它的时候,难道不该是喜悦的或是心疼的或是温柔的感情流露吗?为何她竟是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厌恶怨恨的表情怎样都匹配不上啊! “是诅咒人偶。”夏少边说边放飞了个纸鸢,“早些时候以凤四的名义和她通过电邮,她旁敲侧击的问去了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炅鋆落心一紧,姓名和生辰八字?她都不知道的信息……这么重要的信息……万一……心绪波动间,手背上蓦然一暖,不知不觉她又拳起了手,有些汗湿的手被夏少温热的大手握在掌心,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安定。 “我告诉她的当然是假的,哦不,也不能说是假的,准确的说是凤四的,对了,凤四他一会儿也过来,”夏少顿了顿,补充道,“来当试验品。” *************************************************************** 屋子里,玉流水缝好了娃娃。 炅鋆落猜测,她缝进人偶肚子里的纸片上,写的大概就是夏少哦不,凤四的姓名和八字。接下来,她是要用针扎人偶么?可是,玉流水收起了针线。那是……用钉子钉? 不料,玉流水下面的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只见玉流水咬破手指在人偶的颈部画下了一串古怪的图案,然后从床底下取出一把……匕首?炅鋆落眨了眨眼,那是匕首的形状,但只有巴掌大小,而且刀刃近乎透明……不,也不能说是透明,而是七彩流光,诸般色彩轮番滚动,在暗夜中如半固态的琼浆玉液,柔和绵长,全然感觉不到金属的质感或兵器的冷硬。 玉流水冷笑着拎起人偶,握着匕首的手干脆的一扬,利索的将人偶的脑袋割了下来。 炅鋆落倒吸一口冷气,谁知一惊未平,一惊又起,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痛苦的嘶叫。 是凤四的声音! 炅鋆落循声望去,但见一坨火红色的物事从空中直直的砸了下来,如同撞进地球的熊熊燃烧的陨石。 炅鋆落一时发了懵,夏少却似早有准备,好像事情的发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神闲气定的伸手朝空中招了招,原本在庭中悠然穿梭的微风,风势突变,平地陡然卷起一阵急速的旋风,打着漩涡将半空坠落的凤四稳稳当当的接住,然后卷到了他们跟前。 “喂,不死鸟,还活着吧?” “咳咳,”突如其来的风消散去,平安落地但脑袋着地的凤四捂着喉咙从地上吭哧吭哧的爬了起来,“死狐狸,接人也不好好接,让我摔个”他大约是意识到“狗吃屎”这种词说出来就是自贬为狗,因此转了转眼珠就将这一页揭过了,不过这一页过了,还有另一页没过,凤四摸了摸脖子,再度暴跳,“死狐狸,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脑袋差点被割了!” 夏少瞅了瞅他安然无恙的脑袋,指指房间里面,凤四撩开窗帘一角只看了一眼就发冠倒竖 “我的妈呀,这小姑娘从哪里学来的驱鬼术?还弄到了斩缘!” 第九章 鬼奴 - 与妖邂逅 - 冥海 斩缘,就是指玉流水手里那把流光溢彩如同桃叶一般薄的匕首。这把匕首,说是匕首,其实连一张纸也划不破,它不是用来切割实体的,而是用于斩断虚无,如生死、如缘分,所砍物体越是飘渺无形,刀刃越是锐不可当,故名“斩缘”。 这样一把显然不应该出现在人界的匕首,不知因何缘故居然到了一个人类手里,而这个人类不仅深喑这柄匕首的用法,还略通驱鬼术。 炅鋆落对此术亦有耳闻,它是六界共存盟约缔结后被明令禁止的邪术之一。 驱鬼术,顾名思义,是一种能够御使鬼魅魍魉的术法,在千年前的六界混战中,鬼族曾因此术一溃千里,但也曾因此术兵丁不绝,而在此间发挥巨大作用的,便是斩缘。 斩缘可以斩断生死,倘若同时施以驱鬼禁术,就可以将魂魄生生抽离,制成不知疼痛、没有思想、供主人任意驱使的鬼奴。 斩缘和驱鬼,由此名噪一时,但如今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类手里,却绝非巧合可言。 夏少眯了眯眼,尽管唇角仍带着笑,但眼里已然沉定了下来。 玉流水把断了头的娃娃随手丢到地上,房间里的地板上接二连三的钻出四个深灰色的鬼魂,四张木然的脸四双空洞的眼,如出一撤,炅鋆落仔细辨认,才认出这四只鬼正是被拧断颈骨死亡的那四名受害者。 “啧啧,果然女人都是蛇蝎心肠,”凤四扒着施了透视咒的窗帘,目不转睛的朝里张望,“就她白天那柔弱无骨的样儿,哪里看得出会是这样的狠戾角哎哟!”凤四的嘀咕话尚未完结,撅起的屁股上就受了一股不可阻挡的大力,而他面前的结界又恰在此时松了松,于是,他一个趔趄穿过窗帘撞进了房间。 那股来自背后的强踹,不用想,显然是夏少所为。此刻,他悠然的掸掸裤管,摘下眼镜淡淡的对回头怒视的凤四道:“去吧,没见她已经在找你了。” 夏少说的没错,人偶的头已经完美的掉下,预示着生与死的羁绊已被斩断,驱鬼术也已施展完毕,按说被新制的鬼奴此刻就应当来拜见主人了。 而玉流水扫视了两遍房内仍不见新鬼影,不由得把坐姿换了又换,显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只怕新鬼一出现,就会受罚。 凤四可怜兮兮的看看外面笑盈盈的夏少,再看看里头翘着二郎腿高高在上等他叩拜的女子,顿悟什么叫做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不得,不过,他再三权衡一番之后,觉得还是往前走要好些,一来人家是女的,异性总比同性好看,二来,大约不会有人比夏少更难对付了吧。选虽选了,但总是受人胁迫,凤四叹了口气,泱泱的向玉流水走去。 即便是在夜色中,凤四的一头红发依然绚烂夺目,和另外四个灰蒙蒙茫茫然的鬼魂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种鲜艳,让玉流水吃了一惊,在惊诧的背后又流露出几分惊喜。 “过来。”她饶有兴致的朝他招招手。 可惜凤四从来都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宝宝,面对女人,从来只有他主动的份儿,此时正不自觉的想要逆反,耳边却忽然传来夏少温温润润的声音:“你要是不照着她的话做,只怕她直接拿斩缘劈了你;而你若动用术法抵抗,古老爷子就会立刻知道你在这儿;我刚在协会内部网上看到禁令,说禁止任何人员未经批准涉入此案,违者……”夏少尚未和和气气的说完,凤四已经乖乖的装出一脸痴呆样重新迈步。 但这痴呆样,装的委实失败,连炅鋆落都看出他心中内牛满面,懊悔不迭。他怎么就一见小夏召唤就来了呢?怎么就没先上协会网站看看呢?怎么就没事先查查这姑娘的底细呢?然而,一切都迟了,他已经骑虎难下。 可怜我们的凤楚楚先生压根儿不是演戏的料,心里想的念的全投射在脸上,一副五官扭曲得跟穿了小鞋的小媳妇儿似的,偏他还在不依不挠的努力摆出空茫状,那腔古古怪怪的表情映在玉流水眼里,甚是新奇。 她弯弯眼,支着下颌,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如同黑暗中的一团火光,灼然不可方物。 “你还真是有些特别,不像这几个都无趣的很,”她优雅的侧做在沙发椅上,把玩着手中的斩缘,“他虽然给了我这玩意儿,却瞒了我怎样造出像你一样有趣的玩物来,男人啊,到底没一个是好东西!”她说这话的时候,往前凑了凑,体态婀娜,语气娇嗔,眼里却是森森阴冷,恨不能天下的男人都死绝。 那份恨意,看得结界里的炅鋆落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几米开外的这位女子,和白天时判若两人,带着一种孤傲的霸气,像一头母狮,残忍的把别人对她的爱慕都化作鞭子,再反抽到对方头上。 “他……他是谁?”夏少精确的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关键,看来,斩缘是一个男人给她的,恐怕连驱鬼术也是这个男人教给她的,不过身为人类的她没有系统的学过术法,所以虽然资质不错能借着斩缘的帮助掌握驱鬼禁术,但并不能识别非人。 夏少眨了眨眼,重新戴上金边眼镜,他原先的猜测被推翻了,观过气韵,他已能确定,她和白天的她是同一个人,绝非二人相替,而且尽管这女子的灵魂有些特别,却无半点邪魅入侵的痕迹,也就是说,她是依着本心在行动的。 这,就有些奇怪了,同一个人,怎可能昼夜之间性格差异如此深若鸿沟呢? 第十章 双重人格 - 与妖邂逅 - 冥海 据说每个人都有表里不一的一面,因此每个人都具备发展成双重甚至多重人格的潜质。 比如许月樱,别看她在大庭广众之前甜美温柔,淑女味儿十足,可一旦只和王容奇、炅鋆落厮混,就会不时的爆发出腹黑的品性。 再比如夏少,这位年轻的所长看似散漫不恭、嬉皮笑脸,实则心思缜密、顾全大局,要事绝不含糊。 至于凤四,那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格外活泼,得瑟非常,但万一撞上青耕,立刻变身成扭扭捏捏如同作了坏事等罚的孩子,让炅鋆落莫名的联想到冲田总悟,那个抖s和抖m的合体,只可惜凤四少了人家的腹黑,或许把夏少和凤四混合一下,就完美了。 然而,潜质终究是潜质,自动喧宾夺主、上升为主格的希望并不大,至少应该不会有人故意把自己培养成人格分裂吧? 炅鋆落一边思量着面前这位女子如此显著极端的双重性格到底是怎样炼成的,一边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她。 虽然才上午九点,但阳光已经毒辣的不像话,灿灿然的照进窗户,公平的在每个人身上驻足。 包括炅鋆落在内,房间里已有四人。 其中三人的目光都炯炯的集中在一人身上。 这瞩目的焦点,便是玉流水。可她似浑然不觉,只是垂眸静坐在椅子上,任由侧旁的母亲握着她的手。而她的父亲就坐在她右手斜上的单人沙发上,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妻女。如果不是玉夫人微蹙的眉头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安,如果不是玉先生眼中的血丝昭示了他的忧虑,炅鋆落的眼前真是一幅和和美美幸福温馨的合家天伦图。 即便前天夜里她见过了那样的玉流水,她也依然不敢想象,离她触手可及的这位杀条鱼都不敢、瘦弱苍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年轻女子,和那个妩媚艳丽、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是同一个人。 她急需一个答案,并且不光是她,玉夫妇也急想知道情况,而可以给予她以及他们答案的人,偏偏还不到,炅鋆落又看了看表,夏少已经迟到了十分钟,明明是他凌晨电话她让她一早集合了玉家三口说等他来揭秘的。 一昼一夜的时间,也不晓得他到哪里去寻的答案,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留了张字条让她不要担心、自行休憩。 当昨日早晨炅鋆落拿着字条走出东方大厦的时候,她只觉自己茫茫然的漫无目的。打电话给百解,一问三不知,而且语气冷淡,让她失了继续通话的念头。凤四大约是怕被古老苛责,对此案闭口不谈、避之不及,仿佛前夜他根本就没出现过。玲珑尚在苗疆,对金匮市的连环杀人案一无所知。乐枫倒是就在本市,可天性老实,夏少放他假去陪奇奇,他就去了,再不问其他,被炅鋆落嫌弃两句没心眼也不恼,反而疑惑道:“我问他干什么?他若有事自会叫我,不叫就是没事……” 于是,炅鋆落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时辰,直到今日凌晨总算接到夏少联络,再后来就有了他们四人齐聚一屋,共同等待夏少降临。 炅鋆落已经等得无力再急,现实果然比故事要残酷的多,虽然故事里的事件或许更加血腥恐怖,但至少看小说你等不及可以哗哗哗的往下翻,甚至直接阅读结尾,而在现实中,她却只能等,干等。 “喀拉!”门锁轻响,四双眼睛齐刷刷的聚焦到门口。 夏少风尘仆仆的进来,环视一周笑道:“早。”他神情轻松可并不欢快,笑意盈面可并未入眼,炅鋆落估摸着他是解开真相了,只是这真相约莫有些残忍。 “夏先生。”玉衡立刻站起来迎上去。 “玉先生,你坐你坐。”夏少朝他点点头,拖了张椅子,径自到玉流水面前坐下,凝视了她一会儿,轻轻道:“玉小姐,我是该叫你流水还是……流风呢?”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流风?玉家小姐不是闺名流水么?流风是谁?难道这女子不是玉流水,而是个假冒货?可是父母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何况这是人,不是非人,再模仿也只能是模仿,断没有认不出的可能。 炅鋆落满腹疑云望向玉夫妇。 不料两人亦是大吃一惊,玉夫人更是脸色煞白、血色尽失,转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凄楚之色弥漫,眼眶瞬间就红了。 玉先生尚能把持住情绪,只是嘴唇有些颤抖,他张了好几次口,方才出声:“夏先生,流风……流风她……她半年前就过世了。” “不,”夏少摇摇头,“车祸去世的是流水,不是流风。” “这,这怎么可能?”玉先生难掩惊诧之色,他看看低头不语的流水,又看看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夏少,不可置信。 “流风小姐,流水已经死了,就算你抱住她的灵魂不放,她也已经死了。” 流水……死了…… 这条信息犹如一杆利箭,准确无误的命中玉小姐的神识深处,埋藏的记忆碎片在电光火石之间纷至沓来。 偏僻空旷的国道……兹兹冒着火苗的汽车头……她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用力推出车外……她看到车里的她唇色惨淡,看见她唇齿翕动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耳朵里只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轰隆!短短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完,汽车炸成了一团火海,猛烈的火焰嚣张的吞噬了一切,包括她在内……她听到记忆中的自己尖声呼喊她的名字:“流水!” 失去的恐惧瞬间填满心房,那是她的双胞胎妹妹,相守二十年的妹妹,是她灵魂的另一半啊! “不!”她猛地站起,恶狠狠的瞪向夏少,咬牙切齿,面露狰狞之色:“她不会死!只要我活着,我妹妹就不会死!” 妹妹,她亲口验证了夏少的话。 她真的,是玉流风,大家以为已经死了半年的玉流风。 “你,你!”玉夫妇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以为死了的女儿没有死,以为没死的女儿其实已经死了,两人的面色皆是忽红忽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流水,流水不会死,她不会死!”玉流风跌跌撞撞的退了两步,膝盖一软跌坐在沙发上,她执拗的不肯承认妹妹已死的事实,兀自摇头呢喃不止,“她要和我一起活下去,一起活,一辈子。” 第十一章 葬身火海 - 与妖邂逅 - 冥海 我叫玉流风。 在这个世上,和我血脉最亲的人,不是我的父亲,也不是我的母亲,而是我的胞妹玉流水。 我不过是先她几十秒被妇产科的医生拉出母亲的肚子,结果就成了姐姐,成了玉家的长女。 由于我们家人丁不旺,父亲是独子,母亲生下我们后由于体弱亦不宜再生产,于是生为长女的我从小就被当做家族产的继承人来培养。我和流水,过起了完全不同的生活。 她可以缠着母亲发嗲朝父亲使使小女孩的小性子,我却不被允许。 她可以扔开书在花园里逮蝴蝶玩耍,我却必须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课业上。 她可以不参会不见客,我却得学会应酬出席会议,几百遍的练习礼仪。 她已经深受父母娇宠,我却还得事事主动让着她,不让便是我的不对。 我们之间,无论有什么争执,退让的必定是我,因为只要她呼吸一急促,只要她眉头微蹙或是手抓衣襟表现出些许不适的样子,我就会遭到父母斥责。 就因为她是妹妹,就因为她体弱多病、心脏不好,所以可以备受呵护,而我就得辛辛苦苦独面风雨? 我常常想,如果晚出生的那个是我,我的童年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轻松快乐? 当发现我无法像妹妹那样用哭泣换来怀抱,我不再哭。 当发现我无法像妹妹那样用娇弱换来保护,我不再示弱。 当发现我无法像妹妹那样用可爱换来亲吻,我不再撒娇。 一年一年,我的性子慢慢沉淀,变冷变硬,克服恐惧,褪去柔弱,特立独行、**自主,看似坚强看似勇敢,其实,壳子里面的我,好疲惫。 我,羡慕她。 也,嫉妒她。 甚至,有些恨她。 所以,当我看到我喜欢上的男子在朝她献殷勤的时候,我妒火中烧。 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他,明明是我介绍了他给你认识,明明他原是有意与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出现,他就……变了? 嫉妒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如野草疯长,烧不尽,吹又生。 ******************************************************* 玉流风低沉的嗓音在不大的房间里飘荡,她一边讲一边笑,笑得苍凉凄楚,笑得泪水盈眶:“错了,是我错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好似在看掌纹中隐藏的她残破不堪的过去,“流水她,看似柔弱,实际上比我坚强得多,她一直都在暗暗地关心我护着我,只有我傻傻的没有察觉,还固执的以为她要夺走我的一切。” 她缓缓地闭上眼,任由泪水潸潸滑落面颊,滴在握笼的手背上。 自从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与妹妹有了来往之后,她的心门就关得更紧,原本她就不曾对父母敞开过心扉,此后更是变本加厉,连对与她同出一胞的妹妹亦有了不信任的提防。 她开始注意玉流水的一举一动,进而发现自己的妹妹竟然屡次趁她不在时出入她的房间,而且动过的东西居然都和他有关。 渐生的隔阂瞬间化作一道鸿沟。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鲜血淋漓。 玉流水,我知道你比我温柔,我知道你比我讨人喜欢,我也知道你比我有女人味比我贤淑比我矜持,可是,玉流水,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幸福,拥有了那么多人的爱,你为何还不满足?你为何要跟一无所有的我来抢他?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 那日,当她看到妹妹从车库里出来,她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愤怒。父母外出,妹妹又因心疾从不亲自驾车,所以车库里只停了一辆车,她的车,他送给她的车。 她握着车钥匙,忽然心里的恶魔占了上风。 “流水,”她叫住她,“好久没陪你了,走,咱们姐妹俩出去兜兜风。”她不容分说的挽住妹妹的胳膊,将她带入车库。 她的车,好好地在那里,约略一眼,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但越是如此,她越生气,谁知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流水摸过它碰过它多少次?这明明是她的东西,他送她的东西,你凭什么触碰?你已经从我这里抢走了他的爱怜,连他留给我的东西你都要经经手吗? 她可不像清水菩萨那般纯善,她信奉的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所以,她要报复。 她拉开车门示意妹妹坐进去,妹妹面上划过的一丝惊喜没有逃过她的眼。届时,她已钻进了牛角尖,误以为流水是为能够坐一坐他选的车而惊喜,却不料流水最爱的人从来都是她,再无旁人。 她开着车载着妹妹往郊区驶去,一路上,流水心情愉悦,兴致勃勃的看着窗外的风景,笑眯眯的和她说话,东拉西扯,就如真的姐妹去郊游一般,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心中暗藏的鬼胎。 然而,她越开心,她就越酸涩,终于在驶入盘山公路的刹那,一踩油门,车速陡然提升。 “啊”流水倒吸一口冷气,她听在耳朵里有一种异样的快感,她继续踩着油门,这条公路长而偏僻,上班时间极少有车辆来往,正适合她飙车。 迎面而来的风在耳边呼啸,头发在风中狂舞,这种仿佛要飞起来的感觉,对喜欢速度的人来说是一种刺激,但对患有心疾的人而言,却是一场灾难。 果然,不一会儿,玉流水惊恐的呼喊就在耳畔响起:“姐,太快了太快了!我害怕!姐,你开慢点!” 惯于柔和的声音,即使提高八度亦无法破空而出,很快就被席卷的风吹散,玉流风只当没有听见,一个劲的踩着油门,感受着猎猎的风在身上脸上张狂而过。 “姐,我……我不舒服……”微弱的声音顺着风滑过她的耳朵,流水的心疾犯了?哼,活该!谁叫你 赌气的话梗在喉咙,她斜睨了流水一眼,这一眼让她不由自主的松开了踩油门的脚。 妹妹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双颊惨白得毫无血色,连唇色都似褪尽了,双手死死的揪住胸口的衣服,紧得连指节都发白了,指甲呈现出缺氧的青紫色。 流水的心疾有那么严重?她心里一个咯噔,赶紧踩下刹车,从车前屉里摸出药瓶递给妹妹。然而,流水只打开瓶盖看了一眼就将瓶子扔回了前屉。 她不解的取出药瓶也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魂飞魄散。 瓶子仍是原来的瓶子,可里面的药,被掉包了。 怎么会这样?有如五雷轰顶,她眼前发黑,是谁换掉了流水的救命药?没有药,流水怎么办?只见妹妹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呼吸急促,唇上的青紫亦泛了出来,玉流风彻底慌了神,反倒是流水镇定的安慰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姐,我没事,就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我们这就回家。”她有些六神无主,手忙脚乱的放下手刹,扭动钥匙点火起步,不料车头忽然嗤嗤作响,副驾驶上的妹妹神情骤变,猛地探身过来拔下车钥匙 然而,还是晚了。 火苗从车盖中窜出,玉流风吓得心肝俱裂,整个人傻在了驾驶座上,冷不防一双纤细的手臂越过她打开车门,奋力将她推了出去。 浑浑噩噩间,屁股一疼,她已跌坐在地,她惊恐的望向车里,但见玉流水孱弱的趴在驾驶座上,似是刚才那一推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噼噼啪啪!”车头的火烧的旺起来,眼看着车就要爆炸,玉流风手脚并用,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救妹妹,可偏偏被吓软了手脚,半分力气也无。 陡然间,一只手机抛到她身上,她愣了愣,就在这愣神的一瞬,着火的车竟然朝远离她的方向动起来。 是玉流水! 她疯了! 她不要命了! 玉流风看到妹妹整个人都倚在方向盘上,拼命的想要将车开走;她看到妹妹隔着车窗温柔的朝她笑,对她,说话。 然而,那短短的一句话,竟未能说完,玉流风眼睁睁的看着汽车在眼前爆炸,看着凶猛无情的火焰将妹妹,活活吞噬。 第十二章 昼夜双生 - 与妖邂逅 - 冥海 “啊啊啊啊”她攥着手机,仰面号啕。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她看完了手机里的记载,心中又是惊又是怒,又是痛又是悔,混合着满腔的悲伤决堤而出,化作尖利凄楚的长号,在空中久久不绝。 她真是瞎了眼,被油蒙了心!怎么会看上那样的人,还因他怀疑了本该是最亲的人!玉流风紧紧的捂住胸口,却丝毫减轻不了那里的抽痛,他,他原来是为了钱!为了钱才接近她,才对她好,根本和她这个人无关。所以,当发现她妹妹有心疾且看起来比她柔顺好控制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的抛弃她改追流水,因为若是追上,只要流水死了,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拥有玉家一半的财产。 不仅如此,他还给流水投了巨额保险,不过不知流水许了他什么好处,受益人居然成了她,而他对钱财的贪婪则与日膨胀,从一半到全部,指望着她死了,那剩下的一半成了流水的以后,也将成为他的。 对于他这些卑劣的心思,一门心思只在自己身上的她全无所觉,倒是细心的妹妹看穿了他的动机,于是假意接受他的示好,将他拖离她的身边,悄悄的检查他送她的东西,以防她遭他毒手。 现在想来,受保护的人,始终是她,枉她一直以姐姐自居,枉她不屑于妹妹的娇弱!原来,真正弱小的人是她,妹妹只是外面柔弱一些,但内心要比她强大多了! 想必当日妹妹进车库,也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去检查车况的吧,然而,她却误解了她,怀疑她提防她,甚至自说自话的想要报复她,于是,他得逞了。 他送她的车果然动过手脚,否则,怎会无故车头起火?还有备在车里的心脏急救药,如果药没被换掉,妹妹的心疾就能得到舒缓,她就可以从着火的车子里逃出来……都是他都是他,他不光想害死她,还一并算计着她的妹妹!她好恨,如果不是他,车就不会起火,妹妹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他,她或许就不会疏离妹妹;如果……没有如果,妹妹已经葬身火海!她闷哼一声,痛苦的捂住脸,整颗心都纠结成一团,像压缩毛巾越绞越紧,疼到麻木无知。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呢?如果,如果她对妹妹可以再多一点相信多一点关心或者多一点坦诚,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或许她会发现车里的药被换了,或许她会发现妹妹的良苦用心,或许她还会发现他的不堪……她懊悔不迭,是她,是她害死了流水!如果她没有载她出去,如果她没有故意飙车,如果……哈,是她的猜忌是她的自以为是,亲手害死了妹妹! 失去妹妹的打击,被欺骗的打击,让她刹那间痛不欲生。 她望着滔天的火焰,失声痛哭,直哭得撕心裂肺、筋疲力尽。 热风冷风盘旋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燃着的汽车早已面目全非,越烧越来劲的大火耀武扬威的朝她呼呼卷去。 玉流风不闪,也不避,她根本没有力气去闪避,也不想去闪避。 她是个侩子手,不配活着的侩子手! 火舌即将舔上她飞舞的长发,电光火石之间,空气中的水汽忽然凝结成冰珠,无数的冰珠又聚笼成一堵冰墙,堪堪的挡在她面前,替她阻住了死神的脚步。 “怎么不躲?你会被烧死的。”一个轻和的声音突兀的从头顶传来,清淡从容,像静静流淌的月光,温柔的抚摸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紧接着,一双圆头的黑靴出现在她被火光映红了的视野里。 来人看着一动不动的她皱了皱眉,凝固的冰墙立刻朝着熊熊的火焰轰然压下,转眼将嚣张不可一世的烈焰碾杀。 火,消失了。 冰墙,也消失了。 唯有这个凭空冒出的神秘男子仍在。 倘若不是他还在,玉流风一定以为是自己哭花了眼。 无中生有的冰墙,瞬间被灭的大火,她目瞪口呆的仰望着他:这一定是仙人! 她颤抖的手一分一分的伸出,抓到了他飘飘然的衣摆,那柔软顺滑的绵暖触感,好似不是人间所有。 如果是仙人…… 她不记得自己求了他什么,也不记得他做了什么,只记得他曾用天籁一般的声音温和的问她:“你,真的愿意从此只活在黑夜中么?” ******************************************************* 醒来之际,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午夜,她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而身体里,多了一个灵魂玉流水的灵魂。 初醒,她尚有些恍惚,但很快,往事便如电影流畅的在她脑中回放,她想起了爆炸的汽车,也记起了火光中的奇遇。 你愿意从此只活在黑夜中么? 如果可以换回流水,她当然愿意! 她和妹妹是同卵的双胞胎,本就长得极为相像,要不是性格迥异,恐怕连父母都难以单凭外貌分辨她俩。 于是,从那日起,她成了玉流水,而死去的人成了玉流风。 她变得和玉流水一样的温婉恭顺,一样的会在紧张时情绪波动时心脏抽痛,如同真的患有心疾。 半年来,没有人发现,这个娇弱温顺的姑娘其实是曾冷漠骄傲的玉流风。 也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她才会偶尔做回自己。 一如那位仙人所问,剩下的大半生,她将只活在黑暗中。 白天,她就是流水,流水就是她。 只是,这个流水,再也不会哭。 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在那一地的焦黑之前。即使是后来在自己的葬礼上,她也只是煞白了脸,死死地咬住下唇,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也没有逸出一星半点的哭声。 她的生命,是流水所救。 她保护了她,从今以后,便换她,来保护她。 第十三章 谁去谁留 - 与妖邂逅 - 冥海 “商场如战场。我知道他们对我如此严苛,是为了我以后在商场上能够保护好自己,可是,”玉流风痴痴地望着躺在床上安然而眠的玉衡夫妇,神色是又爱又怨,错综复杂,“我接受不了!我没法坦然面对那么大的落差,更没法忍受他们现在要把流水卖掉!” 卖掉?炅鋆落听得心惊肉跳,怎么看这对父母都疼女儿的很,怎会舍得把女儿卖掉?何况这户人家家财万贯,卖女求何?炅鋆落发动脑筋,各种猜想:难道是为了通过联姻扩大经营巩固事业?或是因为家业有衰败气象试图借女儿的婚姻来挽回局面?可这样发展,未免也太像晚上八点黄金档的肥皂电视剧了。 夏少闻言苦笑道:“你父母只是想给你妹妹找个好婆家罢了,何至于说卖掉?” “哼,怎么不是卖掉?”玉流风不屑的嗤鼻冷哼,“那些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还不是冲着我们家的家产来的?又有哪个是真的爱上了我妹妹?” 面对她全盘否定的质问,炅鋆落忍不住皱眉反驳:“你妹妹温柔善良、长得也不错,被人追求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怎么知道” “就算她年轻柔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玉流风毫不客气的打断炅鋆落的话,语气越发森寒,“也不会有人就这样愿意娶她的!”她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继续说道,“如她此等严重的心疾,莫说生孩子,就是行房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你说,有哪个男子会轻易决定娶一个连上床都不能的女子做妻子?娶回来放着当摇钱树,然后用我家的钱再出去打野食?这算盘也未免太精了!”说到最后一句,她已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对方噬骨饮血。 “所以,你杀了他们?” 玉流风的故事不仅哀婉沉痛,而且惊心动魄,炅鋆落听得入戏,唏嘘不已,唯有夏少仍保持着清醒神智。 “他们该死!”玉流风嫌一句不够,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心怀不轨、痴心妄想,就是该死!” “喂!”炅鋆落听不得这种话,心里有些来气,就算他们是有不对,可你凭什么夺走他们的生命?一个人的生命,不仅属于他自己,也属于所有和他有关的人,父母、亲戚、朋友……一个人死了,该有多少人跟着夜不能寐、以泪洗面啊…… 玉流风显然也不赞同炅鋆落的观点,遂无视掉她,只对夏少说道:“倘若不是如此,为何连上天都要我惩罚他们,派下神仙来,给了我宝具?” 她所说的宝具自然是指斩缘。 夏少无声的叹了口气,幽幽道:“驱鬼是禁术,斩缘”他没有说下去,顿了顿,转而问道:“你遇到的是什么样的神仙?” “什么样?我本来也是不信神的,可自从见了他……”玉流风的眼角微微上挑,眼神有些许的恍惚,“那气度、那风华,怎是人间所有?必是神仙下凡,飘然出世,霞光附体,明亮得我都看不清他的脸……” 炅鋆落听着她的描述,默默地瞅了一眼夏少,她估摸着夏少是想由此找到斩缘的原主人,但现在看来是甭指望了,恐怕只要是个会法术的非人,都能施法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仙人,什么羽化飞升啊,什么腾云驾雾啊,全不在话下。况且,就算玉流风看清了对方面目又有何用?掩去己身面貌幻化个假象出来,对非人而言,本就不是什么难题。 就在这时,房门口忽然传来些许声响,距离门口最近的炅鋆落立刻扭头看去。 她敏锐的感觉到,门外有人,而且这些人正在试图进入他们的房间。 是警察?不像,炅鋆落心念电转:若是警察,知道屋内有人,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要求我们开门么?毕竟就他们先前的调查来看,玉小姐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连嫌犯都算不上,断不会被强行拘捕。难道说他们的调查有了重大发现,有证据表明玉小姐就是犯人?炅鋆落扫了一眼地上断头的娃娃,摇了摇头,这么诡异的杀人方式,普通人类哪里做得来?留下的线索也与众不同,就算警察搜到了这断头娃娃,也肯定不会相信那些被害者都是因这娃娃而死的吧? “嘭!”大门又晃了晃,这次晃的十分明显,连带着房内的空气都有了略微的震颤,三个人的三双眼睛顿时一齐聚焦在了房门上。 门外的人似乎进不来正在想方设法。 玉流风面色一凛,眼风凌厉的在夏少和炅鋆落身上来回扫荡:“你们叫了警察?” 炅鋆落一言不发的看向夏少,只见他仍眯着眼看大门,看得炅鋆落在心里猜测不迭,夏少他是不是又给房门动了什么手脚?不然,警察有万能钥匙什么锁不能开?就算没有,也可以出示警员证让这里的管家用备用钥匙开门,怎会被堵在门外恨不能破门而入? 她等着夏少发话,玉流风也在等着,不过是凶巴巴的。 好一会儿,夏少才收回视线摇摇头。他若想报警,一早就报了,何必等到此时?证据这种东西,于他而言随手可得,倘若得不到,造一个便可,糊弄人类警察绝对没有问题。 “你们,要把我交出去么?”玉流风敛去眸中精光,好整以暇的坐回沙发上,姿态优雅从容,“我的故事,没有人会信的。” 夏少眨眨眼,毫不在意警察们信不信,因为门外的根本不是警察,若是警察反倒好办,他进屋前曾给大门设下结界,人类的警察若能找到门就该大受嘉奖了。所以,此刻房门响动,必是协会的人在试图闯入。虽说古老尚不知他在此,派来的前锋估计是个弱角色,可一旦发现了他破不了的这层结界,必定会上报,继而引来古老。在古老面前,这个结界如同脆弱的花瓶,破裂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得赶在他们进来前将此间事了。 “杀人,偿命。”他弯起嘴角,笑意盈盈,语气轻柔缓和,好像不是在说死亡,而是在客气寒暄,唯有扬起的手掌泛着银光,如同六界里最锋利的刀刃,连死神都要望之却步。 玉流风刹那间花容失色,片刻前的镇定荡然无存:“不,你不能!我妹妹是无辜的,人是我杀的,她没有” 夏少的手平稳的举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玉流风,直盯得她把辩解的话都吞了回去,他这才敛去迫人气势,对玉流风斩钉截铁道:“你必须偿命,三魂七魄,一个不留。” 如此严酷的裁定,让一旁的炅鋆落都吃了一惊,夏少素来坚持原则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他认真起来说一不二的这一点她也是知道的,因此,玉流风杀了人要偿命这条她同意,可魂飞魄散,就未免……有些过了。夏少虽然从不放虎归山,但也从不赶尽杀绝了,他今日如此,却是怎么了? 玉流风此刻瞳孔收缩,全身戒备,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背到了身后,炅鋆落猜测她的手中正紧紧握着那柄能断生死的斩缘。 夏少对此只当不察,一如既往的淡然道,“不过我可以确保你的身体完好,也可以确保她的灵魂完好,还可以保证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受到牵连。” 玉流风怔了怔,背在身后的手似是沉了沉,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定的望着夏少,好似要将他的话烙印入心。 “一具身体一个灵魂,天道不可违,何况我已说过,杀人偿命。”夏少一边说一边掏出两张符交予炅鋆落贴到房门上以拖延时间,“魂飞魄散前,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玉流风想了想,郑重的朝昏睡的父母磕了三个头,然后道:“别让她知道我杀了人,也别……让我父母知道。” “恩。”夏少点头应允,“你消亡后,这半年来你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跟着消失,她,”夏少指了指不省人事的玉夫妇,“还有他们,都只会记得半年前玉流风死于车祸。” “警察那里”玉流风仍有些不放心。 夏少嘴边的笑意深了几分:“不知那个他死了没有……” 玉流风顿时眸光一亮,化作深深的感激和敬意,一拂衣裙就要拜下去,却被夏少托住,“玉小姐,不必谢我,我是商人,所作所为无非是交易,我要斩缘。” 玉流风二话不说立刻将匕首双手奉上,恭恭敬敬道:“还是,多谢夏先生。” 夏少侧身避开她的礼,收起斩缘,对着深深凝视着自己双手对妹妹依然有些放心不下的玉流风道:“月老不是不辨善恶不计因果之神,你的身体康健,她的灵魂纯洁,她会有一个好归宿的,你放心走吧。” 第十四章 觉悟 - 与妖邂逅 - 冥海 当协会的人终于在古老的带领下破门而入,夏少正忙着给玉衡夫妇抹消记忆,炅鋆落站在床前礼貌的和打头的古老打了个招呼,不过她的微笑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回应。 古老吹着胡子瞪着眼,显然在这里看到夏少和她心里极不痛快,而协会的其他来人亦是各个表情严肃,目光齐刷刷的凝视着她身后大床上沉睡未醒的玉流水,借助玉流风的身体获得重生的玉流水。 “臭小子!”古老冷哼着径直朝躺着的玉流水走去。 夏少恰好完成了记忆修改术,转过身子掸掸衣袖,柔声道:“老爷子,你们要找的人已经魂飞魄散了。”他说得颇为轻巧淡然,就好像所言之事与己无半点关系。 古老闻言,却是骤然刹住了脚步,愕然回首间,面上全是不可置信,他疾走几步推开挡路的炅鋆落,细细打量了一番已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的玉流水,再度抬起头时,但见他瞳孔收缩,凌厉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急切、扼腕、生气、失望……交相辉映,衬得脸色愈发难看。 “你,你!”他直直的看看唇弯浅浅的夏少,“你”了几声,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满腔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声长叹,他似是有些无奈,又似是有些失落,再不说什么,只沉默的挥挥手带着属下们离开了。 待他们走得不见踪影,炅鋆落方才扯扯夏少的袖子,不解的问道:“夏少,协会知道她是玉流风?”观先前种种,炅鋆落可以肯定古老知道流风流水之事,而且很可能他们已查明四位受害者是被术法所害,并为此而来,说不定他们连驱鬼和斩缘都获悉了。 炅鋆落想的不错,古老验完尸就确认了四人的死因,继而开始追查术法来源。可由于玉流风仍身为人类,又有斩缘断后,因此协会追寻到玉家大宅就失去了线索,只能确认施术者与玉家脱不了干系。于是,受命前往玉家收集信息的青耕和他们在晚宴会场不期而遇,由此也让古老得知了楚河汉界事务所的参与。鉴于隐居不出的会长忽然下令对犯人志在必得,在事业上野心勃勃从不顶撞上司的古老遂前往事务所找夏少相商,希望他能够莫要干涉此案,但结果显然失败透顶,不仅没有说动夏少罢手,反而让他抢占了先机,于他们早一步抵达此地,让他们功亏一篑。 如今,玉流风的三魂七魄既已消亡,便再无法可救,就是创世大神亦扭转不了乾坤,古老等人只得悻悻然而去。 炅鋆落只是不明白,事务所和协会向来关系不错,而且古老还是夏少成年前的监护人,为何在此案上,夏少要做得如此决绝,决绝到连亡魂都不留给他们呢? “傻丫头,他们找的哪里是玉流风?是玉流风所怀驱鬼之术!”夏少苦笑着一语道破天机。 “啊?可是现在六界相安无事……”炅鋆落犹想辩白,可话说到后来自己也越说越小声,相安无事,怎么可能真的相安无事?不过是粉饰太平,安静的底下还不是暗流汹涌?连同在人界的各国都纷争不断战火不熄,非人的五界之间又怎会真的处处和谐平等共存? 如此一想,这驱鬼之术倘若给协会获取,再被有心人利用,那后果委实不堪设想!搞不好就会引发各界尤其是冥界的内乱外战,酿成千年前六界混战、血流成河的惨剧。 炅鋆落心下忧起,不晓得传授玉流风驱鬼之术的人是谁,从此案状况来看,此人亦善亦恶,一边救人,一边又授人以杀人之术,她觉得这人正邪难测。届时,她根本没有想到此人的“救人”是另有目的的,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她竟然认识,自然也就不会虑及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想交给协会的话,让她自裁入冥界便可,何必,何必”赶尽杀绝这四个字分量沉重,炅鋆落说不出口,但心里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夏少摸摸她的头,语带疲惫:“你以为,身怀奇术的她还能安稳的留存于世么?下冥界,鬼族岂会放过一个会驱鬼之术的人?留人间,协会的人定会追索驱鬼之术;就算到其他四界去,亦未必能够幸免。” 炅鋆落听得心越来越沉,夏少遥遥望着天边的云,幽幽道,“所以我才要她灰飞烟灭,否则只要她还存在,即使是一魂一魄,协会也总有办法从她身上套出驱鬼禁术的秘密来。” 是的,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身怀禁术,六界再大,也难寻无安身之所。或许对她而言,消亡反倒是一种解脱,在痛苦开始之前就彻底结束,也未尝不好。 ******************************************************************* 数日后,电视新闻报道:金匮市连环凶杀案告破,凶手与受害人皆为某位女士的追求者,因妒生恨,系情杀,凶手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啪!”炅鋆落骤然关了电视机,垂眸黯然,案子是结了,所有的罪责最后都由欺骗玉流风的那男子领受,他被判死罪也算是咎由自取,只可惜了流风。 她虽心知肚明流风必须消亡,不仅仅是因为偿命,还是为了减少对六界平和的威胁,可心中总有些不忍。那样活生生存在过的人,就这么荡然无存了。 夏少说过,他不是君子不讲究仁义道德,如果牺牲一点可以换来很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牺牲去交换。然而,在这种毫不犹豫的背后,需要多强大的内心,去承受多少的痛苦负担? 鲁鲁修说过,只有敢死的人才可以杀人。 杀人者,首先必须有被杀的觉悟。 尽管没有亲眼见过夏少下杀手,但炅鋆落明白,一路披襟斩棘而来的他,手不会是干净的,每一分杀戮都会是一分孽,而他默默的背负着这些深重的孽,坚定的走着自己的路,从不忘记美好,从不放弃希望。 卷三简介 - 与妖邂逅 - 冥海 第一章 今天我生日 - 与妖邂逅 - 冥海 圆镜在口袋里不安分起来的时候,炅鋆落正坐在临江的茶馆里和胡说一起喝下午茶。 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茶馆里的生意较节假日自然清淡不少,偌大的店堂只稀稀落落坐了两三桌客人,几名侍应生无事可做,皆聚在收银台旁说闲话。 语声窸窣,音乐轻缓,伴随着掀帘而入的初夏暖风,一室静好。 炅鋆落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似乎在看又似乎什么也没在看,沉浸在透窗而来的阳光中,她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这种空白的感觉,如同游走在梦与现实的边缘,时醉时醒,分外无聊却又分外美好。 她眨眨眼,收回茫然的视线,面前的胡说依然不声不响,他言辞不多,两人大部分时候就是这么默然对坐,静静地享受着闲适的下午。 炅鋆落转转眼珠,刚想说点什么,扣着扣子的衣袋突然翻腾起来。 夏少又怎么了!她无声的蹙眉,一边腹诽手一边已经伸进口袋按住了扭动的圆镜,目光开始四下游移,打量馆中情形。 “怎么了?”胡说放下茶杯,轻轻的抬眼望她,那双幽黑的双瞳如点漆如磁石,吸进了所有的光,让她的视线一径穿行而入,便无边无际。 炅鋆落晃了晃神,圆镜再次在她手心里不安分的躁动,显然是夏少在催了,她回神,摇摇头,毫不避嫌的从口袋里掏出圆镜,用手抹抹镜面就准备和夏少对话。店大人少,无人注意他们所在之处,至于胡说,她瞅了他一眼,心道,反正他也不是人,看到也无妨。 彼时炅鋆落尚不晓得这圆镜是怎样的稀罕之物,只当是非人界不鲜见的联络工具之一。可胡说岂是不识货的人?骤见炅鋆落手中之镜,他漆黑的瞳仁已是微不可见的飞快缩了一缩,不过转瞬就恢复正常,神态自然如常,好似并未瞧见什么特别之物,惟有唇角掩不去的一丝微噱,泄露了他此刻心怀计量。 炅鋆落对此毫无察觉,她正没好气的瞪着镜子里的夏少。想她好容易有个安逸舒适的下午,可以和胡说这样优雅有格调的美男子单独喝茶聊天,偏偏中途被个死皮赖脸的夏少拿圆镜来凑热闹!而夏少一出现,多半没好事!所以,炅鋆落气鼓鼓的,但事情的发展居然向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夏少靠拢,再次偏离她的预计轨道。 夏少竟然不在他万年不挪窝的办公室里,非但不在办公室,还是在一片开阔的草坪上。方镜约莫是被施了术悬浮在空中,透过镜面炅鋆落可以清楚的看到夏少仰面而躺,双手叠于脑后,晒着太阳眯着眼,嘴里还叼着根草,而更加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懒洋洋的夏少居然对她说:“闪闪,一小时后九味轩见,我请你吃饭。” 请吃饭?无缘无故的,请她吃饭?炅鋆落一怔,还是在本市最高级的连服务员都拽得要死的一道开胃小菜都能让你吞掉舌头的私房菜馆九味轩?她听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听错了,第二个反应则是揣测哪里来的飞来横财把资本家夏少的脑子给灌进水了。 她眨巴眨巴的透过镜子看了他半晌,还是问道:“为什么?” 夏少终于取下嘴里叼着的草杆,睁开眼,笑盈盈的望向她:“想请你吃饭就请你吃饭,需要理由么?”他此际没戴眼镜,炅鋆落的视线便径自掉入他那双幽幽泛紫的眸子中,他瞳色虽深,却深如最纯净的紫水晶,透澈到可以让炅鋆落在他的瞳仁里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映,她呼吸猛地一窒,似乎心脏亦跟着漏跳了一拍。 “怎么不需要?”她不假思索且毫不客气的补充道,“是你就需要。” 夏少登时有些哭笑不得,撇撇嘴,只好说:“今天我生日。” “啊?” “不信,我给你看我的身份证。”夏少边说边从裤兜里摸出身份证贴上镜面。 唔,出生1988年05月25日哎,那两根手指真讨厌,好死不死的捏在姓名栏,刚好遮住了炅鋆落想知道很久了的那么几个字,此刻她更是恨不得把那两根手指砍了,或者练就什么透视功,可以力透血肉直面证件可惜,这些皆是妄想。她心中暗叹,无奈转回主题,没想到这家伙真是今天生日,实足二十五岁,比她大了四岁。好吧,她撇撇嘴,心里添了几分柔软,既然是人家生日,那就给点薄面,不计较了。 彼时,炅鋆落仍以为夏少和她一样是货真价实的人类,自然也就没有怀疑这张身份证的真假,当然她就是怀疑也没用,因为这张身份证确实是如假包换,只不过以非常协会的雄厚实力,用假信息做张真身份证又有何难? 话说回来,炅鋆落似乎对夏少至始至终就存在着一种莫名的信赖,别看她平日里小心思不少,对夏少的言行却是极少多想,否则以她目前对术法的了解,怎会对身份证上的日期信以为真?生辰八字,可谓性命攸关的信息,怎会如此随意的被记录在一张小小的通用卡片上? 第二章 无事献殷勤 - 与妖邂逅 - 冥海 “嗨,闪闪!” 炅鋆落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推开包厢的门,迎面遇上夏少分外欢畅的笑脸。 出乎意料的是,空荡荡的包厢里,除了夏少,居然再无他人。 她蹙眉狐疑:“其他人都还沒到?” “其他人啊,,”夏少扬眉笑得更欢,“沒有其他人了,就你一个。” “啊?”她愕然,“你不是过生日么?”这嬉皮笑脸的家伙不会是在骗她吧? 夏少起身走近几步,伸手按她微蹙的双眉:“再皱,再皱就要有川字纹了,你就是长得再嫩多两条皱纹也会变丑。还有,”他任由炅鋆落不耐地拍掉他的手,继续说道,“今天确实是我生日,不过我只请了你一个而已。” 忿忿的炅鋆落平添了满头黑线,沮丧无语失落悲剧的感觉一并涌上她的心头。夏少啊夏少,难得你请客怎么就请她一个?就算玲珑不在金匮市,古老爷子因为玉流风之死(见《双生》)正和你闹生分,最起码也得把算命的、小悲、凤四什么的叫上吧?枉她在來的路上满心期待,虽然她的主要目标其实是百解,可,即使百解不能來,來点其他人也好啊,总好过她孤身应邀,怎奈上天总是不遂人愿。 她已经很久沒见到算命的了,说來这小子如今虽和她走近了不少,但仍是言辞淡淡动不动就板起一张棺材脸示人,偶尔打个电话也是三言两语交代完就挂,让她时不时对那一幕交握双手摆脱心魔的过往(见《车下的亡灵》)生出不真实的恍惚。 倒是小悲见了好几回,见得她连连惋惜自己性取向正常,否则和大美女许月樱百合一番,就恰恰能凑成两对情侣一起爬山唱歌,免得她和小樱回回都当电灯泡了。提及唱歌,炅鋆落忍不住又蹭出一脑门的汗,小悲那嗓子啊,岂止五音不全,根本就是催魂夺命,以后但凡有小妖怪作祟,让他來吼上一首,必定可以兵不血刃、省时省力。 如果说小悲是副调和剂,那凤四就是个调味剂,有他在的地方必定热闹非常,再无趣的旅途也不会闷。 至于久未出场的易容师颜玲珑,此际在苗疆游荡,短期内是无法得见其精妙的萝莉装扮了。 可惜啊可惜,这些精彩绝艳的人物,竟然一个也沒有到场,让炅鋆落的满心期待如河边碎石全用來打了水漂。 “咳,”夏少清了清嗓子,别过脸不看她,“他们不知道我的生日。” 炅鋆落闻言一怔,抬眸看着夏少,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沒有说。 生辰八字的重要性,已无需再度言明,她只懊恼自己怎么到现在才反应过來,心里有异样的感觉开始蔓延。他的生辰,既然沒有告诉过他们又为何要告诉她呢?她认识他明明比他们都晚,即使他单单不告诉她,她也不会有想法的,可如今,他单单告诉了她,这反倒让她有些纠结了。以夏少素日言行來看,他分明是把他们当朋友当同伴的,他也确实是信任他们的,但为何……倘若对朋友也不得不隐瞒姓名与生辰,这是,怎样的,生活……而且,这些年來,他是从來沒有过过生日么……炅鋆落断断续续的想着,有些生气,有些心疼,有些开心,又有些糊涂,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冷不防额头一疼,是夏少促狭的笑着在她眉心弹了一指:“想什么呢傻愣愣的,开饭了开饭了!” 开饭两字成功的激发了炅鋆落的食物神经,将她先前的纷繁情绪瞬间蚕食殆尽。 第一道菜上來了。 骤见盘中之物,炅鋆落就心花怒放,她嗜甜如命的习性果然已在众人心中扎根落户。 泡芙! 现做的巧克力抹茶泡芙! 这可是这家店的镇店之宝、舌尖上的美食!虽说通常甜点都是饭后才上,但对她这个离开了糖罐子就无法过活的人來说,什么开胃菜什么头盘前菜,都不如这一份甜食來得所向披靡。 先呈上來的是碗口大小、热气腾腾的泡芙酥皮,然后一名服务员戴上手套,当场往酥皮里灌注冰激凌。是的,不是加奶油,而是挤入各种口味的冰激凌,最后,再将热巧克力一勺一勺的淋上泡芙。 热巧克力骤遇冰激凌透过泡芙释放出的冷意,凝结成层,贴在酥皮表面。一口咬下去,巧克力的醇厚香甜、泡芙的松软绵暖、冰激凌的清凉爽口,一并在你嘴里融化,那滋味,怎一个“妙”字了得! “唔,好好吃!”炅鋆落赞不绝口。 要不是这里的泡芙价格不菲、限量供应,她定要天天來吃个痛快! 夏少挥退了服务员,笑盈盈的看着炅鋆落大快朵颐,那温柔的目光带着些许宠溺的成分,将炅鋆落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她飞快的瞟了夏少一眼,转开视线小声咕哝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看你吃得开心。” 炅鋆落抿抿嘴,垂下眼眸,一面暗叹自己脸皮太薄一面继续埋头大嚼,不过吃相明显比刚才斯文多了。 “闪闪,”夏少的声音依然带着笑意,但语气却多了几分认真,“我有点事,想拜托你。” “不干!”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拒绝得干脆利落。 这家伙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要利用!请客吃顿饭都有目的!炅鋆落翻了个白眼,恨恨的又抓起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 接到夏少邀请的时候,她就隐隐有了预感,等得知受邀对象只有她一个,预感就慢慢的清晰起來,及至她把美味的泡芙吞下肚,这顿饭不好吃的结论也就确定了。然而,以夏少的习性,就算她不來吃饭,需要她帮忙的事只怕她也一样逃不掉,既然左右都要來,那还不如先美美的饱餐一顿再说,所以,她既來之则安之,毫不客气的什么贵就点什么,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等稍后炅鋆落弄明白夏少委托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她悔恨交加,觉得只坑到一顿饭真是太亏了,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夏少正气定神闲的以指扣桌,笃笃定定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 第三章 吃人嘴短 - 与妖邂逅 - 冥海 举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一瞬间,炅鋆落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停顿了,然后像要弥补这停顿的一秒似的,忽然加速跳动起来,像机关枪的子弹,突突突的扫射。 夏少肯告诉她他的名字?这可是一级机密啊,他不会又说个假名来哄她吧?而且—— “你,”她瞅着他的神色,“不怕我说出去?” “你不会。”夏少注视着她,目光坚定而柔和,那种全部的信赖和肯定看得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好!” “你不先问问我什么事?”他失笑。 “能有什么事?”炅鋆落撇撇嘴,“反正不会是杀人放火的犯法事,也不会是摘星捞月这种我做不到的事,看在你今天生日的份上,本姑娘就答应了。” 夏少深深地望她一眼,极难得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笑意。 “手给我。” 炅鋆落依言摊开左手伸出。 夏少的指尖落在她的掌心,点点轻触的暖意,有痒痒的感觉。 很简单的一个字,很快就写完了,夏少却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炅鋆落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她的手仍被他抓着,犹自一门心思想着,一撇、一竖、两横。 哦,是“仁”字。 夏仁。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下意识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头,于是又念了两遍:夏仁夏仁——吓人?虾仁? “噗哈哈哈!”她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捶桌不止,这名字,也太搞笑啦!他们先前猜过的任何名字——夏雨夏天夏季全都没这个来得有趣,真是万万没想到! “有这么好笑么?”夏仁同志就坐在她对面又好笑又好气的瞪着她。 “哎哟哟,”炅鋆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爸妈怎么给你起这名字呀?” 他摊摊手,无奈道:“单想着名,没把姓考虑进去。”他边说边竖起左手食指,“父亲。”再竖起右手食指,“母亲。”然后,两指靠拢,并紧,再点点自己。 哦,二人得仁。 炅鋆落理解了。 “而且,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我父母期望我能恭、宽、信、敏、惠,故起名仁也含此意。” 炅鋆落听着他说话,视线不经意越过他的肩膀瞟到门口:包厢的门,自然是紧闭着。但仔细看看,她立刻发现门上正附着一层薄如蝉翼流动如水的五彩光幕,哦,不止是门上,这层水茧一般的光幕延展,宛如钟罩笼盖了他们所处的房间,随着他俩的说话声像水波般轻轻的荡漾着,隔绝了门里门外。 炅鋆落的脑子里回放过夏少先前挥退服务员时手掌若有似无的一抹,原来,他在那时就已布好结界。 炅鋆落耸耸肩,一个念头倏然划过脑海:“夏少,就算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也没法直接叫啊。”游走于人界与非人界的术者,通常都会对自己的个人信息尤其是姓名和生辰有所虚构,因为做这种工作,被知道确切的姓名和生辰,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是啊。”夏少果然笑得很愉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得炅鋆落实在很想用石头砸他。他一定早想到这一层,所以才放心的以名为筹。而她,即使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只能默默存于脑中,不能告诉任何人更不可能以此为饵为胁,反而要时刻注意着别透露了出去。该死,炅鋆落恨恨的咬了咬牙,还不如不知道呢! 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她只好恶狠狠的瞪了夏少一眼,在心里怒骂死虾仁一万遍。 “扑哧!”夏少看着脸色变来变去,从好奇到欢笑从醒悟到沮丧最后气呼呼的炅鋆落,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出来,这一笑,不浮面不戏谑,一改往日皮笑肉不笑的虚幻,如阳光穿透薄云,如清风拂过花蕊,干净清爽,惹得炅鋆落愣了一愣。 他推了推眼镜,收了笑道,“闪闪,我想——” “停停停!”炅鋆落连忙止住他的话头,“我饿了,先吃饭,吃完再说。”既然已经应了,怎么着这顿饭也要好好讹一讹。 片刻后,满桌杯盘狼藉。 炅鋆落心满意足的擦擦嘴,摸摸滚圆的肚皮,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问他:“说吧,什么事?” “想请你陪我一夜。” “啊?”伴随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一句至理名言飞窜过脑海,炅鋆落的勺子“啪嗒”掉进了盘子,继而从盘中弹起迅速的翻下桌子,“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她也顾不得弯腰去捡,只目瞪口呆的瞪着夏少,此刻她脑中的名言已替换成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再加一个白天,”他慢吞吞的补充说道,炅鋆落听得牙痒,明知这家伙是故意的,却也不能扑上去咬两口,只得耐着性子待他吐出彻底把她惊倒的后半句,“帮我渡劫。” 第四章 五行俱全 - 与妖邂逅 - 冥海 待炅鋆落回家收拾了洗漱用品重新坐回夏少的车上,待他们向着郊区的方向疾驰了半个钟头,她依然觉得自己还沒有回过神來。 他不是人,他怎么就不是人呢?! 难怪大家背地里都死狐狸玉面狐狸的叫他,只有她傻乎乎的沒有发现。炅鋆落气呼呼地想,狐狸,又是狐狸,她今年跟狐狸是多有缘啊!几个月前赫然发现学校里新來的指导老师竟然是九尾天狐的震撼还沒有过去,心灵就再次遭受撞击。她打工之所的老板居然也不是人!居然是拥有半狐之血的半妖! 小小的金匮城里就住着至少两只狐妖,联想到中国地大物博,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地面上该有多少狐妖啊?难怪古人多异闻,无论是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还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狐妖的身影屡见不鲜,可见,妖遇绝对是空穴來风。 她揉了揉额角,扭头看看哼着歌儿开着车的夏少,忽想起自己问的问題差点被其他话題绕沒了。 这怎么行?炅鋆落皱皱鼻子,虽然跑題的始作俑者通常是她,但最后跑回原題的通常也还是她。 所以,她不依不饶的问道:“夏少,那你今年到底多大?”就算是半妖,也不能按普通人类的寿命论岁数吧,何况这还是一只将要渡劫的半妖。 “山上八十六载,山下十四载,今年刚好一百,所以要遭劫。”他一打方向盘,车沿着盘山公路拐上了山。 “凡人寿百,妖仙寿千。”炅鋆落喃喃自语道。 百岁寿辰啊,真是难以想象,炅鋆落抱着后脑勺,心想,普通人能活到百岁已是长寿,且百岁老人无一不是耄耋,干枯瘦小,脸上有深深的丘壑,是岁月刻画下的痕迹,但眼前这张脸,, 虽然沒有百解的风华妖美,沒有胡说的温润如玉,沒有乐枫的英挺明朗,但皮肤细滑,五官柔和,自有一股清隽秀逸之气,如一泓碧水,澄净悠然。 这与年龄截然不合的容颜,再次提醒着炅鋆落,她正游走在人与非人的世界之间,已经脱离科学社会主义很久了。 谢天谢地,大学里的考试不考无神论,不然她定是不及格的命,搞不好还要陷入补考重修再补考的恶圈,继而丢失奖学金延迟毕业……啊呀,不知不觉她的思绪又走远了。 好吧,她甩甩脑袋,回原題。 原題是什么來着? 哦,渡劫。 对,渡劫。 可是,, 渡劫要怎么渡呢? 作为一个除了天生阴阳眼之外半点法术基础也沒有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类,炅鋆落觉得自己好像一点用也沒有,遂犹疑道,“那个,夏少啊,我什么也不会,要怎么帮你渡劫?” 夏少莞尔,侧首飞快的笑看了她一眼:“知道五行吧?” “唔,知道点皮毛。” 五行乃金木水火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倒过來,就是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即五行相生相克。 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只是不知这五行和渡劫有什么关系。 “恩,寻常人的姓名八字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五行上的欠缺,而天劫就是对欠缺以相克之物难之,所以,缺水的会有火灾,缺土的会有水灾。而你,”公路上很空,他伸出右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一个姓名就把五行全占了,该补的无需补的,一应添足,再加上天生的阴阳眼,最好不过。” 炅、鋆、落。嘿,他不说,她还真沒发现,原來自己难写难念意思又俗套的名字,竟然还有如此好处。 “哦,原來渡劫的时候找一个五行俱全又愿意帮你的人一起,就可以安然无恙啊!”原來渡劫这么容易!小说果然不可信,为了增加主角的任务难度,居然把渡劫说得那么困难,什么要坚清壁野的苦修啊要高人的指点啊还要依靠百年难遇千年难得的稀世至宝啊等等,为了寻求捷径而夺内丹吸内功之类阴险狠毒的手段也屡见不鲜。岂料,渡劫,就是找到个符合条件的人帮你这么简单。 炅鋆落撇撇嘴,直接就把渡劫的关键归纳到了找人上面。那,当初他把她招入事务所是不是就已经有此图谋了?哎哟,亏她还是自己送上门,想必夏少发现她是个可用渡劫人才心里早就暗暗乐开了花,所以当场就和她签了用工协议,进而哄骗了她的劳动合同。 “这种人哪那么容易找?”所长失笑,“大部分人还是靠自己的修为挺过去的。” “哦,那就是说你修为不够?所以才要我帮忙?”炅鋆落敏锐的嗅到了其中槽点。 饶是夏少如此厚的面皮被一语中的亦是略僵了僵,他躲开她的视线,撇嘴含糊道:“谁说我修为不够?叫上你是以防万一,我第一次历劫,也不晓得天罚有多重,万一被打回原形……”他边说边偷偷瞟了炅鋆落两眼,这一瞟瞟得他气不打一处來,,炅鋆落在笑,开心的笑,想象着他被雷劈了后畅快的笑。 “我被雷劈了你很高兴吗?”他黑着脸咬牙切齿。 “唔,”炅鋆落偏头想了想,眉眼弯弯,“能看到你的原形我为什么不高兴?”哈哈,这家伙除了人形还有个原形,原形!唔,他是半狐之血……百岁的年龄在千年妖寿面前还是很幼小的吧……炅鋆落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只肉乎乎毛茸茸睁着黑亮的小圆眼卖萌的小狐狸,心中越发欢喜,双手蠢蠢欲动,这么可爱的动物,如果能给捏捏后颈揉揉绒毛啊什么的,该有多美好! 夏少瞅瞅炅鋆落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哼哼道:“那事务所解散了大家分道扬镳你也高兴?” “啊?”炅鋆落美好的调戏小狐狸yy被一言秒杀,脑子尚有点懵,“你被雷劈和事务所散伙有什么关系?” “我若失了法力,便无法护你们周全。而处理异常事件,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安全保障不够的话,还不如结束任务让你们散了的好,毕竟安全第一。” 炅鋆落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中的小人开始尖叫:“不要!不要!” 别看她嘴上各种嫌弃,可从未想过事务所会解散她会离开,一旦散去,人海茫茫,她还能再和他们相遇么?不相遇不相知。 一时之间,纷纷扰扰,心乱如麻。 一只温热的大掌适时的按上她的头顶,揉了揉,暖暖的触感让人安心。 “放心,我唬你的,有你帮我,我不会有事。”后半句他说得很轻,轻的像一缕微风,刚触到肌肤就消散了。 第五章 劫 - 与妖邂逅 - 冥海 出了郊区,他俩却偏离了市郊居民区的方向,而是一路沿着盘山公路上山。 可怜炅鋆落还沒來得及搞清去他家为毛是上山,就被山路颠簸得七晕八素。 这一段山路是金匮市著名的十八弯,前面临湖,后面靠山,护栏外悬崖峭壁,风景虽好,道路却险,连老司机都驶得小心翼翼,夏少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仗着自己不是人,若是在公路上出事就太对不起他的妖名了,所以即使面对接近360度的拐弯也车速不减,只苦了一旁宛如坐云霄飞车的炅鋆落。 车绕了几圈终于到家,甫一停下,炅鋆落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然而刚缓了缓被晃得似乎连骨头都要错位的身子站直,她的眼睛就瞪大了。 荒僻的深山里居然有这么大一独栋别墅? 不是说山里不允许随便开地建房的么? 现在的地价水涨船高,这么一栋别墅该值多少钱? 也沒见夏少住这儿啊,他在城郊有套小公寓的,虽然更多的时候是直接睡在事务所里,可这别墅,难道就这么空着多可惜啊! 不对,或许还可能是,, “夏少,你租的?”炅鋆落想到租赁这个词,顿时就淡定了不少。 “不,我的。” 斩钉截铁的回答,沒有曲解的机会,炅鋆落的脖子顿时僵硬了起來,嘴里却莫名其妙的口不择言:“你老爸是暴发户?” “有可能,”夏少轻描淡写的随口应着,他迅速的布好结界,顿了顿又说,“或许吧,谁知道呢?我只在襁褓中见过他几次,后來,”他唇边笑意不减,但眸光已是略暗几分,声音有些飘忽,“后來,就分开了,等我下山,他已过世了。”他收回游离的目光,扭头对炅鋆落灿然一笑,“这是我自己的房子。” 自。己。的。房。子。 眼前这个狡猾腹黑毒舌还有些玩世不恭的家伙竟然是个富一代?炅鋆落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脑海里写着“勤恳做人勤劳致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世界观轰隆隆的地震。 “进來吧,卧室和客房都在二楼。”夏少直接无视了她的吃惊,打开大门穿过客厅,大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旋梯。 炅鋆落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夏少,我住哪间?” “随便,哪间都一样,反正从今晚12点开始,你24小时内都不能睡觉。” “什么?!”现实总是那么凶残,你不喜欢什么它就偏偏要安排你什么。对于一天要睡12个小时才能睡饱通常的8个小时只能睡醒的炅鋆落來说,24小时不睡无疑是要命。 “我也陪着你不睡就是了。”夏少很有义气的挥挥手。 你个经常通宵的夜猫子一夜不睡和睡神附体似的她不睡能一样么!炅鋆落欲哭无泪:“那万一我迷糊瞌睡了怎么办?”这是很现实的问題,而且可能性为99%。 “沒关系,我会叫醒你的。”夏少轻飘飘的说道,轻飘飘的接过她手里的拎袋一往直前,“要不直接搬我房里吧,客房沒人住也就沒人打扫,反正晚上不睡,我房里电视机电脑游戏机棋牌一应俱全,随你玩。” “……” 炅鋆落还沒來得及消化掉他以上言论,夏少已经看了看表,笑眯眯的继续道:“哟,还有三个多小时呢,你还來得及睡一觉,午夜以后就要麻烦你一直醒着和我待一块儿了。” “啊?”炅鋆落觉得失去睡眠的噩耗已经把她的脑筋打成了结,两颊的肌肉也颓丧得连抽搐都抽不动,难为她还能从夏少的话里挖掘出那么一点点意思,“你是说我得和你寸步不离24小时?” “当然不是,”他连连摇头,“寸步只有几厘米,我们只要间隔距离别太远就行,比如待在一个房间里就沒问題了。” 言毕,他径自上了楼。 留下炅鋆落落落寡欢的缀在后面。 ***************************************************** 空旷的夜幕上,云块遗落了大片灰白的阴影,星星明亮而低垂,仿佛触手可得。 喧嚣的城市中绝对看不到这样近在咫尺的星空。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土黄的地,枯黄的草,夜色沉沉的苍茫中,一黑一白显得尤为扎眼。 白色的是一位老者,衣发如雪,连眉毛都是白的,唯有眼瞳一抹轻蓝,如雪后晴空。 黑色的也是一位老者,坐在白衣老者的对面,倚着一个树桩悠悠的喝茶。 “古兄的这一手‘水天一色’臻入化境!”白衣的老者搁下古色古香的竹制茶杯,捋捋长须赞道,“连迎面而來的风都带着草木气息。”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黑衣的老者摆摆手客气道,“倒是听闻白家的独门秘术‘寒江雪’已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哈哈,就是小姬这孩子,她自小勤奋认真,就是性子太冷硬了些,不爱说话,不知夏小子可容得下,,” “什么容得下不容得下!”古老挥手打断了白长老的担忧,斩钉截铁的道,“这么好的姑娘,能娶回家,是他的福气!这门亲事老朽觉得甚好,甚好!” “哈哈哈,那此事便有劳古兄了!”白发长老哈哈大笑,愉快的起身作揖,“老夫告辞,告辞!” “这等喜事,白老弟客气什么,”古老笑眯了眼,“青衣,送送白长老。” 空气一抖,广袤荒凉的原野凭空消失,两人却是在一间精致古朴的书房里,粗犷的树桩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案琉璃茶几。 房门边现出一位着青裙梳双鬟的少女,恭敬有礼的开门应道:“长老这边请。” 青衣引着白长老离去,古老踱了几步來到窗前。 浓重的夜色,暴雨未至,闪电已过, 片刻前还笑盈盈的他此时满面肃容,这已是第五道天雷了,眼线來报说那个人类小姑娘跟着臭小子进了府邸,有她的气运在,臭小子估计不会有事。 哼,要不是这小子一意孤行,非要救那只风狸,怎会耗损掉三分之一的灵元?偏生不好好修养,又搀和进驱鬼术一事,封印斩缘想必也损耗不少,今晚能发挥出原先三成的修为就已是乐观估计,否则堂堂青丘王脉的继承人,渡个百年之劫,何须一个人类小姑娘帮忙?真是丢尽了天狐一族的脸! 唉,古老生了会儿闷气,长叹一声,念着当年的事,这些年自己尽可能的宠着他,可到底放任他太多,就该早些替他定亲,收收他性子的。 “轰隆隆!”窗外雷声大作,青衣轻轻地走进來,站在古老的身后。 “副会长,白长老已回。”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张口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古老横來的一记眼风梗了回去。 “青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臭小子待她确有不同,但他俩只能止步于此,一个人类的孩子,如何踏进妖国青丘?” *****************************************************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东方大厦楼顶的天台。 一个削瘦的身影在高高的天台上忽隐忽现。 只见他手握一支硕大的毛笔,浑然不顾头顶的电闪雷鸣,弯着腰专注的在地上挥毫疾书。 笔尖沾的明明是净水,落地却有一瞬血红的狰狞,这支笔足有碗口粗,一米长,笔端一朵梦笔花栩栩如生,正是炅鋆落见过的神笔。 百解步罡踏斗,时而脚踩五衡,时而落足七勺,那情形,与其说是他在写,倒更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驾驭着他的手,任笔意蜿蜒流淌,更显得笔下的图案纷乱交错。 “喀拉!” “喀拉!” 安置在天台四角的算筹接二连三的崩裂,到极限了,满头大汗的百解勉强圈完最后一画,“啪”的掷下笔,双膝一软,颓然坐地。 神笔砸在地上骤然碎成千万光片,眨眼消散于空中。 百解揪着衣襟,仰面倒在地上,似乎连坐着都嫌耗费力气。他大口喘息,汗流浃背,显得心力憔悴。 但在这劳累面前,他更忧心卦算的失败。 算不出!还是算不出!他烦躁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妖美的五官拧出痛苦之色。 虽然和炅鋆落的意外交心,影响了他为事务所的同事们占卦的准头,但作为一名极其优秀的卦算师,他敏锐的直觉仍在。 三天前,突如其來的心神不宁让他心惊肉跳,那种将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感觉是不详的预兆。 从那时起,他就在一遍遍的演算,用龟甲蓍草,用塔罗占卜,用算筹演算,演算事务所的运程,演算夏少、小悲、玲珑他们的命格,可是,始终算不出会发生什么这不详又会应在谁的头上,未來一片模糊,竭尽所能也仅仅看到一片血红。 大凶。 那是,大凶之兆。 第六章 原形 - 与妖邂逅 - 冥海 次日晚上十点。 “夏少,我好困,哈呵,,”这已经是炅鋆落第一百零一个哈欠了,她的眼皮耷拉着,抬都抬不起來,精神也是恍惚的,整个人像丢了骨头,软绵绵的扒着茶几,要沒有茶几估计就要滑地上去了。 “闪闪,别睡啊别睡啊!”夏少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听起來好遥远,像幻听,忽深忽浅,忽强忽弱,如同最蹩脚的催眠曲,听在耳朵里横竖都成一个“睡”字。 “我不行了。”炅鋆落强撑着即将合拢的眼皮,睡意袭袭的问道,“你有沒有针?” “有!”夏少连忙回答。 她迷迷糊糊的朝他的方向递出左手:“喏,我要是有睡着的迹象,你就用针扎一下我的手指,然后我就能醒了,估计你叫是叫不醒的。” 说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一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黑甜一觉。 炅鋆落动了动身子:唔,好软的床,比她家的舒服多啦!咦,她家?炅鋆落一个激灵,昨日种种纷纷浮上脑海,遭了,她睡着了?夏仁呢?夏仁怎样了? 她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陡一睁眼,却被吓了一跳,, 紧挨她躺着的居然是一只巨大的白狐!顺滑的皮毛细密柔软,几条蓬松的大尾巴轻轻的覆在身上,可是依然遮不住背后秃掉的一大块。 炅鋆落凑近看了看,连周边的毛都焦了,露出红红的肉,看得她心里一紧。 这是,,夏仁? 坏了坏了,倘若这真是所长,莫不是在她睡着的时候,他被天劫打回原形了? 炅鋆落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轻轻戳了戳白狐的前肢:“夏少?” 沒有动静。 “夏少?夏少?”炅鋆落又连唤了几声,谁知它依然毫无反应。 奇怪,所长向來警醒的很,难道这只白狐不是他?可这若不是所长的话,所长到哪里去了? 炅鋆落环顾四周,整个房间仍然笼罩在完好无损的结界里,沙发上、茶几上凌乱的散落着棋牌,她的记忆最后停留在打牌这事儿上,后來,后來她好像就趴上茶几睡死过去了。可是,为什么她现在是躺在了床上?是夏少把睡着的她搬上來的?那他为何不叫醒她呢?她说好了要帮他渡劫的啊!所长的天劫受得到底怎样了? 炅鋆落有些焦躁起來,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白狐身上,瞅着它背后的一大块伤,她的脑子里乱乱的:所长不会是因为受伤太重被打回原形昏迷不醒了吧……她只觉心惊肉跳,不敢再胡乱想下去,仓惶中抓起他的一只前爪用力摇晃起來:“醒醒!你快醒醒!” 这一次总算有了回音,白狐动了动,睡眼惺忪的抬起脑袋,口吐人言:“闪闪你醒了啊?” 果然是夏少! “夏少你,你,,”炅鋆落越急越问不出口,唯恐成了最坏的结果,倘若如此,她这一觉的罪过可就大了! “哦,我沒事。”他甩甩脑袋,眼中清明许多。 “那这伤,,” “皮肉伤而已,不碍事的。”他不痛不痒的晃晃尾巴,斜睨着炅鋆落笑道,“幸好有你在,九雷避开了八雷,只有最后一击沒能完全躲开,不小心劈到了后背。” “那你怎么这幅模样?” 他瞳色深深,居然是紫眸,就算是狐狸模样,也能看出他在咧嘴微笑:“你不是说想知道我的本相吗?而且,穿着衣服蹭到伤口会疼。” 他垂下脑袋,继续安逸的趴在床上。 天劫九雷,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不知昨夜多少凶险,竟能从所长身上扒下这么大一块皮肉,炅鋆落仔细看了看他鲜红的后背,就算只是皮肉伤也伤得着实不轻,他嘴上说说不碍事,是伤,总是很疼的。可叹她明明答应了助他安然渡劫,结果竟在最后关头睡着,炅鋆落不由得心生愧疚。 “你怎么不弄醒我?” 他沒有说话,前爪搭上她的脑袋,揉了揉她的头发。 “对不起!”炅鋆落搓着被角嗫嚅。 他扭头笑道:“我真沒事,要不要我变回人形,活动活动给你看?” “不用不用!”炅鋆落连忙摆手,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伤患,起來打一套拳?开什么玩笑! “你躺着吧,我去做午饭。”她翻身下床。 ***************************************************** 半小时后,夏少郁闷的瞪着桌上的三菜一汤,不满的摇着其中两条尾巴:“为什么都是蔬菜?冰箱里不是有肉么?” 炅鋆落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我只会炒蔬菜,不会做荤腥。” 他神色奇异的望她一眼,点头咋舌:“难怪你那么瘦!啧啧!” “这和我瘦不瘦有什么关系?” “不吃肉呀。” “胡说!谁说我不吃肉?我是肉食动物。” “那你一个人在家还有谁能给你烧肉吃?” “谁说一定要自己烧?我可以买现成的啊。” 夏少哑然,哀怨的看着面前一桌子绿菜。 炅鋆落不情不愿的咕哝:“我也想吃肉呀,可你这里又沒法叫外卖。” 说着,她和夏少不约而同的瞥了一眼窗外,山风晃枝,草虫微吟、秋色遍野,景致宜人,然而,,荒郊僻壤,点了外卖也不知啥时才能送到,说不定外卖送到他俩已经饿晕了,而且还得保证送外卖的小哥不会在山里迷路才好。 “好吧,”夏少认命的拿起筷子,“我开动了。” 看着他举箸的样子,炅鋆落忽觉好笑。你能够想象吗?一只雪白的大狐狸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像模像样的握着筷子夹菜吃,那情形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要多搞笑有多搞笑,要不是她还沒有开吃,一定会喷饭的! 大约是她的表情出卖了她的所思所想,坐在对面的夏仁显而易见的僵了一下,随即丢下碗筷,迅捷的跳下椅子,往楼上跑。 “喂!”炅鋆落悔不迭的叫他,该不会是生气了吧?虽然确实不该笑他,要不是她自己糊涂睡了一觉,他此刻也不会受伤,更不会用原形,可是,她忍不住啊! “稍等。”他头也不回的答道,语气平平,敏捷的蹿上二楼,消失在了走道里。 不一会儿,“哒、哒、哒!”楼上传來脚步声,只见夏仁恢复了人形,裹着一袭雪白的睡袍,汲着拖鞋慢吞吞的走下楼,重新在桌前坐下。 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背部也有些僵硬,许是昨夜刚遭遇了雷击,行动间牵动了伤口的缘故。 “厄,你不是说衣服蹭着了伤口会疼么?” “那也总好过你在我对面拼命的忍笑。”夏少拿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横她,口气里带着玩笑的薄嗔。 “沒有沒有,我只是有点新奇。”炅鋆落歪头想了想,微笑道,“唔,因为你狐狸的样子特别可爱,跟你平时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夏少闻言拿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认真的看她一眼,她认真的还他一眼。然后,他眨眨眼,忽然“砰”的一声又会变回了白狐,后爪灵巧的一抓一掷,就把松垮的睡袍扯了下來,随手抛在一边:“那还是这样吧。” “扑哧!”炅鋆落再次忍俊不禁,捂着嘴踢开椅子转身就跑,“夏少,对不住,我去笑一下再來,噗哈哈哈!” ***************************************************** 经过这一番捣腾,等炅鋆落终于可以平心静气的和白狐样貌的夏仁同志面对面同桌用餐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冷掉了。 她不好意思的端起菜盘:“我去热一下吧。” “还是我來吧,你的手艺我算是领教过了,也就是能吃而已。”白狐不屑的翻着白眼从炅鋆落手里拿过菜盘就往厨房走,边走边道,“你要是不饿,就多等一会儿,我再做道糖醋里脊上來。” “哎,你会做饭?”炅鋆落眼睛一亮, “嗯,不然我一日三餐吃什么?顿顿外面吃会被地沟油坑死的。”他熟练的把冷菜倒回炒锅里。 “嘿嘿!”炅鋆落腆着脸笑笑,跟着进了厨房。 夏少在厨房里一边大展身手,一边信口胡诌:“我要是个女的,一定是绝代佳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文武双全;女红易牙,无一不通;琴棋书画,手到擒來……” 可惜你现在是个男的,而且既不玉树临风,也不英明神武,反而小鸡肚肠睚眦必报利嘴毒舌……炅鋆落在心里默默地腹诽,为着一盘即将出炉的糖醋里脊,只能强忍着不把这段话说出口。 可惜,这顿可口的饭菜她仍旧无福消受。 因为,古老突然來了。 老爷子冷着脸,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刚摆好的饭桌前,凶巴巴的盯着炅鋆落看,看得饶是对饭菜垂涎欲滴想要故意不解其意的她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独自上楼。 好在夏少还算有点良心,把唯一的一盘肉,,糖醋里脊塞到了她手里。 第七章 青丘王脉 - 与妖邂逅 - 冥海 今早就是在这个房间里醒來的房间里很暗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难怪她一觉酣睡沒被初夏的太阳晒醒 炅鋆落拉开落地窗帘灿烂的阳光顿时照耀进來刺得她闭了闭眼她用手遮着脸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山间清新的空气夹杂着草木香灌入肺中激发得浑身的细胞都振奋起來 炅鋆落坐上飘窗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她晃荡着两条腿眼角的余光不意间瞥过一点绿色那是一株淡绿色的藤蔓植物长势良好纤细的藤条上生着极细的绒毛心形的叶片玲珑娇嫩 呀莫非这就是去年光棍节时候从月老那里讹來的绕指柔 几个月不见竟长成如此鲜嫩可人了 炅鋆落來了兴趣忍不住伸出指尖小心的碰了碰这绕指柔便如有灵性似的感受到她指尖的暖意就伸展开枝条在她指上蹭了蹭还抖抖叶片似是很喜欢她 她不由得心中欢喜暗想看不出來夏少平日里那么懒散伺弄植物倒是很有一套那只白毛狐狸炅鋆落忽然一个激灵:白毛狐狸他几条尾巴來着她腾的跳下飘窗乍看到他真身的时候被他背上的伤吓到了又唯恐他有什么万一沒有注意现在细细回忆起來他……他好像……也是九尾……哎哟我的天啊炅鋆落**一声一拍脑门扶在窗帘上又一只九尾狐狐妖里的九尾不是很稀少的高级品种么怎么小小金匮市里就藏了至少两只他们青丘是妖口暴涨土地不足导致s级的大妖怪都要出外谋生了么 九尾狐……九尾狐……炅鋆落在心里念叨了两遍同为九尾狐的胡说讲过他來金匮市是來探亲的他的探亲对象应该也是九尾狐莫非就是夏少不过夏少是半妖半妖的话应该不是天狐吧就不知道夏少是九尾狐中的狐还是狐可惜胡说讲过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他不然倒是可以问问炅鋆落转了转眼珠暂且将此页揭过 她一边在房间里转着圈一边胡思乱想不料楼下突然传來“砰”的一声脆响把她惊得一跳 怎么回事她赶紧出了房间尚未走到楼梯口便有说话声传來 “你什么意思”这是古老的声音看來夏少并沒有用隔音屏障 “老爷子白长老的好意您还是替我回绝了吧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炅鋆落心中蓦地一紧:夏少有喜欢的人她脚下步子顿了顿缩回來下意识的掩在二楼转角的柱子后面偷偷张望 客厅里气氛凝滞仿佛连空气都被压缩 古老一脸铁青面前的茶杯已经承受不住威压在桌上四分五裂淡红的茶水蜿蜒淌过小半张桌子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好似要将地板砸出坑來 夏少不再是狐狸的样子裹着睡袍背对阳光坐在阴影里低着头眼睛藏在闪亮的镜片后面看不清表情 “我真不明白素來精明干练的你到底看上了她什么”只听古老的声音继续道:“你看她贪财、迷糊、固执、任性、好强、怕事、懒惰……” “闭嘴”夏少陡然站起厉声道 躲在廊柱后面的炅鋆落也被这声厉喝吓了一跳夏少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一个人倒也不是沒见过他生气发怒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虽然古老说得的确有点过分怎么可以这样形容一个女孩子呢何况这个女孩子还是夏少恋慕的对象 恋慕的……对象……想到这一点炅鋆落的神思不由得恍惚了起來:原來夏少有喜欢的女孩子啊……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喜不喜欢夏少其实夏少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她一边想一边悄悄的退回了房间既然是**的话題作为一个外人她就不听了 可惜她走的太早沒有见到后半场情形否则后來的后來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夏少喝完才想起闪闪这会儿可能正在楼上的卧室里补觉不知他这一声可有吵醒了她她的睡眠质量本就不好的 他压下怒气慢慢坐下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控制了下情绪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调查她” 他的举动落在古老眼里让老爷子又喜又怒喜的是他学会了收敛脾气怒的是他居然为了一个毫不出色的人类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她既然为你所用又有阴阳眼在身为着你的安全考虑自然需要好好调查一番才能信任否则放那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夏少的脸气得煞白“那现在你该放心了吧她沒有任何问題我信她爱她除了她不想娶别人” “可她是一个人类”古老腾地站起指着二楼气不打一处來“一个人类如何能成为未來青丘之王的王妃” “青丘之王”夏少冷笑像是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老爷子我根本就沒准备回青丘又怎会成为青丘之王” 一语激起千层浪 古老气的胡子乱颤:“不回你怎么可以不回你可是继承了银狐的血脉” 青丘是和桃源、昆仑齐名的一方世外之地那里物产丰饶四季如春不仅居住着狐族也繁衍着各种各样的妖怪种族不过狐族在青丘的地位是最高的尤其是拥有强盛实力和话语权的九尾狐沒有任何种族敢轻视他们而九尾中遗传了上古神族血统的天狐则历來是统治青丘的王族青丘之王也便是由每一代王族中唯一的一只银狐继承的 然而到了夏少这一代却出了点意外 当时的青丘王女虽与紫狐族长之子联姻但许是政治婚姻两人并无感情的关系产下的嫡长子并未继承银狐的血脉而后王女意外的爱上了一个人类并与之私奔育下一子这孩子便是夏少按理说六界间半妖虽不多但也并非稀奇谁知天意难测这半妖竟是银狐而且还在王女过世时承袭了她所有的法力因此对于青丘之王的人选青丘内部便分裂成了两派一派拥立嫡长子为王另一派则如古老一般认定银狐夏少才该是青丘之王 可惜夏少丝毫沒有当什么青丘之王的想法他摇摇头斩钉截铁的对古老道:“那是你们的想法不是我的而且我觉得王兄比我更合适坐在那张位子上况且他已经是青丘之王” “竖子竖子”古老吹胡子瞪眼起身拂袖而去临去的袖风扫过椅子硬木“喀拉拉”散成了一堆木片 “唉”夏少长叹身形一晃恢复了狐狸的原型睡袍虽然柔软但蹭着伤口还是疼得他龇牙咧嘴 幸好百年之劫已经安度了 彼时不仅是他连炅鋆落、古老他们都是如此认为的岂料真正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完 第一章 女道士&桃花 - 与妖邂逅 - 冥海 炅鋆落、许月樱、还有王容奇都是本市平江大学大三的在读大学生不过她们三个所属的院系不同奇奇是商学院会计系的而小樱在建筑科学与工程学院学习建筑学炅鋆落自己则是纺织服装学院的服装设计专业虽然当年高考填志愿这专业是她自己所选但如今放在这里却像是一个笑话事实证明她在此途毫无天赋三年來在服装设计上始终默默无闻认识了夏少他们后离本职专业更是十万八千里对妖魔鬼怪的学识已经比设计学还要丰富了……哎哟她不小心又扯远了难怪夏少总说她脑洞够大学设计还不如去当编剧至少她进入楚河汉界事务所后的人生经历活脱脱就是一部奇幻小说 回原題 她和许月樱从高中起就是同桌好友、多年闺蜜和王容奇的相识倒是一场误打误撞 学校尤其是大学哪一个沒有点鬼故事呢尤其是废弃的旧宿舍幽深的小树林或者是医学部的实验大楼 而每年的万圣节便是鬼故事盛行的时节 炅鋆落初入学的那年学生会主办了一场化妆探险许月樱虽然怕鬼怕得要死可作为新加入文艺部的新兵逃不脱这种活动于是炅鋆落就成了她用來壮胆并凑数的绝佳人选 就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变装的她们被王容奇错当成了捉鬼对象;也就是在那个南瓜灯和糖果泛滥的夜晚她们的友情开始新的篇章 王容奇那是个粗中有细的姑娘言行举止自带一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迈身为一个江南女子性格上却有着北方儿女的爽利一度颠覆了会计在炅鋆落心中谨小慎微的职业形象 当然她沒什么资格评论什么职业形象毕竟她自己更不像个搞艺术的造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成天t恤、卫衣、牛仔裤连裙子都不怎么穿黑色的长直发从沒有烫过染过差别只在于扎马尾还是不扎丝毫沒有近朱者赤的沾染上那么点儿艺术气息站在人海里瞬间就能被淹沒 总之她们仨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惺惺相惜最终义结金兰 于是炅鋆落和许月樱的双簧三年來首度添上新鲜血液并在新血液的影响下逐渐发展成三女侠仗剑江湖 当然这是最初的角色设定 而不尽如人意的现实是只有王容奇同志勉强长成了一个泼辣豪爽的女侠另外两个已经完全偏离目标一个转向为看似甜美温婉实则伶牙俐齿的千金大小姐而另一个似乎离降妖除魔的女道士更近了一些 然而对于千金大小姐这个角色许月樱多次抗议在她的印象里古代仕女都是任性且脑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闺房里怎么可能养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女孩儿來这样的女子怎一个“无才”便了得因此身为一名堂堂建筑系的优等生、校学生会的白骨精说她是千金大小姐她颇为不甘觉得那是对她的侮辱即使前面加上纤丽婉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赞美也不能接受何况琴棋书画本就是是酒足饭饱、衣食无忧后的产物而她还要兢兢业业的致力于自力更生 想想也是得先学会赚钱能养活自己后才能谈风雅二字不过对于她的千金大小姐之名炅鋆落觉得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至少相比于她那个女道士的头衔可亲近得多了炅鋆落从來沒有想过要去当什么女道士降妖除魔她觉得自己不被妖魔捉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要不是天生了一双阴阳眼她才不要和这些神神鬼鬼们打交道虽然目前來看大部分妖魔鬼怪们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怕反而还挺有意思的比如凤四、比如月老比如夏少再比如……胡说一念及此她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起胡说那双狭长的凤眼來眼角上翘眼色深深似两湾幽谭引人致胜如果她沒有在医院遇到乐枫如果她沒有进入楚河汉界一定就不会认识那么多有趣特别的人了吧大概也不会和胡说如此熟络人与人哦不还有人与妖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但 女道士有阴阳眼能看遍六界就非得是道士不可吗这个称呼听起來就清心寡欲炅鋆落愤愤的想作为一个面貌清丽对爱情充满向往的妙龄少女身在红尘谁要和穿着素道袍勘破世情长年清修的道士沾上边就不能是巫女、法师之类听起來就比较高大上的么 对此小樱的解释是巫女产自小日本、法师产自西方她炅鋆落却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纯纯正正的炎黄子孙不能跨国籍发展而国产的只有女道士和女尼她不想当道士难道要去当尼姑 道士和尼姑那当然是选道士 炅鋆落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殊不知一朝不慎便入歧途因为她一选完这个议題就结束了小樱和奇奇只当她默认了女道士的称呼直接将话題迅速转向了其他再不给她悔改的机会 回忆至此炅鋆落唯有哀叹的份那天后來她们还说了什么呢对了后來小樱说她长了一张古典美人的脸只可惜不能开口一说话就会破功让现代新女性新生代女汉纸潇洒豁达的气质扫荡江湖彻底掩盖掉外表的淑女形象 可惜的是二十一年來无论是古典淑女还是新女汉纸的她都未能惹來一朵桃花这也就越发加深了她对女道士这个名号的怨念 不过上天还是公平的 冷落了她二十一年后命运之神已经悄悄的在她身边栽上了好几株不同品种的优质桃树只不过桃树中的夹竹桃是有毒的 而炅鋆落也并不知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已经和她相遇命运的转轮已然上轨 第二章 简单的愿望 - 与妖邂逅 - 冥海 夏季避暑自然要去海边当然山里也不错所以如果海水与山俱备那就是绝佳的去处 而琼州正是这样一处所在 定下时间和目的地旅行之事很快议定 炅鋆落告别了小樱独自离校一路上盘算着回家还來得及再睡个回笼觉岂料刚走到校门口就兜头一瓢大雨 这样來势汹汹的雨如天河决堤倾泻纵使打伞无用 但黄梅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幼儿的号啕闹一闹就雨过天晴炅鋆落果断收伞缩进传达室檐下打算躲过这一阵再走 “嘀嘀”听到汽车鸣笛的时候炅鋆落正抬头看雨发呆 迷迷茫茫的眼对上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视线掠过熟悉的车牌双眸立刻回复了晶亮的神采 这是胡说的车 她毫不犹豫的朝雨中伸出大拇指:顺风车 果然车子在她身旁缓缓停下车窗摇下了一小截胡说狭长的凤眼隔着雨帘笑吟吟的:“上车吧” 今天的雨尤其的暴烈坐在胡说的车上炅鋆落忽然回忆起那夜的暴雨也是这样磅礴这样声势浩大夹带着电闪雷鸣莫非是又有非人在渡劫了么还是说梅雨季原本就是雨神雷公电母们辛勤工作的旺季 历劫受伤的夏少最近正闷在事务所里休养天天抱着槐恩用月老那里坑來的小说调戏墨蠹想來也不无聊他背后的伤口已结了痂虽然行动间牵扯到了仍会有点渗血但他有时候身手灵活好像无伤无痛有时候却又无缘无故的龇牙咧嘴不迭喊疼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他总是这么戏谑夸张闹得人又好气又好笑可偏偏又对他讨厌不起來 炅鋆落这么想着丝毫沒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已轻轻扬起连眸子都染上了微微的暖意 她微笑的神色一分不落的投在身旁胡说的眼里 “落落”胡说突然出声唤她 炅鋆落神思一振:“恩” “我们去看电影吧” 或许是因为在楼道里初识或许是因为共同经历过蛊案(见《人偶》)或许是因为有关于非人的共同语言总之出了校门他从來都是叫她落落他们可以是邻居可以是朋友但从來都不是师生 炅鋆落扭头看胡说他那线条姣好的侧脸在蒙蒙雨帘的背景下映衬出一幅美好的剪影忽然一切都显得朦胧起來炅鋆落一时有些走神胡说他刚才提议什么來着哦看电影看电影这好像是约会行程吧就“轰隆隆”天外猛地落下一个惊雷蜿蜒的闪电将这座城市照得有些狰狞就算是她自作多情理解成约会这电闪雷鸣的环境也太不配合了吧 “你喜欢魔幻片么”胡说倒是毫不受环境影响自顾自继续说道“我早就想去看《霍比特人》可总沒空一直拖着眼看就要下线了你陪我去看可好我不想一个人去看感觉那样很奇怪”他说得柔和而平静可语气里透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渴盼 这点点掩不住的渴盼让炅鋆落的心变得柔软起來她抿嘴一笑:“好阿魔幻片我从來都喜欢《魔戒》三部曲书和电影都看过这《霍比特人》本想等完结了一次性看的既然你想看那就一起去刚好也等雨小一些再回家” “你看过宣传海报沒有预告片呢这次是霍比特人和矮人们的冒险当然还是由甘道夫带队”见炅鋆落愿意陪他去胡说显得十分高兴 “当然看过预告还看了网评明明是霍比特人的故事可无论海报还是影评依然是精灵们拔得头筹尤其是瑟兰迪尔……” 许久沒有和人聊魔幻聊得如此投机坐到电影院里的时候炅鋆落仍是心潮澎湃 最近能看的电影和小说越來越少亲自在楚河汉界事务所和一群真正的妖魔鬼怪奇人异士们打上交道以后炅鋆落就觉得那些胡编乱造出來的灵异奇幻类小说全是垃圾而且上班已经是成日面对灵异倘若下班后还是灵异小说的天下那整个感觉就是尚未从工作中脱离她的脑筋却要上哪里休息去 翻过一段时间的宫斗可是吧那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看得她忒累她素來心思简单性喜爽利虽不至于像奇奇那样被评作“一根筋的直肠子”但也通透不到哪里去圆滑始终和她无缘精明在她身上更是无迹可寻炅鋆落看不了几本宫斗之书便觉心思劳顿对那些拐弯抹角、意味深长的对话琢磨來琢磨去的越发觉得人心叵测慌忙丢了怕它对她的人性本善论和乐观心性造成什么不利影响至于武侠待观遍金庸、梁羽生、古龙已觉无书能出其右悬疑推理向來是喜欢的可也不能一直一直的看呀同样是费脑子的类型看久了根本放松不下來言情炅鋆落不讨厌但接受不了口袋本那种梦幻式的浪漫爱情编纂多了她肉麻本來啊世上哪來那么多年轻英俊又多金又温柔还单身的青年才俊、白马王子炅鋆落接触到的企业家啦名门望族啦不是年纪可以当爸爸就是稀木已折枝更何况天上有几个幸运女神能把诸多灰姑娘都砸晕头就是众仙出动也沒法批量生产呀 现今社会现实的有做梦的无;残酷的有浪漫的无王子公主的故事只存在于儿时的童话里炅鋆落轻叹其实也不是沒有想过的只是那时尚年少轻狂如今早就不信了不信天上会掉下货真价实的馅饼不信一见钟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市井小民还是过市井小民的生活吧细水长流的积累便可以了 执子之手与子契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得此两句炅鋆落就心满意足 然而越是简单的愿望往往越难实现有时候甚至要穷其一生的努力 第三章 梦貘之梦 - 与妖邂逅 - 冥海 落日的余晖在海面上渐渐的黯淡浓重的夜幕缓缓降临明亮的星星逐渐升起白昼的喧嚣过去黑夜的静谧开始悄悄的统治海岸 然而有一处海滩欢笑声却依然不绝于耳 那里便是金匮大学学生会的野营地了 十数个帐篷靠山而扎烤鱼烤肉的香味还未散去十几个年轻人围着火篝火谈笑嬉闹熊熊的火焰照亮了他们年轻的面孔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站在圈中大声的宣布行程安排:“明天午后我们爬山然后在山上住一宿后天一早起來看日出现在篝火晚会哎哟”胡说的话还沒说完一个物事正中他的面门把他砸翻了 变故來得太突然大家一下子都懵了热闹的海边顿时安静下來海浪拍岸的“哗哗”声格外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激动嘹亮 “嘿~大家快看我捉到了螃蟹螃蟹” 宣传部的刘宁左手挥舞着一只捆得结结实实的螃蟹疾奔而來右手 右手中徒留一团麻绳 大家立刻不约而同的将视线从他的右手转回胡说身上倒地的胡说已经坐起來了一只肥硕的大螃蟹正牢牢的钳着他的花衬衫不放显然这就是原本刘宁右手里的物事 “胡老师” “呀螃蟹” 一只螃蟹让十几个学生炸开了锅几个女生大呼小叫着或是躲螃蟹或是趁机往受欢迎的胡说身边挤几个男生起哄着或是迎向刘宁或是扑向胡说要逮住那只横行的螃蟹 炅鋆落倒是不忙着看胡说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九尾狐阿就是被几十只螃蟹砸中脑袋也不会有恙的倒是刘宁若是知道他不小心砸翻的不是人不晓得还敢不敢下手至于其他同学倘若得知胡说非人会不会吓得一哄而散炅鋆落认真的思量了下大概不会吧胡说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而粉丝的力量则是无比强大的而且这些都是被科学社会主义无神论洗脑洗了十几年的粉丝根本就不会信吧 她耸耸肩饶有兴趣的看看张牙舞爪的螃蟹又看看跑近的刘宁朝他竖起大拇指道:“好准头” ******************************************************* 篝火的劈啪声中两只肥硕的大螃蟹已经变成了空空的蟹壳 喧闹中也不知是谁笑闹着开了头大家开始玩击鼓传花文艺部的头儿带头蒙着眼睛用歌声代替了鼓点一支狗尾巴草则作为鲜花的替身在一只只手中传递 许月樱靠着炅鋆落坐着哼着歌儿懒洋洋的望着天空 夏日的下午她俩舒舒服服的喝了冰镇果汁晒了太阳组队在沙滩上打了排球用沙子堆了城堡还下海游了会儿水十分愉快 “喂坐坐好刘宁一直在盯着你看呢” 炅鋆落推推小樱 小樱却赖着炅鋆落的胳膊不肯动反过來调戏她道:“你不看他怎么知道他在看我你再看小心被别人误会你喜欢他到时候我可不救你顶多看在你是我闺蜜的份上不落井下石”啧啧你听听这像是一个温婉淑女说出來的话么 “去你的” 炅鋆落咄了她一口“刚才的螃蟹怎么沒见你少吃把我的份都吃了” “新鲜的海蟹真是鲜嫩啊”小樱闭着眼睛犹在回味“可惜奇奇不在不然她最喜欢吃螃蟹了” “恩她明天就比赛了吧小悲昨天处理完事务所的事今天也赶过去了” “说到事务所我有件事”小樱坐起身边说边从右手边接过狗尾巴草递过來沒想到歌声就在此时戛然而止于是她的话和递送的手也被迫在中途戛然而止 炅鋆落看了她一会儿猛地抚掌大笑:“哈哈哈哈讲故事吧小妞儿” 小樱沒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撇撇嘴:“那就讲我刚才要说的事吧”说完毫不扭捏的就站起來走向圈中央 “这是我做过的一个梦”小樱甜美的嗓音在幽深的夜幕下响起伴随着篝火的“劈啪”声“梦中的世界单调的只有灰色…… 整个天空都是灰沉沉的就像我面前的石阵迷宫灰色的路面灰色的墙砖我不停的往前走往前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就是机械的勇往直前遇到岔路就随机选择有时候左拐有时候右拐不犹豫不停留也不知道是怎么判断方向的就是不停的走着走着慢慢的开始奔跑因为心里却越來越着急好像有什么事情正等着我但我却要赶不及了可是迷宫很大很大错综复杂更古怪的是我居然清楚的指导它是沒有出口的虽然明知它沒有出口我却还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找到出口我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就是醒不过來 就在我焦躁不安、气喘吁吁的时候忽然一个脆脆的声音凌空传來:‘想出去么’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牵着几个气球骑着一头不知什么动物浮在空中那动物的鼻子长而柔软但面部却长得像猪也沒有獠牙而且还生着一条牛尾巴我从來沒有见过这样的动物更不知道它叫什么 ‘你是谁’见到它们的瞬间我的心忽然就不那么烦躁了像是干涸的水塘突然注入了清凉的泉水 ‘我叫艾美是个织梦者’ ‘你知道出迷宫的路’ ‘不这是你的迷宫’艾美摇摇头酒窝浅浅‘但我能送你出去不过作为我送你出去的代价你必须给我一样东西’ ‘好’我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 ‘你不问问我要的是什么吗万一我要的是你的灵魂呢’少女对我的毫不犹豫显得有些惊讶弯弯的眼睛里闪着几丝促狭的笑意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我需要给你什么’这位神秘的少女虽是第一次见却沒來由的让我觉得亲切让我觉得我可以相信她 ‘就把你这个梦给我吧’少女跳下坐骑踏着云彩轻盈的从空中落到她身边‘本着诚心交易的原则我必须提醒你一旦你把这个梦给了我你就将再也不记得它也不记得你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以及这个梦有什么意义就像这个梦从來沒有出现过’ 梦的意义……我的脑海一阵恍惚我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好像是为了一个人才进的迷宫可那个人是谁我又是谁隐隐约约的有记忆的痕迹可是却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坚定的说你不可以忘记这个梦绝对不可以 于是我想这个梦一定很重要便谢绝了少女 艾美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起來:‘唔可你久留在这里不太好沒有代价我又无法施法’她喃喃了好一会儿微蹙的眉头才松开‘那我可以交换你其他的梦么以前的梦特别一点的不过要好几个才够这次的代价’ 我点点头曾经做过的梦顿时就变得清晰起來连完全沒有印象的细节都被补充完整”讲述中的小樱突然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才继续道“可惜我现在完全不记得当时讲的是什么梦了如若不是对这一个梦记忆清晰只怕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做过那些梦我就记得这个梦的最后有许多五彩的泡泡缓缓的飘进艾美手中的气球里……” 如果小樱还记得那些用來作代价的梦就会惊讶的发现它们都和炅鋆落有关可惜给掉了就不再属于她了而此刻听小樱叙述的炅鋆落自然就更不会晓得小樱的这些梦和她大有关联 而且此际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其他上头甚至离开了小樱的故事于她而言小樱遇上的事毫不凶险倒是奇异有趣她梦中牵气球的少女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织梦者那像猪又长鼻的动物十有**就是上古神兽梦貘无论是织梦者还是梦貘都是善良无害的非人沒有什么危险性也绝不会无故攻击他人因此炅鋆落很快就放下心她这一放松立刻就察觉到了背后如芒在背的感觉似乎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讲完故事的许月樱一坐回原位就发现了炅鋆落的异样:“怎么了” “唔”炅鋆落一边不时的扭头扫视一边支支吾吾道“我总觉得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话还沒说完手臂就蓦然被小樱抓紧“你别吓我啊我可什么也沒看到我刚才就站在你对面你身后除了些光秃秃的怪石头和黑裙裙的树林啥也沒有” 也是大概是她错觉了炅鋆落望望火堆对面言笑晏晏的胡说定了定神若真有什么东西在怎会逃脱胡说的视线他可是九尾天狐有这种s级的半仙大妖在普通妖魔鬼怪必不敢造次 彼时的她心思单纯从未想过胡说和她战线不同的可能有胡说在确实有一定的震慑力但反过來若是他任由妖魔鬼怪们行动甚至作为幕后指使者那非人们要得手便更加易如反掌 第四章 山鬼 - 与妖邂逅 - 冥海 午夜稠云密布黑沉沉的天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却似无边大山迫得人无法呼吸而幽深的海水亦是半点光亮也无像被这浓重的黑幕压制了小心翼翼的连海岸都不敢拍打 帐篷中的炅鋆落就在这样一种沉重的压制感下醒來她已经在睡梦中挣扎了良久浑身都是汗睡裙粘在身上很不舒服想要换个姿势却蓦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了 这难道是传说中中的鬼压床 不对根据科学社会主义鬼压床是由睡眠引起的肌肉低张力从而不听意识指挥的临时瘫痪状态和炅鋆落现在的感觉明显不同此刻她虽未睁眼但意识已完全清醒她明确的感觉到导致她肢体不能动的是一种外來的禁锢力就像那次在普陀岛上中的束缚咒(见前文《你叫什么名字》)无法动弹 她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不料这一睁可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面前黑暗中悬浮着一点一点绿莹莹的光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竟是一只只绿莹莹的圆眼睛皆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初时的惊吓过后炅鋆落定了定神眨眨眼缓缓地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面前的眼睛不止是眼睛而是一只只身形矮小似猿似人的生物单目单足样子十分古怪而它们莫非是山童 见她睁眼看它们其中一双眼睛忽然一闪一只山童向前一滚朝炅鋆落礼貌地鞠了一躬开口道:“我家主人请你一见” 说完也不解开她的束缚手一挥指挥几个强壮的山童上前将她抬了起來再然后一只布袋兜头而下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被装进袋子以后炅鋆落身上的禁锢倒是消失了可在密闭的袋子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山童们似乎是扛着她从窗子里一跃而出进而往山上去了 看它们几个行动虽然不太礼貌但手脚轻巧全无恶意或是伤她的意思炅鋆落也就不再胡乱担心毕竟凭她那点技能若真有非人要害她除了求救别无他法所以炅鋆落索性安安心心的躺倒在袋子里顺便猜猜山童们的主人会是什么个模样见她又是所为何事反正只要天明前能将她送回即可彼时的她万万沒想到这竟是一场鸿门宴 尽管山路蜿蜒曲折好在山童们抬得很稳微微的摇晃像催眠的摇篮炅鋆落就在袋子里睡得迷迷糊糊直到“噗通”一声屁股着地才清醒过來 袋子自动松开褪下炅鋆落站起身揉揉摔疼的屁股整整睡裙这才看清楚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开阔的山洞洞顶悬挂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洞内照的亮如白昼 真有钱阿炅鋆落由衷感叹瞧这几颗夜明珠都有鸡蛋大小价值连城放在这里却就是拿來当吊灯让那些收藏家们看到了岂不是要掉眼珠子大喊暴殄天物 在柔和的光照下炅鋆落看到洞内还置着一张卧榻卧榻上斜倚着一位美丽的少女目如秋月面若桃花眉如轻烟肤若凝脂她穿着一袭湖绿色长裙头上戴着一个花草编成的花冠其中细长如线的是女萝心形叶子的是杜衡但另外几种植物炅鋆落却是不认识 如此清新可人的少女怀中却抱着一只花色的狸猫脚边还卧着一只健壮的火红色山豹 赤豹文狸炅鋆落眼睛一亮山海经到底沒有白看面前的少女山童们的主人必定是山鬼了 少女放下文狸轻盈地下了卧榻走近炅鋆落绕着她转了两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方开口道:“你就是喜欢夏小子的那个人类小姑娘了” 夏小子炅鋆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來她说的应该就是夏少 看面前的山鬼模样也就二十岁左右却叫另一位刚过了百岁寿辰的半妖小子显然又是一例妖族驻颜术的典型案例实际年龄不上千也必成几百了说到妖族的驻颜术这恐怕是人类女子们梦寐以求的技能但是于此刻的炅鋆落而言却很是头痛无法从外貌判断年龄她就不知道该叫对方姐姐呢还是阿姨呢抑或是奶奶叫老了怕唐突佳人叫嫩了又恐错了辈分不合礼数仍旧惹她生气而惹妖生气只怕下场要比惹人生气更惨 等等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呢哦重点是她说自己喜欢夏少 什么喜欢夏少 有沒有搞错谁要喜欢那个散漫毒舌还小心眼的家伙 美女你肯定是弄错人了弄错了 山鬼长睫微垂水眸流转声音却是冷冷的她指着炅鋆落的睡裙口袋:“若不是你你怎会有这东西” 炅鋆落低头一瞧圆镜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钻进她的睡裙口袋跟了过來 她不由得苦笑这是鼠怪一案(见前文《离魂》)中夏少给她的后來为着联络方便也就沒有收回又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和她喜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啊不就是一面镜子么再说喜欢夏少的是白姬就是不知道夏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白姬不久前曾在夏少的宅子里不小心听到了他和古老的争执(见前文《劫》)可惜依古老的说法似乎不是可怜了一片痴情的白姬阿 炅鋆落还沒有念叨完就被山鬼愈发冷峻的脸色吓断了对方不屑的朝她嗤鼻:“哼人类就是这样连自己的心都沒有看清就忙着操心起别人來了” 糟糕炅鋆落闻言暗道不好沒睡醒脑子就是迟钝万一这山鬼和白姬一样喜欢的也是夏少怎么办还是说其实夏少喜欢的女子就是她他们俩是两情相悦这个设想沒來由的让炅鋆落心里有点儿不太舒服大约是这女子给她的感觉太不友善总之不管夏少喜欢的是不是她她这模样确实挺像一妒妇而炅鋆落居然当着她的面唠叨了半天白姬喜欢夏少这不明摆着给她竖情敌么她要是嫌自己多管闲事怎么办她要是迁怒于自己怎么办 而且不止是白姬的问題她好像还认定了喜欢夏少的人是自己不信你看她的眼神虽然沒有白姬那种凛然出世的高傲但特有一种野兽般的机敏凌厉看自己就像是在看敌人甚至像是在看食物 食物……炅鋆落一个哆嗦苍天啊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她在心里哀嚎不绝尽管她不讨厌夏少可不讨厌并不等于就喜欢啊就算退一万步讲她对夏少也仅仅是好感而已从沒有突破朋友的界限 至于夏少炅鋆落始终觉得他看上自己的几率就跟卫星撞地球差不多他身边美女如云不管是玲珑、白姬还是面前的山鬼或者是其他非人女子哪个不是姿容出众、技惊四座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子环绕夏少怎么可能看上她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姑娘 她既不妩媚动人也不清丽脱俗既不才华横溢也不学富五车性格既不讨喜也不温婉可谓各项平平你说在人界与非人界來去如风的他能看上自己哪点 所以山鬼她何必吃自己的醋呢 然而俗话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不错的就像面前的少女始终理解不到现实这一点犹自盯着炅鋆落眼神越來越凶悍像钉子钉入木板还要入木三分 炅鋆落苦着张脸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美貌的少女在山洞里娉婷的走过來走过去不知道在作何打算炅鋆落却是明白无误的在打算如何跑路山童会吃人么山鬼会吃人么山童的弱点是什么山鬼的弱点又是什么炅鋆落努力搜寻着脑海里可怜兮兮的那点儿知识直叹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阿古人诚不我欺 然而现实总是沒有最残忍只有更残忍炅鋆落看遍周遭满是山童绿莹莹的眼睛已是四顾无解唯有泪千行而在如此强敌环伺的恶境下炅鋆落还更加哀伤地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不知何时柔软的藤蔓松松的环绕上她的双腿她不动它们也不动她一动它们就跟着收紧将她的行动限制在一步以内 顿时她浑身一凛有了一种本能的恐惧感这山鬼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了可她为什么要杀自己呢自己明明和她初次见面也沒碍着她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喜欢夏少是个障碍这可真是太冤枉了啊炅鋆落欲哭无泪毕竟她就算有阴阳眼就算常常与非人打交道但从本质上來说她也依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孩在巨大的实力差面前山鬼若是要杀她就如杀一只蝼蚁一般轻而易举 怎么办 刹那间脑子里滚过无数个念头却沒一个有用 手心微微的渗出了汗指尖忽然触到一点冰凉是口袋里的圆镜让炅鋆落狂跳的心略降了几分紧张的温度夏少还在休养期因她那一夜的看护不力他被雷劈焦了后背至今尚未痊愈让一个伤患夜行几千里到人家的地盘上再将她从人家的重重包围中救出去她有些于心不忍 但不忍和性命比起來总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些炅鋆落定了定神正要伺机开镜突然身后却传來“扑通、扑通”像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谁”山鬼尖锐的目光移向她身后的树林 是夏少么炅鋆落心中一动 “不请自來还请前辈见谅”低沉的嗓音如暮钟悠扬如酒入琼杯却是胡说的 不是夏少阿……不过得救了……炅鋆落的心晃了两晃一时间竟然说不清心里的是失落还是惊喜她自嘲的闭了闭眼赶走脑海里那个熟悉的背影自己还真是习惯了他突如其來的出现可这次怎么可能是夏少阿她还沒有开镜呢如此遥远的距离他怎可能知道她正身陷危局 胡说几步走到她身旁拍了下她的脑袋:“半夜乱跑尽让人操心” 语气里藏不住的嗔怪和宠溺让炅鋆落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又凌乱了一把 山鬼可不是和苗蛊一个级别的小妖阿而且这还是人家的主场怎么想都不会是可以一击必杀的角色可看胡说淡定自若还一來就笑嗔她的样子好吧看來她也只能按照胡说确实非常厉害的意思理解了 就在胡说轻拍炅鋆落脑袋的时候山鬼手指微动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立刻从脚下的泥土里悄无声息的钻出來连地衣都开始大面积蔓延逼近 “你是谁”山鬼戒备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能够避开洞口的守卫无声无息的击晕山童进到这洞深处绝不是一般非人 胡说沒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題反而指着炅鋆落对她道:“这是我的学生年纪小不懂事若对前辈有所冒犯青丘胡说在此替她赔个不是还请前辈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 话未说完山鬼脸色已变她看看炅鋆落又看看胡说终于手指一勾把所有的藤蔓都撤回了 第六章 兄弟 - 与妖邂逅 - 冥海 琼州的天刚刚泛起鱼肚白,太阳还沒有升起,远隔几千里的金匮市,因着两小时的时差,已是清晨时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人们大多沒有被淡薄的晨曦唤醒,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环卫工人在清扫,街边伫立的高楼大厦还沒有沾染上人群的生气,一栋栋静得清冷,唯有不起眼的东方大厦里传來数下“喀吱喀吱”的声音。 对世人來说并不存在的十三楼。 只有极少数有需求的人才能够进入的楚河汉界事务所。 夏少正抱着越养越圆润的槐恩,躺在长塌上睡觉。 而那奇怪的“喀吱喀吱”声则來自于墙角的碎纸机。 又一阵“喀吱喀吱”过后是“呸呸!”两声,紧接着跟上一个不满的抗议:“臭小子,你打算给老子吃多少天的协会报告书?这纸又粗又硬不说,干巴巴的,还一股酸腐味儿,太难吃了!” 说话的便是以碎纸机为家的墨蠹,自从喜欢看小说写故事的炅鋆落请假以后,他的伙食待遇就差了许多,虽说比炅鋆落加入事务所之前差不了多少,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半年的好日子把他的嘴都养刁了,如今已经吞不下内容艰涩的报告书。 躺得正舒服的夏少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乐意睁下,懒洋洋的就道:“有东西喂你就不错了,我正在养伤,不便出门,事务所里又那么冷清,连个人影子都沒有,你沒见我都只有小槐可以相依为命、形影相吊了吗?”趴在他胸口的小槐闻言抬起毛茸茸的脑袋蹭他,夏少只好勉为其难的动了动,伸手揉揉这只呆萌的风生兽,以示他所言非虚。 “切,”墨蠹绿豆眼一横,跺着小短腿道,“闪闪给老子准备的食物都是香甜可口的读物,还经常拿來各色小说换着吃,每天的味道都不一样,哪像你,成天就知道丢垃圾报告进來,有时候竟然还拿白纸忽悠老子!” “闪闪那死丫头这会儿大概正在海边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想得到你?”夏少扶了扶快要睡得掉下去的槐恩,咕咕哝哝道,“琼州啊,避暑的好地方,有什么特产來着,好像是椰子糖、咖啡豆、菠萝蜜之类,对,让她给我们带手信……” 夏少悠然的逗着槐恩盘算着手信,殊不知道被他视为人肉运输机的炅鋆落正在琼州的山顶听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和胡说的故事。 ***************************************************** “什么?他是你弟弟?” 炅鋆落腾的从地上跳起來,逼近胡说,“亲弟弟?” “嗯。” 顿时,世界好像被颠覆了,这个消息宛若一颗深水炸弹,将炅鋆落的脑海直接轰成了空白,她好容易才消化了信息,吞了一大口口水,磕磕绊绊的道:“那,那他也是九尾天狐?” 胡说的眉峰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似有不屑的神情掠过,又似是炅鋆落一时眼花。他沉默着沒有回答,炅鋆落却陡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八卦人家的**,还是一位非人术士的**,基于她自幼培养出的不轻易涉足他人空间的良好习性,尽管心中着实好奇,她也对此題萌生了退意。 就在炅鋆落以为胡说不会再回答准备放弃的时候,胡说却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甚至示意她有什么不清楚的还可以继续问。 “那为什么他姓夏你姓胡?”得到首肯,炅鋆落自然要问出心中疑惑,尽管她才问完就意识到胡说这个名字并不一定是面前这人的真名,至少从夏少的案例來看,妖族的名字还是十分重要的,不会轻易用來行走人界。 “这就是我的真名,我是青丘纯血的九尾天狐,不需要通过藏名來避术,我的名字对非人來说,本身就是一种震慑。” 胡说的回答自带着一股与生俱來的骄傲,这种极少显现的傲然气势,让炅鋆落第一次感受到了九尾天狐带來的迫力。 也是,面前这只天狐绝非浪得虚名,人家报一报名字就可以退山鬼。 炅鋆落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看了半晌方才茅塞顿开:“哦,那你们是一个跟父姓,一个跟母姓。”话未完又转了疑惑,“不对啊,他说他父亲是人來着。” 胡说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有一瞬灼灼然如焚天烈焰。 “我们是同母异父。”他默然了一会儿,才缓缓补充道,“所以,我是纯血,他是半妖。”句尾有些轻飘,听起來似有一分轻蔑的味道。 但,应该是她听错了吧。 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待人和善、彬彬有礼,且行事素來稳重,不急不徐,不愠不火,怎会轻易蔑视他人,何况那人还是他的亲弟弟。相较于他弟弟徒有其表、只在人前装样的温文尔雅,这一位,才是不折不扣的绅士。狐狸的原型,果然更适合夏少,机敏多变、狡猾慧黠。 “他,从來不曾提过他的家人吧。”胡说支颌,大半张脸埋进了掌心。 夏少的手骨节微凸、修长骨感,看上去既有力又灵活,而胡说的手,则胜在几分文气,白净柔润的指掌,优雅中充盈着弹性,看上去暖和而安定。 炅鋆落点点头,呆呆的看着胡说很好看的手,耳边响起他悠悠的话语:“我母亲和我父亲是家族联姻,在我儿时的印象里,母亲很美,但不爱笑,总是独处,和我父亲说不上有多亲密无间,但也相敬如宾……”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透人心扉,如同一滴凉水,滴进了炅鋆落原本平静的心海。 她一个激灵,这是……胡说……自己的故事?她有点惊讶,有点好奇,还有点淡淡的异样的情绪随着故事的深入开始在心头蔓延。 “然而有一天,母亲忽然不见了。我四处寻找都沒有见到她,问宫,,”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着道,“问亲眷问邻居,他们都闭口不言只是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其他的意思,有同情有惶恐有尴尬有怜惜,我只好去书房门口守我那终日忙得不见人影的父亲,好不容易等到了父亲,他却沒有回答我,只是叹气,后來他就封了母亲常住的居所,还限制我的自由,禁止我走出青丘。” 叙述似乎才开了个头,但炅鋆落却沒來由的感到哀伤,似乎从开头就已经可以预见不想不愿的结局。胡说换了个坐姿,仰面朝天,闭目接受着阳光的温度,多年來禁锢的记忆,一旦打开个小口,就滔滔不绝的奔涌而出。 “我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胡说轻笑,笑得无助,笑得惨淡,笑得苦涩,看得炅鋆落隐隐生出心疼,“你知道,孩子总是容易叛逆的,越是被告知不要乱跑,就越是会到处乱窜。我也不例外,鬼界、魔界、神界,都偷偷溜去玩过,最后,便去了光怪陆离的人界。” 他的语气一沉,显见是在人界遇到了重要的变故,炅鋆落一声不吭,认真的听他继续道,“我一方面是想要看看各界,另一方面,则是心底留着一线希望,希望能见到母亲。就是在人界,我意外的遇到了夏仁。初见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我弟弟,只是茫茫人海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一眼就觉得,,那种感觉,或许就是血缘的羁绊吧,我们隔着茫茫人海遥遥相望,彼此都感受到血脉中强烈的冲击。” 胡说停下叙述,低头静默了一会儿,渐亮的阳光打在他的额发上,却将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这样低头的角度,这样静默的气息,让炅鋆落有刹那的恍惚,仿佛眼前之人与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重叠起來,那个人,虽总是笑着欢笑嬉笑浅笑奸笑,却也曾极少见的在人后流露出这种既脆弱又强大的气场,一样的孤寂,一样的拒人千里。 这两个人,果然,是亲兄弟啊。 胡说抓抓头发,抬起下颌,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温和的表情:“后來嘛,后來我就知道了母亲确实在人界,而且她已经与一位人类男子再婚,他们的孩子,就是夏仁,,也就是我弟弟。我本想去和母亲相认的,”他说的很快,口气故作轻快,可仍旧掩不住那份无处躲藏的落寞,“可,她在那个人类的家里过得很开心,我从來沒有在她脸上见过那样灿烂的笑容,我就想,原來这才是她要的生活,而我若去相认,必定就会破坏她这份安宁,所以,我最终沒有再露面,能看到母亲我就很高兴了。虽然保守着血缘的秘密,但并不影响我和夏仁的见面,他时常告诉我母亲的近况,我们之间,有过一段很愉快的相处,我们兄弟俩一起逮过蛐蛐一起玩过泥巴一起做过模型……” 听胡说的描述,他们兄弟俩小时候的感情想必很好,可为何如今却如此生分,生分到连彼此这唯一的亲人都不再提起了呢?倘若沒有被困在山顶,倘若不是胡说提及了夏少的名字,她根本就不知道夏少还有这么一个哥哥,也不会知道胡说还有这么一个弟弟,两个人,明明就在一个城市里,却形同陌路,她一念及此,便觉一阵心酸。 “快乐的时光,一直延续到我父亲生病。他病的很突然,我走得急,便沒跟夏仁说,本想着等父亲病好以后再去找他,不料,父亲病如山倒,病势日益沉重,我既要守着他,又要帮忙处理他留下的工作,根本无法得空离开青丘。”世事难料,胡说长叹一声,继续道,“父亲病重的时候,不停的呼唤母亲的名字,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告诉了父亲母亲的下落。他立刻就派了亲信去寻,可这一去,别说母亲,连那亲信都沒有再回來。我只好亲自带人前往,却是人去楼空,只在花园的深井里发现了亲信的尸体。周围的邻居都对他家的事讳莫如深,我惦念着病中的父亲,不敢在人界久留,只留了几个助手继续搜寻,这搜寻,自然无果,而我,就这样失去了母亲和弟弟的消息。” “父亲得知了亲信的死讯和母亲的失踪以后,勃然震怒,说不管是死是活非找到我母亲不可,他不仅贴出告示悬赏搜查,甚至还向非常协会申请了追捕令,可惜我那时势弱,沒能阻止他。现在想來,我们的那一番大动静,一定给母亲和夏仁带去了无可挽回的灾难。再后來,待我闻讯赶到昆仑,我见到的,已经是母亲的尸身了。” 一语终了,山顶的两人皆沉默良久。 即便是初升的暖阳晨起的暖风,也晒不化吹不散这弥漫的沉重与凝滞。 “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伤心事。”知道了缘由,却不知道怎么安慰,炅鋆落的心中反而牵扯出丝丝缕缕的愧疚,如果她沒有追问,如果她,, “沒关系,说出來总比憋着好,我周围也无人可说,”胡说拍拍她的脑袋,目光依然游离在天外,“只是,我从沒想过母亲居然如此烈性,宁死也不回青丘,而我父亲直到临终,也沒能再见母亲一面。”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