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通知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关于更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请假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打个滚~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一章 初遇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盛夏,艳阳高照,树上的知了正“吱吱……”地叫着,白玉兰娇艳地盛开,浓郁的花香吸引了几只粉蝶在花间翩翩飞舞,连我腰间挂着的那只墨绿色的小竹筒里,小黑似乎也感受到外面的景致,惬意地“唧唧”叫着。望了望四下里没人,我踩上花坛伸手摘了一朵白玉兰,深深吸了一口。     “宁姐姐,原来你在这儿啊,叫我好找。”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传来。我回过头,一名小内侍正朝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四顾张望。     “小德子,跑这么急干嘛。我替春雨姑姑送刘公公修好的帽子过来。”     小德子跑到我身边,神秘兮兮地用手拢着嘴巴靠了过来,“今晚,亥时,老地方。”     “嗯,知道了。”     “记得,这次把红孩儿和二狼神带过来。”     “知道啦,罗嗦!我要的东西呢?”     我的手向他一伸,他知趣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了给我,“这可是知味楼的,你尝尝吧。”     “好,谢了。今晚见吧。”     我又四下看了一眼,趁还没有人过来,打发他走了。     打开纸包一看,是山楂糕,尝了一口,味道还真的不错。这个小德子是越来越清楚我的口味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门路,总是能弄到宫外的东西。     我打开小竹筒,掰了一小块山楂糕放了进去,“小黑啊小黑,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宝贝呢,嘿嘿。”     正要从花坛上跳下来,冷不丁传来一声呼喝:“别动!不要下来!”     我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摔下去,连忙扶住树杆稳住身子。定眼一看,一湖蓝色绸衣男子,急步走向我脚下的花坛边,弯着腰低着头,光洁的额上渗着细汗,双手不停拨开地上的花草,正在寻找着什么。     “喂,你见到我的骑虎将军了吗?”他突然抬起头朝我问道。     这人大约十八、十九岁的样子,朗眉星目,棱角分明,双目清澈有神,一身水蓝色锦袍,领口和袖口镶着银丝暗花滚边,腰束墨蓝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一头乌发只用墨蓝色的缎子束在头上,显得简单利落。     “骑虎将军?是这个吗?”我手一伸,打开手掌,一只浅褐色的蟋蟀就在我手掌上面。最近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又是小黑的鸣叫声引来的。     “呀,就是它!害我好找,原来在这。”他马上拿出一个小竹筒,小心地把那只蟋蟀从我手中装进竹筒里,脸上一阵兴奋。     “这样的二流货色也叫骑虎将军?”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我这只是上等的白牙青,斗遍晋阳无敌手,是我用五十两从青竹馆拍回来的。哼,你小丫头懂什么。”他蹙了蹙眉,愤愤地说。     “就凭它这发育不良的个头也斗遍晋阳无敌手?我是不懂什么品种,我只知道能打赢的就是好种。我的四大天王随便一个,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它的腿给卸下来。”     “打得赢的就是好种,有道理。你也懂玩蛐蛐儿?四大天王是什么?”他似乎来了点兴趣,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俊目中闪出兴奋的光芒。     “四大天王嘛,当然都是利害角色,牛魔王、二狼神、哪吒、红孩儿。怎么样?可比你的骑虎将军好听多了吧。”     “呃?这些名字倒是有趣,你起的?你真的会玩蛐蛐儿?”他笑了笑,双眼不停地在我脸上打量着,估计是被我满脸的麻子引起好奇心了。     “嗯,当然。”我随意点了点头,跳下花坛,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你身上这只就是四大天王之一吗?刚才的叫声好洪亮。”他指了指我挂在腰上的小竹筒。     糟糕,出来时没想起来把小黑留在屋里,我连忙用手捂着,“不是,它可不是随便可以给人看的。”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我叫阿紫。你又是谁?”我随口扯了个名字。     “你不认识我?”他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的宫服,“我叫飞,乾安宫的侍卫。”     原来是太**里的侍卫,难怪他身上有一种气宇轩昂的气质。可难道你的名字连名带姓就一个字?再说,在宫中当侍卫的一旦下了值,就要马上出宫,哪里可以穿着便服在宫里随意走动,这分明是在敷衍我。     我点点头,刚想转身走人,那人又道:“明天这个时辰我还来这儿找你,把你的四大天王带来给我瞧瞧。”     也没等我回应,他微微一笑一个转身就走了,虽然声音温和,却像是在下命令一般。明天我才没功夫理你,反正我刚才说的名字是假的,这里也不是我待的尚衣局的地方,皇宫这么大,量你也找不到我。     用过晚膳,好不容易等到亥时,后苑里的其它宫女都歇下了。我翻出小德子给我的内侍服匆匆换上,再戴上内侍帽子,照照镜子,活脱脱一个一脸麻子的小太监。吹熄桌子上的油灯,拿起装着哪吒、二狼神的小竹筒,轻轻掩上门,一路驾轻就熟地往承德殿一路小跑。     今天是我来到这个异空间――墨渊国皇宫满三个月的日子。今晚的运气不错,又赢了三两银子。除了红孩儿输了一局之外,二狼神越战越勇,一对一单挑了三场都赢了。到打擂台时,大伙儿都以为它肯定没后劲了,一古脑儿都把银子押在另外那些蟋蟀身上,结果二狼神来了个大满贯,我毫不客气地把桌子上的银子全部揽进兜里了。     回到屋里,我把这段时间赢的银子全部拿出来数了一遍,只有二十多两,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     桌上瓷罐里的小黑像是感觉到我的失意,“唧唧唧”地叫了几声。小黑啊小黑,都过了两个月了,才存了这二十两,什么时候才能存够一百两啊,我叹了口气,小黑“唧唧”地叫了几声,算是安慰我。     小黑不是一只寻常的蟋蟀,它是有灵性的,我心里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因为它是有来历的。     说起小黑,要从我在原来那个空间的最后一天说起。     海珠桥又被封锁了,这边的人过不去,那边的人也过不来,因为桥上有个男人爬到了桥顶的钢梁上扬言要跳桥。     我已在的士里困了半个小时,心急如焚地听着的士大哥的唠叨:“唉,还真会挑时间来跳,大清早的上班时间啊,这次又为啥跳了?上周那个男的是医疗纠纷,再上周那女的说老家的耕地被强行征收了,便来跳了……还有两个男的家里几百亩果林被人砍了,投诉无门又爬了上去,这都第几回了,现在的人,一出事便往这桥上爬,这桥都成跳桥圣地了。”     我焦急地望了望手表,紧紧抓着手中的这份合同,再过一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我的老板已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这次签不了,我们今年的奖金也不用指望了,我们辛苦了一年的成果就这么白白没了,我丝毫不怀疑在我回来的机票还没订好之前,就会收到老板的解雇邮件,那么他就可以省下我飞回来的费用了。     我付了车费,告诉司机我要下车步行过桥。可当我来到封锁线外才发现,不单是桥上的车,连行人也不准过桥。     “大哥,你看,我赶飞机呢,还有一小时就飞了,可以通融一下让我过去吗?”我朝着封锁线外的警察喊着。     “不行,有人在下面走动的话,会刺激他的,出了事谁也不想,等等吧。”那个警察显然已看惯了这种场面,说话都不急不躁的。桥面上被拦着的人群却开始急躁了,仰着头望着钢梁上的男人指指点点。     麻木是一种很可怕的传染病,它迅速地传染着这个社会上的每一个人,冷漠是它的并发症,可悲的是得病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病了,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当大家都染了这个病的时候,只有那些少数没染病的异类才是有病的人。麻木的病人们把自己当成了观众,冷漠地置身事外,带着点兴奋看热闹,仿佛正在看的只是一个综合娱乐节目。     豁出去了!再晚就来不及了,飞机不等人,老板不等我!     我把钱包里的百元大钞全拿在手上,趁那警察不注意,拉开封锁带闯了进去,高高举起手中的钞票,学着港台片里那些谈判专家的调调,朝那人大喊:“这位大哥,我理解你的心情,工资被无良的老板拖着,你辛苦了一年的血汗钱拿不到,又投诉无门,家里小孩等着上学交学费,老爸老妈病了没钱动手术,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你在桥上不能解决问题。不如你先下来,你的老板不肯给你钱没关系,你看,我这儿有,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咱们可以呼吁大家募捐……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大家。”     上面的男子望着我手中的钞票,两眼突然放起光来,我仰着头,又朝他挥了挥手中的钞票,那男子朝我伸出了手……     随着那人的脸越放越大,我的肾上腺素极速上升,瞳孔瞬间扩张,我在心中大呼一声:“不要!”     砰地一声,我看见的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眼,便是那白得刺眼的天空,和在空中飞舞着的几张钞票。闭上眼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想到了明天报纸上的头条新闻标题:妙龄女好心劝解,却无辜被砸身亡。     四周一片虚无,抬头不见日月星辰,低头不见土地尘埃,一排人,不对,是一排亡灵,在阴兵的指引下茫然地朝前走着。前方有一座很大的城池,宽阔的城门上写着三个大字:枉死城。     我茫然地望了一下,队伍中断腿断手的,少了脑袋的,胸前插着菜刀的,吊死的,溺水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有些“人”嚎啕大哭不肯前行,有些“人”迷迷糊糊地麻木走着,有些“人”面露惧色,还有些“人”兴奋不已。     我木然地走在这排亡灵中,空虚之中传来阵阵木鱼声颂经声,几名阴兵手执铁链不时呼喝:“走好啦,莫回头咝芯?v骨叭羰墙?涣顺牵?愠晒禄暌肮砹耍?斐痉彩滥?倭袅担?缛ピ缏酃猩贫瘢??缆只亍p>  此时的我心灰意冷,脑中不断回想起生前的一幕幕。我有点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就死了呢,这么莫明其妙,毫无预警的就死了,人的生命竟是这般的脆弱。     和大多数人一样,年轻的我,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充满着期待,虽然身无长处,却总是在心里面笃信自己是最特别的一个,总有一天幸运之神会降临在我身上,让我有不同凡响的经历,……可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去做那些我想做的事、还没来得及去享受生活的乐趣时,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残忍地终止了我所有的希望。     不得不承认,这果然是个不同凡响的经厉,我果然是最特别的一个。     一阵阴风刮过,一名阴兵大喝一声:“什么人?”     我纳闷,你不是应该问“什么鬼”吗?     抬头望去,前面多了一个黑袍宽衣、头带高帽、手执笏板的小鬼差。小鬼差举了举手中笏板,说道:“酆都特使,奉命前来勾一冤魂。”     那阴兵望了一眼,又继续催促亡灵前进。那小鬼差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朝“人”群里扫了几圈,突然手中笏板朝我一指,“是你了,出来吧。”     众“人”齐唰唰地望着我,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同情怜悯。我站了出来,心情出奇的平静,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事比死更可怕?     “干嘛?”我木然问道。     “问什么问,随我来就是。”那小鬼差态度有点傲慢,看来不论人界鬼界,只要是个当官的,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可恶嘴脸。     我有点生气了,就算我已不是人,你也不用这般目中无“鬼”吧。     “我有知情权,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那小鬼差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哈,好大的口气,做人的时候也没有知情权可言,如今死了倒要知情权了?是不是脑袋被砸坏了?”     奶奶的,做人的时候被鱼肉惯了,没想到做了鬼也照样受这窝囊气。我指了指后面穿了个大窟窿的脑袋,“这不明摆着吗?没砸坏了我在这里干嘛?”     那小鬼差嘴角抽搐了几下,“不跟你一般见识。听着,现在有个转世的机会给你,时辰快到了,快跟我去!小爷我还要回冥府复命!”     “转世?”我原本平静的心突然狂跳了几下,“不是说枉死的人要到这枉死城,一直待到原来命定的寿命终结之时,才可投胎转世吗?”     “本来是这样的,可现在冥府决定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那小鬼差耐着性子说道。     “重生的机会?我可以回去了?”我大喜过望,却又有点怀疑。     “不是原来的界,是这里。”那小鬼差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就像放电影一样,那圈里出现了不同的画面:一个很大的宫廷,庭台楼??,小桥流水,灯影绰绰,偶尔有穿着彩衣长裙的宫女、太监提着灯笼,穿过各个庭院。     “古代?!我不去。”我一下子由大喜转到大悲,我就说嘛,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我转身要走回队伍里。     “站住!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多少冤魂都盼不到的机会,可以重生做人,你竟然不去?你果然是脑袋被砸坏了呀。”小鬼差有点急了。     “如果是重生回到现代,我当然愿意啊,可你让我一个现代人回到古代生活,我可不乐意。”     那小鬼差一脸不屑地道,“别做梦了,你回不到原来那里去的,因为在原来那个界里,你已经死了,你是失血过多死的,你难道忘记了?”     哦,是了,我再次意识到我确实是死翘翘的了。     从小我妈妈就一直不厌其烦地告诫我,千万不能做危险的运动,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不能学人家骑自行车,不可以玩滑冰,不可以蹦蹦跳跳,因为我的血型是极罕有的稀有血型:rh缺失型-d-型。     “这位小哥,如果回不去原来的界,也不意味着我愿意去别的界啊,我还是回枉死城等抬胎算了,你别耽搁我了。”     小鬼差有点抓狂了,大声叫嚷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重生!我说的是重生啊!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你可以重新做人了!不用在这枉死城做冤魂啦,在现代文明里是做人,在古代文明里也是做人,不都是做人吗,有什么不同呢,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愿意?”     我揉了揉脑袋,有点奇怪地望着他,“我砸烂你的玛莎拉蒂,赔一辆拖拉机给你,都是四个轮子的,你会对我感恩戴德,然后高高兴兴地开回家去?”     小鬼差瞪了我半晌,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翻了起来,我急忙凑过脑袋去看,他终于找到我的名字,“宁萱,阳寿七十有八……哎呀,你怎么那么长命啊,真讨厌……”     一团无名之火瞬间在我心中熊熊燃烧,若不是怕他将我弄个魂飞魄散,我肯定狂抽他几巴掌再一脚把他踢飞。     “那可等不及了,废话少说,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过去。”     我警惕地睨着他,此时此刻我已确定不会有什么幸运的事情发现在我身上,那肯定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没人愿意去,他才来找我这个倒霉鬼去。     “不去不去,哦,对了,要不你让那个跳桥的大哥去吧,看他的样子不是真的想寻死,他应该乐意去的。咦,怎么不见他呢?”我朝那队伍望了几眼。     “傻啊你,他又没死,只是受了伤,怎么会在这里。人家好好的在桥上看风景,你无端惹人家做什么?”     看风景……我呆站在那里,彻底无语。如果这里有墙,我会把我已经坏掉的脑袋再狠狠地往墙上撞几下。     “好了,不跟你罗嗦了,时辰快到了,你不去也要去。”     我的身子突然漂了起来,那小鬼抓着我在空中漂浮。     “喂喂,等等,我这就去轮回了吗?不是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吗?”     “来不及等轮回了。”他摇摇头道。     “来不及?什么意思?”     “因为那里需要你。”     “需要我?什么需要我?为什么需要我?需要我做什么?”这真是奇了,我这一无所长的普通女子,竟然会被需要?     “别问了,天机不可泄漏,你在那里自有你存在的道理,因果循环,自有其定律。”他耸了耸了肩。     “等等,我去的是哪朝哪代啊,说了这么久还没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明白,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     慌乱中,我不顾一切的抓着他,而他却拼命推开我。     “哎呀,你这刁女!快放手!哎呀,我的宝贝,快给回我!”     推搡中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身上抓了个东西。宝贝?那我更不能给回他了,我死死抓着。     突然身子给他一推,人就飞了出去,那强烈下坠的离心感觉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脑里突然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一幕幕不同的片段,强行灌入我脑中---还是刚才那宫廷,穿着彩衣长裙的宫女、太监提着灯笼,穿过各个庭院,一个小宫女给两个太监抬走了……     耳边传来那个小鬼差的声音:“记住,你现在是十六岁,你就代替那个小宫女小哑的身份,以后自己好自为知了。”     从那小鬼灌入我脑中的片断中得知,那个叫小哑的小宫女,才进宫没几天,刚被分配到尚衣局就病了,服了几天药不见好。不过一个地位卑微的小宫女而已,这皇宫里多的是,也再没人理她。她便一直躺在自己屋里养病,在其它人还不大认得清她的模样时,就发现她死了。     当破席子一卷,两名内侍将小哑的尸体抬出房间时,我便跌落在小哑的房间里。     我迅速从角落的炉子里弄了点碳灰把自己的脸涂黑了一层,又对着铜镜在两边脸颊上点了好多小黑点,弄了张雀斑脸,再从小哑的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换上。刚弄妥当,便有两名小丫头拿着一大把艾叶和熏香,正要进屋来扫除霉气。     两人一见到我,手上的东西都掉了一地,瞪大了双眼恐惧地望着我说不出话来。到终于有了反应,两人尖叫着跌跌撞撞地跑走了。片刻之后,小哑的上司,尚衣局的春语姑姑和几名丫鬟都来了,挤成一团惊恐万分地望着我。     我朝众人挥了挥手,“嘿嘿,不认得小哑了吗?”     “你、你、你是小哑?你、你的样子,怎么……怎么成了麻子脸?”     我淡定地告诉她们,我没死,是她们搞错了,而我脸上之所以突然长了这么多雀斑,是因为这次生病长出来的,我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在停尸房,便自己走回来了。并且气定神闲地跟她们说,小哑这个名字太晦气了,姑娘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和过去作一个了断,从此改回我自己的名字:宁萱。           第二章 夜会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小哑是这个皇宫中尚衣局里的一名最低级的从八品小宫女,干的活也是这个尚衣局中最低下的,我极其怀疑我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可怜的身世,是那小鬼差公报私仇的结果。别人穿越后都是什么公主娘娘之类的,再不济也是个妃子,哪怕是个不得宠的,也比我干这种累死累活的脏活要强。     虽然觉得自己倒了大霉,可是事已至此,埋怨已无任何意义。重生的我现在才十六岁,既然有了第二次生命,我要好好地活下去,等待机会出宫,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要去游山玩水,我要去吃遍天南地北,好好地过这一辈子,不枉两世为人。     而小黑,就是我那晚从那小鬼身上无意中抓过来的,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小鬼口中的宝贝竟然会是一只蟋蟀,原来还以为会是什么玉??14姑髦橹?嗫梢匀セ磺?模??侵本醺嫠呶遥?谝欢u皇且恢黄胀u捏?啊k??砥岷冢?挥幸凰吭游疲用?裁挥校?鐾繁绕胀u捏?耙?。??晕腋??x诵谡飧銎邮档拿?帧k?母鐾匪淙恍。拿?猩?幢绕渌??岸家?榱痢k?慕猩?丫?簧袤?肮?囱八?邢?蚨罚?诖永疵欢肥涔??蘼凼鞘裁雌分帧8鐾范啻蟮捏?埃?灰?托诙飞弦换岫??芑岷芸彀芟抡罄础?p>  我反正在这皇宫里百无聊赖,但凡见到有些体壮、强悍善斗的,都在小黑把它们的腿咬断之前给留了下来。我把它们养着,看它们互相打斗,渐渐地也摸出些门道,那四大天王就是这样得来的。     后来无意中认识了小德子,原来他也是个喜欢玩蟋蟀的主儿,为人也耿直豪爽,便和他做了朋友。我给过小德子几只战斗力不错的蟋蟀,成功地将他收买了。渐渐熟络后,他见我不是那种藏不住秘密的人,破例带我参加了几回他们那个小团伙每四天一次的斗蟋蟀的赌局。     就这样,我的四大天王帮我赢了不少银子,同时我心里也冒出了个想法,我总要找机会出宫去的,既然这样我就要为出宫后的日子多作打算,存钱。想我一个弱女子,要在这无依无靠、男尊女卑的社会生存,只能趁现在多存点钱以备日后之需了。     于是,我每逢有局必去。参加这个局的小内侍大都是只有十三四岁、大点的也只十五六岁而已,他们见我出手大方,不计较,又能保守秘密,也很快接纳了我。当然,我有时也会故意拿只次货去,输点小钱给他们,让他们高兴一下,以便我放长线钓大鱼。     除了小德子知道我是宫女的身份之外,他们都以为我哪个宫里的小太监,小宁子。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我也渐渐习惯了这宫中的日子。平时我尽量讨好和我同在尚衣局里干活的其它人,有活抢着做,说话也处处甜言蜜语的,反正说好话又不用花钱,不过是张张嘴巴的事情。那些姐姐们给我哄得心花怒放,而且我现在这副尊容绝不会引起任何女人的妒忌,反而引得她们同情,所以平时做事也没给我什么难堪,这三个月以来日子也过得无惊无险。     这日晌午,我正在后院里照看着几幅绫缎,春语姑姑特意吩咐我,说是很贵重的料子,特意要在这种太阳不烈的日子放在屋外吹吹风,散一下气味。但是如果太阳猛烈了,或是下雨了,就要马上放回屋里。反正这缎子就是晒不得也湿不得,要是弄坏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是赔不起的。     我搬了张矮凳子,坐在院子里,一手支着脑袋,无聊地看着眼前一幅幅挂在杆子上的缎子,坐了半天,昏昏欲睡。     眼前渐渐出现一块芝士蛋糕,浓浓的咖啡香味飘入鼻中,耳中又听到了悦耳的爵士乐,吴彦祖就坐在我对面情深款款地望着我……芝士蛋糕、咖啡、爵士、帅哥,吾之大爱。     脑袋突然一痛,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粒小石头,击中我脑门。     吴彦祖被一个大胸长腿翘臀的美女带走了,芝士蛋糕突然凭空消失,咖啡掉到地上溅了一地,爵士乐跑了两个调后戛然而止。     “原来你躲在这儿,叫我好找!”一把清亮的男声突然响起。     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揉着脑袋,耀眼的阳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一个白色的身影正站在面前,我眯着眼望了半天,原来是那天寻蟋蟀的小侍卫。     “干嘛扔我?扰人清梦这么缺德的事你也做!”我恼羞成怒地对着他一声怒吼。刚才吴彦祖对着我正张口欲言,我多么想听听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对我深情地表白。     “白日梦不算梦。”他双手叉着腰,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那天你爽约了,我等了你一个时辰你都没来。”     我想起来了,那天他说要找我,叫我带四大天王给他看的。     “这位小哥,爽约的意思是如果我答应赴约又没赴的话,才叫爽约。我那天根本就没答应你啊。”     “你这丫头,还会顶嘴。”他脸一沉,又道:“哼,你竟然还骗我,害我这几天问遍整个宫里,根本就没一个叫阿紫的人。”     “呃?那你现在怎么找到我的?”我不禁有些好奇。     “哼,一脸麻子的小宫女还不好找吗?整个皇宫也就你一个。”见我这样问,他倒是得意起来。     原来是麻子惹的祸,我正寻思这人费这么大心思找我干什么,他突然蹲下身子,凑到我跟前,从他腰带上取下个小竹筒。     “你那天说我的骑虎将军不行,我又寻了个更利害的,你瞧,可比那骑虎将军猛多了,赤焰霹雳小金刚,利害吧。”他打开盖子递到我面前,里面那只蛐蛐个头是挺大,额间竟然还有一点红。     我瞄了一眼,低声嘀咕道:“没想到这里的人也爱造假,居然给它染色了。”     “什么?”他诧异。     “那个……我是说这是很普通的货色啦。”     “喂,你说得好像只有你那些才是上等货似的,你哪来的钱去买?”     “本姑娘没钱,可本姑娘的全都是上等货。你不是以为起了个好像很利害的名字,它就真的很利害了吧?不如你直接把它叫天下无敌好了。”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一时却又驳不过来,怔了一下才道:“哼,你不如改姓黄算了,黄婆卖瓜,既然说得这么利害,敢不敢拿出来和我斗斗?”     “我可没这个功夫,忙着呢。”     “哼,看来你也是瞎吹罢了。我就知道,一个小宫女哪会玩什么蛐蛐儿。”     激将法?我可不上当,我又瞄了一他眼,他穿了件月白色的绢质长袍,衬得他一脸玉色,腰带还是墨蓝色的绸带子,眉宇间一脸英气。     这家伙即使真的像他所说的只是个侍卫,肯定也是个富二代侍卫。我在尚衣局虽只待了三个月,也看得出哪些衣料是上等货色。他这一身打扮,断不是个普通侍卫的月俸负担得起的。     我心里虽然怀疑,但既然人家这样说,我也不好揭穿他,反正我也不打算在这宫里待一辈子,还是少招惹人的好。     “说得是,我之前都是胡乱说着玩的,你就当没听过好了。”     那人看了看我,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用手搓了搓鼻子,“听说你们柳掌制平时管教得好严厉啊。”     这人突然怎么转了话风,说这不相干的事做什么?我莫明奇妙地望了他一眼,心里升起一丝警觉。     “不知道如果柳掌制知道了她的尚衣局里有人私自玩蛐蛐儿会怎么处置呢?”     “你……你……混小子!你到底想怎么样?”看来这?p今天是缠上我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他得意的把他的小竹筒往我面前一伸,“斗一斗。”     “好,算你狠!在这儿等着!”我嚯地站起身,转身跑回屋里,把红孩儿用泥罐装好拿了过来。     “看来你今天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也罢,今天本姑娘就让你长长见识,我这红孩儿是四大天王中最弱的一个,你那只小红豆连它都赢不了的话,马上给我滚蛋,以后别来烦我。”我转过头对他那只蟋蟀说道:“小可怜,是你家主人逼你去死的,怨有头债有主,你可别错怪了我啊。”     那人手里拿了根马唐草,不时拨弄一下灌子里的两只蟋蟀,嘴里不停地吆喝:“上啊、咬腿啊”,那紧张的样子让人看了直想笑。我摇了摇头便自顾自地坐到一边去,对付他那染了色的赝品,红孩儿足够了。     这人也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了,都老大不小了,怎地还这般贪玩,我不禁莞尔。须臾,就见他垂头丧气地一声哀叹。     “怎么样,少了几条腿呀?”我一手支着脑袋,一脸幸灾乐祸地问。     “两条。你的红孩儿还真……”     “哎呀,糟糕!”我突然一跳,之前顾着和他打趣,连正事都忘了。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惨烈惨烈的,那些绸缎早已给晒得烫手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都是你这祸害精,害我忘记收这些缎子了,要是有什么闪失,我这两条腿怕也要给春语姑姑卸了。”我一边急急忙忙地收着杆子上的缎子一边骂道。     这回倒轮到那家伙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热闹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明儿我再来找你。”     一说完,又像上次那样,还没等我回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     “宁萱。”他望着我,得意地一笑,转身迈开稳健的步子,只留下一抹白色的影子。     原来他笑起来竟是这样好看。我抱着一团绸缎站在那儿,不禁呆了一下。     翠日,又是忙呼了一天。这一整天,我的心里都诚惶诚恐的,一时怕昨天的绸缎不知有没有被我晒坏了,一时又怕昨天那家伙又过来烦我。这可是在宫里,一个宫女和一个侍卫过从甚密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是要忌讳一点的好。     没想到这一日却是出奇的平静,那人即没来找我,春语姑姑也没找我的麻烦。     无惊无险,又到了晚上。     亥时一到,我换过衣服匆匆往承德殿赶去。一溜出尚衣局的侧院门,便迅速地往旁边的假山闪去,通常这个时候,夜里巡视的侍卫正好经过这一带,这三个多月来,我已经摸透这些规律了。     啪地一声,肩膀突然冷不丁被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天亡我也!     “宁姑娘穿成这样子不会是要去哪里会情郎吧?”耳边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     我一怔,这声音……转头一看,竟然是他,飞。     “失眠了就数数绵羊,躲在这儿吓人干什么。”我一把甩开他的手。     “我正要去找你玩啊,见你鬼鬼祟祟地,说,干什么坏事去?”     “坏你个头,没你的事,快点回家叫你娘哄你睡觉去,本姑娘没时间和你??鳌!?p>  “你的情郎难道喜欢这种调调的?”他一脸坏笑地指了指我的内侍服。     “是又如何,本姑娘我喜欢。”我整了整衣服,正要走人,藏在衣袖里的哪吒和牛魔王不合时宜地“唧唧”叫了几声。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从我衣袖里掏出两个竹筒。     “好啊,有好玩的事竟然瞒着我,真不够意思。”     “你……还给我!”我连忙伸手去抢,可这家伙本就长得高大挺拔,他两手高高一举,我连小竹筒的边也碰不着。     “咦?那不是柳掌制吗?”他突然往我身后一指,我不由大惊失色,忙转过身去,哪里有什么人。     这混小子一有事就出这招来威胁我。我望了望四周,巡夜的侍卫怕是快要过来了,我心里不禁着急起来,心念一转,带他去又如何。     “你有银子吗?”     “有。”他眼睛一亮。     “好,那我带你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保守秘密。而且你这样去可不成,你要穿成我这个样子我才带你去。”     “成,没问题,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转身要走,忽又回过身来,举起手里的两个小竹筒在我面前晃了晃,邪恶地一笑,“你可要乖乖地在这儿等你小爷我啊。”     小样!待会儿看我不狠狠地宰你,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果然是去去就来,我正诧异他怎的动作这么快,待定神一看,不觉脑袋一晕,伸手捶了他一下,“你学我的样子干什么?”     他穿着和我一样的内侍服,脸上竟然也学我画了一脸麻子。     “嘿嘿,小爷我喜欢。”他整了整衣服,得意地一笑。     承德殿,斗蟋蟀的这个屋子是承德殿西北角的一个杂物房。之所以选这个房间,是因为这里位置偏僻,晚上根本不会有人来。     我们来到时,房里已经点了油灯,窗户用木板挡着,好让外面看不见里面的灯光。五、六个小内侍正围着桌子上的泥罐子斗开了,好不热闹,个个都在压低嗓子嚷着:“上、上啊,咬腿呀,哎呀,没用的家伙!”     小德子见我带了个生人来,诧异地望着我。     “这是我堂弟,小毛子。”我悻悻地道,同时感觉到身边的飞用犀利的眼神向我一瞪,手臂给他狠狠地掐了一把。     我忍着痛把小德子拉到一边,拢起手在他耳边悄声说:“羊牯。”     小德子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边厢,飞已经一脸兴奋地围着桌子边跟着那群小内侍一起吆喝了。我偷偷把小德子拉到一边,把我的牛魔王和他的圣甲士调换,在他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一通耳语。     少顷,轮到我和小德子对阵了,我把小竹筒往罐子里一倒,说道:“牛魔王啊牛魔王,今晚喝粥还是吃饭就靠你了。”     那帮小内侍见我是派了牛魔王上阵,也不辨真假,一哄而上纷纷把银子押到我这边来。飞那家伙见我之前说得四大天王这般利害,又是我带他来这儿玩的,自然也把银子押我这边了。     他果然是个富二代,一出手就二十两银子,小德子双眼立时精光一闪,赞赏地瞟了我一眼,我亦不动声色地回了他一眼。     小德子派上阵的却是我几天前帮他新物色的一只狠角色,头圆、牙大、腿粗,周身通圆,一上阵就扯起双翅,呲牙咧嘴的叫个不停。小德子用马唐草不停地拔弄它的触须,那蟋蟀很快便给拔弄得不耐烦了,憋足了劲一下子就往“牛魔王”扑去。     这假的牛魔王哪里顶得住这阵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败下阵来,缩在一角再不肯斗了,大伙儿一阵嘘声。小德子拿出戒尺把放我这边的银子全划到他那边。只有一个人押了他赢,却也只是押了一钱而已,正在大呼押得太少了。     之后我便往死里整,小德子手里的真牛魔王一上阵,我就怂恿飞买对家,我也大大方方地押了好几两银子做做样子。他输得一塌糊涂,让我解了不少恨,他倒也不心痛输掉的钱,大呼小叫地说哪只是利害角色,还兴致勃勃说下次他自己也要带一两只过来斗。     子时将近,各个宫门就快关门了,大伙都各自散去,临走,他又撇下一句:“我明儿再去找你。”     我不由冒了一额冷汗,这家伙算是?上我了。     (喜欢本文的妹子们请投个票票,将我加入书架啊^^)           第三章 梧桐之夜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天一早,小德子趁他去当值前跑过来和我分钱,老规矩,我六他四。他倒是老实,把昨晚我帮他赢的钱都给我算清楚了,这次我足足赢了二十五两,心里暗自庆幸昨晚带那个富二代去是明智之举。     当下拿了二两银子交给小德子,列了个清单,上面写了我想吃的零嘴和一些小玩意,叮嘱小德子下次有机会出宫时帮我带回来。     从那天开始,飞那家伙三头两天的没事就过来找我玩。一开始我很不乐意,虽然我心里对他这人也有好感,但是毕竟是在宫里,一个当侍卫的老是和个小宫女一起,定会惹什么闲言闲语。     奇怪的是,几天下来都风平浪静的,他来找我的时候,还从来没被其它人撞见过。白天那些姑姑们都领着那些宫女在翠裳厅里做针线等手工活儿,一般没什么事也不回后院居所这边。而我,就正好是专门负责看守这后院做打扫的。     这日,飞又来了。     我心下狐疑,一个当侍卫的怎么可以老是穿着便服,在宫里来来去去的,他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那股高雅贵气,让我隐隐觉得他的身份不简单。不过既然他有意隐瞒,我当然也不主动去揭穿。其实和他做朋友是很不错的,他性格爽朗,坦率,不计较,经常爱和我抬扛说笑,只是他有时爱耍点小性子,总要我迁就着他,估计平时给人宠坏惯了。     今天他又带了几个帖子过来,我现在整天无所事事的,便让他有空带些帖子给我,让我练练字。     我拿了字帖,自顾趴在翠色厅的桌子上练字,他在一旁逗着我新送给他的一只蟋蟀,和二狼神练身手。     “对了,小萱,我这只蛐蛐儿还没有名字呢,你帮它起个好听的吧。”现在他已经自作主张地叫我小萱了。     “就叫小毛子吧,你看它腿上的毛多粗壮。”我打趣道。     一根马唐草朝我的脸飞了过来,“你不起,我以后就叫它小宁子。”     这家伙和我抬扛时从来是不吃亏的。     “好吧,见是你求我,本姑娘就帮你想想吧。”     我拿着毛笔挠了挠脑袋,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就叫这个吧。”     “八戒?这是什么名字?一点不威武不霸气,不喜欢。”     “这你就不懂了,在我老家,他可利害了,他还有个名字叫天篷元帅呢。”     “天篷元帅,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好吧,就叫这个。”     他一喜,脸上灿烂地一笑。我心里暗自窃笑,笨蛋,八戒,我是在叫你“猪”呢。     他看了看我写的字,摇了摇头,走到我身后,俯下身来,握着我拿笔的手,又写了一遍八戒两个字,还把我的四大天王的名字都写了一遍。     他的手掌宽阔温暖,脸挨着我的耳鬓,耳边传来温暖的气息,他身上有一阵淡淡的松木檀香的气味,我的心没来由的急跳了几下。     他的字清劲拔挺,字如其人,笔峰锐利不失雅气,写字时他那专注的神情倒是从来没见过。     “你为什么要练字?在宫里你不需要识字的。”     我笑笑不语,在宫里不用,到了外面就要了。     “宁姐姐,你在里面吗?”外出传来小德子的声音。     飞直起身子,说道:“好好练吧,练得有我一成也拿得出手了。我先走了,明儿晚上见,瞧瞧天篷元帅的利害。”说罢朝我眨眨眼,从后门走了。明晚有局,这家伙自从带他去过一次之后,倒是比我还积极,每次有局都必定拉着我去。     小德子一进来,就把我前几天叫他买的东西全拿给我了。宫中的规矩,做内侍的一个月只有一天例假可以出宫回自家探望亲人,当宫女的可没这个福利。可是我记得他明明十天前才出过宫,为何能这么快便办妥了?他说是托别人买的。可是出宫的机会这么难得,如果哪个主子心情不爽,要他留下来当值,他这个月的机会就没了,还要等下个月,所以若不是很要好的交情,一般是不会帮别人带这么多东西的,有时间也去办自己的事了。     小德子走后没一会儿,满身血迹早已不醒人事的银环被人抬了回来。一问之下,原来是银环和柳掌制送皇后娘娘的新衣裙去天承殿,伺候皇后试衣时不小心勾了一根线。皇后大发凤威,债了她三十杖,而且罚她终身不能再做尚衣局的针线活儿,等养好伤后就要调去内务俯做杂务。但是,银环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因为当晚她就因伤势太重身亡了。     勾了一根线,只不过是勾了一根线而已……我心里像是大冬天里灌了一罐凉水似的,寒彻心骨。这些奴才的性命,在那些当权者的眼里,不过如蝼蚁一般轻贱,他们随意的一句话,便能轻易地将这蝼蚁碾死。     心里那个要出宫的念头,此刻是无比的强烈。我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是好是歹,要由我自己做决定,决不可任由旁人来左右。     第二天晚上,亥时,我如约在尚衣局侧门的假山等候飞。     他出现时,我着实吓了一跳。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和他个头差不多的人,也是一身的内侍打扮。再一看,不禁满头黑线,他们的脸上竟然也画了一脸麻子。     “这两位是……?”     “我兄弟。”他向那两人打了个眼色,那两人马上乖巧地向我打了声招呼。     “宁公公。”     这两人也是长得一身英挺,气质不凡,虽然脸上化了妆,仍然看得出本身长得眉清目秀的,两人年纪相仿,约莫只比飞小一两岁的样子。     我翻了翻白眼,狠狠瞪了飞一眼,对他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表示极大的不满,他却装作看不见,若无其事的指了指他们道:“小五、小六。”还不忘补充了一句:“都带足银两了”。     我扁扁嘴,“这次就算了,下次你不要再主作自张带人来了,小毛子。”     小五和小六听到我叫他做小毛子,互望一眼后双双低下头嗤嗤地笑起来。     看来今晚我们也成了四大天王了,麻子四大天王。     来到承德殿,原本正在热烈观战的几个人,突然见到齐唰唰的排着四个麻子脸,个个都一脸诧异、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呆在那里,听到我说“我家兄弟”时,才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小德子听到我偷偷跟他说“都是羊牯”之后,也没跟我计较。跟小德子说话时,不经意间瞥到小德子的手指甲里竟然裹着黑边。小德子是当今皇后天承宫中专门负责侍茶的内侍,手指甲里藏着脏物,要是给皇后娘娘看到了,轻则断手、重则损命。     我不禁多留意了他几眼,发现他身上的袍子边上,还粘着一点杂草之类的琐碎物,顿时疑心重生。一个念头突然涌上我的心头。     趁那些内侍们正在专注玩蛐蛐儿的档儿,我偷偷拉了小德子到一边:“小德子,上次你帮我带的知味楼的山楂糕我很喜欢,你过两天再帮我带点回来吧。”     “成啊,没问题。”     “你不是刚出过宫没几天吗?怎么这么快又可以出去?”     “那个……反正我有办法就是。”说罢他也不理会我了,急不可待地加入战斗。     新来的小五、小六也是个出手豪气的主儿,不管输赢都不计较,跟着飞在瞎起哄,好不热闹。我心却是记挂着出宫的事,只在一旁愣着没心思参与。     飞也在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天篷元帅,他的天篷元帅此刻正在和另一只蟋蟀斗着,眼看着就快要赢了,在外面放风的小内侍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内务府的人往这边来了,快散!”     大伙一听,惊得连桌上的东西也不拿了,顿时像翻倒了一箩筐的螃蟹般四处散去,我一把抓着飞的袖子就想拉他跑。     “别急。”飞反手拉住我,迅速地转身将桌子上的银子全部放进怀里,把泥罐里的两只蟋蟀往地上一倒,再把泥罐往小五手里一塞,低声说道:“你们先走。”     接着又把桌子上我装着二狼神和哪吒的小竹筒塞在自己袖里,右手一把拿起桌上正点着的油灯。此时房间里的人都跑光了,连小五和小六也都走了,他还在忙着拿银子、油灯这些破东西,我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快走啊,你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些破什子做什么!”     “急什么,万事有我。”他不慌不忙地吹息了油灯,这才拉着我的手走出门外,还顺手把门关上,待跑出那个院子后,才把手里的油灯往一边的花丛里扔去。     这时的我早已慌不择路,紧张得小心肝都快跳出来了,完全分不清方向,低着头,任由飞牵着我的手一路狂奔。     月沉星稀,周围漆黑一片。     不停地穿过那些偏僻的庭院、拱门、树林,我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不停地跑着,那宽阔温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样的坚定、从容不迫,手中的温度不停地传进我冰凉的手心,一丝莫明的兴奋在我心中燃起,仿佛我们正在奔往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等到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时,才发现我的帽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头发也散了下来,而我们正身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     “这是哪里?”我喘着气问。     “嘘,闭上眼,别怕!”黑暗中,他的一双星目清澈见底,眼底仿佛闪着粼粼的波光。     我闭上了眼,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但是我相信他。     他的手环抱着我的腰突然拔地而起,几个起落,再次睁开眼时,我们已经站在了梧桐树一根很粗的横枝上。     “原来你会轻功啊!”我掩饰不住心里的惊诧,问道。     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扶着我小心的坐下来。     “这儿是哪里?”我坐下来,一手扶着旁边的树杆,向下望去,我们坐的地方离地面足足有四五层楼高。我倒吸一口凉气,另一只手也紧紧的抱着树杆。     “乾安宫的一个偏苑。”原来是皇太后的宫殿。     “我经常来这里,我喜欢这里。”他紧挨着我坐下,轻轻地道:“你看。”他用手指了指上面。     我抬起头,透过那些婆娑的树影望向天际,刹那间呆住了。     一望无际的天幕,繁星如倾泻在黑丝绒上的珠子一般,一灿一灿地发着微弱的清辉,那光亮是如此的密集,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星星都聚集在这片天幕上,那些星星离我们竟是如此的近,好像只要我伸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夜,静极了……     夏夜的凉风轻轻地吹拂,梧桐叶子沙沙地摇摆着,放眼望去,整个皇宫的景象尽收眼底。宫中灯火点点,和天上的星光连成一片,仿佛置身星海之中。     “小萱,喜欢吗?”良久,他转过头望着我,轻轻地问。     “喜欢。好美,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星空,在我的家乡,从来没有这么美的星星。”     我没有望向他,那星空美得如此的惊艳,深深震撼着我,我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直到感受到习习凉风带来的寒意,我才转过头来。他依然望着我,漆黑的眼瞳也如那天幕般,闪着一点点晶莹,眼底带着盈盈的笑意。此刻的他,没有了平日那玩世不恭的神态。回想起刚才逃跑时的那一幕,我仍觉得后怕,不禁佩服他的冷静,连那盏油灯也不忘记拿走,以免被人发现灯上保留的温度,一点不像我和其它人,只知道落荒而逃。     此刻,他紧紧凝望着我的双瞳里带着一丝迷离。     我别过脸去,“飞,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传说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当他离去时,他的灵魂就会化成一颗星,每晚都出现在天上,指引着他的心上人。”     “真的?你的家乡在哪儿?从来没听你说过。”     “在上面,我就是在那里来的。”我指了指天。     “上面?”他一脸狐疑。     仰望着星空,我的心里一阵难过,此时此刻,另一个时空里的妈妈,是否还沉浸在我离去的悲痛中,没有了我的生活,她是否挺得过来。一想到这些,我的心一阵阵地刺痛。     “怎么了?想回家了吗?”他轻轻地问,声音带着一点关切和怜惜。     “嗯,很想很想,可是我的家在很远很远,远到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他缓缓伸过手来,轻轻替我拨开脸上的发丝,我别过脸,伸手挡住了他的手。     “走吧,我有点冷了。”我若无其事的说。     他微微怔了一下,语气带着点失望:“好。”     临别时,他从衣袖里掏出二狼神和哪吒递给我。他自己的天篷元帅都不拿,却记得拿我的这两只,心里不觉荡起一阵温暖。     “怎么,我这么费心帮你拿回这两个宝贝,你不打算报答一下我吗?”在我伸出手正要接过来时,他狡黠地一笑。     “好吧,既然你是它们的救命恩人,就让它们为你鞠躬尽瘁吧。这两个宝贝我送给你了。”不理会他的反应,我转身走了。           第四章 出逃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那晚过后,小德子他们暂时不敢再继续了,但是那晚倒是风平浪静的,我知道那是因为飞及时把证据处理掉的原因。那几天我可没闲着,当小德子果然很快把桂花糕给我带过来的时候,我决定破釜沉舟,直接刺激他一下。     “小德子,如果你告诉我怎样私自出宫的办法,我给你五十两银子怎么样?”     果然,小德子一听到我这样说,顿时吓得脸无人色。     “什、什么,你、你、你可别乱说啊,我哪里晓得什么出宫的办法。”     慌张成这个样子,我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他不但知道,而且还试过很多次。可是那天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他却口紧得很,打死都不承认,但我总算看到了一线希望。     赌局重开的那天,离那晚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我们这麻子家族又是一行四人参与。飞的天篷元帅虽然没了,但是有了我的二狼神和哪吒,所向披靡,把他开心得不行。小五和小六自己带来的蛐蛐也争气,一伙人尽兴而归。     散局之后,飞像往常一样护送我回去。他今晚赢了几局,心情大好,而我,因为知道有逃出宫的希望,也是满心欢喜。两人一路上心情轻松、蹑手蹑脚地走着,小心翼翼地避开晚上巡夜的人,每成功躲过一次,便默契地相视一笑。     远远地听到有两名内侍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我们这边走来,飞马上拉着我的手,示意我躲进一处假山的间隙中。这间隙仅仅够我们俩紧贴着身体站在里面,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     “唉,你有所不知,最近皇后娘娘的心疾是越来越利害,她心情不好,我们这些伺候她的奴才日子不好过啊,成天提心吊胆的。几位太医都速手无策……听说皇后疑心是宫中不干净,已偷偷命大殿下替她物色法力高强的法师来宫中做法事。”     “做法事?要是给皇上知道了,肯定是不得了的。我估计啊,皇后娘娘是因为平时太过……呃……那个,这么多的冤魂……怨气重……”     “嘘!这话你可千万别让别人听了去,不然我俩也变成那冤魂了……”     听着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我不仅松了口气,刚才一直心惊胆颤的,额上已冒出微微的细汗,我顺手把帽子摘了下来,擦了擦汗。     “小萱。”飞轻轻叫了我一声。     “嗯?”我抬起头望他,此时我的脸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膀,他呼吸时的气息轻轻地吹到我的脸上,鼻中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松木檀香味,一种异样的感觉悄悄潜入心间。     “你的眼睛真好看。”他突然这样对我说。     “光是眼睛呀。”我知道我现在脸上的麻子是很碍眼的。     “都好看,特别是你脸上的麻子。”他突然低下头来在我脸上飞快地一吻,我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他。     “怎么,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子亲吻吧?”他眼里带着暧昧和得意的笑。     啪!等我回过神过来,手就不由自主地狠狠甩到他脸上。自以为是的家伙!     “你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有人甩你耳光吧!”骂完,我一溜烟飞快地跑走了。     飞连续十天没来了,我猜想大概是因为那一巴掌。其实事后想想,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回想起来,他对我是很不错的。他像个大孩子,任性、贪玩,但是在这看似简单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睿智、机敏的另一面。我欣赏他的直率,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从不拐弯抹角,也从不因为我的低贱身份为难我。每次回想那晚他牵着我的手奔跑、在梧桐树上看星星的情形,总有种暖暖的、甜甜的情绪在心里徘徊。     在跟踪了小德子一段日子后,我终于知道了小德子偷溜出宫的秘密。而小德子被我逮了个正着,只得将秘密告诉我。原来这小子平时一向贪玩,一有时间就在宫里到处溜逛,专到那些没人去的偏僻地方寻蛐蛐儿,无意中在一个偏僻的冷宫里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到宫墙外的地洞。这冷宫早已荒废多年,这洞也不知是以前什么年代的人挖的。从此,小德子不用当值时,经常在晚上从这里溜出去,第二天一大早趁别人还没起床就溜回来,竟也从没被人发现过。     我在心里细细盘算过,出了宫后,先找个地方躲一晚,第二天买一套新的衣服,把脸上的麻子抹掉后,谁也认不出我了。这样一想,倒是很庆幸当初情急之下替自己弄了张麻子脸。     我已决定了,事不迟宜,今晚就出宫,免得夜长梦多。就要离开这里了,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见飞,突然有点不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跟他斗嘴、斗蟋蟀、聊天、教我练字,回想起来总是快乐多过寂寞的。如果他发现我突然消失了,会偶尔想起曾经认识过我这样一个人吗。     就在我暗自伤神时,飞却突然来了。     仍是一身浅蓝的绢质缎衣,浅蓝的绸缎上绣着暗花,腰束墨蓝色腰带,气清神闲,风度翩翩地站在我面前。     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大家都默不做声。     我不做声,是因为上次甩完人家一巴掌,也没打算跟人家道歉,他突如其来地出现,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他不做声,我估计是因为想等我先做声吧。     僵持了一会儿,他终于沉不住气,哼了一声之后,满脸不爽地坐到一边去了。     想想我今晚就要走了,以后再也不能相见,我心里不禁软了下来,先开口道:“怎么,你的屋子里难不成没有椅子?你过来这里是专程过来坐的?”     他又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我暗自好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     我故意站了起来,“那好吧,既然没我的事,那我走了,你慢慢坐吧。”     “站住!”他一脸恼羞成怒,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冷冷地瞪着我。     我也不吃亏,也瞪着他。就这样互瞪了一会儿,我终究忍不住先笑出声来。     “小气!”我笑着说。     他终于也忍不住了,装模作样地道:“我过来可是专程给机会你向大爷我道歉的。”     “原来是这样啊,本姑娘认为道歉太没诚意了,为表诚意,你就扇回我一个耳光好了。”我站到他面前,诚恳地把脸转过一边。     “好!”他说完果真举起手来,落下来时却是掐着我的脸颊使劲地捏了几下。     随着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之前的“恩怨”已烟消云散,又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了。     转眼到了晌午,他快要走时,突又想起什么,对我说道:“今晚有局,老地方见?”     我一怔,摇了摇头,“我今晚不去了,你们去吧。”     “为什么?”他奇怪地望着我,平时我可是欢喜雀跃非去不可的。     “我……我……我有点不舒服。”我心虚地说:“对了,你等我一下。”我转身跑回房里。     “都送给你了。那晚你的天逢元帅英勇就义了,这是我新帮你寻的,保证比原来那只还利害。”我把三个小竹筒递了给他,里面分别装了红孩儿、牛魔王,还有我新帮他物色的天篷元帅。     “都送给我?你的四大天王只剩这两个了,都送给我了?你今天是怎么了?”他伸过手来,在我额上探了一下。     “你才有病!”我挥开他的手,“就当是我给你赔礼道歉吧。”     “那……既然这样,不如把小黑也给我算了。”见我瞪眼,忙又改口道:“嘿嘿,好像太贪心了,那我用四大天王换一只小黑算了。”     “换?话说这四大天王也是本姑娘的,你怎么拿我的东西跟我换?”     “可你刚才已经把它们送给我了,现在它们是我的了。”他狡黠地道。     “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赶紧滚蛋,不然连天篷元帅你也给我留在这儿!”我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换就不换,女人真是小气……”他嘟噜了几句,望了我几眼,带着一脸疑惑的神色悻悻地走了。     飞,从此天各一方了,各自安好吧……     吃过晚膳,我溜回屋里,把准备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宫里的衣服以后也不能再穿了,要带走的无非就是银两和小黑了。     终于等到夜深人静时,我穿上内侍服,背上包裹掩上门,回望了一眼这个我待了半年的地方,心里轻轻道了声别,头也不回地往冷宫跑去。     月朗星稀,那高高的宫墙在月色下更显孤寂。     我在心里高呼:自由,我来啦!     拨开小德子故意铺在洞口的那些杂草,点着火折子,我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便爬了进去。爬了十多丈远,手就触到了一个盖子,我心里一阵狂喜,用手一顶,那盖子果然顶开了。     一探出头来,我用力呼吸了一下这宫外的空气,果然是不一样啊。两手用力一撑,半个身子已在外面,正要发力把自己撑上去,眼前突然一阵亮光,把我的眼刺得生痛,灯笼?     “等你很久了,小--宁--子。”一个声音懒懒地、冷冷地说道。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了上来,霎时凝固在脑中。     眼前一张圆凳,凳子上正悠闲地坐着一个人,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根马唐草,有一口没一口地用嘴啃着,两旁各自站着四个侍卫,正挑着灯笼照着我。     这声音……这人……是飞!我不知所措地愣在了那里。为什么会这样?     我茫然地张大了嘴巴,不知是继续撑上去的好,还是马上钻回洞里好,但是转念一想,都被捉个正着了,钻回去还有个屁用。     正在两难间,飞站了起来,一摇一摆地踱了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手里那根马唐草在我脸上扫了几下,面带揶揄地道:“三更半夜的,想要到哪里去?约了情郎私奔吗?”     那草弄得我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回过头来狠狠瞪着他,心想本姑娘私不私奔关你屁事。不想他比我更狠地回瞪着我,那原来清亮无邪的星眸中此时闪着冷冷的寒光,我的心顿时不争气地一虚,双手也跟着一软,险些跌回洞里去。     他冷哼一声,侧过脸把嘴里的草一吐,拍拍手站了起来。     “来人,把这个私逃出宫、不知死活的奴才押到我的东和宫,待我亲自审讯。”     “是!四殿下!”           第五章 北凌飞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东和宫,正殿。地上已经跪了几个人,我定眼一看,心里骇然,背上渗出阵阵冷汗,那几人正是柳掌制、春语姑姑、小德子。小德子早已脸色惨白、瑟瑟发抖。柳掌制和春语姑姑见我这副模样给人押了进来,当场吓得脸无血色。     我双肩被一按,跪在小德子旁边。     四殿下!刚才已经清晰的听到那些人称呼飞做四殿下,四皇子北凌飞。之前虽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但眼下蓦然亲耳听到四殿下这几个字,心中仍是感到惊骇莫明。     这个四殿下,我给他起名小毛子,还扇过他一个耳光,这笔帐……不知他要怎么和我算。现在我私逃出宫被当场抓获证据确凿,要定罪的话,就算死罪可免、活罪只怕也难逃了,还连累了小德子,我在心里暗暗叫苦。     正殿里,我们这几个罪人正跪在正中,后面一排六个侍卫,前面一张长案,北凌飞正坐在案后的软塌上,旁边一名年约六旬的老内侍正在为他倒茶。     北凌飞慢悠悠地接过杯子,轻轻吹了口气,慢慢地抿了一口,这才转过脸来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连忙低头垂目作恭顺状,心中如有数个水桶在七上八下的。     良久,他才阴声怪气地问了句:“富公公,宫中的奴婢私逃出宫,该当何罪?”     站他身旁的那个老内侍马上尖声说道:“回四殿下,凡私逃出宫者,杖毙。”     杖毙!我的脑袋立时“嗡”地一声,响个不停,之后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已完全听不进去了。     到我终于回过神来,只听到北凌飞说道:“柳掌制,罪婢宁萱,即日起就在东和宫带罪服役,从此是我东和宫的人。全部给我退下!”     带罪服役?服什么役?     厅中的其它人已经全部退出去了,只剩我一人跪在原地,我偷偷瞄了一下,只剩我和北凌飞了,我正暗自踌躇我是不是也可以退下了?退的话要退去哪里?     北凌飞一步一步的踱了过来,站在我面前,冷冷地道:“哼,那么宝贝的四大天王都无端送给我,就知道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如此。”     一听这话,我立时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狠狠地在墙上撞几下。宁萱啊宁萱,你看你,明明大好机会可以远走高飞,现在可好了,还被人说成是非奸即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俯下身来把脸凑到我耳边,促狭一笑,“想逃?哼,甩了我一巴掌想一走了之?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果然,公报私仇来了,刚才失魂落魄的,都没有听到他要怎么处罚我。     “四殿下,要杀要罚但凭四殿下一句话,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小德子没有关系,四殿下要责罚的话就一并责罚在宁萱身上好了。”反正都是死,就让我死得轰轰烈烈吧!     他懒懒地瞥了我一眼,双手负在背后,绕着我慢慢地踱一圈,半晌才冷冷地哼了一声,悠悠说道:“既然这样,我只好成全你了。”     他大踏步走出殿外,高声问道:“富公公何在?”     “奴才在,请四殿下吩咐。”     “关进暗房,饿她十天八天,看她还有没有力气逃。”     墨渊国地处温暖的南方,土地肥沃,地广人稠,当今国君皓帝以仁治国,受国民爱戴,如今正是太平盛世。皓帝共有六个儿子,北凌云、北凌楚、北凌雁、北凌飞、北凌珩、北凌烁,可至今仍没立储君。北凌飞因为五岁丧母,他的生母又是皓帝最怜爱的妃子,故特意让北凌飞留在皇太后身边抚养。由于还没有立储君,几位皇子还没封王封地,仍是住在京都晋阳。而四皇子北凌飞持着皓帝的偏爱,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不关心朝政,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不感兴趣,每日只管恣意享乐,是晋阳出了名的纨绔皇子。     现在我已经是这个四皇子的贴身丫鬟了,虽然东和宫里的所有丫鬟内侍对我这个带罪在身的从八品小宫女,没几天就直接做了四皇子的贴身丫鬟都颇有微言,但是监于东和宫的主管内侍富公公的管教极严厉,他们纵然心里有意见,表面上却不敢对我怎么样。听说这个富公公是自北凌飞一出生开始,便伺候在他身旁,是他身边最忠心不二的老仆人,深得北凌飞信任,在东和宫中地位超然。     在东和宫已待了半个月,不是不想走人,实在是身不由已。重要的是,为了那一碗米饭而折腰的屈辱还深深烙在我心中,大仇未报谈何离开。     一想到那个屈辱,我的心又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不会吃红烧肉了。     关在暗房那几天,每天只有一碗水喝,头两天,北凌飞每天晚上过来问我一句,还逃不逃?我都是冷着脸,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不回答他一个字。第二天晚上当他冷哼一声走了之后,我便开始后悔了,不就认一下错嘛,何必跟自己肚子过不去,明天他再来时可不能再嘴硬了。结果第三天第四天他竟然没有再来了。这下完蛋了,那混小子出了名的贪玩的,必定是把我这回事给忘了,等他再想起来时,我早已饿成了人干了。我的脑中又浮显出两名内侍抬着一名小宫女往停尸间走的情景,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到了第五天,当我已经饿得意志涣散,暗自感慨我的命太苦,重生没几个月又要被活活饿死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我,端着一碗放着几块红烧肉的米饭进来了。     “还逃不逃?”还是那句,我趴在桌子上无力地摇了摇头。     “今生今世需留在本殿下身边,为本殿下做牛做马,不得有二心。”     我又无力地点了点头。     北凌飞得意地笑了一下,把碗递到我面前,那米饭和肉的香味直窜进我的鼻中,我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坐了起来,伸手便要去夺那碗,他却把碗拿开,挑了挑眉睨着我,似乎在说,就这样就想吃了?你也不表示一下?     于是,我右手捂在胸口上,用毕生最诚恳的语气,信誓旦旦地道:“奴婢今生今世都留在四殿下身边,为四殿下做牛做马以报殿下大恩,如有二心,有如此碗!”说罢我把原来盛水用的碗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北凌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是当他看着我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吃着肉时,忽然又面带疑色地问了一句,“刚才怎么捂着胸口说话?”     这不是明显捂着良心说话嘛,笨蛋!     心里这样想,嘴巴却大声说道:“禀四殿下,这是奴婢老家的习俗,但凡立誓言、明心迹之时,必以手捂心,以明其志。”     北凌飞这才释然地点了点头。     在这里已经一个月了。     我这所谓的贴身丫鬟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干,无非是帮北凌飞做一些近身活儿,例如更衣、梳头、传膳、安排一些琐事之类。     只是这一个月以来,北凌飞好像故意刁难我似的,对我做的什么事都不满意,一会儿嫌我手脚慢,一会儿嫌我选的衣服不合他的意,一会嫌我梳头弄疼了他。其实这些该怎么做,刚来那几天已经有嬷嬷教过我了,即使还没完全上手,也断不会像他说的如此不济。明知他是有意为难我,但是现在我是奴才,他是主子,纵然心中万般不服,也只能哑忍了。     这日下午北凌飞早早遣人回来通知,要在东和宫用晚膳,这是我第一次伺候他晚膳。他从小跟在太后身边长大,和太后感情亲厚,晚膳经常是在乾安宫陪太后一起吃的,极少回东和宫。     首先上的是六道凉菜小吃和汤水。八名身着彩衣的侍女,捧着食盘鱼贯而入,吉祥用银针逐一验过后,把食盘上的碟子端到桌上,便退到一边。     凉菜他不怎么感兴趣,挥挥手,一旁的小内侍吉祥和小宫女如意马上把凉菜撤走了,接着上了第一轮六道主菜。什么荷塘月色、金玉满堂、比翼双飞,名字起的倒是好听。他望了望,手指了一下其中的两样,我马上拿起镂金玉箸各夹了一点放到他碗中。他每指一样,我就夹一样,他每样菜也只是吃一两口,剩下的又撤了。     第二轮又六道菜,他指了指其中一碟,螃蟹。我望了望,连个工具钳子也没有,只得硬着头皮拿起一只螃蟹,用力剥开,只弄了几下,我的手指就被蟹壳扎了好几处,却又不敢喊痛。好不容易弄了些蟹肉到碗里,递给他时,他却不耐烦地说:“凉了,不吃。”     奶奶的,本姑娘弄得这么辛苦,手指都扎破了,你一句不吃,就扔一边去,真是造孽。     第三轮又上来了,他又指了指那条清蒸的鱼。好啊,看来你是不折磨我不安心了,我忍。我二话不说,拿起玉箸,仔细地剔去鱼刺,用勺子盛到他碗里,心想这次你没话说了吧。     “我不吃鱼皮。”他撇了我一眼又冷冷地说。     “是,四殿下。”我把他的碗拿开,又重新把鱼皮挑走,结果他还是说:“凉了,不吃。”     死泼皮!死竖子!乌龟王八蛋!     第四轮,其中一个菜叫秋意绵绵,用栗子、鲜莲子、银杏、百合等果子一起炒的,光是这盛菜的碟子就漂亮得很,碟子的一边描画着秋天的景色,另一边上别具匠心地用了几粒带壳的栗子和绿香菜围了个小半圆,看上去就像小荷塘一样。     北凌飞说要吃栗子,我用勺子挑了几粒装到他碗里,不料他竟然说他是要吃那带壳的那种。     “呃,那个……四殿下,那个只是用来装饰的……”     “我就要吃那个。”     “是,四殿下。”我顺从地道。     既然有心为难我,多说也无益。我拿起一粒栗子,却是老鼠拉龟无从入手。眼角瞥见吉祥正捧着个小盘子向我走来,盘里放着的是像个小钳子之类的东西,我心里一喜。这边厢北凌飞却向吉祥狠狠地瞪了一眼,吉祥吓得马上退回了门外。     混帐家伙!吃吃吃,吃死你!我把心里的气都发泄到那粒栗子上,死劲地用指甲去掐,好不容易终于剥开了个口。     北凌飞望着那颗被我抠得疙疙瘩瘩的栗子,不满地道:“这么难看,怎么吃啊?撤撤撤!”     从一开始就经常要微微弯腰,吃到现在,我的腰早已酸得不行。总算熬到他点点头,示意够了,我才大大松了口气,却突然见他正一脸奇怪地望着我。     刚把东西撤走的吉祥已经回到门口,见我傻愣在那里,偷偷用手势提醒我。我这才想起原来他是等着漱口。我连忙拿过炉子上温着的紫沙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刚递到他面前,又想起这茶还是热的,手忙脚乱地又缩了回去想吹一下。没想到这样一递一缩地,茶却淌了出来。     “哎哟!”滚烫的茶水一下子烫到我手上,痛得我不停地甩着手。正在门外候传的吉祥和如意见到我这狼狈样子都不约而同“噗嗤”掩着嘴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还不快点拿烫伤膏来!”北凌飞嚯地站起来,一边对门外两人怒斥一边拉起我的手查看。     我的手顿时红了一大片,火辣辣地痛,北凌飞拿起我的手,轻轻地在上面吹着气。     还装什么好人!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怎么还会在这里受这窝囊气!     霎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从开始出逃时的满怀希望、给逮个正着时的震惊和绝望,到这一个月以来的卑躬屈膝……眼眶一热,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里打转。     “不用你管!”我冲口而出,用力地抽回手,跑了回房。     须臾,如意在门外急切地拍门,“宁姐姐,开开门,四殿下让我拿烫伤膏给你。”     “我不要,你拿走吧。”我才不想领他的情。     “可四殿下说了,如果你不肯要的话,就罚我今晚不能用晚膳,宁姐姐,你就当帮帮我吧。”小姑娘说得可怜兮兮的。     我打开门,伸出手,示意她把东西给了我就可以走了。她又扁扁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四殿下说了,要我一定亲手帮你涂过药膏才可以走,不然就只能吃白饭。”     我叹了口气,让她进了屋。如意今年只有十五岁,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这个四殿下也真是的,其实他以前用膳时也没这么多规矩,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一向很随和的,今晚他这是怎么了。”     如意一边帮我涂药膏,一边絮絮叨叨,说他们这些奴才可以在东和宫里做活儿,是如何的万幸,比在其它宫里好多了,因为他们的四殿下一向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对下人也是宽厚随和。在他们的眼里,富公公才是个可怕的主儿,因为富公公对他们管得极严,有错必究,他们对四殿下是敬,对富公公却是怕。     原来是这样,看来北凌飞这混小子是存心不让我好过的,把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要慢慢折磨我吧。想起那天他的那句“今生今世需留在本殿下身边做牛做马”,心里不禁戚戚然、阵阵发毛。           第六章 冰释前嫌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天一早,来到北凌飞的房间时,他早已醒了,歪在床上懒懒地望着我,双眼不怀好意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转。我毕躬毕敬地向他问了安,拍拍手,两名侍女把洗漱的用具端了进来。洗漱完毕,替他梳理头发时,他那一头乌黑润亮的头发,忽然让我想起那碗红烧肉饭的耻辱,血气猛地上涌,手上一用力,几根头发被我扯了下来。不等他发怒,我已抢先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四殿下,奴婢的手现在不灵活,不如叫如意来帮您梳吧。”     他把我的手拉到他面前仔细看了一下,问道:“还痛吗?”     我想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他脸色一冷,“难道那些嬷嬷没教你规矩吗?我是你的主子,别说你的手,就算我想看你身上其它地方,你也要给我看。”     他突然把我往怀里一拉,我跌坐到他腿上,对上他那不怀好意的双眼,吓得我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连忙干咳两声站了起来。     “咳咳……那个……请问四殿下,今天是要穿哪件衣服?”     “你说穿哪件就哪件吧。”他暧昧地笑着,显然对我被他刚才这个举动吓着了觉得很满意。     我从隔壁房间的衣橱里选了套墨绿色的绸衣,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心安理得地倒了点东西上去。嗯,墨绿色的正好,看不出来,暗自在心里奸笑几声。     心情愉快地和如意她们吃过早饭后,我就回房里逗弄小黑了。才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果然听到北凌飞咿咿呀呀地叫嚷着回来了。     我跑到他的房间,大惊小怪地问道:“哎呀,四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痒死了,好痛……哎哟……好痒!”他一边往背后挠一边叫,“快,快点帮我把衣服脱掉!”     “四殿下到底是痒还是痛啊?”我一边帮他脱衣服,一边幸灾乐祸地问。     “又痒又痛!你动作快点啊,慢手慢脚的,没吃饭吗?”他一边叫一边自己动手,把上衣脱了,赤-裸着上身往浴房跑去了。     半晌他才光着上身走出来,无力地往床上一趴。这些红火蚁也太狠了点,虽然才放了四五只,他的整个背却已被咬得斑斑点点的,又红又肿。我伸了伸舌头,拿起如意送过来的药膏,坐在床边帮他涂抹。只要我的手指一碰到他的背,他就痛苦地哀嚎一声,于是他每哀嚎一声,我便在心里鼓一下掌。     嘿嘿,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这一整天,他都难受得趴在床上,吉祥惶恐的进来请示要请太医过来,被北凌飞制止了,还吩咐他此事不可声张出去。     不过这一整天我也不好受,他的伤口又痛又痒,又不能用手抓,我只好用鹅毛扇不停地轻轻扇着,减轻他的痛苦。就这样扇了一整天,左手累了换右手,右手累了再换左手,到了晚上,两手已酸软得连个茶壶也提不起来了。     晚上他吃不下饭,只吩咐吉祥送了一些粥到房里吃。吃完了粥,我让他早点歇息,他却不肯,一会儿要我掰桔子给他吃,一会儿要我讲故事,说四大天王的故事我曾经答应过要说他听的,总之没完没了的,我都开始后悔这样整他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四殿下,我再替您涂点药膏,涂完了就歇息吧,都快子时了。”     我实在熬不住了,不料我的手指一碰到他的背,他又嗷嗷地叫了起来,比起上午叫得更惨烈,我心里倒有点怕了,不会是中毒了吧,真的中毒了我可担当不起。     “四殿下,您……您怎么好像越发严重了?”     “是啊,越来越难受了……”他声音虚弱地说。     “那再涂多点膏药,您忍着点。”     他双手抓着被褥,又嗷嗷地狂叫,表情极其痛苦,我不禁慌了手脚,“四殿下,您怎么了?不如叫吉祥去传太医吧?”     “不用。”     “可是您现在这么难受……”     “我不难受点,你的气怎么消?”     “啊……什……什么,四殿下,您……您说什么?”我心里咚地一声急速跳了一下。     “我说,如果我现在不难受点,你的气不消的话,明天我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呢。”他把脸转过来望着我,强忍着痛苦的脸上,眼里竟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咳咳,四……四殿下,宁萱不明白你说什么。”我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难道他果真知道了?     “叫我的名字。”     “我……奴婢不敢。”     “小萱。”     “是,四殿下。”     “叫我的名字,像以前那样。”     “是,四殿……飞,凌飞”我低下头,垂着眼不敢望他,心里诚惶诚恐。     “小萱,你现在还生气吗?”     “我……我……”我喏喏地应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突然坐了起来,拿起衣服,忍着痛穿上,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跟我来。”     乾安宫,梧桐树上。     今晚没有那密密麻麻的繁星,只有一弯银钩似的月牙儿挂在远处的树梢上,洒下一片清辉。宫里的人大都睡了,只偶尔听到远处传来“笃笃”的更鼓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坐在树梢上望着远处。良久,他才转过头来。     “你为什么要冒险逃出宫?”     “我想要自由,待在宫里有什么好?”     “为什么不好?”     “为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当然不会明白失去自由、卑躬屈膝、卑微地活着的滋味。”     “你想要出宫,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又把四大天王留给我?”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知道除了人之外,什么动物最爱问为什么吗?”     “什么?”他一怔。     “猪。”     “为什么……呀,你这坏丫头!”他伸过手来往我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好啊,既然你肯和我说笑,我就当你的气已经消了。”     “消你个头!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我现在早已在外面风流快活了!”一想起这事,我的气又不打一处来,扬起手就往他身上打,他也不躲,只低声嚷道:“别打背!”     我停了手,气愤地问:“你干嘛要坏我的好事!”     “我恼你不辞而别一走了之,我跟你相交一场,真心待你,你竟然到现在也不明白我的心意吗?”他直直地望着我,双眉紧蹙,眼里带着一丝失望。     “真心待我?当初你只对我说你是个侍卫,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这样也叫真心待我吗?”我转过脸不看他,故作生气地岔开话题,“还有,你竟然想把我活活饿死,你这真心可真够狠的呀。”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当初见你不认识我,对我一点没有那种战战兢兢的恭敬态度,一时顽心起才对你隐瞒的,并没有恶意想要欺骗你,之后与你相交,我一直是真诚待你的。还有那次也不是真的想饿你那么多天,当时我有急事出宫了,本来交待了别人第三天便放你出来的,不料那人忘了……”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我捂着耳朵打断他。     “那你要怎么样才不再恼我?”他伸手过来拉开我的手。     “我不要留在这里,我想自由自在的生活,天地如此之大,凡人何其渺小,怎能一辈子困于这小小宫闱之中。我要去游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美景,吃遍天下美食,泛舟湖泊,浪迹江湖。你放我出宫好了,对了,最好给我点盘川,反正你有的是钱。”     “绝不!”他神色一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我不由想他的意思是绝不放我走,还是绝不给我银子呢。     “我说过,你这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为我做牛做马。我……我其实不是真的要你为我做牛做马,但你要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如果你胆敢逃走,就算逃到天底下,我都会把你抓回来!”     我恼怒地甩开他的手,别过脸不看他。他见我不理他,也独自生气,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     “小萱,我知道你现在生我的气,我也不逼你,之前故意为难你,只是恨你不辞而别,并不是真心想要你难堪,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我,哪怕是恨我,也比忘掉我要好。从今后,我们仍像以前一样相处吧,你想要完完全全的自由,我做不到也不愿做到,但是如果你只是想到宫外游玩,我倒是可以成全你。父皇早就赐了我府邸,我明儿马上叫人准备,等过了这个冬就可以搬过去了,到时候你想怎么玩,我都依你,只是你绝不可以再逃跑,这样可好?”     浅浅的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叶投影下来,在他脸上铺上一层薄薄的银光,那原本微弱的光亮,此刻是如此的耀眼,竟让我不能直视他。他剑眉紧锁,漆黑的星眸如一汪深潭,清澈坦荡,紧紧抿着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的真挚。     “好。”我低声说道,除了这个好字,我已再说不出其它。     不是不感动,刚才那一刻明明已怦然心动,只是,这一次重生对我来说还是太过突然,我不知道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他见我答应了,这才释怀,舒展开眉目。     “对了,下次你再生我气时,就直接揍我一顿好了,不要再像今天这样整我了,要是太医来了,定要上报给父皇和太后,他们知道了,你们肯定要招罪的。就算瞒得过他们,给富公公知道了,你也活罪难逃。”     怪不得之前他宁愿忍着也不让吉祥传太医,原来是怕我遭殃。回想起来我今天也确实孟浪了,根本没想过后果,如果要追究起来,不但是我,就连吉祥、如意他们,也会因为没照顾好四皇子连带要一起受罚的,这样一想不免有点后怕。     “以后你不再惹我生气,我自然不会再整你啊。”     “以后你不再逃跑,我自然不会再惹你生气啊。”     “以后你对我好点,我自然不会逃跑啊。”     “以后你不逃跑了,我自然会对你好啊。”           第七章 云府喜宴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从那晚开始,私底下只有我们两人时,我们仍像以前那样叫对方的名字,没事时常常一起逗弄四大天王玩,无非是这盘我买红孩儿赢、他买牛魔王赢,我输了他就罚我给他捶捶背、讲讲故事,他输了就要答应我以后带我去某个地方玩、某个地方吃好吃的东西之类。     五皇子北凌珩、六皇子北凌烁两位皇子才刚满十七岁,现下仍是住在宫中,经常跑到东和宫里找北凌飞,原来他们就是当日跟着北凌飞装扮成小内侍一起去斗蟋蟀的小五和小六。这三人年纪相若,从小一起在宫中学习、生活,感情亲近,经常三人一起斯混。这两位小皇子的性情倒是和北凌飞相似,不甚理会那些繁文缛节,也是两个贪玩的主儿。我私下里帮他们三兄弟起了个花名,煎酿三宝,当然只敢在心里这样喊喊而已。     整个冬季,他们也不怎么出外,斗蟋蟀也玩厌了,我见他们每天在宫里闲得无聊,有一天心血来潮,用粗的竹子做了几个竹筒充当骰盅,教会了他们玩大话色,输了的通常是罚喝酒。他们学会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过来东和宫,玩得不亦乐乎。     那棵梧桐树现在已经成了我们的老地方,兴致来了,我们就偷偷跑去看看星星,谈谈天,说说笑。这样的日子虽然简单,却也无忧无虑。     转眼年关已过,初春已至。     这天是大皇子北凌云娶侧妃的日子,北凌飞因见我老是盼望着出宫见识外面的世界,破例答应带我一起去参加,让我穿上男装扮成随从小厮的样子随他一起出宫,让我很是兴奋。临出门时,他竟然要我交出小黑给他保管,没想到小黑竟然轮为了“人质”,可怜的小黑。     十六侧妃,当我知道大皇子北凌云是娶第十六位侧妃时,第一个反应是:种-马!而且今天娶的这位侧妃因为出身是官宦之家,才得以做了侧妃,才有这婚宴嫁娶的场面,如果是那些出身普通的女子,只能做侍妾。大皇子府的侍妾有一大堆,做侍妾的可就没有这风光的迎娶场面了,只选个吉日接进府里就算了。听说这位大皇子多年前曾娶过一位正妃,但是那位正妃在成亲当晚就因病去世了,打那之后,大皇子到现在也没立过正妃。     看来这位大皇子不单是种-马,还是超级种-马啊!     也许是因为已经是第十六个了,这场婚宴并没有我原来想象的那样盛大奢华,虽然也算是热闹,但礼仪并不繁复。来宾除了几位和大皇子相熟的朝官之外,就是几位皇子和大皇子的内眷。     北凌飞带着我和北凌珩、北凌烁一起,往里间走去,说是要瞧瞧这位新的王妃。刚转到一个回廊,突然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气,北凌飞猛地站停住脚步,大呼一声“不好”,拉着我们就要调头走,刚一转身,背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叫唤,“凌飞哥哥。”     北凌烁一脸幸灾乐祸的说道:“嘿嘿,来不及了。”     眼前一片紫红色一闪,之前那浓郁的香气更浓了,朝我们劈头劈脸的盖过来,我忍不住捂着鼻子打了几个喷嚏。等我回过神来,一名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一身紫红罗裙,头上插着一朵大大的红牡丹,双手正亲热地挽着北凌飞的胳膊。这少女本身样貌很是精致,杏脸桃腮,一双凤眼流转如波,身形婀娜,只是她的一身打扮太过妖娆,脸上的红妆也过了头,不免显得俗气。     “凌飞哥哥,你怎么这么久不找我玩啊,我去东和宫找你,你府里那些狗奴才老是说你不在,你是不是把妍悦忘记了。我不管,你要和你宫里那些奴才说,以后我再去找你,不准说你不在,不然我掌他们的狗嘴。”     这声音嗲得我身上起了一层疙瘩。     “呀,是悦妍郡主啊,怎么才两个月不见,你又长得这般标致了,这牡丹花戴在郡主头上,真是人比花娇啊。”北凌飞一脸媚笑地应着。     那少女听了两眼发光,脸上一片娇艳之色,明明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在,她却像是一点没察觉似的,招呼也没打一个,两眼只盯着北凌飞。     北凌珩和北凌烁倒是见怪不怪的,可能是早已习惯了,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之后一整晚,这位悦妍郡主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北凌飞,寸步不离。奇的是,这块狗皮膏药本身也有一块狗皮膏药粘着,此人名叫袁天恒,长得珠圆玉润,白白胖胖的,悦妍叫他做“恒表哥”。     大皇子北凌云和二皇子北凌楚同是皇后所出,她叫北凌云做“云表哥”,北凌楚为“楚表哥”。当今皇后本是赤霞国皇族的郡主,听说这位花枝招展的悦妍郡主和袁天恒都是她在赤霞的侄儿,也就是说,这位郡主和她的恒表哥都是赤霞国的人。     晚宴时,几位皇子都坐在同一桌,这两块膏药自然也坐在他们这一桌。大皇子因为是主人家,要不停地招呼客人,只打了个照脸就不见人了。我现在是侍从的身份,只能站在北凌飞身后细细打量这几人。     二皇子北凌楚年约二十五,一脸爽朗豪气,身材魁梧,看得出是个长年习武的人,听说他曾带兵打过仗,军功赫赫,有将军封号。三皇子北凌雁则相反,羽扇纶巾,温文尔雅。五皇子北凌珩和六皇子北凌烁两人都只十七岁,都长得俊俏可人,只是脸上稚气还没褪尽。若论气质,二皇子属于豪爽的江湖侠客,三皇子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而后面的三位北凌飞、北凌珩、北凌烁都是同一类型,都是那种不拘一格、潇洒不羁的性子,难怪三人经常玩在一起。     默默打量完这几位天之娇子,心里不禁暗叹,这皇帝可真是会生,几位皇子都长得一表人材,气宇非凡。     那位悦妍郡主和袁天恒,可真是两个贴错门神的痴情种,悦妍自从见了北凌飞起,就整晚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仿佛世间只剩北凌飞一人,其它人在她眼里都如尘土浮云一般视而不见,她自己也丝毫不介意别人看出她的痴情。而袁天恒也跟她一样,他眼里也只有悦妍一个,她喜,他也跟着笑,她怒,他也跟着哀,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这三人,真是……我暗自惋惜,我虽不喜欢悦妍郡主这种骄横刁蛮的性格,但是对她这种毫不掩饰自己情感的大无畏精神,却也深感佩服。     席间,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所有人立即停止了交谈,目光都转向席外的一处场地,三皇子北凌雁合掌一拍说道:“妙哉,好戏终于开场了。”     一时间仙乐飘飘,十多位身着彩衣的女子手执摇铃飘然而至,每一位都是云髻峨峨,艳若桃李,眉宇间顾盼生辉,身姿袅袅婷婷,且这些女子咋看上去眉目之间竟都隐隐有一丝相似之处。一面大鼓不知何时已架于场边,一名绿衣女子,云鬓高耸,姿态飘逸,双手各持一锤,两锤柄上各系着彩带,那绿衣女子面鼓而立,背对着众人,高举双臂,水袖滑落,露出晶莹白晰如藕般的玉臂。     乐声突然停顿,那十几位女子都静静地伏于地上,此时,那绿衣女子手中的两根锤子轻轻地互相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这场面。那绿衣女子敲了十多下后,才把锤子轻轻的点到那面大鼓上,一开始轻柔缓慢,继而连续急点,鼓声时而悠扬,时而激昂,伏于地上的女子此时轻轻摇动手上的摇铃,随着那鼓声的节奏,一时间琴萧声渐起,和着那鼓声,伏于地上的女子都随着乐声翩翩起舞,一时间衣袂飘飘,罗衣如风,长袖交横。     席上众人都被这曼妙的舞姿吸引住了,我也不由得看得呆了。听一旁的人议论才得知这些舞姬竟全是大皇子府内的妃子和侍妾,就连奏乐的女子也是。我不禁咋舌,这位大皇子可真是会享受,看这些女子每一个都才色双全,通音律、善歌舞,每天都沉浸在这温柔乡中,真是享尽齐人之福了。     待到终于曲终人散,众人良久才回过神来,都不由得高声喝彩。     “大哥可真是艳福无边啊,每天光是听着这曲乐,让每一位王嫂一人跳一曲舞,一日光景就消磨掉了,啧啧啧,羡煞旁人。”北凌飞一边鼓掌一边摇头叹到,众人都一阵嘻笑附和。     “凌飞哥哥喜欢看吗,这有何难,明儿我让我府里的歌妓到你宫中,你想看什么舞都行。”悦妍在他旁边一脸诚恳地讨好道。     一旁的北凌珩打趣道:“四哥的才情可高了,一般的歌妓他看不上眼,要看的话定要看郡主亲自跳的才行。”     众人又是一阵嘻笑喧闹,悦妍听了顿时神采飞扬,却并不害羞,兴高采烈地对北凌飞道:“凌飞哥哥,你真的想……”     话没说完,北凌飞突然凑过头去,在她耳边底语了几句,悦妍听了,满脸绯红,头点而应,站起身来向各人福了一下身就走了。她旁边的袁天恒见了,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一脸的醋意。     “大殿下的才情众所周知自然是高雅清绝,二殿下一身武艺非凡,三殿下上知天纹下知地理,才华横溢,五殿下六殿下也是才德兼备,只是袁某人来到墨渊国这几月光景,却不曾听说四殿下有何才情之处?”袁天恒突然阴阳怪气地道。     这不是明摆着搞针对吗?二皇子、三皇子他说得没错,可谁都知道这五皇子六皇子都跟北凌飞都是一个德性的,可在他口中,连五皇子六皇子都成了才德兼备的人了,那明显是想说北凌飞一无是处了。     “哈哈哈,五哥,原来我和你都有个才德兼备的美名呀,四哥,看来我和五哥最近比你长进多了,明儿待我禀告父皇,以后他再也不能说我们俩和你一个德性不务正业了。”北凌烁幸灾乐祸地道。     那袁天恒明知这是反话,却装着听不见,两眼只盯着北凌飞。     北凌飞毫不在意的嗤笑道:“哈哈哈,我北凌飞,闲人一个,资质愚钝,自然是不能和几位皇兄比。什么诗词文章、天文地理,我全都不懂,只懂饮酒作乐、风花雪月,这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袁世子难道不知道吗?”     “我只道那些都是无知小人道听途说,不想……嘿嘿……嘿嘿。”那袁天恒本就长得圆头圆脑一脸憨相,此时偏学人拿起酒杯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样子甚是可笑。“那看来下月四皇子府的新宅喜宴上,想必四殿下也没什么惊喜之作吧。”袁天恒故作失望地道。     “哈哈哈,袁世子肯大驾光临,美酒美食我北凌飞定不吝啬。”     那袁天恒只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站起身来向众人作了个揖,冷哼一声就走了。     “哼,他自己不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还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北凌珩一脸忿忿的道。     “我说四哥,你就应该把悦妍娶回府去,气死这个死胖墩!”北凌烁也在一旁帮腔。北凌飞一听这话,转过脸来偷偷瞄了我一眼,见我一脸事不关已的神色在看笑话,又失望地回过脸去。     “哈哈哈,四弟虽然没什么才情,却也断不会看得上悦妍这刁蛮表妹的,二哥说得没错吧,四弟?”二皇子北凌楚笑道。     “知我者二哥也。”北凌飞懒懒地举起酒杯向北凌楚敬了一下。     “对了,四弟,你刚才跟悦妍说了什么,怎么她听了竟然舍得离你而去?”北凌雁好奇地问道,众人也是甚觉奇怪,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北凌飞。     “嘿嘿。”北凌飞笑着用手搓了搓鼻子,“没什么,我只跟她说她的香薰不够香,脸上的妆也淡了不够艳,叫她去补一补而已。”     原来如此,女为悦己者容,怪不得她听了就乖乖地去了,众人不觉莞尔。     “咦,难道四弟是喜欢她那种艳丽打扮?没想到四弟倒是喜欢这种调调的。”北凌楚奇怪地问道。     “二哥,你脑子真是一根筋不会转弯,四哥是故意让她做这种打扮的。皇后已跟父皇提过几次这门亲事了,如果悦妍郡主不是这逼德性,父皇早就让四哥娶了她回去,现在父皇在御花园见到她都要兜路走的。”北凌珩笑着道。     “好了,趁她回来之前,兄弟我要先开溜了,几位皇兄继续。下月十五小弟的新府喜宴,各位记得带上贺礼早点到!”北凌飞手里酒杯一扬,一饮而尽,朝我打了个眼色,抬腿就走。           第八章 争吵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出了府外,我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你站了一个晚上,难道不饿吗?”他笑着反问。     其实我站了一个晚上,只看着他们吃吃喝喝,双腿早就累得不行,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听他这样一问,我忙不迭点头。     “走,带你吃好东西去!”他拉着我上了马车,说了个地名。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街上的商铺早已打佯了,马车走了不久就在一座阁楼门前停下,我抬头一望,阁楼的牌匾写着“风临阁”,门口已有位中年男子在候着。     “四殿下。”那中年男子向北凌飞作了一个揖后,就引着我们上了二楼一个雅室。     “君仲兄,这位是宁萱姑娘。小萱,这位是贺君仲,是这风临阁的老板。”北凌飞为我们介绍。     贺老板虽见我一身男仆打扮,却也没表露出惊讶之色,只谦逊地向我一揖。原来是老板,我大方地向他点头问好后,不禁打量了一下,这人长得眉目清雅,斯文有礼,一点不像个生意人,倒像是读书人。     这间雅室虽然不是很大,但装修清雅别致,设计巧妙,竟然有三面墙上都开有窗户,难怪这里叫做风临阁,想必在春夏季节,这里定是避暑乘凉的好处去。只可惜现在刚过立春,晚上依然寒气袭人,我们只开了其中一扇临街的窗,窗外月色正浓,寒意凛凛,室内却暖意洋洋。     北凌飞点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梅子酒,说给我驱驱寒,想起他刚才在婚宴上玩乐时也不忘惦记着我没吃东西,这驱寒酒还没喝,心里已感到一丝温暖。虽然现在已经吃惯了宫里的好东西,不过这风临阁的出品也是另有一番风味。     “刚才那死胖子那样挑衅你,你怎么这么忍让啊?”我想起之前那个袁天恒说的话,心里不觉忿忿。     “呵呵,那情痴,理他做什么,他以为我跟他争悦妍那刁蛮郡主,才这样处处和我作对的。”他摇了摇了头。     “可是他那态度太可恶了,难道你不想剃一下他眉毛,刹刹他的嚣张气焰?”     “呃?怎么,见到主子给人欺负,你要替你家主子出头了?”北凌飞扬了扬眉,笑眯眯地望着我。     “是啊,主子不争气,我这做下人的是恨铁不成钢。”我一脸媚笑地望着他。     “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的小萱竟然要给我出头了,这敢情好。说吧,你想怎么剃怎么刹,我都依你!”北凌飞激动得把桌子一拍,脸上神采飞扬。     “嘿嘿,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你就等着新府喜宴那晚扬眉吐气吧。”我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杯。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一女子抱着琴走了进来,向我们欠了一下身。     “千洛见过四殿下。”     又是一位清丽柔婉的绝色美人,今晚见的美人可真多啊。     北凌飞笑着点了点头,作了个请的手势,那位叫千洛的女子就跪坐到角落上,将琴放到前面的矮几上。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张鹅蛋脸,大眼睛,举止落落大方,没有半点矫揉造作,看着很是舒服。     “请问四殿下今晚想听什么曲?”千洛坐下后柔声问道。     “千洛姑娘请随意。”北凌飞笑笑道。     千洛微笑着点点头,一双纤纤素手在琴弦上轻轻抚弄,清脆如珠落玉盘的琴声徐徐响起,溢满了整个雅室,有如山涧细流缓缓流淌,令人舒畅神往。     听北凌飞说,这风临阁在晋阳城中算是个高档次的场所,不是达官贵人可消费不起,这里有众多像千洛这样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各有所长,而千洛则以琴技闻名,许多文人墨客慕名而来只为一听她的琴音。     这时,贺老板站在门外,向北凌飞点头示意,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北凌飞对我点点头,起身与贺老板走了出去。     我对这位千洛姑娘甚有好感,便坐到她旁边细细看她抚琴,只见她十根玉指在琴弦上轻巧地翻飞着,像织花一般,神态自若,一双乌黑的明眸在灯影下流转闪亮,不觉看得呆了。     一曲弹完,千洛停下来望着我嫣然一笑,似是笑我这痴呆的模样,我怔了一下,忙解释道:“呀,千洛姑娘别误会,我也是个姑娘家,我叫宁萱。”     千洛格格一笑,“这个千洛当然知道,从刚才四殿下的关爱态度就看出来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宁萱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琴音,千洛姑娘见笑了。”     “宁姑娘如不嫌弃的话,就叫千洛一声姐姐吧,我也叫宁姑娘做妹妹,这样可好?”     “真的?太好了,千洛姐姐。你刚才这曲子好听得很,叫什么曲?”     我和千洛相谈甚欢,简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我脑子灵光一闪,哼了一首曲子给她听,让她试试用这古筝弹奏,她对这首曲也很感兴趣,但是需要时间慢慢润饰。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北凌飞已经不在东和宫了。用过早膳,我就回房里练拉筋、竖叉等动作。昨晚见到袁天恒那死胖子对北凌飞冷嘲热讽的,心里很是不爽,我现在虽对北凌飞没有那男女之情,可是见到他给人诽议,心里却不是滋味,打算在下月他新府邸的入宅喜宴时帮他争一口气。     不一会,忽闻外面人声喧闹,一把高昴的女声噼哩啪啦地由远而近,接着就是吉祥的哀求声。     “哎哟,郡主息怒,奴才哪敢向郡主撒慌,郡主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富公公。”     “我谁都不问,我现在就要亲自进去看看,你这狗奴才竟敢拦我?给我滚开!”     紧接着便是“啪啪”两声,估计吉祥的脸上遭殃了,我急忙出来看个究竟。原来是悦妍郡主,看来北凌飞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是事出有因的,估计他早就预到今天会一大早给人找麻烦。     “郡主请息怒。”一把阴森的声音突然响起,富公公已从回廊处迎了过来。     “富公公,郡主说要到四殿下的屋里看看。”吉祥见到富公公,像见到救星一样。     “宁萱,四殿下什么时候进宫的?还不快点告诉郡主?”富公公冷眼向我一瞥,我心里不由打了个激灵。     “回公公,奴婢辰时过来伺候时,四殿下已经离开了。”我低头垂目恭敬地回答。     “放肆!哪有做奴才的比主子起得还晚的?难道要四殿下自己梳洗打扮吗?”富公公扯着那鸭喉嗓尖声怒斥。     “是,是奴婢失职,谨记公公教训。”哼,北凌飞还没这样要求过我,你算是哪根葱啊。我虽心里不屑,表情却是装得惊恐万分。     “郡主见笑,这些下人做事没分寸,等奴才禀明四殿下,自会由四殿下处置发落,让郡主费心了。郡主若要到四殿下屋里,这边请。”富公公一边说一边弯着腰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富公公既然都这样说了,悦妍再骄横也不好意思要进去看了,只悻悻地哼了一声甩两下衣袖就走人了。     直到晚上用膳时间北凌飞才和北凌珩、北凌烁一起回来。     刚用过晚膳,这煎酿三宝正在花园中悠闲地喝着茶,我拿了骰子和骰盅进来,四人正准备大战一场,吉祥又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四殿下,大事不好,悦妍郡主又来了!”吉祥嚷得像是见了怪物似的。     “扫兴!”三人同时说道,北凌珩和北凌烁马上就从左边侧门溜了。     “跟她说我们去了绮红楼。”北凌飞说完,拉着我的手也从右边侧门跑了出去。     乾安宫,梧桐树。     没想到他竟然拉着我躲到这儿来了,这晚又是繁星密布,朗朗晴空。     “真是冤孽,你的情人来找你,你却吓得躲到这儿来了,连累我也在这儿陪你吹风。”想起早上我无端地因为悦妍郡主给富公公批了一顿,心里很是不爽,不禁揶揄他。     “喂喂喂,她才不是我的情人……咦,莫不是你吃醋了?”他满脸期望地望着我。     其实他虽然不喜欢悦妍,但是他们的性子上有一点倒是相似的,就是那种对自己喜恶完全不加掩饰的流露,这种坦荡荡的率真性情既难得又可爱。     “醋你个头!其实,说实话我觉得你和她挺般配的,你们都是性情中人呢。”     “谁和她般配了,你不待见我也不用把我推给别人吧。”北凌飞一脸不高兴地扭转了头。     “唉,在这里还是做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男人好啊,每天都有一大堆美女相伴,高兴了就叫她们跳跳舞弹弹琴,不高兴挥挥手,她们就退下了。家里的看厌了,还可以大模大样的到外面逛窑子,还美其名曰风流、有才情……啧啧啧……”想起昨晚在云府里的所见所闻,由衷地感叹。     “怎么,你对自己是女儿身很不甘心吗?”     “那倒不是,其实在我们那里,女人有钱了也同样可以……”突然想起这话不应该说,马上住了口。     “什么我们这里你们那里的?你们那里女人有钱怎么了?难不成女人也去逛窑子?”北凌飞一脸疑惑。     “哈哈哈,你说对了,你这俊俏模样,在我们那里可是受欢迎得很呢,能卖个好价钱。”我忍不住逗他。     “胡扯!你去过?”     “嘿嘿,我倒是想去试试呢,可惜没来及去。”我不由叹息,我大好年华,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人生,冷不丁就被甩到了这个空间。     “哼,你休想!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指望能离开这里!”他气愤地道。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回不去,以后等我有钱了,在这里我也可以养几个男宠,会吟诗的、会弹琴的、会武功的,什么类型的都养一个,让他们天天变着法子哄我开心。”我也气愤了,最恨他老是拿这个来压我。     “你、你!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你这模样,普天之下除了我北凌飞,还有谁会看得上你?还养男宠,真是自不量力!”     一听这话,我脑子唰地一声,全身血气上涌,如果不是怕一会下不去,我肯定一脚狠狠把他?下树去。     “我就是这模样怎么了?谁要你看得上我了?你给我搞清楚,现在是你老是缠着我,你以为你是皇子很了不起吗?你以为我很想呆在这里啊!要不是你,本姑娘我早就在外面风流快活了!”     “你……你……不知所谓!”北凌飞气得脸都白了,攥着我的手狠狠地道:“你们这些女人就是祸水,就是麻烦!”     “是!你说得没错,可你们这些臭男人就偏偏爱闯祸,偏偏爱找麻烦!”     北凌飞双眉紧紧拧着,铁青着脸,气得说不出话来,攥着我的手狠狠地一甩,狠声道:“好!好!好!你就自个儿在这儿好好反省吧,大爷我这就逛窑子去!”说完,身形一晃,竟然抛下我自己跳下去走了。     这混小子,吵架吵不过我,竟然把我掠在这里了,会轻功很不了起啊,大不了一会我慢慢爬下去。     打定主意,我也不再理会,静下心来望着这夜空,四周一片明澈,繁星璀璨,如此良辰美景,不谈风花雪花之事,却偏偏在这里吵架,真是辜负了这大好夜色。想想也真是好笑,北凌飞从小万千宠爱集一身,平时说一不二的,别说吵架,就是顶嘴也从来没人敢和他顶过。     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星,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夜募,我伸出双手,在空中挥舞,幻想着自己在空中飞舞,追逐着这些星星,在星云中嬉戏。     “你在干嘛?”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捞星星。窑子逛完了?”我回头,北凌飞不知何时已坐我身后的另一根横丫上。     “无聊!”他只冷淡地说了两个字,之后也不理我,默不做声。     过了一会,见他不出声,我忍不住回望他,他双手枕在后脑,靠在树杆上,翘着双腿,仰头望着夜空若有所思。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眉目,只有月光的投影照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脸恬静。这沉默的正经样子倒是少有,我不禁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良久,他似是察觉了我的注视,懒懒地别过脸来,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的脸不觉热了一下。他瞥了我一眼后又别回脸去,定定地望着天空出神。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给你讲个故事吧。”     “随便。”他不置可否地道,眼角也不看一下我。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什么呢?”我停了一下,狡黠地望着他。     他终于别过脸来望我,月色下,他那剑一般的双眉微微上扬,乌黑深邃的眼眸,像极了此时夜幕中闪亮着的明星,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用带着询问的眼神直视着我。     我眨眨眼,笑眯眯地道:“他在讲,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哈哈哈”     “无聊。”他别回脸,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回去了。”     这家伙,虽然去而复返,却转了性子似的,我不觉也没了兴致。           第九章 萱草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快转出乾安宫的侧门时,北凌飞突然停住脚步,神色一凛,拉着我躲到一回廊的柱子后面,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不明所以,但见他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在底声交谈,应该是两个内侍。     “确定是在皇后手中?”     “是的,小人亲眼见到悦妍郡主交给皇后的,不过当时离得太远看不清形状,但应该是块玉佩,小人当时不敢走近,但观悦研郡主当时的唇语,说的是那玉佩便是开启金刚藏关键……,如今皇后凤体每况愈下……等到大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时……”     金刚藏?是个宝藏吗?离得太远,我只隐约听到一些,还听得不太真切,望望北凌飞,他正蹙着眉凝神细听。过了一会,那两人渐渐走远。我正想问北凌飞是怎么回事,他已低声吩咐我自己回去,说完便自顾往刚才说话那两人的方向尾随而去。     之前见他们兄弟几人有说有笑,相处融洽的样子,只怕也只是表面而已,私下里为了这储君之位,虽然没有明争,暗斗却是有的吧。现在的皓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立太子,如果按历朝惯例,大皇子北凌云是皇后所出,又是长子,理应最合适不过了,但是皇上却偏爱四皇子北凌飞,可是这北凌飞,整天一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但是想想刚才北凌飞听到那两人对话时的神情,难道他对这太子之位也有觊觎之心?平时那漠不关心、不屑一顾的样子难道是装出来的?     一想到这,心里不禁黯然,如果北凌飞当了太子,那我……我摇了摇头,一种莫明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那晚之后,连续几天,北凌飞都不怎么在东和宫,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是为了躲悦妍郡主还是为了那晚吵架的事还在生气。直到七八几天后,他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我问道:“那晚反省得怎么样了?”     真是奇怪了,过了这么多天,那事我都忘了,他才来问。     “回四殿下,反省过了。”     “说来听听。”这家伙,居然还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一边呷着茶一边问。     “是,以后在梧桐树上,决不会再跟主子您吵架了”。我也一本正经的回答。     “嗯,长进了。”他点点头。     “下来再吵。”我加了一句。     “死丫头!”他一口茶喷了出来,追着我就打。     初春渐至,东和宫中一片忙碌,各人忙着打点四皇子新府邸的东西。原来的内侍都不再跟过去,宫女中也只有一部份人可以跟着去,能够跟着去的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因为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也不用再受富公公的管教了。     北凌飞特意带我先过去看一下,若大的一座宅子,光各个苑子就有十多个,弄这么多苑子,难不成以后你也想象大皇子北凌云那样养几十个老婆?一想到这,心里有点不爽,脸色也不自然起来。     “怎么了,不喜欢?”北凌飞拉拉我的袖子。     “你喜欢就行了,这是你的宅子,又不是我的。”     他笑笑不语,又引着我往另一座苑子走去。     远远望去,那苑子的墙比刚才其它苑的要高,青砖绿瓦,格调优雅,漆黑的门匾上刻着两个字:无忧,这里应该是主苑了。再细看,门的两边刻着一副对联:     纵使榴花能一醉,终须萱草暂忘忧。     萱草,又名忘忧草,当初妈妈帮我起这个萱字作名,就是希望我能一生无忧。     北凌飞也知道这萱字的含意?他为自己住的这个苑起名无忧,对联上又写终须萱草暂忘忧……这算是明示还是暗示?望着这对联,心里咚咚咚地一阵狂跳。     北凌飞站在我身旁,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似是在观察我脸上的表情。     我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谁是你的榴花啊?”     “榴花遍地开,萱草独一棵。”北凌飞哈哈一笑,便拉着我往里走。     一进门,一片绿意映入眼中,一个若大的莲花池,池中莲叶接天,现在只是初春,莲花还没有开,只偶尔有几枝青里泛白的花苞,挺拔于一丛丛绿叶之中,一群群色彩斑斓的锦鲤在池中嬉戏。过了这莲花池,又转过一些亭台楼阁,才到住人的地方。     “这就是以后我们住的地方。”北凌飞指着一幢两层高的阁楼。     这阁楼四周所有的花基里只种了一种植物:萱草。     初春的阳光,温暖明媚,北凌飞一身浅蓝色的丝质绢衣,腰间束着墨蓝色的腰带,一头乌发也是用墨蓝色的缎子束在头上,简单利落,一如当初在宫中白玉兰树下初遇时的那一天。此刻,他站在我面前,那身蓝衣正如他身后那湛蓝的碧空,脸上荡着盈盈笑意,正如此刻的春日暖阳。     凌飞,你的心意我全都懂,只是……     再放纵我一下,再给我点时间吧,我从来没有试过全心全意的付出,我从来不相信世间有真爱可以长存,我自私自利,我只懂索取,我怕承担,我怕付出,我更怕失去。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穿越,让我迷失了方向,我不知道自己以后将会何去何从,我还没有准备好。     迁宅的日子终于到了,搬过去那天,全府上下一片欢腾声,好不热闹。     刚搬来的第二天我就换上男装,迫不及待地拉着北凌飞往街上走。晋阳城是墨渊的京都,是墨渊第一大城,商业气息浓重,街道上车水马龙,各种小贩沿街吆喝叫卖,两边街道商铺林立,酒楼茶肆不断,文人商客皆斯文有礼,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般,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好奇,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什么搓泥人的、做小吃的、耍杂技的,什么都过去看一翻,看到好吃的就买来偿偿,好玩的小玩意也买,反正北凌飞有的是银子,逛得不亦乐呼。     当然,正事还是要办的,我让北凌飞带我去了风临阁找千洛,听听上次让她弹的那支曲谱得怎么样了,因为再过几天,就是北凌飞的新宅喜宴。所幸千洛并没有让我失望,她果然是个有慧心的女子,那曲子给她用古筝改编过后,竟然别有意景。     转眼到了喜宴的日子。     傍晚时分,各路宾客不约而至。北凌飞虽然平时不理朝务,但他生性豁达豪爽,讲义气,交游广阔,朝中不少官员都跟他都有交情,这晚都纷纷到贺,献上贺礼。     扰攘一番后,各人才各自入座。那对粘人的狗皮膏药悦妍和袁世恒自然也跟着几位皇子坐在一桌,我则站在北凌飞身旁伺候。     待到月上柳梢,如意走到我身边,告诉我千洛姑娘已经到了。     我低声向北凌飞道:“我请的舞姬到了,千洛也来了,我去准备一下。”     北凌飞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第十章 新府之宴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换上一身白衣,腰间束上一条绿色腰带,将脸上的碳灰和雀斑抹去,淡妆素抹,在眉心描上一朵粉色的荷花,在脑后束起一缕青丝,其余长发披肩。打扮妥当,看看镜中的自己,虽没倾国倾城之貌,却也清丽秀雅,甜美可人。     “姐姐。”来到湖边,千洛已在水榭里倚琴而坐。     听到我叫她,千络不觉一怔,“你是……”     我咯咯一笑,“姐姐不认得我了?”     千络大概已听出我的声音,诧异地望着我的脸,说不出话来,我朝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她没有再多言,恍然会心而笑。     湖中央,我之前已叫人用木板搭了个舞台,这个直径约三米的圆形舞台,离水面只有两寸高,台面用墨绿色的绸布铺上,周围又有许多荷叶遮掩,在远处根本看不出来。湖面上已按我的要求,点放了几十盏小莲灯,小小的莲灯,随意在湖上荡漾,闪闪焯焯,流光溢彩。     一叶轻舟已停在湖边,我站上船头,撑开一把油伞,向千洛示意我已准备好了。千络玉指轻抚琴弦,一阵清亮空灵的琴声徐徐响起,响彻整个夜空,霎时把岸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如果说千络之前的琴艺只是赏心悦目,那么这晚的水准,真可谓是惊艳无双,我心中暗自赞叹的同时也诧异她的琴艺竟比平时高了这么多。     小船缓缓把我送到池中央的舞台上,正是十五月圆之夜,月明如镜悬于碧空,四周一片彩晕。夜风徐徐拂过,夹杂着莲花的清香气息,此刻的我,心无杂念,随着琴音的抑扬顿挫,时而凌波飞跃,时而飞袂罗衣,如粉碟翩翩,如灵雀低旋,到后来已不再按之前的编排,而是随心所欲地舞动了。随着琴音渐入**,脚尖点地,轻盈地旋转着身子,粉红色的榴衣不停翻飞……     舞闭,我回到屋里换妆,千洛也跟着我回到屋里,竟是激动无比,“想不到妹妹的舞跳得这样好,恍如月下仙子在莲叶丛中飞舞一般。你刚才跳的那些动作,我竟是从来没见人这样跳过呢。妹妹是从哪里学来的?”千洛一边帮我换装一边问我。     我只能含糊其词地说小时候在家乡跟别人学过一下,然后自己随便排了一些动作做尝试,也不知道这些动作好不好看。     “妹妹随便试一下就跳得这样好?你没看到刚才那些宾客的表情,特别是最后不停旋转的那个动作,个个都看得呆了,连鼓掌叫好都忘记了,姐姐我今晚真是开了眼界了。”     我心里窃笑,怪不得没听到喝彩声,我还道他们看不习惯这舞,原来是看得呆了。     “这也全赖姐姐你的琴弹得好啊,如果没有姐姐的绝妙琴音伴奏,宁萱的舞跳得再好也枉然。姐姐今晚的表现可真是绝了,没想到姐姐平时还藏拙呢。”     千洛只淡淡笑了笑,没做声。我换回丫鬟的衣装,又重新把脸涂黑,点上麻子。     “妹妹本身是个可人儿,却为何老是做这副打扮呢?”千洛奇怪地望着我。     也难怪她这样问的,好好的一个人老是遮掩自己的容貌,做麻子脸打扮,确实是有问题。这可真是一言难尽了,我只得对她说我这样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并请她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幸好她也没有一直追问不休,爽快地答应了。     我这麻子脸,之所以一直保持着,原因有两个。其一,当初突然顶替了小哑的身份,为了不暴露自己,才迫不得已涂成这样来掩饰,之后一直以麻子脸示人,现在总不能突然又变个样子吧。其二,这麻子脸可是我的保护伞,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未雨绸缪。现在北凌飞对我算是不错,可是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日后有什么变故,我大可溜之大吉,只要把麻子一抹,恢复原来的样貌,名字一改,便是另一个人了。所以眼下,我这麻子脸可是万万去不得。     两人又惺惺相惜了一番,约定日后我再去找她相聚,这才把她送走。     送走了千洛,我急冲冲地往宴席走去,免得离开得太久引北凌飞怀疑。一转过回廊,突然撞到一面墙上。     “哎呀,见鬼!”我捂着额头,不觉骂了一句。真是见鬼了,这回廊我走过多少次了,怎么突然多了面墙?     我抬头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冷气。我撞上的不是一面墙,而是一个人。     眼前这人一身紫色锦袍,领口和衣缘饰有银色刺绣,两边肩头绣着卷云暗纹,锦袍紧紧裹着身体,上紧下松剪裁合身得体,头上一紫金玉冠,身材颀长,鼻梁直挺,薄唇紧紧抿着。最让我挪不开眼的是他的那双眼睛,他竟然有一对琥珀色的眼瞳,正泛着如琉璃一般璀璨的光芒。     此时这人脸上毫无表情,双手负着背冷冷地站着,直视着我。待我回过神来,不禁踉跄地退了两步,连忙跪下请罪。     “殿下……大殿下,请大殿下恕罪,奴婢莽撞了。”     没有回声,大皇子北凌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低着头不敢乱动,两眼只看着他脚上的白底兽纹鹿皮靴,心里嘀咕着,这人是不是有洁癖,还是走路脚不沾地?白底的靴子穿了一天怎么还是白得一尘不染的。     正出神间,忽听到他缓缓地道:“起来吧。”语速慵懒缓慢,听不出是怒是喜。     我直起身子,仍是低着头,“谢殿下。”     说完,却见他既不动一下,也没有继续说话,我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反应。走?好像很不礼貌,人家是主子,主子还没挪步,还没示意我可以走。不走?他又没继续责问。     正自左右不是的时候,那慵懒磁性的声音又缓缓响起:“抬起头。”     呃?我惶恐地抬起头,不会是想扇我耳光吧。不小心撞到你一下而已,你的身子像堵墙似的,我撞到你我才是倒霉的那个,你自己站在这黑乎乎的拐角处,也怪不得我看不见你啊。     他的手始终没有抬一下,只两眼冷冷地盯着我的脸,如一道寒芒般射来,不停地在我脸上审视。好可怕的眼神,我定定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吁一下。     “那首曲子叫什么?”须臾,那犀利的双眸轻轻眯了一下,琥珀色的双瞳如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月色。”我心里不觉一颤,冲口而出。     “月色?”他的双眸突然一亮,过了一会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舞跳得不错。”他说话时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舞跳得不错?我心头突然一紧,难道他竟然看出来了?难道刚才我忘记了什么暴露了?不对,刚才装扮完后,我明明对着镜子仔细照过了,千洛也帮我看过,肯定没露出破绽的。对了,他肯定认为是我负责安排这表演的,所以才会知道伴奏的曲子,出于礼貌称赞一下那个跳舞的人而已。我吁了口气,回过神来,却见他已然回身走远了。     这个北凌云,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回到宴席,仍不时听到那些宾客在赞叹刚才的舞蹈,心里不觉得意,望望北凌飞,他正兴致勃勃的和众人不停地敬酒,没有什么异样,我放下心来。     “唉,每次都是这样喝酒,真是没什么意思,我说四殿下,难道你这里就没其它可玩儿的了?”袁天恒口吻尖酸刻薄的问道。     还没等北凌飞回答,北凌珩已抢先说道:“袁世子想玩新鲜玩意儿,这还不容易?”朝我打了个眼色,我心神领会,马上转身准备。     嘿嘿,死胖墩,等的就是你这一句。     很快,骰子和骰盅都拿上来了,跟着一起端上来的是一大盆米团子。这些米团子按照我的意思,都做成了寿司的样子,他们管它做米膏。     “来来来,今晚我们玩点新玩意儿,这是骰子和骰盅,今晚改一下规矩,输了的不用罚喝酒,而是吃米膏。”北凌珩一边说一边摇起了骰子。     那悦妍也是个贪玩的人,见这米膏的样子做得又甚是精致,马上就跃跃欲试,袁天恒见悦妍要玩,自然也不甘落后,其它三位皇子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愿作壁上观,于是就由北凌飞、北凌珩、北凌烁、袁天恒和悦妍五人开战了。     北凌飞他们三人之前早已有经验了,自然是他们三人赢得多。袁天恒和悦妍输了也不赖帐,每输一次,就在盘子里拿一块米膏吃。这米膏的馅,除了青瓜、胡箩卜、甜瓜之外,有一些是加了紫天椒的。这紫天椒,虽然个头小,只有半截小姆指般大小,但却几乎是辣椒里面最辣的一种。我在大部份米膏里面都加了一只,并跟他们三人说好,米膏上面装饰用的芝麻,如果是单数的,就是没辣椒的,如果是双数的,就是有辣椒的,即使他们输了,吃米膏时也可以避开那些辣的米膏。     悦妍他们可没这么幸运了,几把下来,已把他们两人辣得够呛,特别是那个袁天恒,嘴唇本身就厚,现在都肿得像两根香肠似的,连说话都不利落了。一旁观战的皇子都忍俊不禁,连站在一旁伺候的下人都偷偷地俺面。     这时,悦妍又输了一把,正为难地看着眼前的米膏,袁天恒倒是仗义,一手抓了过来,嘟着嘴说:“悦妍别怕,有我在,让我来!”     他可是给辣怕了,一张嘴,嚼也不嚼一下,把整个米膏囫囵吞了下去,把那张又白又圆的脸噎得满脸通红,捂着嘴巴不停打嗝。众人见到他这狼狈相,早已笑得前仰后翻。     悦妍见了他这样子,一时又急又恼,哭笑不得,撅起嘴向北凌云、北凌楚嗔道:“云表哥、楚表哥,你们俩就光看着悦妍给他们欺负,也不帮一下我。”     北凌云身为大皇子,这悦妍和袁天恒毕竟是他和北凌楚的亲表兄妹,悦妍已经开口求救了,再不出面已说不过去,笑着摇了摇头道:“四弟,你们就放过他们吧。”     “既然大哥开口了,我自然是听大哥的。”北凌飞道。     北凌飞身为主人家,自然是不能太为难人家了,北凌珩和北凌烁这两个捣蛋鬼可不管那么多,嚷嚷着道:“哎呀,袁世子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才玩了这几把就不玩了,太没意思了吧。”     北凌烁揶揄道:“唉,算了五哥,既然人家都人输了,我们就给个面子大哥吧。”     “谁、谁、谁认输了?输赢还没分呢,这是谁怕谁啊,来来来,咱们继续!”袁天恒一边大口喝着茶一边嚷道。     悦妍着急了,“你还装,都肿得猪头一样了,你就省省吧。”     “悦妍,你这么关心我,为了你,我再辣几次也是值得的。”袁天恒一脸幸福地道。     “哈哈哈,真是一对痴男怨女啊!袁世子,能得悦妍郡主垂青,艳福不浅啊,这几块米膏吃得值啊。”北凌珩故意取笑。     袁天恒听了这话竟然很受落,讷讷地痴笑着望向悦妍,悦妍却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地道:“乱说什么呀,我哪有、哪有对他那个什么……你这么爱吃辣,你就继续玩好了!”一边说一边不时瞄向北凌飞,生怕他误会。     二皇子北凌楚看不下去了,想替他们解围,“算了算了,你们也玩很久了,先歇息会儿吧。四弟,就让二哥来会会你们三个吧,你们可要让着我点啊。”     北凌飞笑道:“哎哟,二哥也加入?那敢情好啊,来来来,我们兄弟玩玩。”     几人动手把骰子和骰盅推到北凌楚面前,北凌楚正要伸手去接,这时,北凌云突然伸出手按在那骰盅上面,淡淡地说道:“我和四弟玩一把。”     声音不大且带着慵懒,却让众人都怔住了,显然他平时是不会参与玩这些东西的。     “大哥也感兴趣?”北凌飞问道。     “喝酒、吃米膏都没意思,我们赌点其它吧。”北凌云道。     “呃?大哥有什么提议?”北凌飞诧异道,众人也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们。     这时,北凌云那双泛着琉璃流光的双眸越过北凌飞,望向站在他身后的我,声音仍是淡淡地说道:“我赢了,只要你身后这个丫鬟。”     众人都不禁愕然,一起转头望着我,我更是吃惊,不明所以。     北凌飞神色一僵,随即语气坚定地答道:“不可。大哥若是看中我府上任何东西,尽管拿去,四弟我绝无异议,唯独是她,她是我的大丫鬟,样子虽丑了点,但脾性甚合我心意,待我行过冠礼之后,必定娶了她。大哥请另行再选一样吧。”     此言一出,众人比刚才更加愕然,脸上神情各异。     我听到他说“样子丑了点”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待听到他说“行过冠礼后必定娶了她”时,已经是完全呆住了。     二皇子北凌楚和三皇子北凌雁是一脸错愕,北凌珩和北凌烁其实早已知道北凌飞心意,只是见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也不禁吃惊。     悦妍就复杂了,一开始是愕然,紧接着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北凌飞,最后满脸怨恨地盯着我,眼里的愤怒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如果这愤怒真的可以点燃,我现在已经是一堆炭灰了。     袁天恒先是惊讶,之后却是一脸幸灾乐祸地望着悦妍。     只有北凌云仍是一副喜怒不言于色的样子,只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便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君子不夺人所好,那我就请这位姑娘替我做件事情好了。四弟请放心,此事绝不会为难,小事而已。”     北凌飞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作答。     “既然这一把关系到奴婢,就请两位殿下让宁萱亲自来玩吧。”我上前一步,伸手按在北凌飞面前的骰盅上,不卑不亢地望着北凌云。这人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难道我刚才撞了他一下,他现在有心想让我难堪?     北凌飞有点担忧的望了望我,我朝他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北凌云见我竟然提出要自己来,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懒懒地一笑,便道:“如此更好,宁姑娘请。”     “且慢,这大话色奴婢不会玩,不知道大殿下有没有兴趣玩另一个游戏?”     这个北凌云,一看就不是善类,他刚才在一旁看了那么久,只怕早已深黯此中奥妙,哪会像袁胖墩和悦妍花痴那两个笨蛋只懂瞎玩。像他这种心机深藏于内的人最难对付,真的跟他玩,只怕我也讨不了好去。     北凌云双眉一挑,问道:“呃?怎么个玩法?宁姑娘请指教。”     “很简单,比小。每人五个骰子,点数加起来,总数小的那位赢。”     “好,宁姑娘先请。”北凌云倒是爽快,一点异议没有。     那我就不客气了,按住骰盅的手利落地一甩,那骰盅便飞快地甩动起来,里面的骰子哗哗作响。众人见了我这架势,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到我终于把骰盅停下来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屏住气,望着那骰盅。我轻轻把骰盅拿开,众人都不禁“嘶”地一声,定定地望着桌面。     一柱擎天,五粒骰子叠在了一起,最上面那粒骰子的点数是一。     除了悦妍和袁天恒,其它人都惊呼起来,这一杀手锏我从没在北凌飞他们三人面前露过,现在北凌珩和北凌烁看我的眼神简直将我当成神了。     “献丑了,大殿下请。”我心里虽然很是得意,脸上却不动声色。     每粒骰子有六面,点数从一到六,就算他五粒骰子都掷出最小的点数一,加起来也是五点了,现在我只是一点,看你还怎么小过我。     北凌云双眸向我轻轻一瞟,嘴角微微上扬,不经意地笑了笑,白皙纤长的手按着骰盅缓慢地摇了几下便停了下来。     哼,明知道斗不过我了,也不做无谓的挣扎了吧。估计众人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思,在北凌云缓缓拿开骰盅的时候,大家都是抱着同情的心去看的。     可是……可是,骰盅拿开的那一刹那,所有人,包括我都呆住了。     什么都没有,骰盅里面什么都没有。     众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桌面,那些骰子竟然全没有了踪影,只留下一点点粉末而已。     “云表哥好利害,云表哥赢了!”众人还在惊愕中不知所措时,悦妍已经拍着手欢呼起来,袁天恒见状自然也跟着起哄。     愿赌服输,我无话可说。     “不知大殿下要奴婢做的事情是什么?”我直直地望着北凌云。     “宁姑娘是爽快人。”北凌云淡淡地道。     此时众人才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都在啧啧称奇,北凌珩、北凌烁、袁天恒更是拿着骰盅看个不停,喧闹之中倒是没人注意到我和北凌云。     北凌云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我面前的桌面上虚写了个字:舞。     我心里“咚咚咚”地急跳几下,现在我已确定了,他确实是知道我就是刚才跳舞的那个人。这个北凌云,果然不简单,北凌飞跟我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也没察觉,他居然只看我跳了一曲舞就看出来了,是他太精明了还是北凌飞太笨了?想想他府里养着一大堆妻妾,看来整日在脂粉堆里混的男人果然是不一样。     我定定心神,望向北凌云,他正迎着我的目光,眼底流出意味深长的浅笑,琥珀色的眸子精光微闪,不觉心里一寒。     “不急,待日后宁姑娘闲暇时再说吧。”他淡淡地道,说完便站起身来,向众人拱拱手,先行离去了。     当晚,待众人都离去后,北凌飞问我北凌云要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没什么,可能是他很喜欢刚才那场舞,叫我有空再帮他安排一次。”我悻悻地道。     “哦,原来如此,那倒不奇怪,他对这些声乐歌舞之事最感兴趣了。没想到现在他的内力已这般强,连骰子也可以尽数化去,其实他这样算得上是使诈,你输给他其实也虽败犹荣了。”他点点头,过后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又不解地道:“可为何他之前说赢了把你要回去?你这模样,他府里随便一个浇花的丫鬟也比你好看多了,奇怪。”     “哼,是你不懂欣赏罢了。”我不服气地道,想起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我丑我就来气,你觉得丑也不用到处跟别人嚷嚷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想起之前悦妍郡主看我的眼神,只怕从今以后我就是她最大的死敌了,日后她过来四皇子府,不仅北凌飞,连我也要寻地方躲了去。           第十一章 决裂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在这四皇子府里生活,可比以前在宫中强多了,没有了富公公的管教,最重要的是北凌飞对我很宽容。他每天早上起床用过早膳就进宫,中午陪皇太后午膳,一般下午才回府。北凌珩和北凌烁这两个家伙,如今是乐不思蜀,连宫中自己的住处也不回去了,直接在北凌飞府里住了下来。平时如果我想外出,北凌飞就陪着我去,前提是我不可以自己外出,必定要在他的陪同下才可以。我反正人生路不熟的,倒也乐得有他陪同。     这悠哉悠哉的日子倒是过得有知有味,我渐渐忘了自己原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     只是这几天,北凌飞不知为何,总是有点古古怪怪的,有时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他又说没事,几次都是这样,我也懒得再理他了。     这天下午,北凌珩和北凌烁弄了几只新的蛐蛐儿回来,正在兴高采烈地逗弄,他虽也在一旁观看,总是心不在焉的,没过一会就自行回房里去了。     北凌珩奇怪地问我:“我说宁萱,你最近对他做什么了,搞得他老是心神不定的。”     “我哪有这样的能耐啊,谁知道他怎么回事。”我撇撇嘴。     “咦,莫不是他又被皇后催婚,逼他娶悦妍?再过两个月他就满二十,要行冠礼了。”北凌烁对北凌珩问道。     “不像,太后早就跟父皇说过此事,父皇也答应了太后,四哥的婚事由他自己来定,由他自己选意中人的。”说完,两人都不怀好意的望向我。     我不作理会,那天宴席上他也不过是一时戏言罢了,过后我便没放在心上。如今我的身份不过一个小小婢女,跟他可是隔了千尺深壑。     这时,北凌飞突然又回来了,“小萱,换身衣服,我们出去。”     “去哪玩?我们也去。”北凌烁一听就乐了。     “没你们的事,乖乖在这儿待着吧。”那两人马上有意见了,大骂他有了意中人就不顾兄弟之情。     回房换过一身男装,我便跟着北凌飞出了府,北凌飞没有叫下人跟着,只我们两人漫无目地闲逛。     晋阳城里春意正浓,即使是在闹市中,到处都栽有树木。此时正值初春,树上新长出来的绿芽青青翠翠,春风和煦,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我不觉兴致高昂,觉得这里什么东西都很新奇,什么都跑过去看一番,北凌飞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全没了平时的兴致,不一会就说不想逛了,两人又转道去了风临阁。     看来这风临阁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每次外出后,他都是带我来这里吃饭,其间总要和贺老板离开一会,说是去聊聊天,也不知道他和一个生意人有什么好聊的。我倒是没所谓,每次来我都会找千洛,把以前练的钢琴曲哼给她听,让她改成用古筝弹奏,倒也有趣,她也常常惊讶为什么我老是有这些音律奇特的曲子。现在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当然,我的身份还是对她保密的。     这天,连千洛也看出来北凌飞有心事了,悄悄问我:“妹妹,四殿下今天是怎么回事?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我望望北凌飞,他正坐在靠窗的桌旁,愣自出神,不时拿起酒杯闷闷地喝几口,完全没有理会我和千洛。我倒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模样,他这人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这闷闷不乐、满怀心事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雷鸣,现在正值春天,这春雨说来便来,几声雷鸣之后,便哗哗地下起雨来。     北凌飞望了望窗外的雨,又转过头来定定地望了我一会儿,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走过来拉起我的手,二话不说就往楼下走。     “干嘛呀,我还没吃饱呢,怎么这么快就走?哎,外面下着雨呢。”我叫道。     他不答话,到了楼下,直接就往外面跑。     “凌飞,你傻啦?伞都不打,喂……你要干嘛?”     “陪我淋雨去!”他拽着我全然不顾我的反对,往雨中冲去。     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明明之前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突然有兴致做这种雨中狂奔的即兴事来了?     已是黄昏时分,雨哗啦啦地下,街上的行人早已纷纷躲避,偶尔有几人行走在路上也是打了油伞的,若大的街上就我们俩人傻傻地淋着雨。     虽已是春天,可是这雨水打在身上,还是冰凉冰凉的,很快我就打了几个喷嚏,雨水嗒嗒地打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粘在身上难受死了,一点也不浪漫。     我抹了抹脸,对他叫道:“喂,我说,我们回去吧,冻死了,一点也不好玩。”     他突然停下来,把我一拉,我踉跄地站到他面前,手搭成雨棚状遮着雨,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双眉紧蹙,任由雨水肆无忌惮地落在脸上,死死盯着我,突然伸过手来把我的手拉开,另一只手紧紧地捏着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捏得我脸上发痛。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正想骂他,他又捏着,我再甩,他再捏。     我火了,开口大骂:“你做什么,发什么神经?”     他狠狠地盯着我,脸上神色不定,惊讶、恍然、不相信、愤怒、痛苦……     我心里突然一颤,糟糕,这雨水肯定把我脸上的碳灰冲掉了。     “你……你……果然如此,果然如他所说。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的人?谁派你来的?为何要骗我?”他捏着我的脸,愤怒地吼道。     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样子,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枉我一片真心待你,你竟然骗我,为什么?你说,你说啊!”     “你胡说什么,我……我没有骗你。”这可惨了,这真是应该从何说起,我总不能跟他说实话,告诉他我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     “没有骗我?既然没骗我,为何要易容?这一年多来,你煞费心思地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你到底是谁派来的?说!”     “我真的没有……没有人派我来,我没想要骗你。喂,什么我煞费心思接近你?当初可是你自己跑来找我的,是你自己死活不让我离开的,你以为我很想留在这里?”     “你……你……好,好,好,是我北凌飞有眼无珠看错了你,你想离开,好,你走!宁萱,你给我听着,我北凌飞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到你!”     他狠狠地一把推开我,愤怒的脸上流出绝望的神情,双手紧紧握着拳,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在雨中大踏步离去。     “北凌飞!我谁的人也不是!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呼唤。     天色已暗了下来,街上空无一人,雨仍在淅沥沥地下着。     混蛋!怎么就这样把我扔在街上了。摸了摸身上,这才发现我是身无分文。以前在宫中,总想着有一天可以逃出去重获自由,可是自从到了北凌飞府中,每日锦衣玉食、高床软枕,这个念头早已打消了。只是,之前北凌飞信誓旦旦地说有他在一天,他绝不允许我离开他,我从没想过到头来不是我自己要离开,而是他主动赶我走的。     真是世事难料,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却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一阵惶恐。回风临阁找千洛?不行,之前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刚才北凌飞说不定又回那里去了,我现在再回去,他会以为我要死赖着不肯走。     想起以前看小说,没钱住客栈的人都是到破庙里住的,继续留在这里淋雨也不是办法,如今唯有见一步走一步,过了今晚再说。于是我尽量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可没想到这墨渊国富民强,晋阳城里更是繁华富饶,走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什么破庙。     雨渐渐停了,天色全黑,不知不觉已走到郊外。之前在风临阁顾着和千洛说话,饭也没怎么吃就被北凌飞拉了出来,又走了这么久,早已饥肠辘辘,手脚酸软,身上的衣服还湿??偷恼匙拍咽芩懒耍?坏靡阉姹阏伊丝么笫鳎??谑鹘畔滦?1?p>  早知这里什么破庙都没有,就不往郊外走了,在城里还可以厚着脸皮找户人家借宿,现在这里别说庙了,四周漆黑一片,鬼影都没一个。北凌飞这臭小子,平时嘴巴说得好听得很,什么对我一片真心,什么一辈子也不会让我离开,这下倒好了,突然发起神经来一点旧情不念,竟然这么狠心地把我赶了出来,让我流落荒野。     看来,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破嘴,绝对是警世至理。     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愤恨地往地上抽去,一边抽一边在心里咒骂,北凌飞,你够狠,今后即使你跪我求我,我也不会再跟你回去!     随即又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果然如他所说”,他说的这个“他”,到底是指谁?难道是北凌云?对了,肯定是他,那晚被他看出来了,肯定是他告诉北凌飞的。这死种-马,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为何要这样对我,断我后路。     想想刚才北凌飞眼中的绝望和痛苦,想来当时他心里其实也是极难受的,可是,北凌飞,为何你会以为我存心想骗你。此时此刻,我总算体会到什么叫有口难言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通,正准备靠在树身上睡一会,远处突然隐隐传来一阵“锵锵”的兵器撞击声。     莫不是有强盗?我连忙起身,躲到一丛灌木后面。     “晨煞,我极乐门一向与你天魔教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横插一手?”远处传来一把苍老尖锐的声音。     “哈哈哈,我晨煞想做的事,不需要向你交代,今日只怪你们运气不佳,撞到我剑上来了。废话少说,东西留下,留你们一条狗命!”     接着又是一阵兵器的撞击声,听起来可不止只有两人在打斗。须臾,“啾”地一声,空中突然亮起一支火箭,只离我藏身的地方几百丈远。估计是其中一方打不赢,放信号召集人马了。     原来是江湖帮派之间的寻衅斗殴,可怜我破庙没找到,却?上这破事,人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会塞牙。趁他们现在还在打,我还是赶紧开溜吧。     我慌忙往城里的方向跑去,也不敢在大路上跑,只在路边林子里的小路上跑。跑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望望身后,没有人追来,也听不见那些打斗声了,这才定下心来。     我拍拍胸口,喘了几口大气。此地不宜久留,正要抬脚继续走,突然脖子上一凉,一把匕首已架到我脖子上!强盗!我倒抽一口冷气。           第十二章 晨煞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把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我到城中的客栈去。”     “哇……哇!大侠饶命!小的身上没有银子啊,小的只是来晋阳走亲戚的,不小心迷了路才在这里的,大侠饶命啊!”     我抱着头大叫,突然感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想要活命的话按我说的去做!”     我低头一看,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锭金子,咦,这里的强盗不但不抢钱,竟然还给我金子?     那人刚说完,突然整个人歪在了我身上,他左手拿着匕首、右手搭着我肩膀,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我身上,压得我差点摔倒,这人原来受伤了,站都站不稳。     “不要找大的客栈,找小客栈。”那人就在我耳边说道。     我定定神,稳住身子转过头去,一望之下不由心胆俱裂。此人脸上戴着一副黑色的面具,面具的形状是一只正展开双翅的蝙蝠,黑色的底纹,上面嵌着几缕银色花纹,面具只从鼻子上面开始遮掩到眼睛,露出嘴巴和下巴颏儿,露出的那些皮肤上有一道道突兀狰狞的疤痕。     听他的声音,正是刚才打斗时说话的其中一人。     真是祸不单行啊,屋漏偏逢连雨夜,这些破事怎么都在今天叫我撞上了。     “是,是,小的明白。”我胆战心惊地答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无柴烧,保住小命要紧。     我赶紧把那锭金子放入怀中,这人身高还在北凌飞之上,我只到他的胸脯位置,唯有奋尽全力架着他,吃力地迈步往城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暗想,这人看似受了很重的伤,要是过一会他支撑不住晕倒或直接挂掉,那锭金子也够我用上一段时间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那人虽身受重伤,连走路也走不稳,却仍然清醒得紧。幸好此地已离城中不远,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家小客栈。那店小二见到那锭金子,马上眉开眼笑地引着我们进了一间大客房,客房里有两张床,还有一个大浴房,看来是这店最好的客房了。     把那人往床上一放,我心里盘算着既然已完成任务了,可以走人了吧。刚走到门口正要拉开门,“哚”地一声,刚才那把匕首擦着我的耳边插入门中。     “我没说过你可以走。”他人躺在床上沉声道。     “是,是,小人只是……只是想叫小二打点热水进来,给您梳洗一下。”我努力掩饰心中的恐惧,心虚地说道。     那人没吭声,我只好硬着头皮拉开门,叫来小二,吩咐他打两盆热水进来,再随便弄点吃的和两套干净衣服进来。     小二倒是手脚利索,不一会便把东西都送进来了。我拧了条热帕子递给那人,那人却不接,盘膝坐了起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了给我。     “给我敷药。”那声音低沉沙哑,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用这种不容质疑的口吻说话,叫人听了不敢有违背之意。     “是。”我接过瓶子,却不知他伤在哪里。     这时,那人解开背上的佩剑放在旁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解开身上的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一看之下,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寒意,头皮阵阵发麻。这人背上一道深深的刀痕,从右肩起斜斜地划到腰间,肩胛位的肉已翻开,露出骨头来,血早已浸湿了他脱下来的衣服。受了如此重的伤,他竟然还可以撑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     我定定心神,咽了咽口水,拿起帕子,抖着手替他擦去背上的血迹,再把那瓶子里的药粉涂到他的伤口上。触碰到他的伤口时,他全身紧绷,显然是极痛苦,却仍是一声不吭,倒是条硬汉子。     敷完药,我帮他穿上小二送来的干净衣服,看来我在北凌飞府中干了这么久倒是没白干,这伺候人的功夫算是学到家了,起码那人没什么意见。     刚才他解下来的佩剑就放在身旁,我打量了一下,这剑身比一般的剑要阔一点,剑柄上刻着一个“魔”字,看来这人就是那个天魔教的晨煞了。果然这名字跟他及配,带着蝙蝠面具,脸上疤痕累累,真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桌上的食物已经凉了,可我早已饿得四肢发软,也不管那么多了,坐过去就狼吞虎咽起来。喝饱吃足,终于没那么难受了,可是身上的衣服仍是湿湿的。望望那人,仍然是在那里打坐,动也不动一下,我拿起另外那套干净衣服,站到屏风后面,以极快的动作换上。     换过衣服,我舒了口气,坐回桌边,那人仍在打坐,我望望门口,那把匕首仍插在门上,不知道如果此时我走人的话,他会不会发觉,还有没有其它暗器会飞过来?这人看来就算不是个坏人,也绝不会是个好人……手支着脑袋,想着想着,眼皮渐渐重了起来,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然睡到第二天鸡鸣破晓时才醒来,趴着睡了一晚,只觉混身腰酸背痛,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到对面床上躺着的人才猛然想起昨晚的事来。     晨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点声息没有,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他的面具还戴在脸上,一动不动的,如果我现在走人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正犹豫不定,却见他突然动了动,口里发出喃喃的沙哑声:“水……水……”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倒了一碗水过去,坐在床边把他扶了起来靠在我肩上,另一只手把碗喂到他嘴边,只觉得他混身滚烫滚烫的,咕咕的连续喝了几碗才停下来,又继续昏睡过去。     定是昨晚受的伤太重,失血过多,伤口发炎导致发烧了。     怎么办?我现在走的话,他肯定阻止不了,可是,我这样一走了之,他会不会伤重不治?虽然昨晚我是被他劫持到这里来的,可是昨晚如果不是他,只怕我要在野外饥寒交迫的过一晚。罢罢罢,我这人就是心软,姑且尽尽人事吧。     打定主意,便叫来小二帮忙请了个大夫,又用昨晚那个小瓶子里的药继续帮他敷药。其间,我三番五次地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他的真面目。他露出来的鼻子和下巴、还有嘴巴的线条其实极好看,只是那些疤痕看上去很碍眼。但这念头最终还是忍住了,我猜他之所以整天带着个面具,是因为他的脸上受过伤,这蝙蝠面具之下的脸,肯定有更狰狞的伤疤吧,我还是不要揭别人的短。     小二很快就把煎好的药送了进来,我扶起他让他靠在我肩上,托起他的头用勺子把药喂到他嘴里,可他在昏睡中竟然把牙齿咬得死死的,用勺子也撬开不开。试了几次之后,我狠狠心把他的鼻子捏紧,终于成功倒了一勺药进他嘴里,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揪着我的衣领,另一只手已举起,眼看就要一掌挥下来。我吓得连碗也掉地上去了,大呼一声:“大侠饶命,小人只是喂你喝药。”     他举起的掌停在空中,布满血丝的双眼冷冽地注视着我。我怕他神志不清之下,一掌拍下来我的小命就这么完了,连忙一脸诚恳地望着他道:“大侠您发着高烧,我请大夫来看过了,帮您抓了几副药,方才正要喂您喝呢。”我又指了指地面,“您瞧,都打碎了,不要紧,小人再去倒一碗来,您先歇会儿。”     这时的我后悔得直想往墙上撞去,我应该一走了之不管他死活的。片刻之后,他终于把手放了下来,松开了我的衣领,用他沙哑的声音说道:“记得拿点蜜饯。”     我差点晕倒,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背上都伤成这样也不吭一声,喝药竟然还怕苦要吃蜜饯,我多想告诉他刚才那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多不协调。     我笑着道:“成啊,蜜桔、话梅、金丝枣、杏脯,大侠您要吃哪一种?”     他瞥了我一眼,沉声道:“甜的就行。”     我应了句“马上就来”,转身正要往外走,手臂突然被他狠狠一拉,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俯过身来冷冷地说道:“别想要逃,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我陪笑道:“呵呵,大侠您说笑呢,这儿好吃好住的,大侠的伤又没好,小人哪会走呢。”     好不容易伺候他完喝药,他倒头便又睡了过去。到了晚上,第二次把他扶在我肩上喂药,他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咧牙呲嘴地把口里的药汁吐了出来。     “蜜饯。”他不耐烦地提醒我。     我委屈地说道:“是是是,小人一时忘了。”我拿起一块杏脯蜜饯递了给他,他不客气地就着我的手吃进嘴里,这才从我手中拿过碗喝起来。     “叫小二送点吃的东西进来。”喝完药他又盘膝坐着打起坐来。     真是没礼貌,枉我还费这么多心思来救你,一句谢谢也没有。     我朝他瞪瞪眼,还是耐着性子叫来小二,我不跟他客气了,叫小二尽管把店里最拿手的好菜都拿上来。我一边吃一边不时拿眼瞄一下他,他连吃东西时也不把面具拿开,一桌的好菜,他都没怎么动,只简单地喝了一些粥,吃相倒是挺斯文的。     吃着吃着,他突然抬起手,那把原来插在门上的匕首突然“嗖”的地一声,自动飞到他手上。     哇,隔空取物!他突然露的这一手,把我震撼得两眼发光。     “那个,大侠,今后我可以跟着您一起浪迹天涯吗?”我一阵激动,冲口而出。反正我现在孑然一身无家可归,这人看来武艺高强,跟着他混些日子,学几下旁身之术也不错。     他好像完全没听到我说话似的,继续吃他的粥,眉头也没挑一下。     我不死心又道:“大侠,小的虽没什么本事,可是像大侠您这样的大人物,总得有个人替大侠您跑跑腿,倒茶递水,干干粗活什么的。”     他还是没理会我,好像完全没听到我说话一般。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其实你也不是什么高手吧,要不然怎么会给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跟着你混看来也没什么前途。     我歪歪嘴,低着头喃喃地自言自语。     刚才我对着他说话他像没听见一般,现在我喃喃低语他却有了反应,狠狠地抬起头瞪了我一眼,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极乐门的人如果不是使诈用毒,又仗着人多,岂能伤我一分一毫!我伤好之日,便是极乐门灭门之日。”     我吐了吐舌头,现在你爱怎么吹就怎么吹吧,我不敢再出声,他也没继续理我,吃完东西又坐回床上盘膝打坐了。     夜已深了,既然那人已经醒了,我也不打算再贸然走人了,免得走到门口那匕首又飞过来让我自讨无趣。于是,我不再理会他,自顾走到另外一张床上,和衣睡了起来。     第二天起来,没想到晨煞又开始发烧了,看来他的伤势严重,是没可能一剂药就能治好的。我又继续叫小二帮忙煎药,和着蜂蜜喂他。果然,到了傍晚,他又醒了。     如此反复了四五天,他每天半夜就开始发烧,一直烧到第二天傍晚才退烧,醒了一句客气话也不说,起来就叫我做这做那的。店里的小二一日三餐总会按时送进房来,他醒了就随便吃点东西,之后就自行打坐运气疗伤。     其间曾有两三次,每当我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想要溜之大吉时,他总会及时醒过来,那把千刀杀的匕首总会“嗖”地一声不偏不倚地贴着我的耳朵飞到门上。真是造孽了,我心中暗骂,救人性命我还救得这般窝囊,看来我这条命天生不适合做好事的,他昏迷不醒时我就应该抡起凳子狠狠把他给拍死的。     到了第五天,我再也耐不住了,这人脾气古怪,阴晴不定,就算他肯带我浪迹天涯,保不定哪天我做了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他随便一掌把就我毙了,于是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寻个机会溜走。想想身上没有银子倒是件麻烦事,不禁打起晨煞的主意来。     药喝了一半,晨煞突然醒了过来,他今天的体温已没之前几天那么高了,看来是开始有好转了。他软软地挨在我肩上,就着勺子又喝了一口,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来问我:“这是什么?”     “还是那药啊,之前您不是嫌苦吗,我加了点蜂蜜。”我回答他。     他微微怔了一下,靠在我耳腮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果然很甜。”     这斯该不是有断袖之辟吧,我心里打了个冷颤,赶紧把他推远点。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沉沉地问道。     “小的叫……无双。”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先是无端的给北凌飞赶走了,接着又被劫持来这里当佣人,真是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便随口编了个名字。     “无双,我记住了。”他轻轻扬了扬嘴角,之后没再说话,喝完又睡了过去。     到了傍晚,晨煞又醒了,小二已把吃的端了进来,两人刚坐好准备吃,我正寻思着怎么找个藉口外出一下,然后走人,他突然停止了动作,侧耳细听,随即手一伸,床上那把剑已抄到手中,待我回过神来,他已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莫非是他的仇人寻来了?机会难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迅速捡起床下他换下的血衣,翻了几下,没发现有银子或金子,倒是在一个暗袋里找到一块玉佩,是一条鲤鱼的造型,活灵活显的,背上有一对长长的鱼鳍,并不是平常的玉那样呈翡翠色,而是浅浅的蓝白色,带点继继续续的脉带冬瓜囊状,玉质晶莹剔透,是块上好的冰种。既然没找到银子,就拿这块玉先顶着吧,拿到当铺去应该能换个好价钱。把那玉佩放进怀里后,转眼又瞥见插在门上的那把小匕首,不大,只有手掌长短,通体乌黑发亮,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宝刀。玄色的刀柄朴实无华,一面刻着一个魔字,另一面嵌着一只展翼的黑曜石蝙蝠。     拿一个是拿,拿两个也是拿,不拿白不拿,用来旁一下身也好,就当是我伺候你这么多天的报酬吧。放好匕首后我又冲回桌旁,在沏茶的小炉子上弄了点炭灰往脸上一抹,再点上麻子,往楼下飞奔而去。           第十三章 回府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出了客栈,我便往繁华的街道处跑去。已是傍晚时分,街道上的行人逐渐稀少,那些沿途摆卖的小贩也收拾行装离去,而我,此时此刻却不知自己应该往哪去,天大地大,竟无我容身之所,心里不禁觉得一阵凄凉。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肩上突然给人一拍。     “宁萱,真的是你?”一男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一回头,便见到北凌烁站在我身后。     “真的是你?这下可好了,总算找着你了。”北凌烁脸上露出喜色。     “找我干嘛?”我迅速望了周围一眼,并没见到北凌飞。     “快跟我回去吧,四哥这几天为了找你,把整个晋阳翻了个遍,你跑哪里去了?”他问道。     “找我?真是好笑了,难道他没告诉你,是他要我走的?”我冷笑一声,既然狠心把我赶走了,又何必故做好人要寻我?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晚你没回来,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只不停地喝酒,我们从来没见过他喝这么多酒,喝得酩酊大醉,劝也劝不住,过了两天他就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还打发府里的人不停地找你,我还以为……”     “我不回去,他说过,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到我,你替我转告他,我宁萱也一样,今生今世也不想再见他,你走吧。”我冷冷地道。     “不行,既然给我找到了,我就把你交给他,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当面说,走!”他一把抓着我胳膊就拉我走。我挣了几下挣不脱,张大嗓子大喊起来:“救命啊,有强盗!抢钱啦!”     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来望着我们,有几名男子还挽起衣袖,做势要过来帮忙。北凌烁一脸错愕地愣在那里,我乘机用力甩开他,一路狂奔,一面大喊救命。     “站住!别跑!”北凌烁回过神来,马上不停地在身后追着我。     跑着跑着,突觉眼前的道路有些眼熟,难道又绕回那间客栈来了?     奇怪的事发生了,我一边喊“救命”一边跑,跑着跑着竟然听到越来越多人跟我一齐喊起“救命”来。那些人喊起“救命”来竟然比我还起劲,还一边抱着头一边跑,只不过他们跑的跟我是反方向。     怎么回事?我往前一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夕照之下,霞光满天,前方地上已横七竖八地倒了十几个人,一阵腥风迎面扑来,一人手握长剑迎风而立,衣袂飘飘,剑尖斜斜地指着地面,血一滴滴顺着剑尖流向地面,脸上一具黑色的蝙蝠面具栩栩如生,即使看不清他的面目,也能感觉到他混身散发出来的杀气。     晨煞!     我踉跄地停下脚步,转身就往回跑,跟迎面追来的北凌烁撞个正着。     “快跑快跑!”这回,轮到我拉住他的胳膊了。     “怎么回事?”北凌烁显然已给我弄得晕头转向。     “别问了,快跑,保命要紧!”     我一边跑,一边转过头,最后一眼见到的景象是几名黑衣人围着晨煞猛攻,晨煞的剑正穿过其中一人的胸膛,拔剑出来的那一下,他正转过头向我望来……     我已完全乱了心神,跑了一段路之后,已经不是我拉着北凌烁,而是北凌烁拉着我跑了,待我发现已经跑到风临阁楼下时,这才回过神来。     “我不会见他,放手!”我一把甩开北凌烁的手,就要转身走。     “四哥,四哥,快来,我找到宁萱了!”北凌烁死死拽着我不放,一边往风临阁大喊。     转眼,北凌飞已出现在我面前,北凌烁知趣地走开了,只留下我和北凌飞站在那里。     没有言语,我只冷冷地望着他,几天没见,他的样子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眼里布满了红丝。他望着我,眼里有欣喜也有愧疚,一时竟也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小萱,我……我……对不起。”     我不做声,仍是直直地望着他。     “我们回去吧。”他犹豫了一下,伸过手来拉我的手。     就这样就想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狠狠甩开他的手,眼里的愤怒像火一样燃烧,死死盯着他,他欠我一个说法。     “我……是我不好,我不该……小萱,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真的,再也不会了。”他双手急切地抓住我的双臂。     “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我用力甩他的手。     “信我!那晚你一走我就后悔了。是我不好,我不该相信他的,无论你是谁,我都相信你!”他一把将我拉入怀中,紧紧的抱着我,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脯,听着他的心脏强有力地“咚咚咚”急速地跳动着,那阵熟悉的松木檀香一阵阵传入鼻中。     “跟我回去,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真的,再也不会了,你爱麻子脸就麻子脸吧,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都随你。你是谁,你从哪来,我都不管,留在我身边就好。”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喃喃地道。     我用力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想想这几天以来所受的委屈,从第一晚的彷徨无助,到被晨煞劫持后的担心受怕、委曲求全,气不打一处来,张开嘴往他肩膀狠狠地咬下去,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之前几天,即使是第一天晚上那么彷徨时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现在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直到牙齿感到生生的痛,我才住了口,眼泪却仍是流个不停。北凌飞一直强忍着痛,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任我咬任我哭,紧紧抱着我。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双手仍是抓着我的手臂,“还生气吗?如果还气的话,还有左边。”他朝他的左肩努努嘴。     我一把推开他,拳头便不停地往他身招呼。     “死骗子!死八戒!没人性的混帐东西……”     “咦,八戒不是我的天逢元帅吗?你怎么用它的名字骂我啊?”     “没错,八戒就是猪八戒,我就是在骂你猪!猪----八戒!”     “为什么八戒突然变成只猪了?”     “他本来就是一只猪,化身成人去了高家庄娶了高家小姐……”     “呃,听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呢,我们回去慢慢说。”     几声嗤笑声突然从上面传来,北凌珩和北凌烁两个家伙正在二楼的窗户探出身来,“原来是只猪啊。”     “就是,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不过只是猪,那些什么二狼神红孩儿的没准也是鸡呀鸭的吧。”     回到府中,我心里暗骂自己没用,怎么给这混小子哄两句就这么乖乖回来了。     北凌飞听我说了这几天的遭遇后,更加愧疚了,不断地保证今后绝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其实回想起来,也难怪北凌飞会误会,他身为皇子,身份特殊,能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像我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确实是容易引起别人误会我有什么企图。几位皇子虽然表面上相处和睦,其实暗地里为争太子之位只怕也少不了一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北凌飞也许是误以为我是哪位皇子派来的细作了。     “凌飞,其实我……其实我,当初,我就是这个样子进宫的,我并不是有心想瞒你什么……”     “不用再说了,我说过,我信你,我只需要你留下来,其它的事我不需要知道。”他一脸诚恳的道。     “那……北凌飞,你给我仔细听着,这次是你求我,我才肯回来的,可不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是是是,是我北凌飞死不要脸,苦苦哀求宁萱回来的。你说得很对,即使是当初,也是我把你找回来的,不是你要留下来的,也许是我上一辈子做了什么事欠了你,这辈子给你还债来了。”     “哼,还说还债,分纹不给就把我赶走了,你也真够狠心的,想让我饿死街头是不是!上次饿了我五天还不够!有你这样还债的吗?”一想起这窝囊气我就气愤不已,随手抄起一旁的东西就拍过去。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和北凌飞都是那种心无城府的人,事情过去了谁也没再摆在心里。不过之后我再和他出去时,已学了乖,拿了他一张一千两的大票子藏在身上,以备不防,见了我这举动,他只尴尬的笑笑。     这天晌午,他从宫里回来,主动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这倒少有了,平时都是我觉得闷了嚷嚷着叫他带我出去,难得他主动一回。我欢呼一声便马上换了男装。像往常一样,我们先是坐马车出去,到了途中再下车打发随从先回去。     正巧今日是庙会,街上热闹得很,什么唱戏的、玩杂耍的、卖艺的都来了,百货齐集。北凌飞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只跟在我身后走。     须臾,我们又转到另一条街上,这条街全都是小商贩,卖的东西林林总总,行人也多。这时,北凌飞突然把我拉到一档卖饰品的小贩前,那摆摊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娘,见了我们两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哥过来,马上辛勤地招呼起来。     “哟,两位公子真是识货,我这卖的头饰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两位公子随便挑,大娘我包你们的心上人喜欢。”这大娘一边说一边把货塞到我们手。     其实她这些饰品都不是什么贵价东西,只不过是些普通的银簪子、木头雕的木簪子,或是用彩色绸子编成的头花之类,我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     北凌飞装模做样的拿了几样,亲昵地一一在我头上比划,那大娘见了他这举动,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毕竟我现在是女扮男装,这家伙也不知道避讳一下,我连连向他打眼色,他却没见到一般。     “大娘,你的手艺果然不错啊。”北凌飞一脸媚笑。     “呵呵……自……自……自然是好的。”那位大娘悻悻地道。     “不错不错,这上面的我全都要了。”北凌飞用手一指。     那大娘听他这么说,可乐坏了,忙把挂着的饰品全拿下来,用一布包裹起来,一边包一边说,“这位公子可真是大方啊,我这里面还有很多呢,我拿给你们看看。”说完边转过身去取。     这时,北凌飞一手拿过那包裹往我怀里一塞,一手拉着我撒腿就跑。     那大娘发现不对,转过身来,见我们竟然跑了,马上扯起嗓门儿大声叫喊起来:“抓小偷啊,抢东西啦,快来人啊,抓小偷啊!”     大街上的人都停下来望向这边,这晋阳城的民风就是好,见义勇为的人多的是,马上便有不少人向我们追来。     “喂,你搞什么鬼!跑什么跑?”我一边跑一边问北凌飞,完全弄不清状况。     那小子像是有心捣蛋,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跑着跑着他也不拉我了,跑到我前面去了。           第十四章 戏弄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堂堂墨渊国的四皇子,居然在大街上当小贼,还是偷这种不值钱的破东西,贪玩也不是这样玩的啊,莫非今天是这墨渊国的愚人节?     眼见那家伙在我前面越跑越远,大有扔下我一人不顾而去的嫌疑,而我竟然还抱着那包东西傻傻地跟在他后面跑。我忙把怀里的那个包裹解开,把东西撒得满大街都是,顿时引得不少路人争先恐后的去捡,趁着这机会,我赶紧撒腿急奔。北凌飞那家伙跑得贼快,一转眼就拐了个弯不见踪影。     这坏蛋难道又想把我甩了?我摸了摸怀里,那张大票子还在,顿时安下心来。哼,甩就甩呗,有银子在身,我还怕你不成!     这时,一粒小果子突然打在我头上,抬头一看,面前一座庙宇,庙宇的围墙后面是一座六层高的塔,北凌飞那家伙正跨坐在这塔第三层的木围栏上,一脸得意洋洋的贼笑。身后已隐隐传来一阵阵呼叫声,刚才那些人已往这个方向跟来。     “喂,你搞什么鬼,快带我上去,快点!”我着急了,气喘吁吁地向他喊道。     “哈哈哈,不带,自己想办法。”见到我着急的模样,他倒是乐了,优哉游哉地坐在围栏上晃着腿,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北凌飞!你这混蛋,你给我下来!”我气极,指着他大骂。     “哈哈哈,就不下!有本事你给我上来!”     眼见那帮人已逐渐近了,就快往这条街转过来,我望望北凌飞,他正一脸得意的望着我笑。     好啊,你够狠!愚人节是吧,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了。我抬头朝他甜甜地一笑,便转回刚才拐角处的墙角,探出半个身子。     “抓小偷啊,快来人啊,刚才那小贼躲这里了,快来人啊!”     我拢起嘴朝那帮人大喝,然后往那塔一指,缩回身子撒腿就跑,留下北凌飞愕然地愣在那里。     哼,跟我玩狠,我比你更狠!     慢悠悠地转了一会后,不知不觉中,已来到江边。这条江名叫漓水,从晋阳之北一直横穿向南,江南宽阔,江边柳树成荫,正值春末夏至,景色正好,不少游船正荡在江面上。再往前走便见一座翠绿的山峦,这山不高,望向山上,隐隐见有亭台楼阁,小路蜿蜒。之前曾和北凌飞三兄弟在漓水江坐船游江时便听他们提过,此山名叫青暮山,这座山恋虽不高,在晋阳可是很出名,只因晋阳城里的很多文人墨客都喜欢来这山上吟诗作对,以文会友。那煎酿三宝兄弟对诗词不感兴趣,自然也没有带我来过这里。     见自己无意中逛到这里来了,一时来了兴致,便往山上走去。这山依傍着漓水江,路不怎么陡峭,一路沿着山路拾阶而上,山上随处可望到江面的景色,每十步便是一处风景,难怪那些文人墨客都喜欢来这里做文章,果然一路上不断见到有衣着打扮斯文的青衣羽巾男子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过。转眼便到了山顶,一到山顶,眼前景致廓然开朗,一大片青翠的竹林映入眼中,微风轻佛,鼻中闻到阵阵竹子的清香,林中传来阵阵悠扬的丝竹之声,伴着朗朗唱诗声娓娓传来,一时竟像是误入仙境一般。     转了几步,见到前面的石桌上放着笔砚和纸,一旁吊着两排绳子,绳子上拴着小木勾,挂着一些文人已做好的诗文,原来这里是专供文人兴致来时,做了诗词挂在这里供大家欣赏品味的。     我走过去摇头晃脑地念了几句诗,不懂欣赏,耸耸肩正要走人,经过那石桌,见左右正好无人,一时兴起,提起笔来写了几句,署名时灵机一动,写下“宁轩”两字,暗自贼笑几声便把纸挂在那绳上,趁着还没有人过来,急急跑开。     “哎哟,瞎眼了你!”不想迎面撞上一人,我开口便骂。     “呀,真是抱歉,是我莽撞了,兄台请见谅。”那人一脸斯文,是位年轻的男子,样子虽长得普普通通,但是衣着打扮不凡,眉宇间隐隐透着英气。     见到人家主动认错,我也不好意思再责难,朝他拱拱手便擦身而过。     竹林尽头是一家格调高雅的茶馆,竹馨馆。走了这么久,我也有点累了,便抬脚走了进去找了个临窗位坐下。     小二热情地倒茶招呼:“这位公子很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茶馆吧,小店虽名为茶馆,酒菜款式比山下的食肆还多呢,请问公子要来点什么嘛?”     “好好好,先来一斤牛肉一斤酒!”我学着小说里那些武林豪杰挥挥手,大大咧咧地说道。     “呵呵,公子说笑,请问牛肉是要怎么做?清炖、红烧还是切丝炒?酒是要哪种酒,小店虽小,酒水也不下二十种。”那小二一脸悻悻地道。     “呃,那个……那个……”我倒是窘了,还以为古代的牛肉都是一个样按斤上的呢,正尴尬间,忽闻一爽朗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既然来到竹馨馆,自然要偿一下他们的拿手好菜灵芝朝凤、白雪藏龙,酒嘛,这里最出名的酒自然是君子香了。”     这不正是刚才撞到我的那名男子?     “呵呵,这位兄台有礼了,小弟是第一次来这里,让人见笑了。兄台也是一人来此吗?如不嫌弃,不如就让小弟做东,同坐一台吧。”我站起身来向那人笑道,反正我一个人吃也有点闷,不如多个人聊聊天。     “呵呵,公子真是爽快之人啊,即如此,那我不客气了。”那人也不做作,大方地走了过来,熟门熟路地便向小二点了几款菜和酒。     “请问公子尊姓大名?”那人一坐下,便向我问道。     我向他揖了揖手,清清嗓子道:“小弟姓宁名轩,宁静致远的宁、气宇轩昂的轩,请赐教。”     “哈哈哈,宁轩,原来你就是刚才那首诗的主人?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夜来龙卷风,看你往哪跑。哈哈哈,好诗、好名字!”     那人哈哈一笑,把我刚才写的那首《春晓》搞笑版读了出来。这家伙,难道不知道自己嗓门大吗。馆里坐着的其它人听了都不约而同地朝我望过来,有的忍不住还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脸上一红,一脸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那个……那个……小弟不学无术,闹着玩的,见笑见笑。请问兄台……”     “真是巧了,在下姓宁名宇,也正是宁静致远的宁、气宇轩昂的宇。”那人爽朗地一笑,向我作了一揖。     “呀,原来是宁宇兄,大家同姓,呵呵,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得很呢。”     这位叫宁宇的男子,看上去年纪跟北凌飞差不多,甚是健谈。     须臾,小二已经把刚才点的菜都端了上来,共有三样,光看卖相很是不错,味道不知怎么样,一时食欲大开,逐一试了一下。     “怎么样?”宁宇问道。     “普通,算不上是上承出品。”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我这人嘴馋,一向爱吃好东西,在北凌飞府中待了这么久,嘴巴都吃刁了。放下筷子,又尝了一口君子香。     “呀,这酒倒真是不俗。”我虽不是怎么懂喝酒,可是这酒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竹子的清香,难怪叫做君子香,入口之时并没有其它酒的辛辣之感,酒质绵软、光滑,香气馥郁,细细回味,那竹叶的清香齿颊留香。     “哦,宁轩兄看来对饮食之道很有研究,不妨说来听听。”宁宇饶有兴致地道。     “不敢说研究,只是平时嘴刁而已,宁宇兄见笑了。”反正坐着也是坐着,就打打牙祭吧,又尝了一口白雪藏龙,其实就是滑蛋炒虾仁。     “先说这白雪藏龙吧,这虾虽新鲜,可惜老板不舍得花本钱,不用上等的海虾,只用河虾,且虾仁的肠子没有去掉,对腥气敏感的人吃了便会觉得有异味。这鸡蛋打浆时的酒份量稍微多了一点点,以至炒透后仍留了些许酒?b,不过油和盐的份量、火候倒是掌握得恰到好处。宁宇兄觉得呢?”我给这道滑蛋炒?仁作了很中肯的点评。     “呃?这鸡蛋里还加了酒?倒是吃不出来。”宁宇奇怪地问道。     “呵呵,宁宇兄有所不知,很多厨子在打蛋浆时会加入一点点料酒,加了白酒的蛋浆炒过后口感会显得膨化松软一点,这本是好事,可惜他加的稍微多了一点点。其实嘛,这位厨子手艺是不错的,这道菜只要稍微改良一下,便不失为上品,上得大雅之堂。”我一脸自信地道。     这时,刚才站在一旁倒酒的小二听到我居然批评他家的菜,早已把他们的老板拉了过来,站在一旁细细地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上来向我们谦逊地一揖,便道:“这位公子所言真是让鄙人大开眼界,还请公子指教一二。”     哈,连老板都买我的帐,我心里不禁得意起来。     “不敢不敢,老板客气。其实这道菜,既然名字里有白雪两字,不如试一下把蛋黄去掉只溜蛋白,这才真的配得上白雪藏龙这名了。可是光炒蛋白可是考功夫的手艺,打浆时要比普通的蛋浆打得更久,下料酒普通了一点,不妨试试下点桂花酿或秋自露,下锅炒时锅不能太热,要用温油不能用滚油。其次,这虾,老板如果不舍得用海虾,最好还是下点功夫把虾的肠子挑出来的好。”     那个老板听了我这番话,顿时两眼放光,像是遇到贵人一样。     “公子说得极是,言之有理啊,公子真是博学多才啊,失敬失敬。”这老板又指着另外两道菜,道:“难得遇到公子这样的贵客,真是荣幸之极,还请公子不要吝惜,再赐教小人一二。”     生意人可真是会打蛇随棍上,打死不吃亏,不过给他这样谄媚地赞了几句,我那小小的虚荣心早已给挑逗得飘飘然,忘乎所以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有得罪之处还请老板见谅,我便再说说这道灵芝朝凤吧。”     那道叫灵芝朝凤的菜,其实就是一只清炖鸡,嘴上衔着一根灵芝。     “敢问老板,这灵芝鸡,这灵芝只是炖鸡时才放进去一起炖的吧?”我指指那根灵芝问。     “呃,这……自然如此啊。”     “呵呵,我以前所吃的灵芝鸡,那鸡可是吃灵芝长大的呢。”我笑着道。     “啊……”听了我这话,那老板不可思议地张着嘴巴,愣愣地望我,尔后又重新打量起我来。我现在这一身衣着打扮,身上穿的可全是最上等的衣料,光是看衣服上绣的饰纹和衣袖上的滚边便知其珍贵了。那老板看我的眼神更加添了几分恭敬之色。     “其实这鸡不是吃灵芝长大的也不是不可,不过炖鸡的时候放的配料太过杂了一点,又是海马又是杞子的,倒是不显灵芝的重要了,而且这鸡的油脂过多,连这汤也肥腻了点。其实鸡本身的味道和灵芝是极相配的,老板不妨把海马等配料去掉,只放些许姜片、黄酒和灵芝同炖,最关键的是这鸡要在吃之前五天便只喂清水和少量青菜,让其去掉身上的脂肪。煮的时候先用慢火煨至半熟,再用冷水过一过,捞出来再放回刚才的汤中继续煮,这样便会皮脆肉嫩。再说这道炒鳝片,也说得上是色香味俱全了,唯一不足之处是鳝片不够爽口,炒之前亦可用冰水浸泡一下,如果贵店没备有冰块,也可用井水替代。”     那老板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哎呀,公子今日来到鄙店,实乃小人的福气啊,公子见多识广,公子这席话,真让小人受益非浅了,还请公子以后多来小店惠顾啊。”     在我得意忘形的大放厥词时,宁宇并没有插嘴,只微笑着看着我说,偶尔喝一小口酒。     “宁宇兄见笑,小弟一时忘形了。”我对他笑笑,举了举杯。     “哪里,听宁轩兄一番点评,顿觉这几道菜果真不怎么样了,哈哈哈。宁轩兄对饮食之道颇有见解,不知宁轩兄是哪里人士?”宁宇也举起杯一饮而尽。     “小弟自记事起就在晋阳了,祖籍何处小弟也不知道呢。”     “哦?宁轩兄家里人也没跟你提起吗?”     “呃……小弟命中带煞,自小父母双亡,家中也无其它至亲了,这些年来都是小弟一人在混口饭吃。说实话,小弟也很想知道家在何方呢。”我见他不依不饶的追问我的身份,干脆主动把话说绝。     宁宇倒酒的手微微一顿,望了我一眼,又道:“是我失言了,宁轩兄请见谅。刚才见宁轩兄如此见识,还道宁轩兄是晋阳城中哪家权贵的公子呢。”     “呃,那个……嘿嘿,小弟刚才都是唬他的,什么吃灵芝长大的鸡,都是我瞎掰的,宁宇兄不要当真了。呀,这里的景致原来这么好,宁宇兄经常来这里吗?”     我借机岔开话题,他也识趣地没继续问,两人便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转眼天色渐暗,想起出来也老半天了,北凌飞那家伙不知怎么了,便叫小二来结帐了。     “公子,盛惠八两。”老板亲自来结帐了,这生意人可真是市侩,刚才听我指点时阿谀奉承的话说了一大堆,就是不打个折扣给我。     我点点头,伸手往怀里一掏,脑里顿时“嗡”地一声响个不停。     荷包呢?怎么没有了?           第十五章 宁宇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不死心,又掏了个遍……完了,还是没有,肯定是之前跑得太凶,什么时候掉出来也不知道了。可怜啊,我那张一千两的大票子啊,早知道不应该和碎银子放在一起的,这下好了,都丢了。     对面的宁宇和一旁的老板正盯着我看,我的脸顿时红得像柿子一样。     “呃……那个……荷包,不见了。”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啊……?”那个老板见我这神色,又打量起我来,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就是个骗吃骗喝的神棍。     我给那老板的眼神打击得体无完肤,只得向宁宇投去求助的目光。宁宇只微微愣了一下,倒也爽快,哈哈一笑便掏出银子来结了帐。     我满脸尴尬地道:“哎呀,宁宇兄,真是不好意思了,刚才……我那荷包不知在哪弄丢了,你看我,还说我做东呢,呵呵,真是,真是失礼……”     “小事一桩而已,宁轩兄不必介怀。”     “请问尊府坐落何处,待小弟……”     我正要说改天把钱送到他府上,他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唉,宁轩兄何需客气,若宁轩兄想还我这个人情,不如七天后再来此一聚,到时便由宁轩兄做东,如何?”     “好好好,即如此,一言为定,那小弟先告辞了。”这次真是丢脸丢大了,我向宁宇拱拱手,便赶紧开溜。     我这人一向没有方向感,下了山没走多久便迷了路,只得不停地问人四皇子府该往哪里走。     走着走着,天已全黑,双脚早就累得不行,眼见前面的路有点眼熟,不觉加快了脚步。果然,前面就是风临阁,不由心中暗喜,可以去找千洛。     身旁一辆马车正迎面“隆隆”地经过,前后各有四名白衣侍卫骑着马护驾。好气派的六马之驾,深紫色的车舆上纹着鸟兽图案。本朝马车,天子座驾是八马之驾,六马之驾的是皇亲宗室才能用,普通人家驾二马为常。这车肯定是哪位皇亲国戚的,我马上退避到一旁的墙边,不想那马车驶到我身边,却突然停了下来,车上的帷幔揭开,一张俊脸探了出来,琥珀色的眸子正泛着琉璃般的光泽,在我身上打量。     “宁萱?”     “大……大殿下,奴婢见过大殿下。”     “不必多礼。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我……奴婢正要去风临阁。”我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答道。     “要去找千洛吗?”     “正是。”     “以后不必再去风临阁找她了,刚才我已命人把她接到我府中了。”他微微一笑,声音仍是淡淡地道。     接到他府中了?一听这话我不由心中震惊。     “这么晚了要去哪,上来吧,送你去。”     “呃……不用了,谢过殿下,奴婢这就回四皇子府,自己走就行了。”     “上来吧。”虽然语气平淡,口吻却不容质疑,一旁的侍卫已恭敬地把帘子拉开。     我硬着头皮上了马车,局促不安地坐在最右边。幸好这马车很宽敞,他坐在左边,背后放着个绣花靠枕懒懒地斜挨着,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可是这气氛却是叫人难受。他旁若无人地打量着我,那双眸子正在我脸上不停地审视,仿佛他正在看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我只得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听说你当初进了尚衣局不久便病了,还差点死了?”良久,那慵懒的声音徐徐响起,还带着点揶揄。     连这点小事情他都知道?他查过我?我心里暗自吃惊。     “是,奴婢命贱,死不去。”     他点了点头,食指一下一下地轻轻叩着窗?r,“那次之后,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这该死的死种-马,我爱咋整就咋整,与你何干?还跑去告诉北凌飞,害我受了那几天罪。     “殿下真是心细如尘。”我不直接做答,不置可否地道。     “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吗?成天顶着张麻子脸?”他仍不依不挠地问。     我不敢乱说话,干脆默不做声。     他眼里流出暧昧的笑意,轻笑着道:“莫不是凌飞要你这样打扮的?没想到他竟有这种癖好。”     龌龊!他想到哪里去了,竟然这样想凌飞,他可比你纯洁一万倍!我心里顿觉窝火,只觉脸上阵阵发烫,却又不敢发作。     “殿下跟四殿下提这事时,他没跟告诉你吗?”我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跟他提这事?提什么事?”他有点茫然,微微扬起了眉。     “殿下又何必明知故问,不正是您告诉四殿下我这张脸是假的吗。”我忍不住了。     “你是说……他竟然不知道?哈哈哈,这呆子……真有意思。”他先是愕然,然后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这么说,难道不是他跟北凌飞说的?看他刚才那个样子,好像完全与他无关似的,还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凌飞那晚曾说“果然如他所说”,到底那个“他”是谁?     马车不快不慢地跑着,车里那盏小风灯,随着马车的阵动轻轻摇晃,灯光一暗一亮,我正襟危坐,目不敢斜视,跟北凌云待在一起,似有种无形的压力袭来,此时我只恨不得这马车跑快点。     良久,那慵懒的声音又徐徐响起:“纵使榴花能一醉,终须萱草暂忘忧。凌飞可真是用心良苦。”     我的脸微微一红,昏暗的烛光中,那张白玉般的脸忽暗忽明,半眯着的凤眼正直勾勾地望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摄人心魂的潋滟流光,心突然莫明地一阵慌乱。     好奇怪,他们几兄弟,只有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我转过脸去,揭开帷幔往外张望了一下,拐过这条街马上就要到了,我松了一口气。     “殿下,就到了,奴婢在这里下就可以了。”还是不要去到门口停的好,不然传到北凌飞耳中,说我是坐大皇子的马车回来的,不知会不会又引起他误会。     北凌云没有吭声,只扬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揭开帘子朝马夫叫道:“停下。”又朝我道:“以后要是想找千洛,可以直接到我府中,随时欢迎。”     “谢过殿下,宁萱告辞。”我朝他点点头,逃也似的下了车。     在我正要迈步离去时,身后又传来他慵懒的声音,“还记得欠我一曲舞吗?”     我愣了一下,不等我回答,帘子已经落下,马车缓缓地启步了。我吁了口气,缓步走向四皇子府,不由想起千洛来。     没想到上次请她帮忙弹奏,竟然害了她,竟引得北凌云对她有意。     一想到千洛这样一位孤傲尘上的女子,不得不向权势低头,到北凌云府中做个低贱的小妾,仅是那几十名姬妾中的一名,心里一阵难受。     回到府里,正要往自己房里走,突然想起北凌飞那厮今天不知怎么脱的险,逮住一个迎面走来的小丫鬟便问:“四殿下呢?”     “回宁姑娘,听如意说四殿下已回房里歇息了。”这府里的下人个个都知道北凌飞对我有意,对我都毕恭毕敬的。     歇下了?这家伙竟然不顾我的死活,自己溜回来睡大觉?     我气鼓鼓地推开他的房门,径直走到里间卧室,大床上的帐子已经落下。我一把拉开罗帐,北凌飞那家伙果然已经睡了,一脸安祥恬静,我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用力戳了几下。     混帐东西,竟然睡得这么开心!     “喂,坏蛋,起来!本姑娘还要跟你算帐。”见他没动静,我不死心,又狠狠地在他脸上掐了几下。     “嗯……嗯……你回来了,来,来陪我睡。”也许是掐得太用力了,他终于有了点知觉,却仍是没有睁眼,只喃喃地嘟嚷了几句,突然拉着我的手往床上一拉,我一下没站稳跌倒在他身上,他顺势抱住我,喃喃道:“你真好,别走,陪我……陪我睡。”     无赖,明天才教训你!我气急败坏把他挣脱掉,又狠狠地往他身上招呼了几下,这才心有不甘地离去。     可是,转身那一霎那,似乎见到他嘴角噙着一丝俏皮的笑……     之后几天,那家伙都是一早就没了影,回来后也老是和北凌珩北凌烁一起待着,老是这样,每次惹完我生气便有心躲开我,我都摸清他习惯了。     转眼便过了七天,已到了和宁宇约定的日子。之那天之后,心里便一直记挂着这件事,那天真是糗大了,不知那个宁宇会不会也以为我是个骗吃的货,今天无论如何要好好款待一下他。     趁着北凌飞还没回来,我换过男装偷偷从小侧门溜了出去,雇了一辆马车直接把我载到青暮山下。     见天色还早,我从山下信步往上走,一路欣赏沿途的景色。     来到山上,果然又见到那些绳上挂满了诗词,上次的诗早已被人换下了,看来这地方真是人烟鼎盛啊。     望了一眼周围,四下里无人,顽心又起,提起笔,大笔一挥: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在家打到小松鼠     松鼠有几只让我数一数     数来又数去一二三四五     掩着嘴心里狂笑一阵,正要把纸挂到绳上。啪!肩头猛地被人一拍。     “宁轩兄!”     郁闷,越是不想被人发现时,偏偏就会被人撞见,真是见鬼!     “呵呵,呵呵,宁宇兄,你来得好早啊。”我连忙把那张纸收到背后,尴尬地笑着向宁宇打招呼,这家伙是突然从哪里窜出来的,怎么一点声音没有。     “哈哈,今天是宁轩兄你请客,我自然早点来。”他一脸阳光地笑着道。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干笑着道:“呵呵,宁宇兄,放心吧,今天小弟我可是带足银子了,一会儿可别跟我客气啊。”     “咦,今天宁轩兄又诗兴大发了?写了什么大作,快让兄弟我开开眼界。”他说完便要拿我藏在身后的诗。     “啊,没没没,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连忙躲开,没想到那家伙身手灵活得很,一下子便抢了过去。我急忙伸手想要抢回来,别说那诗了,光是我那手字就是笑掉人大牙的,可那家伙手脚快得很,一个闪身躲开就把那诗大声念了出来。     这该死的家伙!真想从地上抓把泥巴堵住他的嘴。幸好周围没什么人,我暗暗擦了一把汗。     “哈哈哈,这诗……这诗……很押韵嘛,还首尾呼应呢,不错不错,只是可怜了这小松鼠。”他一边笑着一边把那诗挂到了绳上。     我悻悻地陪着笑,咳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宁宇兄,小弟还没见识过宁宇兄的文采呢,不如宁宇兄也来一首让小弟开开眼界吧。你看,这里景致正好,近有山远有水,不如就这景色来一首吧。”     哼,就会取笑我,看看你有什么真本事。     “好啊,反正时候尚早,咱们也来以文会友。”     他倒不推辞,拉着我来到石桌边,拿起笔往墨砚添去,笔尖沾满了墨。     “宁轩兄,你看这竹林,青青翠翠的,再看那江上那一叶轻舟……”他提起笔,一脸兴奋地指指点点。     吧嗒,我的脸颊突然一凉。     “哎哟,宁轩兄,你看我,真是大意,失礼失礼。”他一脸歉意地望着我。     呃……墨汁甩到我脸上了。宁宇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便往我脸上抹去。     我虽看不到现在自己的脸,可是见他这样胡乱在我脸上抹来抹去,明明只是左边脸有,现在可好,他左边抹两下右边也抹两下,岂不是满脸都乌黑一片?     糟糕,加上原来我脸上涂的麻子,惨不忍睹啊。我连忙双手捂着脸,“那个那个,宁宇兄,不用抹了……”     “不行,你看我,真是该死,把你的脸弄成这样,实在过意不去。咦,你的脸怎么……?”说着,又伸过手来抹了一把,奇怪地问道。     我一把抢过他的帕子,“没事没事,那个,宁宇兄,我……小弟突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那个,小弟先走一步了。”     “啊,这就要走了?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呀,真是不好意思了,那个,那个,下次下次。”     说罢,我双手捂着脸,便落荒而逃。     “喂,宁轩兄,下月十五,此时此地,不见不散。”     身后传来宁宇的呼唤声,我头也没回,捂着脸一边跑一边大声回道:“不见不散!”     难道是八字相克?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没好事发生啊。           第十六章 十五之约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回到府里,我怕被别人见到我这狼狈样,掏出干净的帕子包住脸,偷偷溜回无忧苑。一进苑,便听到悦妍郡主抢天哭地的声音。     “呜呜呜……恒表哥,你快替我想想办法,我要杀了宁萱那小贱人,我要把她卖到妓院,我要把她送去坐大牢……”     “表妹,别生气,他说的不是真的,你别哭了,哭得脸都花了不漂亮了。”     “我不管,他都不要我了,这脸漂不漂亮还有什么关系,呜呜……恒表哥,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这是哪打哪啊,我得罪她什么了,至于这么狠嘛。幸好我现在包着脸,还穿着男装,没让她发现,我急忙一溜烟地溜回房里。     换过衣服,把脸重新弄好,估计那刁蛮郡主已经走了,我这才从房里走出去。一路上,所有见到我的小丫鬟和小厮,见到我时都怪怪的,望我的眼神也变了,还不时掩而笑。     迎面见到如意正托着果盘往大厅走,我一把拉住她:“如意,刚才悦妍郡主怎么了,要生要死的?”     如意那小妮子见了我,突然两眼大放精光,兴奋地道:“呀,宁姐姐,你回来啦。姐姐你好利害,现在全府上下的丫鬟都崇拜得你不得了。”     “什么?崇拜我?崇拜我什么了?”我只觉莫明奇妙的,怎么只出去了半天,回来便当了偶像了?     “宁姐姐,你就别装了,全府都知道了,姐姐,你真是为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挣光了!”小妮子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笑嘻嘻地便端着果盘进了大厅。     我往厅里望了望,只有那煎酿三宝在里面,便也抬脚进去了。     “呀,宁萱,没想到,你原来这般利害,看不出来啊,哈哈哈。”北凌珩一见我,居然也像如意那样夸起我来。     “哈哈哈,是啊宁萱,真人不露相啊,四哥,真羡慕你啊,找到个情投意合的人。对了,宁萱,你家中还有没有其它姐妹啊,如果有不妨接到我府里去。”北凌烁也打趣起来。     真是莫明奇妙,我望向北凌飞,那家伙贼贼地望我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抓起果盘里的梨子一口咬下去。     “说什么呢他们?”我走过去问北凌飞。     那家伙只顾着吃,眼睛都不敢望我一下,肯定做什么亏心事了。     “算了凌烁,我们哪有四哥这么好福气啊,就算有只怕也无福消受,我可不想受那皮肉之苦,还是算了吧。”     北凌珩和北凌烁互相打趣着走了出去。我狐疑地望着北凌飞,他也急忙跟着起身想跟他们一起出去,我越发肯定这家伙做了什么坏事了。     “站住,出什么事了,老实招来。”我一把拦住他。     “呃,没……没什么呀。”他笑嘻嘻地搓了搓鼻子。     每次他搓鼻子,准没好事。我怒目一瞪,“还说没,刚才悦妍只差把我的祖宗从墓里掘起来了,快说!”     “嘿嘿,也没什么,刚才悦妍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娶她,我只说,只说……呃……”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啊。”我更奇怪了,你娶她关我什么事了。     “我说,我说了你可要答应我不许生气啊。”     “好,不生气,你说。”     “呃,我……我跟她说,我只喜欢宁萱一个。”     我的脸微微一红,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直直地望着我,眼里柔情万千。     “那……就这样而已?”     “呃,我还说……还说,你真的不能生气呀。”     “行了行了,不生气,你到底说不说呀。”这家伙还真是罗嗦。     “好,我说。她问我喜欢你什么,你到底有什么好,我便告诉她宁萱什么都不好,可我就是喜欢她,还要娶她。没想到悦妍竟然说她不介意做小,要和你一起伺候我。我只好说宁萱不仅长得丑,还有个怪癖好,喜欢打人,每天都要抽我鞭子,可我就是喜欢她这样子,如果悦妍也嫁过来,每天给你问安时都要挨你鞭子,让她考虑清楚。”     “北--凌--飞!!!”     我抓起面前果盘上的梨子便向他扔去。     “呀,你不是答应了不生气嘛,又骗我!你这大骗子……女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水果扔完了,我抄起桌上的纸震便追。     “北凌飞,你给我停下,混蛋!无赖!竖子!站住,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偶有丫鬟小厮经过,见我不停地追着北凌飞,便掩嘴笑道:“呀,原来是真的呀……宁萱真的是……真的是那样啊,可真够狠的啊……”     可恨我这一世英名只一朝便毁在他身上。     自那天的事后,无论北凌飞怎么哄我,我也没有再理睬他。可是这天是他二十岁的生辰,他将在这天迎来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行冠礼。行过冠礼,就代表这名男子已经成年了,即使是普通老百姓也对这冠礼很重视,更何况皇族之人。     这日一早,本打算到他房中帮他梳洗,可是去到时已见他梳洗完毕了,如意正把梳洗的用具端出去。     “小萱,你终于生完气了?”见我进来,他掩不住眼里的惊喜。     我不吭声,狠狠瞪了他一眼,从怀中拿出一条红色的手绳,系在他左手上。这是我花了两天的时间编的,由三根细小的红绳交错编织为一条。怎么说今天也是他的生日,贵重的东西他不稀罕我也送不起,便编了这条手绳当作礼物。     “这是什么?”他抬起手问道。     “平安绳。”     “平安绳?是你亲手编的吗?”他喜道。     “嗯,送给你,生辰礼物。”     “真漂亮,小萱,你真好。”他轻轻用手指抚摸着绳子,“这是表示你想绑着我一生一世吗?如果是,我这辈子也不把它取下来。”     我狠狠往他额头上一敲,“又想挨揍是不是?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暂时饶了你,别逼我出手。”     “嘻嘻,小萱,你看我没说错吧,你真的是喜欢打人,不过,只要你喜欢……”     “好啊,既然你喜欢的话,鞭子呢?不抽你脸便是。”     嘻笑打闹了一阵,临出门前,他终于正下脸来,“小萱,今天我就要行冠礼了,可惜你不能来观礼。你也知道的,过了今天我就可以娶妻了。”     那目光,柔和得似乎能把人融化。     “时候不早了,你要出门了。”我定定心神,马上打断他。     “我是说认真的,这一年多来,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懂吗?”他望着我,眼里带着急切的盼望,“小萱,你知道吗,这世上唯有我对你最真心。”     我抬起头,有点奇怪地望着他。     “因为,无论你是何样貌,是小麻脸还是倾城之貌,你只是你,是宁萱,是我北凌飞的忘忧草,我这一生,唯有你一棵忘忧草。”     他伸过手抬起我的下巴,眼里的柔情如冬日的阳光,暖暖地融进我心里。     “我……我不要嫁人。”我垂下眼,避开他灼热的注视。     “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嫁给我?”     “都不想。”     “那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你今天好好在府里待着,晚上我回来再说。”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了,黑着脸走了出去。     我吁了一口气,晚上该怎么和他说?他对我,自然是没得说了,他的心意我都懂。可是,我对他,我确实是有点喜欢他,可是这点喜欢,对我来说,还远不到要嫁给他的程度。     吃过早饭回到房里,换上男装,我便从小侧门溜了出去。     今天便是十五,犹记得那天我捂着脸跑下山时身后传来的那声“不见不散”。想想也好笑,明明说好要请他吃饭,却两次都没请成,今天不会再生枝节了吧。前两次见面,都没好事发生,两次都搞得我狼狈之极,这次不知又会有什么事。     时候还早,我先到市集里溜逛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来到青暮山。放眼望去,碧空如洗,山下的漓水江像一条小溪一般蜿蜒而过,宛如青罗带。     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空灵悠远,婉转跌宕,在山中绵延回响,听着这笛声,竟不知不觉地来到那片竹林中,笛声更加清晰了。     转过几座假山,穿竹而行,山涯边一棵参天松树下,斜斜地倚着一个人,阳光透过绸密的松针,射下道道金光,斑斑点点地洒在那人身上,笛声正是从那人手中的笛子传出,背影有点熟悉,如果不是见到那人拿着根笛子的话,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北凌飞。     良久,笛声终于停下,那人转过身来,微笑着向我走来。     “宁轩兄来得好早。”     “宁宇兄,原来是你,没想到你吹笛子这么好听。”我朝他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     “闲来无事,随意抚弄一下,宁轩兄见笑。”     “宁宇兄有才情,小弟我对这可是一窍不通的。”     “哈哈,宁轩兄对音律不感兴趣,想必是心思都花在诗词文章上了吧,不知宁轩兄今天可是又有了大作?这次可不要藏起来了。”     “呃……哪里哪里,呵呵,宁宇兄就不要取笑小弟了。”     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这小子也太不厚道了,我真心真意地赞你,你倒存心取笑我。     当下两人边说边谈进了竹馨馆,这次是我请客,为表诚意,我特意要了个雅间,那老板见我又来了,顿时露出狐疑的眼光。     一坐下,我便豪气地道:“老板,上次的菜式改良了没有?如果没有就不要给我端上来,只管把你店里最好的拿上来。”     那老板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见我这样说也不再怀疑,须臾,便把上次那三道菜都弄了上来,酒我仍是要了上次的君子香。     那些菜果然已做了改良,特别是那道白雪藏龙,按我的提议只用蛋白来炒,火候味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当下心情大好,与宁宇举怀畅饮。     宁宇本也是个健谈的人,很杂学,天文地理、时事政务无所不知,我请他给我讲这墨渊国的历史和趣事,他也一一道来。     “对了,宁宇兄,刚才你吹那曲笛子,甚是好听,不知是什么曲?”     “并不是什么名曲,随心而发而已。”他淡淡一笑。     “呃,随心而发?那就是并没有曲谱是吗?那如果下次你还想再吹这曲时还会记得这调子吗”     他微微一笑便道:“为何下次还要再吹这曲呢?心随意动,曲便由心而发,景不同,物不同,人不同,时不同,心境亦不同,心境不同自会有不同的曲。”     “呃……这……说的也是。可是,刚才这曲真的很好听,如果只此一遍,从此再无人能欣赏,倒是可惜了。宁轩何其有幸,竟是这曲子唯一的听音人。”     我有点惋惜,按他的说法,这曲子看来以后不会再吹第二遍了。     他听了只微微一笑,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不再言语。     “宁宇兄今天像是什么心事?”我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想起刚才的笛音隐有伤感之情。     他有点愕然地望了我一眼,“宁轩兄说笑了,今日是我的生辰,有幸和宁轩兄共聚一堂,要有心事也是开心之事。”     “呀,原来今日竟是宁宇兄的生辰,小弟无以为敬,只能以酒代礼了。”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看来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他和北凌飞都是同一天生日的。心念一动,想起一个传说,“不如小弟给宁宇兄讲个故事,权当贺礼吧。”     “宁轩兄讲请。”他点点头,微笑着望向我。     “传说有一位少年,很喜欢吹笛子,这年夏天,他每天晚上都到莲花池边吹笛。这莲花池中,有一位正在修仙的莲花小仙,被这笛声吸引,每晚偷偷躲在莲花丛中听笛,对这位少年产生了爱慕之情。他心中的悲伤、欢乐,她都能听懂,随他的悲而悲,随他的喜而喜。终于有一天晚上,一曲吹毕,少年对着池中道:即是知音人,何不现身一聚?可是这小仙却仍是躲着,不论少年怎么恳求,她都不肯现身,她觉得她配不上这位多才多艺又相貌英俊的少年。她很自卑,无论她多么努力去修炼,虽然已成人形,但是相貌普通法力也不高,常常被她那些貌若天仙的姐妹们耻笑。那少年对她说,我只求知音人,不论样貌。小仙很感动,与少年约定来年莲花再开之时再与他相会。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又是莲花盛开之时,少年又来到莲花池边吹笛,可是他吹了一夜又一夜,仍是等不到小仙。如此年复一年,每到莲花开花之时,他边到池边吹响笛子,流连花影中,吹笛到天明。到了第十年,那小仙终于也修炼成了有绝世容貌的仙子了,可是当她满心欢喜地来到莲花池边,却已不见少年的踪迹,也听不到那笛声。她四处打听,才知道他为了向她证明自己的心意,早已自毁双目,却仍是等不到她,郁郁而终。那莲花仙子知道后,追悔莫及,不再留恋尘世,化成一缕青烟,进入那少年生前吹的笛子中。从此,每到莲花盛开之夜,人们便听到莲花池中传来阵阵笛音,如泣如诉,委婉连绵……”     宁宇听完,默默地望向窗外,神情黯然,须臾,才转过头来。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宁宇轻轻说道,一边往我杯中倒满了酒。     惜取眼前人,我不觉想起了北凌飞,想起早上他对我说的那番话,还有他说那番话时脸上的真挚神情,心中一丝甜蜜之意泛起,脸上也不觉微笑起来。     抬起头,宁宇正怔怔地望着我。     我的脸不由一红,“呀,宁宇兄,你看我,你的生辰,我却说个这么伤感的故事,真是该死,这杯酒该罚。”     两人又边谈边饮,不知不觉已喝了几壳酒。这君子香入口不觉酒烈,只觉清甜沁心,可是后劲却利害得很,到我一觉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只觉得睡着的时候,耳边传来阵阵的笛子声,一遍又一遍。     撑起身来,脑袋仍是晕呼呼的,宁宇已不在了,一股幽香不知从何处飘来。     那宁宇也真是的,走了也不打声招呼,真不够朋友,难道是怕我又要他付钱?看他样子也不像是这种计较的人。     我摇摇头,叫来小二结帐。不料小二进来便道:“刚才那位公子已经结过帐了。”     “那……那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那小二望着我,突然神色古怪,连眼光都有点闪烁不定。     “没有了。只说他还有事,先行一步了。”小二一边用那古怪的眼神瞥了我几眼,一边走了出去。     就这样就走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再见,这欠他的人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还。那小二样子怎么怪怪的,难道我的脸又给画花了?心里一惊,马上倒了一碗茶水,往水中一照。     脸倒是没花,只是头上不知何时竟插了一朵山茶花,怪不得刚才闻到花的清香味。这个宁宇,是不是老是这样爱捉弄人呢?     我悻悻地拿着那枝茶花,步出竹馨馆。已是正午,太阳正猛烈,一晒之下,脑袋清醒了不少。     经过那片竹林,那些绳子上已然挂了几张纸。我信步走过去,随意看了一下,一眼瞥见其中一张署名写着“宁宇”两字,不觉停下脚步。     十五半日闲,相约竹林下。     是时方盛夏,风物自潇洒。     开襟成欢趣,对酒不能罢。     青竹赠君子,为卿撷红花。     青竹赠君子,为卿撷红花?     拿起手上那枝山茶花,原来他早已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的,怪不得也没留个话说什么时候再聚,心里不由一阵失落。     看来这世上只有北凌飞一个是傻子,给我瞒了这么久还不知道。     下了山,正想寻个马车回去,突然听到身后一把女子的声音:“咦,恒表哥,那不是宁萱那小贱人吗?”     悦妍?可不要招惹她,当下不回头,急急迈开步子便想走人。     “嘭”地一声,脑后一阵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点知觉,脑后仍是感觉阵阵作痛,双眼已给人蒙上,手脚也给困着,耳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表妹,就到这儿吧,听说前面是个武林帮派的禁地,擅自闯入者必死无疑,我们就在这儿把她扔下吧。”     “真的?那太好了,如果她自己走了进去,给人杀了,可不关我们的事。哼,这死贱人,看她还怎么跟我抢凌飞哥哥。”     须臾,马车停了下来,我的身子随即一轻,便被扛在某人的肩上,走了一段路后,啪地一声,重重地给甩到地上。     宁宇啊宁宇,你果然和我相克啊,我就知道,每次见你总没好事发生。           第十七章 逍遥谷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待马车终于走远,再也听不到声响,我才慢慢开始挣扎,手上的绳子绑得并不是很紧,弄了几下便挣脱了,拉开蒙在眼上的布,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得我晕了方向。我使劲揉了揉眼,转动一下早已被绑得麻木的四肢。四周一片寂静,荒野之上,杂草丛生,阳光透过树叶猛烈地照射下来。     这是哪儿?刚才他们说,这里是某个武林帮派的禁地,擅闯者死?那我必须在还没被人发现前离开这里。     可是一站起身来,我便瞎了眼,我这人一向是方向白痴,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我试图寻找刚才离去的人留下的痕迹,可是,转了一周之后,我便放弃了。已是夏天,刚才被闷在马车里时便已出了一身汗,这时心里着急,更是汗渗衣衫,唇干舌燥。     我沮丧地挨着一棵大树坐下,难道今天又要露宿荒野?     悦妍,你想我死,没那么容易,此仇不报非君子,你给我等着,这事本姑娘跟你没完。     呆了一会儿后重新站起来,望望四周,反正不知道应往哪个方向走,就随便选一个吧,总比留在原地坐以待毙要好。     走了约一个时辰,四周仍是一片绿野。蓝天白云,松木的清香,泥土的气息,夹杂着奇花异草的花香,沁人心脾。     走着走着,心中渐渐一片澄明,一种奇怪的感觉随之而来:我熟悉这里,我属于这里……     汩汩的流水声隐隐传来,一条小溪出现在眼前,我走过去,掬起双手喝了几口,清甜的水流入心田,饥渴顿解。站起身来环顾一下四周,便沿着小溪继续走去。     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引导着我。     我来过这里吗,没有,我确定我没有来过,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又是如此的亲切。眼前的景象,仿佛一直印在脑海深处,现在渐渐释放出来一般,我知道我要继续往前走去。     继续走,心里的那个声音召唤着我……那画面已渐渐出现在我脑中,越来越清晰,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便可以亲眼见到了。     几乎是小跑着,我冲出了那片树林,眼前景色豁然开朗,那个湖……终于见到那个湖了,是它,就是它……     我站在湖边,呆呆地望着前方。眼前这湖,像一块五彩斑斓的宝石,湖面波平如镜,青绿中透着蓝,蓝中泛着橙、橙中映着赤、赤中藏着黄,在阳光的照射下,斑斓耀眼,岸上的树木清楚地倒影在水中。     站在湖边,我不禁看得痴了,难道是我误入仙境了?世上竟有如此如梦如幻的景色。     刚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清晰地涌了出来,没错,就是这里,我是属于这里的。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是我走得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吗?我用力晃了晃头,跪到湖边,用手掬起湖水往脸上拍去。     清凉的湖水,洗去了脸上的碳灰,露出原本清丽的面容,凝视着湖中自己的倒影,那感觉然是如此的强烈,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我的幻觉,我确实见过这湖,也许是在梦中的幻境,也许它本来就深深地印在我脑中。     我褪去衣袜,散开一头青丝,赤-裸着身体欢呼一声便跃进湖里。     湖里的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之中,阳光穿过水面,折射到湖底,星星点点跳跃闪动。湖底的水草、沉木、落叶都清晰可见,水草随着微波摇摇曳曳,偶尔有不知名的小鱼在水草中穿插追逐。     置身湖底,只感觉到四周一片空灵,刹那间整个世界只剩下水的荡漾声。     等等,那是什么?我用力地睁着双眼,以确定我看到的不是幻觉,一名男子,全身赤-裸,正盘膝坐在湖底,离我仅仅三四米的距离!     他双目紧闭,一头长发漂散在水中,那眉目,那鼻子,那双唇,如世间最灵巧的双手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他的美貌,这样的容颜,只能属于天上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仙人……难道我竟然遇上神仙了?     那男子突然微微睁开了双眼,如一道金光般向我射来,一道暗涌从水中袭来,身体突然一麻,随即失去了知觉。     悠悠醒来,只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已穿上衣服,头发仍是有点湿湿的,看来我不是晕了很久。     回想起失去知觉之前那一幕,那位仙人呢?这么难得的机会,我还来没及好好欣赏,怎么就晕过去了,我猛地坐起了身子。     “姐姐,她醒了。”一把娇嫩的声音响起,一名约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出现在我床前。接着,另一名年纪相若的女孩也俯过身来望着我。     “你醒了?”声音同样娇俏悦耳。     我打量着眼前这两名女孩,两人都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苹果脸,脑上扎着两个小圆髻,像极了画像中那些神仙身旁的神童。     “我叫小桃,她叫小杏。”刚才那女孩眨着大眼睛,笑着向我道。     真是人如其名,两人都长得水灵灵的杏桃似的。我正要回答,不知从哪又溜进来一名小男孩,也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光洁,眉清目秀,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我脸上转。     “她醒了?那我去告诉师傅。”那小男孩一说完便一溜烟地溜走了。     “这是哪儿?”我问道。     “这里是逍遥谷。”其中一名女孩说。     “逍遥谷?”我思索了一下,没有听过这个地方,突然想起晕过去之前,自己正在湖里裸泳,连忙问道:“我身上的衣服,是你们帮我换的?”     “不是,是狄靖大哥帮你换的。”刚才那女孩笑眯眯地道。     “狄靖?”男的?莫不是刚才在水底见到那个仙人?     这时,光线一暗,门外走进两个人,小桃和小杏便站到一边,向那走在前面的男子说道:“狄靖大哥。”     仙人!刚才看到的真的不是幻觉。     那仙人已经穿上一袭青衣,一条白缎子随意地把头发束在脑后,他站在床前,向我轻轻一笑。     “我叫狄靖。”他这随意的一笑,顿使世间万物失去光彩。     我呆呆地望着他,直到站在一旁的小桃和小杏扑哧一笑,我才回过神来,突然又想起自己刚才和他在水底赤-裸相对,连我这身衣服也是他帮我穿的,脸上顿时滚烫滚烫的。     “咳咳,我……我叫宁萱,安宁的宁,萱草的萱。”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地向他说道。     他温和地点点头,随即转向小桃她们,问道:“晚饭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嗯。”他又转过头来望向我,“饿了吧,先吃晚饭吧。”     他不说,我还真没感觉,现在他一说,我马上觉得饥肠辘辘了。     随着他们走出屋外,我才发现,刚才我所在的屋子,离之前的那个湖有一小段路,而这屋子,是这一片屋舍中的其中一间。这些屋舍约有六七间,都是用竹子搭建而成,应该也有一些年月了,竹子早已没有了原来的青翠色,只剩淡淡的褐黄。     这片竹舍就隐藏在一片叠嶂山恋之下,屋后是参天的松木,远处重山飘渺,满天的晚霞映照下来,四周的山像是浓浓的墨画一般,万缕霞光映在湖面上,散出层层金光。     竹舍主屋的屋檐下垂挂着一片用竹子做成的竹编,编上写着“觅兰居”三字,字体飘逸洒脱,编下垂着一只小铃铛,在微风中轻轻飘摇,发着清脆的叮叮声。     这里果然是世外桃源吧,不然如何有这般醉人的景致,如何有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狄靖吃得很少,基本上只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只不时淡淡地笑着,看着我们几人吃。我只顾低着头猛吃,一来确实是饿了,二来要是抬起头望他,我总是不自觉的望着他发呆,所以干脆低头猛吃算了。饭桌上只有小桃、小杏和刚才那个叫陆悯的小男孩三人唧唧喳喳说笑着。     过了一会,狄靖朝我笑了笑,说道:“今晚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吧。”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呃?管了吃还管住?我终于也开始走一下狗屎运了,不用露宿荒野,有吃有住,还有帅哥美女。我还在往嘴里扒着饭,脑袋已听话地使劲朝他点了几下。     仙人一走,我也恢复了正常,和这三个小娃子拉拉家常,这才得知原来这个逍遥谷是属于飞羽帮的属地,那个湖,叫琉璃湖,而狄靖,则是飞羽帮的右护法。     飞羽帮的右护法?那他的武功应该很高吧,可是看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举止优雅、随时会羽化升天的样子,怎么也难以和武功绝世的高人联想到一起。     晚上,我仍是住在之前醒来时的那间屋子,这屋子虽然简陋,和北凌飞府里的奢华相差甚远,但我倒是很喜欢这雅致小筑的温馨感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思绪翻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宁宇,这个相貌普通但气质独特的男子,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好事发生过,今天更加如此,阴差阳错,竟给悦妍掳到了逍遥谷。北凌飞今晚回府发现我没回去,不知道会怎么想。他不知道是悦妍搞的鬼,肯定会以为是我自己溜走的,他现在一定会很生气吧,会不会又发疯似的满城找我?     一想到他着急彷徨、气极败坏的样子,心里不由隐隐作痛,像张无形的网,一丝丝一缕缕,顷刻间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这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忽如春日的惊雷响彻大地,我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凌飞,也许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你动心了。           第十八章 飞羽帮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天一早,在吃早饭时,我忍不住向狄靖问道:“狄靖,你可以教我武功吗?”     话一出口,同坐一桌的三个小娃子都睁大眼睛奇怪地望着我。     “好。”     好?就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没想到狄靖听完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就算是答应了,好像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一样。     这倒轮到我奇怪了。虽然我不知道飞羽帮的江湖地位如何,可是之前听袁世恒说这地方是飞羽帮的禁地,擅闯者死,能定出这种禁令的帮派,显然也有一定的实力吧。而且有狄靖这样出尘绝世的人物当右护法,断然不会是普通的小帮派吧。既然是有实力的大帮派,为何我一提出来,他就答应了?自昨天我醒过来后,他一句也没责问过我,根本没问过我从哪来的,为何来这里,这真是让我费解。     难道……难道我是骨格精奇、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材?算了吧,这想法马上被我自己否定了,就凭我这身无三两肉的身子,真是看武侠小说看多了给荼毒了。     那难道……难道狄靖他有那个意思?     想到昨天在湖底的惊鸿一瞥,还有,明明有两个小丫头在,他不叫她们帮我换衣服,竟然自己动手,这举动也太奇怪了吧。     不会不会,这念头也很快被我否决了,像我这般普通的女子,狄靖这样出色的男子又怎会看得上,还是不要花痴了。     “安心在这里学艺吧,我教你。”狄靖淡淡地道。     他的这句安心在这里学艺,顿时让我心里一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可是我,我一点也不会的,从来也没学过一招半式……”虽然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学的,可是他答应得这么顺利,倒教我一时不知所措了。     “我知道,没关系,慢慢来。”他仍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仿佛这世上根本没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内心起半点涟漪,语气平静温和。     “太好了,我终于有个师妹了!你以后就叫我悯师兄吧。”陆悯像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欢呼了起来。     “啊?我?师妹?”     “当然啊,狄靖是我师傅,你比我晚进门,我是你长辈了,你当然要叫我师兄啊。”陆悯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道。     可是……我为难地望了望狄靖,“那个,狄靖,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做师傅啊……”     我是想学武功不错,可是我打心里不愿意叫他做师傅,在我的印象中,做师傅的都是老人家,可狄靖看样子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还是一位绝色美男,我怎么可以叫他做师傅,这不是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吗,太残忍了。而且,他做了我的师傅,那个陆悯小鬼真的是我的师兄了。     “可以,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师傅。”狄靖笑了笑道。     “啊,怎么可以这样,师傅,你不是要教她武功吗?怎么会不是她的师傅?不公平不公平!”陆悯那小子一脸不服气地道,小脸拉得老长。     “狄靖,你真好。”我笑了。     琉璃湖边的一块空地上,狄靖和我并肩而立。     “飞羽帮并不是一个有长远历史的帮派,至今不过成立了二十年。而且,飞羽帮向来行事低调,从不过问江湖事。”狄靖望着湖面,平静地道。     “不过问江湖事?”我不由觉得奇怪。     “因为,飞羽帮的存在目的只有一个。”     狄靖停了一下,转过身来望着我,仍是那样的平静语气,“就是全力辅助当今墨渊的四殿下。”     “啊,四殿下?北凌飞?”他一说完,我便大吃一惊,“可是,辅助他……辅助他什么?”     “登基。”狄靖平静地道。     “登基?就是……就是做……皇帝?”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瞠目结舌。     “是。”狄靖点了点头。     竟然会这样?我心里真是吃惊不小。     我之所以提出要学武,只是想有一技傍身,以后要是离开了四皇子府,也不至于给人欺负,不求欺人,但求自保。上次无缘无故给晨煞捉走当了几天免费佣人,这次又白白地给悦妍的人打晕了给掳到这里,要是我会武功的话,就不会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没想到兜了一圈,这个飞羽帮竟然是属于北凌飞的,而且,目的是为了辅助他日后做皇帝。     呆了半晌之后,我终于憋出一句话,“真是……真是巧了,我就是四殿下北凌飞府中的人。”我想我的身份应该向他表明一下。     没想到狄靖听了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好像他早就知道似的。     “凌飞……四殿下他,他想当皇帝?”这么直白的话一出口,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明天开始,我便教你吧。”狄靖没有回答我,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北凌飞平时一副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他其实一直在韬光养晦,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野心?可是,我所熟悉的北凌飞,真的是这样的人吗?那样单纯的笑容,那样清澈的眼神,难道都是假的吗?     从心底里,我不希望也不愿意他是这样的人。一想到有朝一日,那个曾经与我相濡以沫的翩翩少年会高高在上,穿上那黄澄澄的龙袍,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俯视天下,一阵莫名失落的感觉渐渐袭上心头。     下午,我向小桃要了纸笔,画了一棵大树,树杆上坐着两个大头娃娃,一男一女,女娃娃的脸上点了一脸的麻子,写上“安好勿念”四字。小心地把纸折好后,我交给了狄靖,请他让帮中的兄弟转交给北凌飞。     本以为无意中入了飞羽帮,将是我在这个时空的人生转折点,没想到兜了一圈后仍是和北凌飞扯上了关系,仿佛冥冥中有只大手将我和他拉到了一起。     我跨越时空来到这个空间,难道就是为了遇上他?     既然这个飞羽帮也是你北凌飞的,那我就好好在这儿先呆上一段时间,学个一招半式再说吧。     第二天开始,狄靖果然开始教我武功。他知道我根基全无,便要求我先学内功心法,传授了一套心法给我,要我在这段时间先专心修炼内功。     如是几天,他一直教我认人体脉络、各种穴位,练功时应何吐纳气息,调整呼吸,什么足坚而稳,膝曲而伸,肘开而张,气调而匀,出气莫令耳闻,劲必先松而后紧,气随意念,缓缓行之云云,听得我云里雾里的,时不时便手支着脑袋望着他发呆。     狄靖真是一位好师傅,从来不因为我听不明白而责备我,也从不表现出不耐烦,只不厌其烦地不停讲解,有时我不忍心让他失望,便装着懂了的样子,其实脑里还是一团糟乱轰轰的。     第三天,小桃她们给我带来一个包裹和一个墨绿色的小竹筒。是小黑!包裹里面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和新的衣服,也有我平时爱吃的各种零嘴。北凌飞平时粗枝大叶的,没想到他对我还有这份细心,心里只觉暖洋洋的。     逍遥谷里的生活简朴平淡,小桃和小杏在这里是负责做杂务的小丫头。小桃和小杏、陆悯三人都是孤儿,都是帮中的人见他们孤苦可怜带回谷中抚养的,狄靖见陆悯有点聪资,便收了他做徒弟。他们三人自小一起生活,像兄弟姐妹一样,感情也亲厚无间。     琉璃湖位于逍遥谷的山脚,逍遥谷的主峰,才算是飞羽帮的总部,陆悯他们三人每天都会上主峰一趟,带回各种食物补给,传递帮中消息。狄靖则很少走动,每天除了教我武功之外,便躲在他自己屋里,常常连吃饭也是让他们端到他屋里给他,不时有悠扬的琴声从他屋里传出。听他们说,狄靖也很少到主峰去,只有在帮主回到帮中时才去一下,他们三人在谷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一次也没见过狄靖离开过逍遥谷。     狄靖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只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他有绝世出尘的外貌与气质,却像是远在云端之上的一轮孤月,夺目耀人却又孤傲清冷,只可远观不可近触。有时我想,狄靖是不是有一段辛酸的过去,以致他一直把自己封锁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知为什么,从第一天见到狄靖开始,我对他总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总是不自觉的和他亲近,就如同当天见到琉璃湖时的感觉相似。这种感觉很奇特,像是记忆深处的禁锢被悄悄打开,我总感觉我本来就属于这里的,我现在不是来到这里,而是回到这里了。     我也问过狄靖,问过他为何我对琉璃湖会有那种感觉,他只是笑笑不语,叫我安心练功。     如此过了十多天,每天早上都是先跟狄靖学习一下理论知识,然后我便到湖边的空地上自行修炼内功。狄靖在教我时,从不允许陆悯他们在一旁骚扰,就连我自个儿在湖边修炼时,他也规定他们不可以接近。还有一点让我觉得奇怪,我嫌这里洗澡不方便,宁愿直接跳到湖里游泳,开始时我打算叫上小桃小杏和我一起,我教她们游泳,可是她们告诉我狄靖早已交代过她们,我在湖里游泳时旁人一律不得打扰,连帮我拿衣服这类小事也不可以插手。这倒让我真有点费解。     这天早上吃过早饭,等了一会儿,仍不见狄靖出现,我便自行走到狄靖屋里去找他。     狄靖屋里的摆设一如他的气质,清雅简洁,窗前摆着一个梨木花架,架上层层叠叠地摆着几株兰花,错落有致,兰花的幽香盈溢了一室。一侧的矮几上,横卧着一具古筝,这琴看上去已年代久远,平时那清泠悦耳的琴声正是出自这琴。正对着琴前方的墙上,垂挂着一副画,画中正是落英缤纷的季节,一名容貌绝美的红衣女子正在树下翩翩起舞。     她就是狄靖的心上人吧,这世上除了画中佳人,只怕再也无其他女子可配得上狄靖这样的男子了。     只是,这画中女子虽栩栩如生,可也看得出绝不是新作,而且听小桃她们说,她们在谷中也有好几年了,从不见狄靖出过谷,更不会有人来谷中找他。那难道这女子已嫁作他人妇,还是红颜薄命?           第十九章 夏桑菊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出了屋子见到小桃,才知道狄靖已经上了主峰,估计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我独自来到湖边,按着狄靖叫我的内功心法,一边心里默念,一边盘膝吐纳。只过了小半个时辰,我便叹了口气,任意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了。     我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料,那些心法,我只一知半解,往往盘膝一会儿便神游太虚了,根本不知练个啥。而且我本来就不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容易半途而废,现在练了十多天,也终于明白自己对武功这东西根本没有一点慧根,当初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早知练武是件这么难的事,我就不开口求狄靖了。     罢了罢了,我就当在这儿渡个假吧,等玩厌了,还是乖乖地回北凌飞府中过那纸醉金迷的**生活算了。     烈日当空,气温渐渐热了起来,我更加没了练功的心思。回屋里瞧了一下,狄靖还没回来,便拿了一个石榴,把小黑挂到腰间再次回到湖边。     一杆粗壮的横丫斜斜地横在水面上,树杆上一条条根须垂入水中。我脱掉鞋子,坐在横丫上,拉起裙摆,把双脚泡进冰凉的水里。那石榴一粒粒粉红色的果肉晶莹剔透甚是诱人,腰间的小黑不甘寂寞地“唧唧”叫了几声,我掰了两粒果肉放进竹筒里,这小家伙看来跟我时间长了,也学了我嘴馋的德性。     我无聊地踢着双腿,双脚轻轻在湖水里滑荡,不时扔几粒石榴到湖里,那小小的石榴果肉一沉到湖底,立即有小鱼过来争食嬉戏。     随着那一圈圈荡漾的水晕,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白色的倒影。我抬头望去,在我前方十丈开外的树上,一名白衣胜雪的男子,正晃着脚坐在树杆上,一手撑着腮,笑嘻嘻地望着我。     我怔了一下,定定地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我。     他的五官,如果分开细看,远不如狄靖的那种精雕细琢,也没有北凌飞的精致俊朗,可是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男人特有的帅气。     “这里的鱼快要给你弄死了。”在对视了半晌后,他突然笑着道。     “为什么?”我问。     “石榴籽,鱼根本就消化不了,会撑坏肚子的。”他眨眨眼,帅气的脸上笑意盈盈。     “哦……你是谁?”     “上官逸。”     “上官逸?”我想了一下,没听狄靖他们提过。“你是逍遥谷的客人吗?”     “不是。”     “那你在这干嘛?”     “看风景。”他笑了。     “看风景?你不知道这里是不给外人进来的?”这么一个大帅哥,如何忍心看着他给活活剐了?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他一下,“擅自闯入,后果很严重喔。”     那人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事一般,扬起帅气的脸,张狂地笑了几下才道:“我爱去哪就去哪,又奈我何?”     正要再问,远处突然传来小杏的声音:“宁姐姐,吃饭啦!”     那个叫上官逸的男子,听到这呼唤声后,伸出食指在他嘴巴上做了个“嘘”的禁声手势,狡黠地一笑。     我回过头去应了一声,再回过头来却愣住了,刚才那白衣男子已不知去向,我环顾四周,却是半点影子也没看到。     溜了?怎么溜得这么快?突然来了个尤物,怎地突然没了?     我纳闷地回到主屋,那饭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人却一个不见。今天的菜好丰富,除了烧肉,还有一只鸡。之前跟着北凌飞**惯了,来到这里,每天粗茶淡饭,早已吃得我嘴都淡了。     心里欢呼了一下,跑到门口向外瞄瞄,他们还没过来,我马上溜回桌边,伸手便要去抓个鸡腿。呀!难道我刚才眼花了?刚才明明两只鸡腿好好的,现在怎么突然少了一只?我揉揉眼,没错,真的少了一只。     这可奇怪了,我蹲下身子,瞧了一下桌底,什么也没有,难道它还自己跑了不成?站起身来,正要再拿另外那只,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二只鸡腿也不见了!见鬼了……     “啊~~~~!”我惊叫着冲了出门口,撞上了正要进门的狄靖。     “哇……里面有……有鬼!把那两个鸡腿偷吃了!”我躲在狄靖后,指了指里面。     “哈哈哈,胆小鬼。”一旁的陆悯指着我哈哈大笑。     “真的,不信你自己进去看,刚才明明有两个鸡腿的,现在两个鸡腿都不见了。”     “哈,想要偷吃的是你才对吧,自己偷吃了就说有鬼,哼!”那臭小子一脸的不屑。     “你才偷吃!”我挥手便去敲他脑袋。     狄靖笑着摇了摇头,便抬脚进去了,“帮主,你别吓唬小姑娘了,出来吧。”     帮主?我从狄靖身后探出身子,望了一下,哪有什么人。     “看到了看到了,在上面!”身后的小桃小杏突然兴奋地指着上面的屋梁嚷嚷。     我抬头望向屋梁,一个红光满面的脑袋突然从屋梁上探出来,望着下面嘻嘻地笑了几下     “哈哈哈,给你们发现了,还是你们三个小鬼头利害。”     接着,一个矮小的人影轻轻地飘落下来。     一个小老头!这小老头五短身材,眉目和善,两边脸颊红扑扑的,稀疏的灰发扎成一个小髻,用根竹簪子别在头顶,一身灰色的短打衣服,腰间挂着一只葫芦,一只手正拿着一个大鸡腿在嘴里扯着,嘴巴不停地“吧咂”着。     把最后一口鸡肉扯下来后,那小老头心满意足地擦了擦那个油亮的嘴巴,笑眯眯地把那双短短的手臂负在背后,围着我转了个圈,那双黑漆漆的小眼炯炯有神,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就是这个丫头?”那小老头转了一圈后笑着地望向狄靖,狄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宁儿,过来见过夏帮主吧。”     “嗯……不错不错。”那小老头又望向我,点着头道。     “你就是帮主?”我忍不住问道,这个身材矮小、又贪吃的小老头,样子甚是滑稽,无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武功盖世的一帮之主。     那小老头见我问他,嘻嘻一笑便道:“没错,丫头,我就是飞羽帮的帮主夏桑子。”     “夏桑菊?”这名字起得真妙。     那三个小鬼一听便嘻嘻哈哈地笑开了,那小老头也不生气,翻了翻白眼,伸手在我脑门上敲了一记,我笑着躲到了狄靖身后,右手却不知怎地被他扣住了。     夏老头扣住我的右手,食指已经搭在我的脉搏上,宁神闭目,我正想说我又没病,给我把什么脉,他已摇着头松开手了。     “唉……唉……唉……一点根基也没有嘛。”夏老头摇着头叹息到。     “嗯,我已传授了内功心法给她,先练一段时间再说吧。”狄靖道。     “唉,照她这个练法,不知要练到猴年马月呀,唉……真是……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夏老头仍是摇着脑袋,一脸忧愁地道。     我不满地道:“喂,我说老夏,我才练了没几天,这练内功嘛,本就不是一步登天的,靠的是日积月累,持之以衡。再说,我这半途出家的,本来就超龄了,我都不畏艰辛,每天起早摸黑孜孜不倦地苦练,你身为一帮之主,不加以赞许鼓舞就算了,怎么还般无情地打击我?难道这是一位帮主应有的风范吗?”     “呃……这……这……说得也是,是老头子我欠周虑了。哎呀,这丫头不得了啊,功夫不咋地,嘴巴倒是利害,居然教训起老头子来了。”夏老头给我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给唬住了,脸带愧色地挠了挠头。     “先吃饭吧。”狄靖笑了笑,及时替夏老头解了围。     饭桌上,夏老头滔滔不绝的,讲他这段时间在各地吃了哪些好东西,哪个馆子的烤鸡、烧鱼好吃之类的,听得那三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鬼直流口水。这老头原来也是个嘴馋的主儿,这下我们可有共同话题了。     我忽然想起了刚才在湖边见到的那个白衣尤物,问道:“对了,上官逸是谁?”     “上官逸?没听说过。”狄靖和夏老头都不知道。     不认识的?这倒奇怪了,既然是他们不认识的人,如何能进得了逍遥谷来到湖边?之前已听陆悯说过,逍遥谷守卫森严,外人根本不能闯入谷中。如果真是这样,那只有一个原因:那白衣男子是个轻功了得的高手。     “那……这江湖上,谁的轻功最利害?”     “自然是我们夏帮主啊,这还用问啊。”陆悯这小鬼不失时机地拍马屁,夏老头的脑袋立时摇得拨浪鼓似的。     “我的轻功虽也算得上利害,却不能加个最字,要说最利害的,依我看,怕是只有大悲寺的涣尘大师。”     “涣尘大师十年前便已能掠水而过而鞋不沾水,这份功力,无人能及。”狄靖也点头认同。     “这是自然,到如今应是更上一层了。老一辈中,除了涣尘大师,应该就到我的二师弟了,只是如今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样了,这几年都不见他踪影,想当年,我们踏星三杰……”夏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不想多说,“唉,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说了,年轻一辈中,近年新冒出来的天魔教教主晨煞,也算得上是个利害角色。”     “晨煞?!”蓦地听到这个名字,我吓了一跳。     “晨煞?”狄靖似乎也觉得意外。     “嗯,没错,就是晨煞。”夏老头点点头,夹了块红烧肉进嘴里,又解开他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酒,接着道:“你少在外面走动没听说过不奇怪,这天魔教,也是近几年才崛起的,教主就是晨煞。这个晨煞,为人张扬狂傲,做事亦正亦邪,全不按常理出牌。他曾放出狂言,他晨煞想要杀的人,绝不会留他的性命超过第二天凌晨,所以起名为晨煞。听说前一段时间,长乐门的人不知怎么和晨煞扛上了,晨煞带着天魔教教众,一夜之间把长乐门的人灭了,一个不剩。”     听了这话,我心里阵阵后怕,那天要不是他的仇家来寻仇,我不知还要在他身边待多久,他这么嚣张的人,竟然给人打成重伤,还要靠一个不懂武功的小辈救命,伤好之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把我捅掉灭口。我还顺手牵羊拿了他一块玉佩,幸好当时溜得快,不然给他发现了,必定死无全尸。     心不由怦怦直跳,伸手摸了摸胸口,自那天后,因觉得那块玉的色泽和那鲤鱼的造型甚是喜欢,便一直带在脖子上,早已把这玉佩当成是我的东西了。     “那他的轻功又怎么利害了?”陆悯好奇地问。     “听说今年年初的时候,晨煞一人独闯赤霞国皇宫,如入无人之境,把赤霞皇宫翻了个遍,竟无人发觉。”夏老头道。     “啊,他竟然跑到赤霞皇宫里偷东西?”我奇道。     “那倒不是,他虽把宫里藏宝的地方都翻了个遍,连那皇帝的书房也翻过了,可是听说一样东西也没丢失,只少了几瓶贡酒。”夏老头摇摇头道。     “那是因为他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吧。既然没丢失东西,又没人发现他,那你怎么知道是晨煞闯宫而不是其它人?”我问道。     “嘿嘿,这就是他的嚣张狂傲之处了,本来根本就没人知道他夜游皇宫,他大可一走了之,赤霞的人就永远不得而知了。可他偏偏就跑到后-宫,把赤霞当今圣上的几个妃子都画了个大花脸,那些妃子第二天醒来吓得以为自己撞邪了,待看到墙上晨煞留的字,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他留了什么字?”我和陆悯都同时问道。     “不过如此,天魔晨煞。”     “啊,哈哈哈……”众人听闻,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个不过如此,把赤霞皇宫里从守卫、珍宝、到皇帝的妃子都一语而概了。这人也真是不厚道,把人家的老婆都看遍了还说不过如此,叫那皇帝情何以堪。     “是不是那个皇宫本来就守卫不严,那些侍卫水平功夫太差了?”我有些不以为然地道。     “听说前年赤霞政变,现今的天子是原来的惠王爷,他联合朝中大臣逼着自己的大哥退位让贤给他,自己当上了天子?”狄靖向夏老头问道。     “嗯。”老头子点点头,又呷了一口酒,“原来的皇帝昏庸无道,信馋逐贤刚愎自用,以至民间百姓疾苦不堪,朝野上下无不衰声载道,惠王趁这时机发动兵变逼宫,其实也算是替赤霞的老百姓做了件好事。自惠王当上皇帝后,为了防止原来的残余势力作乱,宫中的守卫不但比旧时更深严,还请了一直辅助他的悬剑阁掌门留在宫中坐镇。”     “悬剑阁掌门?就是那个凭一把索魂琴称霸赤霞的琴魔?”狄靖一惊,问道。     “正是他。”夏老头点头应道。     “有悬剑阁的人在宫中,晨煞也能夜闯皇宫,来去自如,还真是不简单。”狄靖微微一笑道。     我奇怪地问道:“索魂琴又是什么东东?”     “琴魔是外人对他的称呼,悬剑阁的人是称他为琴尊的,听说他手中那把琴,已有近千年历史,是上古圣物,他有一本家传的琴谱,本来这琴谱应是世外圣音才对,不知为何传到他这一代却是变了质,听说他抚的琴,内力不足、心志不坚的人听了便会像失去了魂魄一样,甚是恐怖,所以江湖上称他做琴魔。”     众人听了不禁咋舌,世上竟还有这样左右人意志的琴声,真是匪夷所思。     “哼,那个晨煞,按我说啊,他这不叫嚣张,简直是白痴啊,哪有人做了坏事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到处嚷嚷的,笨到家了!”我撇撇嘴道。     “师妹,人家这叫明人不做暗事,你懂什么。我倒觉得他光明磊落,敢做敢当,还留名昭告天下,这等气魄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陆悯小鬼头一脸向往,装模装样地道。     “你这小子又懂了,光明磊落的人会溜到人家后院里去偷看人家的老婆洗澡?你很羡慕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想学他啊,好的不学,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你倒去学。”我用筷子打了一下他的手,我最讨厌这小家伙自作聪明地叫我做师妹了。     这顿饭的光景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中消磨了。           第二十章 主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晌午时分,灼热的阳光照射着湖面,夏日的微风掠过湖面,荡起一道道金光,闪闪绰绰。我躲到树荫下,靠在横在地上的一棵枯木坐在地上,屈起双膝,望着不远处的湖面发呆。     已经在逍遥谷呆了一个月了,每天我除了吃饭睡觉之外,首要的任务就是练武。说是练武,其实我大部份时间都是在湖边偷偷发呆,或是到湖里游泳。经过这段时间,我彻底意识到自己不是练武的料,起码也不是一块好料。     我这人天生就好吃懒做,以前在宫中为保命不得已逼着自己勤劳一下,心里其实极不情愿。那些刻苦耐劳、坚韧不屈的禀性在我身上找不到半点影子。我从来就是个享乐主义者,遇上困难,如果能有走捷径取巧的解决方法,我决不取那循规蹈矩的正途,如果没有,我也决不勉强自己,早早放弃,我承认我就是一个没有坚强的意志,没有忍耐力的人。     腰间小竹筒里的小黑“唧-唧-唧”地叫了几声,双眼突然一黑,已被一双温暖厚实的手蒙上,来不及惊诧,鼻中已闻到那阵阵熟悉的松木檀香,心中一阵欣喜。     “说不出我是谁,便罚你每天念我的名字一万次。”一把故意压低了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贴着脸颊传来。     我格格一声轻笑,“莫不是那位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器宇轩昂、顶天立地、气吞山河、骁勇善战、足智多谋、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背后那人已忍不住在我耳边格格的轻笑,我接着道:“天蓬大元帅……”     猪八戒三字还没出口,嘴巴已给那手捂得严严实实。     “飞鹰骑骁骑大将军---北凌飞是也!”     我拉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回望,两人之间隔着那段粗壮的枯木,那位一身蓝衣,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的,不正是这段时间以来我心心念念的翩翩少年吗?     两人相视一笑,分别至今已有月余,本有千言万语,这一刻竟无从说起,一时间四目相对,只剩眼中的一缕缕似水柔情。     “想我了吗?”良久,他终于开口,却已是一脸的调侃神色。     “想啊,每天都想呢。”我夸张地点了点头。他微微扬起嘴角,侧着脸斜眼睨着我。     “每天见到狄靖时,我便想起咱们四殿下。”我正色道,他仍睨视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总是想,要是四殿下的相貌能有狄靖半分俊美就好了。”     “可恶!你这养不熟的臭丫头!看你大爷我收拾你,接招!”     他佯怒一跃而起,跃过那段枯木,手作刀状便向我后肩劈来,我急忙撒脚便跑,他虽没用足力度,却也让我肩上一痛,哎呀一声应声而倒。     “哼,还装!起来,再受我一掌。”北凌飞蹲在我身边,伸手便要拉我起来,见到我龇牙咧嘴地呻吟,才知道我是真的痛。     “笨蛋,你不会躲啊!你这一个多月里是怎么学的?天天偷懒是不是?”他扳过我的身子,眼里流出怜惜的神情。     “会躲的话我还让你打啊,一点不懂怜香惜玉,一见面就知道欺负我,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飞羽帮的人,你以后再欺负我,可是有人帮我出头的……”我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忿忿地道。     “哈哈哈,你这一辈子注定就是要给我欺负的,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如影相随,欺负你一辈子。”他低下头望着我,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如影相随……我仰起头怔怔地回望他。     他收敛了笑容,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神情专注,颀长的手指细细扫过我的眉目,忽而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我回手摸摸自己的脸,奇怪地问道。     “还是以前的小麻子脸好。”他轻轻地道,眼里掩不住一阵惆怅。     我扑哧一笑,“傻瓜,这还不简单,以后我天天都画上麻子不就行了。”我站起身来,拍着身上的尘土,过了一会儿,才发觉他没有回应我,只是站在我面前,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暖暖的笑里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那你终是答应了?”     我这才惊觉,刚才那句冲口而出看似简单的话,已是无意中承诺了以后,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已把自己的将来与他默默地牵绕在一起了。     “不就麻子脸嘛,有什么好稀奇的,我本来就喜欢那样打扮的。”     “小萱,好好在这里学武,一年之后,我再来接你。”他正下脸,双手按在我肩上,神情肃然。     我惊呼道:“什么?一年?你现在不是来接我走的?”     “哈哈哈,你就这么着急,连一年也等不及了?”刚才还一脸肃然,此刻却又一脸的嬉皮笑脸。     “我……我……可是,我不想再学武了,在这里一个多月,我都快闷死了,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学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这逍遥谷里虽好,可终究我不是学武的料,每天在这里百无聊赖地发呆我已发腻了,原以为他是特地来带我回去的,正满心雀跃,不料他却说还要我在这里待一年。     “哼,如果你要回去是因为想我,我马上就带你走,可是你现在是因为不想学武,那可不行。你好好待在这里,跟着狄靖和夏帮主好好学,一年之后,我再来接你。”他脸带微愠,口气不容质疑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我学?你又没问过我想不想学,再说,就凭我这资质,本身又无半点根基,就算学了一年,又能怎么样了?”我也急了。     “我知道你是笨了点,但是在这一年里,你也要用心学,尽你所能,不要辜负了他们一番心意。”他叹了口气道。     “我偏不,我就不学!你不肯带我走,我就自己走。”失望之下,连他说我笨也不去辩解了,负气转身就走。     “傻瓜,你走不出去的。”他口气转软,拉着我的手道。     我知道这逍遥谷里,表面上看去虽风平浪静,但是听陆悯那小鬼说,其实到处都有暗卫隐藏在暗处,这么多年来,极少能有外人闯进谷中,而我则是个例外。出谷同样也不是随便可以出的,必须要持有出谷的令牌才可以放行。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我学?我根本学不来,我只是你府中一名小丫头,学武做什么?你嫌府中的侍卫少,要我改行吗?”     他又叹了口气,漆黑的双瞳掠过黯然之色,满是无奈,“小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但是现在不要问,相信我,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我何尝不想马上带你走,只是,现在还不行。”     他的眼里带着不舍,却又带着决绝,我知道他心意已决,无论我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了。     这一个月来,狄靖确实是全心全意地教我的,连夏桑菊也是一副望子成龙的样子,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他们一定要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学武,我一无根基二无悟性三无毅力,即使我这一年里下足了功夫去学去练,只一年光景我又能练出什么来,到时只怕连陆悯那小子的几招也接不了。如今真是悔不当初,可是听刚才北凌飞的话,又隐隐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似乎不愿再多谈刚才的话题,北凌飞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差不多了,他们应该快到齐了,走吧,我带你上主峰。”     “上主峰?”我问道,我来到逍遥谷虽也有一月余,却从来没上过主峰,虽然也算是入了飞羽帮,却也只是见过狄靖和夏老头,其余帮中之人一个也没见过。听他这样说,我也来了兴趣,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我所在的帮派了。     山路蜿蜒而上,两边参天巨木郁郁苍苍,隐见峰顶云雾缭绕,屋宇层叠。     北凌飞一路引着我,来到一座古朴厚重的建筑前,这里便是飞羽帮的总坛了。门前守卫一律身穿玄衣,见到北凌飞,齐唰唰地单膝下跪行礼:“四殿下!”一把洪亮的声音朗朗传入殿内,“四殿下到!”看这气势,一点不像江湖门派,倒有皇家威仪。     北凌飞望向我,微笑着点点头,便领着我步入殿内,这里是飞羽帮的议事厅。厅中两边已站满了人,约有二三十人。     “属下参见四殿下!”北凌飞一步入厅中,众人嚯地右拳撑地单膝下跪,霎时声振屋瓦,响彻殿堂。     “诸位兄弟请起。”北凌飞向人点头,伸手便去扶起夏老头,“夏帮主请起。”     此时的北凌飞,早已没有了平时那玩世不恭的神态,眉目间英气尽现,光彩逼人。     夏老头把我一一介绍给众人,除了右护法狄靖之外,其余人我一概不识。此时我才知道,今天北凌飞来逍遥谷的目的就是让大家认识我。众人向我一揖,称我“宁姑娘”,神情之恭敬让我受宠若惊。     我心下疑惑,惶惶地望向北凌飞,他只向我微微颔首,神情自若,我只得任由夏老头介绍了,“这位是宋堂主宋青林,李堂主李远,卫堂主卫寅,石堂主石怀恩,林堂主林戟……”     听了夏老头的介绍,我这才知道飞羽帮的规模竟是如此之大,远超出我原来的想象。我原来以为这个飞羽帮也不过是个江湖帮派而已,它有别于其它江湖帮派的地方,在于它专门负责替北凌飞做一些他不方便出面做的事,现在看来我想的太简单了。     其实飞羽帮教众远不止厅中的这二十余人,只是这二十余人都是帮中身居要职之人,还有很多人因身份隐秘,不方便来此。这些人里竟有一半是朝廷要员,有几位更是位高权重。其余的人除了帮中的职务,在平时都有其它身份掩饰,有的是游士,有的是其它朝官的属下,有的是商贾。风临阁的老板贺君仲便以掌柜身份做掩饰,难怪以前北凌飞不时就往风临阁跑。帮中有武人也有文人,文人的主要职责是收集和分析各种情报,汇集到帮中。     飞羽帮分为六个堂,左右护法及宫中的暗人直接归北凌飞的白羽堂管辖,其余五堂为青羽堂、玄羽堂、蓝羽堂、赤羽堂、紫羽堂,分别由五位堂主掌管。五位堂主常驻帮中管理各种事务和联络,各种情报都汇集给帮主和五位堂主,由他们一起商议,定期向北凌飞汇报。     连朝中位极人臣的官员也甘愿为北凌飞卑躬屈膝,尽一分之力,如果他们心中不是一早认定北凌飞将是今后的真命天子,如何能在今天对他匍匐称臣。     我心下骇然,这帮中如此机密的事,连狄靖的徒弟陆悯也不能参与,我不过刚入帮的一个小丫头,他们竟毫不避忌,难道就因为北凌飞对我青睐有加,他们便如此对我另眼相看吗?     回望北凌飞,他站在殿中,双手负背,望着眼前的教众,清俊的脸上双唇紧抿,目光凛冽,跟我平时所熟悉的那个顽皮少年截然不同。     眼前这人,日后当真要高高在上,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吗?心里一阵失落油然而生。我不敢去想象,有朝一日当他真的踏上龙椅,俯视天下,那我呢,我将何去何从?           第二十一章 宋莘莘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鲜绿突然映入我眼帘,一位一身绿衣的少女突然从殿外飘然而至。     “四殿下,夏帮主,爹。”那少女一脸嫣然笑意,声音洋洋盈耳,英姿飒爽又略带一丝妩媚,拱手向众人点头示意,“莘莘见过各位长辈。”     这少女仿如春风拂堂一般,令这原本肃然的议事厅一片春意洋溢。     “又上哪撒野去了?”宋青林年约四十多岁,国字脸,相貌堂堂,这句原本是斥责的话,听起来没半分怒意,倒是充满了宠溺。     “女儿哪有撒野,我是陪……”那绿衣少女装出一脸不悦的样子,嘟起了小嘴,望了我一眼后,后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反正是做正事了。爹,你不要老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女儿嘛,给女儿留点脸面好不好。”     众人都笑了,夏老头道:“莘丫头,你爹仍是把你当成**岁的孩子呢,殊不知他的宝贝女儿已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夏帮主,您老人家几个月都不见人影,怎么一回来又老不正经的。”那少女说完,便向我走来,拉起我的手,满是好奇,从头到脚把我看了个遍,“你就是那位……?”     宋青林转向我,歉然一笑道:“宁姑娘见笑了,这是小女莘莘,平时给我骄惯坏了,没大没小的,宁姑娘请别见怪。”     我向宋莘莘笑了笑,正要说话,北凌飞已走了过来,“莘莘,两个月不见,你又长标致了。她叫宁萱,你俩人年龄相近,但她入门在后,以后你叫她一声师妹吧。”     “真的?那太好了,以后我就有个妹妹了,师妹!”宋莘莘语态烂漫,一脸欣喜的拉着我的手说道。     我心里暗暗好笑,这里的年轻人怎么那么喜欢叫人做师妹啊。自从千洛给北凌云收到府里,我便失去了这里唯一的女性朋友,小桃小杏虽然也是女孩子,可她们毕竟年纪太小,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根本不能陪我谈天说地,免不了有点遗憾,现在又多了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看她性情率直,应该能和我谈得来,倒也算是弥补了这个遗憾了。     于是我也甜甜地回应了她一句:“师姐。”     “莘莘,我还有事情和堂主们商议,你带小萱到处走走吧,她还没见识过我们逍遥峰的壮丽景致呢。”北凌飞向宋莘莘说道。     这正合我意,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严肃的议事气氛,当下忙与宋莘莘出了殿外。一转出回廊,便见到一位妇人站在廊下,正望着我们,正确来说,是望着我。     那妇人年纪应该不到四十,虽只作荆钗布裙的打扮,可是那简朴的打扮却丝毫掩不住她身上那种自然散发出来的雍容高贵的气质。她站在廊下,正微笑着望着我,见我也望向她,她轻轻地点了点,目光中带着慈爱,那眉目似曾相识,只是却想不起来我以前可曾在哪见过她。     我微微一怔,正想过去和她打招呼,宋莘莘却一把拉着我:“师妹,你还是第一次上来主峰吧,这里可大了可漂亮了,我带你到处看看,以后你就可以随时来找我玩了。”说着,便拉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我回身望向那妇人,那妇人仍是微笑着望向我。     “真的?我以后随时都可以上来这里吗?”     “当然啊,现在帮里的人都认识你了,你又不是外人,自然可以来啊。师妹,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帮中那些师伯从来都不收女弟子,只有男弟子,这么多年来,可把我闷坏了,我爹又只我一个女儿,我一直想着要是能有个姐姐或妹妹就好了,现在总算是有你陪我了。”宋莘莘毕竟是江湖儿女,一点没有普通女子的惺惺作态,说话走路都是没有半点娇弱乔饰,脸上洋溢着发自真心的笑,那暖暖笑意顿时也感染了我。     “那真是巧了,我也正愁在这里闷得慌呢,狄靖是个大闷人,除了教我武功就只会自己弹琴,陆悯那家伙老是追着我叫师妹,没大没小的讨厌死了,我狠不得他离我远远的,你以后一定要多来琉璃湖找我聊天。”我也开心地回应她。     宋莘莘领着我在主峰上到处闲逛,一路上嘴巴说个不停,告诉我哪里是他们练功的地方,哪里是他们议事的地方,哪里是北凌飞最爱呆的地方,以及北凌飞少时如何淘气捉弄她和其它人的趣事。看来他们是自小就相识了,想起刚才北凌飞叫她做“莘莘”,语气亲昵,心里竟莫明的有点气堵。     原来北凌飞每个月都会来逍遥谷小住几天,他的武功全部是由夏帮主以及五位堂主所教,夏帮主常赞叹他天资过人,领悟力极高,只是那家伙总是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不肯好好下功夫磨练。     哼,还说我偷懒呢,你自己还不是这样,只是你比我幸运点,你有小聪明可以取巧,我没有。     “不过啊,四殿下最近不知为何,突然又奋发起来了,我爹说他最近每次来都主动向他们请教呢,不像以前,都是被夏帮主逼着学的。夏帮主经常说,以四殿下的聪颖资质,如果肯下死功夫,十年内成就必然超过他。我看啊,师妹,他可是因为你的缘故吧。。。。”宋莘莘一脸促狭地望着我,掩嘴而笑。     “关我什么事?”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有点窃喜。     “当然是因为你啊,自古英雄配美人,四殿下如果不努力去当个武功盖世的英难,如何能抱得你这位美人归。”宋莘莘脸上带着坏笑,亲热地往我身上靠着笑说道。     我不禁失笑,可是心里甚感安慰,暗叹刚才自己的小人之心,现在我已确定,他们确实是自小就认识,但也仅是好朋友而已。     “对了师姐,刚才出议事殿时见到的那位夫人是谁?”我突然想起刚才在回廊下见到的那个妇人。     宋莘莘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想了一下才道:“那是元夫人。”     “是帮中哪位长辈的夫人吗?气质很是高雅出尘,看上去倒一点不像跟江湖中人有关系。”     “以后你会知道的。对了,那边的小澄谷里有个小瀑布可美了,你肯定不知道吧,琉璃湖的水就是从那瀑布流下去汇聚而成的,我带你去看,你一定会喜欢的。”宋莘莘似乎不太愿意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拉起我的手便往她说的山谷方向跑去。     不多久便依稀听到流水潺潺的声音,一声笛鸣突然自空谷中响起,惊起林中几只飞鸟拍翅飞旋。笛声在谷中清亮徘徊,时而轻灵婉转,时而幽幽低吟,忽远忽近。须臾,曲风突然一转,从开始时的清悠愉悦忽而变成如泣如诉,似有万般无耐情绪抑郁心头。     我和宋莘莘同时停下了脚步,侧耳静听,只觉这笛声偶尔透着一些熟悉的旋律,我心中一动,便问宋莘莘:“师妹,帮中可有一位叫宁宇的人?”     “宁宇?”宁莘莘侧头疑问。     “嗯,宁静致远的宁,器宇轩昂的宇。”     “没有,师妹为何突然这样问?”宋莘莘想了想,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吗?”我怔了下,有点失望。     “我确定没有,帮中的人我都全认识,有的话我一定知道。嘻嘻,师妹,难道你除了四殿下,还……”宋莘莘一脸促狭的望着我。     我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下,“哼,你师妹我冰雪聪明,蕙质兰心,拜倒在我裙下的人多着去了,北凌飞那家伙算什么!”     “哈哈,原来我们的四殿下还没虏获师妹的芳心呢,那我要好好记住这个名字,下次见到四殿下时告诉他,不然以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败在谁的手里,宁宇,宁宇。。。。。”     宋莘莘在重复第二次这个名字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拉着我的手也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继而狐疑地望了我一眼。     “师妹,我们还是下次再去瀑布那边吧。”宋莘莘拉住正要往前走的我。     “为什么?”     “我……我……我有点头痛,不想去了。”     望着她眼底那丝难以掩饰的慌乱,我心下明了了几分,坏笑着对宋莘莘说:“我知道了,原来师姐是位知音人,不知那吹笛之人是何人,何其有幸竟得到我们师姐的青睐,只可惜他不解风情,枉你芳心暗许他却不知。”     听了我这话,宋莘莘大吃一惊,顿时绯红满脸,惊慌失措地问道:“你……你……师妹,你如何得知……如何猜到他不知道我……我的心意?”说到最后那句话时,脸已经红得像个西红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头也低到看不见鼻子了。     我格格一笑,指着她的脸道:“我如何猜到?这还用猜吗,答案在你的脸上不是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吗?既然你不敢向他表白,我这个做师妹的帮帮你,我这就告诉他去。”说完,我便做势往那笛声之处跑去。     宋莘莘紧张地拉着我,娇斥道:“坏师妹!以后我再也不带你上来玩了,我明天就告诉四殿下他有个劲敌,让他把你看得牢牢的!”     和宋莘莘道别后,一路慢慢走下山,一想到要在这里呆上一年,每天还要练武,心里渐渐由刚才的高兴转为郁闷。     直至天色渐暗,将近黄昏,北凌飞才和众人议完事,下来竹舍找我,就他的近况絮叨了好一会儿。北凌烁那小子不知从哪弄了一只极利害的品种回来,天篷元帅已英勇殉职,连二狼神现在见了它也只是缩在一角哆嗦,只有牛魔王堪堪与它战成平手,让北凌烁很是得意了一阵。至于我的死对头悦妍,北凌飞早已知道是她和袁世恒把我掳走的,只是碍于皇后的面子,不能和她撕破脸,只找了个机会跟她说了一些决绝的话,把她气得哭着跑回赤霞了。     “凌飞,你真的想当……想当太子吗?”这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一怔,沉默了半晌后,却反问我,“你想我当吗?”     “我……?我不想。”我正色道。     “真的?”本以为听了我这话,他会失望,没想到他只显得有点意外,反而有点高兴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想,只是,有时候我也身不由已。”     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双手抚上我的肩膀,又说道:“小萱,你放心,以后无论我是何身份,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     “我……我又不是问你这个。”我白了他一眼。     他似是不想再多说刚才的问题,只道:“哈哈,你不问我也会说的。你就乖乖地在这里好好学艺,一年之后,我再来接你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他叹了口气,神色黯然,“这一年之内,我都不会来了。”     “为什么?”听了这话,我不由失望起来,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怕影响你练功,其实这也是为了你好,这段时间你就专心练功吧。”他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这一年里每天就想我一万次好了,不要想得太多了,你本来就笨,想得太多了只怕你把脑袋想坏了,我可不想娶个笨娘子。”     “笨你个头!”     我伸手往他脑门拍去,他嘻嘻哈哈地跳着躲开了,身形一晃便窜到屋外,手一扬,一道金光向栏栅射去,一边向狄靖的屋子喊到:“狄靖兄,我这顽劣的小丫头就拜托你了!”     “哎呀,痛死了……哇,是金叶子!谢四殿下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师妹的!”陆悯那小子摸着脑袋从栏栅外探出身来,笑嘻嘻地向我们挥了挥手,也不知他躲在那里偷看了多久。     “哈哈哈,你这小鬼头!下次再偷看把你吊在树上打屁股。”     “不要,你还是用金叶子打发我好了。”陆悯扬扬手中的金叶子,一溜烟跑了。     一阵幽幽的琴声从狄靖的屋里传来。     “谢过狄靖兄!”北凌飞向着狄靖屋子的方向拱了拱手。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家伙为什么就那样自信地认定我什么都会听他的呢。     一年之后,一切还会是原来那样吗?           第二十二章 上官逸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自那天起,我便收敛心性,每天在琉璃湖畔专心修炼狄靖传授的内功心法。心里纵然仍有许多疑惑,例如他们坚持让我这个根基拙劣的人习武,例如他们对我过于恭敬的态度,但我知道现在我不会得到答案,既然我必须在这里呆满一年才能离去,我就好好练一下吧,毕竟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至于北凌飞,我终于意识到,他早在我心埋下一粒小种籽,在不知不觉之中它已悄悄地萌芽,当我突然意识到时,它已顽强地占据了我心里不可或缺的一个位置。也许我应该庆幸这次偶然的分离,如果不是这次分离,我还不能意识到他在我心里的重要性。只是刚刚明白了这一点,却要面对一年的分别,心里既觉遗憾又暗暗期待。     一个月之后,狄靖突然说从今天开始要教我一套剑法。     “这么快?可我还没有什么内力。”虽然学剑是我期待已久的事,可是我一直以为要等到我的内力小有修为时才可以学,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提出来了。     “你先把这套剑法练熟吧,内力的事情,我和夏帮主会想办法的。”狄靖淡淡地道。     “想办法?唉,算了狄靖,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少料子,这内功是靠日积月累练回来的,又不是靠夏桑菊的脑子想回来的,还能想什么办法呀。”     “这套剑法叫集仙诀,只有三十六式。”     “集仙诀?好土的名字,有什么意思吗?”我问道。     狄靖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早已习惯了狄靖这种对什么事情都淡然恬静的态度,即使面对陆悯的调皮捣蛋,或是我学武时的愚笨问题,他从来都不会有任何起伏的情绪出现,那张俊美如画的脸从来都只是淡然地笑着。只是,这笑真的是发自他的内心吗?也许,这世上,只有他房里那画中佳人才能让他心里荡起波澜吧。     狄靖把集仙诀的剑式一一演练出来,这套剑法果然如他所说,并不复杂,只是我不免有点奇怪,这么简单的剑法,能算得上是上乘的剑法吗?     “不复杂并不等于它就简单了,越是复杂的招式越是多破绽。宁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本就无所谓最利害的剑法,最高境界的剑法,是无招胜有招,随心所欲的出剑,不拘泥于一招一式。就像抚琴一样,世上悦耳动听的曲谱多得是,世人皆知,但并不等于不按曲谱而奏的曲就不是惊世之作,心随意动,方是至高境界。”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那个叫宁宇的人也曾经说过他吹笛子时从来都是随心而发的,看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嗯……那既然如此,为何我还要练这套集仙诀呢?”我呐呐地问。     “随心而发的境界,不从最基本的招式练起,如何能达到?你要从基本功练起,从简到繁,慢慢体会,最后才能化繁为简。明白吗?”     “嗯,我明白了。”我用力点了点头,这世上我最不忍心做的事情便是拂狄靖的意,这么一位如仙如嫡的人,我怎么能忍心让他失望。     得益于以前学过跳舞的良好根基,当三天之后夏桑菊来监察时,我已把整套剑法舞得熟练无比。     “哎呀,你这丫头,舞剑舞得像跳舞似的……”夏桑菊看完一边摇着头一边手抚着下巴叹息道。     “你不也说了是舞剑嘛,舞剑舞剑,就是一边跳舞一边耍剑啊。”我耸耸肩,无可奈何地道。     夏老头连连叹息,“唉,要说是舞,倒也是舞得好看,只是中看不中用啊。”     “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就这个水平。喂,老夏,这剑法可不是我说要学的,既然嫌我练得不好,那我就不练了。”我双手一摊,说道。     “唉呀,看来也只有那个法子了。”夏老头也不生气,只摇了摇头,甚是无耐地向狄靖道。     “夏帮主决定了?”狄靖轻轻点了点头后问。     “你不也见到了?如今也唯有这个办法可行了。正好几位堂主都在,明天你带她上来吧。你一会也随我回主峰,咱们好好计议一下。”     “好。”狄靖颔首道。     夏老头走后,我忍不住问狄靖:“狄靖,刚才夏桑菊说的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有办法可以让我的功力突飞猛进?”     “看来是。”狄靖轻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尾随夏老头而去。     这下可好了,看来夏桑菊这个帮主可真不是乱盖的,还是有点实力的,不知他的办法是怎么样的,竟然能让我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心里美滋滋的,马上把剑抛下,溜到湖边喂鱼去了。     还是在那条横长在湖面的树杆上,随着手中的鱼粮落到湖面时荡起的涟漪,我又见到了那一?{白色的倒影。     “开窍了?不用石榴籽改用馒头了,哈哈。”那个叫上官逸的男子,仍是一身白衣胜雪,仍是坐在我对面的那棵大树上,晃着腿,正饶有兴致地望着我。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这人既然不是逍遥谷的人,为何能来到这里?     “我是谁,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叫上官逸。”那人仍是晃着腿,脸上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是逍遥谷,外人未经同意,是不允许进来的。”     “哈哈哈,我来看你喂鱼啊。这世上只有我想去的地方,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我爱去哪就去哪。”上官逸满不在乎地道。     “你的轻功一定很利害吧。”我敢断定,能闯过谷外的防线,来到琉璃湖这里,没有过人的轻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眼前突然白影一晃,上官逸已经坐在我身边,那树杆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有一丝晃动。     “如何?”     “呀!果然是……是有一点点利害呢。”我惊呼道,本来是想说果然很利害的,突然觉得不可太长他人威风,便临时改了口。     “哈哈哈,我这一点点利害,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嗯?你好像不怕我?”上官逸剑眉一扬,像是发现了什么。     此刻他就坐在我身边,近得两人的衣裾都贴在了一起,他这样一问,我不禁也怔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可没想过,他确实是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我好像原本应该是害怕的才对。     “嗯……笑起来有两颗虎牙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我想了一下,耸耸肩笑着说道。     “呃?”这下轮到他怔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这是什么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我长得帅的可听过不少。可惜你这话说得不对。”他突然往前一靠,刚才不羁的笑容瞬间消失,眼中尽是凌厉之色,他的脸离我的脸只有一寸距离,四目对峙了片刻,“我绝对不是个好人,是不是坏人也难说。”     “不会害我就行了,不要这么严肃嘛,你那两颗虎牙要笑着露出来才好看。”我眨眨眼,用手指把他推远一点。     他怔了一下,漆黑深邃的眼底同时有惊诧、犹豫、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哈哈一笑,“是这样吗?”     “正是!帅极了!”我格格笑着,接着道:“教我轻功好吗?”     “什么?”他又一次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原本笑着的脸僵在那里。     “怎么样嘛,我可是见你轻功有一点点利害才问你的,普通人我才不让他教呢。”我故意装出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哼,难怪刚才又赞我利害又赞我帅,原来一早没安好心。你那位神仙般的师傅,他的轻功也不弱啊,为何要学我的?”     “神仙师傅当然利害啊,只是他不肯教我上乘的轻功。”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的是实话,早在上个月我就跟狄靖说我想学轻功了,没想到他居然说,他什么都可以教我,除了轻功,因为四殿下特意吩咐过,帮中所有人都不可以教我轻功,他只在教我剑法时传授一些普通的靠提气来提高速度的方法。不知道北凌飞搞什么鬼,但是我知道狄靖虽然外表看似温顺,骨子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也不再强求他了。     “既然他不肯教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为什么还要学?”这个上官逸看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这还用问?逃命时用啊,打不过人,总要跑快点啊。”     “哈哈哈,不教!”一阵狂笑后,他冷冷地扔下两个字,嘴角微微一扬,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神色,“我的轻功可不是用来逃命的。”     他转过脸来,眼中尽是狠冷之色,“我的轻功,恰恰就是用来追那些想从我剑下逃命的人。”     望着他眼中的寒光,我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随即一阵怒意涌上心头,一把抓起身侧的鞋子站了起来,“哼,不教就不教,有什么了不起的,既然本就不打算教,还问我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哼,女人还真是小气,我可没说你可以走了。”     上官逸突然伸手向我的右手扣来,我一个踉跄,差点掉到湖里,他扶着我,脸色狐疑,扣住我的手往我脉搏上搭去。     “不用探了,我没有内力。”我恼怒地甩开他的手。     他愕然地望着我,随即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像是从没见过如此好笑的事一般,“没有内力还想学轻功?真是不自量力!”     “笑什么笑,你本就没打算答应我,我有没有内力又有何关系。”我狠狠白了他一眼,拎着鞋子转身继续走人。     “你没有内力,就算我想教你,你也学不来,你就不要怨我了。”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又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杆走回几步,坐回他身边,“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内功的话你就肯教我?”     “是。”他仍然坐在那里,晃着腿,满不在乎地道。     “此话当真?”我问。     “当真是当真,不过我可没那个耐心等上十年八年。”     “哼,不就是内功嘛,本姑娘只是懒得去练而已,既然如此,我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哦?怎么赌法?”上官逸似乎也来了兴趣。     “一个月之内,如果我的内功大大的进步了,你就教我轻功,不可言悔。”     他一怔,又哈哈大笑起来:“人人都说我狂傲自大,没想到你这小女子竟然比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月之内就能突飞猛进,你当内功是什么东西?绣花?还是做饭?”     “那你赌是不赌?”     “不赌。”     “为什么?”明明刚才他还很感兴趣的,怎么突然又不赌了?     “你这叫什么赌约,我输了就要教你轻功,那你呢?一个月之内你的内功如果没有大大的进步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再说,什么叫做大大的进步了?”     “呃……那……那你说要怎么样呢?”这个上官逸果然不是个好忽悠的人,心思细密着呢。     他伸出手,在树身上随便掰了段手腕般粗的树枝,手掌一握,那树枝便如木屑一般唰唰地落进湖里,引得湖里的鱼儿以为有吃的,纷纷来争抢。     望着我吃惊的神情,他狡黠地一笑,道:“也不用你达到这个程度,你只需单手把它弄断就当你是大大的进步了,如何?”     “好,一言为定!”我咽咽口水,硬着头皮答应了,心里盘算着夏桑菊怎么说也是一帮之主,他的办法应该足够能让我做到这一点吧。     “那如果你一个月之内不能大大的进步了,你又有什么东西能输给我?”他微笑着望着我。     “呃……那个,小蟋蟀你要不要?”我想了想,我确实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他,只能寄望他和北凌飞一样喜欢斗蟋蟀了。     他怔了一下,随即把脸靠了过来,紧紧盯着我双眼,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寒光。     “我只要你一样东西,你的性命。”那冷冷的声音,低沉而性感,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他说的话的意思,一股寒意刹那间涌向四肢,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逼开他那摄人的目光。     “我的性命……我的性命又不值钱,有什么好要的?”我呐呐地道,我开始有点后悔挑起这个事端了。     上官逸有点不屑地道:“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心念百转,突然想到,我有什么好怕的,这里可是逍遥谷,有狄靖和帮中众人,这个上官逸武功虽高,但他应该也是忌讳狄靖的,不然为何他两次出现,都是趁狄靖上了主峰时才出现?再说,如果到时我的内力没有大大的进步了,就把这事跟狄靖和夏老头一说,这里高手如云,还怕他单人匹马不成?至于不守约嘛,女人的话从来都是不可信的,就当免费给他上一课,让他买个教训好了。     打定主意,口气也强硬起来,“谁怕谁了?倒是你,你不守信的话我上哪找你去?”     “哈哈哈,有胆识,一个月后见吧,把你的小命留好等我来取!”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我愣愣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想不明白他后来为何态度突变,用我的性命作赌注,如果他真的想要取我的性命,以他的身手,上一次见面时他便可轻易得手了,何需多此一举。他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帅气十足,可是一旦沉下脸来时,那狠辣摄人的目光,又让人不寒而栗。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第二十三章 传功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天一早,狄靖带着我上了主峰。本以为仍是到上次的议事厅,不想狄靖却是把我带到了小澄谷,就是上次宋莘莘原来要带我去看瀑布的地方,夏桑菊早已在那等候我们。     此时正是旭日初升,小澄谷中芳草萋萋,晨雾仍没散尽,远处的小瀑布流水潺潺,再望远处,似有屋宇隐于其中。     “四殿下已经同意了,几位堂主也知道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夏桑菊说道。     “开始什么?”我有点紧张,感觉今天要有一件大事发生了。     “先把这个吃了。”夏老头今天一改平日的嬉笑面容,脸色严肃地递了个小药瓶给我。     我打开药瓶,里面只有一粒黑色的药丸,我望了望狄靖,他向我点了点头,我不再迟疑,仰头把药吞进肚里。这药一进肚,只片刻便觉浑身发烫,全身血脉翻涌。狄靖示意我盘膝坐下,他也在我面前盘膝而坐。     我顺从的照做了,对于狄靖,我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这种信任说不出任何理由,我会做他让我做的任何事情。     狄靖伸出双手握着我的双手,说道:“还记得我教你的心法吗,一会儿夏帮主向你输入真气时,你只需在心里默念心法,按平时修炼时那样做就行了,我会辅助你的。”     我定下心神,开始明白到夏老头所说的办法是何意思了。     夏老头已在我身后坐下,双手抵在我背心的大椎穴上,沉声道:“宁丫头,不用害怕,按右护法说的做就可以了。开始吧。”     我赶紧凝神闭目,收敛心神,心中默念着狄靖之前传授给我的心法。须臾,便觉背心一股真气自大椎穴缓缓流入,渐渐潜入四肢百骸,全身犹如被温暖的泉水包围着一般,惬意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真气开始渐渐汹涌起伏,像是要窜出体外一般,我心里一惊,只觉心头怦怦直跳,刚才的舒适感觉顿无,只觉真气在全身经络乱窜,开始不受控制。心里越是慌乱,那真气窜得越是汹涌,我想睁开双眼,却发现身体已完全不能动弹,心中更是着急。这一急,顿觉真气逆行,五脏六腑像是快要炸开一般难受。     狄靖已感觉到我的异样,一股暖流缓缓从我掌心流入,耳中传来他那让人安心的声音,沉沉念着心法。我心里明白,这种关键时刻断不能分神,如果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不禁我自己,连夏老头也要遭殃。心中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偏偏身体不受控制。     正彷徨间,一阵笛声从幽谷中悠悠响起。     清亮的笛音,由远及近,高低有致,一时低吟流畅如林间清泉,汩汩流淌,如温柔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带着一丝惬意的清凉,忽而又转调缓升,如清晨的霞光,喷薄而出,穿透了云雾,带来了暖暖的温阳,那融融的暖意,让人心头杂念全无,沉浸其中,象个不谙世事的婴孩,无思无虑,无所牵挂。     晨风微拂,狄靖那让人安心的声音,伴着幽幽的笛音,渐渐抚平了我心的烦躁不安,心中一片澄明。从狄靖手中传入的那股真气,引导着从大椎穴传入的霸道真气,徐徐回归经络之中,在体内不停游走,逐渐导入丹田之中。     不知不觉中,狄靖已放开了我的双手,笛声仍是绵绵不绝,一遍又一遍,始终袅绕不绝。     到夏老头终于长吁一声松开手时,已是黄昏时分,那笛声也嘎然而止。     夏老头此时已是满脸疲惫,而我却是感觉浑身轻松,精神焕发。     “老夏,你怎么了?”     夏老头摆摆手,竟已是说不出话来,只盘膝打坐自顾调息。狄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不要再打扰他,便带着我下山了。这一路行走,只觉身上精力充沛,似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囤于体内一般,这真是从没有过的体验,不觉又惊又喜。     “夏桑菊怎么了,他不要紧吧?”一边走,我一边问狄靖。     “他把他体内五成功力传给你了。”狄靖淡淡地道。     “啊……”     虽然之前也隐约猜到了一点,可是现在亲耳证实了,还是不免感到震撼。原来之前他们说的办法竟是这样。     我停下脚步,拉住狄靖,正色问道:“狄靖,你实话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不过是一个刚入帮的小女子,即使北凌飞对我青睐有加,但老夏身为一帮之主,他竟然甘愿舍弃五成功力给我,他这一身内力,不知要经过多少年修为方可练成,练武之人最珍而重之、不惜一切练就的内功修为,他竟然毫不吝啬传了五成给我,这实在是让人费解。我还不至于傻到认为自己因为北凌飞的关系,便在帮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惑,但现在不是告诉你一切的时候。”狄靖淡淡地说。     “又是要一年之后吗?”     “是。”狄靖微微笑着。     “那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一年之后吧。”     狄靖笑笑不语,迈步前行。     “对了,刚才吹笛的人是谁?真要谢谢他呢,如果不是他,只怕我早就真气逆行了。”我追了上去。     狄靖愣了一下,随即道:“一位帮中的兄弟。”     “他叫什么名字?我认识吗?”直觉告诉我,这笛声,和上次宋莘莘带我来这里时听到的,是出自同一个人。     “以后你会知道的。”     连这也不能告诉我?我恼怒地在他背后挥了一下拳头,我到底进了一个什么垃圾帮派,个个都故作神秘似的。     狄靖微笑着,没有停下脚步。山风吹起了他的锦袍,瀑布似的黑发松散随意地挽在脑后,随着山风轻轻飞扬,那洁净的笑脸,如空中偶尔飘过的白云,从没沾染红尘中的半点尘埃。     随后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我最意气风发的日子。虽然只继承了老夏的五成功力,可是他的这五成,已是多少人穷其一生都不可力及的高度。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不劳而获的好事,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嗖嗖几剑,陆悯身上的衣服已被刺得破了几个洞。     “喂喂,师妹,这是我最后一件衣服啦,明天我可没衣服穿啦!”     我笑嘻嘻地收起了剑,“如果你以后还是不改口叫我做师姐,你每穿一件新衣服我就弄破一件,看你还嘴硬。”     “呜呜呜,你欺负我……有什么了不起嘛,是夏帮主帮你的,又不是你自己练出来的,不公平,我这么好资质的弟子他都不传,为什么要传给你,呜呜……,我告诉师傅你欺负我……”陆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心痛地摸着他的破烂衣服跑开了。     其实陆悯的身手不差,只不过他根本没学过集仙诀,又存了轻敌之心,这才被我攻其不备。我美滋滋地哼着小曲,来到林中的草地上,伸伸懒腰,坐了下来,把小黑从小竹筒里放了出来。     “小黑啊小黑,你的主人我,就快变成高手了,你是蛐蛐界的高手,我也快成武林界的高手了,嘻嘻。”     小黑唧唧唧地回应了几声,像是同意了我的说法。山间的各种野花开得正灿烂,身旁那几丛粉色的凤仙花也正怒放着。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嘻笑声。     “谁?出来!”我扭头望去,身后却空无一人。再回过头来,那人已站在我面前。     “哼,又在偷懒。”北凌飞双手负背,说着指责的话,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仍是一袭蓝衣,腰束墨蓝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自行过冠礼后,他的头发便用嵌宝白玉冠束起。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能见面吗?”本已作好了一年内不能相见的心理准备,乍然见到他,实在是又惊又喜。     “我……我偷偷来的,你可别让他们知道。”北凌飞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即又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果然你就在偷懒。”     “堂堂四殿下竟然偷偷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他那顽劣的小婢女有没有偷懒练功?”     我满脸揶揄之色睨着他,他俊俏的脸上透出绯红之色,只一瞬后又恢复了正常。北凌飞竟然会脸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睁大了双眼盯着他的脸看,想看得仔细些。北凌飞察觉到我的用意,避开了我的目光,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向我攻来,我只好慌忙抽出剑来应对。     他用的招式竟也是集仙诀的招式,只是他使出来的路数却跟狄靖教我的有点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了我却说不上来。只几招,我手里的剑便被他的树枝一挑,脱手而出。     “连剑也握不牢,平时怎么练的?就知道欺负陆悯那小鬼。”北凌飞扔了手里的树枝,拍拍手上的木碎。     我顿时黑了脸,“你怎么一来就打击我的自信心,嫌我练得不好,那我不练了!”     北凌飞笑了,捡起地上的剑,走到那段横在地上的枯木前坐了下来,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坐下。     “不想练就不练吧,女孩子家成天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你只需学会如何保命就得了。”他半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靠着那段枯木,懒懒地望向天空。     他这话的口吻怎么跟上次的完全不一样了?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他没有挥开我的手,也没有转过头来望我,仍是望着天空,嘴角却扬了起来。     我奇怪地睨了他几眼,口不对心的家伙,上次说得郑重其事的,今天却换了个态度,我才不上当。还有那个上官逸,他千万不要爽约的好。想象着到时我轻轻一跃,就能跃上那棵梧桐树,再也不怕被北凌飞搁在那里,他到时准是一副吃惊的样子,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狄靖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在想什么?”北凌飞问道。     “没……没什么,既然四殿下特许我可以不用功练习,那我就听命了。”我嘻嘻一笑道。     “别让老夏知道就行,我倒无所谓,但你这样辜负他的一番心血,总不是太好,在他面前姑且装装样子吧。”他淡然一笑。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什么一番心血,他那五成内力,又不是我自己问他要的,他都没经过我同意就硬塞给我,完全不考虑我感受,我还不想要呢。再说了,他都七老八十的了,没准过两年便两脚一伸了,剩下的那五成也白白浪费了,还不如都给我好了,真是小气。”     北凌飞听了这话,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你……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小心给他听到了这话,他定要追着问你要回来。”     我吐了吐舌头,心虚地望了一眼四周。这话当然是说着玩的,其实我心里对夏老头的这一举动很是感动,而且夏老头平日里对年轻一辈就常常无微不至的关爱,他确实是一个值得我敬重的老人。     “对了凌飞,你知道帮中哪个人是会吹笛子的吗?”     “吹笛子?怎么了?”     “那天夏桑菊传功于我时,要不是那人一直吹着笛子,替我消除心中的烦躁,我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可是我问狄靖他不肯告诉我,神神秘秘的。”     “你知道了又如何?”     “当面谢谢他啊。”     “真正帮你的人是夏老头子,你对他都不谢,还谢吹笛的人?”     我一时语塞,“那……那怎么一样,总不能连是谁帮了自己都不知道啊。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我总觉得我好像……好像认识他。”不知为何,从在谷中第一次听到那笛声起,我便有一种直觉,执着地认为那吹笛之人是宁宇。     北凌飞原本正懒散地望着天空,此时却猛地坐直了身子,俯过身来直视着我,漆黑的双瞳里流光不停地闪烁着,定定地望着我。我被他这一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木然地望着他,他的眼里带着惊诧、期待,甚至还有一丝惊喜。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的反应应该是好奇甚至不悦才是。可是只一瞬间,他便低下头垂下了眼睑,再抬眸时,已恢复了正常。我刚才一定是眼花了。     我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我虽然和宁宇只是萍水之交,可这事我从来没和北凌飞提过,是我心里的一个小秘密。为了不让他生疑,我马上岔开了话题。     “其实是因为……因为我们的宋大美人对他情有独钟,我才好奇想八卦一下那人是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让莘莘这样骄傲的人儿暗自神伤。”     北凌飞愕然了一下,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他对她不会有那个心思。”     “谁对谁不会有那心思?”我听得不甚明白,忍不住再问。     北凌飞望了我一眼,又靠在枯木上舒服地挨着,望向天空,“那个人不会对莘莘有那个心思,他一直当她妹妹一样看待。你有空也劝劝莘莘,不要再枉费心思了,趁现在为时尚早,以免日后陷得太深枉自伤心。”     我不甘心地撇了一下嘴,“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一定不会,就算现在不会,谁知道以后一定不会了?莘莘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子,看上他是他的福气。”     北凌飞没有转过头来,仍是望着天空,看着天上轻轻飘过的一朵朵白云,“按你这说法,只要是个美人,所有男子便会喜欢她,那你岂不是没人要了?”     我怔了一下,黑着脸向他挥了挥拳头,冷哼一声,也转过身去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枯木上,仰头望天。     夏日的阳光灿烂耀目,林中不时有丝丝清风吹过,倒不觉得炎热。天空一片蔚蓝,白云随着微风缓缓移动,四周一片宁静,只有采蜜的蜂蝶偶尔传来嗡嗡的声音,还有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半躺着靠在枯木上,享受着这午后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小黑唧唧地叫了几声,已跳到我腰间的小竹筒上,小家伙玩累了,我打开盖子把它放了进去。转头望望北凌飞,他已合上了双眼,如墨的双眉微微蹙着。今天的北凌飞有点不一样,似乎有什么心事。     叮咚几声琴声悠扬地从觅兰居响起,仍是那样的情意缠绵,像似在向谁诉说着什么,倾听着什么。北凌飞微微睁开了双眼,一声轻叹几乎低不可闻。     我侧身趴在枯木上,单手撑着脸颊望向北凌飞,“狄靖他……他究竟为了什么事情,我总感觉他像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北凌飞怔怔地望着天空,听着琴声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别过脸来望了我一眼,“想听故事吗?狄靖的故事。”     我眼睛一亮,连忙点了点头。     “大悲寺,听说过吗?我朝历史最悠久、地位最高的佛寺。十多年前,大悲寺里有一个小沙弥,是涣尘大师座下弟子。这个小沙弥天质聪颖,无论是对佛理还是武艺,都有过人的悟性,深受涣尘大师器重,一直亲自教导他。那个小沙弥也以为自己将在寺庙中陪伴着青灯佛影渡过一生,可是涣尘大师却一直没有让他受戒,也许涣尘大师一早就算到他尘缘未尽。终于在那个小沙弥十五岁那年,有一天一位官家小姐到寺中祈福,从轿中下来时,正巧那个小沙弥经过,惊鸿一瞥,从此万劫不复。那个小沙弥,便是狄靖。”     “啊……”我惊讶得张开了嘴巴说不出话来,怎么也不能把那个飘飘如仙的男子跟寺庙里的小沙弥联想起来。     微风轻拂,伴着草木的清香,拂过我们的脸,地上的花草也随风而动。北凌飞坐直了身,随手摘了一朵粉色的凤仙花,拉过我的手,把花瓣捏碎,将汁液轻轻涂在我的指甲上。     “从那天起,狄靖便像个失了魂魄的人似的,整日浑浑噩噩神不守舍的,终于有一天,涣尘大师让他还俗下了山,加入了飞羽帮,辅助夏帮主。从此,狄靖一边为飞羽帮办事,一边追随在那位小姐身边。那个官家小姐是朝中一位小侍郎的女儿,名叫柳惜月。柳惜月比狄靖大两岁,一开始和狄靖不过是点头之交,狄靖当时从没想过要真的她在一起,他只是默默地追随在她身边,远远地望她一眼,他便心满意足。两人后来渐渐相熟,从惺惺相惜到两情相悦,柳惜月终于被狄靖的真情打动,瞒着家人和他偷偷交往。柳惜月才貌双绝,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善舞,晋阳城中不知有多少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到她家中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她的父母心比天高,不甘女儿只享寻常富贵,一心想让柳惜月攀龙附凤嫁入皇世。他的父母不断钻营到处疏通,终于寻到一次机会,在皇后娘娘寿辰时,让柳惜月进宫为皇后献舞。”     听到这里,我心里已隐隐猜到了几分。虽然明知已是多年前的旧事,到如今早已一切尘埃落定,可现在听到仍是不免觉得揪心、紧张。     北凌飞又摘了一朵凤仙花,拿起我的另一只手,细细地涂着,缓缓接着道:“在那晚的宫宴中,柳惜月果然一舞惊人,成功地获得了一位皇子的倾心。”     “是谁?”我紧张地问。     “大哥。”北凌飞平静地道。     啊……北凌云,我心里惊呼一声,完了。     “大哥当时对柳惜月一见钟情,惊为天人,第二天便直接登门拜访,向柳惜月倾吐爱慕之心,却不想被柳惜月一口回绝,告诉他她已心有所属。大哥伤心欲绝,却又铁了心非卿不娶。皇后不忍心大哥受这相思之苦,便下懿旨宣柳惜月进宫,命她在宫中的乐坊教宫中的舞姬跳舞,为期一年。在柳惜月进宫后,皇后又派人到柳惜月家中下了聘礼,她的父亲官职不过是一小侍郎,女儿能嫁作大皇子殿下的正妃,又是郎才女貌,自然满心欢喜,便偷偷瞒着柳惜月应下这门婚事,只等大哥满了二十岁行过冠礼便可大婚。     从此大哥天天往乐坊跑,风雨不改,为柳惜月抚琴,看她跳舞,一心想在这一年内打动她的芳心,可惜柳惜月始终不为所动,虽然欣赏他,却只视他为知交。在她入宫之前,她和狄靖已约定,今生今世,患难与共,永不相负。一年之后,柳惜月出了宫,不料狄靖却突然不知所踪。当时夏帮主不断派人四处寻找他,却始终找不到,只查到他被人围攻后便失了踪,生死不明。”     “哼,这还用说,肯定是你那大哥派人做的好事。”我愤然插嘴。     北凌飞不置可否,顿了一下便继续道,“心上人生死不明,又知道了自己的父母已应下大哥的婚事,眼看着婚期将至,柳惜月伤心欲绝,偷偷离家躲到了逍遥谷。正在她彷徨之际,失踪了几个月的狄靖却突然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帮中。原来当日他被数人围攻,突围之时伤了脊椎,虽保住了性命,双腿却瘫痪了。为了不连累柳惜月,他偷偷躲了起来,本想着时间久了,她终会忘记他,而她嫁给大皇子,宠爱万千,总比跟着他一个瘫子要强。幸好后来夏茉子师叔及时找到了他,为他治好了伤患,终于在婚期之前赶回了逍遥谷。”     两只手都涂完了,我竖起双手,十指纤纤,上面的指甲已变成了淡淡的粉色,“然后呢?既然狄靖没事了,他们怎么不一起远走高飞?斗不过北凌云,总可以逃吧,天大地大,总有北凌云找不到的地方。”     北凌飞沉默了一会,低头望向我,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弄着我的头发。     “那天我正巧也在,当狄靖满心欢喜,告诉柳惜月他要带她远走高飞时,柳惜月却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为什么?”     “她说,他看低了自己,也看低了她,他已经违背了他们当日立下的誓言,他再不配得到她的心。”     “他们的誓言?今生今世,患难与共,永不相负。原来她是怨狄靖以为她不能与他患难与共。”     “柳惜月下了山回到家中,婚期一到,便披起嫁衣嫁给了大哥,就在成婚当晚,柳惜月自尽了。”     “啊……”听到这里,我想起了有关北凌云那个传言,原来是真的。     “狄靖知道后,不顾一切找到大哥,要为柳惜月报仇,可是当时他双腿刚治愈不久,根本不是大哥的对手。大哥也不屑占他便宜,约定八年之后再一决生死。从此,狄靖留在逍遥谷,再没踏出过逍遥谷半步。”北凌飞说完,默然地仰起了头,又向天空望去。     这便是狄靖的故事。可惜结局竟然是这样,没想到狄靖和北凌云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狄靖与那位柳惜月的往事,也深深震撼了我,一时唏嘘不已,双手抱着膝,愣怔不能言语。     狄靖,他的一片痴心,本是最无私的付出,只是他的自以为是,在柳惜月眼中却是对她最无情的背叛。他以为身体上的残疾让他再不配得到她的爱,他以为他的退出是伟大的成全,他自以为是的替她做出了选择,却从没想过自己这样做其实是对她的不信任,是他根本不明白他们当初那誓言的真谛,他根本从没悟出什么叫患难与共。     柳惜月,那个画中翩翩起舞的红衣女子,外表看似柔弱温顺,内里却是怀着一颗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的心,她的爱里面容不得有一丝杂质,一旦付出,她要的是绝对的信任和同样坚定不移的回报。狄靖和北凌云,两人皆是人中龙凤,如果在她这一生中,只遇上其中一人,那她这一生应是完美无憾的。狄靖,将会给她世上至纯至净、携手一生的爱,北凌云的爱也许没有狄靖来得纯粹,但是除了万千宠爱之外,还会带给她权势、富贵。只是世事弄人,上天偏偏在她遇上狄靖后,又让她遇上了北凌云,到底是狄靖惊扰了本应属于她的人生,还是北凌云把她从她的轨迹中强拉了出来?     从那以后,北凌云没有再纳正妃,而他那一大堆姬妾,要么是舞跳得很好,要么是琴弹得很好,千洛正是因为琴艺出色被他看上的,如果这两样都不出色,就是容貌长得跟柳惜月有点相似。难怪当初在他的婚宴上看到的歌舞表演里,那些舞姬眉宇之间都总有点相似。北凌云那看似风流、荒诞的举动背后,隐藏着的是他对柳惜月的一往情深,曾几何时,那个风流潇洒、不可一世的人也曾深深爱过、深深恨过、深深伤过。     我低下头,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在想什么?”北凌飞转过头来,眼窝里藏着浅浅的笑。     “在想……都是那个北凌云坏事!要不是他横插一手,狄靖早就与柳惜月双宿双飞,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了。”我突然觉得有点气闷,伸手拽过一棵凤仙花,连花连叶大把大把地用手狠狠撕着。     北凌飞摇了摇头,轻笑着掰开了我拽着花的双手,“这花长得好好的,你何苦迁怒于它,现在倒是你横插一手了。其实,大哥也没做错什么,伏击狄靖的人到底是谁的人没有人知道,他遇到柳惜月时她又没嫁人,他只是追求自己爱慕之人,男女之情,本就无所谓对与错之分。”     “哼,他是你大哥,你当然护着他。”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感情之事,又不是买东西先到先得,狄靖当初如果心智坚定,便不会有后来的悲剧,只是在情感上我更偏向于狄靖罢了。     “柳惜月她既然决定了要嫁给北凌云,为何当晚又自尽了?”我问道。     北凌飞轻叹一声,“以前我也想不明白,后来才渐渐明白,她其实心里仍是爱着狄靖,她不是真的想嫁给大哥,只是为了顾全她的家人不敢退婚,同时也想为狄靖留一条后路。”     琴声幽幽。清寂的琴声,是狄靖绵绵无尽的思念,只可惜曲终人不见,只盼那一缕香魂悠悠归来时会听懂他的心意。     “可是她……”我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只能说我佩服她,可是我不认同她,如果我是她,我不会这样做。”     北凌飞有点诧异地望向我,“你会怎样?”     “只要我爱的人还在这世上,我绝不会去寻死。”     北凌飞仍然望着我,眼神带着疑问。     “死有何难,不过眼睛一闭。死亡于我来说,只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地方而已。可是留下来的那个人呢,从此独活于世上,每日受那相思之苦、切肤之痛,如果我真的爱他,如何忍心让他受那种煎熬?”     北凌飞怔怔地望着我,阳光通过婆娑的树阴透下来,星星点点地洒在他洁净的脸上,映出眼中波光流转,看不清是喜是忧,像是欣喜,像是忧郁,又像是失望。     见他久久不语,我长叹一声:“唉,只恨造化弄人,老天既然让柳惜月遇上了其中一个,又何苦再让她遇上另外一个呢。”     我还正打算继续感慨一下,北凌飞却突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我先走了”。     待我回过神来,他已走远,我匆匆喊道:“凌飞,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却已等不到回音,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总感觉今天的北凌飞跟平时有点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却是模模糊糊地说不上来。           第二十五章 践约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这段时间,除了陆悯奉狄靖之命经常陪我练剑,宋莘莘也经常下来琉璃湖找我,有时也陪我练一下。她的“陪”也真的只是陪而已,她自小便习武,人又聪明,剑法比我不知高多少倍。所以宋莘莘其实更多是来找我聊天的,她从小在谷中长大,虽然也有时随她父亲宋堂主外出,但毕竟唯时不多。逍遥谷离晋阳城虽不远,却也要两个时辰路程,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总是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老是缠着我给她讲晋阳城中的事物。     这天被她缠得有点烦了,忍不住取笑她,“莘莘,既然你这么喜欢晋阳,不如让你爹在晋阳帮你找个好人家,把你嫁过去算了。”     宋莘莘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抬起手来刚要与我打闹,忽而又叹息道:“师妹又取笑我,我哪有你这么好福气,只怕到时师妹和凌飞殿下都抱几个娃娃了,我还是在这逍遥谷中呢。”     “死丫头,我正说你的事呢,你怎么又往我身上扯。”     我拧了她一把,心里却是甜蜜得很。见她突然伤感,我心想她必定是想起了那小澄谷中吹笛之人,想起那天北凌飞说的话,便收敛了神色对她道:“师姐,你既然心中早已对那人有意,为何不向他表明心迹?如果他也对你有意自然最好,如若不然,你也趁早作个了断,别再枉废心思了。”     宋莘莘定定地望了我一会儿,红着脸幽幽地道:“我与他从小在谷中一起长大,每天一起读书识字,一起跟着几位师伯学武,一起偷偷到山中摘果子,一起到山上看日出、日落,一起掏鸟窝,一起偷夏帮主的酒喝。在莘莘心中,他是个顶天立地、胸怀宇宙的男子汉,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早已深深印在我脑中,他有烦恼会向我倾诉,有开心的事也会与我分享。从我懂事以来,便在心中认定了他,只是,我心知他现在胸怀宏图大志,一日大业未成,断不会有儿女私情之心。”     “可是,万一他……”我想说的是,万一他只是把你当成妹妹,并没有男女情份,又或是等他事业有成之日已把你忘了呢,宋莘莘打断了我。     “没有万一,师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会的。我会一直默默地在他身边,陪着他,守着他,我知道他心里有我的,他只是现在不想拖累我罢了。”     我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原以为她不过是少女怀春一时情痴而已,没想到她用情已是这般深,青梅竹马之情,十多年的付出,哪能说断就断呢,不禁替她担心起来。随即又想,北凌飞又不是当事人,如何能断定人家以后都不会喜欢莘莘呢,当下便打趣道:“原来有人早已暗许终身、非君不嫁了,唉,还害我这当师妹的白操心了。”     宋莘莘感激地拉着我的手道:“师妹,你不用替我担心,莘莘这辈子心里只有那个人,我会一直等他。今生今世,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无怨无悔!”     当她郑重地说出无怨无悔那四个字时,我见到的是一张会发光的脸庞,那双清亮的眸子,闪烁着摄人的光芒,我从没见过如此刻般美丽动人的宋莘莘,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与宋莘莘告别后,我摘了一大堆凤仙花,用裙子兜着回到竹舍。小桃和小杏自那日见我的指甲染了凤仙花汁后,便整日吵着要学我,小女孩儿都爱美。一见我回来,两个小丫头欢天喜地地围着我转,倒不见陆悯那小仔,一问才知道狄靖和他一起上了主峰。我急忙放下那堆凤仙花,匆匆跑到琉璃湖畔那棵树杆上。     与上官逸的一个月之期已到,今天狄靖不在,他极有可能会来。我耐心地坐在树杆上,一边看风景一边等待,又一边在心里想象着他得知我内功大进时会如何的吃惊。一个时辰后,果然他已幽灵般地出现在斜对面那棵树上,仍是一袭白衣胜雪,一脸的不羁笑容,一腿支起,另一腿垂下悠闲地晃荡着。     “上官逸,我等你很久了。”我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     他没说话,随手向我扔来一根杯口般粗的树枝,脸上虽仍笑着,却尽是不屑之情。我伸出右手潇洒地接住树枝,用力一捏,那根树枝便喀喇一响应声而碎落入湖中。这个动作我这一个月中已暗中练过不知多少次了,此刻已是驾轻就熟,虽没他那么利害可以捏得粉碎,但也如他要求那般捏断了。     我拍拍手上的碎木,面带着胜利的微笑望着他。果然与我想象那般,他的俊脸上尽是错愕、不可思议的神情。     白影一晃,他已站到我身旁,冷冷地说道:“起来。”     我莫明奇妙地站起身,正要发问,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风在耳边呼呼地刮过,绿色的树影唰唰地往后飞快地退去。当他揽着我的腰把我放到地上时,我的心还在怦怦地剧烈跳动着。     “舍不得放手吗?”他性感的声音带着揶揄在我头顶响起。     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双手已紧紧地环着他,脑袋也紧挨着他的胸膛,手还死死地把他的衣服抓成一团。我干咳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松开手抚平那已被抓得皱皱的衣服,站直身子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一片银杏树林,我从来没到过这里。     “在这里教我吗?”我拍拍身上的衣服,坦然地望向他。     对于我直接说中了他的想法,他显然有点失望,随即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我心里暗暗好笑,难道你以为我会怕你把我带到这里杀人灭口吗?以你的能耐,要杀我还不是捏死一只小蚂蚁般容易的事吗,何需费这般周折。你想看我害怕的样子,我偏不如你意。     “那还等什么?想反悔吗?”我得势不饶人,亮着双眼直逼他的目光。     他心有不甘地冷哼了一声,“我教你没问题,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是我教你的。”     “为何不可?”     “我才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教出来的人,学这轻功是用来逃命的。”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满脸不屑。     狂妄之徒!我心里冷笑几声,你这上官逸的名号,根本就没人认识,连夏桑菊这么见多识广的人也没听说过你的小名,你还在我面前装蒜。看来你不过是无名小辈一名,只不过碰巧轻功不错、样子长得有点帅而已。     心里这样想着,嘴巴却不能吃眼前亏,“好吧,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自己无师自通的好了。”     于是,整个下午,他都在教我。说来也怪,那些什么内功、剑法、点穴之类的,我学得很是费劲,也提不起兴致学。倒是这轻功,也许本身指望着用来逃命的,学得特别来劲,一点就通,还举一反三,连上官逸都有点意外。不过他终是因为打赌输了给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整天板着张臭脸。     “你倒是学得挺快的,不过你那三脚猫功夫,还真的要靠好点的轻功来逃命,也算你有自知之明。”     这人,明明本来是称赞我的,偏要带上几句损人的话,赞我一句,却损上三句,我撇撇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练习。他也不再理我,只静静地倚在树旁看着,偶尔点提一下。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道:“今天就到此为止,明日午时,你在湖边等我。”     “一言为定。”我点点头,接着说道:“对了,明天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板着脸?我觉得你还是笑着的时候俊一点。”     他不满地白了我一眼,“我又不是卖笑的,为什么要对着你笑?”说罢转身便要走。     “喂,你不带我回去?我不认得路。”我有点慌了,这里虽说还是在逍遥谷内,可是距离琉璃湖肯定不近,我方向感一向很差。     “哦?不认得路?”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渐渐浮起那招牌式的笑容,两颗小虎牙又露了出来,我不由看得痴了。只是这笑容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妥。     果然,他笑容突然变得邪恶起来,指了指太阳,阴声怪气地说道:“看到吗?太阳快下山了,一旦下了山,这里便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还有野兽、毒蛇出没。还有一种毒虫,名叫噬魂夺魄子夜锁灵,最喜欢在这种银杏树林中觅食。”他抬起头,指指头上浓密的树阴,继续道:“你看,这种毒虫最喜欢从树上垂丝吊下来,偷偷爬到人的脖子上,尤其喜欢爬到年轻貌美的女子身上。”     他俯过身来,往我身上嗅了嗅,“嗯,好香,你身上这种莲花的香味,那种虫子最喜欢了。只要它一钻进女人的身子里,便再也不会出来。每天一到子时,毒便会发作,头痛欲裂,心神混乱,如同中了邪似的,六亲不认,直痛得晕死过去,从此整个人便如白痴般,记忆全无,似行尸走肉一般。”     我顿觉身上冷意嗖嗖,不禁向四周瞄了几眼,双手不由自主抱着身子。     “最可怕的是,受尽折磨的人还不会就这样死去,慢慢的脸上还会长出很多疙瘩,像蟾蜍一样,连话也说不了,一出声便是像蟾蜍那样叫。越是长得美丽的女人,长得越多越快,直到全身都长满了疙瘩,这才死去。像你这种长得也不怎么样的女人,疙瘩应该长得比较慢一些,那受的罪就更多了……”     “你……你……你胡说!你骗人!”我捂着耳朵,不敢再听。     他俯过身来,轻轻往我后颈上吹了一口气,“小心喔,风一吹,它们就掉下来了。”     这一吹,我身上的所有毛孔顿时喷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尖叫一声,伸手想拉住他,却拉了个空,一睁眼,早已没有了人影。     死变态!死竖子!以后别落到我手里,我一定抓一只塞进你衣服里,让你全身长满蟾蜍疙瘩!     我急忙把裙子撕了一块下来包着头和脖子,一边心里狠骂,一边跌跌碰碰、心惊胆战地寻路,辨别正在西沉的太阳方向,直用了一个多时辰才面青唇白地回到琉璃湖。     此后连续几天,每日吃过午饭,我便准时到那棵树上等上官逸,他施展轻功带着我穿过林子,躲开暗卫来到银杏林。以他对这条路的熟悉程度,我猜想他平时一定是在谷外躲过最外层的暗卫,再从这里偷偷进琉璃湖,这片银杏林应该是逍遥谷里的守卫盲点,最薄弱的地方。     几天下来,我进步得很快,已基本上掌握了那套轻功的要点,原来我也不是一无所长的。这几天他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不再整天板着脸对我了,估计是看在那天他说的毒虫把我吓个半死的份上吧,时不时就露出那好看的小虎牙诱惑我,教我也算尽心尽力,我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第五天,当我凌空跃起时,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向我飞来,那树枝后发先至,我用脚尖轻轻在树枝上一点,借势又跃出了五六丈。我知道如果是他的话,随便就可以跃出二十多丈的,不过对于我这初学者来说,这样的成绩也算是不错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了,要教的我都教完了,之后就看你自己了。”     一听这话,我赶紧伸出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这几天我学精了,每次快到结束时便死抓着他不放,定要他送我回去。他无奈地说了句“女人真麻烦”,便揽着我的腰又施展轻功疾行。     “那你以后不来了?”我问道。     此时正好刚刚绕开一处暗卫,他正揽着我攀在一棵树上,听我这样问,他停住,低下头来望着我,眼中似乎有点迷离。此刻两人贴得如此之近,我甚至感觉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和他身上散发着的阵阵男子气息。     须臾,他低声反问:“你想我来吗?”     我扬扬眉,警惕地道:“喂,你可别自作多情啊,本姑娘我可是名花有主,有了心上人的。”     他一愣,揽着我的手颤了一下,眼中的迷离神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怒意,大概是恼羞成怒了。     “胡说什么!”     话音一落,我便觉身子一轻,随即已被他狠狠地扔到地上去了。     “自己滚回去!”半空中传来他愤怒的声音。     混小子!这个死变态,变脸怎么变得比女人还快,一时笑得迷死人,一旦变成脸来马上就凶神恶煞的。     哼,这混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轻功好点罢了,现在本姑娘已大功告成了,你也再没有利用价值了。等我回去要告诉狄靖,叫他增加几个暗卫在这个林子里,最好再弄几个捕兽的陷阱,你胆敢再来的话便活捉了你好好折磨一下,把你那两颗虎牙拔掉,谁叫你老是在我面前装蒜的,上次还想打赌要我的小命,居心叵测啊,还有那个什么魂什么魄什么灵的毒虫,也不知道是不是瞎编来吓我的。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自那日之后,那个白衣胜雪、飞扬跋扈的上官逸果然没再出现,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被那些新增的陷阱捉住了,但是也没听陆悯那小三八提起过,我想可能现在暗卫增多了,他再也进不来了。倒是可惜了,再也看不到那迷死人的笑脸了,其实他这人也没什么,就是脾气坏了点……偶然这样想的时候,我也会为自己过桥抽板的行为歉疚一下。           第二十六章 遇袭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飞每隔半月便会偷偷来看一下我,只是逗留的时间都很短,有时没说上几句话就走了,我猜想他是趁来逍遥谷见众位堂主时顺便来看看我的,而且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不敢停留得久。     时间过得很快,夏季已过,转眼便进入冬季了,琉璃湖边的枫叶已从绿色变成了红色,映在湖中也是红通通的一片。     这日狄靖要上主峰,夏帮主也想考核一下我的剑法,便带上我一起去。来到议事厅,北凌飞已和夏老头、五位堂主正在讨论着什么。北凌飞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什么重大事情。狄靖进去后和众人微微颔首便站于一旁,而我只向北凌飞笑了笑便乖乖站在狄靖身后。     “据张太医传来的消息看,依我推测,只怕不出一年了。”坐在右首的一位堂主李远说道。     夏老头点了点头,转向另一侧的石怀恩,问道:“怀恩兄,你如何看?”     石堂主年约六旬,留着一绺山羊胡子,一头稀疏的银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束起,双目炯炯有神,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石怀恩抚了抚须,说道:“我也如李远兄一般看法,近日观星,我也是特别留意帝星。四殿下请恕老夫直言,不出两年,帝星将殒,孽星扰世。”     啊,这不是说当今圣上两年之内要挂掉?还有个妖孽要出来捣乱?我望向北凌飞,北凌飞面容肃然,双手紧紧握着拳,骨节因为拳头握得太紧而泛着白。     怪不得最近见他,总觉得他跟以前有点不一样,眉梢眼角总是带着一丝忧郁,原来是因为担心他父王的身体。     “四殿下请勿忧心,眼下咱们还有两年时间部署。”一旁的卫堂主卫寅见北凌飞不做声,便安慰道。     “卫堂主误会了,我只是忧心父王的身体。各位堂主不必介怀,该来的终是要来的,飞羽帮已筹划多年,我自是相信各位的能力,凌飞在这里谢过各位堂主和帮主这多年来的厚爱和教诲。”北凌飞站起身来向众人一揖。     夏老头眼中闪过赞赏的神色,向宋青林问道:“大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如既往,表面上不动声色,府中幕僚早于一年前便已迁出府中,暗中和朝中大臣来往,担任说客。最近他的家臣中有些高手频频消失几个月再出现,一直查不到他们去了哪里,直到前些天才发现原来他们有些竟是去了赤霞,和悬剑阁的人有过接触。”     “赤霞?悬剑阁?”众人都有些惊异。     “皇后是赤霞国的人,她一直与赤霞仍有联络,看来大哥手下的人是去赤霞与她娘家的旧属联络,寻找支持。只是没想到悬剑阁竟然也掺合进来了。”北凌飞说道。     听完他们讨论,我总算明白了现在的状况。今天召集这次议事,是因为飞羽帮在太医院的线人有重要情况传来,皇上的身体估计挨不过一年。近两年以来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是保密工作做得好,外间不得而知,只以为他偶尔得点小病,而皇后也是向来患有心疾,身体也是大不如前。立太子之事,已迫在眉睫。     如今朝堂之中逐渐分成两股势力,一股以皇后为首,支持嫡出皇长子北凌云,另一股则以太后为首,支持四皇子北凌飞。六位皇子中,大皇子北凌云和二皇子北凌楚匀是皇后所出,两人是同一股势力,北凌楚手中还有兵权,屯于墨渊的南方边陲。虽然北凌楚一向善战,练兵之道也严谨有方,但是他的皇帝老爹似乎并不怎么放心加大他的兵权,只予他五万兵马,安放于没有什么战事的南方,重兵则交予镇国大将军萧剑扬。而这个萧剑扬乃是太后的家族世子,北凌飞的优势在于有太后的支持,也间接得到萧将军的支持了。北凌飞自己也有皇上亲赐的二万飞鹰骑,而这支飞鹰骑只听命于北凌飞一人。三皇子北凌雁,他的正妃虽是当朝右丞相之女,但是他似乎对这储君之位没什么兴趣,只是寄情于编史著书,做个闲情王爷。而五皇子和六皇子,早已对北凌飞表明心迹,誓死追随。     原来如此,敌人只有一个:北凌云。     “如今那信物又在皇后手上,看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不然如若他们比我们先找到了,虽说我们也不是指望着这东西,但是这东西还是掌握在我们手里好点。”说这话的是老夏,说的时候还特意望了我一眼,好像这事跟我有关似的,让我心里纳闷。     接下来他们谈的事我就听不明白了,大概是现在不仅是北凌云那一派,就连江湖上,也有不同的势力在寻找一个什么东西,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也没明说。想必他们都明白是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我而已。     终于到他们议完事,老夏特意把我留下来,试了试我这段时间的身手,我不敢在他们面前展露上官逸教我的轻功,但是身法比以前还是灵巧了许多,夏老头和狄靖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丫头,不错嘛,进步了不少啊。”     “那是当然,本姑娘我天资聪颖,又有个这么利害这么帅气的师傅教导,自是事半功倍。”     “哎呀,你这丫头,真正让你事半功倍的人是我这老头子,你怎么也不谢我一下啊,如果不是我忍痛传你五成功力,你师傅再帅也没用。”     “哼,你还好说,要不是你小气,才给我五成,我现在早已成一流高手了。”     “你……你……你……”夏桑菊的脸有点不自然的抽搐。     “对了,您老人家德高望重,也不怎么需要和人动手的,不如把剩下那五成也给了我吧,免得浪费。”     “你……你……你……”他的脸抽搐得更利害了。     狄靖微笑着拉过我,往山下走去。我不甘心地往回望,大喊道:“喂,老夏,你考虑考虑,我等你!”     夏桑菊伤心地转身走了,我一再留恋地往回张望,始终不见那蓝色的身影。狄靖又拉了拉我,“四殿下还有事和宋堂主商量,走吧。”     我心里惦记着,北凌飞难得来一次逍遥谷,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在这里留宿,如果留宿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找我。     待下到山来,我便借口练剑,一个人来到琉璃湖畔的枯木旁,那凤仙花丛已开始凋零,只剩了零星几朵。这段枯木和凤仙花丛已成了我们的老地方。我随手摘了一朵凤仙花,心不在焉地在指甲上涂着,一边张望着看北凌飞有没有来。     终于来了一个人,不过却不是北凌飞,是宋莘莘。     “师妹,我这大老远的从山上下来找你,你怎么见了我一脸失望啊?四殿下今天不能来找你,你死心吧。”     “哪里啊……你这小丫头片子,一来就笑话我。”     “还不承认,看你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是等情郎还在等谁?”宋莘莘一脸促狭的笑着。     两人说着笑,往觅兰居走去,突然左边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右边林中也同样是一声哨响。我疑惑地正要问宋莘莘这是什么声音,狄靖已如天神降临一般,手里提着长剑,一身素衣在空中猎猎起伏,瞬间已在我身前飘然落下。     “有外敌闯入,不要离我左右。”狄靖一脸肃然,又转向宋莘莘,“莘莘,有劳你带小桃她们先上主峰。”     宋莘莘不愧是江湖儿女,镇定地点了一下头,便向觅兰居奔去。这时,陆悯已从屋内冲了出来,手里拿了几把剑,向我和宋莘莘各扔了一把过来,又招呼小桃和小杏要紧跟着他。这小子平时看他滑头滑脑的,现在倒是表现出临危不乱的气度来。     随着刀剑相接的搏击声传来,十多个身穿紧身玄衣的蒙面人已冲破暗卫的防守,向我们袭来。这种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经历,不由吓得心惊胆战,手上虽提着剑,却只是吓得躲在狄靖身后。     几名蒙面人一声不发,默契地一齐攻向狄靖,另有几个则向宋莘莘他们追去,隐藏着的暗卫已呼啸着从林中跃出,护着宋莘莘他们,与蒙面人纠缠在一起。     狄靖青剑一挥,身形灵动飘忽,剑芒四射,剑气逼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寒光一闪,离我们最近的一名蒙面人已被刺倒。又击退几人后,狄靖见有暗卫护着宋莘莘他们,而这边的蒙面人则越来越多,转头向我低声说道:“别怕,你与他们一起上主峰,支援的人马上就到。”说罢,手掌在我腰后一送,我已凌空跃起,向宋莘莘那边落去。     “师妹,不用怕,师兄会保护你,你跟紧着我。”陆悯那小子一见我神色惊慌,便提着剑护在我面前安慰我,只是他这自以为是的安慰对我不起一点作用。倒是宋莘莘沉着镇定,拉着我的手边向山上冲,一边说道:“师妹不用慌,我爹他们定已听到信号了,马上就会到。”     “那狄靖怎么办?”我不禁担心起狄靖来,毕竟他一个人对那么多个。     “放心,那些小贼奈何不了他。”     我向身后望去,狄靖飘忽的身影翩然若鸿,手中长剑有如灵蛇,游弋在那六名蒙面人之间,神态依旧从容自若。     小桃和小杏两人都不懂武功,却也不见她们害怕,看来是对逍遥谷的防卫信心十足。     当下宋莘莘、陆悯和几名暗卫一边护着我、小桃、小杏在中间,边战边往山上奔去。以往与宋莘莘练剑,她经常让着我,如今真的对敌时,我才看出来她的身手实是不弱,就连陆悯,也是招招凌厉,进退有序。     青光一闪,一蒙面人突然一剑向我刺来,我下意识里挥剑挡去,只觉虎口一麻,生生的痛,剑也差点脱手,顿时冒了一身冷汗。那蒙面人又连续两剑击来,我不敢大意,但毕竟从没真正对敌打斗过,心里虚虚的,什么集仙决的都忘得干干净净,只得连连施展轻功,不断躲避。     正堪堪躲过一剑,另一蒙面人身形一闪躲过陆悯,向我袭来。正心慌意乱间,宋莘莘轻灵的自空中跃下,手中长剑一挥,把那人的剑挡开,与那人缠斗起来。宋莘莘身如柳叶轻柔,绿色的罗裙在空中如彩碟翻飞,我不禁在心里暗暗喝彩。     这时,刚才刺我的那个蒙面人向正和宋莘莘打头的蒙面人问道:“哪一个才是?”     那蒙面人沉声道:“两个都带走,切记要捉活的!”     那蒙面人说完,一剑虚晃之后跃出两步,左手一挥,一团烟雾从他手中散开,直往我脸上扑来。     陆悯惊呼一声:“小心有毒!”我心里一惊,顿时摒住呼吸,往右侧跃出几丈,不想刚一落地,便觉身体发软,到底还是吸入了一些迷烟。眼见便要倒下,迎面黑影一闪,一蒙面人已持着剑来到我身前,一只手向我抓来,仓惶间举起手中的剑去挡,却一点力也使不上来。电光火石之间,正在向我抓来的手却突然停顿,一把利剑已从他背心穿出,人也跟着倒了下去。狄靖站在他身后,迅速把剑抽出,剑花一挽,已向另一蒙面人击去。     我倒下前最后的意识,是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正对上北凌飞慌乱的双眸,急切地呼唤着我:“萱儿!”     再次睁开双眼时,却已是夜幕,不远处的紫檀桌上,罩着一盏纱灯。我转了一下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猛然想起白天的变故,心里一惊。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北凌飞的脸凑了过来。     “我怎么了?这是哪儿?”     “你没事,只是吸了点迷烟,这是在主峰,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暂时不回琉璃湖了。”     灯火羸弱,可是他的双眸却像窗外悬于夜幕之上的璀璨繁星,散发着恬静安详的光,藏着无尽的温柔,我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们呢?他们没事吧?狄靖呢?”     “他们都没事,只是小桃和小杏也像你一样吸入了迷烟,睡一觉就好,其它人都没事。”     “那些刺客呢,他们是什么人?”     北凌飞把我扶起来,拉了个软垫放在我背后,轻声道:“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狂妄之徒,不足为惧。你少操心这些了,看你今天那样子,慌得手忙脚乱的,连小桃她们都比你镇定,真是丢尽了狄靖的脸,浪费了夏帮主的心血,学了半年竟没一点长进,以后千万别告诉别人你是飞羽帮的人。”     我感觉到我的脸正在发热,手紧紧拽着拳,正要发作,北凌飞连忙笑着道:“好了好了,不惹你,你早点休息。你们几个这段时间都住这里,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他站起身来要走,我想起那蒙面人说的话,连忙拉着他,问道:“凌飞,那些蒙面人有什么目的?我听到其中一人说话,好像他们想要捉一个人,还说要捉活的。”     北凌飞愣了一下,马上垂眸,随即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没事,别瞎想,那些人估计是搞错了,根本不是冲着飞羽帮来的。你放心,这种事以后决不会再发生。”     这分明是为了安慰我才说的话,刚才他的眼中明明闪过一丝慌乱。当时我听得很清楚,那帮蒙面人原本应是想找一个女子,但是因见我和宋莘莘年龄、体型都差不多,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们要找的人,所以才会说两个都带走的话。     “凌飞,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一定不简单,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担心,就坦白告诉我,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傻瓜,我会有什么事瞒你。”他俯下身,轻轻把我脸上的发丝拨开,“还有半年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这段时间你不要多想,安心留在这里练武,看来我上次不该那样说,你还是要尽心去学才对,不要求你有多强,但总要学会自保。”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次曾对我说过,不想练就不练之类的话,我道:“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让狄靖教我轻功?我打不过人家,也可以逃快点啊。”     他又愣了一下,却岔开了话题:“你肯定饿了吧,我叫人送点吃的过来,你好好休息,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自那天之后,我和狄靖他们便留在主峰住下。我在事后偷偷问过陆悯,陆悯说当时主峰的人很快就下来了,那些蒙面人知道逃不过,竟然都自尽了,在他们身上也找不到任何线索,显然是事前已做好周详准备的。我想,如果事情真的如北凌飞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们为何要我们留在主峰,以确保安全。可是其它人都对此事三缄其口,根本问不出什么,就连宋莘莘也说她不知道。     在主峰住了一个多月,倒也平安无事,自那事之后我也知道自己的功夫实在太差,这段时间也认真地练习,那件事也渐渐淡忘了。     我们住的清心苑,离小澄谷很近,晚上常会听到从小澄谷传来的笛声,每每狄靖抚琴时,那笛声也会跟着附和,笛声如空谷幽兰,琴声则思念连绵。每每听到那悠悠的笛声,便禁不住去想那位住在小澄谷,从没露过面,让宋莘莘不惜耗上一生去等待的神秘人,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第二十七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天还没开始亮,我已起了床梳洗打扮好,北凌飞说他每次来逍遥谷都住在小澄谷,离我这里很近,到了约定的时间,我悄悄溜出了清心苑。     弯弯的月牙儿已隐退在云后,只留下一抹若隐若现的影子,漆黑的天幕上一颗启明星高悬于空,发着淡淡的清辉。     穿过回廊,来到约定的小桥,却不见北凌飞的身影。难道是我来得太早了?暗暗期待不要出现变卦,昨天趁着他来看我时央求了很久,他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答应了今天带我下山玩一天,但是必须偷偷去,因为狄靖知道了肯定不同意。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偶尔鸣叫,小湖里传来阵阵蛙鸣声。夜风习习,更深露重,我有点后悔没有穿多件衣服,双手抱着肩不停搓着,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一边埋怨北凌飞难得带我去放风一次,却迟迟不见人。     腰间的小黑“唧唧”地叫了几声,我心中一动,小黑好像每次都能感应到北凌飞,每次他出现时小黑都会叫。四处张望了几眼,果然,湖边的水榭飞檐之上,一抹黑色的剪影静静地屈着膝,一手横在膝上,一动不动半蹲在那里,高高地俯视着我,他的面目隐在暗淡的星光之下,让我看不真切。     既然来了不好好坐在亭子里面等我,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干嘛?我捡了一粒小石子向他扔去,他微微侧身躲过。     “喂,快下来!”我压低声音向他挥了挥手,他没理会我,我走近几步,稍微看清了点,他的嘴角轻轻上扬,漆黑的双瞳,如此时夜幕中那颗启明星,发着清亮动人的光。     突然觉得此情此景很熟悉,一如那次在晋阳的闹市中他捉弄我时,自己跳到寺庙的塔上,任由我在下面干焦急,自己却坐在那里看热闹,当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这混小子难道又在想什么歪主意?默默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我低声说道:“你不下来,我回去睡觉了。”说罢转身便走。     只走了两步,便感觉他已跃到我身后,随即身上一暖,肩上已披上一件披风,我停住脚步,任他帮我系上披风的带子。     “你来了怎么不做声,叫我好等。我们怎么去?不会被暗卫发现吗?老夏他们知道了会不会说?”     他笑了笑,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我跟他走。     “这么黑,我害怕。”我低声说道。     他转过身向我伸出手,目光灼灼。没有犹豫,我伸手回握着他,两人在夜色中默默地走着,我的心忐忑不安,却又莫明地兴奋。这是第二次他握我的手,记得第一次时也是在这样的夜色中,他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跑,把我带到乾安宫的梧桐树上,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这只是不久前的事。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山脚,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山脚下是一条江,他带着我径直来江边,一艘小画舫已在岸边等候。     “这里去晋阳走水路的话要两个时辰,时间太紧,今天我们就到青源镇吧,虽只是个小镇,却也热闹,坐船的话一个时辰就到了。”     原来他说的这个青源镇,便是帮中平时采购补给的小镇,这里离逍遥谷比较近,如果走官道的话,一来怕我走累,二来又怕碰上帮中下山置货的人,便干脆坐船,既舒服又可沿途欣赏风景。     这小画舫虽不大,却雅致不俗,船身中通,中间四柱覆顶,上有雕楹画楣,四条柱子上都系着帷幔,船中摆着小矮几,果子茶点一应俱全。     一名头带黑笠的男子手握长杆立于船尾,身形修长,看得出是习武之人,那笠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样子。北凌飞向那人点了点头,长杆一撑,船便离了岸,在江中逶迤而行。     已是深冬,江面上水气缭绕,远处的山林一片迷蒙,两岸的树木大都凋零,没有了往日的绿意盎然,倒像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北凌飞沏了茶递到我面前,“先喝点茶,吃点东西。”     我点点头,一眼瞥见他腰间挂着一块黑色的牌子,伸手解了下来细看。这牌子一面刻着一个“飞”字,另一面则刻着一片白色的羽毛,原来是他的白羽堂令牌,难怪刚才下山时一路上都没有暗卫盘问。我心思一动,见他正低头喝着茶,便不着痕迹地把牌子往袖子里藏,想着有了这牌子以后便可出入自由了。不料北凌飞连头也没抬,一只手拿着怀子喝茶,另一只手已递到我面前摊开了手掌,我只好悻悻地把牌子放在他掌心。     北凌飞对这一带似乎很熟悉,一路上所过之处都一一讲解,我心情极佳,但凡见到景色不错的地方,便把船靠到岸边,与他上岸游览一番。这样走走停停,不觉已到中午了。     远处隐隐出现一座山,山不高,亭台楼阁,望着有点眼熟。     “那是什么山?”     “青暮山。”     “青暮山?那这条江叫什么?”青暮山不正是和宁宇认识的地方吗?     “漓水江。”     “呀,原来这就是漓水江。凌飞,听说那青暮山的景色很好,上面有家竹馨馆口碑也不错,不如我们上那吃午饭吧。”原来这漓水江是横穿晋阳一直向南,流经逍遥谷山脚的。     回望北凌飞,他正悠闲地靠在软榻上,双手枕着脑袋,眼睛半眯着,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看得我有点心虚,怕他看出来我以前来过这里。     今天的北凌飞跟以往有点不一样,好像自从我到了逍遥谷之后,北凌飞便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侧着头望了他好一会儿,哪里不一样却说不上来。     船在青暮山脚停了下来,我与北凌飞上了山,直接拉着他进了竹馨馆,要了个雅间,唤来小二,把那几个经我建议改良过的招牌菜点了。趁北凌飞离席时悄悄问那小二:“小二哥,借问一句,有位叫宁宇的公子,最近可有来过?就是会吹笛子的那位。”     “原来姑娘认识宁公子?姑娘可问对人了,宁公子每月十五都会来小店的,巧得很,姑娘现在的这个雅间,宁公子可是付过银子,每月十五都包下了的。”     呃?原来他每个月都来这里?那倒好了,老是记挂着欠他一顿饭,以后可以直接上这找他了。     北凌飞对这里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只说风景不错,看来他还是喜欢风临阁。见我兴致高,便陪着我喝了一壶君子香。临走时又买了两壶君子香,想着带回去好好孝敬一下夏老头。     终于来到青源镇,这个小镇果然如北凌飞所说,虽然不大,商铺食肆当街而立,小商贩沿途叫卖,倒也热闹。我这人就是喜欢在热闹的地方呆着,拉着北凌飞不停地左穿右插。     进了一家卖首饰的小铺,那老板娘一见北凌飞的打扮,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啊,咱家的头饰在晋阳也是出了名堂的,那些姑娘大老远巴巴地从晋阳跑来青源镇,就为了买到我们最新的样式,好回去炫耀呢。”     这声音有点熟悉,我抬头一看,这不是上次北凌飞捉弄我时,把人家的货品抢走了没给钱的那位大娘?原来她的老店在这里啊,真是巧了。我悄悄别过脸望向北凌飞,他已不知从哪弄了一把折扇,装模做样地遮住了半张脸。     我连忙伸手死死捉住他的衣袖,以防他又故技重施。他用扇子挡着嘴巴,俯过身来悄悄道:“冤家路窄啊,老天惩罚我们来了。”     我狠狠掐了他的手臂一下,压低声音道:“什么我们,是你!做小贼的人,死后下地狱六道轮回,会被判到畜生道,下一世你就做只蚊子或蚂蚁好了。”     “下一世?那你会去哪一道?”     “我吗?像我这般心地善良的人,自然是去人间道,做个有钱人享尽富贵荣华啦。”     “可我当了公蚊子,你只能跟着我当母蚊子了。”说罢他竟然拉着我想走人。     “蚊你个头,我最讨厌蚊子。坐下!本姑娘现在帮你好好赎罪,银子拿来。”     “那好吧,说定了啊,下一世你去哪里都要记得把我带上,你做人我也跟着做人,你做母蚊子我也跟着做公蚊子。”     我白了他一眼,也不管价格了,看中了什么就拿什么,带回去送给宋莘莘和小桃小杏她们。到底还是心虚,连价也不砍一下,付了银子两人便急急忙忙走人,连零钱也不用找,那大娘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回到船上总算安下心来,我这才把刚才买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欣赏。这时北凌飞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只小锦盒递给我,里面竟然是一根小小的笛子造型的玉簪子,通透的白玉质地,一端垂着几缕滴金流苏,好精致的白玉簪。     “你、你、你刚才又偷……”我突然觉醒,刚才在那店里明明没见他挑选东西的,何时多了根簪子?还有漂亮的锦盒装着?     他一拍我的脑袋,笑道:“什么又,我才没偷!你又怕了?不就是当蚊子嘛,下一世你当个大美人,我这只蚊子天天去叮你好了。”     我牢牢抓着那根白玉簪子,生怕他后悔要拿回去,“哼,到时我一巴掌把你拍死了你可别怨我。好吧好吧,反正做坏事的是你,进畜生道的是你,跟我可没关系。”     我拿着那根簪子细细把玩,不觉天色已渐晚,出来已整整一天了,船已顺着来路回去,我不禁有点担心回去后会不会被狄靖责怪。     回望北凌飞,他已靠在软榻上,双手枕着脑袋闭着眼,竟是睡着了,也许是早上起得太早了吧,也不知他到底在那等了我多久。我解下两边柱子上的纱缦,把披风盖在他身上,细细打量着他。江风轻拂,那白色的纱缦也随风飘舞,一缕黑发贴在他的额上,我伸手轻轻替他拨开,有股淡淡的幽香传来,像雨后的青莲,不是他平时爱用的松木檀香。     浅睡中的北凌飞,双眉微微蹙着,我心头一跳,终于想明白了最近一直萦绕心头的疑惑。自从我到了逍遥谷,便隐隐觉得北凌飞跟以前有点不一样,现在终于明白是哪里不一样了,现在的北凌飞,比以往多了几分忧愁。     是因为他的父皇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还是因为和北凌云的暗中角力?也许两个原因都有吧。以前的他总是无忧无虑,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总是一副笑意盈盈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如今虽也经常调侃说笑,但是眉目之间却总有一丝淡淡的忧愁。     我的指尖轻轻拂上他的眉,缓缓抚摸着。凌飞,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以后都替你抚平忧愁。     回到逍遥谷,他带着我避开众人耳目,从小路绕到清心苑的后门。     “快回去吧,今天玩累了,晚上早点歇息。”他轻声道。     “嗯,你也是。”我点点头,向他笑笑,转身离去。     “萱儿。”     “嗯?”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我……你……”北凌飞望着我,欲言又止,我奇怪地望着他。     “怎么了?”     他顿了顿,抿了抿嘴唇,声音有点颤抖,“你……你今天开心吗?”     “傻瓜,当然开心啊,你呢?”     “我也是,很开心。”他吁了口气,笑了笑。     他这是怎么了?问得有点奇怪,“我们下次再去好吗?”我问道。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那……那我回去了?”我有点疑惑地对他道。     “萱儿。”他突然叫住我,目光异常深邃,略带着羞涩,“今天是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天,这是属于我和你的一天。”     我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他这是为何,还是点了点头,“嗯,我会记住的。”     “好,那我回去了。”他点点头,转身迈步。     夕阳如血,彩霞漫天,天空如翻倒了一桶绯红的水粉,粼粼的金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洒在他的背影上,那月白色的锦袍也被染成了金色。     “凌飞。”我追上几步喊住他,拉起他的右手,摊开他的手掌,在掌心画了个心形,再拢上他的手,紧紧握着。     他有点诧异地望着我,“这是什么?”     “自己猜。”我笑道,“今天是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我把它送给你。”     他垂眸望着紧紧握着的右手,眼里闪烁着欣喜的光芒,脸颊不知是夕阳的映照还是其它原因,微微透着一?{绯色。他抬起头来,俊气的脸上又露出那久违了的盈盈一笑,忽然一个转身飞快的走了。           第二十八章 迷雾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小桃和小杏对我送给她们的胭脂水粉很是喜欢,毕竟都是小女孩,在我房里叽叽喳喳喧闹着,见了那根白玉笛簪子都说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簪子。     小桃指着笛子的一端说道:“咦,宁姐姐,你看,这笛子还可以吹呢。”     我仔细一看,这根小小的玉笛子做工极精细,整个玉笛按照真正的笛子来仿造,中间是空心的。我把玉笛放在口中试了式,果然能吹出声音来,就像个小哨子一样,虽然只能发出简单的一两个音节,可是音色也算是清脆嘹亮,不由赞叹造这玉笛之人的匠心独运。     小桃帮我挑起几缕发丝,挽了个简单的髻在脑后,将簪子插上,铜镜中的自己,两颊因之前的表白仍有点发烫。     他猜出来我送给他的是我的心了吗?     那根簪子的滴金流苏随着侧头的动作微微抖动,金色的流光也跟着闪动,清雅中带着潋滟。心思一动,北凌飞今晚应该不回晋阳了,不如去找他,让他看看我戴着这簪子的模样,顺便把送给宋莘莘的礼物带给她。     当下立即带着为宋莘莘准备的香料和饰品,出了清心苑,向小澄谷方向走去。天色已全黑,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碰到,我突然有点犹豫,小澄谷我从来没去过,不知能否进去。     远远见到小澄谷门口的牌坊悬挂着两盏风灯,透着微弱的黄光,那黄光下似乎有个人影,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个人此刻正跪在门外。     实在是难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凌飞。天底下除了他的父皇,竟然还有人可以让他下跪?会是什么身份的人?     我心中诧异,下意识的站到一棵大树后面。可是接下来听到的话,更让我惊骇莫明。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站在门内,看不见她的样子,听上去应该是一个中年女子,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凌厉至极。     “你以为有秦怒在,便万无一失了?如果真的出事了,凭秦怒一人之力怎能保你两人周全?上次袭击的事才过没几天,你这么快就放松警惕了?你不但不顾自身的安危,连他(她)的安危也不顾及,你何时变得这么任性妄为了?这些年来我是如何教导你的,你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着这天下苍生的重任了吗?你难道也忘了当初答应过他(她)什么了?如今竟然对他(她)起了觊觎之心?你如何对得起他(她)?若他(她)知道了,你将如何自处?     你身为帮中首领,不念秦怒多年来为你出生入死,只为一已私欲,罔顾帮中教义,令他与你一起身陷囫囵,是为不忠。辜负你父王多年来对你的悉心教导,是为不孝。身负天下苍生重任,却恣意妄为,冲动行事,愧对天下人,是为不仁。违背自己对他(她)的承诺,是为不义。试问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将来如何能继承大业,令天下归心,令朝臣信服?”     北凌飞直挺挺地跪着,头微微低着,一言不发。我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心里乱做一团。     那女子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语气已缓和下来,带着怜爱和痛惜。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要知道,这天底下,你对谁都可以有意,唯独对她你不可有一丝非分之想。你要记住,将来,你得到的会是整个天下,除了她……”     手臂突然被人一拉,我大吃一惊,宋莘莘已对着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拉着我急急往回走,直走到再看不到小澄谷的入口。     “师妹,你怎么私自到小澄谷?你难道不知道小澄谷是禁地,任何人不许进入吗?”宋莘莘一停下来便厉声质问,语气犀利。     我不禁愣住,自和她认识以来,她从没试过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我不是还没进去吗。师姐,刚才是怎么回事?凌飞竟然……那个女的是谁?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你听到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情你是不应该知道的,也不应该去问。”她冷冷地道。     “师姐……我,我不是有意来窥探什么,我只是有事想找凌飞。”     “师妹,请你记住,小澄谷里面的人,你不要再去打听,刚才你听到的事情,更不要再提,你只当今晚从没来过这里好了。”     “为什么?”眼见宋莘莘转身想离开,我一把拉住她。     宋莘莘猛地转过脸来直视着我,“不要去妄想得到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你真为他好,再不要任性让他带你下山了。”     我吃惊地望着她,此刻的宋莘莘是如此的陌生,她望着我的眼中带着我从没见过的怨怼,直直地盯着我。     我默然垂下眸子,从怀中拿出帮她挑选的香囊和簪花递了给她,“这是我今天帮你买的,是夜酣香,上次你说晚上睡不好,这个香可能有点用。第一次送礼物给你,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凑合着用吧。”     她微微一怔接过,刚才的凌厉怒意渐渐消退,低下了头,“师妹,刚才我……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急了,才一时意气,我不该那样说的,对不起。”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先回去了。”我摇摇头,转身离去。     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似的,连宋莘莘都知道的事情,唯有我不知道,人人都瞒着我,究竟把我当成什么?身后又传来宋莘莘的声音。     “师妹,你……难道你……”     “什么?”我停下,转身望她。     宋莘莘定定地站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目,黯然流出一丝悲伤,“算了,他也是为了你好。谢谢你的礼物。”说完这句,她不再看我转身离去。     整整一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不停地响着在小澄谷听到的话,究竟那女子对北凌飞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北凌飞的什么人?北凌飞竟然要跪着听她训话?那女子是不是在责怪他今天和我出谷?只不过出谷玩了一天而已,至于说得这么严重吗?竟然说他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她说他对谁有过承诺,他又对谁起了窥窃之心,存了非分之想?整个逍遥谷的人都知道北凌飞对我有意,那现在她口中说的那个她,指的是究竟谁?还有刚才宋莘莘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一切的一切,仿佛迷雾重重,可是真相却离我那么远。     一想到北凌飞对其他女子起了非分之想,我的心一阵阵地收缩,如被锥子穿过一般,任那剧痛狠狠地撕裂着我。真是讽刺,我刚刚在今天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晚上就听到这样残忍的话,是上天有意让我窥探真相好趁早抽离吗?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凌飞,不要,千万不要,这一定是个误会,误会而已。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一对熊猫眼,敲开了狄靖了门。     “我昨天跟凌飞下山了,很晚才回来。”     “我知道。”狄靖似乎一点意外也没有,“你今天应该学一下轻功了,虽然以前四殿下曾说过不教你轻功,可是现在形势不同了,你还是学一下吧。”他步出屋子往小院落走去。     “我昨晚看到了一些我不应看到的事,听到了一些我不应听到的话。”我跟着他来到院中,在他面前站定,直直地望着他。     “既然是不应看到不应听到的,那就不要问了。”     狄靖站在那里,脸上平静无波,我真的很想死劲摇晃他几下,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明明你什么都知道,只要开口跟我说几句,就能解开我所有的疑惑,可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说,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     “我不想学!”抛下这句话,我便转身离去。狄靖这人表面永远温雅如玉,无愠无怒,可是如果他不想说的话,我无论如何求他,他也不会说的。     如此又过了十多天,北凌飞一直没再来,连宋莘莘这段时间也像有心躲开我似的,我找过她一次之后也没再找她了。我心里虽然对那晚听到的事耿耿于怀,却又无可奈何,唯有向狄靖发脾气,他叫我练剑什么的我一概不理。     “师妹,你这几天怎么脾气这么坏啊,我又没得罪你,你怎么老是跟我的衣服过不去。”陆悯指着刚被我的剑挑破的衣服,苦着小脸。     “上次我不是帮你买了几件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这衣服本来就破破旧旧的,有啥好心痛。废话少说,再来!”我手下不停,持剑又向他功去。     “师妹,你是不是跟四殿下吵架了所以心情不爽啊……”陆悯一边接招一边问,我不言语,一招比一招狠。     “师妹,别说我这做师兄的不提醒你,世间上唯情之一物最难消受……”     “你这小毛孩懂什么呀,别学人嚼舌根了。”我最不待见他老是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看他这不懂装懂、装模作样的样子便觉得好笑。     “我哪不懂了,我劝你还是看开一点吧,四殿下即使对你再有情义,毕竟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只你一个的,其实我也知道他待你极好,但是他始终还是要等那个和他命中注定一起的女子,到时你该怎么……”     我的手停在半空,愣愣地望着他,心中如巨浪翻滚,“你……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命中注定一起的女子?”     “啊……你还不知道?那……那当我没说过吧。”陆悯张大了嘴,神色有点惊慌,转身便想跑开,我哪里肯让他走,纵身一跃便挡在他前面。     “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不然我把你枕头下面的那本《涤兰经》交给狄靖。”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女孩子家怎么可以跑到男人的房间翻人家的床啊,你有没有羞耻心啊。”     他的小脸霎时一阵青一阵红,因为那本《涤兰经》除了封面,里面全是春-宫-图。     “嘿嘿,何止是床,我连你的衣橱、柜子通通都翻遍了,没羞耻心的人是你,不想被你师傅知道就把你刚才说的话给我解释清楚。”我把手中的剑一扔,双手揪着他的衣领狠狠逼视着他,好让他明白我此时的决心。     “我……我……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我都是偷听回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也许是我搞错了……”     “少罗嗦,说!”     陆悯咽了咽口水,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好,算你狠!是你逼我的,听完了伤心可别怪我。四殿下一直在等一位和他命中注定天生一对的女子,听说那女子将会辅助他夺天下,可是那女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四殿下唯有等了。”     我脑中“嗡”的一声,完全僵在那里,然后我听到自己那颤抖着的声音问道:“天生一对?凭什么说那个女子就是和他天生一对呢?”     “听说那女子身上会有个印记的,这事师傅和帮主他们都知道的。石怀恩堂主帮四殿下算过,说那女子应该就是今年内会出现的……”     原来如此……     陆悯再说了些什么,我已完全听不到了,心里不停地重复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非要我待在逍遥谷一年,原来那个与他天生一对的女子会在这段时间出现,如果我整天跟着他会碍事吧。难怪那晚女子那么严厉地斥责他,是怪他和我在一起,所以对不起她?难怪狄靖从来不肯告诉我,是怕我伤心难过吧。难怪那晚宋莘莘欲言又止,她其实也知道这事,只是不能告诉我。难怪那天北凌飞叫我记住那一天,说那一天是属于我们的一天,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单纯的日子了……等我出谷的那天,他们已经是成双成对了吧。     心突然好痛好痛,一下一下的痛,从来不知道原来心痛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刹那间,原来满满的心好像被抽空了一般,什么都没有剩下。     北凌飞,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瞒着我?           第二十九章 迷雾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的情意,从在宫中认识他,到东和宫做他的贴身婢女,再到他的府里和他朝夕相对,这一年多以来,他在我面前从不掩饰自己对我的关爱之心,即使当初跟我说要我留在逍遥谷一年的时候,我也看得出他眼里的痛苦和挣扎,我相信他心里始终有我,可是,他不应该瞒我。     如果他早就知道这世上有个女子和他天生一对,命中注定会和他在一起,那我这是算什么呢?难道他认为我会不介意?但如果他认为我不会介意的话,也不用瞒着我,也不用我在这里待一年了。     回想起以往种种,会不会是他自己之前也不知道呢?他及冠那天,还恳切的跟我说让我嫁给他,他说,我是他北凌飞的忘忧草,他这一生,唯有我一棵忘忧草。     现在想来他当时应该也不知道吧,到后来他来逍遥谷看我时,总觉得他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眉目间总隐隐有一丝忧愁,看我时的眼神也有跟以往有点变化,以往那热切、宠溺的眼神,渐渐带了一些隐忍和苦涩,若即若离,再不是以前的坦荡自若,一目了然。还有那次,在他和我讲完狄靖和柳惜月的往事时,我曾说既然遇上了一个,老天何苦再让她遇上另一个,现在回想当时他听了这话是那样异常,仓促地逃离。     他也在痛苦,他也在挣扎。     我不顾狄靖的反对,几乎是赌气地离开了清心苑,坚持回到琉璃湖觅兰居,狄靖无奈之下只得带着陆悯和小桃她们,一起回到觅兰居住下。     自回到琉璃湖后,我强逼自己不再去想那件事,每天用心练功,我说服自己耐心等待,等北凌飞给我一个交代。无论他选择了谁,我只想知道他最真实的心意,我想听他亲口对我说个明白。     可是北凌飞一直没有再来。     这段时间我很自觉、很勤奋地练功,每天狄靖都会指导我一个时辰,其余时间我都抓着陆悯陪我练。也许是被我欺负得多了,也许是心痛他的衣服,陆悯现在也比之前进步了许多,狄靖应该会感到安慰了。     “师妹,你最近勤奋得有得不正常啊。”     “你才不正常,勤奋是好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以前你老是偷懒,天天猫在湖边说练武,其实就是躲在那里太阳,现在天天剑不离手,你到底怎么了?有心事可以跟师兄说啊,不要老是闷在心里。”     我侧过脸去看他,那张稚嫩的小脸皱着眉,那故作老成的样子让我直想笑,可是他此刻脸上流露出来的担忧神情却是真切的,我心里不由暖了一下,往他头上揉了几下,“悯儿,你是不是很想快点长大啊。”     “我已经是大人了,不要叫我悯儿,要叫我师兄。”他不屑地挥开了我的手。     十四岁的小大人啊,我心里暗暗好笑。     “我知道,你还在为四殿下那事烦心。”小大人突然用手拢着嘴巴,凑近我耳朵轻声说道。这小子年纪虽小,却也看得剔透呢。     “小人精,你怎么跟你师傅的性子差这么远?不知狄靖当初怎么看上你的,竟收你做徒弟。”     “师傅正是看上我聪慧悟性高啊,不过他老说我的聪慧用错地方了,不知是怎么个用错法。”小家伙有点迷茫地挠了挠头,“师妹,其实四殿下对你的情意毋庸置疑,你不用担心,日后他定不会待薄你的。”     “你又知道了?”我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我自然知道,他老是偷偷来看你,如果不是喜欢你,明知道回来会受责罚,怎么还会带你下山去玩。”     他这一说,我心里顿时百般滋味,我何尝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只是,每每一想起这世上有另一个女子与他天生一对,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怨怼、苦涩一齐袭上心间。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接着道:“其实,你也不要太执着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啦,像我啊,以后也要烦恼小桃和小杏不知会不会互相吃醋,更何况四殿下日后终会继承大业的,身为帝王,三宫六院免不了。你应该趁现在抓紧机会与四殿下好好培养感情,四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以你这普通姿色做皇后是没可能的了,不过可以做他最宠爱的妃子啊。”     啊?我瞪大双眼盯着他,嘴巴也是张得大大的,这种话也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屁孩说出来的?小桃和小杏……这臭小子这么早就把两个小美人当成自己囊中之物了?眼光还真是不错嘛。狄靖看得真准,这小人精练功不怎么用心,对其它事倒是上心得紧,还说得头头是道的。     “你虽然长得不怎么样,身材也不大好……”     我狠狠给他脑袋吃了个暴粟:“谁说我不好了,本姑娘我秀色可餐,我这身材是高桃苗条,你小子懂个屁!”     “唉,算了,反正看来四殿下也不怎么介意,也许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有腻的时候,偶尔也试一下咸菜吧。师兄对你有信心,你日后在宫里的地位一定不会低,一定会在宋师姐之上。”     我又狠狠往他脑门上一拍,“你才是咸菜,你一家子都是咸菜,以后生的娃娃都是一窝咸菜!你这小孩子家不懂就别乱说,再胡说八道我天天在小桃小杏面前说你坏话!等等,你……你刚才说什么?最后那句?”     “最后那句,你的地位一定在宋师姐之上啊,师兄这般看好你,你很感动是不是?”他揉着脑袋说道。     宋莘莘?这是哪跟哪啊?     “莘莘师姐?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     “她的心上人正是四殿下啊。”     什么?这下我呆住了,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我可没乱说,那天那些黑衣人偷袭时,我看得真切,你吸入迷香晕倒时,四殿下抱着你着急得不得了,宋师姐在一旁望着四殿下,那眼神可悲切了可绝望了,凭我多年的经验,绝对是那种看着自己心上人对别的女人好时的幽怨眼神,当时那黑衣人的剑差一点就刺中她了,她连躲都没躲,要不是师傅替她挡开了,她肯定受伤,我敢保证,她一定是对四殿下有情。”     突然想起那晚在小澄谷宋莘莘对我的态度,当时我也讶异为何她会那么生气,毕竟那是我和北凌飞之间的事,与她无关,她还说我不该妄想本不属于我的东西,现在想来确实有点奇怪。     难道她的意中人竟然是北凌飞?     可是,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整个逍遥谷的人都知道北凌飞钟情于我,宋莘莘也常为这事调侃我。而且,她曾承认过她的意中人是住在小澄谷里那位吹笛的神秘人,她说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北凌飞虽常来逍遥谷,可不是在逍遥谷长大的。     这样一想,顿时安下心来,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宋莘莘和我一样喜欢上同一个人。陆悯这小鬼少不更事,自小在谷里长大,见过的人也没几个,这男女之事哪里会懂了?知道一点点便随意猜测,自己就当真了。     “傻小子,这些话以后别乱说了,让别人听到了,会让莘莘师姐名声受损,四殿下和她都会尴尬的,而且莘莘师姐的心上人也绝不是四殿下。”     “不是才怪呢,女人啊,只有在怨恨另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有那样的眼神,我绝不会看错的。”     这小子说得还有板有眼的,真是人小鬼大,看来以后要让那两颗纯洁的小杏桃离他远点才行。不再和他纠结这个话题,我问道:“对了,秦怒是谁?”     “啊?秦怒你也不知道啊?就是左护法啊,他只负责保护四殿下,是四殿下的暗人,四殿下在哪他就在哪。”     左护法?一直只知道狄靖是右护法,现在才知道左护法是谁,怪不得在逍遥谷一直没见过,原来他是负责保护北凌飞的,那自然不在谷中。想来那天和北凌飞下山时,在船上带着黑斗笠那人便是他了。     “你上次说与四殿下天生一对的女子,身上有个印记,是什么印记?”     “嗯,我以前偷听帮主和师傅说的,是大悲寺的涣尘大师这样告诉他们的,至于是什么印记,我就不知道了。”     心不断地往下沉,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唯有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不断地跟自己说,就算那人有印记又如何,凌飞心里只有我,他爱的人是我不是她,即使他和她在一起了,也只是因为宿命而已,不是因为爱,他的爱只属于我,他的心只在我身上。     突然之间很想很想离开这里。     寒冷的冬天渐渐过去。一年四季之中,我最讨厌的便是冬天,到处冰冰冷冷的,树上的鸟儿不叫了,湖里的鱼儿也躲起来了,连小黑也不愿意出来玩了。林子里的落叶厚厚地铺了几层,凤仙花凋零了,没有了绿意的衬托,那几间竹舍显得一片惨淡,整个琉璃湖也没有了生气。     狄靖说,那是因为我的心没有了生气,所以看一切事物也是如此。也许他说得对,因为,即使是现在,初春已至,春草如丝,树梢上已吐出了绿芽,琉璃湖里春水潺潺,避寒的鸟儿已南归,莺舞蝶飞,本应是生机勃勃的景致,为何看在我眼里仍是一片凄清,到处都是灰暗无华。     我想他说得对,因为北凌飞整整一个冬天都没有来。     终于忍不住朝着狄靖大声怒吼:“我讨厌待在这里!我要出谷!”     “师傅,我陪师妹一起出谷,这样好照顾他。”陆悯一听,满怀期待地插嘴。     等来的却是无声的叹息,狄靖嘴角微勾,那淡淡的笑颜原应是颠倒众生的,可是此刻在我眼里看来却是那样的面目可憎。     “到了夏天,你的一年之期就到了,到时自然可以出谷。”     陆悯摊开两手无奈地朝我耸了耸肩。     不待我再发怒,狄靖已转身离去,淡青色的素袍迎风翻飞,如墨的青丝松松散散地绾在脑后,春日的暖阳懒懒地洒在他修长的背上,恍若踏着光环慢步人间的仙人。     可恶的人啊,永远是这样一副云淡风清、不愠不火的样子,我冲着他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叫道:“狄靖是世上最讨厌的人!”     简直比悦妍那小泼妇更讨厌!     现在的我,无比的想念那个神出鬼没的上官逸,多希望他能再次出现在琉璃湖畔。自最后一次见面,到如今已经好几个月了,是不是因为现在逍遥谷的防卫比以前更深严的缘故?我还提议在那杏林里埋了捕兽夹,难道他不是没来过,而是来的时候给夹死了?心里不禁后悔起来,宁萱啊宁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人家只不过是把你扔地上去了,你又没少根胳膊少条腿的,你过桥抽板就算了,还黑心得想把人家当山猪一样夹扁……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啊。     我找陆悯打听了一下最近有没有人闯谷被抓,他说自上次那些黑衣人偷袭之后,谷中暗卫防布比以往多了一倍,而且青羽堂堂主宋青林还在谷外布了个九宫天罡阵,想闯谷的人在谷外就被挡住了,根本进不来。     我心下稍安,以上官逸的轻功,被人抓住的可能不大。只是这样一来,他要进谷就不可能了。看来我还是只能乖乖呆到夏天才能离去了。     北凌飞生辰之日,便是我离去之日。     “悯儿,你师傅说飞羽帮从不参与江湖之事,那为什么会有外人想闯谷呢?他们闯谷意欲何为?”     “我也不明白呢,最近好像闯谷的人也不少啊,不过帮主心存仁念,不愿开杀戒,所以才让宋堂主布阵的。照说呢,谷里又没有金山银山,又没有神器秘籍,那些人千方百计地想进来,究竟想干嘛呢,听说闯谷的人各门各派的都有呢。”     不为财,那就是为人了。上次那两名黑衣人因为分不清我和师妹,便想两人都带走,还强调要抓活的。我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奴婢,自然不会是朝我来的,那便是朝着莘莘来的了,只是不知莘莘这自小在谷中长大的女子,为何竟成为江湖人士竞相争夺的对象了。心下替她担忧,但是如果她不出谷的话,以帮中实力还是可以保她周全的。     又过了月余,谷中已是春意浓浓,放眼四野,一片绿意盎然。     午饭过后,狄靖上主峰去了,陆悯手里拎着一根柳枝,柳枝上爬着一条毛毛虫,奸笑着吓唬小桃和小杏,三人嬉笑着追逐打闹,稚嫩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比树梢上鸟儿的鸣叫声更悦耳。     心中酸楚的人最见不得这种景像,我叹了口气,默默地出了围篱,又坐到湖畔那大树杆上。望了一眼对面的树杆,又是空空如也,不见昔日那如雪白衣。     正失望间,一低沉的男声突然在头顶响起。     “等你好久了。”           第三十章 莲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心中一跳,猛地抬起头,只觉一抹白影如风般拂过我的脸,身旁已多了一人。     “你……你没事?”     “很失望吗?”眼前那人俊目斜睨,语气冰冷,带着一丝不屑。     “你没事真好,见你那么久没来,我还担心了很久。”     “哼,口蜜腹剑的女人。你会担心我?那林子里的机关为的是什么?”     唉,真是冤枉啊,捕兽夹是我提议设埋的没错,可我确实担心过他啊。     “你说的是那些捕兽夹吗,当然是为了捕野兽啊,唉,你不知道,最近谷里的禽兽可多了,不请自来呢。”我故意加重了禽兽两个字的语调。     “哼,那连乾钩网、伏弩阵、黥骨刺这些机关都只是为了捕兽?逍遥谷里何时来了这般利害的猛兽,竟然要用到这些几乎绝传的精妙机关?真是长见识了,那定是来自天上的神兽吧?普通的猛兽何至于用到这些机关?”他也故意加重了神兽两个字的语调。     乾钩网、伏弩阵、黥骨刺?这次真真真的是冤枉啊,那林子里真的设了这些机关吗?当时狄靖貌似不经心地随口应了,没过几天便吩咐我们不可再靠近杏林,我还以为他只不过弄些捕山猪、豹子之类的精钢夹子罢了,没想到他竟弄了这些可怕的机关。     上官逸这冰冷的语气很不友善,我讪笑几声,“你误会了,那些机关防的是那些不安好心的人,自上次那些黑衣人到谷偷袭……”     话没说完已被他打断,“黑衣人?竟还有人能进入这里偷袭?哪门哪派的?共有几人?”     嗯?看来他很关心这事?不过他关心的对象可不是我,而是那些黑衣人,我撇撇嘴,“哼,还以为你在关心我呢,关心那些黑衣人做什么。”     “你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这儿跟那不请自来的神兽说话吗?”     我嘀咕了句:“不请自来的是禽兽”,随即迎向那双正透着寒意的双眼,挥挥手不在意地说道:“那些黑衣人嘛,一般角色而已,十多个吧,都给本姑娘三两下解决了,本想留个活口严刑逼供的,没想都服毒自尽死精光了,没意思至极。”突然心中一惊,警惕地睨着他,“喂,他们不会是你派来的人吧?”     上官逸一声嗤笑,讥诮道:“笑话,如果是我的人,你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吹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会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吗?少在我面前装蒜。你那神仙般的师傅为护你周全怕是费了不少力吧,怪不得要弄那些东西,哈哈哈……”     我脸上一红,这臭小子嘴巴真毒,用捕兽夹来对付他看来是太仁慈了,那什么钩什么网什么刺的,看来也不够狠。笑吧笑吧,你那两颗好看的虎牙,总有一天本姑娘定亲手给拔了,看你还笑得这么浪!     我黑下脸冷声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千辛万苦闯过那些机关,只为了见我一面吗?”     “为何要告诉你?我想来就来,这世上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那些小玩意儿于我来说,不过小孩儿玩的过家家罢了,正好给我解解闷,练练筋骨。”     狂妄之徒,有何了不起,我还不想不知道呢。正想骂他一句无知宵小之后挥袖离去,突然想起正事还没说呢,光顾着斗嘴差点把正事误了,可恶。     按捺住心中的不甘,我笑眯眯地朝他道:“嗯,那是,像你这般身手,定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那些小机关对你来说,确是小儿科,我早就知道不需担心你的,果不其然。”     “皮笑肉不笑的,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笑得有这么虚伪吗?     “你在这里确实是来去自如神出鬼没,轻功造艺确实是有那么两下子,不过,我敢说,你要是再带多个人,必定闯出不去。”     他点头,“确实闯不出去。”     本想用激将法的,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认了,让我一时哑然,这小子果然有点小聪明。     上官逸嘴角微勾,之前的狂傲跋扈之气已消失,树影婆娑,树上透下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脸上,他的眼神忽尔变得柔和起来,连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尖锐刻薄,他撑起腿,双手抵在膝上,低声问道:“你想出去吗?”     幸好我之前已见识过多次他这种瞬间变脸的功夫,不然还真会给他迷惑住了。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问道:“带上我的话,真的闯不出去吗?”     “出不去。你为何想出去?这里不好吗?你想去哪?”     这么自负的人都说不行,这下是没希望了,看来只能等那一年之期了,心情一下子低落。     “我为何要告诉你?”我沉下脸,既然他已没利用价值,我也懒得再和他罗嗦了,不耐烦地道,“不要再来这里了,别说我不提醒你,谷口还有个天九宫天罡阵,不想变残废就安分点。”     我站起身便欲离开,上官逸一把拉住我的手,语气又变得凌厉起来,“势利女人,脸可变得真够快的!坐下,我没让你走。”     我脸变得快?再快也没你来得快吧?心情本就不好,这下更不想和他纠缠,我抬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惊声低呼:“狄靖。”     趁他愣神回眸之际,我反手抓住他的衣袖狠狠一拉再一推,正想狂笑一声后说声“去死吧”,还没笑出口,上官逸在落水之际已紧紧拉着我的手,两人一先一后扑通两声落入水中。     “又过桥抽板,可恶!”     “谁让你不请自来,活该!”     一场水战汹涌拉开,我拼命往他脸上泼水,这里水深齐头,我掂着脚立于水中,勉强露出脖子,明显不敌轻松站着水只及胸部的上官逸。好女不吃眼前亏,踢腿、抓脸、挥拳、顶膝、挠痒痒、扯头发,总之手脚并用什么阴招都用上了。上官逸显然没吃过这样的亏,一开始有点不知所措给呛得喘息连连,还灌了几口水,可惜很快他便恼羞成怒地开始反击了。     “救……”命字还没叫出来,我已被他按入水中,我也不不甘示弱在水中猛地抱住他的腰往水里拽,趁他入水之际我浮出水面大口吸气。     “狄……”靖字还没出口,他已浮出水面,又把我拉入水中。     于是,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地不断拉扯,不断浮沉。我终是在身高和力气上吃亏,当再一次轮到他浮出水面时,我已无力地沉入水中。     上官逸一把勾起我的头,拍了拍我的脸,“喂,女人,别使诈了,睁眼。”     又喊了几声,我还是没反应,他开始急了,啪、啪、啪地又拍了几下我的脸,语气带着惊慌,“喂,女人,醒醒,快醒醒!”     本还想再逗他一会儿,可他的力道实在太大,拍得我的脸生生地痛,再拍多几下估计我的脸会变成包子了。噗地一声把嘴里的水全喷到他脸上,我一把推开他,指着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在陆地上我确实不够你打,可在水里玩,我怎么会怕你,再深的水我也游刃有余。     上官逸的脸由白转青再转红,终于低吼一声:“狡诈的女人!找死!”     小白虎眼看要发作了,不得了,我一个转身扑入水中,往岸边游去。身后水声哗哗作响,身子突然一紧,脖子后的衣领已被他抓着拎了起来。     “哼,往哪里逃?咦,原来是朵白莲……”     我抹着脸上的水不断喘息着,突然感觉到上官逸把我的衣领往后拉低,手指在我后颈处轻轻摩挲着,不由大怒,挥手要想挣脱他,却挣脱不了。     “怪不得啊,怪不得你身上总有淡淡的莲花清香呢,原来如此,原来印记便是朵白莲……真美……”     我心中猛地一颤,莲花的清香?好像他这是第二次说了,可我从没用过任何香薰,等等,印记?他刚才说什么印记?     我猛地转身,直直地盯着他,连声音都颤抖着:“你刚才说什么?什么白……白……白莲?”     他有点愕然地回望我,“印记啊,你身上的印记。”     我没听错吧,我双手抓着他的衣领,急急问道:“是什么印记?在哪里?”     “嗯?难道你自己也不知道?印记是朵白莲,就在这里。”他伸手点了点我的后颈。     霎时间,恍如乌云密布已久的天空突然放晴,漫天冰雪突然融化,凋零的花儿遇到了甘露,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激动地抓着上官逸的衣领:“上官逸,你,你,你真是太好了!你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子,武功最高强的高手,情操最高尚的君子,你简直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男人中的极品,就算是禽兽也是百兽之王……”     上官逸对我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一点不领情,掰开我的手,疑惑又防备地望着我,“灌水灌傻了?”     我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脸,替他撩开粘在脸上的一缕头发,“小心着凉了,快回家换身衣服吧。”     无视他那惊诧万分的表情,我转身往岸边划去。     身子突然一轻,腰已被他搂着从水中拔起,回过神来时已是和上官逸一起站在岸边,正对上一脸萧杀持剑而立的狄靖。     狄靖的剑斜斜地指向地面,衣袂迎着风轻轻翻飞,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放开她。”     上官逸嘴角微勾,满不在乎地直视着狄靖。湿透了的白色袍子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一身精钢般的完美肌理尽显无疑,结实的胸膛绷得紧紧的,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脸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脖子滑入微微敞开的胸膛,肉隐肉现的,好个性感尤物啊。     我咽了咽口水,艰难地从这幅美男出浴图上移开目光,唉,狄靖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那个,一场误会……”     我正要向狄靖解释,话刚出口,身旁的上官逸已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还口吐狂言,“想领教许久了。”     这小子看来不想活了。     只见一白一青两道影子瞬间纠缠在一起,阵阵剑气袭来,狄靖的剑挥出一道道银弧,如灵蛇吐信一般,上官逸瞬息之间便被笼罩在一片凌厉的光环之中。上官逸手中无剑,虽赤手空拳,却灵巧地游走在那片绸密的剑影之间。     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喉咙尖,生怕狄靖下狠手把那只小白虎给刺个大窟窿,急急喊道:“狄靖,误会,误会,他是我的朋友……他来看我的,快住手,别伤了他。”     两道影子突然分开,狄靖已站在我身前,冷冷地望着上官逸。上官逸站在几丈开外,居然也气定神闲,脸不红气不喘的,正满脸愉悦地望着我。刚才那激烈的一斗仿佛不曾发生过,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一般。     气氛有点尴尬,这个时候看来应该是我站出来过过场了。     “呃……他,他叫上官逸,是我的朋友,来看我的,刚才他贪玩不小心掉水里去了,我怕他死在湖里弄脏了咱们琉璃湖,便下去救他了。一场误会,呵呵,误会,呵呵……”     我不停地向上官逸使眼色,暗示他不要再轻举妄动了,这里除了狄靖还有一堆暗卫随时会涌出来,到时我可救不了他。     上官逸的脸上笑意更甚,简直是春风满面了,那两颗小虎牙又隐隐露了出来,“看在你替我说话的份上,刚才的事不跟你计较了。”     还不跟我计较了?我狠狠剐了他一眼,我刚才可是救了你的小命。     这小子幸好还识点时务,知道自己在这儿讨不了好,白影一晃,已往杏林的方向掠去。这个上官逸阴晴不定的性格真是让人头痛,一会狷狂暴戾,一会又如沐春风般腻死人,我开始怀疑他是否有性格分裂症。     狄靖没有追上去的意思,淡淡地望了我一眼,眼神带着责备,正要说话,我已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说道:“狄靖,原来我身上有个印记,是朵白莲,是不是……我是不是那个……”     一个答案在我心里呼之欲出,也许是太过在意的缘故,我突然之间有点害怕那话直接说出来会弄巧成拙。     “你已经知道了?”狄靖这一问,几乎是肯定了我的疑惑,我激动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先去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狄靖扔下这句话,便径直往觅兰居走去。           第三十一章 云开雾散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在小桃的帮助下,在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中,我终于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印记,我肯定这印记是我来到这个空间之后才有的。     正如上官逸所说,印记是一朵白莲,共有九瓣花瓣,只有樱桃般大小,附在我的脖子后与肩部相交处。难怪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它所在的那个位置,我自己是看不到的,而且这白色与肤色相近,平时又被衣服遮掩着,所以一直没发现。     “宁姐姐,怪不得以前总闻到你身上有莲花香呢,原来姐姐身上真的有朵白莲花啊,真漂亮。”     小桃站在我身后举着小钢镜,我看着前面的大铜镜,心中惊喜万分,原来那个和北凌飞天生一对的人正是我啊……     当狄靖平静地回答我那个问题时,我终于忍不住发飙了,“既然那个人就是我,为什么你们早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那么久?”     “为了你好,这不是件好事,你知道了只会徒添烦恼。”     这是什么话,明知道北凌飞和我两人心心相印,我之前为小澄谷那事心烦了那么久他又不是不知道,他明明知道一切,却偏不告诉我,还说是为了我好?我和北凌飞是天作之合,这为什么不是件好事?     “为什么不是好事?凌飞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吧?他现在在主峰吗,我要去告诉他。”说罢我便转身要出去。     “不必,他已经知道了。”     我回过身来望着他,他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古井不波。     “宁儿,你要切记,你身上有印记这事,绝不可泄露半点出去。”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当初来到逍遥谷那天,正是狄靖把我在水中弄上来,亲自替我穿衣服的,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身上有印记。     “我在帮中的职务是右护法,你便是我要守护的人,因为你,就是飞羽帮的圣女。”     这话顿时让我目瞪口呆,很多之前感到疑惑的事情一下子有了答案,例如夏桑菊为何肯舍弃一半的功力给我,例如为何狄靖从一开始便对我百般呵护,授我武功,例如为何他们商议帮中密事时也不避讳我。     我不单是和北凌飞天生一对的人,还是飞羽帮的圣女?     “圣女是要来做什么的?不会是要来祭天吧……”刚才他说这不是件好事,让我不禁有点担心,这两个身份,我只想要前一个。     “别瞎想,只是个称呼而已。”狄靖难得地轻笑了一下,我终于放下心来,他是不会骗我的,他可能会不告诉我,但他说出来的必定是真话。     “可是,为什么我身上会有这个印记?为什么我就是圣女?”     “这要从四殿下出生的时候讲起。”     于是,我从狄靖口中听到一个神乎奇神的故事。     北凌飞的生母元妃,出生武林世家,与登基前的皓帝相识于江湖,是皓帝当时最宠爱的妃子。当年元妃怀着北凌飞,临产前一个月时连续几天都做同一个梦,梦中有位脚踏白莲的佛祖怀里抱着个婴孩,在一个殿堂里开坛论道。殿堂一面的墙上表着一首诗:     心如大海无边际,广植净莲养身心;     自有一双无事手,为作世间慈悲人。     元妃觉得也许是佛祖托梦于她,便按着梦中的记忆,把当时的场景画了出来,派人打听那个地方在哪里,很快便有人认得这地方是大悲寺。皓帝猜想元妃肚子里这个孩子应是个有福之人,如能得到神佛庇佑将是北氏皇族百年修来的福荫,便准了元妃的请求,并亲自陪着她一起去了大悲寺。两人在大悲寺诚心禅佛,希望能福孙荫子。当时墨渊正值多事之秋,先是大旱了三个月,然后绵绵大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多月,多地出现洪灾,庄稼尽毁,百姓哀声载道,饿殍遍野。北凌飞正是在大悲寺出生的,元妃当时痛了三天三夜,一度难产。大悲寺主持涣尘大师亲自诵经祈福,已阴霾许久的天空突然放晴,北凌飞出生时寺内紫气缭绕,祥云笼罩,碧空上瑞霭纷纭,皓帝大喜,将大悲寺立为国寺,从此皓帝也开始信奉佛教。之后几年墨渊一直风调雨顺,万民乐业。     皓文帝对北凌飞自是宠爱万分,但当时皇后势力渐大,为保护这个儿子,有关北凌飞出生时的天降异象,都在皓帝力压之下没有传出半点风声。     而涣尘大师当晚得佛?诏示,帝星损时,孽星扰世,天将大乱。特赐天佑之子,乃平这乱世之人,另赐一身带莲印之女,辅助他平定天下。     这天佑之子,正是北凌飞,那女的看来指的是我。     元妃知道事关重大,听从涣尘大师的建议,将有关佛?诏示之事隐瞒,竟连皓文帝也不知道。在涣尘大师的帮助下,元妃暗中创立了飞羽帮,请了早已隐退的夏桑子任帮主,网罗英才,为北凌飞今后夺天下铺垫强硬的后盾。     而元妃由于生北凌飞时难产,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到北凌飞五岁时终于撒手西归。皓帝因北凌飞出生时天降祥瑞,一直对他宠爱有加,同时也为了保护他,自元妃薨逝后便将北凌飞交由太后亲自抚养。     狄靖在十五岁时奉涣尘大师之命离开大悲寺加入飞羽帮,任右护法一职。涣尘大师曾说时机一到,那身带白莲印记之女便自会出现,于是狄靖便一直在等。果不其然,我在某天突然出现在琉璃湖,正好遇上了在湖底修炼涤兰经的狄靖。狄靖在确认了我身上的印记后,便禀告夏桑菊和北凌飞圣女已现。北凌飞为了让我安心学武,决定对我的身份暂时保密。同时江湖之上一直有追杀圣女的人,当初他们不愿意让我知道太多也是不想让我担心。     哇……神话啊。     原来北凌飞是天降大任之人,而我何其有幸,竟然做了他背后那个女人。我心里顿时美滋滋的,突然想起重生那天那个小鬼说的话,这里需要我,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可真好,这辈子算是没白活了。     我仍陶醉在这个神话故事中不能自已,在狄靖身旁坐了下来,倚在矮几旁无限遐想。窗边紫檀木花架上盛开的墨兰吐着幽香,盈溢了一室,狄靖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几上的那个古琴。     许久,他又说道:“宁儿,你生性单纯,没有机心,这本是好事,可是身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虽是你的护法,可也并不能时时在你身旁护着你的,总有疏漏的时候。”     我回过神来:“上次偷袭的那些黑衣人是冲着我来的?”     狄靖点了点头,怪不得他说这不是件好事。     “他们想抓我干什么?”还要抓活的,真是怪了,虽说我是圣女,可是对于其它人来说,我一点用处没有。     狄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问:“你的轻功是跟刚才那人学的吧?”     我不由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宁儿,他的身手只怕不在我之下,能在逍遥谷来去自如,这样的身手在江湖上不可能是寂寂无闻之辈,可是,放眼当今江湖,根本没有一个叫上官逸的人。”狄靖转过脸来,平静地望着我。     我有点心虚地道:“我……我没骗你,他说他叫上官逸,当初我见他轻功不错,你又不肯教我,便叫他教我了。他这人就是狂傲了点,倒也没什么的。”     原来上官逸的武功这般利害,怪不得他老是目中无人,下次见到他要客气点才行。     狄靖轻轻摇了摇头,忽然轻笑了一声:“不是我不愿教你,你知道当初四殿下为什么不让你学轻功吗?他说当初你老是想逃跑,他怕你轻功学好了,有朝一日跑了他追不上你。”     我的心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突然觉得之前受的委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就为了他这句话,我也甘之如饴。     “宁儿,人心险恶,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某些利益,不惜一切手段去破坏、去得到,这种人虽可恨,倒是易防。但是有些人做的事,不一定出于什么目的,也不是做了那事他自己会得到好处,可他就是做了,你永远不可能猜得透他的目的,这种人才是最难防的。”     看来狄靖还是对上官逸存着戒心。     他缓缓抬眸,望着窗边的那盆墨兰,“正如这花,它开得好好的,有些人远观,有些人近赏,可还有一些人就见不得它好,非要毁了它不可。这就是人心。”     我默然,人心也许真的有些可怕,可是我从来不曾把这些与我自己联系起来,我一直认为我从没想过要去害人,别人自然也不会来害我。     “你生性纯良,世间险恶怕是不能体会,我自然也希望你永不涉入其中,可是你现在身份敏感,有些事便身不由已,虽然帮中极力对你的身份保密,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虽无害人之心,却不可无防人之心,懂吗?这事本来四殿下的意思是等你出谷之时再告诉你的,不过既然你现在知道了,我便先跟你说了。”     我生性纯良了?今天上官逸还骂我是势利女人、狡诈女人来着。我点了点头道:“我懂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这也是为什么北凌飞一定要我习武的原因吧,为了让我可以自保。现在朝中两派势力不分高下,为了打击北凌飞,便要先剪去他的羽翼,而我,便首当其冲了,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到底我这个所谓的圣女,对于北凌飞来说有什么用。     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很好,可被万众瞩目的只是我的小命,这就不是很好了。     我心里暗骂一声,早知这样的话,当初我就不偷懒了,还有什么比保命更重要的事。连日来的郁结心情现在总算雨过天晴了,没想到我竟然当了神话故事的女主角,更重要的是,男主角是北凌飞,这是我所遇到的最幸运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萱草花开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智商为零。庸俗如我,也不例外。如果当时的我能清醒一点,不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理智,稍微分析一下那晚在小澄谷听到的那些话,便会发现那些话是那么的让人费解,那么的疑点重重。可惜当时的我,已完全陶醉在这巨大的惊喜之中,什么都不去想。恋爱中的女人都是愚蠢的,而愚蠢的女人,都是爱自欺欺人的,那些对我不利的事情,都被我自动摒弃掉了,只看到好的那一面。或者说,我不是不去想,而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探究,不愿意去揭破那层薄薄的皮,不愿意去面对那层薄薄的皮下暴露出来的裂痕。     之后的日子,应狄靖的要求,我们又住到主峰的清心苑中,狄靖对上官逸的身份很是怀疑,可是我心底里总觉得上官逸是不会害我的,虽然他确实曾说过要取我的小命之类的话,可我想那是因为上次他和我打赌输了心里不痛快而说的气话。     我以为再次见到北凌飞之时将会是在他生辰那天,我一天天地倒数着,让我意外的是在倒数第十天时,北凌飞来了。     “我是奉帮主之命来的。”见我脸带疑惑,他抢先说道:“与你合练集仙诀。”     原来这套集仙诀剑法,始创之时便是一套男女合修的剑法,由心意相通的男女合练,方能将剑法中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当初学这剑法时,也曾隐隐觉得某些招式有不足之处,不时会露出一些破绽,如今才知那不足之处是要由另一人来补缺的。     剑花一挽,我与北凌飞一左一右攻向狄靖,北凌飞身形迅捷,剑锋凌厉,招式劲急,而我则灵动飘忽,轻柔绵密,两人正好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相互应援。     三十招过后,北凌飞突然剑锋一转,避开狄靖持剑的右手,斜斜向他左肩刺去,狄靖左肩一沉,正欲回剑挡去,电光火石之间我已明白凌飞的意图,不断攻向狄靖的右方,缠着他的剑不让他有半分间隙回击北凌飞。狄靖如大雁展翅般倏然向上窜起,剑芒突盛,自上而下向我攻来。我心中一惊,手中的剑也跟着一滞,北凌飞右足一旋,长剑由下自上挡开狄靖的剑,两人同时在空中盘旋,我回过神来,趁狄靖落下之时,迅速转向他左侧刺去,补上北凌飞的位置。狄靖人在落势之中,无法借力,寒芒一闪挡过北凌飞的凌厉一击,左手同时以指代剑向我右手的曲池穴点去,我闪躲不及,只觉右手一麻,手中的剑脱手而出。     啪啪啪的击掌声响起,夏老头不知何时已立于一旁,朗声笑道:“好,好,好,能逼得右护法出指,也不枉他辛苦教导一年了。”     北凌飞和狄靖从容收剑,狄靖脸上也带着欣喜之色,望了望右手衣袖上的一道口子,说道:“宁儿输在对敌经验不足,心也不够狠,故而出招不坚决,若再下苦功,假以时日定能有所突破。”     我正自懊恼,刚才那一击,如果不是北凌飞及时应对,我根本不可能躲得过,如今只是被夺剑是狄靖手下留情。     夏老头笑呵呵地道:“宁丫头,不用灰心,狄靖说得不错,你毕竟只学了一年,有这样的造诣已是不易。你优胜之处在于身形轻盈灵活,轻功了得。”     我有点心虚地瞄了北凌飞一眼,他眼神一黯却也没有说什么,狄靖只淡淡地望了我一眼,也不言语。     夏老头继续道:“日后多与四殿下一起练习,待真正将整套剑法融会贯通后,早日寻到驯龙御凤剑,有这两把宝剑相辅,威力必会大增。”     “驯龙御凤剑?”我奇道,望向北凌飞,他了然地一笑,点了点头。     夏老头收敛了笑容,又道:“嗯,这两剑把乃上古神器,已几百年不曾现世,本帮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如今总算有点眉目。这两把古剑剑身上刻有莲花标记,当年涣尘大师曾说过,这两把古剑普通人用了,也只是普通的兵器而已,只有它们真正的宿主,才能把剑的威力真正发挥出来。”     莲花标记?那么他的言下之意,我和北凌飞正是这两把剑的主人吗?     夏老头望着我:“这段时间好好练,待宝剑到手,这集仙诀定比现在威力倍增。”     “哟,早说嘛,老夏你真不厚道,什么都掖着藏着的,有这样的宝物也不早点告诉我,害我辛苦的练了这么久。既然如此,我现在也不必浪费时间了,就有劳帮主您快点把宝剑找来好了。啧啧啧,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宝剑。呃,对了,老夏,你还知道有什么仙丹没有?吃了可以力大无穷,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什么的,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了,如能永驻青春的倒也不错……”     夏老头嘴角微微抽搐,“长生不老和永驻青春有分别吗?”     “呃……确实好像没什么分别。呵呵,老夏你真聪明。”     夏老头再望向北凌飞,一脸无奈:“我就知道不能太早告诉她的。”     北凌飞点了点头:“这一年来真是难为狄靖兄了。”     本来有许多话想问北凌飞,可是他却和夏老头一起回主峰去了,只说这些天会每天来和我练剑。     我问了狄靖有关那两把古剑的事,狄靖说当年是涣尘大师告知夏帮主此事,虽然江湖上一直有关于此剑的传说,但毕竟几百年来都没人见过,大家也以为这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几百年前,自这两把宝剑的两位主人离世,这两把剑便也在世上消失,再无人见过。而那两位先主曾遗言,只有后世的宿主,才能让两把宝剑重见天日。飞羽帮在大悲寺的帮助下,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这两把宝剑的下落,终于有了眉目。虽然不是直接知道宝剑所在,但也探到寻宝剑的关键线索在当今皇后娘娘那里。     “皇后娘娘也找那剑?她找来有何用?不是说普通人用了只是寻常的两把剑而已吗?难道她不知道?”我问道。     狄靖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仍是淡淡的:“寻剑的何止皇后,如今江湖中寻剑的人,各帮各派的都有。世人愚昧无知,见利眼开,见别人在找,便也跟着找,总想从中分一杯羹,其实那些人连自己在找什么都不清楚。现在江湖上传闻很多,有人说得此两剑,便能得绝世剑谱、得盖世神功,有人说得剑者得天下,也有人说藏剑之地还藏有前朝宝藏,更荒谬的是还有人说得剑者能长生不老。众人以讹传讹,传到面目全非,信的人倒是越来越多,可笑之极。”     原来如此,难怪有这么多人去找了。我依稀记得当初还在宫中时,有一晚和北凌飞斗完蛐蛐,曾偷听到两名太监的谈话,确实是提到有个什么东西在皇后那里,好像是块玉佩,也提到宝藏之类的,原来还真有其事。     北凌飞走后,宋莘莘来了。宋莘莘还在为之前的事歉疚,可我如今心情是从没有过的畅快,自然不会和她计较。     “师姐,你这么久都不来找我,一定是天天只顾着小澄谷中那位,都把我这个师妹忘了,真是重色轻友。”     宋莘莘娇脸微红,佯怒道:“看你,有这样跟师姐说话的嘛,没大没小的,难怪夏帮主说每次见完你都会头痛。”     “师姐,我再过几天便要下山了,到时你可要来看我啊,不如你也来四皇子府中住上一段日子?”     宋莘莘听了,一脸不舍,“嗯,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可是我爹一向不喜欢我独自一人外出,老是怕我闯祸没人照应,可是他又总是太忙,根本没功夫带我去玩,唉,也不知何时才能去呢。师妹,我真羡慕你,不用老是困在谷中。”     “咦,原来你不喜欢呆在谷中?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意出去呢,你难道舍得下小澄谷中的那位?你不怕一日不见如隔那个,那个三四五六秋?”     “臭丫头,胡说什么呢,你这张嘴巴真是讨厌死了,总没好听点的话说出来,真不明白凌飞殿下平时是怎么忍得了你的。”宋莘莘嘴巴上虽然在骂我,可是脸上却早已笑得开了花,那笑颜如盛开的野蔷薇般娇艳。     “好了我的大美人师姐,别说我这个做师妹的不提醒你,你天天这样守在他身边,可不见得是个好办法,只会适得其反。”     宋莘莘愣了一下,瞪大了那双水汪汪的杏目奇怪地望着我。     “唉,要说武功嘛,也许我不及你一半,可是要说到男人嘛,嘻嘻,你师妹我阅男人无数,那个经验嘛,还是有一点点的。”     “你,师妹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怎么可以说这种出格的话呢,给凌飞殿下知道,看他不煎了你的皮。”宋莘莘的杏目瞪得更大了,一脸不可思议的指着我,却又装模作样地用长辈的口吻道:“以后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对了,你刚才说适得其反,是……是何意思?”     我哼了一声,伸手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把,“哼,假惺惺!”     宋莘莘的俏脸已红到了脖子上,那双如秋水般潋滟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期待地望着我,恋爱中患得患失的小女儿情态一览无遗。     “你呀,说白了就是对他太好了。男人嘛,都是贱骨头,你对他越好,他就越不会珍惜你。”我随手把她头上的那根流云珍珠簪子拿了下来,“你看,这簪子你天天戴着,每天梳完头便顺手插在鬓上,都习惯成自然了对不对?”     宋莘莘点了点头,突然眼睛一亮:“我懂了,天天都是戴着这簪子没新意,看都看腻了,要换个簪子换个发式他才会留意我,是不是?”     我一瞪眼,又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这笨丫头,我现在说的不是你的打扮。这簪子,就如你平时用的剑,写字时用的笔,?腰时用的缎子,你天天都用着它们,不过是手到拿来,再自然不过的事,你戴了就戴了,用了就用了,不会再看它们一眼。可是,你试想想,一旦哪天你梳完头发现这簪子没了,你会如何?”     “我……我会,我会找它呀。”     “没错,你看,人就是这样,对自己身边那些早就习以为常的东西,是不会去在意它的,总觉得无论何时何地,它就在那里等着我们伸手去拿。只有当你伸手去拿却发现它已不在时,你才会去紧张它,才会想起它的好。”     宋莘莘定定地望着我,半晌才道:“师妹,你说得很对。这些年来,我一直陪在他身边,也许他早就麻木了。可是我自己却是习惯了,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是我每天必定要做的事情。也许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嗯,不错,师姐你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我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宋莘莘垂了眸,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随手可得的东西,谁会觉得它宝贵呢,我真笨,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总想着要再做多一点,他才会知道我的好,他渴了替他沏茶,他要写字替他研墨,他烦了陪他喝酒,他闷了陪他练剑,总是一厢情愿地在做着这些事,我真是傻透了。”     宋莘莘再次抬起头来,眼中已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师妹,谢谢你提醒我,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我搂着她的肩膀,笑着道:“其实啊,像师姐这么漂亮的大美人,简直是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花见花开,哪个男人会不爱啊。等小澄谷那个笨小子发现原来师姐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时,也许师姐你还看不上他了,让他一边后悔去。嘿嘿,到时啊,向师姐你求亲的人排队排到逍遥谷外,咱们不急,一个个地慢慢挑,嘻嘻,那笨小子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宋莘莘格格一笑,用手指戳着我的脑袋,“你这张嘴巴呀,油腔滑调的,臭的时候能熏死人,甜的时候又能腻死人,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为何凌飞殿下把你当宝一样了。你刚才说男人都是贱骨头,难道全天下的男人都这样?”     “当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见过有白色的乌鸦吗?”     “那……也包括你的凌飞殿下吗?”她眨眨眼,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嘻嘻,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吧。”     当然不包括,就算全天下的乌鸦都是黑的,北凌飞也一定是那只唯一的白乌鸦。     “师姐,你既然想通了,等我回到府里安定下来,就派人来接你,有我和凌飞照顾你,宋堂主一定不会反对的。”     宋莘莘自小便在谷中长大,对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接触得太少,眼界太过狭隘,她眼中只放得下那个人,可是如果那个人对她只有兄妹之情的话,对她来何其残忍。如果她能放开胸怀,尝试去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几天,北凌飞每天都会来和我练剑,我虽然有满肚子的话想和他说,可是碍于每次狄靖都在,便只能忍着。而北凌飞每次一练完剑便急急忙忙地要走,每次遇上我对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便匆匆躲开,他这有意表现出来的疏离,让我隐隐感到不安。我想也许是两人的身份挑明了,反而让他觉得尴尬了,只是没想到北凌飞竟然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终于到了六月十五这天,阔别一年后我再次踏入了四皇子府的无忧苑。     “小萱,你看,全都开花了。”     北凌飞牵着我的手,穿过前苑的莲花锦湖,来到后苑,指着苑中去年种下的那一大片、也是这后苑中唯一的一种植物------萱草。     满苑都是那细细长长的绿叶子,一朵朵小黄花在绿叶丛中飘飘摇摇,引来粉蝶在花中流连不去,初夏的阳光穿过云层撒在苑中,一片明媚。     我猛然回头,北凌飞站在阳光下,一如当年初遇之时,也是那一身浅蓝色的丝缎绵衣,也是这样的蓝天白云,也是这样暖暖的微笑……     我回眸微笑,反握着他的手:“是的,真好,都开花了。”           第三十三章 誓言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现在的四皇子府可算是热闹了,狄靖是我的护法,自是跟我住到府中,陆悯从一开始就嚷着要照顾我这个师妹,狄靖也有意让他出谷历练一下,便让他跟来了。而小桃小杏一听说我们都要走,便红了眼,我于心不忍,而且一年相处下来,我也着实舍不得她们,便也带着她们一起回去了。     府里的人见我消失一年后突然又回来了,连带当初那标志性的一脸麻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变得光洁白净的,都围着我问前问后。我告诉他们当初我刚到宫中当婢女时,因不适应宫中的生活,曾生了一场大病,那一脸炭灰似的麻子便是病后调理不善的后遗症,幸得四殿下仁心体恤,让我回老家休养调理了一年,如今已是痊愈了。大家听了都恍然大悟的样子,就连北凌珩、北凌烁这两个鬼灵精也不疑有它,我为自己说了个能自圆其说的善意谎言而沾沾自喜,毕竟以后再也不用顶着张麻子脸示人了。     “我就说嘛,四哥哪里真的是看上当初那个满脸找不到一块干净地方的丑丫头了,原来他是慧眼识珠呢,现在总算苦尽甘来了。”     “哼,马后炮!当初是谁说佩服四哥的无畏精神和不怕做恶梦的勇气来着?不过话说回来,他这慧眼识珠的本事可真不简单呢,比我们强多了。”     北凌珩和北凌烁两人在一旁小声嘀咕着。这两人一年不见,倒是健硕了不少,当初那一脸青涩之气已然褪尽,隐隐透出刚阳成熟的男子气魄了。     “宁萱,你回来了可就好了,有你陪着他,我们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你不在的这一年里,我们俩可惨了,天天给四哥抓着陪他练武比剑,如今我们都成半个高手了。”     “什么半个,那是你自己吧,我可是个绝对的高手了,你信不信,要是我去闯荡江湖的话,定能闯出个名堂来扬威天下。”     怪不得两人的体魄都健硕了,原来是给北凌飞逼着天天练武。突然想起宋莘莘曾说过北凌飞自我进了逍遥谷后,便一改以往的恣意懒散,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勤奋练功,原来是真的。     “你们俩那点三脚猫功夫,就别贻笑大方了。狄靖兄是我好不容易请回来的护教,这段时间你们要好好向他请教。能在他手上讨上三十招,你们方可自称是习武之人,否则就别在外面献丑了,也别拖我后腿。”     北凌珩和北凌烁都收敛了嬉笑神色,恭敬地向狄靖躬身一揖:“还请狄靖兄不吝赐教,凌珩(凌烁)感谢不尽。”     狄靖则轻轻地点了点头:“不敢,自当尽心。”     我在一旁诧异,北凌飞居然也摆起一副兄长说教的姿态来了,而那两兄弟也难得的受教,三人都看似成熟了不少,看来这煎酿三宝已是互表心迹,站在同一战线上了。     为不泄露身份,北凌飞对府中人称狄靖是他请回来指点他们武艺的护教,陆闽是他的徒弟,小桃小杏便是伺候他们的丫头。安顿好众人后已是暮色沉沉,北凌飞和我来到前苑的湖边,俩人面向湖心席地而坐。     六月的夏夜,凉风习习,一轮圆月高高悬于天幕。月满如镜,银色的清辉如薄纱轻笼在湖面上,清风一过,湖里的莲花颤颤地摇摆着,接天莲叶随着碧波轻轻荡漾,清香袭人。     一时间,似是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哪儿说起,俩人静静望着湖面沉默了半晌。     “小萱,快两年了。”北凌飞转过脸来,语气轻柔,似是怕惊扰了这寂静的夜色。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与你,认识快两年了。记得吗,在宫中,第一次见你是在那棵白玉兰下,你在偷摘白玉兰,我在寻我的骑虎将军,一抬头,便见到了你。第二次见你,你正打着瞌睡,我看了很久,心想着这丫头不知做了个什么美梦,睡着了也偷着笑,还流口水。”     是啊,两年了,蓦然想起,当初来到这个时空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圆之夜,正是六月十五,不由感叹这冥冥之中触不到猜不透的天意。     “嗯,两年了。说起来,真要感谢小黑呢,要不是它,你的骑虎将军又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腰间的小黑马上“唧唧唧”地回应了几声,这小家伙果然是有灵性的,竟似听得懂我们说话一般。     “你看,小黑也说是呢。看来我们真的要尽快把那事办了,才不辜负小黑的一番心意呢。”北凌飞靠了过来,脸上尽是调侃,笑意盈盈的双眼透着狡黠,他身上那阵淡淡的松木薰香随同那笑一起融入我心中。     这笑、这眼神、这调侃,把出谷前的两人之间的那点疏离一扫而空,那个我熟悉的北凌飞又回来了。     我心头一跳,脸也微微发烫,装做不明白地问道:“那事……什么那事?”     “去年今日你答应过我的事。”     “去年今日?我想想……啊对了,想起来了。”我回过头,对上他期待的双眸,“我没答应过你任何事。”     “你……哼,我说了就算。别忘了,我是你主子,哪有不听主子话的丫头。”     “别拿主子身份来压我,我现在可是飞羽帮的圣女。北凌飞,我警告你,你若惹我生气了,我……我……”     “哈哈,你若想和我平起平坐,这还不简单。”北凌飞抓住我指着他鼻子的手,“嫁给我之后,我便再也不是你的主子了,从此以后我是你的夫君,你便是我的妻。”     他的手指轻轻扫着我的脸颊,替我撩开被风拂到脸上的发丝,那双如清泉般清澈的眸子,不含一丝杂质,温柔地凝视着我,让我确信此刻的我,在他心中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一块瑰宝。     傻瓜,这世上也只有你北凌飞把我当成宝。我咬咬牙,决定还是狠心一下把丑话说在前。     “凌飞,你对我的心意其实我早就知道,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回避这事吗?”     北凌飞眼中一亮,饶有兴致地道:“你终于肯说了?好,说来听听。”     “因为,我害怕。”     他一怔,诧异地道:“害怕?怕什么?”     我低下了头,不敢望他,“什么都怕。我……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在这里本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正是因为无牵无挂,我的心才能不受羁绊,不被责任束缚,我从不奢望能得到什么,所以也不打算付出什么,因为害怕有一天终会失去。可是,如果有了你,从此你便是我最大的羁绊,我再也不能洒脱地离开……”     他的手指轻轻按在我唇上,打断了我,“你还想着离开?你忘了你发过誓的,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你说过今生今世都留在我身边,为我做牛做马的,你想反悔吗?”     我撇了撇嘴,心想着当时不过是为了保命,而且你又何时要我做牛做马了,正待要反驳,他已把我搂入怀中。     “你可别想反悔,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如影相随的,你可别指望可以甩开我。”他抚着我的脸,让我望着他那闪亮坚定的眸子,“傻瓜,别怕。从前你是一个人,从此我们是两个人,既是羁绊,也是相伴。一切有我,什么都别想,只需好好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好。”     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臂弯,宽阔的胸膛,温暖的气息,我的心也软了下来,可是心意却在这一瞬间坚定了。     “那好,北凌飞,你给我听着,今生今世,我就赖在你身边了,从此以后上天入地劈波斩浪你都得带着我,如果有一天你胆敢食言,哪怕你下到阿鼻地狱,掘地千丈,我也要追下去找你算账的,你也休想甩开我。”     “求之不得。”北凌飞呵呵一笑,搂着我的双臂用力的紧了一下,柔声道:“小萱,这算是你的誓言吗?可真够吓人的,不过我喜欢。”     如果这也算得上是个誓言的话,那我承认这是我所发过的最狠的一个誓言了,却也是唯一一个真心的誓言。     我轻笑出声,回拥着他,靠在他怀里,静静地享受这温馨甜蜜的一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紧。     “凌飞,你实话告诉我,太子之位你势在必得吗?”     “是。”北凌飞怔了一下,随即点头,语气中带着点无奈。     我心中一沉,“那……终有一日,你会登上大宝,受万人敬仰,受百官膜拜,君临天下,我会替你高兴,可是,你知道的,我不会喜欢过那样的生活。”     “我也不喜欢。”北凌飞迎上我疑问的双眼,顿了一下才道:“小萱,我还记得第一次我们在乾安宫梧桐树上你说过的话,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们会过上那种生活的。只是,还要给我点时间。”     “泛舟湖泊,浪迹江湖的生活,我们真的可以过?那国君之位呢?你不要了?”     “可以,你只需相信我。”     他凝望着我,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把漫天的星辉都吸入其中,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我的心不自觉地感到一片安定祥和,“好,我相信。”     北凌飞释然一笑,再次把我轻拥入怀。     突然又想起那晚在小澄谷听到的话,心下又觉得不安。     “对了,凌飞,那晚在小澄谷外,我……我听到……”     北凌飞神色一凛,敛起笑容,眼底流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却在瞬间恢复了正常,“小萱,你已经回来了,从今以后,过去一年在逍遥谷所发生的事,不要再提,也不要再问,好吗?”     我想大概是那晚的事于他来说是个很不愉快的经历,毕竟他是跪在小澄谷的门口听那人训话的,对这个话题自是不愿再提起,于是我也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温顺样子,点了点头。     瞥见他的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子,颜色已经因为经常佩戴而变得暗淡,正是去年今日我亲手为他编的平安绳。     “原来你还带着。”我轻轻抚着那根红绳。     “每天都带着。”他的手指覆在我的手指上,两人的手一起缓缓抚着那根红绳,“答应我,以后每年我的生辰,你都要亲手编一条新的给我,亲手为我系上。”     “嗯,一定。”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天你准备一下,跟我进宫。”     “进宫?”我着实吓了一跳,“进宫做什么?”     “丑妇终需见家翁。”北凌飞搓了搓鼻子,调笑道:“哎呀,老天定是被我北凌飞惊天地泣鬼神的情义打动了,我这丑妇竟然变成个可人儿了。”     (捂脸求票,喜欢本书的mm们给俺投个票吧~)           第三十四章 面圣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辰时已过我才急匆匆地起了床。因为今天要进宫见太后,装扮上不敢马虎,便由着如意帮我装扮,幸好她素知我不爱华丽的打扮,虽然繁复了点,却也不失清雅,算是合我心意。     匆匆走到北凌飞门前,几名侍女正端着梳洗用具出来,正要推门进去,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名身着淡鹅黄纱裙、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嘴角含笑,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我正在打量她,甜甜一笑福身行礼,“这位一定是宁姑娘吧,千汐见过宁姑娘。四殿下已经起来了,宁姑娘里面请。”     好伶俐的小丫头,“你叫千汐?新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你呢。”     “回宁姑娘,千汐是年初才来的,是四殿下的贴身丫鬟,今后还请宁姑娘多多提点。”     我笑着点了点头,尽量摆出个优雅大度的模样,心里却老大不高兴,北凌飞要贴身丫鬟怎么不让如意做?这个小媚子来了不过半年功夫,竟然就这样信得过她?     进了门,我劈头劈脸地向北凌飞抛去一句:“刚才那丑八怪是谁?”     北凌飞噗哧一笑,围着我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嗯,不错,打扮得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可惜嘴巴却不像,我怎么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呃?这么说你觉得她很漂亮?我应该问刚才那美人是谁对吗?”     北凌飞又嘻嘻地笑了几声,“嗯,你说得对,确实是个丑八怪,哪及得上我的小萱万分之一。”见我仍是黑着脸,他才正经道:“想哪去了,她是千洛的妹妹,千洛进了云府后,就剩了她一个在风临阁,千洛不想再让她抛头露面步她后尘,托我照顾她,我见她做事也勤快伶俐,便把她接来这里了。怎么,你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明天换一个人。”     “千洛的妹妹?难怪刚才望着有点眼熟。既是她妹妹,便让她好好呆在这里吧。哼,便宜你这家伙了,天天一睁眼便见着个大美人。”     “咦,难道你还不清楚,我这人偏不喜欢美人的,就喜欢你这样的丑丫头。”     既然是千洛的妹妹,我心中的不快也消除了,当初千洛给北凌云看上,也跟我有关系,我心里一直对这事有点歉疚。当下不再跟他计较,拿出昨晚新编的平安绳为他系上,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笑里已包含了许多,不需再有任何言语。     宫中景物依旧,当初在宫里不过是个做杂役的低级小婢女,如今再次踏入这里时,当初那个爱斗蛐蛐、千方百计地想逃跑的小婢女,已是北凌飞的未婚妻、飞羽帮的圣女,望着这繁华如昔的宫殿,心里不胜唏嘘。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白天、光明正大的进入乾安宫。正殿中楼阁丰隆,摆设古朴大气,琉璃珠帘高卷,香炉中兰麝缭绕氤氲,凤祥宝座上端坐着的正是当今皇太后。     与北凌飞一起行过跪叩大礼后,太后轻声吩咐赐座。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太后的声音轻柔缓慢,不带任何情绪。我缓缓抬起头来,心下有点惶惶不安,一旁的北凌飞悄悄握了握我的手,我安下心来,也大方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人。太后虽已六十有余,精神却是很好,面目慈祥,一身装扮也很简朴,咋看上去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普通老人家,唯有那双微垂着的凤目透着犀利的精光,提醒着我能在这**中打滚跌爬几十年,仍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女人,一定不是普通女人。     “飞儿告诉我,他要娶一个他府里的小侍女做他的妃子,我一直很好奇,究竟一个小小的侍女有何能耐,竟让凌飞宁愿负了那些名传天下、德艺双馨的权贵名媛,连赤霞国的郡主也不入他法眼,唯独倾心于你。宁萱,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有何能耐吗?”     嗯,有意责难我来了,语气虽是淡淡的不带一丝起伏,可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你不过一个小奴婢,凭什么得到堂堂四皇子的青睐。     我迎上太后审视的目光,平静地道:“回太后,奴婢无任何能耐。”     “无任何能耐?”太后语带询意重复了一遍,她身后静立着的两位嬷嬷,严肃木讷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     “是,奴婢确实无任何能耐,奴婢不会赋词作诗、不会丹青书法、不会抚琴弄萧、不擅歌亦不擅舞,就连女红也不会,更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     太后脸上微微露出好奇的神色,却不言语,等着我继续。     “四殿下与奴婢,不过是日久生情、平淡中互许真心罢了。奴婢和四殿下最初相识之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四殿下也不因奴婢的卑微身份而相弃。奴婢认为,这种不受身份、地位、名声、皮相等外在影响的情谊更难能可贵。”     北凌飞转过头来,默契地与我相视一笑。     太后微不可见地颔首,又道:“如你所说,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能得到飞儿的青睐,何其幸运,飞儿对你的情意自是毋庸置疑。那你呢,你如何证明你对飞儿的心意,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     我轻轻一笑,恭顺地低头答道:“回太后,奴婢现在拿不出任何东西来证明,只是奴婢的这份心意,唯有四殿下心里最是明白。”     太后不置可否地沉默着,接过嬷嬷递给她的香茗轻轻呷了一口,半晌才道:“宁姑娘,你不要怪我多疑,飞儿是我亲手带大的,我自然了解他,他若不是对你铁了心,断不会不顾反对一意孤行要立你为妃的。只是,宁姑娘,你知道你该如何做,才是真的对他好吗?”     这话也算是给足我面子,说得婉转了。不顾反对,这个反对的人自然也包括了太后她自己,这已说明了她的立场,如果不是北凌飞一意孤行,她又怎会与我在此谈这番话。那现在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像我这样的一个低贱婢女终是配不上他的宝贝孙子,想叫我知难而退?婆婆和媳妇自古便是天敌,这话看来不假,她虽然不是北凌飞的母亲,但却是把北凌飞抚养成人的女人,从这一方面来讲是一样的,她对我有着天生的敌意。     北凌飞显然也没料到太后会这样问,微一愣怔后便欲开口,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着急。     我心知这个问题是这次面试的最后一道题目,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可我总不能直接对她说,你的宝贝孙子与我乃是天作之合,舍我其谁。当下唯有敛正神色,不卑不亢地道:“能得到四殿下真心以待,奴婢确实三生有幸,也心知四殿下为这事确实受了莫大的压力和委屈。然而,奴婢以为,若真心待他好,自是要成全他,圆他心愿。而奴婢,恰好正是四殿下心中所愿。”     我停顿了一下,迎上太后的目光,果然,我这几句大言不惭的话激怒了她,太后半垂着的凤目忽地一瞠,一道凌厉的精光向我扫来。不待她开口,我急忙接着道:“太后对四殿下的爱护之心,奴婢亦能体会一二,太后是担心日后四殿下因为奴婢的身份得不到朝中重臣的支持,成为他康庄大道之上的绊脚石。请太后放心,奴婢与太后一样,必定竭尽所能为四殿下踏平一切障碍,一切以大局为重。若他日宁萱不幸成为累赘,一切但凭四殿下做主,宁萱无怨无悔。”     当初在逍遥谷主峰的议事厅中,曾听几位堂主讨论当今朝堂走势,当然知道太后及她身后的萧家是力主扶北凌飞上位的,从她的角度来说,自然是希望能通过政治联姻,为北凌飞拉拢朝中强势做后盾,如今北凌飞却找了个我这样无权无势的小婢女,她实在是心有不甘。     面试而已,为求过关先表了忠心再说,至于日后米已成炊之时,你又奈何得了我,没准过多几年您老人家就两脚一伸见列祖列宗去了,再也不能对我指手画脚了。而且我也为自己留了后路,我说的是一切但凭四殿下做主,可与她无关。     我在心里打着小九九的时候,太后也愣怔了片刻,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肆无忌惮又隐晦地把她的心思说出来,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语气已是温和了下来,“你倒是识大体。”     北凌飞见状,起身一跪,说道:“谢皇祖母成全。”     太后稍为讶异了一下,便笑着嗔道:“呀,你这鬼灵精的,我不过是跟孙媳妇聊聊天,倒把你急成这样了,还怕我为难了她不成。”     听了这话,我心中那几个正在七上八下的水桶终于放了下来,总算过关了,分数不高好歹也有个及格吧,暗自感激北凌飞及时帮我解了围。     这时,一阵爽朗笑声从殿外传进来,随着踏步声,两个身影从殿外步入,殿外的侍从及太后身后的两位嬷嬷都跪了下来,高呼:“恭迎陛下,吾皇万岁!”     我心中一跳,真正的家翁出场了,北凌飞也拉着我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一把洪亮且威严的声音响起,皓帝已在太后旁边的榻上坐下。     “太后,我这位儿媳妇如何,还合太后心意吗?”     太后此时脸上只剩下一脸的慈祥安和,之前的精明犀利早已尽数敛去,打趣道:“合了飞儿的心意就行了,哪还轮到我这老太婆说话。这小子像极了陛下年轻那会儿,自己认定了的人便铁了心,别的本事没学到,这点倒学个十足,真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我趁机打量了一下这位当今国君。墨渊国以黑色为贵,皓帝一身黑底金龙的袍子,双肩是日月图案,领口和袖口都用金线绣着滚边,头上没带冕冠只束着简单的紫金墨玉冠,留着干净的短须,相貌清奇,举手投足间尽是帝皇身上特有的尊贵气质,全身的装饰唯有胸前和手腕上各戴了一串佛珠,看来传闻皓帝虔心信佛是真的。     也许是相由心生,皓帝没有想象中那种帝皇的逼人威严,声音和蔼可亲,呵呵一笑望着我道:“好一个日久生情,平淡中互许真心。听凌珩和凌烁说,宁姑娘和凌飞相识之初,相貌甚是……平凡,凌飞却仍然为你所动,倾心于你,想来宁姑娘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原来之前的话他都在外面听到了,早就听闻皓帝年轻时并不得志,北凌飞的生母元妃出生武林世家,当时在江湖中颇有名气,两人相识之初只以平常身份相交,算是识于微时、相濡以?i了,故而皓帝成就大业之后,没有辜负元妃,虽碍于当时形势没有立她为后,但世人皆知皓帝心中最爱便是元妃。失意公子流落江湖,不慎被贼人抢劫受了伤,被一美貌江湖侠女所救,侠女不顾家人反对,与落难公子互生情愫互许终身,没想到这落难公子竟然是位皇子,他们的结合成为当年的一段佳话。     如今我与北凌飞虽没有他们当初那般可歌可泣,却也挨着了边算是个小翻版,身为过来人,凭着他对元妃的厚爱,自然是不会反对我们的。     我恭顺地回答道:“陛下谬赞了。奴婢当初确实是相貌丑陋,蒙四殿下错爱,四殿下的这份情意,奴婢必定好好珍惜。”     皓帝微微颔首,望向北凌飞,掩不住眼中的关爱怜惜,“飞儿,当初你母妃故去之前,千叮万嘱让我答应她,有朝一日若你遇到了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女子,一定要我成全了你。如今果然有这么一天,你母妃泉下有知也放心了。”     北凌飞眼眶微微发红,语带哽咽,“凌飞谢过父皇。”     皓帝转向立在他身旁与他一起进来的那名男子,说道:“萧将军,你看太后替你找的这位妹子如何?配得上做萧家的女儿吗?”           第三十五章 再会梧桐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闻言,我与北凌飞都吃了一惊。那男子三十出头,猿臂蜂腰,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一看便知是武将出身,此时虽只穿着平常的服饰,仍然可以想象出他身着甲胄时是何等的丰姿英伟。     今天可真是神了,除了见到墨渊最尊贵的两个主子,竟然连国人心目中战无不胜的战神也见到了,不由冲口而出,“战神镇国大将军?”     那人爽朗一笑,向我躬身一揖,声音洪亮如钟鸣,“战神二字不敢当,正是区区在下,萧剑扬见过四皇子妃。”     “萧将军大名当真如雷贯耳,听闻萧将军天生神力过人,一把青蛟追魂戟重逾百斤,在将军手中如舞青龙,纵马敌阵每每一戟索魂。又曾机缘巧得一把上古神弓,无人能开,唯将军能开合自如,此神弓开弓后便箭无虚发,每次上阵必以箭射杀贼?阃纺裕??阒灰?患?艚??笃煸谟?幸皇??阕远?苏蟀倮锕晁醪怀觥d?娌荒芤欢媒??鄢??场的英姿,今日却得见将军真颜,何其有幸,日后有缘必定向将军讨教一番,还请将军不要嫌弃。”     镇国大将军萧剑扬,在墨渊国中无人不知,自二十岁起便带兵上阵杀敌,虽身为太后萧氏家族子弟,却从不以此身份倨傲,从军后凭一身真本领打滚多年,立下军功无数。近几年天下太平,只南面的昊月国因土地贫瘠,物资稀缺,但凡灾旱之年时常到墨渊边境抢掠牲口、粮食,这对身经百战的萧将军来说自是不在话下。三年前北凌飞曾跟随萧将军历练,两人因此成为挚交,皓帝还因这次北凌飞立了战功,特赐他两万名骑兵,名为飞鹰骑,驻扎晋阳城北三十里之地。据说这飞鹰骑中的每一位精锐都能以一敌五,且只听命于北凌飞一人,就连皇上本人也不能随意调遣,这样的极高荣誉在朝中从无先例,足见皓帝对北凌飞的宠爱。刚才那番话,有一半是真,另一半是我夸张了来说,只是想借机缓和一下气氛,和太后搞好关系,我称赞她的家族后人,比直接赞颂她本人如何德高望众效果要来得好。不过对这位战神一般的大英雄,我是出自真心的敬仰。     殿上众人听了这话都笑了,我瞄了一眼太后,她果然很受用的样子。     萧剑扬哈哈一笑后说道:“准皇子妃当真有趣,按皇子妃如此说法,萧某只需打着旗一路策马狂奔便能退敌了,倒省了不少力气,萧某也希望能承您吉言啊。”又转向北凌笑接道:“四殿下,恭喜你得如此佳人啊。”     北凌飞也笑着道:“萧大哥说笑了,大哥神勇退敌的事迹,墨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萱确实向往已久。”     “之前太后说替萧某找了个妹子,没想到竟然是未来的四皇子妃,萧某当时心里实在惶恐,唯恐萧某一介武夫,不懂说话唐突了这位妹子,辜负太后的一番心意。今日一见才知我这妹子原来不爱红装爱戎装,是个豪爽女子,这下萧某放心了,还请妹子不要嫌弃萧某粗人一个。”     这时太后说话了,通过了刚才的面试,连对我的称呼也变了,“宁姑娘,我自作主张替你找了个大哥,从今后你就是萧家的女儿,剑扬便是你的义兄,还不见过你这大哥?”     我与北凌飞相视一望,皆明白了太后的用意。太后是怕我身份卑微,北凌飞虽不介意,可一个小婢女出身的皇子妃,日后总不免落人口实,如今替我找了个大靠山,今后再也没人会因我的身份而看不起我了。她的出发点也许纯粹只是为了北凌飞,但是实实在在的受惠者却是我,当下心中感动之余不禁为刚才对太后的腹黑惭愧不已。     我连忙跪下,“宁萱谢太后厚爱,太后恩德,宁萱必铭记于心。”     太后微笑着颔首,双手虚扶示意我起来,我转向萧剑扬,诚恳地道:“将军乃我墨渊国之栋梁,宁萱不过区区一弱女子,今日承太后厚爱,竟能唤将军一声义兄,宁萱三生有幸,将军请受妹妹一拜。”     萧剑扬连忙双手扶起我,声音愉悦,“哎,妹妹怎么还叫我做将军呢,应该叫大哥了。萧某家中兄弟共五人,唯独没有姐妹,今日竟平白得了个妹妹,如此好事,实在是高兴啊……”     此时,皓帝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惊扰了在座众人,北凌飞急步上前,轻拍皓帝后背,急切地问道:“父皇,感觉如何?”     站在皓帝身后的一名内侍立即上前,将一个小瓷瓶躬身递给他,皓帝一手捂着帕子咳着,一手拿着瓷瓶在鼻前嗅了几下,这才缓过气来,那条帕子上隐约带着点血丝。我仍愣自呆望着,身旁的萧剑扬突然拉了我的袖子一下,朝我打了个眼色,我心中一跳,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和他一起低下了头。     皇帝患重病,在朝堂中是一大禁忌,特别是在如今两党势力不明的敏感时期之下,做臣民的自然是要避讳。我心中暗自感激萧剑扬的好意提醒,看来这位刚认的大哥对我不错啊。     太后急忙对那两名内侍道:“快扶陛下回寝宫休息,即刻传太医,小心伺候。”     皓帝走后,几人又陪着太后聊了个把时辰,便有皓帝的亲随内侍过来给太后回话,说是太医已诊过,无甚大碍,请太后勿须担忧,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又在宫中陪太后用了晚膳,太后却道:“如今宁姑娘虽已是准皇子妃,但一日没行礼,始终是姑娘家,住在四皇子府终是不合礼数,我作个主,就留在乾安宫这里了,权当是陪我这老太婆解解闷吧。”     我心中虽是不舍,却也深知太后的话无可厚非,唯有应了。出谷前夏桑菊也交待过,如在宫中有机会的话可伺机接近皇后,查一下有关驯龙御凤两把宝剑的线索,如今也正好借此机会见机行事。     世事有时就是这么巧,当初我和北凌飞偷偷溜到乾安宫偏苑的梧桐树时,从没想过日后有朝一日我竟会明正言顺地奉旨住进这个地方。当侍从把我领到这个偏苑---安梧苑时,我与北凌飞相视而笑,心中所想皆是一般,我们确实是缘分天定的。     月色仍然迷人,夏夜的风,吹散了白天的闷热,带着丝丝清凉拂面而来。     梧桐树上,我与北凌飞再次坐在这里,恍如隔世。从白玉兰树下相遇,晚上相约一起到承德殿斗蛐蛐儿,到筹谋出逃被抓,被逼做他的贴身侍女,到甘心在四皇子府做蛀米大虫,渐被他的真情打动,再到逍遥谷学武一年,往事点点滴滴,我们细细回忆着。     “凌飞,我这人好吃懒做,又小气,又自私,长得又不漂亮,一无是处,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北凌飞望着我,微微笑着,久久不语。他笑得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温暖,浓浓的笑意从他的眼底,蔓延到他的全身,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是幸福的笑吗?     银色的月华笼在他的身上,他的笑,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发,此刻都清晰无比的映入我眼中,我贪婪地望着他,不愿放过一丝一毫,我要把这一刻的他深深刻入我的脑中,用我这一生去牢牢地记着。     良久,他才抬起手,轻柔地抚着我的脸,“何止,你还冲动易怒,行事鲁莽,做事只图取巧,油嘴滑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点小无赖,爱耍小性子,有时还有点笨……”     我朝他瞪眼一时气结,我不过是象征性地随便说了一点点而已,按我原来的预想,此时他应该坚定地把我说的这些缺点全部否决掉,然后一番情深地向我表白,我在他心目中是多么的完美无瑕,神圣不可侵犯,那些小缺点在他眼中不过如浮云一般,可恨的是他不但一样没否决,竟然还补充了这么多。     他微笑着,抚着我的脸低声轻语:“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懒,就是喜欢你小气,就是喜欢你自私,就是喜欢你无赖,就是喜欢你耍小性子,就是喜欢你笨,就是喜欢你这丑丑的样子……”     我望着他,忘记了刚到嘴边正要反驳的话,只呆呆地望着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已被拨动,一种异样的情绪满满地充实了我的心,突然之间有种想哭的冲动,这是我前世今生所听到过的最动人的话……     他的唇轻轻地覆了过来,带着丝丝松木檀香的味道,带着丝丝清凉,带着丝丝温暖,两唇相碰,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乍然绽开。这一刻,我忘记了前尘往事,忘记了身在何方,忘记了今夕何夕,只愿记得此时这一刻,刻骨铭心。     第二日皓帝便下了道圣旨,大意是镇国大将军萧剑扬护国有功忠心可鉴,加封为显武侯,赐邑三千户,其妹萧宁萱怀瑾握瑜、淑德贤良,特封灵珏郡主,赐婚与四皇子北凌飞,择吉日完婚。     想不到入宫走了这一遭,竟多了个威震天下的大哥,还白捞了个郡主的封号,这一遭真是来得值了。心中又对太后及皓帝的用心良苦又多了几分感激。司礼监派了人来问我要生辰八字,我胡乱编了一个,心下暗自祈祷可不要和北凌飞的八字相冲才好。     这日午后,陪着太后用过午膳聊了会天,司礼监的人过来回复,已算过我和北凌飞的八字,说是极配,但因今年恰好是皓帝五十大寿,大婚之事不宜在同一年办,便另选了吉日,却是在明年开春之后。     太后听了,笑了笑便道:“明年开春之后啊,如今才六月中,还有半年多才到呢。宁丫头,这倒委屈你再等等了。”     我心中正暗自庆幸自己乱编的八字没坏了大事,哪里还敢有半句怨言,忙道:“太后又取笑我了,宁儿怎会觉得委屈呢,正好可以多陪伴太后一些日子,正求之不得呢。”     “你不怨我,只怕飞儿那小子等得心急了,天天往这乾安宫跑,我见着心烦呢。”     我笑道:“呀,太后这就嫌烦了?四殿下与宁儿大婚之后,也是天天要往这乾安宫跑,向太后请安的,到时不单是四殿下,还多了我这丫头一起来,太后还不知要烦成个什么样子。”     太后乐了,抿嘴一笑,又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今天说的话你给我好好记着了,日后哪天不见人,我便让人把你们绑着来见我,你可别后悔。”     我笑着应道:“唯太后之命是从。”     又闲聊了一会儿,太后犯困午睡去了。已在宫中住了几天,不能见到陆悯他们,难免有点闷,之前一年天天对着,老是嫌他烦人、嫌他没大没小的喊我做师妹,如今见不到,却又挂念着。幸好太后开明,没有限制我这个郡主的自由。我正寻思着回四皇子府逛荡一下,找陆悯他们扯扯闲话,吉祥进来禀告,说是天承宫有人送了贴子过来,请我到天承宫一聚。     早在进宫的第二天,北凌飞怕我一时不习惯,特意指派了两位故人来伺候我,一位是当初北凌飞东和宫的吉祥,另一位竟然是小德子。隔了这么久又见到他们,自是高兴,特别是小德子,当初我私逃出宫时还连累了他,心中内疚不已。还好当时北凌飞没有太为难他,没把他交给皇后处理,只把他贬到杂役房去当个小杂役。想来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当他知道又可以调回殿中,而要伺候的人竟然是我时,一时竟激动得跪在我面前哭了起来,我倒是慌了手脚,忙扶他起来安慰,说了些有我在一天,便不会再让他吃苦之类的话。他之前吃的苦都是因我而起的,他不怨我,倒还感激起我来了,这孩子的心性还真是单纯得很。     “天承宫?”我疑惑地望向吉祥。“皇后娘娘的天承宫?”     “没错,正是皇后娘娘的宫殿。”吉祥答到。     我心中暗忖,皇后娘娘找我会有什么事呢。须臾,天承宫来的小内侍青珲恭敬地行了个礼,把贴子呈了上来。我打开一看,贴子上只有一个“舞”字,我心中了然,不是皇后娘娘要见我,而是他的儿子北凌云借她之名向我讨债来了,没想到事隔一年,他竟还记得这件事。     毕竟去的是皇后娘娘的天承宫,还是要打扮一下的好,不能失了礼数,如果能见到皇后还是要拉拉关系套套近乎的。她虽然不是北凌飞的生母,可名义上也是他的母后,是我未来的婆婆。           第三十六章 天承宫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太后派了两个伶俐的小丫鬟给我做贴身侍女,一个叫玉藻,一个叫玉蒿。我吩咐了她们一句我的要求是既要高贵大方、又要清新脱俗,便任由她们摆弄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把我妆扮一新。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不由惊叹这两个小丫头的心灵手巧。镜中丽人,一身素雪烟云罗裙,腰间一条浅绿色宽腰带高高束着,一侧垂着几条兰花结长穗宫绦,勾出纤纤细腰,粉黛轻扫,额间贴着一朵桃花钿,头上用丝带结编了两个云髻,青丝垂肩。一番打扮下来,我原本清丽的面容竟然也有点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情神韵了。     我带上吉祥,由青珲引路往天承宫行去,一路上不时见到一些宫装侍女,我奇怪地问吉祥,“吉祥,现在宫中的侍女很紧缺吗?”     “郡主为何这样问?”     “你瞧那些侍女,十个中有三四个都是满脸雀斑的,想我当初在宫中时,就因为长了一脸雀斑,被人叫麻子脸,连尚衣局的大门都不敢出,生怕吓着了哪位妃子。哪像现在,这么多麻子脸在御花园走来走去的,缺人缺成这样了?连长相都不计较了?”     吉祥听了噗哧一笑,“她们哪里是长雀斑了。郡主您有所不知,之从您和四殿下大婚的消息出来后,宫中这些侍女们对您仰慕极了,一时间都以脸上有雀斑为美,您和四殿下的这段姻缘,如今已成了宫中各人谈论得最多的佳话。那些侍女们都争着模仿您,希望有朝一日也被哪个皇子看上呢。”     嘿嘿,原来是东施效颦,我竟成了那个西施。一时间我的虚荣心膨胀到了极点,脚步也变得轻飘飘起来。     正得意间,突然一阵浓烈的薰香飘了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心中暗骂几声真是冤家路窄。一拐进前面的回廊,果然不出所料,一个身穿赤红衣裳、头上插着朵粉色牡丹的少女赫然出现在面前。     空气突然凝结,我与悦妍各自站在回廊的一端,傲然而视。悦妍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眼中的恨意毫无掩饰的汹涌而出,与我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瞬间天雷勾动地火,晴天闪过霹雳,海啸山崩地动山摇。     对峙片刻之后,我迈着缓慢的步子,以胜利者的姿态,缓缓朝她走去,笑眯眯地向她说道:“悦妍,好久不见了。”     悦妍显然不习惯我了见她不用行礼,还直呼她的大名,一张俏脸被气得扭曲,瞪着圆圆的杏眼,朝我愤愤地哼了一声。     “哼,不就是变了张脸吗,我还道有多美艳不可方物,也不过如此罢了,这宫中美貌如花的女子多了去了,随便一个也比你强,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笑了笑,悠悠地道:“那是当然,本郡主一向有自知自明,从不以貌论人,不像有些人,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悦妍郡主说得极是,像我这样相貌平平的女子,晋阳城中随便哪条道上一抓一大把,可不知为什么,凌飞哥哥就是喜欢我这模样呢。”     悦妍的脸霎时一阵青一阵白的,双手死死拧着一方丝帕,却又发作不得,突然朝我身后的吉祥斥骂道:“大胆奴才,见了本郡主竟然不行礼,不知道规矩的狗奴才!”     我心中冷哼一声,如今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郡主,跟你可是平起平坐的,再说你不过是赤霞的郡主,我可是地道的墨渊郡主,这可是在我的地盘上,你这外来货逞什么威风,火气不能往我身上发,便借机找我的人发泄,你身后那两个奴才不也没向我行礼吗?     悦妍上前一步,扬起手就要往吉祥脸上打去,我伸手一挡,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拉起正要下跪的吉祥,脸无表情地朝悦妍道:“悦妍郡主真是喜欢教导下人,不过却弄错了顺序,自己的奴才还没教懂规矩,倒是去教别人的了?我的人自有我来教导,不劳郡主费心。”     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弱质女子了,只要我的手稍一用力,她的手腕便会当场骨折,当然我也不会这样做,不过想让她吃点苦头罢了。我的手暗暗加重了力道,看着她面带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突然手一松,她便踉踉跄跄地朝后跌了几步,差点就倒在地上。狼狈地稳住身子后,她已气得嘴都歪了,咬牙切齿地道:“你……你……哼,奴才就是奴才,一朝鸡犬升天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我可没耐心再陪她疯下去了,不待她说完便迈步朝前走去,笑眯眯地打断她,“身份?不劳郡主提醒,如今我的身份便是四殿下未过门的妻子,悦妍郡主不要忘了才好。”     经过她的身边时,无视她气得发抖的样子,又笑着柔声道:“对了,我与凌飞哥哥大婚那天,郡主可要备上厚礼早点来哦。”又转头朝吉祥道:“时候不早了,可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终于到了天承宫,那小内侍领着我们来到一个花园外方才停下,对吉祥说道:“吉祥公公辛苦了,请到偏厅用点茶点稍作休息。”     这北凌云做事还真是考虑周到,以我如今的身份,他若与我单独见面自是不合礼数,便借他母亲的名义把我召来,连下人都打点好了。我朝吉祥点了点头,便随着那人往园中走去。     明明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可这天承宫的后花园却如初春时节般清爽怡人,园中古树参天,鸟语窃窃,莲花池,小桥流水,水榭亭台,各种奇花异草布局巧妙,可谓匠心独运。     内侍领着我来到水榭前方才停住,水榭外垂着白色的纱幔,随着微风轻轻摇摆,隐隐望见里面坐着两三个人。那人躬身往榭中喊到:“回皇后娘娘,灵珏郡主到。”     立于水榭前的两名侍女揭起纱幔,坐于水榭里的人落入我眼中,正中一人风髻雾鬓,斜插一碧玉瓒凤簪,身披金丝薄烟翠轻纱,下系碎花石榴红曳地长裙,柳眉如烟,朱唇不点而赤,眸光流转之间风华尽露。     这神韵,这贵态,不愧是一国之母。我仍愣自打量着皇后,直到刚才带路的小内侍在我身旁轻咳两声,小声地提醒道:“郡主请向娘娘跪拜。”     我回过神来,连忙跪下行礼:“灵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安康。”     “起来吧,灵珏郡主不必多礼,来人,赐座。”皇后的声音柔和动听,一双妙目正在我身上来回打量着。     我站起身来,这才见到皇后身旁两侧各坐着一人,左首一人飞眉入鬓,双眼深邃有神,身形魁梧气宇不凡。右首一人,凤目微眯,琥珀色的双瞳波光流转,嘴角轻勾,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福身向那两人行礼,“灵珏见过两位殿下。”     二皇子北凌楚爽朗一笑,说道:“郡主不必多礼,许久不见,郡主已出落得这般蕴藉脱俗,本殿差点认不得了。”     我微笑着应了句,“二殿下取笑灵珏呢。”     这时,北凌云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讥讽:“见了皇后也不知道行礼,这可不是个郡主应有的行径。”     哼,果然跟悦妍是一家人,一见面就知道挖苦人给我难堪。     武将出身的北凌楚看来是个豪爽人,微怔了一下便打起圆场来,“呵呵,灵珏才来宫中没几天,怕是还不习惯吧,灵珏不必拘谨,过来坐吧。”     我感激地朝他笑了一下才道:“灵珏方才乍见娘娘,惊为天人,想着这定是仙界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哪位仙子,一时贪玩误入红尘,流连凡间不肯离去。又见二殿下龙章凤姿,气度不凡,必是这位仙子的守护神,与仙子一同游戏人间来了。灵珏被娘娘神采震慑,一时失神,实在是失礼得很,请娘娘见谅。”     皇后听了这话,一开始有点诧异,到后来已是掩嘴轻笑出声:“好个伶俐的丫头,嘴巴比蜜还甜。”又转向北凌云道:“凌云,你看,你一句话就把佳人给得罪了,人家都不让你做守护神了。”     北凌楚哈哈大笑起来,北凌云意态闲散地斜挨在美人榻上,毫不在意地勾了勾嘴角,修长的手指轻轻端起茶盏仰头呷了一口,一双凤目饶有兴致地睨着我。     皇后又笑着道:“灵珏,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和本仙子聊聊天吧。”     我笑着应了句:“遵命,仙子。”这才过去坐下。     所有的女人在相貌这一方面,都是虚荣的,或多或少而已,年纪无论大小,赞美的话谁都爱听。当然,赞美别人也是个技巧活,特别是对那些天天听惯了奉承话的人,能让被赞的人明知道你是在奉承她,却又听着受用不反感,这就要看个人功力了。     这位来自赤霞的皇后,是赤霞皇族中人,封号彤云郡主,有赤霞第一美人的美誉。当时墨渊、赤霞两国经年交战不休,两国实力相当各有成败,可是多年交战下来,两国都不堪重荷,最后签订了休战和约并在皇族中联姻,当年皓帝恰好及冠,又没婚配,便奉皇命与这位郡主大婚。其后皓帝到处游历,遇到了北凌飞的生母元妃,元妃不计名份一直默默追随,直到皓帝登基后册封彤云郡主为后,元妃为贵妃。如今皇后虽已四十有余,可是脸上却仍然光洁白皙,没有一点皱纹,秋波流转之间说不出的明艳照人,可想她年轻时是如何的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只是此时的她,面容上掩不住一丝病态,但这病态却又为她平添一丝娇弱妩媚之美,让人禁不住对她升起怜惜之意。     突然想起以前在尚衣局中的见闻,那个叫银环的绣工只因为皇后试衣时钩了一根线,便被活活打死,宫中流传有关皇后如何骄纵暴戾的传闻也是不少,脑中突然闪过蛇蝎美人四个字。     皇后等我落座后,轻声道:“本宫也许久没到乾安宫给太后请安了,太后凤体无恙吧。”     “回娘娘,托陛下和娘娘的福,太后一切安好。”我恭敬地答道。     因为皇后近年患有心疾,太后免去了她每日的昏定晨省。这两个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立场不同,一方扶持自己的儿子北凌云,一方扶持自己的孙子北凌飞,婆媳关系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这就好。凌飞仓促间定下了婚事,说来本宫还没恭喜你们呢,连贺礼都没来得及准备,灵珏不会怪本宫考虑不周吧。”     我心里嘀咕,这言下之意是不是在说凌飞没事前向她这位皇后商量,没把这个母后放在眼里?连忙恭声道:“灵珏不敢,娘娘这样说折杀灵珏了。是灵珏考虑不周才是,已在宫中住了这些日子,本应早些来给娘娘问安的,只是听闻娘娘凤体抱恙,灵珏怕打扰了娘娘静养才一直没来。灵珏承陛下的福,临时捡了个郡主当,确实是不懂宫中规矩,日后还请娘娘多多教导。”     皇后轻声一笑,说道:“灵珏多虑了,本宫在宫中其实也是闷得紧,陛下的妃嫔也不多,**之中能说上话的人本就少,灵珏如能常来和本宫说说话,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皇后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叹了口气又道:“本宫原是赤霞人,在这里又无其它故人,本想着把悦妍嫁来墨渊,日后便可以常伴在本宫身边了。只可惜悦妍这丫头偏是个死心眼,那么多王孙公子她不挑,定要爱上个不待见她的人,偏她还一心一意的心里只装着凌飞,也不知造的什么孽。”     哼,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真想让她陪你,怎么不让你两个亲儿子娶了她去,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我轻笑着道:“悦妍郡主乃天之娇女,又知书达礼贤惠淑德,四殿下辜负了郡主的一番心意,是四殿下失福呢。”     皇后轻轻抚弄着手上的帕子,又柔声说道:“可不是嘛,只是悦妍这丫头就一根筋,不懂事得紧,堂堂一国郡主,成天闹着非君不嫁,真是掉尽了赤霞的脸。本宫想着,若是灵珏识大体,能多为凌飞着想,这齐人之福也未尝不可。”     这话说得,若是我有半分不愿意,便是我不识大体,不尽妇道了。           第三十七章 火玉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不紧不慢地道:“娘娘说得极是,悦妍郡主乃赤霞贵族之后,能有郡主这样的贵人与灵珏一同伺候四殿下,是四殿下的福气,更是灵珏的福分。灵珏虽然不懂规矩,却也知道出嫁从夫的道理,灵珏既嫁作他人妇,自是尊从夫君意愿,一切全凭四殿下做主,灵珏岂有半分不愿之理。”     说好听的话不过是张张嘴而已,又不用花银子,我就尽管说好了,至于北凌飞自己不肯娶那刁蛮郡主,那可不关我的事。这个烫手的芋头还是踢回北凌飞自己接好了,好人我来做,丑人让北凌飞来做。     北凌楚呵呵一笑,向皇后说道:“母后您瞧,四弟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灵珏不单心思玲珑言语风趣,还贤淑大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着实让人羡慕啊。”     皇后螓首微颔:“可不是嘛,若悦研有你半分剔透,又何需本宫为她操心。”     我笑眯眯地回道:“娘娘和二殿下谬赞了。”心里却想着,北凌飞你若胆敢点半下头,看我不把你剥筋拆骨断手断脚。轻轻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抬首之际正好对上北凌云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嘴角挂着一丝讥诮,似乎是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被他这神色看得心里一阵不爽,面无表情地转过目光,不再望他。     皇后又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我闲聊了一会儿,其间二皇子北凌楚也不时搭一下话,只有北凌云仍是不声不响地冷眼旁观,似乎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也懒得与他应酬。     不知不觉天已近黄昏,皇后突然手掩胸口,柳眉微蹙脸带痛苦,北凌云和北凌楚两人均紧张地扶着她,问道:“母后,又感胸痛吗?”     皇后只皱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说道:“没什么,老毛病了,现在好多了。”     北凌楚脸带关切地道:“母后怕是累了,时候也不早了,儿臣陪您回去歇息吧。”     皇后点了点道:“也好。好久没试过像今日这般说这么多话了,灵珏,你得空记得要多来天承宫与我说说话。”     我连忙起身道:“娘娘请安心修养,灵珏记住了。”     皇后走后,若大的水榭中只剩了我与北凌云两人。北凌云懒懒地倚着美人榻,却没有说话,只用那双琥珀色的凤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故意不看他,饮完怀中的茶后,我正想起身告辞,北凌云却缓缓开口了:“宁萱,好久不见了。”     呃?这算是什么意思,之前坐在这里的一个时辰全不算数,现在重新开始吗?我只得回他一句:“是啊,殿下别来无恙。”     “这一年去哪儿了?”北凌云用他那修长的手抚弄着杯盖子,一下一下地撇着杯中的热茶。     我装着欣赏水榭外的风景,不在意地说道:“养病去了。”     北凌云手中动作不停,转过脸来带着探究的意味望着我,眼中的神色似乎在说何必在我面前装傻。我心中不悦,心想你那好表妹做的好事,你没可能不知道吧,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于是便加了一句:“给一只疯狗咬了一口。”     北凌云低声笑了笑,懒懒地说道:“看来那只疯狗咬得恰到好处,帮了你的大忙,恭喜你了。那只疯狗如今可是后悔得很呢。”     我轻声嘀咕了一句:“哼,一只笨狗,活该!”     北凌云微微勾了勾嘴角带出一丝笑意,不再说话,端起茶盏轻轻呷了口茶,放下杯子起身,缓缓走向水榭的另一边,在一张矮几旁席地而坐,轻轻拨弄了几下矮几上横放着的七玄琴。     夕阳已开始西沉,漫天的彩霞为水榭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水榭上的白色纱幔此时也被染成了金黄色,随着傍晚的缕缕凉风轻轻飘扬。     清脆婉约的琴声从水榭中一泻而出,矮几前的人,一身暗紫色的宽松便服,一头乌发用一根白玉簪子随意地绾起,几缕青丝调皮地从额上垂了下来,拂过他皎皎如白玉般的俊脸,凤眸微垂,颀长的手指轻快地在琴上撩拨,姿态幽雅,神色自若。     打量了他许久,心中暗叹,不愧是赤霞第一美人的儿子。论长相,北凌云在皓帝六个儿子中无疑是最出色的,他几乎继承了他母亲身上最优良的特征。他除了五官酷似皇后,身上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雍容闲雅的气度,不同于他那几位兄弟的皇族贵公子的华贵之气,这种气质是从内至外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举手一投足,一抬首一垂眸之间,无不处处流露出这种幽雅的神韵。     我禁不住拿他和狄靖比较起来,两人的长相都是万中无一的天人之姿,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狄靖是一朵空谷幽兰,没有野心没有杂念,纯净如晨露般剔透晶莹,超脱于红尘之外,只可远观不可近亵。两人均是人中龙凤,如果当初柳惜月不是先遇上狄靖,而是先遇上北凌云,会不会成就了另一段旷世良缘?     琴声突停,北凌云抬眸之际,正遇上我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目光,他的眼中溢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挑了挑眉,“如何?”     我回过神来,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被他华丽的外表迷惑,他是敌人,是北凌飞最大的敌人。轻轻咳了两声掩饰刚才的失态,说道:“嗯,不错。”     他弹的正是当初北凌飞新宅喜宴上我跳舞用的那首曲子,那晚是千洛为我弹奏的,我临时取了个曲名叫月色。     北凌云轻笑出声,慵懒的声音又徐徐响起,语带调侃,“你是指这首月色,还是指……我?”     我怔住,看来刚才我那贪婪的目光已暴露无疑,但愿刚才那表情不至于太过猥琐,我讪笑两声道:“人如璧人,琴如天籁,呵呵,都不错。”     北凌云挑了挑眉,露出一丝笑意,“甚好,那,请吧。”     哼,你还真是不客气啊,欠你的今天还你便是。我打量了一下水榭,地方有些浅窄,便起身步出水榭,穿过小曲桥,来到池边一棵开满红花的树下。     “这一年来疏于练习,有不雅之处请殿下见谅。”     悠悠的琴声又徐徐响起,夕阳余辉中,我伴着琴声在树下翩翩起舞。虽没完全按照当初那晚的动作来跳,但却多了几分即兴的味道,配合着之前学的轻功,舞步比以前更轻盈灵活。已许久没跳过舞了,随着琴声渐入意境,我也释放着自己的心情,享受着这一刻的恣意放纵。     夕阳已渐渐沉到天边,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金球,夏风轻拂,送来阵阵花香,偶尔扬起了水榭的纱幔,纱幔一扬一坠之间露出正在水榭中抚琴的紫衣男子,目光紧锁正在树下如飞蝶曼舞的我。     琴声渐息,余音缭绕,一阵清爽的凉风拂过,树上的花瓣簌簌地落下,我捡起落在肩上的一片红色花瓣,拿到鼻前轻轻嗅了一下,芬芳扑鼻。     “这是火玉兰。”北凌云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身后。     我抬起头望向树上,只见一树的红花,每一朵都有半个手掌般大,有六片花瓣,火红的花瓣,雪白的花蕊。这一树的花,正开得如骄阳般灿烂,树上竟连一片绿叶子也没有,一树都是火红色的花。白玉兰在晋阳并不少见,却从没见过这红色的玉兰。     “真美。”我忍不住赞了一句,“可为何这树只有花,没有叶子?”     “这就是火玉兰的特别之处,花开得越多,叶子便会越少,到最后叶子落尽,便剩了一树的花。”     我笑了笑,“这花还真是霸道。”     “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天底下只有这一株火玉兰。”北凌云淡然地道:“正因它的独一无二,才可以这样傲然于世,才有这样的风采,才美得这样惊心动魄。当年我费了不少心思才栽活的,她极是喜欢。”     他口中这个她,指的是柳惜月吧。夕阳的霞光也如这一树的火红,在他的脸上染上一片绯红,他抬起头,目光温柔地落在那一树火红上,像是凝望着那一朵朵火玉兰,又像是凝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望着这独一无二的火玉兰,突然想起当初与北凌飞相识,便是在一株白玉兰树下,不由莞尔一笑。     北凌云突然伸手折了一朵,往我云鬓上插去,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如玉般的面容在夕阳的影照下更显风神俊朗,让我有片刻的失神。突然醒觉以两人的身份,这样花前月下的实在是有欠妥当,何况欠他的舞也跳完了,便正了正神色道:“天色已晚,宁萱先告辞了。”     他的手很自然地替我扫了扫肩上的落花,把飘到胸前的一缕秀发撩开,淡淡的一笑,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与一位相熟已久的人暂别而已,明天又会见面的一般。心中不免惊讶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低了头不再看他,径直往那月牙拱门步去。     吉祥已在门外等候多时,我趁机在天承宫逛了一圈,视察了一番地形,天将入黑才回到乾安宫。           第三十八章 圣焰教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日一早,梳洗打扮一番后,向太后请了安,告知她我今天要出宫会会朋友,正要出门,昨天那个天承宫名叫青珲的小内侍,手捧着一个长盒子来了。     “青珲奉命送这花儿给郡主赏玩,奴才按吩咐特意今晨才摘的。”     他恭敬的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几株含苞待放的火玉兰,花苞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他这话说得隐隐晦晦的,但我知道他说的奉命指的是奉北凌云之命。     “有劳了,替我谢谢你家主子,花我收下了。”我特意让玉蒿找了个白瓷阔口瓶,瓶身上是折枝绿叶夏蝉图案,总觉得这火玉兰美是美,却美得太过孤傲艳丽,有些绿叶衬托一下方可敛去些许锋芒。     来到四皇子府,北凌飞正要出门去风临阁,说是要与宋堂主议事,我便换了男装一道去了。来到风临阁,贺君仲已恭敬地在门口守候。     “四殿下,宁姑娘,宋堂主与林堂主已到,里面请。”     贺君仲领着我们上了二楼一个雅间,却见雅间里空无一人,贺君仲熟练地往墙上一块青砖上一按,再揭开墙壁上的一幅丹青,一道暗门已然打开,原来这雅间另有密室。宋青林与林戟已经在里面一边品茶一边等候,两人见我们进来,起身拱手作礼,“属下青羽堂宋青林(紫羽堂林戟)见过四殿下、圣女。”     北凌飞伸手虚扶:“两位堂主辛苦了,不必多礼。”     我朝众人说道:“两位堂主客气,宁萱有礼了。各位堂主为飞羽帮事务不辞劳苦,德高望众,宁萱在众长辈面前岂敢以圣女自居,各位长辈如不嫌弃的便叫我一声宁姑娘好了。”     北凌飞也附和道:“是啊,既在逍遥谷外,大家不必拘谨于这些礼节,加之圣女这个身份决不能外泄,大家便以名字称呼吧,也方便日常行事。”     两位堂主笑着应了,各自落座,贺君仲是北凌飞白羽堂下的人,亲自为我们沏茶后,便立于北凌飞身后。     北凌飞开口道:“圣焰教的事如何?蓝羽堂那边有什么消息?”     宋青林道:“卫堂主昨晚传来消息,蓝羽堂已有三人假借盐贩的身份,加入了圣焰教在雍洲的分教,参加了两次分教的集会,但这两次集会上,教中贼首只是传授一些强身健体的心法给教众,表象看似无异常。不过,贼教狡猾得很,依我猜测,对初入教之人,定要观察一定时间后方让其参与教中事务,若想窥得此教真貌,还须一段时日方可。”     见我面带疑色,北凌飞请林戟向我解释。     “圣焰教是近年兴起的一个教会,初时是由西部小城镇的小商贾组织发起的,当年本朝因与赤霞战事不休,边陲城镇的百姓迫于生计,纷纷离乡背井迁往南方,万里耕地弃于荒野无人问津。到当今圣上即位后,为稳定人心,以农为贵,倡农轻商,修定了很多免除当地农户赋税的法令。初时确实收到了成效,但是地方官府为了保证地方的税收,便私自加税在商贾身上,又明令规定地方商贾不得迁移,违者收监。重税之下,苦的却是那些小商贩,渡日维艰想走又走不了,于是一些地方小商贩联合起来,成立了此教。初时立教的初衷是大家联合在一起,一些有钱有势的大商贾捐出些物资,帮助一些被逼至末路的人。当时因形势所趋,此教发展得极快,初时只是以商会的形式存在,地方官署见其一直没滋生什么事端,也没予以干预,加上圣上即位初期,战事刚休百业待兴,无暇顾及其它。不想这几年其声势突然壮大,徒党渐多,行事亦渐渐偏离当初的教义,隐有兴风作浪之势。”     北凌飞点头补充道:“此教初时也不是叫这个名字,是被有心人利用之后,才改的这个圣焰教的名字。当初的教义是众生平等,四海皆亲。只要入了教,便不分种族、姓氏,所有教中之人都是亲人,没有尊卑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当初吸引了很多走投无路的小商贩入会,后来渐渐不仅商贩,也有一些其它民众加入,羽翼渐成,这些年来发展极快,不但西部,各地都有分教,行事日趋诡异。如今各地州郡都有上报此事,父皇对此事很是重视。”     我这才清楚了事情因由。邪教乱国,自古而有。每当社会结构发生动荡,最底层民众受到压迫,对现实感到失望,社会矛盾尖锐之时,便会有人趁机结成组织及帮派。这些组织利用社会各阶层的矛盾,以反对**朝政、救民于水火为号召,煽惑民众发动暴乱、起义,成为野心家、阴谋家颠覆朝政的工具。如今这个圣焰教虽暂时不知道是否属于邪教,但是其发展趋势迅猛却是事实,凡是帝王者对这些威胁自己专权统治的势力,必定是避忌并欲除之而后快的。     北凌飞又向我道:“如今父皇对此教的事甚是忧心,已派了密探去各地调查。夏帮主早在年初便已察觉此教的异常,本帮早已暗中着手调查了。”     宋青林沉吟道:“据卫堂主所说,圣焰教的人每次集会,都会大肆宣扬教义,主张只要是进了教的人,便亲如家人无分彼此,男女老少均可入教,教中人会传授徒众修习养身健体之功。凡家中有难者,圣焰教必会为其费心费财尽力为其排忧解难,因此博了个好名声。从去年开始,该教又鼓励已入教的人鼓动亲朋好友入教,并对其进行奖励,所以入教者渐多,这才引起朝堂注意。”     北凌飞沉默一会儿,便道:“如今朝堂之上正值敏感时期,父皇的病亦日趋严重,圣焰教却在此时兴风作浪,居心叵测。此教的背后势力到底是何人,定要查探清楚。”     他所说的敏感时期,是指朝中两党派各自拥护他和北凌云做太子,而皓帝却只字不提,圣意难测。甚至有些好事之徒见皓帝这样的态度,便猜测皓帝心目中的太子人选并不在这两人之中,有些人已开始做小动作,上了折子请立其它皇子为太子。这有点像是赌博的性质,一旦押中了,日后新君上位,自己便有好日子过了。     林戟用手指敲着桌面,沉声道:“殿下所虑极是,蓝羽堂的人曾暗中向入了教参加过集会的人打听,都说从没见过教主,也没听说过有关教主的任何消息,连教主是男是女也不清楚。哼,弄得如此神秘见不得人的,此教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北凌飞向站于身后的贺君仲问道:“君仲,风临阁近来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贺君仲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也让下面的人留意了,来风临阁的人不是官宦之家便是名流士子,偶尔说起此教的,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片言只语,无甚价值。”     北凌飞点了点头道:“想来也是,加入此教的都是寻常百姓,这些身居高位的人自是不知。但务必要多加留意,此教的目的决不简单。如此之多的分教、教徒,要维持日常开销,所耗钱财数目必定不少,钱从何来?以我猜想,这幕后之人必与朝堂中人有关。”     宋青林和林戟都点了点头表现赞同。这个圣焰教让我想起了历史上的白莲教和天理教,我想了想,说道:“自古邪教乱国,所谓邪教,必有三个共性,其最终目的也只有一个。”     宋青林望向我,颇感兴趣地道:“哦?请宁姑娘有何想法,但说无防。”     “其一,装神弄鬼。吹嘘教主是神佛之子,奉上天意旨来尘世打救众生的。老百姓天性纯良,最容易听信这些神鬼之说,特别是自身遭遇不如意之事、精神无所寄托之时,便将种种因由托附神怪之力。     其二,宣扬入教者可趋福避祸,死后可得超脱。凡是入教者只要潜心信教,按教规行事,一切听从教主旨意的,都可得神佛保佑。反之,则不得好死,死了也会下地狱受苦,只有信了此教,死后方可得到超脱,以此来约束教徒的言行,好让教徒为之卖命。     其三,假以名目敛财。教规之中必有一条是要求徒众定时捐献一定数额的钱财做经费,以表其诚心。”     众人听了目光闪亮,我清了清嗓子,又接着道:“以我之见,观此教之初的教义,众生平等、四海皆亲,集众人之力帮助有困难的人,立此教之人的初衷是好的,也因此该教有了个好名声,得以继续发展下去。可是如今此教已经变质,当今圣上一直励精图治,休养生息这些年来早已是国富兵强,百姓也过上了好日子,可该教却仍然大量发展徒众,居心何在?这幕后之人正是看中了此教的好名声,承虚而入,利用此教不断吸收教徒,这真是一条不错的捷径。刚才四殿下说到,圣焰教如此庞大,所费钱财数目必定惊人,钱从何来?我敢肯定,钱正是从这些徒众身上来。这幕后之人利用圣焰教的名声,不但壮大了自己的人力,更获取了大量财富,确实是一举两得。至于他的目的……”     我望了望北凌飞,北凌飞眼中一亮,说道:“颠覆朝政。”     林戟一拍桌子,说道:“宁姑娘高见,林某茅塞顿开。确实有一些传闻说这圣焰教的教主是授天神点化而降生人间的。依宁姑娘之见,圣焰教接下来会做何动作?”     我沉吟片刻,继续道:“如今圣焰教正值大量吸收人员之际,只是处于初始阶段,在此阶段的首要任务是取得民众的信任,巩固该教在民间的地位,之后下一步动作应是散播谣言。”     宋青林疑惑地望向我,“谣言?”     我点头道:“不错,谣言历来是邪教最凶猛的武器。当圣焰教在民间的声望渐高之时,必会传出谣言,宣扬该教的教主乃天命所归。”     宋青林道:“可是,我墨渊数几百年以来一直是北氏的天下,墨渊子民早已认定只有北氏后人才是继承大任之人,就算圣焰教借机起事,也难堵悠悠众口,非民心所向,想改朝换代谈何容易?”     我道:“宋堂主说得是,可是,如果这圣焰教并不是想改朝换代呢?”     宋青林道:“宁姑娘是想说,这幕后之人仍是……姓北?”     “这也是我个人猜测而已,不论那谣言的内容如何,散播的途径如何,以何手段散播,最终受益的人只有一个。”     宋青林点头道:“到时只要看那谣言利益归于何人,便可知那幕后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北凌飞道:“不错,不过我们现在可不能等。两位堂主,请传令下去,各地全力收集圣焰教扰民生事的证据。切记,我是要全国各州各县的,不单是西部。”     宋青林和林戟都面带疑惑,北凌飞起身度了两步,肃然说道:“先下手为强,不管圣焰教到底为何人卖命,也不管它如今势力如何,总之,它既然对我不利,便尽早除之,绝不能等到谣言四起之时再做动作。到时就算我是父皇钦点的储君,明正言顺,但百姓多愚昧,总相信天命之说,到时光是平定这些谣言便够我受的了。至于圣焰教扰民滋事的证据嘛……”     北凌飞转过身来面向我们,狡黠地一笑,“能有最好,如果没有,我们就帮它弄一些好了。”     两位堂主相视一望,眼中闪亮,恭声道:“殿下高见,属下明白。”     我心中偷笑了几声,北凌飞说这话时,痞气十足,不过既然明知圣焰教对自己不利,又何必再让它继续壮大下去,不管有没有证据,先下手为强,将其扼杀于雏形,是最省事的办法,反正这圣焰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这手段嘛,成大事之人,何必拘于小节,没有证据就自己捏造一些证据好了。           第三十九章 千洛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飞又向贺君仲说道:“让千洛多留意一下,但不可打草惊蛇。”     这言下之意自是怀疑北凌云和圣焰教有关了。几人又商议了一些帮中的事,最后又说到了两把宝剑的事上来。我趁机问道:“上次夏帮主说,皇后那里有关键线索,指的是什么?”     北凌飞望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当初只知道悦妍从赤霞带了个物件给皇后,这物件跟藏宝剑的地方有莫大的关系,至于是什么东西,倒不得而知,有可能是块玉佩。那次正巧悦妍生辰,我邀她赴宴借机向她打探,不想那丫头警觉得很,绝口不提,我又怕打草惊蛇,也不敢再提了。”     我语气带酸地道:“哦,美男计都用上了。”     我刚才一脸正经地谈论邪教之事,现在却突然语气一变,两位堂主一时没适应,双目一瞠表情尴尬,趁机告辞了,贺君仲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北凌飞待众人走了,呵呵一笑才道:“傻瓜,就是没用美男计才探听不到啊,要是我肯牺牲色相,宝剑早就到手了。”     我撇了撇嘴,把昨天在天承宫皇后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并郑重地道:“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北凌飞笑嘻嘻地道:“怎么做?自然是听你的话啊。既然你这般贤淑大方,我便听你的话娶她回来好了,你不是讨厌她吗,到时你是妻她是妾,你天天欺负她好了,我保证站在你这一边。”     我伸手往他脸上掐去,大叫道:“讨厌!你敢娶她,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两人正嘻笑打闹,门却“嘭”地一声被打开了,北凌珩、北凌烁、陆悯三人窜了进来,北凌烁笑道:“哟,我说四哥躲哪儿去了,原来躲在这儿会佳人了。宁萱,恭喜你当上郡主了,又获父皇赐婚,双喜临门啊,今天这顿饭你可跑不了了。”     我笑着道:“好说好说,大家别客气,我做东便是。”     陆悯大叫道:“既然是双喜临门,那可不止是一顿了,要两顿才行。”     我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吃吃吃,你这小家伙就会吃。”     陆悯揉着脑袋抗议道:“师妹,你怎么老是没大没小的,出门在外,多少给点薄面我这个做师兄的,不要老是动手动脚的,一点不像个郡主的样子。”     众人哈哈大笑,我嘀咕了一句,“你才没大没小的。”     席间,众人有说有笑,唯独北凌珩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话也少说。我悄悄问北凌烁:“你五哥怎么了,有人欠他钱了?还是看上哪家小姐,得相思病了?”     “嘿嘿,正相反,是人家看上他,他看不上人家呢。”     “哈,哪家小姐这么倒霉?”我来了兴趣。     “唉,还不是多亏了四哥。”北凌烁一脸幸灾乐祸。     “呃?难道说悦妍改变主意了,看上凌珩了?”我心中一乐。     北凌烁翻了翻白眼,嗤笑道:“你少美了,悦妍对四哥的痴情是雷打不动的,你趁早做好准备,我看她势必要纠缠一辈子的。”     我冷哼一声,说道:“那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从去年四哥及冠之后,朝中大臣便开始不断托人做媒,都想把自家女儿嫁给四哥呢,皇后娘娘那里隔三差五的便有人上门说亲,皇后盛情难却,如今父皇既然给四哥赐婚了,矛头便自然转向五哥身上了。现在皇后有意撮合顾相的小女儿与五哥呢。”     “哦,这样啊,那他有什么不乐意的,顾相的女儿莫非是个丑八怪?”     “才不是呢,人家可是晋阳出了名的才女,而且貌美如花,我真搞不懂他有啥不满意的。”北凌烁说着耸了耸肩。     一旁的北凌飞笑道:“你小子别光说风凉话,等凌珩的事一定下来,马上就论到你了。”     “呵,我有何所谓,不就娶妻嘛,迟早的事,只要不是找个悍妇给我就行,相貌倒是其次,只要温柔贤慧的就好。”北凌烁无所谓地道。     散席之后,北凌飞送我回宫时,郑重其事地对我道:“小萱,宝剑的事你别插手。”     我问道:“为何?”     北凌飞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冷地道:“皇后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我望着他,他的脸上冰冷一片,眼中有凛冽的寒光闪过,我想他的生母元妃和皇后当年必是有一番腥风血雨的较量,不然皓帝也不会将北凌飞交由太后抚养,我心中暗忖也许元妃的死也与皇后有关。我伸手紧握他的手,朝他笑笑:“嗯,放心,我会小心的。”     北凌飞转过脸来,眼中带着担忧,“不过两把剑而已,没有就没有,我们又不需要它来定江山,能得到自是有缘,如果注定无缘的话,也不必去强求。皇后那里,你少去招惹她,知道吗?”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我并不指望得到那两把宝剑后,我的剑法能利害到哪去,我只是为了传说中的那句话而已----只有两剑后世真正的主人能让它们重现于世。自听了这个传说,我心中一直为自己和北凌飞有宿世因缘而兴奋着,如果我们能找到这对宝剑,这对宝剑便是我们缘分的一个见证。     之后这些日子,我有时也会特意去天承宫给皇后问安,小德子以前曾在天承宫当差,对天承宫自是熟悉,我特意带上他去,一路上由他为我讲解天承宫的各个场所。不过为免他见到皇后时尴尬,我进殿时便让他在殿外等候。北凌云隔三差五的便让青珲送几株火玉兰过来,我也照收不误。     这日北凌飞来给太后问安,我连连向他使眼色,北凌飞会意,笑着对太后说:“皇?母,千灯节快到了,小萱常念着要出宫玩玩,孙儿想带她回府中小住几天。”     太后故意黑着脸道:“哟,怕是天天陪着我这老太婆,嫌闷了吧。”     我一边替太后捶背,一边陪笑道:“太后说哪里话,我天天伴在太后身边,听太后说我朝历史,着实得益非浅,哪里是我陪太后,实在是太后陪我才对呢,我都怕太后嫌我烦了。”     太后笑着道:“你这丫头油嘴滑舌的,跟飞儿一个德性,难怪你俩对得上眼。罢了,你这活泼性子,天天闷在宫中对着我也确实不容易。去吧去吧,好好儿玩几天。”     回到四皇子府,与小桃小杏她们许久不见,见了面自然一番唠叨。我从宫中带给她们的荷包、头饰、绣花帕子等小玩意儿,她们都很是喜欢。只是狄靖一等我闲下来便抓我去练剑,让我暗暗叫苦。     第二天上午,我与北凌飞商量了一下,准备去大皇子府见见千洛。千汐在一旁听了,突然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郡主,千汐自姐姐入了大皇子府便没见过面,请郡主念在与姐姐相识一场的份上,带千汐同去,让千汐见见姐姐。千汐自小与姐姐相依为命,实在是挂念,千汐只想知道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求郡主成全。”     说到最后两句时,已是珠泪连连,我忙扶她起来,说道:“看你说得,你想去说一声不就得了,我也是和你一般想法,许久没见她,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了,你们姐妹见面也是应该的,快去打扮一番随我同去吧。”     北凌飞原本想让狄靖随我们一起去,但我想到他与北凌云之间的恩怨,万一见了面不知会怎么样,便只让陆悯陪同。北凌飞又叮嘱我要早去早回,我点着头答应了。     来到大皇子府,门仆一路领着我们进去,到了后园,不断见到北凌云的那些姬妾在园中或嬉戏、或乘凉、或抚琴、或刺绣,说笑声不断,好一派莺歌燕舞的景象。陆悯算是大开眼界了,小声嘀咕着:“啧啧啧,真是人间乐土啊,有这么多美人做姬妾,天天泡在温柔乡中,这大皇子可真是个雅人啊。”     我却在心中哀叹,为千洛的命运叹息,如果千洛心里对北凌云没有一点动情的话还好,虽然失了自由之身,起码心里还是自在舒坦的。可若是她对他有一分真心,却只是这上百名姬妾中的一个,要与这么多女人争宠,又能争得到几分?苦的只是她自己罢了。我暗自望了千汐一眼,千汐也是一脸黯然,秀眉紧锁。     来到千洛住的小苑子,已见到她在门廊下等候,一见到千汐,她意外地惊呼一声,两人便抱在一起哭了起来,我静静地立于一旁。片刻之后,千洛才擦着眼泪,朝我歉然地道:“呀,你瞧我,真是失礼。千洛见过灵珏郡主。”     我连忙拉着她的手不悦地道:“姐姐,你怎么也跟外人一样了,你这样宁萱还真不习惯呢,姐姐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妹妹好了。”     我让陆悯在苑外等候,便和两人进了里屋。仔细打量了一下,看来北凌云对千洛还算不错,她有自己单独一栋小楼做居所,屋里的摆设虽不奢华,却不失清雅,正合了千洛的性子。我又打量了千洛一番,她除了身子比以往丰盈一些,仍是那样的妩媚动人。     千洛不是飞羽帮的人,她只能算是贺君仲风临阁的人,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在风临阁里有不少,都是因家道中落无以为生,被逼卖身青楼,然后贺君仲帮她们赎身接到风临阁,从此为风临阁卖命。她既然要在北凌云身边为风临阁做暗人,就算心中不愿,也少不了一番谄媚讨好百般算计,确实是难为她了。这样一想,我心里很是不舒服。     三人坐下后,我禁不住问道:“姐姐,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他对你如何?”     千汐听了这话,也是一脸紧张地望着千洛。     千洛淡然地笑了笑,道:“还好,你看。”她指了指四周,“该有的都有了,殿下不曾亏待我,你们放心好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     千汐仍是默默垂泪,千洛痛惜地抚着她的头,对我道:“千洛如今既入了皇府,总比嫁给普通寒门要强一些,殿下也是个解风情的人,对我还好。我也再没出去的打算了,只愿余生平平淡淡的在此终了。妹妹,姐姐如今别无它求,唯对千汐放心不下。”     “姐姐放心,千汐是你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我会照顾她的。当日姐姐若不是因为为我抚琴,又怎会被大殿下相中,妹妹一直心中歉疚,只愿姐姐别怪妹妹就好。姐姐如有事,但凭吩咐便是,妹妹必定为姐姐分忧的。”     千洛轻轻摇了摇头,杏目含泪,握着我的手道:“我与千汐原本生在小康之家,虽谈不上富足,却也生活无忧。无奈父母相继病故,又没其它亲属肯收养,我俩小小年纪便开始在青楼生活,若不是得贺楼主替我们赎身,我们姐妹俩早已是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了。贺楼主恩同父母,千洛铭记于心,今生今世愿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妹妹无需自责,千洛今天所做的事,都是自己自愿的,只是怕千洛绵薄之力,有负贺楼主所托。妹妹,姐姐今天便把千汐托付于你了,日后如若千汐遇上个对她有情有义之人,不求荣华富贵,但求过个安稳日子便行。如若没有,便让她一直留在四殿下府中,为四殿下效力吧。”     我回握她的手,重重地点头道:“姐姐放心,有我宁萱在一天,千汐便是我的妹妹,我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一旁的千汐早已哭得成了个泪人,千洛美丽的脸终于绽放了一个笑容:“好,姐姐放心了。”     好不容易才让两人止了哭,千洛让人上了茶点,三人才开始闲聊起来。     “姐姐,你既然打定注意在此长留,便尽快生个胖娃娃吧,将来年老之时也好有个依靠。”听她刚才的意思,似乎也认命了,言下之意甚至对北凌云也有那么点情意。     千洛却是苦笑了一下,“不是我不愿意,只是皇后娘娘不准。”     我瞪了瞪眼,“皇后娘娘不准?她连这也管?为何不准?”     “你们有所不知,府中所有姬妾,每月都会按时服下娘娘送来的草药,这种草药对身体无害,只是不能怀孕。听说早些年曾有个妃子仗着当时得宠,偷偷把约换了,后来果然怀上了,不想皇后娘娘知道了,大发雷霆,不顾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下令给处死了。当时殿下也为此事和娘娘起了争执,想要保下胎儿,可皇后娘娘硬是不允,自此府里那些女人再没人敢忤逆皇后了。”           第四十章 遇袭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千汐更是紧张地抱着千洛道:“姐姐,那……那你可千万要安分一些,不生就不生,日后你年老了,殿下若是嫌弃你了,千汐会想办法接你出去的,到时千汐必会侍奉姐姐到老的。”     千洛咯咯一笑道:“傻瓜,你当姐姐也傻吗,这里的女子不都这样吗,姐姐不会做傻事的。”     我不解地道:“可是皇后为何要这样做呢?二殿下和三殿下不都已有子嗣了吗?三殿下且不说,二殿下也是皇后娘娘所出,为何单单不让大殿下有子嗣?”     千洛也不解地摇了摇头,“怕是连大殿下自己也不清楚呢。”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狠心的母亲,她自己也身为人母,却不让自己的儿子生育,连怀有五个月身孕的孕妇也不放过,难道想让自己的儿子断子绝孙?奇怪的是,她对二皇子北凌楚却没有这样的要求。我唯一想到的是,她要让北凌云一心一意争这储君之位,不想他分心,真是这样的话,她这决心可下得真够大的。     告别千洛后,我让千汐自行乘马车先回去,自己带着陆悯四处逛荡去了。陆悯以往一直在逍遥谷学艺,狄靖对他管教极严,他只偶尔随夏帮主或某个堂主外出当个跟班,今天难得跟着我在晋阳闹市中闲逛,兴奋得不得了,拉着我不停地四处乱转,看个不停。     到终于走累了,两人随便找了个茶馆坐下歇歇脚,刚点了几款点心,正端起杯子想喝口茶,陆悯突然面带警惕地低声说道:“师妹,别喝,刚才和我们一同进店的那两人有些不妥。”     我心中一跳,假意端起怀子在唇边碰了碰,装着喝了一口的样子,斜眼望去,离我们几丈外的桌子,坐了两名黑衣中年男人,见我喝了口茶,互相递了个眼色,我心中暗惊,低声问道:“怎么办?”     “先别莽撞,过会再说,一会听我指令行事。”陆悯镇定地道,这一刻倒真的有点做师兄的样子了。     过了片刻,那两个黑衣男子突然起身往我们这边走来,陆悯一跃而起,一脚把桌子往那两人方向踢去,又随手仍了张椅子出去,馆中霎时大乱起来,他朝我低呼一声:“你先走,放响箭!”     我这才想起出门前北凌飞交给我一个飞羽帮特制的响箭,连忙从怀中掏出,纵身跃出窗外,拉开小盖子把响箭往空中扔去。此时陆悯已抽剑与那两人缠斗起来,我欲上前帮忙,却苦于手中无剑,正两难间,陆悯见我仍没走,大喝道:“还站着干嘛,快走!”     我想以我目前的能力,留下反而会成了他的负担,咬咬牙转身便跑,一名黑衣人挡开陆悯当胸一剑,虚晃一招便朝我追来。我不敢大意,提气急奔,突闻身后风声暗响,似有暗器近身,暗叫一声糟糕,正要闪躲,“当”地一声在身后响起。回头一望,一青色的身影如旋风一般飘至,长剑挽起无数剑花向那黑衣人刺去。我顿时安下心来,立于一旁。     银光闪过,狄靖已持剑立于倒地的黑衣人身旁,那黑衣人面如死灰,双唇一闭,一股黑血从嘴角流出,竟服毒自尽了。狄靖朝我说了一句“跟着我”,便往茶馆的方向奔去。     远远便见到陆悯仍和那黑衣人过招,狄靖却不再靠近了,只立在一旁观看,我心知他是要借机察看陆悯的身手,便也站在他身旁不做声,心中暗暗为陆悯紧张。陆悯也许是担心我的安危,招数有点急乱,急欲脱身却苦于被那黑衣人不依不挠的缠着,我朝他喊了一声:“悯儿,我没事,小心应战!”     陆悯一望,见狄靖已与我一起,立时来了精神不再分心,招招紧逼,手中长剑嗡嗡作响凌厉至极,一个飞身跃起,剑尖直指那人咽喉,那黑衣人回剑欲当,不想陆悯只是虚晃一下,腰身一拧便已跃至黑衣人身后,待黑衣人回过神来长剑已从背后穿过他的胸膛。     我看得胆战心惊,拍着胸口吁了口气,“悯儿好利害!”     陆悯嘿嘿一笑,将剑拔出便向我们走来,朝狄靖道:“师傅,悯儿刚才那招白鹤惊风如何?”     狄靖却是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便走,陆悯朝我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道:“这下惨了。”     这时街头那边传来乱轰轰的呼喝声,有人大喊道:“官兵来了!”狄靖说了声“走”,一个纵身往街旁的屋檐跃去。我和陆悯紧随其后,不一会来到一处偏僻小巷子,早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三人迅速进了马车,落下帘子急驰而去。     一路之上狄靖都沉着脸默不做声,我与陆悯相视一眼便低下了头,也不敢出声。很快马车便直接驾入四皇子府中,三人下了车进入内园,狄靖才站定,沉声朝陆悯说道:“还不跪下。”     陆悯平时可是个话多嘴多的人,时此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扑腾一声便往地上跪去,我心中不忍,上前拉着狄靖的袖子,低声道:“狄靖,别怪悯儿了,是我不好,是我一时贪玩拉着他出去的,是我大意了,我不该私自外出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别怪悯儿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传来,北凌飞气急败坏地走了进来,冷着声道:“你还知道错了?出门前我是怎么叮嘱你的?若不是狄靖见千汐自己回来了,放心不下出去找你们,就凭你们两人,放了响箭又如何,只怕撑不到有救兵来,早就被人擒了去。早知这样,你就该天天呆在宫中,一步也不能出宫。”     我低着头不敢望他,出门的时候听着他??碌囟v觯?笔比肥凳遣灰晕?坏模?南胱拍睦茨敲炊嗳艘?轿夷兀?退阌校?秩绾稳系梦业哪q?i洗未橙脲幸9鹊哪桥?谝氯硕妓拦饬耍?易猿隽斯缺忝挥性趺绰睹妫?馊巳绾蔚弥?飧鍪ヅ?な裁茨q?4哟蠡首痈?隼春螅??前颜庑┒v雠椎骄畔鲈仆猓?幌肴凑媸浅鍪铝恕?p>  北凌飞见我不说话,向狄靖问道:“如何,看得出是什么门派吗?”     狄靖平静地道:“武功路数与上次闯谷的那些人如出一撤。”又转向陆悯,虽是说着斥责的话,可声音仍是没有任何起伏,“宁儿不懂江湖险恶,你也不懂吗?遇事惊慌出招混乱,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还没弄明白,这次对方只有两人是你们走运,若再多几人,你们早就束手就擒了。”     陆悯低着头恭声道:“是,徒儿知错了。”     “跪着好好反思。”狄靖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     北凌飞望着我,冷哼一声,又开始责备,我怕他一时生气把我送回宫中,便一声不吭,低着头数手指做可怜状,心中却在回想着今天在街上见到的玩意儿,暗自可惜逃跑时太匆忙,买的东西全都没拿。恍惚间不时听到北凌飞说什么“不知死活、学艺不精、没有警觉性”之类的话,还不时地冷哼几声。     直到跪在一旁的陆悯说道:“人都走了,还装。”     我回过神来,发现北凌飞已经负气走了,我吁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说道:“唉呀,累死了,回去睡睡。咦,你还不走?”     “走?我哪敢,师傅没发话,我哪敢起来。”陆悯没好气地道。     “那是,那我先走了。”     “哼,没良心的女人。”陆悯噘着嘴嘀咕了一句。     我蹲下身安慰他道:“别小气啦,我留在这儿也于事无补嘛。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瑶台仙筑,菜式的味道就不用说了,单是里面的装潢便像瑶台神境一样,最吸引人的是,里面那些侍女,个个貌美如仙子,下次我做东,带你去见识见识。”     陆悯哼了一声:“还去?下次你可别惹我了,再给师傅知道了,非把我逐出飞羽帮不可。”     我摸摸他的脑袋,无奈道:“那你好好跪着吧,晚点我再给狄靖求求情。”     到了晚上,狄靖仍不发话,小桃和小杏两人在陆悯身旁,一人替他递水喂食,一人替他扇着扇子赶蚊子。北凌飞远远望见,说道:“哼,这小子倒是好艳福。”     我心中很是不安,软磨硬泡,终于拉着北凌飞去找狄靖说情。来到狄靖的屋子,狄靖正从一只飞鸽脚上取下一个小筒子,看了里面的信后,向北凌飞说道:“夏帮主已与小澄谷那位,还有玄羽堂的人,今日出发前往雍洲。”     我问道:“老夏亲自出山了?为了圣焰教的事吗?”     北凌飞点了点头,“雍洲正是圣焰教发起的源头,卫堂主昨日传来消息,那边圣焰教的活动最近很是猖獗,有些百姓为了入教,甚至不惜变卖家产。而雍洲令不知出于何因,竟一直隐瞒此事没有上报朝廷。我明日便上奏父皇,请旨彻查,他们先过去摸摸底也好。”     一听他们提起小澄谷那位,我不由一拍脑门,这段时间竟把宋莘莘的事给忘了。     北凌飞替陆悯说了几句好话,狄靖才向我点了点头,又说了句:“不可有下次。”我欢呼一声便跑去解救陆悯了。     自那日之后,北凌飞加强了府中守卫,又从逍遥谷调来夏老头座下的三位弟子,夏日、夏月、夏星,这三人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形影不离,在帮中外号三曜,是夏老头近年来的得意弟子。     这日,北凌飞带着我与狄靖前往风临阁,吸取了那天的教训,我出门前已换上了男装。到了风临阁,听说北凌珩和北凌烁也在,我便自行找他们去了,北凌飞和狄靖往密室和宋青林议事。     进了北凌珩和北凌烁的雅间,只见北凌珩不停地往窗外望去,神色有些怪异,而北凌烁则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向北凌烁问道:“发生什么好事了?瞧你乐得这样子。”     北凌烁嘿嘿一笑,往窗外楼下指了指说道:“有人冤家路窄呢。”           第四十一章 一撞钟情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连忙往窗下望去,这风临阁是一个回字形的结构,共有三层楼,里面是个亭台楼阁齐全的大花园,每层楼都有回廊,在回廊上可观望园中景致。我们的这间雅间正是在三楼,此时对面二楼的回廊上,一名粉衣少女正亭亭玉立,手中拿着鱼饵,正往楼下的鱼池中喂食,不但池中的鱼儿被吸引,就连在园中赏景的一众儒生士子,也忍不住频频往楼上张望。     我惊呼:“呀,如此佳人,凌珩你竟然还看不上人家?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怎的,你要还是犹豫不决的,佳人可被人抢去了。”     北凌珩满不在乎地道:“若真有人来抢那就好了,可恨的是现在整个晋阳城的人都知道这位顾相府的千金意属于我,没人敢跟我抢。”     我狠狠鄙视了他一眼,这不是躺着说话不知道腰累嘛,北凌烁也是冷哼几声,酸气十足地道:“也不知那顾家小姐看上你哪点了,真是瞎了眼了。这么好的姑娘你也嫌弃,你也是个瞎了眼的。从这点来看,你们倒是般配。”     我道:“顾丞相的女儿,听说这顾丞相的大女儿便是三殿下的王妃,那么这位顾小姐,是她的妹妹吗?听说那位三王妃是个有名的才女,与三殿下天天在府中赋诗作词,又擅长丹青,她作的画连三殿下也自叹不如,他俩还喜欢互画对方素像,天天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真让人羡慕。”     北凌珩点头道:“正是,三嫂不但有才情,温婉可人,还善解人意,三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不知是积了几世的福。”     我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我懂了,原来你心中爱慕的是人家的姐姐,可惜那意中人已成了你的嫂子,如今却要你娶她的妹妹,情何以堪?唉,天意弄人啊,问世间情为何物……”     正在喝茶的两人同时狂喷,北凌烁哈哈大笑,大声呼“妙”,北凌珩却是满脸通红,指着我大骂:“你……你……胡说八道,小人之心!”     我哈哈大笑,“若不是这样,我倒真是不懂了,既然姐姐如此出色,她的妹妹必不会逊色到哪去,你既然羡慕你三哥,把这妹妹娶了回去,不也是一对神仙眷侣吗?”     北凌珩懊恼地道:“浅薄之见!我不过是求一位与我情投意合之人罢了,不求名门闺秀,不求花容月貌,只愿与我心意相通,便是长得丑些,没有显赫的家世我也不会介意。我北凌珩此生,唯愿得一知己,携手共老,此生足矣。”     这小子平时看似吊儿郎当的,不想在这方面却这般执着。我虽赞赏他这执念,但又有点替顾小姐惋惜,便道:“顾小姐确是名门之后,又有倾国之貌,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懂你心意、不与你情投意合啊,你又焉知她非你的知音人?错过如此佳人岂不可惜?”     北凌珩正色道:“大丈夫立身于世,当先建功立业再成家,我如今不过仗着这五皇子之名而被天下人识,至今无半分功业在身,那顾家千金相中我什么?不过是我这身份,求个皇族贵妇的身份罢了,这样的情意不要也罢,弃之有何可惜。”     我与北凌烁都沉默了,半晌北凌烁才悻悻地道:“你想得太多了吧,世间烦恼皆自寻,这句话说得真没错。我北凌烁但愿此生不会有你这般痴念,免得枉自神伤。”     我白了他一眼,拍了拍北凌珩道:“你说得很对,大丈夫何患无妻,唯知音难求。看在你也是个性情中人的份上,我帮你。”     “你帮我?如何帮法?”北凌珩怀疑地望着我。     “你若信我便听我吩咐就是,我保证顾家不再提这门亲事。”     “真的?那先谢过了,如若真能躲过这门亲事,凌珩必当重谢。”     北凌烁一脸不相信地道:“喂喂,你可别瞎搅和,皇后和父皇对这位顾千金很是满意,就差下文定了,你如何去跟他们说?”     我嘿嘿一笑道:“自然不是由我们去说了,可若是顾家自己不想要这门亲事呢?”我朝北凌烁俯过身去,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北凌烁听后吃惊地望着我道:“你确定?”     我点了点头,他犹豫片刻才道:“那我去啦。”这才带着狐疑的神色离座。     北凌珩见北凌烁走了出去,也是脸带狐疑,我笑着替他倒了怀茶,“你且放宽心,一会听我的话行事便行。”     半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朝北凌珩说道:“闭上眼睛。”北凌珩不明所以地望着我,我不得不重复了一遍,“闭眼。”     北凌珩微一皱眉,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此时,已听到北凌烁的声音,“顾小姐请。”就在那位佳人迈着幽雅的碎步进入雅室,从屏风后转出身来之际,我的手已轻轻抬起北凌珩的下巴,俯身往他的唇上轻轻印去。     不用转身去看也可以想象得到,那位佳人此时见到的,是两位仪表堂堂的公子正情深款款地亲吻着,场面旖旎暧昧。果然那位小姐先是一声惊呼,然后颤抖着手指指着我们:“你、你、你们……”一个转身推开了正欲进来的北凌烁,急步跑走了。     而此时的北凌珩,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推开我,满脸通红的瞪着我,我坐正身子,笑眯眯地望着他。北凌珩的脸已是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红,满脸尽是窘迫,也是颤抖着手指指着我:“你、你、你……”却是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北凌烁进来见了这场景,奇怪地道:“咦,顾小姐怎么这么快就跑了?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才进来,好戏已经做完啦?”     我耸耸肩,笑眯眯地向北凌珩说道:“大恩不言谢。”     北凌珩终于如火山般爆发,“混帐!给我滚出去!”     我哈哈大笑,推搡着北凌烁往门外跑去,身后不断飞来杯子、碟子,都嘭嘭地砸落地上。我拉着北凌烁飞快地跑到回廊上,拐角处却迎面走来一人,我一个急闪躲开了,后面的北凌烁却闪避不及和那人撞了个正着,只听得一声娇斥:“呀,哪个没长眼睛的,大白天的瞎乱跑。”     好熟悉的声音,我定眼一看,眼前那人一身翠绿的水罗裙,头上青丝松松地绾在脑后,插着一根白玉菊花簪子,一手抚在额上,一双含水的杏眼正怒瞪着北凌烁,正是我的师姐宋莘莘。我正遇上前招呼,却见北凌烁一手捂着下巴,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宋莘莘,像是失了魂魄似的,动也不动,脸却刷地红透了。     北凌珩已紧追而来,手里正拿着个水壶要向我们扔来,口中大骂:“混帐东西,往哪里逃!”我急忙朝他打眼色,手指了指北凌烁,北凌珩见状立时停下脚步住了口,诧异地望了望我,两人相视一眼都同时会意,北凌烁这小子,是一撞钟情了。     宋莘莘已被北凌烁望得恼羞成怒,眼见就要发作,我急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师姐,你可来啦,我等你老半天了。”     宋莘莘疑惑地望了我一眼,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师妹,原来是你啊,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认错人了。”     我笑嘻嘻地道:“师姐,你怎么才来啊,定是舍不得小澄谷那位吧,如今人家出远门了,你才想起要来找我。”     宋莘莘红着脸用手指点了点我脑门,“你还胡说,恶人先告状,光顾着自己风流快活,我在谷中等你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来接我,你心里哪还有我这师姐了。”     我吐了吐舌头,替他们介绍,“师姐,这两位是凌飞的兄弟,五殿下和六殿下。两位殿下,这位是陆悯的师姐宋莘莘,我回老家休养那段时间幸好有她陪伴,我也跟着陆悯叫她做师姐了。这段时间着实想念她,便让凌飞接了她来和我住一段时间。”     北凌飞和北凌珩两人虽然一直追随在北凌飞身边,但是俩人并不知道飞羽帮的事情,所以我也隐瞒了宋莘莘的身份。     北凌珩很有风度地拱手作礼,北凌烁却仍是痴痴呆呆地望着宋莘莘,直到北凌珩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地道:“宋、宋小姐,刚才,刚才真是唐突了,还请宋小姐见谅。哦,对了,在下北凌烁,失礼失礼。”     从来没见过北凌烁如此的失态,我与北凌珩都忍不住吃吃地偷笑,宋莘莘见了他这傻样也忍不住笑了,她这一笑可不得了,艳若桃花明媚动人,北凌烁又被施了法术一般呆若木鸡。     自从宋莘莘住进四皇子府后,北凌烁便一天到晚出现在四皇子府,有事没事便往这里跑,还硬拉着北凌珩做掩饰,把北凌珩搞得不胜其烦。     而自从那天之后,五皇子北凌珩好男风的传闻便传遍了墨渊的大街小巷,顾家也很婉转地向皇后推掉了那门亲事,说是顾家还舍不得这位最小的女儿,要她再留在家里多两年,大家自然是心照不宣,而北凌珩也被皓帝召去痛斥了一番。虽然我帮了北凌珩一个大忙,可他显然不怎么感激我,每次见到我仍是忿忿的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我也尽量躲得远远的。           第四十二章 千灯节1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千灯节千灯节是墨渊民间的一个大节,这一日晚上,百姓们都在自家门口挂上精心自制的花灯。年轻男女们更是雀跃,三三两两地来到河边,把心愿写在灯上放到河中,若是这灯能顺利地随水飘走,便意味着愿望能达成。闹市上也会有猜灯谜的摊子,很是热闹,是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     这晚四皇子府中的晚宴甚是热闹,北凌烁拉着北凌珩来了,还带了一盏漂亮的百花灯来讨好宋莘莘。陆悯只匆匆吃了几口,便扔下碗筷,迫不及待地带着小桃和小杏去逛夜市了。我也是心急,不停地催促他们,最后北凌飞被我催烦了,后来的菜也不让上了,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灯市走去。     夜市里已是人头涌涌,行人如鲫,很多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花灯。夜市里到处挂着彩灯,除了卖花灯的摊子,还有各色的小贩摆卖各种货物,今晚的晋阳已成了一座不夜城。一路上吆喝声,叫卖声,欢笑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不绝于耳。墨渊民风开放,年轻的男女这一晚都盛装打扮,期望能在这一年一度的佳节遇上自己心仪的对像,送出手中的花灯。     我与宋莘莘手拉着手并肩走着,北凌飞他们跟在一旁,狄靖走在后面,一行人随意在夜市中闲逛着。路上不时有年轻的女子驻足望向狄靖,被他那清俊的面容和出尘的气质所震慑,红着脸掩着嘴窃窃私语。而年轻的男子迎面而过时,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我乐呵呵地捏了捏宋莘莘的手,对她说道:“师姐,你瞧,那些男人的眼光简直像刀子一样向我飞来,我都快被捅成马蜂窝了。”     宋莘莘睁大她那双明亮的杏眼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一身男装打扮的我哂笑道:“傻瓜,他们妒忌我牵着一个大美人的手啊。”     宋莘莘打了我一下,轻笑着嗔道:“那你去牵回凌飞殿下好了,良宵佳节,本就应和心上人一起的,你再不理他,他心里都怨我了。”     我嘻嘻一笑,“师姐真是善解人意,那我让六殿下陪你?”     宋莘莘脸一红,生怕这话被北凌烁听到了似的,急忙拖着我走快了几步,“你这没良心的家伙,自己去风流快活就算了,怎么还拿六殿下与我消遣?”     “哟,师姐,     我哪敢消遣你啊,你信不,六殿下可是乐意之极的,简直是求之不得呢。”     “胡说什么呢,他堂堂六皇子,怎会乐意陪一个山野丫头逛灯市,你少来给我瞎搅乱。”     “师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现在整个四皇子府的人还有谁看不出来?就是这位堂堂六皇子,对咱们的大美人师姐可是一见钟情呢,不然他无端端地送盏灯给你做什么?你没见他今天送你那盏百花灯时的神情,嘻嘻,我认识他那么久了,竟然不知道他还会害羞呢,真是难得。”我指了指她手上提着的那盏百花灯,“瞧这灯多漂亮,听说这灯是他专门花重金请宫里的师傅连夜赶做的,你当时不应该对他这么客气的,应该冷着脸挑剔一下这灯的毛病,让他再做一盏,狠狠敲他一笔,这灯要是拿到灯市卖了估计能换不少钱。”     宋莘莘听了,脚下步子走得更急了,“你这臭丫头又胡说八道了,刚才的话不准你和别人说,不然以后我还怎么在四皇子府住下去?你别跟着我了,赶紧和凌飞殿下去放灯吧,少在我耳边舌燥,讨厌死了。”说着竟甩开我的手,自己走了。     我急忙回头,向北凌烁招了招手,北凌烁上前问道:“莘莘怎么自己走了?”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呆瓜,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趁机表现一下,追上去啊。我告诉你,我这位师姐可是个万人迷,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她身后的君子怕是比这街上的人都多。能否抱得美人归,就看六殿下的本事了。”     北凌烁嚅嚅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心仪她的?”     “笨蛋,还有谁不知道吗。”北凌飞和北凌珩同时道。     北凌烁顿时红透了脸,“有这么明显吗?”     北凌珩冷冷地哼了一声,面带讥讽地道:“那天不知谁大言不惭地说我自寻烦恼来着,还说但愿他此生不会有此痴念,免得枉自神伤的。”     我马上附和道:“嘿嘿,是啊,我也听到了呢,这个故事教训我们,话不可说得太绝,这不,这现眼报也来得忒快了。”     北凌烁俊秀的脸极不自然,却又说不出话来反驳,我忍不住提醒他,“还愣着,人都走远了。”北凌烁醒悟过来,扔下一句“大爷我不和你们计较”便匆匆往宋莘莘的方向追去。     北凌飞望着北凌烁远去的背景,摇了摇头轻声道:“可别又是一段孽缘才好。”我明白他是担心宋莘莘心里始终念着小澄谷的那人,那北凌烁就真的是枉自神伤了。我牵起他的手安慰他:“别担心,既然上天让他们遇上了,那便注定了有一份缘分是属于他们俩人的,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外人无法体会,是憎是恨,是爱是痴,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一切随缘好了。”     北凌飞释然一笑,望着我道:“就像上天让我遇上了你一样,这是属于我们的缘分。”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甜甜地笑着回望他。     “咳咳。”一旁的北凌珩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我们这里不止是我们俩人。我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骂,真不识趣,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悄悄地自动消失吗?     “凌飞哥哥……”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娇呼,我心中一个激灵,真是冤魂不散。扭头望去,果然不远处涌动着的人群中,出现了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后面还跟着一张圆乎乎、白胖胖的脸,不用想也知道那花下的主人和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人是谁了。     北凌飞把北凌珩往身前一推,“凌珩,拜托了,把她引到别的地方去。”     “怎么又是我?”北凌珩一脸不满,“好事总没我的份,这讨厌的事总让我去做。”     我心想你不正是闲得无聊吗,又没人陪你放灯,这下正好有事可做了。北凌飞又向狄靖说道:“狄靖兄,这种热闹地方你不习惯,不如先回去吧,我和小萱会小心的。”     狄靖本就生性闲淡,在逍遥谷又是清静惯了,今晚不停被那些胆大的姑娘指指点点,实在是难为他了。见他还有点犹豫的样子,我道:“狄靖,不用担心,这是在闹市,你看,这儿人这么多,就算上次那些人想要捉我也不容易呢。”     反正我这个圣女的小命看来挺值钱,那些意图不轨的人只会活捉我,不会伤我性命,这一点倒是有点安慰。狄靖点了点头,说了句“万事小心”便转身离去。北凌飞拉着我,迅速往人群中钻去,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凌飞哥哥,等等我……”再回头,那朵红牡丹已经被淹没在人潮中。     想象着悦妍找不到北凌飞时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中直乐,往他脸上吧嗒地亲了一口,北凌飞一笑,宠溺地搂了搂我的肩,便拉着我继续往漓水江的方向走去。终于来到江边,一轮圆月高悬于空,江面上星星点点,漂着各式各样的小花灯,如天幕上的银河般璀璨。岸边站着不少年轻男女,有的正在放灯,有的正追逐着已放进水中的灯,看看那灯是否能顺利漂走,欢笑声不断。     我与北凌飞也挤到了岸边,北凌飞拿出我们自己做的小莲灯,小心地点上,轻轻放入水中,我赶紧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心愿,无非便是与北凌飞天长地久相伴到老的老土愿望,却听得北凌飞骂了句,“呀,该死!”     我睁眼一看,那小莲灯正歪歪斜斜地在水面上摇曳不定,我心中不由一紧。这灯是我与北凌飞花了一整天功夫做的,我本就手笨,北凌飞更是从没做过这些活,两人鼓弄了大半天才做了个雏形出来,可一放到水池里那灯竟直直地沉入水中。陆悯在一旁看了哈哈大笑,还嘲笑说放个石头下水也没我们这灯沉得快,恼得我一脚把他踢到水中,看看是他沉得快还是那灯沉得快。我本想放弃,直接在夜市中买一个来放算了,可北凌飞却固执起来,说买回来的意义不同,非要亲手再做一盏不可。     那灯渐渐漂远,虽没有立即沉下去,却是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知能撑多远。我急忙对北凌飞说道:“你看,它没有沉下去呢,我们才第一次做这灯,能做成这样也算是不错了,明年我们肯定能做一盏更好的。走吧,我想去看花灯。”     不想北凌飞却往那灯的方向追了过去,口中嚷道:“我不会让它沉下去的,你在这等着。”     我跺了跺脚,心中懊恼,这呆子,难不成他还跳到水里把灯托起来吗?眼见他已经跑远,我也急忙跟了上去。可这岸边人太多,没走多远,两人已被人潮冲散了。我沿着堤岸不停地张望,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想到那灯也许早就沉了,那北凌飞肯定会回头找我的,而我却往这边走了这么远,这样一想,便急忙转身往回走去。     八月的夏夜,白天的燥热已散去,江风徐徐吹来,走在堤岸上甚觉惬意。远远望见前方一人正迎面走来,一身紫衣,玉冠高束,步子不急不缓地徐徐迈着,悠然自得地打量着四周的景物。岸边游人如织,可是不管前方有多少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到他。人群中的他,势态优雅,眉目轻扫间不经意地流露出雍容华贵的风华,身旁所有的人和物都在他的光环下黯然失色,挡在他身前的人流都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           第四十三章 千灯节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如此良辰他不和府中那一群莺莺燕燕一起载歌载舞,却独自一人跑到这闹市中闲逛?定是那群莺莺燕燕都吵着要跟他出来,不知选哪个好,全部带出来又太过招摇,便干脆一个都不带了。一想起千洛也是那群莺莺燕燕中的一个,心中突然一阵难受,转身往一旁的岔路拐去。     这一拐便又拐到了闹市中,转了几圈,方向感一向极差的我,早把刚才与北凌飞分手的地方转丢了,索性专心逛了起来,渐渐被那五花八门的花灯给吸引住。那些猜灯谜的小摊都围着一大圈人,每盏花灯都被高高挂起,下面用绳子系着小绢条,这些小绢条便是谜面,那些花灯越是精美漂亮,下面系着的小绢条便越多,最多五条,少的也有一两条,全部猜中了便可以把灯赢走。而一旦你摘下某盏花灯的小绢条,又不能全部猜中的话,不但不能赢走花灯,还要留下一定的银子,银子的多少视花灯的身价而定。     那些衣着鲜亮的公子哥儿,都想趁此机会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站在花灯下低头望着手中的小绢条冥思苦想,身旁站着的丽人儿正满怀期待地等着,若能猜中全部灯谜,赢走的不但是那花灯,更重要的是能同时赢走心上人的心。那些赢了的人争足了脸面自是神采飞扬,输了的人唯有放下银子面红耳赤灰溜溜地离去。     我饶有兴致地一处处观望着,不觉逛到一家小店前,正巧一盏新的花灯刚刚被挂上,我立即被深深吸引住。这盏花灯手工很是精致,椭圆形的笼身,款式不算繁复,吸引我的是那上面的图案和巧妙的心思。图案很简单,不过是月下石间两只小蟋蟀,简直是有点简单得过头了,给人感觉没有画完似的。妙的是这两只小蟋蟀并不是直接画在花灯上,而是做成两只假的小蟋蟀,用极细的铁丝固定在灯笼的里面,点亮灯笼后,随着灯笼轻轻晃动,从外面能看到两只蟋蟀跳动的影子,就像是真的在斗蟋蟀一般。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便听到围观的人在议论,“这家还算公道了,刚才已有不少人赢走几盏灯,不像东街那黄老头的店,黑得要死,出的题都没人能猜全,是铁了心今晚只顾赚钱的,也不怕做坏了名声。”“是啊,还是顾老板的店公道些,做生意嘛,要看长远,只赚一晚的钱又能赚得了多少……”     这猜灯谜做生意的店,出的谜面可是有讲究的,有些人只为了赚快钱,做的花灯精美绝伦,吸引很多人来摘谜面,出的题却很难,按规定一人一柱香时间,就算只剩了一道题没猜出,也要给钱。那些有生意头脑的店主,会故意让几盏灯的谜面相对容易一些,好让一些人猜中把灯赢走,别人看到有人尝了甜头,自然到这家店猜谜的人会多些,就像现在这家店,里里外外围满了人。那老板五十开外,留着一缕山羊胡子,气质文雅,倒像个风雅之人。     我数了数那灯下面系着的绢条,共有四条,心中纠结着要不要上去摘。摘了,我这胸无半点墨的人,也不知能猜中一条还是两条,不摘,又怕被人捷足先登赢走了。     那店主见我犹豫不决,笑着道:“这位公子好眼光,鄙店这盏灯可谓是匠心独运,独一无二的。不是鄙人自吹,整个晋阳,您绝对找不到第二盏。如果猜不中不过是付三两银子而已,公子是个识货人,定然能看出这灯的造价远不止三两银子的,鄙人不过是想借这灯为本店刷亮招牌罢了。公子不妨一试,必能独占鳌头。”     你当然想我试了,最好人人都来试上一试,你可就赚大了。可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面子的问题,就我这半桶水……不对,半碗水的水平,这里还有那么一大堆人围观,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我尴尬地笑了笑,小声对那老板说道:“老板,这灯我确实喜欢,可是猜谜我着实不在行,不如这样,您行个方便开个价,我用银子买了吧。”     那老板微笑着道:“公子说笑了,今晚可是一年一度的千灯节,这晚所有的花灯都是不卖的,只做猜谜用,这可是晋阳上百年的老传统了,请公子见谅。”     我不死心,又道:“那不如这样,这盏灯作价多少银子?我出十倍价格,如何?”     老板先是一愣,随即又陪笑道:“公子别为难鄙人了,鄙人可不能做坏了规矩啊。公子如果真是喜欢这灯,不如明日再来看看吧,这盏灯的谜今晚若是没人能猜中,明日仍是会继续卖的,只需二十两银便可。”     我一时气结,没想到这个店主这么执拗,宁愿不赚我那二百两也要继续用这灯来猜谜,一点不像个生意人。可人家说的道理也是无可厚非,我一时没辙,只得作罢,便拱手道:“老板高洁,不愿赚这污秽之钱,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但愿我与这灯有缘,留待我明日再来取,告辞。”     那店主亦含笑拱手,我正要转身离去,突听一把慵懒缓慢的声音在一旁说道:“原来你喜欢斗蛐蛐儿。”     我一怔,侧头望去,那一袭紫衣之人已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正低着头望向我腰间的那个墨绿色小竹筒。不得不佩服一下他的眼力,这大晚上的,我又是一身男装打扮,刚才还故意绕道走了,他竟然还能认出我来,只得笑着打招呼,“殿……那个,云公子,真是巧得很啊,如此良宵佳节,云公子竟然孤身一人在此?真是难得,难道是看腻了府上那群能歌善舞的仙子,要到这闹市中瞧瞧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吗?”     北凌云没有理会我话中的揶揄,却向那店主说道:“这位老板破个例,这盏灯的谜我与这位公子一起猜,如果赢了把灯拿走,如果输了,贵店一年之内所有的灯我包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瞪眼望着他,难道你家里那群莺燕正好想排一场花灯舞给你欣赏,你家很缺花灯?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他说这话时语气一如平时那般,懒懒地无半分强硬或是凌厉的语气,可是那口吻听上去却不是在与人商量,不容对方有半分拒绝的余地。     那店主看来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打量了北凌云一眼,微微一怔便恢复了神色,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呵呵,刚才那位公子说道,但愿他与这灯有缘,马上就有贵人出手相助了,看来这灯果然是与公子有缘呢。既然如此,鄙人便破例一回吧,愿两位能把这灯赢走。两位公子,请。”     哈,这臭老头子,刚才还一副富贵不能淫的模样,转头便说出这般好听的话来,说得他破例是因为觉得我与这灯有缘,而不是贪图有人包下他一年的灯似的,既抬高了自己又奉承了北凌云是贵人。我心中气愤不已,好声好气地和你商量了半天,你还不屑赚我那二百两,如今人家只一句话你便这样谄媚了,是本公子刚才的气场不够强大吗?再望一眼身旁这人,丰姿玉立,气度不凡,随意地站在那里,已成了全场的焦点,一些年轻的姑娘已经看得痴了,竟不舍离去。唉,这气场,我确实无法跟人家比啊。     正郁闷中,北凌云已朝我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琥珀色的双瞳在灯火的映照下潋滟生辉。好吧,如果猜不出来,丢脸的可是你,包下人家一年花灯的也是你,我可没什么损失。这样一想,豪气顿生,伸手便摘了挂在最下面的那条绢子。打开一看,谜面是一个“皇”字,打一成语。我想了想,这个倒是简单,便说道:“白玉无暇。”     那店主笑着点了点头,“恭喜公子先拔头筹,运气不错啊。”     这哪里是运气了,明明是我聪明嘛。我又摘下第二条绢子,上面写着“薄暮入青峰”,猜一字。我挠了挠头,一时没有头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北凌云,见他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我敢肯定他一看到这句诗时便已想到了答案。     我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沉吟道:“这个薄暮嘛,指的是……”     “夕阳。”北凌云轻声道。     原来如此,我朝那老板说道:“是个岁字。”     那店主又笑着道:“恭喜公子又答对了,公子请继续。”     第三条绢子一打开,我便瞎了眼,上面写了几句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的话,猜的是药名,而那老板已把笔墨置在一旁的案上。     胸中荷花,雨湖秋英     晴空夜明,初入其境     长生不老,永远康宁     我无奈地望了一眼北凌云,耸了耸肩。北凌云了然地勾了勾嘴角,闲适地踱到案前,提笔写了起来,笔峰流畅,张驰适宜,抑扬有度,说不出的俊逸洒脱。     穿心莲,白菊     满天星,生地     万年青,千年健     我诧异地望向北凌云,这家伙竟然连中药都这么熟悉,难怪他刚才这么大口气。围观的人开始喝起彩来,那些年轻姑娘更是以扇遮脸,投来倾慕的目光,当然这目光只是投给北凌云的不是给我的。     那老板露出欣赏的神色,恭声说道:“公子高才,佩服。”     只剩最后一题了,这题目显然是越来越难,我取下那最后的一条绢子,直接递给了北凌云。只见绢子上写着一首诗,却又没写猜的是什么。     芳草比君子,诗人情有由。     只应怜雅态,未必解忘忧。     夏月玉墀小,微风藓砌幽。     莫言开太早,犹胜菊花秋。     我疑惑地望向店主,店主却是一脸笑意地望着北凌云,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来他已断定北凌云能猜中其中的意思。北凌云朝店主微微颔首,那店主伸手将那花灯取了下来,吹息里面的蜡烛,双手递给北凌云,我在一旁却不明所以。     北凌云接过那花灯,侧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和这灯果然有缘。”           第四十四章 千灯节3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他提起案上的笔,便在那灯笼上画了起来,寥寥几笔,几株细长的草儿从那石间长出,原本过于单调的画面立即生动起来,当他最后描了两朵黄色的小花在那几株长草上时,我终于明白了这道谜的意思。     那首诗讲的是萱草,这灯笼原来就是预留了空白的地方让猜出谜底的人把答案直接画上去的,所以之前看到那幅月下石间的图时,会觉得它过于单调,因为这画根本就没画完。而猜谜的人,如果只是猜出谜底,却不会作画,或是画得不好,即使赢了也赢得不漂亮。只有既猜得出谜底,又画得好,才算是赢得好赢得妙。     眼下北凌云这寥寥几笔而就的萱草,线条简洁却又动生传神,布局巧妙,既不会掩盖了两只蟋蟀的风头,又不至于埋没了自身,那两朵小黄花更是点睛之笔,而且不多不少,只是两朵,寓意一双。饶是我一向看不惯他的风流秉性,此时却不得不叹服他的才思敏捷。     这时,店主已把花灯重新点上,添上那几株萱草的花灯,此时已完美无缺。灯影之中,只见一弯月牙儿被几缕浮云半遮着,玉墀旁的几块石头间,冒出几株萱草,两只小蛐蛐儿在草丛中不时地跳动着。围观的人已禁不住发出阵阵喝彩声,几个年轻的姑娘红着脸窃窃私语,打听着那位紫衣人是哪家的公子。     店主双手恭敬地把花灯递给了北凌云,笑着道:“公子妙笔生花,让璞玉生辉,这盏花灯能遇上公子实在是它的福气,但愿今晚所有的花灯都能遇上它的有缘人。”     北凌云点头一笑,接过花灯向我递来,“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愿做它的有缘人?”     我微微怔住,这话问得可有点暧昧,谁都知道在千灯节送花灯给异性意味着什么。我大方地一笑接过花灯,说道:“正如云公子所说,我与这灯确实有缘呢,本想买了回去送给凌飞的,既然如此,我替凌飞谢过云公子了。”     北凌云勾起嘴角带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出了小店,两人沿着街道并肩走着,北凌云没有说话,只缓步走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神色,眼中也没有了平时那种一眼便洞悉别人心事的凌厉眼神,眼底荡着淡淡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边走边寻思着如何撇开他,如果此时遇见北凌飞,见我提着他送的花灯并肩走在大街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胡思乱想中,身旁的北凌云突然停下了脚步,眼中的笑意瞬间抹去,换上的是冰冷的寒芒,紧紧地盯着前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大街的另一边,同样有一个人停下了脚步,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北凌云。狄靖一身青色的素袍,夜风撩起了他的袍子,脸上虽然毫无表情,可我分明见到他紧紧地攥着双拳。     这个时候,作为飞羽帮的圣女,狄靖的弟子---虽然我从没喊过他一声师傅,我义无反顾地撇下北凌云,跑到狄靖身后站着,而那盏花灯因我突然的动作而掉到了地上,迅速燃烧起来。     那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互相敌视的眸子中发出冷冽的寒光,那寒光在空气中蔓延开去,明明是盛夏之夜,却突然让人心底生寒。大街上的喧哗声突然静止,路过的行人似乎感应到那萧杀冷冽的气息,纷纷自动躲开。     那一身紫衣的人,如天承宫中怒放得惊心动魄的火玉兰,混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雍容、傲视天下的气度,让人不敢直视,他微微扬起下颚,双瞳微眯发出利剑一般的光芒射向大街上另一端的人。而那个人,身上穿的是款式最简单的青衣素袍,清冷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一头乌发用绸带高高地束起马尾,随着夜风扬起,尤如在黑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飘逸出尘,不沾染世间半点尘埃,似乎望久了对他也是一种亵渎。     那盏花灯在大街中央燃烧着,夜风卷起了残火,在半空中肆意飞扬着,忽明忽暗地闪着诡异的光。我紧拧着双手,心中暗自担心这两人会不会就在这大街上大打出手,心脏因紧张而怦怦直跳。直到那火渐渐熄去,那对峙着的两人突然同时转身离去,我大大松了口气,看来这两人在他们那个死生之战的日子来临前,是不会动手的。     走出那条大街,狄靖才转过身来,迎上我担忧的目光,轻轻叹息了一声,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不用担心,我没事。四殿下找你好久了,正在前面拐角处等你,快去吧。”     “那你……”我仍然不是很放心。     “我没事。”狄靖朝我露出一个牵强的浅笑,便要转身离去,却又突然回过头来,平静地道:“以后少与那人接触,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嗯。”我点了点头,目送狄靖离去,那青色的背景,在热闹喧嚣的夜市中,却是如此的孤寂。他的心从多年前,便已随着那人的离去而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让他平静如水的心荡起一丝涟漪。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心中一阵心酸,却又庆幸着自己能与心爱的人一起过这良宵佳节。突然想到刚才与北凌飞放的花灯,虽然自己从来不相信这些所谓的传说,可是此时心中却有一种无来由的恐慌,抬脚匆匆往拐角处奔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影影绰绰的花灯,笑靥如花的佳人,仪表堂堂的公子,追逐打闹的孩童,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我四顾而望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茫然地站在大街的中央不知所措。     腰间的小黑却突然唧唧地叫了几声,这小小的声音在这闹市中是那样的弱不可闻,可我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心中一动,猛然回头,那个翩翩少年正立于屋檐之下,一双剑眉紧紧蹙着,星眸中带着丝丝怒火,正不满地盯着我。我拔开挡在前方的路人,朝他飞奔过去,在他正要开口斥责我乱跑之前,紧紧地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胸前。     怀中的人身子微微一颤,感觉到我的异样,刚才的怒意已消失无踪,也紧紧回抱着我,语气中带着担忧:“怎么了?”     “想你。”我紧紧搂着他,用力地吸着他身上的松木檀香,那熟悉的味道,让我的心渐渐安稳下来,不再彷徨。     北凌飞微微一愣后,更用地回抱着我,轻声道:“我也是。”     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上,温柔地吻着我的头发,双唇渐渐往下移,在我耳边轻啄,再移向我的脸颊,用手捧起我的脸,两人鼻尖轻碰,口中低喃着:“小萱,你真是不听话,到处乱跑,你不知道刚才我找不到你,心里有多害怕……你怎么老是让我担心,我害怕找不到你,害怕不知道你在哪里……”     听着他这低声的控拆,我心中一阵愧疚,“对不起,我,我也讨厌这种感觉,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乱跑了。”     他温柔的唇已轻轻触到我的唇上,我正要迎上去,却突然感觉到有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一低头,脚边一个才四五大岁的小男孩,圆圆的脑袋上带着一只小老虎帽子,手里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因为吃惊而张大着嘴巴,正茫然地望着我们。我急忙推开北凌飞,指了指那小孩,说道:“凌飞,看来我们把他吓坏了,我们还是走吧。”     不料北凌飞完全不理会,“无妨,他要看就让他看好了。”说完又把脸凑了上来。     我额头冒出一丝冷汗,“看到两个男人在大街上这样,会让他幼小的心灵扭曲的,他会疑惑长大后到底是要娶个女娃还是男娃做媳妇的,这种误人终身的缺德事我们还是不要做了吧。”     “那好吧。”北凌飞低下头,对着那个仍在发呆的娃娃说道:“喂,小子,快回家找你娘去,不然哥哥可要抢走你的冰糖葫芦了。”     啊,这混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竟然连小孩子也恐吓,这下可好了,那可怜的娃不但性别意识被扭曲,他弱小的心灵从此也有了阴影。果然,那小男孩听到有人要抢他的冰糖葫芦,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引来大街上路人的侧目。我拍了拍头痛欲裂的脑袋,拉起北凌飞的手飞快地跑进旁边一条小巷子里。北凌飞不但一丝悔意都没有,居然还一边跑一边邪恶地笑着。     跑了一会之后,北凌飞突然把我拉住,伸手往一小户人家的木门推去,那木门竟然没锁,进去便是一个小院子,屋子里面没有灯火,主人显然是去逛灯市还没回来。北凌飞搂着我的腰闪身进入院中,顺手把门掩上。     “这下再没人坏我们的事了。”黑暗中,北凌飞的双眸闪着夜星一般的光芒,双手捧起我的脸,四目相投,刚才他脸上那邪恶的笑容已消失不见,只剩一脸的温柔,眼中溢满了浓浓的爱意,似暖暖的温水一般包围着我。看着他这眼神,我小声地问了句:“你,你不是打算在别人屋子里做什么坏事吧。”     话刚出口,他温热的双唇已轻轻覆了过来,轻微的颤抖后,他灵巧的舌探了进来,开始了探索,从温柔到狂热,不停地索取不停地吮吸。我环抱着他,感受着他的热情,双手渐渐搂紧彼此的身体,似是要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漆黑的小院子一片静谧,此时的耳中,听到的只有俩人的喘息声和牙齿之间的碰撞声,以及彼此的心跳声。     就这样一直忘情的缠绵着,直到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像是这屋子的人要回来了,我不舍地推开了他,北凌飞懊恼地低声骂道:“真是讨厌,哪来的这么多人。”     什么哪来的人,这可是人家的屋子。我心虚地瞄了一下那门,低声说道:“你还说,赶紧溜吧,这可是别人的屋子,我们擅闯民居,一会儿被人发现了当贼办了。”     北凌飞嘻嘻一笑,在我眉心轻啄一下,“偷情的贼不算贼。”     我咯咯一笑,“我只听说过偷书的贼不算贼。”     北凌飞搂着我的腰,在那些人进来之前从墙头跃了出去。重新回到闹市中,我与北凌飞十指紧扣,走在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望一眼对方有些红肿的双唇,会心地一笑,一边走一边观望着路过的灯、路过的人。     远处,小桃和小杏一人挑着一盏花灯,两张小脸上映着兴奋的红霞,陆悯跟在她们身后,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物品,望着前面的两个俏丽人儿,笑得那样的满足。宋莘莘低着绯红的脸,手中又多了一盏花灯,北凌珩在一旁紧紧跟着,眼睛只痴痴地望着身旁的佳人,全然看不到除她以外的任何人,也看不到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我们。悦妍手中也提着一盏花灯,袁世恒拖着肥胖的身躯,跟在她身后,不停地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不但手中拿着十几样乱七八糟的东西,连腋下也夹着包裹,悦妍不时回头叮嘱,“恒表哥,你小心点,你看那泥人都快被你弄扁了,拿好一点,我要送给凌飞哥哥的。还有那盏灯,提高一点,不要给人碰到了,这灯也是要送给凌飞哥哥的。这绢花我要带回赤霞,别弄皱了,弄皱了有你好看的。”袁世恒只是不停地望着悦妍憨笑着。     脑中又浮显出刚才那两位天之骄子对峙的场面,他们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无论他们的脸上装得多么若无其事,他们的背影却是那样的落寞那样的孤寂。心中不由感慨,这一晚的晋阳,繁华喧嚣之下,到底有多少的悲欢离合,多少的恩怨情仇?     我与北凌飞俩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盏沉入水中的花灯,我不会在意那所谓的传说的,因为此刻,与我十指紧扣,走在我身旁的那个人,是如此的真实,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是这样的温暖,我的心从没有过这般地坚定,我会紧紧地握住这双手,握紧这份属于我们俩人的缘分。           第四十五章 牡丹醉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千灯节之后,我便回到了乾安宫。一早起床后,发现窗台那个青花瓶里的火玉兰仍然娇艳地开着。我已离宫半个月了,这花怎的还开着?我诧异地问玉蒿,玉蒿说这是天承宫的青珲今儿一大早才送来的。我心中跳了一下,看来北凌云对我的行踪很清楚,可是他这般讨好于我,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跟太后用过早膳,我领着吉祥前往天承宫向皇后请安。皇后近年来一直有心疾,最近似乎更严重了,每天大部份时间只能卧床。而皓帝的病情也不容乐观,只是宫中一直竭力压着这事,可是从最近频频上奏要求立储君的形势来看,朝堂中人早已从各种渠道了解到了。而对于立储君一事,皓帝一如既往的不提不问,那些折子如泥牛入海一般无声无息。     传通之后,近身伺候皇后的慧姑姑笑着对我说:“灵珏郡主请稍候,待奴婢进去瞧瞧娘娘精神如何。”     我走近两步拉起她的手,笑着说道:“慧姑姑客气。姑姑这些年来不辞劳苦一直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真是辛苦了。”我从吉祥手中接过一只桃木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子,往她手中套去。     “这只枕霞镯,是太后赏我的,听说产自龙怜山,那里产的玉都有安神定惊之效。听说皇后娘娘对玉石一向有研究,天承宫中收藏了不少天下美玉,姑姑跟在娘娘身边,想来对玉石也是知之甚多,希望这只枕霞镯还能入得了姑姑的慧眼。”     慧姑姑一望手中的镯子,眼中流出欢喜之色,“哟,郡主如此大礼,奴婢如何受得了……”     “姑姑不需客气,听闻娘娘晚上一向要姑姑在床前伺候才能安心入睡,只愿这只镯子能为姑姑安定心神,姑姑休息得好了,才能照顾好娘娘啊。”     慧姑姑仍要再说,我朝了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声说道:“姑姑别再跟灵珏客气了,快去瞧瞧娘娘如何吧,灵珏在这儿等着。”     慧姑姑感激地福了福身,转身进了皇后的寝殿,须臾便脸带喜色地出来传话,“郡主,娘娘如今有了点精神,听说郡主来了很是欢喜呢,请郡主进里面说话吧。”     我谢过她后,便跟着她进了里间,心中庆幸这只镯子没有白送,终于有机会进入皇后的寝殿了。     寝殿中白玉铺地,珍珠作帘,夜明珠为灯,几个角落都放着黄花梨木花几,每个花几上都有一盆从赤霞远道运来的粉色牡丹花,凤床的罗帐也用金丝线绣着黄色牡丹花,空气中除了牡丹花的花香,还飘着淡淡的药香。窗边一张美人榻,已是炎炎夏日,榻上却铺着厚厚的白雪狐毛裘,皇后披着冰蚕罗衾,正挨在榻上养神。     行过礼后,皇后朝我招了招手,命人搬了张圆座墩来,让我坐到榻前说话。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映着她雪白的肌肤,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面容仍旧美丽,只是比我出宫前憔悴了不少,连声音也显得虚弱不堪。     “灵珏,好久没见到你了,怎的这么久不来找本宫说话?”     “娘娘凤体欠安,灵珏怕打扰娘娘休息呢。”     皇后无力地笑了笑,“其实本宫每日都是这个老样子,可是人人都是像你这般说,天承宫已好久没人来了。有些人,我想他来他却不来,有些人,来了我却不想见。”     她的眼角因微笑而带起淡淡的皱纹,眼中有无限的落寞,我心里明白她所指的想见之人。皓帝虽然每天都有派人来问候,各种良药补品珍玩也赏赐不少,可是他自己却极少亲自来看望她。     这气氛有点尴尬,我望向那些开得正灿烂的牡丹花,趁机转移话题,“呀,娘娘,这些牡丹花可真是好看,难得在墨渊也能开得这么好,真是少见。”     一提到这牡丹,皇后眼中便露出喜悦之色,语气也柔和起来,“这是醉粉,牡丹是赤霞的国花,在赤霞,牡丹有二十多个品种,无论是什么季节,哪个地方,随处都可见到盛开的牡丹。可惜在墨渊,只能种出醉粉这一个品种,而本宫最喜欢的品种是双娇,因其红白相间而得双娇之名。灵珏,你喜欢雪吗?在赤霞,一年有一半时间是在冰雪里,这双娇,既有雪一般的冰清玉洁,又有火一般的炽热。”     皇后似乎来了兴致,伸手指了指妆台旁的一个紫檀雕花书画柜,“那柜子的第二格,有几卷绸画,灵珏,你替本宫拿过来。”     这时恰好慧姑姑下去替她拿药了,我正求之不得,连忙走到那柜子前,打量了一番,还故意拉错了一个格子,趁机瞄了一眼柜子里的物品。我捧着那些画卷,在榻子前的案上摊开,画卷上如我所料,全是各种各样的牡丹花。皇后指着那些画一一为我讲解,苍白的脸因为兴奋而泛起一抹潮红。而此时我也只能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听她逐一讲解各个品种。     “灵珏你看,这是金玉衣,在所有的牡丹花中,唯有金玉衣是黄色的,最为尊贵,只有皇族中人才能享有。再看这朵,这就是双娇,是本宫最喜爱的。”     “哟,这双娇果然是很特别呢,又红又白的,既艳且清,想当年娘娘将这花带在鬓上,必定是风情万种让人一见倾心吧。”     这话似乎引起了她的回忆,她的手指轻轻抚在那花上,缓缓摩挲着,眼中一片痴迷,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这丫头又嘴甜了。灵珏,等你以后到了赤霞,本宫猜你最喜欢的一定是这种桃之夭夭。你看,这桃红色的花,可衬极了你的肤色,待本宫命尚衣局的人替你做一条裙子,就用这桃之夭夭做纹样,你穿上一定好看。”皇后指着一款桃红色的牡丹,语气有点激动,眼中也闪着兴奋的光。     我怔了一下,随即应道:“那灵珏先谢过娘娘了。日后若有机会,灵珏也想去赤霞走走呢。”     我这样说不过是出于礼貌上的回应罢了,不想皇后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一双凤眼徒然明亮起来,“灵珏,等你去了赤霞,你就会知道,本宫没有骗你,赤霞真的美极了,一到冬天,四处都是皑皑白雪,天上却是一片湛蓝,就像仙境一般美。你去了,就不想再回来了,不会怨本宫骗你的,你也会爱上那些牡丹花的,真的,明年冬天你就知道了,本宫不骗你。”     这皇后莫不是病得有点神志不清了,说这些莫明奇妙的话,让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口,正有点不知所措时,慧姑姑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娘娘,该喝药了。”     我趁机起身告辞,“娘娘,灵珏也叨唠您许久了,先告辞了。那些牡丹花灵珏很是喜欢,娘娘可否把那画卷借给灵珏,待灵珏让人描下来,好用来做纹样。”     皇后温和地点了点头,“拿去吧,记得要常来和本宫说说话。上次本宫替悦妍出头,非要把她嫁给凌飞,你不会怨本宫吧?如今本宫也想清楚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事本宫以后再也不提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以后记得多来天承宫。”     这话让我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她竟然主动说不再提悦妍的婚事了?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而且从她刚才说话的语气来看,处处透着讨好的意思,不过短短半月时间,变化竟然这么大。她这般与我修好,对她有何好处?她的病难道从心脏转移到脑袋了?     “娘娘这话让灵珏惶恐,灵珏哪会对娘娘有半分怨言,娘娘别多想了,休养身子要紧,灵珏得空会多来陪娘娘的,您别嫌灵珏烦才好。”     出了寝殿,我让吉祥捧着那些画卷,并没有马上离开,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慧姑姑拿着药碗出来了。我迎了上去,装作刚在花园走了一圈正好走到这儿的样子,“姑姑,娘娘用过药了?”     慧姑姑把碗随手递给跟在身后的侍女,笑着道:“还以为郡主已经走了,刚才太匆忙,还没谢过郡主呢。”     “姑姑怎么又跟灵珏客气了。刚才在花园走了一圈,现在正要走呢。”     “那奴婢送郡主吧。刚才娘娘与郡主聊天后,心情很是不错呢,娘娘病的这些年来,一直郁郁寡欢,郡主若是有时间,还请郡主多到天承宫走动。”     我笑了笑,步子尽量放慢,“娘娘怕是想念自己的家乡了吧,慧姑姑也是赤霞人吗?”     “是的,奴婢是娘娘的陪嫁丫鬟,当初陪着娘娘从赤霞嫁过来,都有二十多年了没回过去了。”     “二十多年来一直没再回去过?”     “其实也算是回过一次吧,就在娘娘嫁来的第二年,娘娘的父亲隆安王爷病逝,娘娘获陛下恩准回去拜祭王爷,自那之后,便一直没再回去了。”     “原来如此,也难怪娘娘如此想念,墨渊再好,终比不上自己家乡好。”     说话间,不觉又经过那棵火玉兰,慧姑姑说道:“没想到郡主的舞跳得这么好呢。”     我诧异地望向她,她笑着解释道:“那天郡主跳舞时,奴婢陪着娘娘远远的观望了一会儿。”     我释然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安,那天跳舞的事,不知这天承宫里的人知道了多少,还有那个北凌云,老是隔三差五的遣人送火玉兰过来,我的身份毕竟是北凌飞未过门的妻子,这些事儿若让下人传了出去,可是有理说不清。     那慧姑姑见我蹙眉沉默,笑了笑便道:“郡主请放心,天承宫一向管教深严,不该说的话,天承宫的人一句都不会外传。”     我心中暗自一惊,这位慧姑姑刚四十出头,跟随皇后这么多年,在宫中地位不低,果然是不简单,单见我蹙蹙眉便猜到我的心思了。我朝她笑了笑,忽又觉得不对,这样一来,好像我和北凌云之间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急忙将话题转移到今天真正的目的上来。     “以前听闻皇后娘娘喜欢收集天下美玉,还以为今天在娘娘寝殿之中,会大开眼界,见到各种美玉做成的饰品呢,不想娘娘寝殿里竟是没一件玉器摆设。”     “不过是外间传闻罢了。”慧姑姑轻轻一笑,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提有关玉饰的事,又闲扯到别的事上了,我也不敢再提半句。           第四十六章 夜探天承宫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回到安梧苑,我趁小德子当值的时候,借着闲聊说起今天在皇后寝宫的见闻,打听有关皇后的事,他以前在天承宫专门负责侍茶,经常出入皇后寝殿,多少知道一点。     “唉,没想到皇后的寝殿中,除了地上铺的是白玉,竟没一件玉石摆件呢,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样的传闻。”     “呵呵,不瞒郡主,奴才以前也是纳闷得很呢。以前经常看到有人将从天下各地收集到的玉器献给娘娘,但无论是多美的玉石首饰,都从没见娘娘佩戴过,那些摆件也只是在天承宫摆放几日就撤下了。前段时间才无意中知道,那些玉石全都赏给大殿下了。”     原来如此。现在我敢断定,这皇后喜欢收藏玉石是真,但她收藏玉石并不是因为她本身喜爱玉石,而是因为要找驯龙御凤的线索。如果那些玉石都在云府,这下可不好办了,云府中守卫深严,比这皇宫更甚,想要从云府里找那玉佩,简直是与虎谋皮。更何况,现在只知那线索极可能是块玉佩,但到底是不是也难说,如果是的话,皇后这些年来收集了这么多玉石,哪一件才是,这些我们都一无所知。     正失望间,又听小德子说道:“有时候奴才也怀疑,其实不是皇后自己喜欢那些玉石,真正喜欢玉石的人是大殿下,娘娘只是投其所好,帮他收集而已。唉,想当初在天承宫当差可真是件苦差啊,成天提心吊胆的,还是现在好,跟在郡主身边,是奴才进宫以来最快活的日子了。”     我噗嗤一笑,接过他刚泡好的一盏春茶轻轻尝了一口,这小子泡茶的功夫还真是没得说。     “你这小子做事没个正经,在天承宫待了几年,居然没掉几层皮下来,也算你走运了。”     如今我这安梧苑的几个下人,都知道我这个主子为人随和,没有架子,在我面前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天承宫是出了名管教严厉的,但凡有做错事、说错话的人,那下场可不是一般的惨。当初我在宫中私自出逃,连累小德子被抓,北凌飞念在他与我交好,没有把他私自出宫的事捅出来,只说他踩死了他一只蛐蛐儿,打了他二十大板便将他贬去杂役房当差。     “可不是,奴才是因祸得福呢。如今娘娘的病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坏,以前在天承宫跟奴才交好的几个兄弟,如今全都……”说到这里,小德子脸色有点发青,望了一眼门外确认没人,才咽了咽喉咙,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全都……不在了。唉,便是前两天,才听说那个叫画媚的侍女,伺候娘娘梳妆时,多看了两眼一块玉佩,便给剐去双目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个激灵,“玉佩?不是说娘娘那里不留玉石的吗,不是一有新的玉石送来,便赏给大殿下?”     “可不是嘛,所以奴才私下想,就是因为平时极少见娘娘把玩这些玉石,她便一时好奇,多看了两眼,不想这样便遭罪了。可怜啊,画媚姐姐那双眼睛长得可漂亮了,如今却成了瞎子,还听说那个慧姑姑不让人给她上药呢,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去。”     想到那个貌若天仙的病美人,还有那个看起来面容和善的慧姑姑,手段竟然这般狠毒,我全身都起了疙瘩,背脊冰凉,可是心中倒是燃起一点希望,她单单留了一块玉佩在身边,那这块玉佩必定是极重要的。     月朗星稀,三更鼓已敲响,我换上紧身黑衣,悄悄跃出安梧苑,一路沿着这些天来一直默记于心的小路,躲开巡夜的侍卫,来到天承宫外。沿着宫墙来到东北角,此处离皇后的寝殿距离最近。躲于暗处悄悄打量一番,今晚的月光甚是明亮,四周一片静谧,远处有一小队巡卫提着灯笼,迈着整齐的步子走过。正要翻身跃过高墙,忽然听到一阵?的声音,我心中一惊,立时矮身躲于暗处观望。过了半晌,却不见有何动静,正要再起身,一粒小石子突然“嗒”的一声轻轻落于我面前。     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但那小石子只是轻轻地扔过来,对方显然没有敌意,这样一想,我稍微安下心来,但仍不敢大意,迅速从腰间抽出小匕首防备着。     前方花丛中传来细小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我只感觉头皮阵阵发麻,握着匕首的手也有些发抖。终于,那蠕动着的东西从花丛中挪了出来,向我的方向移动过来,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觉一团黑影在移动。我抓起刚才的小石子,手腕暗自发力向那黑影弹去,一声闷哼传来,那黑影顿停,细小的声音传来,“主子,是我……”     我呆住,这声音很熟悉,我望着那黑影不做声,那黑影又压低声音说道:“是我,吉祥。”     吉祥?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吉祥已来到我面前,我压低嗓音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吉祥突然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声音虽压抑着但语气坚定,“飞羽帮白羽堂座下吉祥,参见圣女。”     “你、你、你是飞羽帮的人?”我大吃一惊,一直没看出他是练武之人,现在才知道他的身手不弱,跟踪我这么久,我竟然没察觉出来。     “是,属下奉四殿下之命请圣女即刻回安梧苑。”     “四殿下知道我今晚要来此?”     “四殿下不知,但早已命属下暗中保护圣女,并再三要属下一定要阻止圣女私访天承宫。”     “那你怎么不早说,躲在那里把吓我了一跳。”     吉祥面露愧色,“属下惭愧,圣女身手太快,吉祥差点跟丢了。此地不宜久留,请圣女速回。”     我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探听到那玉佩的消息,万一到时皇后又把那玉佩交给北凌云,想要偷出来就更难了。     “吉祥,既然咱们都到这儿来了,现在回去岂不可惜,我就进去瞧一瞧,你且在这儿稍候。”     吉祥大惊,“万万不可,四殿下千叮万嘱,天承宫守卫深严,圣女不可涉险,万一属下没完成任务,四殿下定会重罚属下,请圣女三思。”     “吉祥,我今天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机不可失,而且我只是打算进去偷偷看一看而已,不会轻举妄动的。”     吉祥不肯,执意要我回去,两人争执了一会,我只得耍无赖,“你再拦着我,我就跟四殿下说你刚才把我吓坏了,让他把你调去杂役房。你给我好好在这儿看风,我去去就来。”     我不再理他,轻轻一跃,翻入天承宫内,按着之前的记忆,悄悄来到寝殿外。皇后睡觉一向不安稳,怕人多了会吵到她,故晚上一般只留慧姑姑伺候。此时三更已过,可是寝殿中依然亮着灯火,我不敢靠得太近,躲在花园中远远望去,依稀听到有说话的声音。我从怀中掏出之前准备好的鸽子,往远处的地上扔去,那只鸽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拍着翅膀想飞起来,却因之前被绑住时间久了,一时飞不起来,只在地上扑腾。须臾,果然有两个黑色的身影迅速掠近,待看清是只鸽子时,又仔细地在鸽子身上翻查,翻查无果后,两人相对摇了摇头,又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趁此机会,我已看清他们藏身所在之处,远远绕开,悄然来到寝殿外,藏于殿外一棵树上,透过开启的窗子望向室内。     寝室中一如早上所见,皇后披散着头发,背后垫着绣枕,正靠在凤榻上,手中拿着一朵牡丹把玩,慧姑姑坐于榻前,正轻轻替皇后捶腿。     “慧儿,你说,赤霞此时开的是哪一种呢?”     “娘娘,慧儿没记错的话,应是翠蝶、千叶红和紫霞吧。”     “是啊,应该是呢。你说,他还会象以前那样喜欢双娇吗?”     “当然,只要是娘娘喜欢的,那位一定也会喜欢的。”     皇后脸上荡起温柔的笑意,把那朵牡丹放在鼻前轻轻嗅着,又叹道:“只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那画呢,拿来我再瞧瞧。”     慧姑姑起身,从那书画柜中取出一画卷,在她转身打开画卷的一瞬,我瞥见画中是一位头戴牡丹的女子,正是皇后娘娘自己,那朵牡丹正是她最爱的双娇。     皇后看着那画半晌,又喃喃道:“已是迟暮之人,他还认得出是我吗?”     “娘娘瞧您说的,慧儿瞧着娘娘如今的模样与年轻时一个样儿,那位岂有认不出之理。而且,三皇子妃画功高超,把娘娘神韵展露无遗,此画是这些年来诸多画匠所画之中,最上承之作。”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三皇子妃画功之高,确实是当世一绝。这画切记好好保存,如今我身子大不如前,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去了,凌云那儿,我不想过早让他知道,万一到时我不能亲口告诉他,就万事靠你了。”     呃,原来皇后在赤霞有个老情人,现在是交代遗言吗?只见慧姑姑跪下,朝皇后叩了个头,口中语气如常,果然是个见惯风雨的人,“娘娘请放心,慧儿定不负重托。”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真希望我这身子能挨到那一天。慧儿,你说,他……他真的没变吗?真的会守着那个承诺不变吗?”     “慧儿虽也这么多年没见过那位了,但慧儿知道,他对娘娘的心从没变过,不然他怎会千辛万苦地替娘娘寻到那块玉佩,还豪不犹豫地让悦妍郡主送来给娘娘您呢。”     皇后听了这话,脸上渐渐泛起少女般羞涩的神情,玉手伸进衣襟里,掏出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形似玉佩的东西,紧紧地握在手中,凤目闪亮着柔和的光,痴迷地望向花几上的牡丹花,口中喃喃地道:“他不负我,可今生,却终是我负了他……这玉也是时候要给凌云了。”     在那玉佩被掏出衣襟的一瞬间,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虽只一眼,但那玉的样子因为太过熟悉,只一眼我便认了出来,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第四十七章 瑶台仙筑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慧姑姑立于一旁,低着头不做声,皇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圣武殿那边有何消息?”     慧姑姑仍旧面不改色地回道:“听说每日都吐血,吃药施针也无甚起色了,只是时间问题。”     皇后听后,脸上泛起了笑意,咯咯地轻笑了几声,只是那笑声太过诡异,听得我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笑过之后,阴狠之色浮上她的俏脸,连她的声言也变得冰冷阴森,“好好好,那咱们就看看,到底谁活得久一些。北子谦,我希望你别去得太早了,不然就看不到那一天了……咳咳……”也许是太过激动,皇后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大惊,北子谦正是当今国君皓帝的名字。     慧姑姑熟练地替皇后抚着背,又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皇后鼻前,“娘娘早些休息吧,三更已过了,烦心的事就别再想了。”     皇后点头,躺到床上,突又道:“明天传个话给悦妍,陛下寿辰之后,便让她回赤霞。至于灵珏,暂时别为难她,咳咳……那天真是吓了我一跳,果然是像极了……咳咳……难怪凌云他……”     突然之间听她提到我的名字,我心中一凛,正要再听,皇后却咳嗽不止,只断断续续地道:“咳咳……凌云,既然他……咳,迟早……咳咳,去赤霞的……”     “娘娘别再操心了,快歇下吧,殿下一向聪慧过人,娘娘何需这般操心呢。”     我暗自焦急,刚才那话根本听不真切,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想到今早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可是此时慧姑姑已把纱幔垂下,皇后轻咳几声之后便再无声息了。我心中懊恼,却也没办法,静待片刻才悄然离开。吉祥早已等得满头是汗,差点就按捺不住要进去找我了,见我平安无事出来,总算松了口气,两人一路悄悄潜回安梧苑中。     第二日已过晌午,仍不见北凌飞来乾安宫给太后请安,我便打算带上吉祥,亲自出宫去四皇子府。正要出门,那个青珲又来了,这次却不是送花来。只见他双手捧着一个木托盘,一幅精美的刺绣盖着个东西。青珲恭敬地下跪行礼,双手递上那托盘,“奴才奉命送此礼给郡主。”     我心中狐疑,朝吉祥示意,吉祥上前将刺绣揭开,一盏花灯显露出来,竟然与千灯节那晚北凌云送我的那盏一模一样,且做功更精致,用料更上乘。当晚那灯给我不小心掉到地上烧掉了,当时觉得甚是可惜。     我朝吉祥挥挥手,让他把灯放回那盘子上,再盖上刺绣,青珲脸上立时现出为难之色,我朝他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有劳青珲了,这灯还请你送回去,顺带转告我的话给你主子,纵然那灯如何好,可是此灯已非彼灯,既然那灯已毁,既是我与那灯无缘,既无缘,又何必强求。”     来到四皇子府才知道北凌飞去逍遥谷了,陆悯一见我便道:“师傅正打算找你呢,你来了正好。”     狄靖的苑子中,阳光之下,一道青色的身影在苑中如游龙般飞舞,手中的剑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银色的光芒,快得看不清招式,但见一团银光在空中肆意挥散,发出嗡嗡的凌厉剑气。正要喝彩,那剑锋一转,已向我所在之处袭来,我提气急奔,在苑中的花草间急速游走。自从上次与陆悯被袭击以来,狄靖一直有意训练我的速度,每每与我玩这种追逐的游戏,而陆悯每当看到我的裙子被刺出几个窟窿时,便大笑不已,以报我之前对他的羞辱。渐渐地我的速度也快了许多,虽然我的攻击力不强,但逃跑的本领倒是强了不少。     一盏茶的功夫后,我仍是被截住,大呼投降,狄靖收了剑,气定神闲地立于我面前,而我已是气喘连连,头发也有些乱了。     “那上官逸教你的轻功确实是上承功法,你定要勤加练习,功法虽已有进步,但你却不懂看清周围形势,怎的跑到这死角来了,若不是你自寻死路,我也没这么快将你堵住。”     我嘻嘻笑着道:“还不是狄靖你太利害了。”     陆悯又来瞧热闹了,指着我哈哈大笑,“她这叫做慌不择路,师傅您这是赶狗入穷巷,哈哈哈!”     这臭小子从来不会错过嘲笑我的机会,我白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狄靖又道:“我要回逍遥谷闭关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要万事小心,尽量少外出。”     我吃了一惊,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闭关?是要修炼涤兰经吗?”     狄靖点了点头。狄靖一直在修炼涤兰经,涤兰经是大悲寺涣尘大师亲自传授给他的佛家内功心法,修炼之时极讲究静心潜研,无嗔无贪无痴无杂念,当初我被悦妍扔到逍遥谷,无意中在琉璃湖底见到一丝不挂的狄靖时,他正是在修炼这个涤兰经。之后的那一年,我天天在琉璃湖畔“练功”,狄靖也没再去湖底练功了。     我朝他笑了笑便道:“那你安心回去闭关吧,我会小心吧。”     狄靖望了我一眼,眼中带着疼爱和怪嗔,轻叹一声才道:“你这丫头,光会嘴巴说,却老是让人不省心。这段时间你就别乱跑了,好好在宫中待着吧。悯儿我就留他在这儿了,他虽贪玩,但也算是机灵,你们有个照应也好。”     我吐了吐舌头,挽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原来打算告诉他昨晚我夜探天承宫的事也咽回肚子里去了,免得他担心。     “你放心好了,我会乖乖地呆在宫里的,你回去练好了涤兰经,到时也教教我,咱们一起对付北凌云那坏家伙。”     狄靖突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我,刚才那淡淡的笑意已从脸上消失,“宁儿,那个人你绝不能招惹,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知道吗?”     我有些不安地望着他,“嗯,知道了。”     狄靖走了之后,陆悯突然望着我谄媚地笑,我睨了他一眼,“干什么嘛,这个样子。”     “嘿嘿嘿,瑶台仙筑。”     原来这小子仍记挂着上次我连累他受罚,曾说过请他去瑶台仙筑赔罪的事。     “哼,狄靖一走,你这家伙就坐不住了。”     北凌飞看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我也动了心,便叫上宋莘莘,让吉祥扮作我的书童一起去。备好车正要出发时,千汐正好经过,见我们要出门,上前问道:“郡主不等四殿下吗?四殿下今早出门时提过,若郡主来了,请郡主今晚留在这儿用膳的。”     “千汐,不是跟你说过了,以后叫我一声姐姐就好了,你是千洛的妹妹,何需跟我多礼。四殿下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我们出去走走,晚上回来与他用膳。”     “是,那千汐叫厨子准备姐姐爱吃的菜去。”千汐乖巧地答道。     当两位面目俊俏的年轻公子带着一位书童和一位英姿飒爽的绝色侠女步入瑶台仙筑时,一道道澄亮的目光都往停留在他们身上,当再看到那位俊俏公子的手揽在那绝色侠女的纤腰,又轻佻地在她的俏脸上捏了一把后,那些艳羡的目光更是如浪潮般涌来。     我美滋滋地搂着宋莘莘,踱着轻飘飘的步子,在婀娜俏丽的侍女引领下,来到二楼长廊的雅座坐下。这个瑶台仙筑果然名不虚传,就连引路的侍女也是容貌娇俏的小丫头。瑶台仙筑的风格与普通酒家完全不同,共分几个大苑子,有寻梅苑,观荷苑,听竹苑,弄音苑,步棋苑等等。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大厅,全部是九曲回廊,四面开阳,与园艺结合在一齐,随便坐在哪张桌旁,都能欣赏到园中的美妙景致。与其说这是个酒楼,不如说是个别致的大园林,只是里面加了些桌子罢了。     我们选了东面的听竹苑,这个苑以竹子为主格调,青翠的竹林里尽是风过竹响的沙沙声,置身其中,炎炎夏日也不觉燥热,光是看着那些打扮简约却不失风韵的侍女,端着各式食案在竹林中迈着碎步婀娜而行,便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不得不说,这瑶台仙筑的格调确实比风临阁高出许多,难怪最近风临阁的生意清淡了许多,晋阳城中的上流文人士子们都转到这儿消遣来了。     我们点了一些这里拿手的小菜和点心,因晚上还要和北凌飞吃饭,便没要酒,只点了壶青茶。吉祥执意不肯和我们同坐,只得由他立于我身后。三人边吃边谈笑闲扯,目观仙景怡人,耳听清风弄竹,夏蝉声声,真是无比的惬意。     “师妹不是男儿身倒真是可惜了,你这身男装一穿,当真是风流倜傥,整个纨绔子弟似的,城中的那些公子哥儿也没你这般风流。”     “那师姐是喜欢我这样的风流公子,还是喜欢六殿下那样的痴情公子呢?”     宋莘莘俏脸微红,“又胡说八道,六殿下是好人,你别老是拿他说笑。”     “哟,这么快就帮着他说话了,看来那痴情公子已将美人芳心打动了。”     宋莘莘与我打闹着,一旁的陆悯突然压低了声音,脸上却不动声色,“那边那个戴斗笠的黑衣人留意我们很久了,别惊慌,不要打草惊蛇。”     我借着喝茶偷偷望了一眼陆悯所说的方向,穿过苑中的竹林,对面的回廊上,与我们这桌遥遥相对的位置上,一人身穿黑衣,头上戴着一个斗笠,黑色的纱缦垂下遮住了那人的容貌,四个玄衣劲装打扮的年轻男子恭敬地立于那人身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听了陆悯那样说,便先入为主,总觉得那黑衣人真的是在看着我们。     “怎么办?”我轻轻问了一句。     “别轻举妄动,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也许是我们多心了,况且这儿是瑶台仙筑,真要动手也不会在这儿,先观察一下再说。”陆悯像个老江湖似的,我想想也是,暂时放下心来。     此时,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做响,我不经意地望向那黑衣人,风吹起了他黑色纱缦的一角,那一瞬间,我的心跳骤停,全身血液瞬间冻结,手举着杯子停滞在唇边,呆呆望着那人。     也许那黑衣人等的正是这一刻,他缓缓地摘下斗笠递给身后的男子,举起手中的怀子向我扬了扬,仰起头一饮而尽,薄薄的嘴唇轻轻勾起,带出一个玩味的微笑。虽然那个黑色的蝙蝠面具遮住了他半张脸,可我能看到他的双眼正闪着兴奋的光芒,那是野兽看到猎物时发出的光芒。           第四十八章 又见蝙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师妹,你认识那人?”陆悯已嗅出不寻常的味道。     “晨、晨、晨煞!”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可是当我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仍然带着颤抖。     陆悯和宋莘莘同时发出嘶的一声抽气声,陆悯颤抖着声音轻声道:“晨……晨煞!你是说那人就是江湖传闻中亦正亦邪,行踪诡秘,狂傲不羁,轻功独步天下,大闹赤霞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的那位天魔教教主---晨煞?你、你、你确定没认错?”     我点点头,那个镶着银边的黑色蝙蝠面具,满脸狰狞的疤痕,我做梦也不会忘记,怎么会认错。我别过脸不敢再望向那边,心中狂跳不已。一阵细小的当当声响起,宋莘莘温暖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安慰:“师妹,别怕啊,有我呢。”     我这才发现,原来那当当声是我拿着杯子的手在发抖,杯子和杯托碰撞发出的声音。握着宋莘莘温暖柔软的手,我心中稍安,暗骂自己真是没出息,宁萱啊宁萱,你怕他什么呢,好歹你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当初他伤口发炎发着高烧时,要不是你一时心软留下替他敷药、找大夫给他看病,他不死也烧坏脑袋了,今天算是熟人见面而已,大不了打声招呼罢了。     心里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深处仍是止不住的发寒。这时,宋莘莘突然问道:“咦,悯儿呢?”     我扭头一望,果然陆悯已不在位置上了,身后的吉祥往对面努努嘴,说道:“悯师兄往那边去了。”     我与宋莘莘往对面望去,这下不但是我,就连宋莘莘也差点惊呼出声。陆悯那小鬼头不知何时已站在晨煞面前,正恭敬地向他拱手作揖,朗声道:“在下飞羽帮陆悯,久仰天魔教教主大名,晨教主功夫了得,行事率性,陆悯仰慕已久,早想一睹教主风采,只是教主仙踪难觅,今日有幸在此一见,请恕在下冒昧,可否请教主尊驾移步,到那边雅座一聚?”     晨煞望都没望陆悯一眼,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两眼直直地勾着我,突然扬起了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像极了亮出两颗獠牙的野兽。他霍然站起身,神态傲然的往我们这边走来。     我的血液又开始冻结,双手又不争气地发起抖来,颤抖着声音向宋莘莘说道:“师、师、师姐,咱们溜吧?”     宋莘莘察觉了我的异样,她只道我是没有江湖经验,听闻晨煞出手狠辣便心中害怕,用她那温柔中透着坚定的声音对我说道:“师妹别怕,飞习帮与天魔教河水不犯井水,就算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要给夏帮主几分薄面。再说,他与我们又没过节,我们只需以礼相待便是,可不能辱没了飞羽帮的名声。”     最后一句话让我暗自惭愧,我这个圣女真是白当了,关键时刻只想着自己逃命,幸好那个晨煞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定了定心神,朝宋莘莘点了点头,又朝吉祥说道:“吉祥,一会儿你机灵点啊,一有不妥赶紧去搬救兵。”     吉祥点头应道:“是,主子,小的明白。”     一阵阴影笼罩下来,晨煞高大的身躯已经站在我们面前,黑色的蝙蝠面具和面具下的疤痕依旧狰狞无比,紧身的绸缎黑衣上,银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只蝙蝠,正肆意地展翼飞翔。     陆悯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姐宋莘莘,这位是师……师弟……”     晨煞根本没听他说话,双眉一挑,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揶揄,“无双,很久不见了。”     说完这话,他已自顾在我面前坐下,陆悯则恭敬地为他倒上一杯茶。事已至此,怕也没用了,我按捺住心中惧意,悻悻地笑了笑,“晨教主,别来无恙?”     “真巧啊,你也在这儿赏竹。     “是有点巧。”我面无表情地答道。     陆悯站在一旁兴奋地说道:“听闻晨教主曾独自一人夜闯赤霞皇宫,将那赤霞国君的妃子们吓了个半死,喝光了皇宫中收藏的百年老酒,还在大殿中大书留言不过如此,哈哈,真是快哉!想那赤霞皇宫一向以铜墙铁壁自诩,号称天下第一皇宫,晨教主却在此险境中闲庭信步来去自如,这份豪情这份风采,真乃大丈夫,在下佩服万分。”     这小子似乎在第一次听说晨煞这个人物时,便表现出景仰向往的意思,没想到他是来真的,他是真的仰慕他,看来他的道德标准有点问题,要好好教育才行。     “呵呵,是啊,晨教主还杀人不需要原因呢,死在他剑下的人十个有九个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呢,教主行事当真是率性啊。”我用眼睛狠狠剐了一下陆悯,真是不识货,咱们的师傅狄靖,风采比这只满面疤痕的蝙蝠强多了。     晨煞没有理会我的揶揄,淡淡地瞥了一眼陆悯,沙哑的嗓音冷冷地道:“这位小哥很仰慕我?”     见晨煞终于望了自己一眼,陆悯兴奋得只知道点头,我在心中鄙视着他,真是没出息。     晨煞接着道:“既然如此,便跟你这位师……师弟一起,跟我回潜龙岛吧。”     啊?三人同时怔住,不明所以地望着晨煞,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呵呵,晨教主真会说笑,呵呵,啊不,晨教主真是大方,邀我们去玩呢。只不过,在下孤陋寡闻,这潜龙岛还没听说过,想来必是路途遥远,晨教主又贵人事忙,还是不打扰了。”     我都这么明显地拒绝了,可恨那晨煞像是完全没听到我说话一般,转头望了一眼立于他身后的玄衣人,问道:“寒枫,钱庄的事如何安排?”     那名叫寒枫的玄衣人闻言,马上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晨煞紧紧蹙着眉,须臾才点了点头,转过头来有些惋惜地对我说道:“无双,不巧得很,我最近事务繁忙,只能过几个月后再来接你了。”     刚喝进口的茶差点被我喷了出来,“咳咳……那个,晨教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教主乃一帮之主,自然是事务繁忙得紧了,在下哪敢打扰,教主心意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再遇定当备上好酒与教主畅饮一番,今日便不打扰教主赏竹的雅兴了,先行告辞了。”     这人神经兮兮的,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晨煞见我要走,神色一凛,面具下的鹰目狠厉地睨着我,眼中闪着寒光,“无双,难道你这么快便忘了?”     我心中一沉,咬咬牙颤着手从腰间摸出一把通体黝黑,柄上嵌着一颗蝙蝠状黑曜石的匕首,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讪笑着道:“呵呵,瞧我这记性,那天走得匆忙,都忘记把它放好了。喏,小蝠就物归原主了。唉,终于了了一件事,我也安心了。教主,后会有期,告辞。”     正要起身,晨煞拿起那把匕首在手中把玩,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你竟然叫它做小蝠?什么破名字,它叫子夜。”     原来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叫子夜,和它黑黝黝的样子倒是相衬。我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好,嗖地一声,那把子夜已擦着我的耳朵飞过,穿过回廊没入苑中的一棵竹子里,那该死的陆悯竟然还拍起手来,“教主神功果然利害,破竹五棵而竹不动,当今世上只有晨教主一人能做到,陆悯佩服!”     我回头一望,不由呆住,原来那匕首在没入这棵竹子前,竟然穿破前面的五棵竹子,那五棵竹子上都被留下一个空心的洞,此时没有风吹过,那五棵被穿透的竹子竟然纹丝不动,那几个洞仿佛是原来就长在竹子身上的一般。     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无双,看来你的记性确实不怎么好。”     我只觉背脊阵阵发凉,回过头来,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那个,呃,真是不好意思,那块玉佩,在下当时身无分纹,一时情急拿到当铺换银子去了。”     那玉佩我可不能还给他,要是他因这事发起难来,也只能跟他硬拼了。晨煞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半晌,看得我身上直冒冷汗,宋莘莘在桌下伸过手来,悄悄握紧我冰凉的手,好让我的手不再发抖。     晨煞的声音更加冰冷,“无双,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伸手从怀中摸出一片金叶子放到他面前,便起身拱手,“晨教主,当日在下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实在是情非得已,他日再送上厚礼赔罪,请教主恕罪,告辞。”     我拉起宋莘莘便迈开步子走人,没走两步,脖子一紧,衣领已被人揪住,那沙哑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冷冷地响起,“无双,我答应过你要带你浪迹天涯的,难道你忘了?”     啊,原来他说的是这码子事,可是,当时我不过是说着玩的,而且,明明他当时也没答应我啊,怎么倒说是我记性不好了,记性不好的人是他自己才对。     他接着道:“所以,你好好等我几个月,等我忙完了便来接你,咱们一起回潜龙岛。”     宋莘莘急忙道:“晨教主好意两位师弟心领了,可是两位师弟虽然不才,在飞羽帮中也是身居要职,帮主夏桑子仍需倚仗他们,教主要请两位师弟到贵帮,恐怕夏帮主舍不得放人呢,还请教主体谅。”     宋莘莘不愧是见过风浪的,见情势不对便搬出老夏的名头来,飞羽帮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可踏星坞三杰之首夏桑子在江湖中早负盛名,你晨煞再张狂,也要卖个面子吧。     谁料那晨煞想也不想,低头在我耳边不屑地说道:“飞羽帮?哼,飞羽帮是个什么东西,连替我挽鞋都不配,本教主能看上无双你,允你跟在我身边替我倒茶递水,是无双你的福气,再说了,也是你自己当初央求要留在我身边当跑腿的,难道你想反悔?我晨煞平生最痛恨说话反复无常的小人,遇之必杀。”     我刚想开口说“当时我无家可归才这样说说而已”,可是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时,我立即把这话吞回肚子里去。     晨煞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我的衣领,将我带在脖子上的那块鲤鱼玉佩拉了出来,我的心咕咚重重一跳,冷汗直冒。这下完了,不但玉佩没了,我刚刚还睁着眼对他撒谎,不知他会如何处置我。     (求票求票,亲们手上有票投偶一张吧,谢谢)           第四十九章 又见蝙蝠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情况危急,宋莘莘和陆悯眼见我在晨煞手里,动起手来肯定对我不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望着我干着急。     晨煞手中拿着那玉佩,在我耳边咯咯笑了几声,那沙哑低沉的笑声像生了锈的锯子一般,我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一边笑一边道:“无双,你果然是个狡猾的……人。”     我强自镇定地道:“晨教主难道就是这般无礼地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他敛起笑意反问:“救命恩人?你什么时候救过我了?”     我差点晕倒,这人刚才还说我记性不好,他自己则是完全没有记性,我不得不提醒他,“晨教主,不是在下想邀功,不过当初教主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正是区区在下替教主您换药请大夫的,教主一定是贵人事忙,把这桩小事给忘了。”     晨煞歪着脑袋不语,像是在想我这话说得对不对,片刻后才阴阳怪气地道:“虽然没有你替我换药请大夫,本教主我也不会有什么事,不过你也确实倒茶递水地伺候了我几天,既然如此,这玉佩本教主就送你了,给我好好戴着。”说着,他又把那玉佩塞入我衣领里。     虽然他不承认我救了他,但是这几句话是他今天所说的话之中最正常的话了,我大大的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刚放下的心又紧紧地悬了起来,因为他接着说道:“记住等我。”     我正惶恐不知所措之际,晨煞和那四个玄衣随从已嗖地飞身跃入竹林之中,我长长地吁了口气,身子一软便歪倒在宋莘莘怀中。宋莘莘也松了口气,搂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师妹,总算没事了,这人虽然有点狂,但看样子他对你似乎没有恶意,不过以后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陆悯望着晨煞消失的方向,怔怔失神,这时才回过神来,“神人啊,这位晨教主果真是……”     没等他说完,我与宋莘莘同时伸手左右开弓狠狠拍了他脑瓜一下,我大骂道:“你就这一点点出息,姓晨的那只臭蝙蝠有什么好了,不就是去人家后花园里偷看了几个女人睡觉,瞧你兴奋得这个样子,没见过世面似的,这种伤风败德的龌龊事有什么好仰慕的。你这么仰慕他,刚才怎么不跟他一起走啊,跟他回那什么潜虫岛好了。”     陆悯揉着脑袋说道:“你不是看见了嘛,晨教主他没叫我现在跟他一起走啊。对了师妹,他说几个月后来接你,你一定要记得带上我啊。”     “呀,你这臭小子……狄靖白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你,你竟然宁愿跟一个素昧某面的大魔头走,好好好,我这就替狄靖清理门户,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再给飞羽帮丢人现眼。”     “嘿嘿,师妹别这么激动嘛,我不过说说而已。来,喝杯茶定定惊先。”     陆悯坐下,讨好地要替我与宋莘莘倒茶,提着壶的手却定在半空中,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我与宋莘莘顺着他的眼光望去,也都怔住了,那把本应在竹林中某棵竹子身上的子夜,此刻正赫然静躺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而且还上了鞘,是一把完整的匕首。当初我从那家客栈匆忙逃走时,是在门上把它拔下来带走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原来它是有鞘的。而此时,子夜已上了鞘,就在我们三人在这张桌子前说话之际,它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桌子上。     愣怔半刻之后,我把匕首拔出细看,上面的纹理我再清楚不过,正是我这一年多来以来片刻不离身的那把匕首,这一验证推翻了我一闪而过有两把子夜的念头。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一滴冷汗从我额上流下。     “真……真……真是神了,难怪他能出入赤霞皇宫如入无人之境,来如魅,去无影,当真神人也。”陆悯又忍不住赞叹起来。     宋莘莘沉吟片刻,说道:“悯儿,这个晨煞行事乖张,性情喜怒无常飘忽不定,以后再遇见他,你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莽撞。听说就在上个月,边城的毒派名家盈月山庄,盈庄主六十大寿,晨煞正巧路过,不请自入,盈庄主也热情款待,却不知怎的惹怒了他,被他一剑穿心,喜宴变成丧礼。江湖传闻说得没错,晨煞杀人不需要理由,全凭他喜好。刚才如果不是因为师妹之前与他有过交情,你这样贸然前去相邀,如果当时正撞上他心情不好,还不知会怎么留难你呢。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给面子飞羽帮和夏帮主,正如江湖传闻说的那样,为人狂傲不羁,不能以常人心态度之。所以,日后万一再遇上他,你可千万别再惹他了。”     陆悯这时也感到了后怕,脸上有点怵怵的,点头应了一声。宋莘莘又向我道:“对了师妹,刚才晨煞为何一直唤你做无双?你从没在江湖走动,怎么会与他有交情?”     “唉,这事说来话长。”当下我把当初无意中遇上晨煞,被迫和他一起呆了几天的事说了一遍。听完后,宋莘莘在陆悯的脸上捏了一把,说道:“悯儿你看,我说这晨煞不可以常人度之没错吧,明明是师妹好心救了他,他却一点不领情,更别说你这突然冒出来的小毛孩了。”     “我不是小毛孩!我快十五岁了!”陆悯撅着嘴抗议。     “你就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毛孩,再给我惹事生非我真让那大魔头捉你去潜虫岛。嘿嘿,你知道那个岛上什么东西最多吗?不知道吧,骷髅和蝙蝠最多!天魔教的人最爱用童男的血酿酒喝了,一捉到童男就带回岛上,把他像蝙蝠一样倒挂起来,然后把血放干用来酿酒,尸体就挂在树上喂蝙蝠,那些蝙蝠把肉都吃完了,就剩下骷髅挂在树上,那些蝙蝠就住在骷髅里面,一到晚上就从骷髅里飞出来到处觅食,靠嗅觉寻找它们喜爱的血液的味道,一旦发现有它们合它味道的童男,便在他身上留下蝙蝠的气味,好让它们的主人来捉走这些童男,以后你见到蝙蝠可千万要躲远点,说不定就是潜虫岛上的蝙蝠来找你的。”     陆悯的脸霎时青了,呐呐地道:“怪……怪不得,怪不得他说要我跟他回去呢,原来是想酿酒喝。他娘的!老子差点上当了,好险啊……”     眼见太阳就要西沉,我们正打算回府,这时却发现吉祥不见了人,刚才一直没留意他,不知他何时走开了。陆悯一拍脑袋叫道:“不好,肯定是给晨煞捉回潜龙岛酿酒去了。”     童男酿酒是假,不过是我瞎编吓唬陆悯的,但若吉祥真是给晨煞抓走了可麻烦了。正着急间,吉祥却小跑着回来了。     “吉祥,你跑哪去了?怎的不说一声,急死人了。”我骂道。     “主子,小的刚才怕那大魔头对您不利,偷偷出去放信号箭了。咦,那些人呢,走了?”吉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道。     宋莘莘说道:“算了,没事就好,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瑶台仙筑在晋阳城郊,占地数十亩之广,一路之上,那些娇俏的侍女不断向我们躬身行礼,筑里风景美不胜收,光是从我们这个听竹苑走到筑外,便花了一刻钟功夫,可见这个瑶台仙筑的主人是个财大气粗又不失风雅的人。出了门,我与宋莘莘坐上马车,吉祥驾车,陆悯骑马在一旁跟着。     宋莘莘轻声问道:“师妹,你怎么知道潜龙岛上的人用童男的血酿酒的?是那个晨煞告诉你的?”     我噗哧一笑说道:“我瞎说的,陆悯那臭小子太可恶,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吓唬吓唬他,让他收敛一下。”     宋莘莘拍了拍胸口,“亏你想得出,刚才听得我都心惊胆战的,这下好了,那家伙以后再也不敢招惹那个晨教主了,还是师妹你聪明。”     两人嗤嗤地笑了一会儿,宋莘莘又道:“那潜龙岛倒是真的没听说过,天魔教的人一向行踪诡秘,这几年江湖中虽有很多人与天魔教的人结怨,却苦于一直找不到天魔教的老巢,这潜龙岛既然是个岛,估计是在哪个海域上,难怪一直找不到。”     “哼,那只臭蝙蝠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讨厌得很,咱们把天魔教老巢在潜龙岛的消息放出去,让他那些仇人找他算帐去。”我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忍不住吁了口气,虽然刚才有点凶险,但也值了,毕竟现在这块玉佩已经名正言顺是我的了。     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停,车外传来陆悯拔剑出鞘的声音,吉祥大声叫道:“主子小心,有刺客!”     哚哚几声,马车四面各有一个铁钩子射了进来,随即轰隆一声,马车的四个车壁已被连着铁链的钩子强行拉破。宋莘莘抓着我胳膊,一脚踢开头上正跌落下来的车盖,拉着我跳出马车。     马车已被毁,吉祥与陆悯已挥着剑与几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这些黑衣人的装扮与上次袭击我和陆悯的黑衣人如出一辙,脸上都蒙着黑布。陆悯击退一人后,朝我与宋莘莘喊道:“师姐,你带师妹先走!”     宋莘莘闻言一边护着我,一边朝反方向退去。这时,忽闻几声破空之声,数支利箭从暗处向我们射来,宋莘莘一把推开我,口中喊道:“小心!”我施展轻功躲开那些箭,几名黑衣人突然一起袭向宋莘莘,宋莘莘手中长剑不停,朝我喊到:“师妹你先走!”     情况危急,我知道我留在这里更会拖累他们分心,急忙提气急奔,刚跑了一段,吉祥在那边大喊:“主子,小心头上!”     抬头一望,一张大网正从空中自上而下朝我撒来,我大吃一惊,身形急变往一旁闪去,险险躲开。刚躲开那网,又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眼看避无可避,一道银光划过,正好迎上那网,原来是吉祥把手中利剑掷了过来,剑的力道拖慢了网的速度,我趁机往地上一滚,滚开几丈之外,那网正落在我身后。我狼狈地爬起来,身子还没站稳,又一张大网兜头落下,此时再要躲避已然来不及,那网已缠到了我的身上。我大急,捡起吉祥掷过来的剑,挥剑砍去,却不料这一动,那网收得越紧,我整个人便被拖到了地上,后背着地。一名黑衣人喊到:“得手了,撤!”           第五十章 恶斗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宋莘莘与陆悯已飞身前来,一人掩护,一人用手中的剑砍向那网,可那网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细细软软的,却是怎么砍也砍不断。那些黑衣人此时已不管陆悯他们了,几声呼啸之后纷纷上马扬鞭急驰,我却被网着拖在马后。夏天的衣服本就单薄,很快我背上的衣服便被磨破,地上的沙石烙得我的背脊一阵阵刺痛。     正惊恐间,突然听到陆悯大声喊道:“师妹,子夜!”     我一个激灵,随即艰难地腾出右手往腰间摸去,那网已越收越紧,我吃力地拔出子夜,奋力往那网上划去。嘶的一声,那网果然被划开一道口子,我大喜,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用力划破那网挣脱出来。那些黑衣人察觉我已把网弄破,又纷纷跳下马来围了上来。此时,陆悯三人已追了上来,宋莘莘将我护在身后,陆悯和吉祥持剑背靠背站在我们身旁,与那些黑衣人对峙着。     一名黑衣人用剑尖朝我一指,说道:“识趣的话将此人留下,其余人可全身而退,我保证不为难你们。”     宋莘莘将剑横在身前,说道:“敢问各位,我们与各位素不相识,各位为何出此卑劣手段,这般死死相迫究竟意欲何为?”     那黑衣人冷冷地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废话少说,想保命的话将人留下。”     陆悯冷哼一声道:“哼,先问问小爷我手中的剑肯不肯吧!”     黑衣人不再说话,朝其他几人扬扬头示意,那些黑衣人又一起攻了上来。此时的我已是汗流浃背,衣衫被汗水渗透,与我背上被磨破的伤口粘在一起,锥心般的痛,当下却不能有半点分心,唯有死死咬紧牙关,握紧手中的子夜。     刚才说话的那名黑衣人挥剑向我刺来,招式虽快却并不狠辣,我知道他们不会取我性命,心中稍安,挥舞手中子夜伶俐迎击。子夜虽小,却削铁如泥,那人的剑一粘上子夜,便“嚓”地一声被削去半截。黑衣人一怔,随即将断剑一抛,赤手向我抓来。此时陆悯他们三人都被其它黑衣人缠着无暇分身,我心中暗暗叫苦,背上的伤口越来越痛,血顺着背脊流下,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只觉身上沉沉的,使不出劲来。     堪堪躲过一招,我已无力再躲,眼见那黑衣人的手就要往我肩上抓去,耳边风声忽起,一片金叶子“嗤”地一声正中那黑衣人的手背。那黑衣人吃痛,一惊之后便退开两步。我心中大喜,用金叶子当暗器这么奢侈**的行为,除了他还有谁。     果然,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我,耳中传来北凌飞焦虑的声音,“小萱!你没事吧?伤到哪了?”     我无力地抱住他,再也撑不下去了,“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三曜看到信号箭了。”北凌飞答道。     与北凌飞同来的正是日月星三曜,此时三人已加入厮杀之中,陆悯三人一见他们来了,即时精神振奋起来,形势大转,那几名黑衣人顿感吃力。这时,北凌飞已看到我背后衣衫褴褛鲜血直流,顿时铁青了脸,眼中尽是焦灼和心痛,我安慰他道:“没事,皮外伤而已。”     北凌飞扫视一眼那些黑衣人,眼神渐渐凌厉,怒火瞬间点燃,狠声道:“竟然敢伤我北凌飞的女人,可恨!”     这时,宋莘莘已退了下来,北凌飞将我交给宋莘莘,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意,冷声道:“他们让你流的血,我让他们百倍偿还。”     我急忙拉住他,“凌飞别去,危险!”     北凌飞握了握我的手,“小萱,今天就瞧瞧你夫君的利害吧。”     话音一落,他已抽剑在手,纵身一跃,半空中剑花如一张银网般笼罩在刚才要抓我的黑衣人头上,身法轻盈灵巧,水蓝色的衣袂在刀光剑影中翻飞。我靠在宋莘莘身上,双眼死死盯着北凌飞,生怕他有什么闪失。但见北凌飞长剑如蛟龙出海,每一招每一剑都紧紧逼着那黑衣人,没有半分停滞,那黑衣人渐感吃力,出手已比之前慢了许多。     又过了几招,那黑衣人右手挥剑,左手却突然朝北凌飞一指,一支短箭从他手腕中射出,直向北凌飞面门射去。我心跳骤停,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便见北凌飞的脸一侧,身形斜斜地向那人贴去,右手挥剑直点黑衣人肋下,黑衣人不得不提剑奋力挡去,但刚才他的手背已被金叶子击伤,被北凌飞重力一击,手中的剑脱手而飞,北凌飞左手快如闪电,一拳击在那人下颚上,鲜血夹带着碎牙从那人口中喷出,北凌飞已点中向他胸前穴位。     “不能留活口的便杀!”北凌飞冷声向三曜说道。     其余黑衣人见同伴被捉,一人口中发出一声哨声,几人边战边退。眼见一名黑衣人已快奔近马旁,夏星如白鹤冲天般向那人掠去,人没落地,手中长剑已兜头砍下。那名黑衣人狼狈地一缩身子,伸手从腰中掏出三支飞镖同时甩出,其中一支射向夏星,其余两支竟是射向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黑衣人。     北凌飞冷哼一声,“想杀人灭口?想得倒美!”     话音未落,两片金叶子已从他手中飞出,挡开了那两支飞镖。北凌飞脸上杀意逾浓,足尖轻点,几个旋身已掠到那黑衣人面前,剑式招招凌厉,只听得一声怒啸,接着便是一声惨叫,那黑衣人已被北凌飞的长剑自左边太阳穴刺入,从右边太阳穴穿出,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几乎要掉出来一般。这种血淋淋的厮杀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经历,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靠在宋莘莘肩上不敢再看。     当听到夏月向北凌飞禀告时,我才睁开双眼,那些黑衣人已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回四殿下,共八人,一人被殿下制服,五人被毙,其余两人服毒自尽。”     北凌飞冷冷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指指那名被他制服的黑衣人,说道:“带他回府严审,走。”     一行人正要上马,突然劲风四起,无数长箭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射来,北凌飞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把飞射而来的箭一一击落。当箭雨终于停止,又有十多名黑衣人从四个方向我们扑来。     我心中一沉,此时陆悯与吉祥身上都挂了彩,虽只是轻伤,但恶斗这么久,体力已是不继,对方人数又比我们多出一倍,只怕再斗下去形势对我们不利。     北凌飞将我放在马旁,轻声道:“别怕,有我。”     此时三曜已合身扑上,挡住最前面袭击而来的黑衣人,陆悯和吉祥也咬咬牙,顾不得身上的伤,再次加入厮杀中,宋莘莘则在我身旁护着我,不让黑衣人近身。     此时的北凌飞眼中戾色暴涨,脸上如沐寒霜,混身散发着凌厉的杀气,这样的北凌飞是我从没见过的。     那些黑衣人自出现便没说过一句话,只不管不顾地拼杀,倒没人向我袭来,也许是盘算着把北凌飞他们杀光之后,我自是手到擒来。     残阳如血,一如地上四处泼洒的血迹,人人都杀红了眼。我心中暗自着急,三曜和北凌飞的身手在这些人中最高,无奈对方人数众多,且那些黑衣人也狡猾得紧,根本不和他们硬碰,过上几招便退开,再由其他人顶上,实行车轮战。     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正危急中,忽闻马蹄声大作,我忍着背上的伤痛转头望去,十来骑白色的骏马在夕阳中急驰而来,马背上的人均是白衣装扮,手中长鞭飞扬。白马白衣,如一团白色的云在天际飘浮一般。带头的人一头青丝在风中张扬飞舞,是个容貌娇媚的女子。我心中暗自祈祷,可别又是敌人才好。     待到马跑近了,那带头的女子在马背上灿然一笑,不待马停便纵身一跃,身子灵巧如白羽般飘落。正在打斗的人皆停了手,凝神戒备,唯有北凌飞气定神闲地望着那名女子,似乎已知道对方是谁。我心中疑惑,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容貌出色武功高强的相好了?     却见那白衣女子单膝向北凌飞一跪,声音清脆悦耳,“云竹参见四殿下,奉大殿下之命,特携云影卫前来相助。”     此时,其余快马亦已奔近,那些云影卫已纷纷自马背上纵身跃落,手中长鞭毫不犹豫地往那些黑衣人身上挥去。     北凌飞淡淡地向那女子拱手道:“有劳云竹姑娘,内子负了伤,此处便交给云影卫了,北凌飞在此谢过。”     那名叫云竹的女子站起身,嫣然一笑便道:“四殿下请放心,云竹自会料理。”     这一下变故大出我所料,北凌云和北凌飞不是表面和谐暗里却斗个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吗,怎地突然这么好心派人来相助了?而且,他又怎么知道我们犯险的?     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北凌飞向众人一扬首,便将我抱上马,扬鞭急驰而去,只留下云影卫的人和那些黑衣人恶斗。     “小萱,你先忍着,我们这就回去。”北凌飞搂着我柔声道。     “可是,我们就这样走了,留下云影卫的人不管,不怕他们有什么闪失,北凌云那边不好交待?”我问道。     北凌飞眼中流出一丝不屑,无所谓地道:“是他们自己说要我们先走的,既然人家这么热情,我怎么好不领情。”     我咯咯笑道,“那也是,有闪失也是他们自找的,可与我们没关系。”     北凌云若是听到我们是这般没心没肺的看待他的鼎力相助,不知会有何感想。           第五十一章 审讯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回到府中,北凌飞便抱着我直奔内堂。之前夏日已快马先回府中打点,此时小桃和小杏已在我房中备好热水和伤药等候了。千汐见我混身是血的样子,吓得直哭,我一来不想她再难过,二来也紧记狄靖说过的话,我身上的白莲印记不可轻易示人,便让她去帮陆悯和吉祥,只留下小桃和小杏。宋莘莘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也跟了进来,三人一起替我脱去衣衫清理伤口。     我整个背部全磨破了,细小的沙石混着血水和汗水粘在背上,当她们用沾了水的帕子清洗那些沙石时,爬在床上的我痛得直冒冷汗,最后忍不住大声叫起痛来。北凌飞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不时焦躁地问道:“小萱,你怎么样了?忍着点……若实在很痛就大声喊出来吧。”     足足用了一时多时辰,三人才把我的伤口弄干净,上好药换过衣服,北凌飞便迫不急待地冲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北凌珩和北凌烁。     北凌飞扶我坐了起来,眼中全是关切和痛惜,“怎么样了?还痛吗?”     我委屈地说道:“当然痛啦,整个背都像被犁过的地一样了,还能不痛吗?”     北凌珩望了我一眼,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瞧你那德性,又没少根胳膊少条腿的,喊得像杀猪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临产了。”     我白了他一眼不理他,这小子自从我上次“帮”了他之后,一直耿耿于怀,对我满肚子怨气却无处可发,一有机会便对我冷嘲热讽的。     宋莘莘噗嗤一笑,说道:“呀,刚才那情景倒还真是像呢,四殿下在外面急得像锅盖上的蚂蚁似的,像极了快要当爹的人啊。”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我见宋莘莘自回来便光顾着我,自己的伤口还没处理,心中又感动又不安,对北凌烁说道:“我说六殿下,你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看我的吧,你要看的那人,伤口还没处理呢,你怎么还待在这儿看热闹呢?”     北凌烁的脸一红,不顾众人揶揄的目光,着急地望向宋莘莘,问道:“莘莘,你的伤怎么样,快去包扎一下吧。”     宋莘莘不好意思地点头嗯了一声,便出去了。     待众人出去后,北凌飞却冷下了脸,“上次的教训这么快就忘记了?上次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头痛,他又打算说教了,我赶紧眉头一皱,呲着牙叫道:“哎呀呀,痛死我了……”     北凌飞叹息一声,将我抱在怀里,无奈地道:“好吧,今天暂且放过你。怎么样,哪儿痛?”     我嘻嘻一笑道:“你不骂我,我突然又不痛了。”     北凌飞低下头往我脸上轻轻咬了一口,“可恶的家伙,你就是上天派来专门折磨我的。”     在他怀中静静温存片刻,我抬头问道:“对了凌飞,今天的事你不觉得有点蹊跷?”     北凌飞神色一凛,问道:“怎么说?”     “今天这些黑衣人从打扮和武功路数来看,应该是上次袭击我和陆悯,还有那次闯入逍遥谷的人是同一门派的。第一次在逍遥谷时,他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当时莘莘和我在一起,他们根本不知哪个才是他们要找的圣女,所以便宁愿两个一起抓了。可是你看今天,我本是男装打扮,又和莘莘在一起,可是那些人却很清楚他们要找的人是我。按理说,前两次想掳我的人,都全部死绝了,根本就没人回去报信,可为何今天他们这般清楚呢?甚至都没怀疑过莘莘是我,一见面就目标清晰地直朝我来。”     “你是怀疑有内奸?”     “我只是想不明白。对了,吉祥呢?”     “他没什么事,我让他回乾安宫了,顺便让他跟太后说一声,你这几天不回去了。怎么,你怀疑他?”     我沉吟了一下,便把今天在瑶台仙筑遇见晨煞的事跟他说了,也特意提到吉祥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事。     北凌飞低头沉思片刻才道:“可是,今天三曜正是看到了他发的箭,我们才赶过来的,他若是内奸,没必要发那支箭,如果我们没赶来,你早就被他们抓走了。”     我想了想,点头道:“那也是,也许是我多心了,我也不希望是他。”     “不过你也分析得对,那些人确实是有备而来的。待那人醒了,我好好招呼一下他,保证他什么都招出来。”     “还有,北凌云为何要出手帮我们?云影卫的人怎么知道我们出事了?”     北凌飞淡淡地道:“他的云影卫无处不在,知道也不奇怪,至于为何要帮我们……算了,别想那么多了,那些事我会查的,你先安心养好伤,我可不想到时娶个满身麻花子的女人回来。”     “哼,当初我不就是一个麻子吗,你还说我满脸麻子好看得很呢,如今怎么倒介意我身上长麻子了?”我不满地道。     北凌飞故意夸张地说道:“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麻子了呀,尝过甜头的人怎么还会愿意再去吃苦呢?”     “好啊,你是说你以前对着我觉得很苦?”我伸手往他腰间掐去,两人说笑了一会,我终忍不住倦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北凌飞让千汐将早饭送到我房里与我一起吃,我见他双眼布满血丝,一脸疲惫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昨晚没睡?”     北凌飞摇了摇头,反倒问我:“你的伤如何了?还痛吗?”     “我的只是皮外伤,是还有点痛,但不碍事的。”     一旁伺候的千汐插嘴道:“四殿下昨晚一晚没回房歇息呢,刚才一听说姐姐起来了,就巴巴地赶过来了。”     北凌飞向她嗔道:“多事!”又转过向我道:“昨晚与三曜一起审那人了,倒是条硬汉子,无论怎么用刑,就是不肯开口。”     昨天北凌飞故意把那人的下颚打碎,就是为了不让他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自尽,但那人被折磨了一晚,却仍是嘴硬。     我让千汐盛了一碗小米粥给他,“你呀,吃过早饭就乖乖给我睡觉去,你不睡,人家三曜也要睡啊。这人既然是个硬汉子,打定了主意不开口,就是抱了必死之心,你再用刑也没用。你让三曜先给他疗伤,让三曜也好好睡一觉,我自有办法让他开口。”     “哦?你有办法?难道你竟然比我还残忍?有什么让人痛不欲生的极刑,说来听听。”北凌飞来了兴致。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敲了敲他脑袋,“你就知道用刑,脑子也不会转一下弯,这个办法行不通就换一个办法啊。快点吃,都凉了,吃完给我睡觉去。”     当天晚上,我吩咐三曜加上陆悯轮流守值,对那人不停地审问,无论问他什么都好,哪怕是问他一共睡过几个女人、烂了几颗牙齿、有没有便秘,总之就是不能让他睡觉,不能让他的脑子有片刻空闲,万一他熬不住睡了过去,无论是泼他水还是用火烤,都要把他弄醒。     陆悯挠着脑袋问道:“就是这样?不用刑,管吃管喝,光是不让他睡觉、不停地审问?”     三曜也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我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道:“可别小看睡觉这件事,人一旦没得睡觉,时间长了,就会开始烦躁,精神也跟着开始涣散,大脑意识便不受控制,我保证五天之后,你们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连他藏的私房钱在哪儿也会告诉你们。”     北凌飞最后拍板,“好,反正用刑也问不出什么,我也敬重他是条硬汉子,他要是肯招便饶他不死,姑且用这个方法试试吧,你说得这么肯定,咱们便拭目以待。”     三天后,陆悯兴奋地跑来告诉我,“师妹,你那个法子开始见效了,那臭贼子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竟然是个断袖。奶奶的,他居然还强抢过良家妇男,害得人家妻离子散,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干了不少,真是个祸害!等他招完供后,老子什么刑也不用,就给他来个宫刑,看他还能作恶!”     “呃……”我擦擦额上的细汗,“做得好啊,悯儿,现在可不能松懈下来,继续干,过两天他就该告诉你他小时候偷看过几个女人……呃,不,偷看过几个男人洗澡了。”     陆悯嘿嘿地笑了几声,屁颠屁颠地又跑去地牢了。     下午,北凌云派了云竹来向北凌飞汇报那天的情况,十名黑衣人已被全部歼灭,原本想留一两个活口审问,但那些人都自行咬碎嘴里的毒药自尽了。又道北凌云特意让她送来一瓶圣冰莲药膏,说擦了这药伤口不会留下疤痕,之所以过了三天才来汇报这事,就是因为等这药膏。     待云竹走后,北凌飞手中把玩着那瓶药膏,说道:“这圣冰莲是治疗外伤的神药,是取赤霞千年积雪不融的圣仙山上的雪莲做引的,千金难求。哼,他倒是大方。”     “又是替我们解围,又是送千金难求的疗伤药,他这么大的一份人情,我们要怎么还呢?”我戏笑道。     北凌飞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嘴角歪了歪,冷声道:“哼,谁规定礼尚要往来的?又不是我让他帮的,他爱管不管。就算你全身都是蜈蚣疤,那也是我的事,谁要他多管闲事了,这药膏不准擦。”     这话说得有点酸溜溜的,我心中好笑,那日还嫌我背上长麻花来着,现在有了这么好的灵药,他倒耍起孩子气来。我赶紧岔开话题,“云影卫的人果然不简单啊。不过,那些黑衣人身份不明,如今你和北凌云为太子之位暗中较量,他大可袖手旁观的,现在却无端地插一脚进来,不怕开罪那些人,为自己惹麻烦?”     北凌飞淡淡地哼了一声,“他当然不会这么笨,那天我让夏星半途中折了回去,云影卫的人事后一把火把尸体全部烧掉了。”望了我一眼,见我脸带疑惑,又解释道:“云影卫的人擅长用鞭子,留下尸体,别人一看伤痕便知,所以他们将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不留。”     我点了点头,“他想得倒真是周到,既帮了我们,又不暴露自己,看来他也怕揽麻烦上身呢。”     北凌飞站在窗前半眯着眼,玩弄着手中的圣冰莲,“不是怕,是不想。据夏星说,当时云影卫的人根本就不想留活口,一出手就是狠招,鞭子上都带了毒,一沾上便死。难道他不想知道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他转过身来,眼中一片冰冷,“唯一的解释是,他一早就知道了。”     少顷,他又继续说道:“所以,要想查出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唯有靠我们自己了。”     我沉默不语,看来这背后的是是非非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如今唯有等那刺客招供,才能突破这冰山一角了。     北凌飞见我默然,缓步走过来轻轻把我楼入怀中,柔声道:“怕了?别担心,一切有我。”     我回抱他,把脸帖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松木檀香,如果世界就在这一刻静止,我愿意没有以后。     “嗯,我不怕。”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夏星焦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禀四殿下,那名刺客刚才进食后,突然暴毙。”     我与北凌飞对望一眼,都不由心中一沉,云影卫的人刚来,那人就暴毙了?           第五十二章 嬴鱼佩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据夏星说,那刺客这几天已被他们狂轰滥炸的审问折磨得不成人形,意志已开始涣散薄弱,他们预计不出两天就能问出他的身份。那刺客因为之前下颚给北凌飞打伤,只能喝稀粥,不料刚才喝完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死了,但尸体看上去却不像是中毒。     北凌飞的脸色阴沉下来,三次袭击中,好不容易捉了个活口,却莫名其妙地死了,好比在长长的隧道中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点点亮光,以为出口就在不远处,然而那亮光却又突然消失了。     北凌飞将我送回乾安宫,让我安心养伤,之后的近两个月时间,我都乖乖地留在宫中,有吉祥替我掩饰,太后和其它人都不知道我身上有伤。但对吉祥,虽然那刺客死的时候他并不在四皇子府,但我心中仍是对他存有戒备。这段期间,北凌飞加大力度彻查刺客的事,却没什么进展,只好将四皇子府的所有护卫都换成飞羽帮的人。     北凌云的那瓶圣冰莲果然是灵药,我背上的伤已大好,果真一点伤痕也没有。而他仍是隔三差五地遣人送火玉兰过来,我既不推搪也不回话也不回礼,送来就收下。像北凌飞说的,谁规定礼尚要往来的,你爱送就送好了。     皓帝的病情最近有所缓和,但朝中奏请立储君的声音愈演愈烈,而皓帝的态度也似乎有所改变,开始在朝议中有意无意地询问众人对几位皇子的看法。此间,有关圣焰教在墨渊各地滋事扰民、图谋不轨的奏折也纷纷从全国各地层层上报到晋阳,在这些滋事的劣迹中,有些是真的,有些是飞羽帮捏造出来的,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圣焰教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终于在几天前,皓帝下了圣旨将圣焰教定为邪教,更有消息说他有意在五十大寿之后,派北凌云和北凌飞分别前往圣焰教滋事最严重的两个地区,南边的南泉州和北边的雍州,对圣焰教进行清剿。在这个微妙时期,这消息一传出来,朝臣们心中雪亮,这无疑是在立储君前,对两位候选人的一次实力考察。于是,大皇子府和四皇子府的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早已公开表明支持其中一位皇子的臣子,自是早就和他们取得默契,现在来的这些都是之前摇摆不定还没表态的人,如今都趁着这黎明前的最后时刻,为自己押上一宝,而两位皇子也很默契地一一谢绝,既不见客也不收礼。     皇后那里,也许是吉祥将我上次夜探天承宫的事禀告了北凌飞,回宫前北凌飞又特意叮嘱了我一次,不可私自接近皇后。他每次提到皇后,语气中都会带着隐隐的恨意,我猜想这或许与他母妃和皇后之间的恩怨有关。虽然我其实也不想去见皇后,因为上次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着实让我心中不安,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弄清楚。于是特意选了个吉祥休值的早上,让小德子带上上次向皇后借的画卷,打扮一番后步向天承宫。     来到天承宫,慧姑姑笑着迎出来,“郡主,好久不见了,听说您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了?”     “慧姑姑有心了,灵珏服用了娘娘赐的秋梨露,已是大好了,今天一来向娘娘道谢,二来是送还上次借的画卷。”     慧姑姑笑着道:“呀,真是不巧,娘娘昨晚没睡好,今早用过早膳后又躺下了。后花园那边的莲花开得正好,郡主不如先到那边游赏片刻,奴婢想着娘娘也差不多要醒了,娘娘昨儿还唠叨怎地不见郡主过来呢。”     “那……有劳姑姑待娘娘醒后通传一声了。”     小德子对天承宫很是熟悉,慧姑姑便没有另外唤人来伺候,我也乐得自在,便和小德子往花园走去。一路上,小德子不断东张西望,见到有熟人便停下聊几句。快到上次那个水榭时,我见他仍是心不在焉的,便对他道:“瞧你那模样,心都不知飞哪儿去了,我自己在这儿就行了,快去找你那些旧相好吧,走的时候我再唤你。”     小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过我之后便高兴地开溜了。     湖中的莲花一片连一片,将大半个湖面掩盖起来,风一过,莲叶上的露珠便打着滚儿滑落水中。那株火玉兰仍是惊心动魄的怒放着,偶尔几片红色的花瓣在风中打着转儿飘落地上。水榭仍是垂着纱曼,风扬起了纱曼的一角,露出水榭里一抹紫色的衣袂,四周却没有一个侍从。     他也在这里?回想刚才慧姑姑道别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笑,难怪有点儿不怀好意的感觉。我撩起纱曼走进榭中,斜躺在美人榻上的那个人,正闭目而寐。我轻轻地咳了一声,他仍是没有动静,看来是睡着了。     我缓步走近榻边,低头望了他一会儿,如墨画的双眉,凝脂一般的肌肤,薄薄的唇,直挺的鼻梁,每一分一寸都恰到好处,找不到半点瑕疵,难怪他府中虽早已姬妾成群,但只要他招招手,那些女人仍是飞蛾扑火一般朝他扑去。     目光顺着他的脸移到他修长的脖子,再落到领襟上,薄薄的丝质缎子,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些许肌肤。我心头一跳,那晚皇后手里握着那块玉佩,说是时候把它交给他了,如今两个月已过,不知是给了还是没给。     一个念头在脑中突然闪过,我的心一阵狂跳,为自己这个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我承认这个念头有点龌龊,但实在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机会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我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俯下身,伸手往熟睡中那人的衣襟轻轻探去,用手指将衣襟稍微撩开一点,往里面瞄了一眼,衣襟下只有一片雪白的肌肤,并没有见到我想找的东西。会不会是放在怀里了?榻上的人睡得似乎很惬意,我大着胆子,隔着薄薄的衣服在他胸襟上轻轻摸索,心中祈祷着这个时候可千万别有人来。未来的四皇子妃,耐不住深宫寂寞,竟然跑到天承宫吃万人迷大皇子的豆腐……这想到这儿,我不由冒出一身冷汗,打了个冷颤,加快手中的动作。     在确定他身上没有我要找的东西时,我轻轻吁了一口气,正要缩回手,却在一瞬间呆住,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已不知何时半眯着,正不动声色的睨着我,脸上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神色,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继续。”北凌云懒懒的道。     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凝结,我虽然有一颗强壮的心脏,却没有同样强壮的心理,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怦怦怦的剧烈心跳声充塞了我的耳朵,那声音大得让我担心让他听到。     当我的心跳终于恢复正常,脑子也能正常思考的时候,我试图解释一下我这突兀的举动,“呵呵,那个……殿下,那个……有只小虫子刚才飞到您这儿来了。”我指了指他胸前的衣襟,顺手在上面扫了几下,“呵呵,见你睡着了,我替您把它赶跑了。”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半眯着,似笑非笑地望了我片刻,才悠悠地道,“原来如此,真是只调皮的小虫子……”     我正要直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朝他俯下身去,低头一看,一缕秀发从我的肩上滑下,垂到胸前,而此刻,他的手指正缠绕着那一缕秀发,缓缓往他的方向拉去。这个动作让我禁不住跌坐在榻上,双手撑在他胸膛。他的俊脸已近在咫尺,彼此已是呼吸可闻,这,这,这,不得不承认,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若被人看到了,任谁也会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联想---外表貌似温婉贤惠的四皇子妃,趁大皇子睡觉的时候,竟然想偷吻大皇子……我的冷汗又冒了一身。     他惬意地躺在榻上,琥珀色的眸子正泛着潋滟的流光,手指仍缠着我的头发没有松开的意思,我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那个睁大双眼、满脸窘迫的我。     “呀,原来殿下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尴尬对峙片刻之后,我终于憋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     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俊眉一挑,“你不但替我赶虫子,还关心我眼睛的颜色,你对我很感兴趣?”     我对你妈很感兴趣!     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应该一手拍开他的手,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着他,然后冷冷地说道:“哼,别痴心妄想了,姑奶奶我对你这整天在女人堆里打滚的妖孽没半点兴趣!”然后甩甩脑袋大步走人,遗憾的是我既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豪气。     “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呢。”他仍是懒懒地笑着。     当我仍在思索着如何摆脱这个窘境时,脖子里的那块鲤鱼佩非常巧合地掉了出来,替我解了围。来之前,我特意将那鲤鱼佩的绳子换成一根短绳,现在我俯着身子,那玉佩便轻易掉了出来。     果然,当北凌云的目光移向那玉佩时,脸色突然一变,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的手指终于松开了我的头发,转而拿起那块玉佩,认真地看了起来。我趁机坐直身子,却没有阻止他,等他看了半晌,我才半开玩笑地说道:“早就听闻殿下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看来果然如此。”     他微怔一下之后便恢复了神色,坐起身来轻笑道:“稀世美玉,本就该让人好好爱惜的。只是这玉佩,你是怎么得到的?”     我故作奇怪地道:“这玉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从记事起就有的,一直戴着,殿下何故这样问?”     他的神色有些疑惑,站起身来缓步踱到石桌前,倒了一怀冰镇的酸梅汤递给我,然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怀,沉吟片刻才对我说道:“既然你一直戴着这块玉佩,那它的来历你知道吗?”     “这……我倒真是不知道,它还有来历?我以为它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玉佩而已。”     “它叫嬴鱼佩,相传是前朝大丰国的一位公主所有。”           第五十三章 嬴鱼佩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前朝?大丰国?”我只听过墨渊、赤霞、宸邑这几个大国,还有其它小国,还有偏远地区的部族,却没听过大丰国。     他朝我笑了笑,指了指石桌旁的石墩,示意我坐下。     “你不知道吧,其实早在八百年前,世上没有墨渊,也没有赤霞和其它国家,只有一个大国和一些不开化的小部族,这个大国就叫大丰。大丰国得上天庇佑,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直到有一天,那位大丰国唯一的公主遇上一位从大雪山的另一边来的王子,从此大丰国的恶梦便开始了。那座大雪山延绵数千里,常年风雪交加,积雪终年不化,从来没有人能翻越那座雪山,去看看雪山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只有零星的传说,有的说雪山的另一边,是一片人间乐土,也有的说是人间地狱,各种说法不一。直到有一天,一位相貌俊美、衣着怪异的男子,从雪山之上踏雪而来,他说他来自雪山的另一边,他的部族叫冰夷族。大丰国的人把这位冰夷族的王子迎入皇宫,视为贵客并以国礼相待。后来这位王子对大丰国的公主一见钟情,请求把公主娶回去,可是那位公主早已和大丰国一位年轻英勇的将军心心相印了,便拒绝了他的请求。这位冰夷王子怒极而回,临别时指天发誓,终有一天要带领冰夷族的族人把大丰踏平,让大丰国的人成为冰夷族人的奴隶。”     听到这里,我不由撇了撇嘴,插嘴道:“这冰人果然是不开化的人,人家好心请他去做客,他求亲不成反倒恩将仇报,真是个卑鄙小人。来后呢?”     北凌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道:“后来,那位不开化的王子在一年之后,果然带着他的族人跨越雪山,攻打大丰国。那位公主的心上人,年轻的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出战迎敌,可是冰夷人会巫术,大丰国的勇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后来那位公主为了拯救她的国家和爱人,嫁给了那个冰夷王子,跟他回到雪山的另一边。”     “那……跟这块嬴鱼佩有什么关系呢?”     “嬴鱼,相传它既有鱼的身子,也有鸟的翅膀,在水里会游,出了水会飞,这位公主和那位将军就养了一对嬴鱼,自公主进了雪山之后,这一对嬴鱼便成了他们的信使,不停地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将他们的思念之情传递给对方。”     北凌云停了下来,在桌上那个小熏炉里放了一块薄荷香料,须臾,整个水榭便弥漫着淡淡的薄荷清香。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坐在清风吹拂的水榭里,闻着让人神清气爽的薄荷熏香,喝着酸甜可口的酸梅汤,一边观赏荷塘美景,一边听远古神话,倒是惬意舒心。     “那,然后呢?”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忍不住追问。     他轻轻抿了抿嘴才道:“不知道。”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你怎的说到一半就说不知道了?”     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全死了呗。”     “同归于尽了?难道那位将军没有把他的心上人救出来?没有上演一场英雄求美?”     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我可没说他们一起死了,有的早死,有的迟死,反正后来是全死了。”     我正要再问,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是掉入他的语言陷阱里了,八百年前的人了,自然是死光了,“殿下,这一点也不好笑。”     他轻笑出声,又道:“不过是个传说而已,具体怎样我是真的不清楚,只是后来那公主和将军是真的一起死了,相传那对嬴鱼在主人死后,便幻化成一对玉佩了,你现在带着的便是其中一块。”     “殿下言下之意,世上还有另外一块嬴鱼佩?”终于问到我关心的问题上来了。     “正是。”     “看刚才殿下的样子,殿下莫非见过另外那一块玉佩?”     “巧得很,另外那一块玉佩在我母后那里,我确实见过。”     本来只是试探性的问一下,这玉佩如果真的隐藏了重要线索,我原以为他不会轻易透露什么,却没想到他像是聊着什么平常的事一般,随意道出。     “哦?原来皇后娘娘有另一块玉佩,真是巧得很。”我从脖子上取下那玉佩细细观看,那鱼的背上确实是长了一对翅膀,我以前一直以为那是它的鱼鳍。“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块普通的鲤鱼佩,没想到它背后还有这么一段传说。只是,那对嬴鱼为何要幻化成玉佩呢?”     他从我手上取过那玉,随意抚弄着,“据说它们身上藏着一个秘密,是那对情人死前留下的秘密,那个冰夷王子为了知道这个秘密,向这对嬴鱼施了巫术,让它们不会飞,想要活捉它们,它们为了永远守着这个秘密,宁愿舍弃生命幻化成玉。据说,只有有缘人才能知道这个秘密。”     “秘密?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我的心不由急速跳动,说到点子上了。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谁知道,况且,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点了点头,“说得也是,所谓的传说,十有**是世人自己杜撰出来的,不足为信。那,大丰国后来又如何了呢?何以连国号都不存在了?”     “因为公主的死,那个冰夷王子对大丰国怀恨在心,终于又举兵讨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进皇城,不但大肆屠城,杀尽皇城数十万子民,还放火烧城。那场火足足烧了一个月之久才熄灭,整个皇城都成了灰烬。之后冰夷王子统治了大丰,但大丰子民不甘成为一个异族妖人的奴隶,各世族军阀、诸侯纷纷拼死反抗,也有的趁机割地称王,从此大丰陷入连年战乱。后来,就如你今天所见,大丰不复存在,成了现在几个大国鼎足而立的局面。”     “原来如此,那……那个冰夷王子后来怎么样了?”我望了他一眼,又补充道:“我是问他后来怎么死的?遭什么报应没有?”     他挑了挑眉,有点不屑地问道:“报应?你认为他应该遭报应?这世道本就是胜者为王,谁的手段强,谁的能力高,谁便称霸于世。天下大势,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此乃天道。或许,大丰本就到了气数已尽之时,就算不是这个冰夷王子,也会被其它人所灭。”     身份不同,立场便不同。作为普通女子的我,认为好人最后都应心想事成,恶人都应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一直在权力中心斡旋的北凌云,一心想成为储君将来有所作为,显然只关心谁能最终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不在乎用何手段、付出什么代价,只讲手段只讲实力。所以他刚才说的话,无可厚非,甚至还有一些道理。     我撇了撇嘴,“唉,那大丰国也活该被灭,当初既然明知那冰人心怀不轨,竟然放虎归山留下大患,愚昧之极。”     他有点诧异地望了我一眼,随即悠然一笑,“说得对。大丰以仁义之政治国,大丰皇族的人都自诩是天下最仁义之人,居安不思危,无视人性之本性,不懂变通不切时宜,迂腐之极可笑之极。不思远虑,必有近忧,当时大丰的各地军阀、诸侯早已坐大,而大丰皇族仍一味讲求仁义忠信,不通人性善恶,盲目追求理想化的治国之道,无异于两叶掩目,连对怀有异心之人也妄想以德感化,真是妇人之仁,最终招致灭顶之灾。所以我说就算没有那个冰夷王子,大丰也迟早被分裂,冰夷人的入侵不过恰好提供了一个契机而已。”     我暗忖,原来你跟你老爸政见不合啊,“看来殿下似乎对仁政治国颇为不屑,可是殿下难道忘了,当今陛下也正是力行以仁治天下的,墨渊如今的繁华盛世,不正是因为陛下的仁政吗?殿下这番言论,似乎不合时宜。”     北凌云淡淡地望了我一眼,才漫不经心地道:“不错,不但如此,以你我身份,今天在此讨论这些,更加不合时宜。”     两人相视一眼,皆轻笑出声。此时的北凌云,眼中闪着神采奕奕的光彩,之前的慵懒神色早已散去。     “既然不合时宜,那……”     本想说那我就告辞了,不料他抢先说道:“听我弹一曲如何?”     不待我回答,他已走到长案前坐下,调试琴音了。好吧,这里风光秀美,再有美男抚琴,也是一大乐事。     他颀长白皙的手指在琴上轻抚,悦耳的琴声在水榭中飘荡着,如沐春风一般,这首曲子我从没听过,一时不由听得入了神。     曲终之时,忍不住问道:“这曲子我竟是从没听过,叫何名字?”     北凌云低头不语,手指似有不舍地在琴上叮咚撩拨着,半晌才悠悠开口道:“云逐月。”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期盼,“闲时为这曲子编个舞如何?”     我微愣了一下,便礼貌地点头应了,“嗯,那宁萱先告辞了。”     他温和地一笑,走过来将桌上那块嬴鱼佩往我脖子上挂去,动作极轻柔,挂好玉佩后,还顺手替我撩起一缕垂于腮旁的秀发,他的手指仍残留着淡淡的薄荷香味,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迎着他的目光,我朝他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第五十四章 戏弄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也不再打算去见皇后了,跟慧姑姑打声招呼后便叫上小德子回乾安宫了。     上次夜探天承宫,无意中看见皇后手中的玉佩时,我惊讶得差点呼出声来,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那玉佩竟然和我从晨煞那里顺手牵羊的玉佩一模一样。为了证实这件事,我原本打算去皇后那里试探一下,却没想到歪打正着,不但从北凌云口中得到了证实,还知道了这玉佩的来历。惊喜之余,亦有点担忧。喜的是,如果这玉佩真的和那对宝剑有关,那么至少我手中掌握了一半线索---虽然还不知道它隐含的秘密。忧的是,经过今天,皇后那边也知道了在我手里还有一块玉佩,不知他们会有何打算。临别时北凌云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在我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转眼便到了皓帝五十大寿这一天,皓帝在宫中设国宴大宴群臣。国君五十大寿是件大事,整个墨渊朝野同贺。这日巳时,所有朝臣皆穿上祭服,在皓帝的统率下,在北氏宗庙进行祭天祈福仪式。有品阶的命妇和皇族内眷,也以皇后为首,在宫中进行祭祀。祭祀仪式冗长繁琐,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完结,接下来便是等皓帝和各大臣回宫,酉时进行国宴。     我陪着太后回到乾安宫,时此离酉时还有些时候,待太后歇下后,我拖着疲惫的身驱回了安梧苑。皇后今日一早便遣人送来一套新衣,一件淡红色薄罗纱衣,内里是桃红色的团花里衣,那花的纹样正是皇后认为我一定会喜欢的赤霞牡丹---桃之夭夭。玉蒿和玉藻都说这颜色和我的肤色极相衬,我左右照了照,这般艳丽的服饰,在今天这样隆重的日子穿也正合适。     刚上好妆,吉祥便来禀告,说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来了。这两位皇子妃也不时来乾安宫给太后问安,我早已与她们相熟,估计她们因为要在宫中打发这一个时辰,便往我这儿来了。     我急忙迎了出去,远远便听到一把我极讨厌的声音,哔哩吧啦地说个不停。一听这声音我便皱起了眉头,转头望了一眼吉祥,吉祥也是浑身打了个冷颤,呐呐地道:“刚,刚才她并没跟着来啊。要不奴才出去说主子您刚才祭祀时中了暑,歇下了?”     我白了他一眼,“现在才说有什么用?还不快去请。还有,一会儿你给我好好盯着点,若是四殿下过来了,可千万要拦着他。”     这个悦妍,之前皇后早已叫她回赤霞了,她硬说要等贺了皓帝大寿才走。这段时间,北凌飞一直躲着她,她一定是想趁着今天来见见北凌飞的。     三人落坐后,二皇子妃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也是巧,悦妍表妹见我要来灵珏这儿,说是没来过这安梧苑,便说要跟了来看看。”     悦妍自进来就没跟我打招呼,此时也自顾自地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完全将我这个主人当成透明的。     我笑了笑,也不理她,只和两位皇子妃说话。闲扯了一会儿,二皇子妃打量着我这身衣裙,说道:“呀,灵珏这身裙子真是漂亮,这颜色真好看,把灵珏衬得水灵灵的……”     三皇子掩着嘴笑道:“二嫂,哪里是这裙子把灵珏衬得好看了,依我看啊,倒是灵珏骨架子好,把这裙子的特性穿出来了,艳而不俗,换了别人,怕穿不出来这效果呢。”     悦妍偏过头来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不以为然哼了一声。     我笑道:“三嫂真是会说话,灵珏只是沾了这裙子的光,两位嫂嫂气质华贵,这裙子若是穿在两位嫂嫂身上,定比灵珏好看多了。”     这时,悦妍阴阳怪气地插嘴道:“哼,那是自然,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就算嵌金镶玉,再怎么装也装不出个人样来,别以为麻雀飞上枝头就变成凤凰了。”     两位皇子妃听了都是一愣,二皇子妃满脸窘态,不知说什么好,三皇子妃也是尴尬地低了头喝茶。     我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是笑眯眯地,“好歹那只麻雀也有根爱它的枝头,那只飞了半天也没根枝头肯让它落脚的凤凰,比麻雀还不如。”     悦妍一听顿时脸都气白了,二皇子却是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却又连忙掩住了嘴,三皇子妃见状急忙岔开了话题,“呀,灵珏说话就是有趣。灵珏,你瞧,我这人一看到精致人儿就技痒,反正左右无事,若不嫌弃,不如让三嫂替你描一幅丹青如何?”     既然她这样说,我也不好再跟悦妍计较,便道,“哟,三嫂是说真的?三嫂的丹青妙笔墨渊上下谁人不晓,那灵珏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就说了,似我这般平庸姿色竟也能得三嫂垂青,果然是沾了皇后娘娘赏的这衣裳的光啊。”     三人笑着打趣了几句,玉蒿和玉藻已将作画所需之物搬到院中,她们让我坐到一个石墩上,旁边摆了几盆应时的花。不过小半个时辰,我已是哈欠连连,两位皇子妃不时掩嘴而笑,待终于听到三皇子妃说可以了,我已差点睡着了。     那画中的红衣女子,巧目盼兮,巧笑连连,我讶异地道:“呀,三嫂果然利害,我刚才那没精打彩的样子,三嫂丝毫不受影响,还能画出这般神韵来,真不亏是墨渊第一女才子。”     二皇子妃笑着道:“可不是,人家可是天天躲在屋子里画三殿下的呀,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腻的。人家是一天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可是一天不画如隔三秋的。”     三皇子妃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就知道拿我打趣。”又对我道:“这画现在还没完,待我回去润饰一下再叫人送过来。”     “那就有劳三嫂费心了。”     此时酉时已快到,几人便和太后一起前往天英殿。自进入天英殿,那个讨厌的悦妍便药膏似的紧跟着我,连入席时也是挨在我旁边坐。我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内眷以太后和皇后为首在天英殿用宴,而朝臣们则在圣武殿,悦妍自是见不到北凌飞,又不便过去找他,便厚着脸皮跟在我身边了。我心中暗自偷笑,本姑娘今天就偏不见你的凌飞哥哥,你就尽管赖着好了。     我朝吉祥招招手,在他耳边悄声道:“找个机会跟四殿下说一声,今晚别过来这边,那个讨厌鬼在这儿。”     吉祥点头应后便离去了,悦妍却是满脸狐疑地望向他离去的方向。待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借口小憩片刻离了席。一出天英殿,没走多久便察觉有人尾随,我暗笑一声,看来刚才我跟吉祥的耳语,被她看成是和北凌飞相约见面了。好啊,既然你要跟就跟吧。我故意放慢了脚步,七拐八拐,渐渐来到冷宫。这个冷宫正是当初我私逃出宫的那个地方,对这里的环境我依稀记得。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几丝乌云遮掩了大半个圆月,冷宫之中灯火极少,只偶尔于路口悬挂一盏小风灯,发着惨淡的黄光,四周只有些许蛙鸣之声,极是静谧。来到一片柳树林子时,我一个闪身躲于树后。悦妍突然发现不见了我,快步小跑上来,神色有点惊慌,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正当她左顾右盼之时,我随手摘了根柳枝,往她后脖子上轻轻撩去。     “啊……”悦妍捂着脸蹲到地上,惊恐地叫了出声。     我忍着笑道:“呀,原来是你呀,我还道是哪个耐不住寂寞的小丫头来偷会情郎呢,原来是堂堂赤霞国的悦妍郡主。不知郡主这般鬼祟地跑来冷宫有何事呢?”     悦妍一看是我,立时站直了身子,强自镇定地道:“谁鬼祟了,我、我、我刚才散步一时迷了路,走到这儿来了。倒是你,你刚才说小憩去了,却跑这儿来,该是我问你要做什么才对。”     我嘻嘻一笑道:“我?呵呵,我来这儿看我的宝贝啊。”     悦妍疑惑地向四周望了一眼,问道:“宝贝?此处有何宝贝?”     我往上指了指,竖起手指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嘘,别把它们吵醒了,它们睡觉的时候可不喜欢有人打扰。”     悦妍见我这怪怪的样子,有点不安地向上望了一眼,“你胡说什么,什么东西在睡觉?”     我阴森森地低着声音道:“噬魂夺魄子夜锁灵,我养的宠物。”     “什……什么子夜锁魂,你少来胡说八道。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明明约了凌飞哥哥在这儿见面,你怕让凌飞哥哥见到我,就来吓唬我。哼,你想把我支走,我才不上你的当,我偏要在这儿等着,我要见凌飞哥哥,我有话要跟他说。你这恶毒女人,快点走开,别在这儿碍事!”     哈,真是个不知羞耻又毫无逻辑思维的女人,自己也说了是我和凌飞约好在这儿见面,竟然还叫我快点走开,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我笑眯眯地道:“噢,既然这样,那我可要先走了。只是……你一个人在这儿不怕?”我又指了指上面,“月亮就要出来了,今晚可是月圆之夜喔。”     “月……月圆之夜,那又如何?”     “嘿嘿嘿,如何?每当月圆之夜,便是它们进食之夜,圆月一现,它们便苏醒过来,醒了就饿了,饿了就要觅食。你知道它们以何为食吗?不知道吧,它们只吸食女子的血液,最喜欢从柳树枝上垂丝吊下来,偷偷爬到人的脖子上,尤其喜欢爬到年轻女子的身上。”     悦妍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用力互绞着,脸色有点发青,却还强自镇定,“胡说,你……你想吓唬我……我才不怕你。”     我不理她,继续道,“只要它一钻进女人的身子里,便再也不会出来。每晚一到子时,毒便会发作,中毒的人头痛欲裂,心神混乱,如同中了邪似的,六亲不认,直痛得死去活来,从此整个人便如白痴一般,记忆全无,似行尸走肉一般。最可怕的是,受尽折磨的人还不会就这样死去,慢慢的脸上还会长出很多疙瘩,像蟾蜍一样,最后连话也说不了,一开口便是像蟾蜍那样叫。越是长相美貌的女人,那疙瘩便长得越多越快,直到全身都长满了疙瘩,这才死去。像你这种丑八怪,疙瘩应该长得比较慢一些,那受的罪就更多了……”我冷笑几声,又道:“到时你见到凌飞哥哥时,也只能呱呱呱地叫了。呃……好可怜啊,凌飞见了你那鬼模样,你猜猜……他还会认得出你吗?”     此时乌云已散开,圆圆的月亮发着明亮的清辉悬于空中,悦妍的脸更青了,连嘴唇都在发抖,却又倔强地不想在我面前示弱。     我心中暗自偷笑,就不信吓不倒你,想当初上官逸那小子跟我瞎说时,也把我吓得不轻。我悄然拐到她身后,轻轻往她后脖子上吹了一口气,阴森森地道:“小心喔,风一吹,它们就掉下来了……”     “啊……”一声尘叫过后,悦妍两眼一翻,往后倒去。     我极不厚道地一个缩身闪开了,看着她就那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心情愉快地仰天干笑了几声。     当初那一棒之仇总算得报了。话说回来,若不是她把我敲晕了扔到逍遥谷,我又怎会有机会听到这精彩的噬魂夺魄子夜锁魂段子,这便是所谓的因果循环吧,终于循环到她身上了。     为了不让她坏事,我伸手点了她的睡穴,把她头上的牡丹花摘下撕了个碎烂,又抓了些泥巴往她脸上抹去,“嘿嘿,你就在这儿慢慢享受吧,就算到了明天你哭着鼻子跑到你那皇后姨娘那儿告状,什么子夜锁魂这么荒诞的事,有谁会相信,别人只会觉得是你因爱生嫉,胡乱编个事儿出来诬陷我的。”     出了口恶气,心情大好,我迅速施展轻功往天承宫跑去。早在宴席之上,我便特意留意过,今晚皇后穿了件低领的衣裙,露出光滑的脖子,脖子上只佩戴了一串五彩碧玺,并没有戴那嬴鱼佩。今晚众人都齐聚圣武殿和天英殿,宫中大部份侍卫都集中在该两殿,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之前被悦妍耽搁了一下,现在要抓紧时间了。           第五十五章 牡丹逝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路轻松地来到天承宫,绕过暗卫所在,隐藏在上次寝殿外的大树上,一切顺利得似乎有点过了头。今晚的天承宫分外清冷,我静静观察了片刻,正打算动手,却见远处一盏风灯发着昏黄黯淡的光,缓缓朝寝殿这边移动。待那灯近了,只见一名宫装侍女提着灯,恭敬地跟在一位华衣丽服、头戴凤冠的人身后进入寝殿之中,正是皇后娘娘。我心中暗自恼怒,都是悦妍那讨厌鬼坏我大事,若早来片刻,说不定已得手了。此时皇后突然回宫,且身边只跟了一名侍女,不知要做何事?当下唯有继续隐身树上,不敢妄动。     皇后进入寝殿后,那名侍女替她解下肩上的绣金云龙凤披领,皇后坐于铜镜前,细细照了几下,拿起碳笔描了一下柳眉,又往脸颊上轻轻拍了些胭脂,这才缓步来到窗前,倚着窗抬头望月,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瞧她这模样,似乎在等什么重要的人?难道是等她那位相好?不对,她那相好应该是在赤霞,而且就算来了墨渊,也不可能公然进入**来相见。究竟是什么重要人物,竟让皇后在国宴之中半途离席等候?我心中隐隐觉得今晚或许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片刻之后,又一盏风灯缓缓向寝殿移动,重要人物终于出场了。我禁不住心中的激动,极目望去。只见走在前面那人,一身华贵的衮金黑袍,胸前绣着一对昂首竖尾的金龙,头戴白玉礼冠,竟是当今国君皓帝。我有点失望之余又不禁惊讶,原来皇后不是夜会情人,只是,皓帝一向对皇后疏离,今晚却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偏要在宴席之中抛下众人,躲到这儿来见面。而且,皓帝身后也只是跟了一名宦官而已。     皇后平静地向皓帝欠了欠身,语气平淡,“陛下突然传彤云回宫待旨,不知所为何事?”     皓帝却没有回答她,只淡淡向立于身后的宦官打了个眼色,那名宦官双手托着个盘子,上前一步,将盘子上覆盖着的缎子掀开,将盘子恭敬地呈于皇后面前,盘子之上别无它物,只有一个小小的碧玉杯子。     皇后一望之下大惊失色,跌退两步,颤着声音道:“北子谦,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皓帝神色肃然,声音却是冷漠无情,“皇后,如你所愿,我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不错,我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只是,我是不会让皇后你比我晚去的。”     “你……你……好啊,北子谦,你好狠的心,你够狠……咳咳……”皇后一阵激动,不禁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咳咳,你……你竟狠心至此,要将本宫赐死?北子谦,本宫究竟何处失德招致死罪,你给本宫说个明白!”     皓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明白?你自己心中最是明白不过,当年你对他们母子俩人做了何事,你以为我当真一无所知?难道皇后你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可是一直没有忘记!我让你舒坦地活到现在,已是仁至义尽,你难道还妄想我死在你前头,好让你在这里颐养天年?咳咳……可笑!咳咳……”皓帝眼中射出阴狠的厉光,说到后来却也因激动,掏出帕子紧紧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皇后惊恐地跌坐到地上,指着皓帝,不敢置信地道:“你……你……原来你一直知道,怪不得……北子谦,你这阴险小人,是本宫小看了你……哈哈哈,你这老狐狸,本宫小看你了……”     皓帝不再说话,朝那宦官微微颔首,那宦官在皇后面前一跪,双手将盘子高高托起。皇后惨然一笑,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裙,理了理头发,傲然地端起那怀子,昂头一饮而尽。一丝腥红从皇后嘴角流出,皇后平静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北子谦,本宫便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了。对了,忘了告诉你,本宫今生所做,最称心如意之事恰恰是对那母子俩所做之事,哈哈哈……”     那阴冷诡异的笑声在从殿中飘荡出来,让人不寒而栗。皇后软软地跌倒在冰冷的白玉石砖之上,猩红的嘴角挂着阴森的笑,双眼尽是不甘,死死盯着皓帝。     皓帝双手负于背后,缓缓踱到皇后面前,低下头冷漠地俯视着她,皇后虽匍匐于地,昂起的脸却是高傲无比。两人无声地对峙着,一个冰冷得刺骨,一个恨意浓烈似要穿透对方的心。     “彤云,别怪我狠心,你明白我为何要这般做的。”皓帝说罢,不再望她,绝决地转身离去。     两行清泪从皇后的眼角流出,滑落在冰冷惨白的白玉地砖之上。     之前伺候皇后的侍女,此时跪于一旁,早已吓得瑟瑟发抖,那名宦官上前一步,伸手在那侍女头颅之上轻轻一按,那侍女只抖了一下便软软地倒在地上,那宦官一手将她提起扛于肩上,一手利索地拾起地上的杯子和托盘,快步离去。     眼前这一幕,让我惊得心中砰砰直跳,皓帝竟然在他寿宴之中将皇后赐死?     就在我惊魂未定之际,却见慧姑姑突然从门外闪身进入殿内,奔向倒在地上的皇后,“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刚才奴婢见圣武殿的人悄悄向您传话,之后又不见了您,觉得不妥便回来看看……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当慧姑姑看清了皇后嘴角的血迹时,忍不住惊呼起来。     皇后拉住正要起身去传太医的慧姑姑,声音已是虚弱不堪,“不……不必了,没时间了,快,快去把凌云叫来,切记不可让别人知道,快去!”     慧姑姑虽然惊恐,却并不慌乱,怔了一下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将皇后抱起放到榻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往皇后口中塞去,“娘娘且挺住,奴婢马上就去。”     慧姑姑连灯也不拿,便急急往殿外跑去。此刻我方才明白,今晚天承宫之所以如此安静,连侍卫也不见一个,原来是皓帝打算在今晚有所动作,早已把人悉数调离。     此时躺于榻上的皇后,脸上没有了刚才在皓帝面前的阴狠神色,她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物,紧紧握在手中,艰难地别过脸去,望向屋子的另一角,眼中一片柔和平静。从我藏身的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屋子的另一角,但是我清楚的知道,那一角摆着一盘正盛开着的赤霞国花---牡丹,而我也猜到此时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她心中念念不忘之人,不远千里为她寻找、而后送给她的玉佩---嬴鱼佩。     此刻躲于树上的我,心情已从之前的震惊之中平复过来,心中在做着剧烈的挣扎。如果此时我进入殿内,从她手中夺走那玉佩,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也许一激动,没撑到北凌云来到,她便断气了,没有人会想到此事与我有关。可是此刻,望着榻上那人,看到她眼中望着那牡丹花时无限向往的神色,我却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去打破这垂死之人临死前的安宁。     理智告诉我,既然狠不下心做这事,此刻应该趁四下没人迅速离开,然后没事人一般回到宴席之中。可是直觉告诉我,皇后在弥留之际,仍盼着她的儿子北凌云来,必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讲,或许正是我想知道的事情。思虑过后,我仍是决定冒险留下,探知真相的机会只此一次,不容有失。     不消片刻,一个紫色的身影如夜鹰展翅一般,急速从远处的殿宇之上飞掠下来,几个起伏便来到寝殿之内。     “母后,母后,您怎么了?凌云在此,我马上去传太医……”     皇后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伸手抚上北凌云的脸,“我的儿……总算,总算来得及亲口对你说。”     北凌云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握住皇后的手,颤着声音问道:“母后,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云,你……你要冷静,好好听我说,我现在所说……所说之话,你断不可有疑。”皇后神色肃然,声音越来越虚弱,“今晚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北子谦。”     北凌云混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惊疑地望着皇后,“对,正是他,是他赐我鸩酒,我的儿,你要好好记住……”此时皇后的声音已弱不可闻,北凌云俯下身,抱起皇后把耳朵贴于皇后唇边。     躲在树上的我却是干着急,恨不得跳下去站到旁边听她什么。从我的角度只看得到北凌云的侧脸,只见北凌云听了皇后的话后,脸色苍白得吓人,目光毫无焦点地呆滞在空中,抱着皇后的双手微微地发着抖。     当皇后终于说完那些话,大大喘了几口气,又咳嗽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已是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带着点兴奋,她把手中之物放入北凌云手中,紧紧握着他的手,“我的儿,可是记住了?”     北凌云苍白着脸,握着拳头木然地点了点头。     此时皇后的神志已开始涣散,目光也开始迷离起来,又把脸扭向屋子的那一角,“赤霞,赤霞是世间最美的地方,我恨墨渊,我恨这里的一切,我恨这里所有的人。我的儿,终有一天,你……你要把我……把我带回……带回赤霞……”     这便是当今墨渊彤云皇后今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北凌云默默地抱了皇后一会儿,终于低下头来望了皇后一眼,伸手将皇后不甘闭上的双眼轻轻合上。他跌撞着走到窗边,双手扶住窗棂,微微仰起头,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微弱的烛火之下,他的脸半藏于黑暗之中,忽明忽暗,按在窗棂上的双手因太过用力,关节处透出白色的骨节,他痛苦地闭着双眼,用力咬着下唇,胸口剧烈地起伏。     (吼吼,有人吗?到底有木有妹纸在看?有的话砸个票让我找点存在感!冷死我了!)           第五十六章 雨中泪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趴在树杆之上的我正正对着那扇窗,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的心也不由紧紧地揪着,还有什么事情,比知道自己最爱的母亲,被自己最敬重的父亲下令赐死的事更残忍呢?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一行宫人打着灯正往这边走来。我心中暗自焦急,却苦于北凌云还在此处,不敢妄动。     北凌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空洞的目光在黑暗中停滞片刻之后,渐渐恢复了正常,他回过头去,深深望了皇后一眼,将手中紧握的玉佩放入怀中,绝然步出殿外,脚尖一点,轻盈地跃上殿宇,消失在黑暗之中。     远处那行宫人已越来越近,我慌忙从树上翻身落下,无奈之前一动不动地趴在树杆上太长时间,双脚已有点麻木,落到地上时脚裸一歪,一阵钻心的痛从脚上传来。我咬着牙站了起来,我很清楚,无论如何我也必须尽快离开此处。皇后暴毙,若被人发现我在此处,无论北凌飞如何保我,皓帝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我处死。     豆大的汗从我额上滑下,来到宫墙之下,我咬紧牙关奋力一跃,不料因脚腕受伤力度不够,眼见就要从墙头跌落,突觉双臂被两只钢铁一般的抓子钳住,往上一提,人便从墙头翻落,一个细小的身影在宫墙下及时接住了我。     “吉祥,是你!”     吉祥朝我咧嘴笑了笑,我心中一喜,随即疑惑,那刚才跌落之时抓住我的人是谁?一回头,一张阴森苍白、满脸深坑皱纹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我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吉祥及时捂住了我的嘴巴。     却见面前那人一身宦官装束,在我面前一跪,用极低却清晰的声言说道:“飞羽帮白羽堂座下富贵,参见圣女。”     “富公公……”我倒抽一口凉气。     “属下奉四殿下之命前来找圣女,此地危险,得罪了。”富公公和吉祥打了个眼色,拦腰将我扛起,迅速离开天承宫。     回到安梧苑,我定了定心神,“不回宴席了?”     “郡主离开多时,此时再回去反而引人怀疑,让吉祥回去禀告太后一声,就说郡主身子不适已回殿歇息吧。”富公公恭敬地道。     我深知个中利害,皇后正是宴中离开之后突然薨逝的,不消片刻这一消息便会传开,而灵珏郡主也曾在宴席中途离开多时,就算其它人不多想,难免皓帝不会心生疑虑。     我沉吟片刻,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便找个时间证人吧。悦妍郡主之前在冷宫的柳树林里晕倒了,此时应该还在,让她做证人正适合。”     吉祥马上领悟,道:“师傅,那吉祥现在便去了。”     富公公点了点头,“小心,别让她那么快醒来。”又转过来头对我道:“属下不宜在此,先行告退了,吉祥会安排一切的,请圣女安心。”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这果然是两师徒啊,两人表露身份时都把我吓个半死。今晚天英殿有大戏,玉蒿和玉藻都过去看戏了,我自己换过衣服,冲冲洗了把脸,吉祥已把昏睡中的悦妍扛了回来。     “主子,如何安置?”吉祥朝脸上抹了一把汗。     我往榻上指了指,吉祥刚将悦妍放在榻上,远处便传来阵阵沉重悠长的钟声。我与吉祥相视一眼,皆心中明了,这是为皇后薨逝敲响的丧钟。     我望望悦妍,对吉祥道:“是时候把她叫醒了。”     吉祥拍开悦妍的穴道便退了出去,悦妍揉着眼睛茫然地四顾而望。     “是你……?我怎么在这儿?你这贱女人,你把我怎么样了?”     “你给我说话小心点,什么我把你怎么样了?是你死皮赖脸地跟着我的,赶也赶不跑,真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女人。”     这时,小德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语气也有点慌乱,“主子,主子,听到刚才的钟声了吗,皇后娘娘薨了……”     人还没站定,悦妍已一下子跳了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啪啪左右开弓给了他两把掌,“狗奴才,竟敢乱说话,看我不把你的皮揭了!”     我上前把她拉开,看在她姨母刚死的份上,不跟她计较,“住手!用你的脑子想一想,谁敢拿这事儿来说笑,你耳朵没聋吧,丧钟还在响呢。”     悦妍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大惊失色之下扔下我们便匆匆跑走了。我大大地吁了口气,无力地坐在榻上,今晚终于结束了。回想起之前在天承宫的那一幕幕,仍是心有余悸。     如今的情形是,寻找驯龙御凤这对宝剑的关键线索---嬴鱼佩,我与北凌云各得其一,而且相互知道对方手中有另一块玉佩,如果这两块玉佩凑不到一块儿的话,那么谁也别想找到宝剑了。但如今皇后刚死,估计他也无暇顾及此事了。     第二日,皓帝下了昭告,大意是皇后谦恭有度,德才兼备,为后-宫表率,因心疾发作病故,谥号为孝显仁皇后,举国同哀。     北凌飞因我的莽撞行为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通,并勒令我这段时间不得出宫,我只得乖乖待在宫中。因那晚的事,吉祥得了个没照看好我这圣女的罪名,被他的师傅富公公责罚,我为此很是内疚,之前对他的误会也消除了。     按墨渊皇族传统,皇后的灵柩会在宫中停放二十一天,之后才转到皇凌正式下葬。头七那天,在皓帝的带领下,所有皇族中人都披麻戴孝,在宫中进行拜祭。因太后是白头人,忌讳参与后辈的丧事,便由我来替她拜祭。     上天似乎也感应到这悲哀的日子,一连几天都是阴雨连绵。自皇后去世的第二天起,便有僧人不分昼夜地在祭堂为皇后念经超度,几位皇子也轮流守灵。最难过的是二皇子北凌楚,早已哭得眼睛红肿,声音沙哑。其余几位皇子也是神情悲戚,唯有北凌飞平静如常,只是脸上也有了疲惫之色,偷偷隔着人群向我投来暖暖的一笑。     皓帝当先为皇后上了第一柱香,而作为代替太后的我,则站于一旁准备为皇后上第二柱香。跪了一地的内眷们哭得声泪俱下,而跪于众皇子列首的北凌云,面容却是异常的平静,只是望向皓帝背影时的那两道目光,比当晚皓帝赐皇后鸩酒之时的目光还要冰冷。     仪式结束,快回到乾安宫时我才想起忘记把小黑唤回来了。因之前吉祥提醒我,这种场合我腰间仍挂着一个装蟋蟀的小竹筒很是不妥,我便把小黑放了出来,将竹筒收入怀中。但结束时却把这事儿忘了,只得又折了回去。     祭堂外的回廊下,我吹了几声口哨,小黑马上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朝我唧唧地叫了几声,我打开小竹筒将小黑放了进去,“淘气鬼,回去了。”     此时众人都已离去,唯有僧人们仍在念着经。雨似乎又大了一点,那唰唰的雨声和着靡靡的唱经声,不时敲响的木鱼声、钟声,在这祭堂中飘荡着,分外的凄冷。     祭堂外的园子中,直直地立着一人,任由雨水冲击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一身白麻孝服早已湿透。那静止的身影在这昏暗的雨中,是那样的孤清悲凉。     我默默注视了他半晌,从吉祥手中取过油伞向他走去。他闭着双眼,微微昂起头,雨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此时此刻,我很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如果我不知道真相,我大可以随便说几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可是,知道残酷真相的我,却想不出一句可说的话来。唯有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将伞举起挡住雨水。     北凌云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没有了昔日的潋滟流光,只剩黯淡无神的空洞。他没有望我,却伸手将伞挥到了地上,雨水霎时将我淋了个透。     “宁萱,你有没有想流泪却又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时候?”他又微微昂起头闭上了眼睛。     我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此时他闭着眼睛,又怎么看得见我摇头,正要开口时,他已继续说道:“告诉你一个方法,如果有这样的时候,把眼泪忍着,留到下雨的时候才让它流下来,这样,除了你自己,就没人知道了。”     他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只是,这一抹笑,比哭还哀伤。     是这样吗?当晚遭遇剧变时你没有哭,之前祭祀时你也没哭,就是为了把眼泪留到雨中,和雨水一起落下吗?那被雨水冲涮着的苍白脸庞,上面究竟有多少是雨,有多少是泪?     不知是不是因为与他站得太近,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此时心中的悲愤,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事实,他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能堂堂正正地去问一句为什么,更不能让人知道他知道真相,唯有将这真相生生吞进肚里,烂在肠中。     两人沉默着站了半晌,湿透了身子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北凌云再次睁开了眼睛,捡起地上的油伞递给我,平静地说了句“回去吧”便转身在雨中离去。     望着在雨中消失的背影,我愣怔了片刻,直到感觉到身上的寒意,才转身离去。吉祥已在回廊里等了我许久,见我回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回到安梧苑,玉蒿和玉藻伺候我换过一身干爽衣服,又端来一碗姜汤。我喝着姜汤,看到吉祥仍立于一旁没有离去,便让玉蒿她们退下,朝吉祥朝了朝手。     “怎么了,有话就说吧。”     吉祥挠了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没……没什么。”     见他这样,我笑笑道:“吉祥,你也知道我的,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而已,既然如今大家都是飞羽帮的人,我只当你是朋友一般,有什么话你也别藏着,直说好了。”     吉祥笑了笑,“圣女您自然是对吉祥极好的,吉祥心里当然明白。既然四殿下派我伺候圣女,从此您便是吉祥的主子了。只是……只是……吉祥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没好气地道:“既然我已经是你的主子了,你怎么还怕见外的,别罗哩罗嗦,有话直说好了。”     “嗯……也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一下主子,别跟大殿下走得过近而已,四殿下若是知道了……”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又挨了我一下打,“还说我是你主子,你怎么心里尽是念着四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刚才……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刚死了母亲的人,觉得可怜罢了。”     吉祥却紧张地道:“主子,你可千万别这样想。吉祥自小跟在师傅身边,一起伺候四殿下,很多事情主子你不知道,唉……”     我想起了那晚皓帝的话,叹了口气道:“四殿下和元妃,当年受了不少苦吧,你和富公公跟在他们身边,想来也是极苦了。”     吉祥的眼圈微红,低头道:“吉祥不苦,苦的是四殿下,当年元妃的死也和皇后有关,所以,四殿下和大殿下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主子你还是避忌点好。”     我对他这份忠诚甚是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吉祥,谢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     吉祥高兴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 似是故人来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皇后大葬之后,皓帝终于下了旨,命北凌云和北凌飞各去南泉州和雍州,剿灭邪教---圣焰教。     这道圣旨下得有点蹊跷。墨渊国的传统,但凡皇长子,无论嫡出还是庶出,只要是长子,无论日后他是否当上太子,一出生便会有一块封地。北凌云的封地正是雍州,而这次皓帝却派北凌飞去雍州,北凌云去南泉州,朝野上下又纷纷开始揣摩皓帝的意图,试图从中找出点端倪。     北凌珩和北凌烁两人都请旨要去雍州协助北凌飞,但皓帝只准了一个北凌珩同去。转眼已是深冬,北凌飞去雍州已有三个多月。因蓝羽堂的人早在年初时便已对圣焰教暗中调查,对雍州一带的情况比较熟悉,夏帮主特意命蓝羽堂卫寅和青羽堂宋青林两位堂主与他同行。     北凌飞不时透过飞羽帮的人带回一些消息给我,而太后这边也密切关注着北凌云的行动。北凌飞在雍州的行动因之前有蓝羽堂的铺垫,还算顺利,清剿了几个郡县的分教,普通的教徒在当地收押,有意悔改的在官署立下誓词划押后放还回乡,十多个分教头目则押送回晋阳待审定罪。因教徒数量众多,且大多是平民百姓,为不引起各地动荡,他暂时留下和雍州太守一起做善后安抚工作。     而北凌云在南泉州则大相庭径,手段雷霆如排山倒海。南泉州隶下数个郡和县,数个分教的教徒共数万人之众,只要在教中稍有职位,或是入教时间在一年以上的,一律定罪,轻则黥面判为官奴,重一些的则发配到边陲做劳役,再甚者则判死罪,其家人也被贬为官奴。所有被查处的教徒无论获罪轻重,全部家产一律没收入库。十二月初七,在南泉楣县的郊外搭了个临时刑台,共有一千六百余名圣焰教教徒被斩首,三千余人被行笞刑。这一日的楣县郊野,鲜血染红了几里黄土,哭声震天,天地也随之昏暗。这次行刑是墨渊自开国数百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北凌云手段之狠辣让人咋舌,朝野震惊,一时整个南泉州人心惶惶。     因这次的事,北凌飞得了个贤明的名声,而民间却将北凌云称为玉面修罗,意指他表面温雅如玉,实则暴戾恣睢心狠手辣。     “看不出大殿下出手这般凌厉迅猛,倒跟他平时那风流文雅的作风不太相符。”我戏笑。     太后冷冷地嗤鼻,“哼,若是这次陛下派他去的是雍州,他还会这么大动作吗?我看他是立功心切,过了头了。”     我心里倒是不以为然,这事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以我目前对北凌云的认识来看,他平时虽一副风流不羁的浪荡模样,但内里性格隐忍,心机深沉,心思细腻,绝不是鲁莽行事的人。祭祀那天他望向皓帝背影时,那两道如寒冰一般的目光仍在我心头萦绕不去。如今正值皓帝有意立储君的敏感时期,皓帝又一向是仁政治国反对酷吏的,他这种不计后果不顾自己名声,看似求功心切的行为,在我看来无论如何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只是如今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倒是不得而知。     就在北凌飞还在雍州安抚民心的时候,北凌云却早已悠哉地搬师回晋阳复旨了。而皓帝对此事不置任何评价,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这便是所谓的圣意难测吧。     这日千洛派人送了张贴子过来,说是她的生辰,请我过去一聚。虽说是生辰,但皇后丧葬期间是不能庆贺的,不过是小聚说说话而已,我正嫌在宫中呆得烦闷,便带上吉祥一早出了宫。本来吉祥死活不肯让我出宫,但我在宫中呆了几个月,早已闷得慌了,执意要去。待出了宫又觉时候太早,想起今日是正月十五,心思一动,便让吉祥驾车往青暮山驶去。     深冬时节的青暮山,青翠不再,到处是厚厚的落叶,薄雾缭绕,山下的漓水江只是隐约可见,竹林里也是一片萧条景象。来到馨竹馆,找到那老板,问他最近那位宁宇公子是否还有来,老板却说已有几个月没来过了,但那个雅间已被他包下,故每月十五仍是为他留着。看来他可能出远门了,心里不禁有点失落,便也不再停留,只要了几坛君子香让吉祥带走,留着孝敬夏老头。     下了山,吉祥驾着马车,沿着漓水江缓缓而行。忽闻远处隐约传来笛声,飘飘渺渺时虚时弱,我急忙掀起帘子。冰凉刺骨的江风迎面扑来,江面上荡着一只小画舫,画舫垂着白色的帷幔,不时被江风牵动着,船头一名身形修长的玄衣男子正撑着杆。     这画舫和那撑船的男子……好熟悉,我连忙让吉祥打马停车,来到江边眺望,笛声却已消失,只有江风呼啸,似乎刚才听到的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吉祥,你看船上那人,像不像秦怒?”我指着那只画舫。     吉祥望了一眼,道:“这么远,看不清楚。主子是不是想念四殿下想得精神恍惚了,左护法此时应该和四殿下在雍州啊,怎么在这儿呢。”     我一时怅然,北凌飞还在雍州,秦怒是他的护法,自然也是在雍州的,只是眼前这画舫,和上次北凌飞与我偷跑出谷游玩时的那只太过相似,我便先入为主把撑船那人也看成了秦怒。我摇了摇头,也暗笑自己就快思忆成病了。     我有点不舍地望了那画舫一眼,江风突然将那画舫上的帷幔扬起,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帷幔里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手里正拿着一根白色的笛子。     我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朝画舫上的人大喊:“宁宇……宁宇兄……”     那撑船的男子朝我望了一下,转头和坐于画舫里的人说了两句后,又用力撑了几下杆子,继续逆水而上。我突然想起今天我不是男装打扮,宁宇肯定是认不出我来了。我追上几步,拢起双手大呼:“宁宇,我是宁轩……宁静致远的宁,器宇轩昂的轩……”     江风呼呼地呜咽着,伴着浪涛拍岸的声音,将我的呼喊声湮没,画舫已渐行渐远。     “吉祥,快,我们回青暮山。”     吉祥不安地道:“主子,别去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城吧,似乎有点不妥。”     “不妥?有何不妥?”我四周望了望,官道上行人稀疏,江上也只有那一条小画舫,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刚才我好像看到有几个人行踪鬼祟地跟着我们。”     “现在呢?”     “现在……好像不见了。”吉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     我白了他一眼,这小子自早上出宫便神经兮兮地,一路杯弓蛇影,估计是因为北凌飞去雍州前放的狠话,若是他没把我看好,便把他真的变成宦官,让他一辈子待在宫中。我这才知道原来吉祥是个假太监、真小子,倒也替他高兴。     我想了想,今日还有事,既然知道了宁宇已回晋阳,下月十五再来找他也无防,于是坐回马车内,吩咐吉祥慢慢驾车,沿途欣赏一下冬日的漓水江风光。马车悠悠沿着江边的官道而行,转过一条林间小道时,吉祥突然加快了速度,我探身问道:“吉祥,怎么了?”     “有人在那边打斗,咱们需尽快离开。”吉祥一边回话,一边狠甩手中的鞭子往两匹马身上抽去。     我凝神侧耳,果然听到有断断续续的刀剑相交的声音,当马车又重新驶入江边的官道时,我探出头往后望去,却不见有人的踪迹。刚才那只画舫随着水流毫无目的在江面上飘荡着,画舫上却不见了人影。我心中不安,莫不是宁宇出什么事了?     “吉祥,咱们不如回刚才那地方瞧瞧是怎么回事?”     “我的好主子,您饶了我吧!咱们这次出来你也没事先知会右护法一声,如今只得我一人护着你,要出什么事,吉祥如何向四殿下交待。就算主子没事,若是四殿下回来知道我与你出宫了,他一个不高兴,吉祥就断子绝孙了。所以,主子请你别再多事了,尽快回城才是正道。”     我不再做声,传宗接代可是件大事,我自不能拿他的终身大事作儿戏。     马车顺利地回了晋阳,吉祥大大地松了口气,便要往大皇子府驶去,我忽然想起千汐也许久没见过千洛了,便让吉祥绕道四皇子府。     一进府,便撞见宋莘莘急匆匆要出门的样子,手上还拿着包裹。     “师姐,你这是上哪去?要回谷吗?”     宋莘莘语气焦虑,“师妹,你来了正好,他、他回来了,所以我要回去了。”     我沉着脸道:“怪不得这么焦急,原来是小澄谷那位回来了,是他开口请你回去的?”     宋莘莘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怔了一下后低着头道:“不……不是。不过,他是昨晚才回来的,可能还不知道我出谷了。”     “人家都没叫你回去,你就这么巴巴地赶回去了?”     宋莘莘低着头,红着脸道:“可、可是,刚才收到帮中消息,他受伤了,我……我要回去看看他。”     我用手指往她脑袋上狠狠戳了几下,“你这没出息的女人,瞧你这样子,急得什么似的,没半点矜持。之前还以为你想通了,所以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原来是人家出远门了,现在人家一回来,你就急不可待地要回去了,真是没出息!”     宋莘莘低着头,撅着嘴不出声,一副委屈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双手扶在她肩上,“师姐,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了,他为何从来没有向你表示过一点点那个意思?”     宋莘莘抬起头,美丽的杏眼里藏着一丝哀伤,“他忙得很,哪有时间……”     “师姐,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意思,会这么多年也不表露出来吗?”     宋莘莘不说话,咬着唇倔强地别过了头。     “你回去也好,师姐,你心里若是放不下他,何不趁机问个清楚,作个了断?”     宋莘莘的身子一颤,眼底透出一丝慌乱之色,别过脸说道:“不,我不问。他心中也有我,我知道的,又何需问他。如今他的心思都放在正事上,我不想让他在这儿女私情之事上徒添烦恼。”     我将她的脸扳正,望着她那双痛苦挣扎的眼睛,“师姐,你不是不想,你是不敢,因为你怕,你根本没有把握,你怕一旦这层纸撕破了,你便连骗自己的借口也没有了。我说得对吗?”     她痛苦地望着我,长长的睫毛因眼睛强忍着泪水而抖动着,我的心也痛了一下,但我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师姐觉得我这样说很残忍是不是?可你若是一直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又何尝不是对你自己残忍,了无期限地去等待一个只当你是妹妹的人,你这又是何苦?”     她的眼泪终于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了下来,我不再说话,只轻轻替她抹去眼泪。她木然地望过身子,却又怔住,北凌烁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不远处的月门下,定定地望着她,眼里有着与她一样的痛苦。     北凌烁走过来,双手朝她递上一个盒子,平静地道:“正巧叫府里的厨子做了些你爱吃的糕点,你带回去吃吧。”     宋莘莘接了,轻声应了一句便低着头走了,北凌烁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半晌才转过身来望向我,开口欲言,张了张嘴之后却终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叹息一声后道:“别逼她了,让她好好想想吧。”           第五十八章 云府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带上千汐,吉祥又驾着车将我们送到大皇子府。府邸大门仍挂着吊唁用的灯笼和白幡,正厅也设了拜祭的香案。入了后院,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远远便听到一浪接一浪女子的嬉笑声,歌声琴声打闹声不断,艳香四溢,若不是刚才是从正厅那边过来,实在不敢相信这府中之人如今是在守孝。     南泉州在北凌云的雷霆重击之下,那些被判刑的邪教教徒遗孤,因失去家中支柱,又被没收了家产无家可归,一下子多了数万难民。其时正值严冬年关,不少老弱病死街头,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了暴动,涌上街道抢掠商铺,南泉官府不得不出动守兵镇压暴动者,又动用州库储备救济难民。可以说北凌云其实是留了个烂摊子给南泉州,朝中有人上奏弹劾他处事不当,更私自用刑,导致南泉子民心生怨念,有损朝廷声望。而他自回晋阳复旨之后,便闭门不出,对弹劾他的事也是听之任之,不管不顾。     还道他是因皇后之死伤心难过,躲在府中无心朝政,原来他无心朝政是真,伤心难过是假,终日闭门在府中与那一群莺莺燕燕寻欢作乐去了。     就在上月底,三皇子北凌雁自动请缨,押送一批救援物料和库银前往南泉州安抚民心,为北凌云做善后工作。至此,局面已是无比清晰,众皇子之中分成了两个派系,二、三皇子支持嫡系长子北凌云,而五、六皇子则支持四皇子。三皇子北凌雁的正妃,是顾丞相顾非池的大千金,而顾丞相正是皇后一手扶持的势力。如今回想,当初皇后一心撮合北凌珩和顾家三小姐的婚事,也是为了自己儿子拉拢多一个支持他的兄弟,被我无意中搅黄了,倒是歪打正着帮了北凌飞和北凌珩。     正胡思乱想间,一名侍女快步上前欠身行礼,“殿下请郡主前往四季庐一聚。”     北凌云的府邸本就是建在依山傍水之地,这个四季庐,就是建在后山半山坡上的一个圆形屋庐,庐内宽阔无柱,四面开阳,居高临下,不仅能观望整个府邸,晋阳南边的风光也可在此俯瞰。白玉铺就的庐底与地面之间架空了一丈之高,架空层里不断燃烧着炭火,一踏入庐内,便觉暖意洋洋,温暖如春,与室外寒冷的空气断绝开来。如在夏季,却又是避暑的好地方,故称四季庐。     十几位娇媚女子正在庐内跳舞,身姿曼妙神态妖娆。北凌云穿着宽松的紫色锦缎便服,肩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毛裘子,一头墨发松散地拢在脑后,赤着脚懒懒地倚在一张铺着兽皮的美人榻上。榻边,一名女子一边温酒,一边剥葡萄皮,用她纤细的玉手喂到他嘴里。另一名女子将身子伏在他胸前,一双玉臂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喃喃细语,巧笑连连。这些女子的长相都极为相似,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庐内甚是暖和,所有女子都穿得极少,薄罗轻纱,艳光四射。这场面当真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我扫视了一眼庐内众女子,不见千洛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千洛可千万不要沉沦在这奢靡的温柔乡中,迷失了自己。     北凌云见我来了,懒懒地望了我一眼,挥手让那些女子退下,向我抛来一只暖炉。     “先暖暖手,再来一盏温酒暖暖身子如何?”     我伸手接过暖炉,不禁多望了他一眼,他那群美人只穿薄罗轻纱,他却披着狐毛裘子,还用暖炉暖手,似乎很怕冷。我笑着揶揄道:“这大冬天的,南泉州那边可是饿殍遍野,这边厢咱们的修罗殿下却躲在府中狐裘加身,紫醉金迷,真是天渊之别啊。”     北凌云不在意地笑了笑,朝那张铺着虎皮的石墩指了指,示意我坐下,缓缓踱步过来,解下他身上那件狐毛裘子,往我身上披去,紧了紧裘领上的绦子。     “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他在我身旁坐下,倒了一盏温酒递给我,“赤霞的冬蜜酒,用冬天的枣花蜜、圣仙山的冰露酿成,夏天喝了清润生津,冬天喝则温补肺腑。”     我轻轻呷了一口,“色清如水晶,香纯如幽兰,入口甘美醇和,果然是好酒。天寒地冻,有人温饱不继无家可归,殿下却闭门不出不闻不问,每日在这儿听管弦赏美人吸琼浆披狐裘,过着紫醉金迷的日子,真是比神仙还悠游。”     北凌云哈哈一笑,替自己倒了一怀,仰起白皙的脖子将酒饮尽,“若能抛却世间烦恼事,饮尽天下琼浆玉液,你说……这样的人,真的能蜕尽毛骨化作仙吗?”     我笑了笑,“若真的能抛却烦恼事,即使饮不尽天下琼浆,不能成仙亦胜于神仙了。”     那双琥珀色的双瞳黯淡下来,薄唇有点无奈地微微撅起,“说得是,既然摆脱不了尘世羁绊,亦只能继续做这凡夫俗子了。”     “原来殿下躲于府里闭门谢客不理政务,每日醉生梦死的,是想尝遍天下琼浆,蜕变成仙啊。”     他无所谓地瞥了我一眼,往我杯里加了点酒,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饶有兴致地反问:“你这样认为?”     我轻笑一声,故作思考的样子,“嗯……不像。”     他挑了挑眉,眼角带着一丝笑意,“那像什么?”     “依我看,殿下倒像是蛰居于巢穴中的猛兽,伏而不出,静待出击的最好时机。”     他微微侧着头,凤目斜睨,脸上似笑非笑,我亦不做声,笑眯眯地与他对视着。半晌,他才哈哈地笑出声来。     “有点小聪明,可惜……却是自作聪明了。”     他拿起杯子,优雅地往我的杯子上轻轻一碰,自顾自地饮尽杯中的酒,“你只猜对了一半。”     他起身,赤着脚缓缓踱到窗前,伸手将窗推开,刺骨的北风立时窜进庐内,将他薄薄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肩上如黑绸般的墨发迎着风飞扬起来。此时的北凌云,脸上全然没有了往日那慵懒的神色,他眺望着远处屋宇错落的晋阳,定定地出神,双眉微微蹙着,琥珀色的双瞳失去了神采,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哀伤。     半晌之后,他才自嘲似地勾起一抹苦笑,悠悠地道:“疾风迅猛,惟伏草能存。”他转过身,缓缓踱着步走回来,脸上又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慵懒神态,“真正蛰居穴中,伺机而动的猛兽……可不是我。”     我用疑惑的眼神向他询问,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视了片刻,忽然狡黠地一笑,“云逐月,舞排好了吗?”     这样问,大有要我为他跳舞交换答案的意味。我哼了一声,别过脸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千洛也等我很久了,失陪。”     步出四季庐,吉祥在庐外等着我,不停地搓着手冻得两脸通红,却仍不忘用眼神责备了我一下,似怪我又和北凌云单独见面。我装做看不见,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暖炉递了给他。下了两段石阶,仍能感觉两道目光紧紧追随在我背后,我转身回望山上,北凌云斜身倚在四季庐的门廊下,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浅笑,遥遥向我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刚才那些话,他是在暗示我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暗战之中,他已决意做那疾风中的伏草,退而避之?而北凌飞真正的对手仍然蛰伏在暗角之中窥视着这一切?又或许,这不过是他故意扰乱北凌飞视线的小把戏而已。     来到千洛的屋子,千汐和千洛已备好了酒菜正等着我,我让吉祥也一起坐了,四人边吃边聊,不觉已是日沉西山,天边乌云压顶,风声大做。     千洛望了望窗外,“起风了,今晚怕是要变天了。”     这下正好,我趁机道:“姐姐若不嫌弃,不如让妹妹今晚在此留宿,我们也正好促膝长谈,一醉方休喝个痛快。”     千洛笑着道:“呀,难得妹妹有这个兴致,我怎能不奉陪到底?”     待到子时将近,千汐早已熬不住睡下了,吉祥因我之前的吩咐,仍在一旁伺候。千洛在我的再三央求下,替我画了整个府邸的地形图,我与吉祥默记于心后,将图纸扔到炉子里烧掉。     千洛极是担心,“真的要去吗?书房那边是府中禁地,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无论何时都有云影卫的人守着,别说常人,鸟儿也飞不进去一只。”     “姐姐别担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会强来的,有吉祥接应,不会有事的。”     “唉,你这丫头,难得来看我,却是打的这个主意,早知如此我就不让你留下,省得我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四殿下如今又不在晋阳,可如何是好?”千洛见我坚持,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却又无计可施。     此时,随着呼呼的风声,偶有叮咚琴声传来,千洛说那正是北凌云在书房抚琴。     “姐姐确定?不会是其它姬妾抚琴?”     千洛很肯定地道:“不会,殿下规定,入夜后除他之外,府中任何人不得弹奏乐器。”见我有点疑惑,她又补充道:“殿下每晚这个时候都会在书房抚琴,想来是不想被打扰。你只须循着琴声,便能找到书房。”     循着琴声,果然很快便找到北凌云所在的院落,他的书房在这个院子的北面。今晚的大风正好给我们做了掩饰,我让吉祥留在院外接应,自己则轻身掠进院内,往书房方向摸去。     书房仍亮着灯,我藏身在对着书房的回廊檐上,琴声正是从里面传出。北凌云正坐于案前抚琴,身上已换过另一身便袍,几缕墨发从额角垂下,神态专注。琴声时而清悦时而幽怨,婉转缠绵,似是在向谁诉说着心中的哀怨与思念,正是那首《云逐月》。     琴声渐止,北凌云起身缓步来到书桌前坐下,不时提笔写写画画的,我心中暗骂,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却见他又放下笔,从怀中掏出一物,举于灯前细细观望,我的心立时咚咚的一阵狂跳,那物件不是它物,正是我费尽心思要找的嬴鱼佩。     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北凌云叹息一声,起身来到书架旁,伸手往架上一个格子按去,那书架忽然往左边移开两丈,露出书架后一个暗门,北凌云进去片刻后又出来,重新将书架归位后便将灯吹息,步出书房。     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确定他没有去而复返之后,才悄悄地潜入书房。在黑暗中照着他刚才的法子将书架移开,潜入暗室之中。     掏出火折子点燃,暗室内的摆设一目了然,我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室内的摆设与外面的书房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里四面墙上都挂满了画轴,而这些画之中,画的全是同一个女子,与狄靖觅兰居里那画上的女子是同一人---柳惜月。我将室内的烛台点亮,举灯细看。每幅画上,这位绝色女子姿态各异,或月下抚琴、或灯下挑书、或湖畔采莲,而画得最多的则是她的翩翩舞姿。想起在四季庐中见到的那群女子,眉目之间或多或少都有柳惜月的影子,简直就是北凌云按照柳惜月的容貌找回来的替代品,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当看到其中一幅时,我不由征住,突然明白了为何北凌云对我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那一树灿烂的火玉兰之下,柳惜月正在树下轻盈起舞,树上红英随风洒落,她的衣袂在风中飘飞,回眸一顾巧笑倩兮,宛若瑶池仙子下凡嬉戏。我的相貌远不及她明艳夺目,可是那衣裙、那装扮、那舞姿,与我那日在天承宫为他跳舞时,竟是惊人的相似,难怪连慧姑姑也说我把她吓了一跳。     画中虽然只有柳惜月一人,可是我能想象得到,当年坐于水榭之中为她抚琴的北凌云,是怎样痴情地凝望着她。脑子里又响起了那首《云逐月》,这是属于他们的曲子,她是天上独一无二的明月,他便是那逐月而飘的浮云,他用一生追逐着她,无论月盈月亏。     烛火啪地一声轻爆,我回过神来,拍了拍脑袋,提醒自己办正事要紧。细细翻找片刻之后,终于在书桌一个锦盒里找到那块玉佩。这么顺利就找到了玉佩,我在高兴之余,不禁又贪心地想,这隐秘的书房之内会不会还隐藏着其它秘密?毕竟就算两块玉佩到手,可是它到底与那对宝剑有什么样的关联还不得而知,难得到了这里,启有不看看就走的道理。     打定主意,我放好玉佩便四处查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小心地抹去被翻动过的痕迹。当我在一个古老的兵器架前端详时,发现架子的一端连着一条铁链子,一时好奇伸手拉了一下,突听传来轰隆的声响,我暗叫一声不好,拔腿想跑,却见兵器架旁的地上竟然打开了一个方形的地道口。     书房中静谧无比,只有微弱的烛光轻轻晃动,望着那个阴森的口子,我的耳中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没想到密室之中竟然还有密室,连皇后的遗物嬴鱼佩,他也只是藏于第一个密室,那么这个密室中的密室,究竟还会藏着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呢?     (喜欢此文的mm将窝放入书架,砸个票票吧,乃们的支持对窝好重要啦喂~~)           第五十九章 云府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犹豫片刻,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恐惧,我咽了咽口水,举着烛台踏入地道之中。这地道是个环形的石阶,越是往下走,越感阵阵寒气袭来,我心中暗惊,难不成这下面是个冰窖?     终于下到地面,我已是冷得瑟瑟发抖,举起手中烛台照了照,这个地下室果然砌满了大块大块的冰砖,冰冷的雾气不断缭绕,整个室内除了正中央放着一具白玉石模样的玉棺,别无一物。我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恐惧,很想立即转身走人,却又强忍着,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走近玉棺,我试着伸手摸了一下,手一触到棺壁,顿时觉得寒彻透骨,竟然比真正的冰还要冰冷。我倒抽一口凉气缩回了手,放下烛台撕下半截裙摆裹住双手,这才将棺盖推开约一丈宽。     虽然我心里已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恐怖的腐尸,上古神器,或是无数毒蜈蚣、毒蜘蛛、毒蛇从棺中往外爬,甚至连棺中是皇后娘娘的尸体也想过了,但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深吸两口气举起烛台往玉棺里照时,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玉棺中躺着一个人,之所以说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具尸体,是因为那人的容貌、发肤,都像个熟睡了的人一般无异。如柳般的眉毛,长长的眼线和睫毛,丰润的嘴唇,高挺的鼻子,小巧的瓜子脸,青丝如黑绸一般铺在胸前。     这个人,便是那画中之人,柳惜月。我踉跄地倒退两步,只觉一股寒意从头顶直透到背脊。     疯子,那个北凌云是个疯子!他竟然把她的尸体保存下来藏于密室之中。     寒气不断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急忙把玉棺合上。原以为会在这里找到与那对玉佩有关的线索,没想到无意中窥得北凌云的另一个秘密,也想不到他对柳惜月竟痴情至此。     离开书房,便听到吉祥学着夜莺的叫声呼唤我,我离开了这么久,这小子已是等急了。刚才在那阴森的密室里呆了这么久,再次见到吉祥时,直有种想拥抱他的冲动。     “主子,怎么样了?”     “你英明神武的主子亲自出手,自然是马到功成了。”我压低声音得意的道。     “那我们马上回宫?”     我赏了他一个爆栗,“傻啊你,这个时候走启不是此地无银?咱们明天才堂堂正正地走。现在赶紧回去睡觉。奶奶的,冻死我了。”     回到千洛的屋子,正焦虑不安的千洛见到我们,大大的松了口气,我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杆,千洛依依不舍地为我们送行。远远见到府门大开,一队人马并两辆马车直驶入府中才停下,我不由好奇地驻足观望。     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揭起帘子,伸手扶车内的人下来,一朵粉红色的大牡丹立时跃入我眼中。     “哎,真是晦气,一大早的便见到这个讨厌鬼。”     自去年皇后大葬,悦妍便和袁世恒回了赤霞,现在不过才几个月,这两人又来了墨渊,真是冤魂不散。     悦妍下车后,来到第二辆马车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语气谦和有礼,“先生,已到云府了,请先生下车休息。”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个刁蛮女人竟然也有这么客气的时候,我心中对那车内之人更是好奇。只见帘子揭开,一清瘦矍铄的老者从车内步出,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灰色袍子,背后背着一长长的、用绵布包裹着的物件。那名老者下车后一脸肃穆,神态倨傲,冷冷扫视了周遭一眼,那眼神极是阴鸷。     云影卫的人立即上前躬身行礼,“先生辛苦了,殿下已等候多时,这边请。”     看来这位老者是北凌云让悦妍从赤霞请来的,不但由云影卫护送,还直接将马车驶入府内,连悦妍也对他毕恭毕敬的,我不由好奇这位老者的身份。     悦妍跟着那老者正要离去,转身瞥见了我,立时怒气冲冲地朝我走来。     “喂,你,你在这儿做什么,谁让你来这儿的?”     我冷哼一声,“不做什么,本姑娘在看一只母猴子想学人样,指手画脚的。”     一旁的吉祥和千汐噗嗤地笑了出声,这可不得了,悦妍顿时像只被激怒的山鸡一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挥手就要往吉祥脸上扇去,我及时挡住了她的手,“好凶的母猴子啊,还会动手打人呐,刚才还人模人样的,怎的变脸变得这么快?”     千洛在一旁担忧地拉了拉我的袖子,“妹妹,别这样……”     悦妍狠狠瞪了她一眼,“哼,原来是风月场出身的女人,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人尽可夫,不要脸的下贱女人……”     千洛一怔,随即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这下轮到我火了,她说我什么我都可以陪她玩玩,可她说的是千洛,这样的羞辱叫我如何忍?     “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啪的一声,悦妍的脸上已挨了我重重的一个耳光,我身旁的千洛、她身旁的袁世恒,都顿时呆住,悦妍似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扇她耳光,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片刻之后,一声凄历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府邸,然后场面陷入混乱,悦妍与我已经扭做一团。本来我大可以一掌把她拍飞,但是此时人多眼杂,我不好显露武功,唯有使用女人最本能的技巧与她撕扯着。一群侍从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们,千洛、千汐、吉祥、袁世恒围着我们手忙脚乱地劝架,可是谁接近谁遭殃,很快连他们的脸上也挂了彩。     正打得不亦乐乎之际,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斥喝,“住手!”     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所有下人立时跪了下来,北凌云双眉紧紧蹙着,正冷冷地直视着我们。     我一把将悦妍推开,整了整零乱的衣服和头发,悦妍恶狠狠地盯着我,“云表哥,这个刁蛮女人刚才打我。”     “全部给我退下。”北凌云的声音平静如常,只是全无温度,那些侍从和云影卫的人都马上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连千洛他们也走了。     悦妍撅起嘴,不甘心地嗔道:“云表哥……”     北凌云望了袁世恒一眼,“世恒君,带她去休息吧。”     院中只剩了我和北凌云。我搓着被着悦妍掐痛的胳膊,有点心虚地瞄了他一眼。此时我所担心的,是他是否已发现那玉佩被我偷了。随着他一步一步地缓缓向我靠近,我的心越跳越剧烈,都快窜上喉咙尖了。     北凌云在我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在我被他看得双腿快要发软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往我脸上抚去。     “都快成花脸猫了。”他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嘴角也挂着不易察觉的浅笑。     “嘶……”当他的手触到我的脸,我才惊觉脸上竟是生生的痛,我没留指甲,刚才真是大大的吃亏了,我的脸成了花脸,悦妍的脸还好好的。     “可恨!再让我见到那疯女人,非把她爪子上的指甲拔光不可!”     北凌云轻笑出声,之前那不易察觉的浅笑,此时已变成浓浓的笑意,“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目光温柔的落在我脸上,“还痛吗?上次的圣冰莲用完了吗?”     从来没有见过有如此笑容的北凌云,那琥珀色的双瞳泛着慑人心魄的流光,我呆呆的望着,不由自主地答道:“用完了。”     “我让云竹再送些过去。”     “哦,谢谢……”     待说完了才回过神来,心中暗骂自己没用,竟然迷失在他的温柔陷阱中。这时,吉祥冲冲地跑了过来,往地上一跪,说道:“郡主,四殿下已到晋阳,正在府外等候郡主。”     凌飞回来了?我大喜过望,扔下一句“告辞”便飞奔出去。北凌飞的马车已停在大门外,三曜正守候在一旁。我一把揭起帘子,宽阔的马车里端坐着一蓝衣男子,正怒目瞪着我。     我飞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凌飞,真的是你!”     北凌飞板起我的双肩,望着我花斑斑的脸,怒气冲冲地道:“你又乱跑……”     我推开他的手,捧着他的脸狠狠往他双唇吻去,他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紧紧回抱我,热烈地回应着我的吻。这一招百试百灵,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他生气的时候我绝不能和他硬撑着,只能以柔化刚。     缠绵半晌之后,他将我搂入怀中,下巴抵在我脑袋上,“一回来就让我操心,上次的伤疤好了就忘记痛了?这次又成了花脸猫,你什么时候才会乖乖地呆着,让我安心?”     “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事先一点消息没有?”     “哼,你忘了?今天本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我日夜兼程,马都跑死好几匹了,本想给个惊喜你的,谁知你又跑去惹事生非了。”     因皇后的突然去逝,我与北凌飞的婚事要推迟到一年孝期之后,当时两人都为这事有点介怀,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好事总是多磨的。     我抬起头,“那你是赶回来娶我的?”     北凌飞哈哈大笑,“我知道你着急嫁我,但我可不敢违抗圣命,再说,你老是到处惹事害我担心,我要考虑一下要不要退婚。”     我掏出怀中的两块玉佩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得意地道:“禀告四殿下,这回我可没有惹事,而是立功去了。”           第六十章 感悟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飞望着那两块玉佩,神色一凛,诧异地望了我片刻,立即吩咐千汐先自行回府,我们一行人转道逍遥谷。     千汐走后,吉祥敲了敲车门,将一团纸递了进来。我接过展开,却是一幅被抓皱了的画,画中一清丽女子亭亭玉立,身着青绿的纱罗裙,长发飘飘,腰间挂着一墨绿色的小竹筒,正是我昨日出宫时的装扮。     “咦,画得不错,谁画的?”我笑着问道。     吉祥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我,向北凌飞说道:“殿下,这是刚才圣女和悦妍郡主争执,千汐在一旁劝阻时,拉扯中从她袖子里掉出来的,当时我多了个心眼,捡了起来。”     北凌飞拿过那画细细端详,一双剑眉皱了起来。     “千汐画的?她会画画?还画得这么好?”我不由诧异,又仔细看了看那画,连眉目之间的神态也极为神似,“呀,有三皇嫂的一半功力呢。”     北凌飞说道:“之前也见过她对你着那幅画像临摹,说是闲来无事学学,可是画得差远了,这画不一定是她画的,如果真是她画的……那她的心机也太深了。”     上次三皇子妃将我的画像表好后派人送到四皇府,一直挂在北凌飞的房间里。     “而且……”北凌飞沉吟着。     “你们是怀疑……?”我诧异。     “喜欢画画倒没什么,只是为何这画要放在身上?”北凌飞道。     “你们多虑了吧,她难得见千洛一次,也许只是想带给千洛看看她得好不好。”千汐是千洛的妹妹,我潜意识里不希望把她往坏里想。     吉祥插嘴道:“主子,这两日在云府我从没见过她拿出来给千洛姑娘看,而且主子你忘了?这是你昨日出门时的装扮,我们是从青暮山回府接的她,之后便一直在一起了,她根本没有时间画这画。”     我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奇怪,“你是说,这画不是她画的,是别人画了给她的?”     吉祥点了点头。北凌飞将画放于怀中,对我们说道:“此事先别声张,千汐,我会让三曜多留意的。”     逍遥谷主峰议事堂,夏帮主及五位堂主看着那对晶莹剔透的玉佩,都觉不可思议,他们一直以为只有一块玉佩,没想到竟然有一对。我把那个有关冰夷王子和大丰国公主的传说讲了一遍,众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但都不确定是真是假。     夏老头朝石怀恩问道:“石堂主,如何?可有把握?”     石怀恩半眯着眼睛,端详着他手中的那块玉佩,一手轻抚颌下的山羊胡子,沉吟片刻才道:“没有十成把握,年代已这般久远,谁也说不准。”     几位堂主相视一眼,宋青林说道:“还有其它法子吗?如果将玉断开,万一里面并没有东西,玉佩已毁,日后再也难……”     石堂主摇了摇头,“老夫也不确定有无其它法子啊。”     夏老头望向林戟,林戟立时撒手摇头,“林某一介武夫,这些门道可是一窍不通。”     夏老头又望向李远,李远也摇头道:“帮主也知道我的,若是医术上的事我或知一二,这个嘛……”     卫寅不待夏老头问他,也主动表示毫无头绪。夏老头望了北凌飞一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北凌飞却问道:“他的伤势如何?”     “暂时无碍,但也要半个月时间才能恢复。”     北凌飞点了点头,断然道:“既然连石堂主也没有其它法子,便放手一搏吧,如果方法不对,玉佩被毁,我们固然找不到宝剑,但其它人也休想找到。”     几位堂主都相继点头赞同,我却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所以。     夏老头道:“好,既然如此,就姑且一试吧。石堂主,有劳了。”     众人来到一桌前,桌上放着一盘水,石堂主握了握手中的玉佩,像是下定了决心,合上手微一用力,再张开手掌时,那玉佩已被断开两片。众人都紧张地盯着石堂主的手掌看,一粒绿豆般大小的丸子露了出来,众人脸上立时露出欣喜之色。只见石堂主将那小丸子放入水中,片刻之后,那小丸子渐渐膨胀,像吸满了水的纸一般化开。原来这粒小丸子不知是由什么动物的皮制成,薄得像透明的纸一般,却又坚韧不破。石堂主小心翼翼地将纸在水中摊平,那纸浮在水面上,纸上却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石怀恩朝夏老头点了点头,夏老头笑着朝我说道:“宁丫头,借几滴你的血来用用。”     我警惕地望着他,“借?难道你还打算还吗?”     夏老头哈哈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银针,出手如电,钳着我的手在我手指头上扎了一下,我大叫一声,正想骂人,几位堂主已惊呼出声,“真的有了,看来这法子没错啊!”     我往盆中望去,奇怪的事发生了,盆中的水因滴入我的鲜血,已变成了淡红色,一些图形和字迹渐渐显示在那张透明的薄纸上,清晰无比,只是这些图形和字迹怎么看也像是有残缺的一般,断断续续的。     石堂主满意地一笑,“看来确实是要同时得到两块玉佩,才能窥得个中秘密啊。”     他将另一块玉佩断开,如法炮制,当第二张纸重叠在第一张纸上面,渐渐显露出痕迹来时,一张完整的地图终于呈现在我们眼前。     夏老头哈哈笑道:“老天有眼啊,终于让我们找到了!”     宋青林立即在一旁提起笔墨,将那地图临摹出来,须臾,水盆中两张薄纸上的痕迹渐渐消失,很快便又恢复成空白一片。宋青林这时刚画完,抹了抹额上的细汗,说道:“古人的手艺果真非同凡响,算准了纸上的痕迹只显露一柱香时间,时间到了便从此消失了,刚才老夫也只堪堪画了个大概,惭愧。”     北凌飞提起笔,说道:“无防,只差些细节,我略记得一二。”     原来他刚才一直在心中默记那些图形,很快便将那地图补充完整。这时,宋莘莘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向众人打了招呼,便朝李远道:“李堂主,他……高烧仍是不退。”     李远马上起身,朝众人说道:“我过去看看。”     北凌飞朝我说道:“我也过去看看,你且在这儿等我。”     我点头应了,心里清楚是隐居在小澄谷中宋莘莘的那位心上人受伤了,便也没提出要跟着去,自行下了主峰来到觅兰居。     狄靖盘膝坐于湖边,正闭目打坐,我默默地坐于一旁。冬天的琉璃湖仍是那样美丽,虽没有夏天时的郁郁葱葱,但那些或黄或红的树叶沉入清澈的湖底中,一眼望去整个琉璃湖像个缤纷的染色盘一样,自有另一番景致。狄靖仍是穿着那一身青色素袍,冬日的阳光无力地照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有些许单薄。     狄靖睁开眼,朝我笑了笑,“近日可有勤练功夫?既然来了,便练练手。”     我马上指指我的脸,“我今天受伤了,刚才还失了血,你就饶了我吧。”     狄靖望了我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继续闭目。我抱着膝坐在他身旁,脑中不断浮现出昨晚在那密室中见到的画和玉棺中躺着的那个女子,几次张口欲言,但望着眼前这个纤尘不染,恬静得如琉璃湖里的水一般的人,终是不忍。     狄靖再次睁开眼朝我说道:“怎么了?”     我咬了咬唇,问道:“在狄靖心中,世上何事物是最珍贵的?”     狄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问,侧头想了想,“自然是生命最可贵。”     这个答案也太大众化了,我不满地道:“生命是一切之本,是人活于世上的根本存在,当然可贵,若是小命没了,一切都成了空谈。这个答案不算。”     狄靖摇头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所说的生命可贵,并不是要看重生或死本身。”     我疑惑,“那你是指什么呢?”     狄靖指了指身旁的一株枯草,问道:“这草,你说它是生是死?”     “都枯萎了,自然是死了。”     狄靖摇了摇头,“不,这是生的开始。世间万物,生生息息,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六道轮回。如这草,从籽,到芽,再长叶,开花,结果,枯萎,然后呢?籽又落入土中,待来年开春,又变成了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六道皆如此。所以,死不是结束,生也不一定是开始。”狄靖抬头望了我一眼,见我仍是一脸迷茫的样子,又道:“无需惧怕死,亦不必强求生,既入此道,便当细细品味此道的苦与乐。明白吗?”     我细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嗯,以何种形式存在于世,我们无从选择,但既然上天赋予我们生命,此生便要好好体会人生的过程,好好品味个中的苦与乐。上苍赋予我们生命,正是为了让我们感悟,是吗?”     狄靖欣慰地点了点头,我却仍是心有不甘,又道:“那么,除此之外呢?有什么人是狄靖心中最珍贵的吗?”     狄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保护你是我的使命,照顾悯儿是我的责任,你们在我心中,都是珍贵的。”     我心头一暖,感激地笑了笑,又怯怯地问了句:“那……没了?以前呢?”     狄靖黯然地别过脸,淡然地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是那样的落寞,“曾经沧海,我尝过了乐,也品到了苦,如今唯愿遗忘。”     狄靖再次闭上双目,俊美的脸庞在冬日的阳光中看起来依然没有一丝温度,他虽勘破了生与死,却始终过不了“情”这一关。我知道,他永远忘不了,也放不下。     (末日没发生,今晚将加更!祝大家冬至快乐,票票啥滴不要大意地砸过来吧~~)           第六十一章 吉祥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日,青珲送了一瓶圣冰莲到安梧苑,说是奉北凌云之命送来的。那火玉兰在入秋后便已凋零,青珲已许久没来过了。     “殿下只说送这圣冰莲来,没说其它事了?”我有点忐忑地问。     “没其它事了,只说愿郡主的伤早日康复。”青珲恭敬地回答。     “哦。”也许他还没发现那玉佩不翼而飞,不然一定不会这么好心的派人送药来,我又问道:“对了,最近慧姑姑还好吧。”     “皇后娘娘大葬后,慧姑姑已经请老回乡了。”     看来是回赤霞了。青珲走后,我轻轻挑起一点圣冰莲对着铜镜往脸上涂去,冰凉的药膏,透着淡淡的雪莲清香,涂在脸上甚是舒服,我在心里不由笑了出来。北凌云,真是对不起了,我就是一条白眼狼,偷了你的玉佩,享用着你这价值连城的药膏,不但没有投桃报李,还在太后面前加油添醋地将你在府中的奢华生活大肆渲染了一番。太后当时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但我知道她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果然在几天后,便有朝臣上奏弹劾北凌云身为嫡长子,在守孝期间不尊祖训不敬先灵,日日在府中歌舞升平寻欢作乐。四皇子系的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看北凌云这次会如何应对,而原来支持嫡系的人,如今也多多少少开始有点忧心自己是否押错宝了。先是南泉州清剿邪教处理过激,失了民心,再是不守孝道作风**,也寒了皓帝的心。原来一手由皇后扶植起来的势力,因皇后的突然去世顿失依靠,而太后仍然稳坐**,原本份量相当的天平如今已经开始倾斜了。更可恨的是,当事人北凌云自己却置身事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依旧日日躲在府中醉生梦死,如何不教那些支持他的人灰心。     自我把玉佩偷走,北凌云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一切如常,我甚至有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的一个阴谋。     又过了几日,北凌云突然向皓帝请旨请求封王,孝期满后便立即前赴他的封地雍州。一时间朝野哗然,谁都明白封王意味着什么。其它皇子求封王也罢了,可他身为嫡长子,在众人为这个储君之位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却突然宣布退出,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管是出于真心或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北凌云此时此刻的态度已无比明确----他已无意这太子之位,但求驻守他的封地雍州当个闲散王爷便满足了。     而皓帝仍一如既往,对此事不作任何回应。     这日晚上,北凌飞留在乾安宫陪太后和我晚膳,席间太后一再提醒北凌飞,北凌云突然请旨封王退出斗争,绝不会这么简单,让他不可大意。我也在心里怀疑着,难道真的像他那天所暗示的那样,他愿当那疾风之中的伏草,避开锋芒只求自保?他今后真的甘愿远离权政在雍州偏安一隅?     月淡如烟,星稀云厚,冬夜的寒风丝丝袭来,无孔不入,我与北凌飞却依旧坐在只剩树杆的梧桐树上,紧紧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什么,明天一早就出发?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惊呼。     北凌飞替我拉紧披风,“又不是去玩,燕荆山地势险恶,之前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也跟着去,你乖乖在这儿呆着等我回来。还有,这次你可别再到处乱跑惹事了。”     飞羽帮的几位堂主已从上次嬴鱼佩的地图中得出结论,藏剑的地点在燕荆山。燕荆山不在墨渊境内,而是位于墨渊的东南面,是一片延绵数千里的荒芜地带。燕荆山虽名为山,却是寸草不生,全是光秃秃的岩石,气候异常干燥炎热。燕荆山的另一头,是几个逐水而居的游牧部族。数年前最大的一个部族曾试图跨越燕荆山,对墨渊发动战争,墨渊却聪明地利用了燕荆山的地势,不正面迎击,只稳守在燕荆山南端,将敌军死死挡在燕荆山地界内。三个月后,敌军终忍受不住燕荆山炎热的气候,加之又缺水短粮,终于含恨退兵。墨渊却在这时奋起穷追,将敌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从此不敢再南下。燕荆山便是墨渊与这些游牧部族之间最好的天然屏障。     这场大战中,带领墨渊军队神通退敌的领军大将便是我的义兄萧剑扬,北凌飞当时跟在萧剑扬身边历练,也立下汗马功劳,那两万飞鹰骑便是因为那次的战功获皓帝赏赐的。     “可是,可是……你、你……”我心中气赌,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北凌飞拉过我冰凉的双手,放在他手心里不停地搓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离开,可是同样地,我也不放心你跟着一起去。你放心好了,顺利的话,不需一个月便可回来。这趟回来后,我天天陪着你,你就是想甩也甩不开我了。”     之前去了雍洲数月,才回来不过半个月,如今又要远行,还不让我跟着去,我心里生着闷气,低着头不理睬他,任由他自说自话,心中做着其它盘算。     北凌飞走后,我把吉祥叫来,正要说话,不想他已抢先说道:“主子,四殿下刚才已严命吉祥,不可回答任何主子有关四殿去燕荆山的事情。”     我霎时气结,只能装做若无其事地道:“呵呵,四殿下真是操心过头了,我不过无聊找你说说话吧了。”     吉祥恭敬地立在一旁,低眉顺目,可那表情显然是不相信,我也只能真的扯闲话了,“对了,吉祥,你跟你师傅的名字,又是富贵又是吉祥的,那如意也是飞羽帮的人吗?”     吉祥怔了一下,小脸有点腼腆,“那倒不是,当初殿下见我和如意年纪相仿,便给我们取了这名字。”     我一边逗着瓦罐中的小黑,一边不在意地道:“哦,原来如此,吉祥如意,倒还真是绝配,我还以为她也帮里的人,不过……就算现在不是,很快也算是了。”     吉祥莫明地望着我,“主子此话怎么说?难道主子想把她引入飞羽帮?”     我笑眯眯地道:“哎呀,你有所不知,我那师弟看上如意了,前些天特意找我,想让我出面跟四殿下说说,把如意许给他。我看着他们俩也郎才女貌的,便答应了。”     “啊……”吉祥吃惊地望着我,愣怔片刻后紧张地道:“悯师兄,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     “啊,不,我、我的意思是说,他、他明明已经有了小桃和小杏,怎么还可以这么贪心,连如意也不放过。”吉祥的小脸已涨得通红。     我吃吃地笑了几下,“傻瓜,哪个男人谁会嫌美人多啊?你看大殿下府中,那些姬妾多得他都记不住名字了,还不是一个接一个地讨回去?”     吉祥急得双手紧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我抬起头望着他,故意惊讶地道:“你怎么这么紧张,难道吉祥也喜欢如意?”     吉祥早在东和宫时,便对如意千依百顺,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他对如意是何心意,只是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宦官,他自己也自知身份特殊,不敢向如意透露半句,更从不敢向她表白。可如今有人跟他抢心上人,叫他如何不着急。     他涨红了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主子,求主子为吉祥做主,吉祥早已心仪如意,无奈身负飞羽帮重任,不得泄露身份,一直不能向如意表明心迹。主子若能为吉祥做主,今后吉祥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样啊……嗯,我考虑考虑。”我又逗弄了小黑一会,对着小黑自言自语地道:“小黑啊小黑,四殿下明天又出远门了,可怜你的主人我啊,又要在这宫中苦闷度日了,本想偷偷跟着去,可是人家不但不肯帮忙,还反过头来要我帮忙了,你说怎么办才好?”     吉祥悻悻地在一旁挠着头,为难地道:“主子,不是吉祥不想帮你,实在是……殿下他……”     “他又用你传宗接代的事威胁你了?我说吉祥,你跟了四殿下这么久,还不清楚他的为人吗?他不过是吓唬吓唬你罢了,就算他真的要怪罪于你,难道你主子我会袖手旁观吗?”我用力拍了拍心口,又道:“你放心,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如意的事包在我身上!”     吉祥咬着唇低下了头,我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好了吉祥,我先睡了,明天的事就拜托你了。他们卯时出发,咱们可不能也这么早,就巳时才出发好了。”     正要起身,吉祥突然道:“既然如此,吉祥有个要求。”     “呃?啥要求?”     “悯师兄也要和我们同去。”吉祥坚定地道。     哈,这小子,也亏他想得出,我们这一去便是一个月,他是怕回来时米已成炊了。     我强忍着笑道:“好啊,就我们俩去也确实危险,加上悯儿自然好些,吉祥想得甚是周到。如此,就辛苦你了。”           第六十二章 出发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日巳时,当我与吉祥出了城,陆悯已一脸兴奋地在城郊小路里等着我们了。三人乔装打扮了一番,我坐于马车内,吉祥驾车,陆悯骑马在一旁随行,沿着飞羽帮留下的记号一路行进。陆悯本来就想跟着北凌飞去,但北凌飞怕大家都不在我会寂寞,便没答应,现在我主动邀请他同去,他竟是比我还激动,只是一路上吉祥对他总是冷言冷语的没好脸色,让他很是纳闷,我却在一旁偷着乐。     从晋阳到燕荆山,骑马大概是十天的路程。我的打算是不能跟得太紧,过早被发现了只会被遣送回去,待到差不多出了墨渊的国界我们才主动送上门,那个时候他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把我赶回去了。     傍晚时分,三人来到一小镇上,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落脚,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刚梳洗完毕便传来敲门声,我想着大概是吉祥送早点来了,便喊道:“进来吧。”     房门一开,门口黑压压地站了几个人,我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那个双手负在背后,一身蓝衣,正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的男子。     “凌、凌飞,早啊,呵呵,各位真是早啊……”     北凌飞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同样是面无表情。一个是我熟悉不过的狄靖,另一个的样子有点陌生,但从身形上看,应该是左护法秦怒。陆悯和吉祥垂头丧气地站在两人身后,诚惶诚恐地不时偷偷瞄一下众人。     “呀,狄靖,你……你怎么也来了?”     北凌飞冷冷地道:“你来了,他还能不来吗?”     “可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呃……那个……”     北凌飞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就你们那点小把戏,想瞒谁?”     我这才猛然醒悟,我们只顾着如何跟踪他们不被发现,其实早在我们一出晋阳,便有飞羽帮的人将消息传回逍遥谷和北凌飞了,所以狄靖才第一时间赶过来。     我立即大声道:“好得很,既然狄靖也来了,那我们别耽搁时间了,赶紧上路吧。”见他仍是面无表情,我又态度坚定地加了一句,“我不会回去的,就算你现在把我绑回去了,我明天还是会再跑出来的。”     我求助地望向狄靖,狄靖没有看我,思忖片刻后对北凌飞道:“他们一出晋阳,估计各方人马已经盯上了,现在再将他们送回去反而不妥。”     北凌飞蹙着眉,用责备的眼神望了我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脸对秦怒说道:“传个信回逍遥谷吧。”     秦怒点了点头,北凌飞不再理会我,转身离去。我走上两步,讨好地替狄靖捶着胳膊,嘻嘻笑道:“狄靖,赶了一晚路辛苦了,一会儿坐我的马车歇息歇息。”     狄靖淡淡地道:“辛苦的可不止我一个,他怕你有事,一收到消息便往回赶,也是赶了一夜的路。”     我吐了吐舌,心里却是偷笑着,北凌飞既然叫秦怒传信回逍遥谷,便意味着我可以一起去了。     狄靖又转向站在一旁不敢吭声的陆悯,“让你看着她,你却跟她一起胡闹,回去再领罚。”     陆悯低着头恭敬地应了,狄靖一转身,他便朝我做了个鬼脸。     北凌飞这次出行,对外的说法是去靠近边境的千阳谷冬猎,特意选了五百名飞鹰骑精锐同行。因事关重大,除了左护法秦怒及三曜,飞羽帮蓝羽堂和紫羽堂的两位堂主,卫寅和林戟及两堂十多位高手也一同前往,如今又加上狄靖和我们三人,可谓是声势浩大。     大大的麾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只展翅飞翔的黑色雄鹰在旗上威风凛凛地张扬着,这只雄鹰正是飞鹰骑的标记。北凌飞不让我露面,一路上我都是坐于马车内,反正正值严冬,在车里也正好避避寒。北凌飞似乎还在生我的气,一路上也没怎么理会我,本想找个机会向他认认错,再撒撒娇,让他消一下气的,可是白天他和其余人一起骑马,晚上又和飞羽帮的人议事,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单独相处。一路上幸好有陆悯陪我聊天消遣,不至于太过寂寞。     一路顺利,八天之后一行人马已来到千阳谷,这里的气候已如初夏般炎热,跟仍处在深冬的晋阳真是天渊之别。北凌飞命飞鹰骑在谷中扎好营寨,做好守猎的准备。入黑后,所有飞羽帮的人都换上夜行服,在马蹄上裹上棉布,准备前往燕荆山。     “我也要去。”我拉住准备出发的北凌飞。     北凌飞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别胡闹了,你和吉祥、陆悯留在这儿,顺利的话我们明天就回来。”     我死死拉着他的手,“不,我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老夏不是说过我们是那对宝剑的宿主吗,既然如此,宝剑出世,我这个做主人的怎么可以不在场?”     也许是因为有其它人在的缘故,北凌飞的脸居然红了一下,然后望了一眼狄靖,狄靖点了点头,北凌飞这才对我道:“那好,你去也行,但必须紧跟我和狄靖,不可以乱跑。”     我高兴地点了点头,飞快爬上那辆装着各种工具的板车上坐好。陆悯和吉祥见我能跟着去,也兴高采烈地跟着去了。一行二十多人,不点火把,不走大道,沿着山间小路摸黑往燕荆山悄然前进。     是夜银月如盘,照亮了山野。夜间的山林里寒意森森,北凌飞策马走在板车旁,把自己的披风解下递了给我,看来他的气已经消了。     “我们为什么要在晚上去?为何不等明天天亮才去?”     北凌飞望了我一眼,笑着道:“傻瓜,你以为就凭你,真的能在云府中来去自如,到大哥的书房里把东西偷走没人察觉?云影卫的人如果这般没用,早就被大哥拿去喂狗了。”     我愕然,如今回想起来,那晚确实是顺利得有点出奇。     “你是说,他故意让我偷的?”     北凌飞抿着嘴笑了笑,我恍然大悟。北凌云手中只有一块玉佩,如何窥取其中的秘密他没有半点头绪,便干脆故意让我“偷”到手,好让我们的人探究出其中奥秘,待我们辛辛苦苦将宝剑寻到,他才出手,坐收渔人之利。难怪我将玉佩偷走后,北凌云那边依旧是风平浪静的。     “呀,原来他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一心想做那只黄雀,这个混蛋!”我狠狠地道。     北凌飞笑着道:“其实咱们也不亏,若他不打这个算盘,我们也不可能捕到那只蝉啊,这样说来你还是立了大功劳的。只是,这一路之上,盯着我们的眼睛可多了去了。所以,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来的路上固然不会有事,他还巴不得护送我们平安到达,凶险难测的是我们得手之后回去的路上。”     我默然不语,北凌飞怜惜地望了我一眼,“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不让你来你偏要跟着来,这会儿知道利害了吧。”     我望着他,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轮廓,却看到了他眼中的那点怜惜和忧心,“不怕,有你在,我怎么会怕。我庆幸我跟着来了,什么宝剑的我不在乎,我费那么大的劲儿想找到这对宝剑也只是因为你想要。我在乎的是你,在你遭遇风浪时,我希望我可以陪在你身边,而不是安坐在宫中等着听你的好消息,我希望我是那个陪你经历风雨、同甘共苦的人。”     黑暗中,北凌飞的眼里闪着摄人的光彩,天上的星云也为之黯然失色。我朝他伸出手,想要握着他的手,他松开握着缰绳的右手,却在指尖碰到我的手指时突然缩回,扬手一甩长鞭纵马朝前飞驰,黑暗中传来他略带苦涩的声音,“夜寒露重,系好披风别着凉了。”     在朝阳刚刚跃上地平线时,一行人马已到达燕荆山区域,眼前视线廓然开朗,前方是一片平原,地面全是光秃秃的白岩石,在朝阳的映照下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     一行人在一个小水潭前下了马,林戟吩咐属下将马牵到那个只有一丈深浅的水潭喝水休息,“如今冬天,这应该是整个燕荆山地域唯一的水源了,好好让马儿休息一下,咱们也趁机休息一会儿。”     三曜从板车上取下几袋草料喂马,又拿出干粮和水分给众人,大家就地坐下边吃边休息。半个时辰后,各人备好清水,一行人在晨曦之中又继续上路。     走了一个时辰后,周围出现了很多了十几丈高的大岩石,原本平坦的地势渐渐变得陡峭起来。整个燕荆山区域,都是花岗岩地质,说这里寸草不生有点夸张,那些石头上也不时覆盖着各种地衣,偶尔也有一些矮小的灌木。     北凌飞吩咐众人将马栓在背阴处,从板车上卸下工具和绳索负在身上,牛皮水袋备好清水,开始徒步入山。     北凌飞因为早几年这在里带过兵,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他不时将地图拿出来和秦怒商议,再决定怎么走。又走了一段之后,眼前似乎已经没有路了,只有一座座高高耸立的大山,这些大山都没有植物,全部是光秃秃的花岗岩,一座连一座,望不到边际。           第六十三章 觅剑1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的天,这么多大山啊,望上去都一样啊,怎么知道哪座山才是我们要找的山啊?”陆悯望着群山,两眼有点发直。     “哼,怕辛苦就不要跟着来嘛。”吉祥在一旁挖苦,他似乎忘了是他自己提出要陆悯跟着我们来的。     “谁怕辛苦了,我只是担心找不到而已,替我师妹、你的主子心疼,心疼她走这么多的路,懂不?”自出了晋阳,吉祥就一直对陆悯冷嘲热讽的,陆悯虽不明就里,但嘴巴上也不甘示弱,加上两人年纪相当,一路抬杠谁也不肯相让。     吉祥正要反驳,我急忙道:“好了,你两人吵了这么久,你们不嫌烦我们也听厌了。你们再吵就回去看马,别跟着来了。”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不再吭声。走在前面的北凌飞转过身来望了我一眼,问道:“累吗?要不要歇一会儿?”     我摇了摇头,趁机走上两步握着他的手,想与他一起走。北凌飞怔了一下,有点尴尬地松开了我的手,“别逞强,一会还要爬山。”     “我不怕。”我又握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我要跟你一起走,你握着我的手我就不累了。”     北凌飞的脸竟然红了一下,“别胡闹,你走在后面安全些。”     他再次挣脱我的手,快步走到前面,把我扔在身后,我不满地撇了撇嘴,一直侧身在前等他的秦怒却朝我投来冷冷的一眼。听陆悯说,这个秦怒本身就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一向惜字如金。这一路上有几次我想跟他说说话套套近乎,他要不就“是”、“不是”或“嗯”的一声,从没说过三个字以上的话,有时则干脆默不做声,让我自讨无趣。女人的直觉告诉我,秦怒也许真的不爱说话,但他对我的冷淡态度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种由心而发的敌意。我不明白的是,这种敌意因何而来。     秦怒似乎对这里的地型比北凌飞更熟悉,七拐八拐地领着众人来到一面笔直陡峭的峭壁前。飞羽帮的人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众人均从背上拿出镐子、长钩等工具,做好攀山的准备。两位箭手将弓箭取出,将绳索牢牢系在特制的两支箭羽上,将箭射到峭壁之上,另一位身形矮小纤瘦的男子,立即攀上绳索,动作如猴子般灵巧,三两下便攀到峭壁上,取出挂在腰间的锤子将绳索钉在峭壁上,朝下面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可以上来了。     我在下面看得即兴奋又不禁有点纳闷,这峭壁太高,刚才那两箭不过射在峭壁的中段位置,离壁顶还有近三十丈的距离,那人又如何上得到壁顶呢。正纳闷间,只见那人在怀中掏出两物套在手中,手握成拳往峭壁上击去,借助手中的工具手脚并用,像猿猴攀石一样,不消一盏茶功夫便攀到了壁顶。     “石猴子,好样的!”“小石猴,真有你的!”     众人都不禁为那位姓石的兄弟喝起采来。那石猴子到了壁顶,又从上面抛下两条绳索,众人纷纷在手掌上缠上布条,沿着绳索攀上了峭壁。     壁顶之上还是那番风貌,触目所及,仍是那一片片的岩石地面。此时站在壁顶之上,众人才看清,我们所在的这个大山之颠,平坦宽阔一望无际,像被一把神秘的天之剑削去了山峰一般。而这座山的对面,赫然耸立着另一座与它一模一样的山,两山中间断裂出一条巨大的天堑深壑,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一座大山生生的裂开,一分为二。放眼望去,这天堑深壑望不到尽头,与天相接,像是从天际伸延而来一般。这壮观的场景深深地震撼了我,不得不叹服大自然的力量,这鬼斧神工一般的杰作,难道是上古时代哪位天神一怒之下挥剑而就,将山峰削去,再生生将一座大山劈成了两半?     厚厚的云层遮挡了天空,天色一下子阴暗下来,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山风呼啸而来,把人吹得飘飘欲坠,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硫磺味,天地间一片茫茫,人在其中如蝼蚁般渺小。我顶着狂风走近北凌飞,握住他的手,这次他没有再松开我,而是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给予我安慰。     林戟抬头望了望天,说道:“我们动作要快点,这天看来要变了。”     一旁的卫寅道:“是啊,听说这燕荆山历来干旱无比,十多年不下雨是经常的事,越是长时间没下雨,一旦下时雨势便越大。听说上一次下雨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我们一来就碰上了。”     林戟哈哈一笑,“何惧来哉!要下就痛痛快快地下一场,让我等见识见识这利害!”     北凌飞和秦怒神色肃穆,仔细地辨别着四周的景物,众人都猜到这里已离目的地不远了。天色越来越暗,那灰色的云层越压越底,似乎触手可及。我心中不禁有点焦虑,这儿四处平坦,所有景物已尽收眼底,难道那宝剑会凭空出现?     “应是这里。”北凌飞突然停了下来,双眼望向地面。     我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眼光向地面望去,一条二三丈宽、十几丈长的裂缝,像蛇一样匍匐在地面,几条藤蔓从里面伸出紧贴在岩壁上。     “我的妈呀,好不容易才攀了上来,现在又要往下爬?”陆悯探头望了望那裂缝。     吉祥正要开口讥讽,我急忙用眼神制止了他。我来到裂缝边跪下,伸手探了一下,感觉有风从裂缝里面吹出。北凌飞紧张地把我拉开,“小心,别靠太近。”     我笑了笑,“没事。下面有风吹上来,且有藤蔓生长,说明这下面有一个很大的空间,与外部相连,而且有水源在里面。”     卫寅说道:“这样看来,宝剑果真是藏在下面?小石猴,这下又要看你的了。”     石猴子马上应道:“是,卫堂主,石猴子定不负重托!”     石猴子将一拳头大的石头扔进裂缝里,趴在缝边侧耳静听,又在一旁扯了一把干草扎成一团,点燃后往里面扔去。火光映照下,只见那裂缝越往下越是宽阔,在干草熄灭前的瞬间,已可隐约看出裂缝之下是个巨大的岩洞。一旁已有两位兄弟把绳索固定好,垂入裂缝之中,又将几根早已浸过动物油脂的木头扔了下去。石猴子身上又背了一捆绳子,便攀着绳子往下滑去,上面的人不时将一扎扎干草点燃扔下去为他照明。     卫堂主将石猴子带来真是眼光独到,一盏茶功夫之后,那石猴子已在下面发回信号,又将之前扔下去的木头都点燃插在壁上。众人都怀着既兴奋又期待的心情,攀着绳索沿着山壁下到裂缝底处。     这底部像是个通道,沿着这通道一直走,眼前廓然开朗,前面是个巨大的岩洞,抬头望不见顶,到处怪石嶙峋,非常干燥且空气通爽,却不见有水。众人都点上火把,仔细打量四周。这洞里面四处都有通向别处的岩洞,似乎这座大山的内部是个四通八达的迷宫。     这时,只听见上面传来一阵阵轰隆雷鸣,紧接着便是哗哗的雨声,众人都不禁松了口气,庆幸及时找到这岩洞,不然就全成落汤鸡了,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雨势是异常凶猛的。     北凌飞吩咐众人四人一组,分头察看,沿途做好记号,如发现异常便退回此处。我与北凌飞、左右护法,加上陆悯和吉祥共六人,秦怒在前引路,狄靖殿后,一起往其中一个岩洞走去。     走了一段后我不禁问道:“那地图上没有标明宝剑是在这山的哪个地方?”     北凌飞摇了摇头,“没有,只暗示了是在这双龙峡的里面,要找到宝剑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了。”     原来这两座被劈开的大山叫双龙峡,名字起得倒是贴切。只是这一路走来,岩洞之中没有任何异样,且洞中有洞,路中有路,像个迷宫一样,众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很快,在一些岔路之上,不时见到有飞羽帮的标记,显然刚才已有帮中的人走过这条路了。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泄气,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法,也不知要走到何时。     又转了几个弯,情况仍不见有好转,途中还遇上林戟和他堂中的三位兄弟。这时,石壁上方有一些雨水渗了下来,汇聚成一条条细小的水线,沿着石壁落下。北凌飞示意大家停下,举起火把细细察看,只见石壁上齐人高的地方,隐隐有深浅不一的水纹痕迹。     “不好,是水印!”北凌飞神色一凛,转头向林戟道:“林堂主,速去寻其它兄弟,尽快退回刚才进来的那个岩洞,在水位升高之前先全部撤出去。”     这时,众人都意识到,石壁上这些水印都是多年来每当大量雨水流入洞中,水位升至高处时留下的痕迹。而此时洞外正下着近三十年来的一场暴雨,根据那个相隔时间越长雨势就越大的说法,如今这场雨有多大可想而知。一旦雨水汇聚成流,这岩洞便如一个装满了水的大陶罐,而身处罐底的我们如果来不及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第六十四章 觅剑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林戟领命,迅速带着其余三人去了,我们六人也不敢停留,沿着一路上留下的标记,往来路退回去。地上的积水渐渐深了起来,当我们回到那个巨大的岩洞时,积水已经漫过了脚裸。     “殿下,请先上去吧。”秦怒望了一下四周,又向狄靖说道:“师弟,你带着他们先上去,我留在这儿照应其它人。”     秦怒和狄靖一样出身大悲寺,他比狄靖要早下山,十二岁时便被涣尘大师送至逍遥谷,夏帮主看中他沉稳、坚忍的性格,自他十五岁起便让他做了北凌飞的暗卫。秦怒比北凌飞大好几年,可以说他是陪着北凌飞成长的。     狄靖望了北凌飞一眼,等他示意,北凌飞沉吟了一下,对狄靖道:“狄靖兄,有劳你先带他们上去,我和秦怒留下。”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你什么时候走我也什么时候走。”我摇着头道。     北凌飞深深望了我一眼,情势虽然危急,但是他的语气仍然平缓没有一丝焦躁,“听话,别意气用事。这水势越来越猛,不消半个时辰必定将这里灌满,你们先上去,我与秦怒留在这儿再看看,我总觉得这个岩洞不简单。”     我一把拉起他的手,往岩壁走去,“巧得很,我们果然心有灵犀,我也觉得这个岩洞大有问题,正要看看呢。”我回过头对陆悯和吉祥大声喊道:“悯儿、吉祥,你们俩先上去。”     陆悯一拍胸口,大声道:“我不上,我陆悯堂堂男子汉,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要走大家一起走!”     “主子还没走,吉祥当然不能先走,主子在哪,吉祥在哪!”吉祥如今已全然将我当成他的主子了,这话让我听得顿时心头一热。     北凌飞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坚持了。我举起火把,往岩壁照去,两人一起仔细察起来,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就这么离去实在是心有不甘。     “有壁画。”岩洞的另一边,传来狄靖平静无波的声音。众人来到狄靖所在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朝岩壁上望去,果然见到壁上有一些线条简单的画。这些画看上去已年代久远,没有颜色,只是简单的线条描绘,看上去有些杂乱无章。     “奇怪,这么多的画,为什么刚才我们进来时没有看到呢?”陆悯一边看一边嘀咕。     “是水。”北凌飞望着那些滴滴答答四处渗落的雨水,又指了指已经漫到我们小腿的积水,“我们进来的时候雨水还没渗透到这儿,这画用的是特殊的颜料,遇到水才会显露出来。”     我想起当时从嬴鱼佩里取出来的地图,也是要在水里,而且还加了几滴鲜血才显露出字迹,看来这些壁画和嬴鱼佩是有关联的,心中不禁有些激动。     北凌飞又道:“这画应该不止这儿有,大家四处看看,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众人举起火把四处查看,我则握紧北凌飞的手,生怕他又甩开我。北凌飞朝我笑了笑,便拉着我往其中一个岩洞走去。看了一圈,大概对这些壁画有初步了解。这些壁画线条简单朴实,人物特征鲜明,大岩洞壁上画的多是祭祀、丰收、欢庆的场面,呈现一派和平盛世的景象。而在那些小岩洞里,画的内容则完全不同。其中一名男子,形象和其它人完全不同,似乎是从远道而来,受到了热情的欢迎。紧接着,战争开始了,那名异装男子,带领着他的部下,开始了杀戮。     “这难道说的是前朝大丰国和冰夷族之间的恩怨?”我说道,这些画的内容像极了北凌云说的那个传说,那名异装子男子应该就是那个冰夷族王子。     北凌飞望着那些壁画,轻声说道:“看来那些传说大部份是真的,大丰国确实是因为和冰夷族的战争而四分五裂,冰夷族在统治了大丰后,大量焚毁了前朝的典籍,又严禁民间私自著书,之前的历史都是由后人世代口传才流传至今。只是,后来那冰夷族为何灭亡,却是不得而知。”     我点了点头,当时北凌云也不知道那个冰夷王子是怎么死的,答案会不会在这些壁画中有所诏示,答案是否和那对宝剑有关联?可是,无论我们再如何仔细查看,那些壁画却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连和宝剑有关的壁画也没见到,仿佛故事没有说完便嘎然而止了,众人都不禁感觉有点纳闷。     此时,积水已经漫上了我们的膝盖,陆续有些兄弟从各个岩洞中回到这里,北凌飞则下令他们迅速离开。他不甘心就此离去,想尽量在雨水将这里淹满之前,多找一些线索。我想让陆悯和吉祥先行离去,两人却是说什么也不肯。     “悯儿,你看!”我举起火把,指向岩洞的上面,黑暗中,火光焯焯,不时有些黑色的影子在火光中掠过,在岩壁上投下巨大的黑影。“蝙蝠来了!”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可自从上次见了晨煞后,便开始害怕蝙蝠。     果然,陆悯一见到那些蝙蝠,小脸开始发白,“不好,天魔教的蝙蝠跑这儿来了。”     我趁机道:“你快点上去,外面下着雨,那些蝙蝠闻不到你的气味,不然它们会趁你不备咬你一下,在你身上留下气息,从此以后你就难逃天魔教的毒手了。”     陆悯有些为难地望了大家一眼,狄靖平静地道:“你和吉祥先上去吧,照应一下其它人也好。”     吉祥却大声道:“我不上去,我要和主子一起走。”     我急忙朝他招招手,在他耳边悄声道:“蠢啊你,怎可让你的敌人独自离去?还不跟着去?”     吉祥呐呐地道:“悯师兄又不是真的敌人……”     “谁说不是,情敌是比杀父仇人更可恨的敌人!”     吉祥眨了眨眼睛,“就像主子和悦妍郡主那样吗?”     我伸手打了他脑瓜一下,“不许提那个花痴贱人!”     吉祥吐了吐舌头,我深吸一口气,又道:“况且,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我从腰间取下装着小黑的竹筒,小心地递了给他,“你跟了我这么久,自然知道小黑是我的命根子,你好好替我照看,若它少了一根腿……”我瞄了他下身一眼,阴森着脸道:“别说四殿下,我也会让你身上少根东西,明白了吗?”     吉祥脸色煞白,颤抖着双手接过竹筒,“主子放心,吉祥拼了这条小命也会护它周全的,主子一切小心,吉祥和小黑在上面等你。”     把两人吓跑后,岩洞里只剩了我们四人。刚才的蝙蝠引起了秦怒的注意,此时,他已在狄靖的帮助下,跃上了离地二十多丈高的岩壁上,正举起火把仔细观察蝙蝠飞出来的罅隙。     片刻之后,秦怒跳下来,用剑柄敲打着岩壁,“这一面石壁是空的,石壁之后应是另一个岩洞,刚才那些蝙蝠正是从此洞中飞出。”     我与北凌飞相视一眼,都甚觉兴奋,也许秘密就在石壁之后,可是怎么到达这石壁后的岩洞却是个问题。四人计议了一下,决定用强力试试。狄靖与秦怒放下火把,来到石壁前,运起双掌往石壁拍去。十几下之后,壁上虽然多了几条裂纹,却仍然纹丝不动。此时,水势越来越大,已渐渐过了我们的腰部。     北凌飞突然双眼一亮,“两位别急,此壁已有裂痕,待一会水势上涨,必会不堪重荷而倒。”     四人一起往石壁的对面走去,北凌飞将我托起,让我攀着石壁上突起的石头往上爬去。我很快找到了落脚点,站稳后一手接过北凌飞的火把,另一只手朝他伸去。北凌飞转过头,望向岩洞的另一边,刚才我们进来时的通道,此时已快被洪水淹盖,依稀见到只剩一丈高的空间,若此时要离去还勉强来得及。北凌飞咬了咬牙,转头望向我,我明白他的心意,在他开口要我离开之前,再次向他伸手,坚定地对他道:“你忘了?我说过你这辈子休想甩开我的,上天入地,你也不能离我半步。上来。”     四目相对,他深邃明亮的双瞳在摇曳的火光中闪烁着,如黑暗天幕之中的启明星,是我迷惘中的指引,是寒冷冬日中的暖阳,也是我此生唯一的牵挂。     淅沥的雨水从洞顶的缝隙中不停地滴落,刚才那些小的岩洞此时不断有洪水涌入,我们脚下的水也越涨越高。北凌飞将我搂在怀中,替我抹去脸上的雨水。     “冷吗?”     我摇了摇头,将脸靠在他的肩上,他指向那条通道的洞口,生死关头,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记住,一会儿万一那石壁没有被洪水冲垮,我们必须尽快往那岩洞游回去,要在水中闭气直到出了那条通道,你能坚持得住吗?”     我点点头,“在水里还用担心我吗?进了水里我就是一条鱼,你游去哪儿我就跟着你游去哪儿。”     北凌飞噗哧笑了一下,随即又担忧地道:“你可别逞强,他们两人我都不担心,就是你,也不知道让你留下是对是错,万一……”     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没有万一,跟你在一起就是对的。”     北凌飞把手覆我的手上,薄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指,两人的手都因之前站在水里的缘故变得冰凉,可是彼此的心里却是暖暖的。     秦怒与狄靖也已攀上岩壁,四人均紧张地沉默着,在黑暗中借助火把微弱的火光,默默注视着脚下的洪水,听着哗哗的流水声,等待着那未知的结果。           第六十五章 觅剑3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洪水越来越高,形成一个个旋涡在我们脚下打着转,已将那条通道完全淹没,那堵石壁却依然没有动静。     “殿下,此处已危,请速离去。”要确保北凌飞安全的秦怒,在此危急情况下话依然不多。     北凌飞死死盯着那堵石壁,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我知道他很不甘心,但此时不得不理智。洪水已开始漫上我们的小腿了,如果待洪水再涨高数尺,我们将很难再潜回那条通道中。北凌飞自然也知道其中凶险,终于无奈叹了口气,握了握我的手,“走吧,只能等水退之后再来了。”     正要离去,北凌飞突然全身一震,右手抚在额上,猛然转过身,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那堵石壁,“且慢!我……我听到了,它在召唤我,有个声音在召唤着我,是驯龙,一定是驯龙在召唤我,我不能就这样走了!”     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荒诞,但是我知道北凌飞真的听到了什么,绝不是错觉,因为此时的我,虽然听不到他所说的声音,但我也强烈地感应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力量,我确信在那堵墙的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等着我们。     此时,狄靖突然说道:“听,那石壁要断裂了。”     霎时间,众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堵石壁。片刻之后,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那堵石壁在洪水的冲击下骤然倒塌。断壁的另一边,是一个比我们现在所处的岩洞还要大的空间,洪水顿时汹涌地往那个大岩洞奔腾而去,数百只蝙蝠拍着翅膀哗啦啦地从洞中飞出。     片刻之后,我们脚下的水渐渐退了下去,之前紧紧悬着的心,此时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这才发觉,我与北凌飞互相握着的手,都因为紧张而太过用力,手指都僵硬了。     北凌飞忍不住一阵激动,“好,天助我也!走,过去瞧瞧。”     四人跳入水中,北凌飞牢牢牵着我的手,趟着水往那大岩洞走去。此时洪水因涌到了那个大岩洞中,水位下降退到我们腰部,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性的,过不了多久,待那些雨水继续从四面八方涌入时,仍然会无情地将这两个岩洞淹没。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在洪水将这里淹没前,找到宝剑,并从这里逃出去。     这个大岩洞里的石壁上果然也布满了壁画,仍然是那些简单古朴的线条,用最原始最直观的方式,向我们述说着八百年前的故事。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四人分开四个方向,每人举着一个火把仔细查看。     “看,有人在比剑!他们拿的就是驯龙和御凤吗?”终于在其中一幅壁画前,我看到一男一女各持一剑在比试。     北凌飞走了过来,掩不住脸上的激动,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在那画前轻轻摩挲,“没错,一定是!你看,这一男一女神情愉悦,动作潇洒,他们不是打斗厮杀,而是在互相切磋。看,这边还有。”     再往前去,整面石壁的画都是那一男一女在舞剑,那一招一式,竟是越看越觉眼熟。     “这……他们这剑招,难道是……?”我诧异地道。     “没错,是集仙诀,他们是集仙诀的创始人。”北凌飞肯定地道,声音带着些激动和喜悦,虽是在黑暗中,但他那双漆黑的双瞳,却闪烁着动人的神采。     我也激动了,没想到自己一直练的剑招竟是八百年前的先人所创,而此刻我们正在这两位先人的画前,领略着他们的风采,感受着他们当年的快意人生。这些画虽然没有任何颜色,线条简单,却刻功细腻,人物神韵生动传神,每一幅画似乎都有着灵魂。两位主人公动作潇洒,神态悠然,举手投足之间默契十足,说不出的洒脱飘逸。     “萱儿,你看这招迎风送雪,我们总是练不好,原来是我这剑出得太低了,再看这招千里追日……”北凌飞一边说一边举着火把往前看去,却突然“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我急忙走上两步,举高手中的火把往那画照去,终于明白了为何北凌飞会有这反应----那画居然是一幅春-宫-图。     “哟,这大丰国的民风可真够开放的,这两人怎么舞着舞着剑,就以身相许了?”这难道是集仙诀其中的一招?我正想凑上前去看个仔细,北凌飞却满脸尴尬,一把拉着我往秦怒的方向走去。     “凌飞,看这幅,原来这男主人是位将军呢。”     这幅画里,那名男子已换上了戎装,身披战袍,威风凛凛地在马上向那女子告别,而在半空中,飞翔着一对似鸟似鱼的动物,“嬴鱼!难道……这两人便是前朝大丰国的公主和她的心上人?”     北凌飞眼睛一亮,细细看了看,便道:“应该是,你看,他腰间佩带着的便是那柄雄剑---驯龙,看来他是要上战场,所以向公主作别。”     之后的画,描述的都是战争场面,大丰国与冰夷族之间的战争。不知不觉中,洪水已渐渐上升到我们的胸部了。     “殿下,请抓紧时间尽快离去。”秦怒的语气已经开始焦虑。     “看看这一幅。”岩洞的另一边传来狄靖的声音。     众人来到那画前,画中仍是那位公主和将军,两人背帖着背站着,公主高举左手,将军高举右手。公主的手中握着一块形似八卦的物体,而将军的手中握着宝剑,剑尖指天。     北凌飞凝视着这画,朝剑尖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望去,突然对秦怒道:“拿箭来。”     秦怒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三支浸过油脂的特制箭羽,北凌飞接过,点燃箭羽,拉开弓三箭齐发,三支燃着的火箭从三个方向往洞顶射去。其中一支碰到石壁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跌落水中,另一支在半途中因速度太快,火熄灭了,只有最后一支不偏不倚地直入洞顶,火在灭了一下后又重新燃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火光,一把倒悬在洞顶的剑影,隐隐约约呈现在我们面前,数只蝙蝠正不停地围绕着它飞。     “是宝剑!在那儿,我们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激动的我大声喊道。     “果然是在这里!真的,我们真的找到了……”北凌飞也因激动声音有点颤抖。     可是,当我们一看到那穹庐一般的壁顶时,却又顿时哑然。四周的岩壁,除了中间部位有些大的壁缝和小岩洞,越往上越是光溜溜的,毫无可攀爬、落脚的地方,而那宝剑却正是倒插在那弧穹之顶。     北凌飞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我的手,我知道他此时的感受,心中一阵刺痛。飞羽帮自立帮之日起,便不断在寻找这对宝剑的下落,二十年来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和血心,好不容易找到藏剑之地,且上天眷顾,及时地下了一场雨,如果不是这场雨将岩洞的壁画显露,将那堵岩壁冲垮,我们即使进入洞中也不可能发现这宝剑。可以说找到这宝剑是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结合而成,可是此时,那剑近在眼前,却又像是远在天边的海市蜃楼一般不可触碰,叫人如何甘心?可是,此时洪水已越来越深,如果再不离去,不但宝剑取不到,还有性命之忧。     我将他的脸板过来与我四目相对,“凌飞,以我们现在之力,根本取不到那剑的,唯今之计,只有先行离去,待日后洪水退去之时再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们此行能探知宝剑藏身之地,已不枉此行了。”     北凌飞深深凝望着我,眼中闪烁着犹豫和挣扎,却在片刻之后,决然地向狄靖说道:“狄靖,有劳你带萱儿先行离去,我与秦怒暂时留下,萱儿就拜托你了。”     我大吃一惊,死死拽着他不放,“不!我不允许!你不可以这样冒险,万一你有不测,我该怎么办?你不可以这样不计后果的行事,就算你们留下,仅凭你们两人之力也不可能取到那剑的。”     北凌飞平静地望着我,一边替我抹去脸上的水,一边道:“萱儿,你听我说,我不是不计后果,恰恰相反,我正是要好好珍惜这个上天赐于我的机会。你看,这穹庐壁顶,若在平时,即使石猴子在,也不可能攀爬得上去,可是此时,上天却赐于我这场三十年一遇的大雨,等洪水越涨越高,越来越接近壁顶,我们就能取到那剑。”     虽然我也知道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可这是在拿他的生命来冒险,我拼命摇着头,“不!就算你们取到了那剑,也来不及逃出去的,我不要你有事,我们不要那破剑了,我们这就走!”     我抓住他的手便要往原来的岩洞走去,北凌飞急忙拉住我,“萱儿,听我说!我们会逃出去的,你看那些蝙蝠,动物对危险最为敏感,那些蝙蝠此时还没飞走,说明它们知道此处有通往外间的路,就算我们不能从原来的路出去,也可以跟着那些蝙蝠出去。”北凌飞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燕荆山已有三十年没下过雨,错过今天,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会再下雨,即使下,雨势也未必有今天的大。所以,这是唯一的机会,我无论如何要全力一搏。”     我定定地望着他,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我知道他的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变。他扶着我的双肩,目光中是前所没有的坚定,“萱儿,听话,你和狄靖先出去,我向你保证,北凌飞此生一定会陪着宁萱天荒地老的。”     默然片刻,我朝他笑了笑,“那好,记住你刚才的话,一定要找到出去的路。”     北凌飞展颜一笑,朝狄靖说道:“狄靖,拜托了。”     我朝秦怒望去,“左护法,谢谢你留下相助凌飞。”     此时洪水已漫到我们的肩,秦怒却如雕刻的铜像一般坚定地屹立在北凌飞身后,一动不动,只轻轻地颔首。           第六十六章 觅剑4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转身迈步,没有往之前的岩洞走去,而是往一边的岩壁走去,摸索着突起的石头,朝上爬去。     “萱儿……”身后传来北凌飞的呼唤,这短短的两个字里,夹杂着意外,心痛,感动和无奈。     其实此时的我心里在颤抖着,这密封的大空间让我心生恐惧,恨不得背上长出一对翅膀,马上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可是,那个我爱的人还在这里,我再害怕也要忍耐着,留下来与他一起渡过这艰难的时刻。     我转过身,虽然明知火光暗淡他可能看不到,仍然朝他笑了笑,大声喊道:“我宁萱也在此向你保证,今生今世与北凌飞不离不弃、不移不易!若你一定要我走,就算你取到驯龙御凤,我此生也不会碰它一下,也不会再使集仙诀一招半式!”     我不再理会他,转身继续往上爬去。     “萱儿……”北凌飞的声音再次传入我耳中,虽然洪水声仍然哗哗作响,但我清楚地听到,这次他的呼唤里只剩了感激。     此时狄靖已来到我身下,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狄靖,你……”我正要开口劝他先离去,狄靖已打断了我,声音仍是淡淡的,却不容置疑,“小心滑脚,站稳了。”     我不再说话,因为我知道,狄靖不会离我而去,正如秦怒也不会离北凌飞而去一样。片刻之后,北凌飞和秦怒也爬了上来,四人均沉默着,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那滔滔洪水。     我在心里不断祈祷着,上苍既然给了我们指引,将我们带到此处,赐与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请上苍继续眷顾,让我们找到出去的路吧。     很快,那洪水又涨高了不少,秦怒朝北凌飞望去,北凌飞果断地点了点头,秦怒将手中的火把递给我,纵身跃入水中,朝洪水中央游去。     壁顶上的那支火箭已快燃尽,狄靖拿过秦怒留下的弓箭,朝壁顶射去,其中一支紧紧挨着原来那支箭,在一片混沌昏暗中燃起一束新的光芒,也燃起了我们心中的希望。     借着火光望去,一只体型巨大的蝙蝠,正倒挂在那宝剑的剑柄上,数十只蝙蝠正围绕着宝剑不停地盘旋。火光映照中,镶嵌在宝剑剑柄上的一颗宝石发出萦萦蓝光,洪水的倒影在壁顶上不断摇曳,若大的岩洞里顿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不停盘旋的蝙蝠在岩壁上投下一个个黑色的影子,让此时的岩洞看起来即壮观又诡异。     那只大蝙蝠突然展开了双翼,绕着岩洞缓缓飞着,其余的蝙蝠像是得到指引一般,跟随在大蝙蝠身后一边飞一边兴奋地吱吱叫着。     “白翼蝙蝠!”当它们飞过我们面前时,我清楚地看到,那只领头的大蝙蝠,体型比其它蝙蝠大了两三陪,通体漆黑,唯双翼的翼边竟然是白色的。     “传说白翼蝙蝠是有灵性的,看起来它对我们没有恶意。”狄靖也看到了,他转头朝北凌飞道:“殿下,去吧。”     北凌飞朝我笑了笑,突然一跃而起,朝水中的秦怒跃去,在他落入水中之际,秦怒双手猛地一托,大喝一声:“起!”     只见北凌飞如蛟龙出水一般,往壁顶跃去,伸手握住了剑柄,在半空中一声怒喝:“着!”猛力一拔,那剑应声而出,北凌飞连人带剑跌落了水中。     “哈哈哈,我拿到啦!萱儿,我们拿到宝剑了!”落入水中的北凌飞放松了四肢仰躺在水面,兴奋的挥舞着宝剑,大笑着喊道。     狄靖脸露微笑,连秦怒也难得的露出了笑颜。我兴奋地跳入水中朝他游了过去,捧起他的脸吧嗒地亲了一下,“太好啦凌飞,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拿到的!”也许是因为秦怒和狄靖都在的缘故,被我亲了一下的北凌飞竟然有点不自然起来。     望着他手中的宝剑,我奇怪地问道:“咦,不是说有一对宝剑吗,怎么现在只有一柄,另外那一柄呢?”     北凌飞回过神来,笑着道:“没错,是有一对,这是雄剑驯龙,你的雌剑御凤不在这里。”     我有点愕然,听他的语气,好像他一早就知道这里只有一柄宝剑,而且也知道另一柄宝剑在哪里似的,我正要再问,突然轰隆一声,紧接着洪水似被某种力量推动,不断打着旋儿。     秦怒和狄靖均脸色一变,大声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此时水的深度早已超过了人的高度,北凌飞拉着我准备往之前的岩洞游去。可是洪水在不断旋转着,形成推动力强大的旋涡,就算我们能成功回到之前的岩洞,也很难在黑暗中找到那条早已被水淹没的通道,更何况此时轰隆声不断,那通道也极可能已经坍塌了。     北凌飞当机立断,拉着我游向岩壁,将我往壁上托去,秦怒和狄靖紧随其后。此时,壁顶上的火箭已熄灭,只剩下之前狄靖插入壁中的一支火把仍燃烧着。     北凌飞将火把摘下往四周看了看,刚才那些蝙蝠的数量似乎少了一些,“这里一定有路可以通出去。”     “可蝙蝠能飞出去的路,人不一定能通得过。”我提醒他。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     北凌飞一边说一边举起火把,仔细察看岩壁上的岩缝。这个岩洞里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岩缝,有些细如树杆,有些却大得可以同时进去两人,如何判断哪一条裂缝是连通外界的通道,成了当务之急。     这时,那只白翼蝙蝠带领着它的族类,飞入其中一条窄小的岩缝,随即又飞了出来,在我们面前盘旋几圈,再次飞回那裂缝中,如此重复了几回。     我心中一跳,刚才狄靖说白翼蝙蝠具有灵性,难道它是在给我们暗示吗?这时,众人也意识到这点了,北凌飞决然道:“跟着它们走。”     此时,轰隆声不断,站在岩壁上的我们已强烈地感到了岩壁的震动,情况危机,已不容我们细想。北凌飞将火把递给秦怒,割下衣袍将驯龙裹好,紧紧绑在背后。秦怒举着火把在前,我与北凌飞在中间,狄靖殿后,沿着岩壁攀爬,进入到那窄小的岩缝中。     岩缝里虽然很高,向上望去望不到尽头,但是却很窄,只能侧着身行走。我在心里担忧着,那岩洞要是塌了,这条细长窄小的岩缝只要稍微震动一下,便会将我们夹成肉酱。这么一想,手也不禁有些抖了,北凌飞转过头来朝我安慰地笑了笑,“别怕,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那些蝙蝠自飞进这条岩缝便不见了踪影,只剩我们四人侧着身子艰难地在岩缝中挪动着步子。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之前那哗哗的水声已然听不见,只偶尔有水沿着上面的岩壁滴落,发出滴答的细微音响。走了一段后,地势开始向上,岩缝渐渐开阔,已可两人同时行走,但高度却越来越矮,经常要弯着腰走。一个时辰之后,已经连弯着腰也走不了了。     当我们越来越怀疑这条窄小通道是否真的与外界相通,甚至开始感到绝望时,秦怒发现在岩壁上不时有蝙蝠的粪便出现,这一发现让我们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这里既然有蝙蝠活动的踪迹,自是说明了前方必定有路可以通出去,我打心里愿意去相信,之前引领我们进入这条岩缝的那些蝙蝠,正是从这条路飞到外界去了。     北凌飞从衣袍上撕下几条布条缠在我两手上,如今我们只能匍匐前进了。秦怒无奈之下只能将火把吹灭,熄灭后的火把上仍残留着一点星火。黑暗中,我与北凌飞依靠前方那一点点星火,匍匐在秦怒身后,狄靖则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因为在这狭隘的缝隙里,根本没有足够让我们转身的空间,如果不继续往前进,便唯有死在这里。     此刻的我们,如同四条充满求生**的爬虫,在大山深处一条又窄又扁的缝隙中顽强地蠕动着,寻找着那条未知的出路,用微弱的力量与大自然抗衡。           第六十七章 重见天日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又爬了一段,就连那一点点的星火也熄灭了,我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四周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和静谧中,仅存的一点希望此刻像那被洪水冲垮的石壁一样轰然而倒。     漆黑一片中,我看不见前方,看不见任何亮光,就像看不见任何希望一样,就连近在咫尺的北凌飞也看不见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一种绝望的情绪涌上我心头,我开始害怕,我的心在剧烈地颤抖着,声音也哽咽了,“凌飞,我……我累了,我爬不动了,我想睡觉,我真的很累,我不想再爬了……”     北凌飞在黑暗中摸索着我的手,紧紧握着,“萱儿,别怕,我们现在还不能睡,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便能出去了。你忘了?小黑在外面等着它的主人呢,还有你的御凤,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驯龙,难道你不想找到御凤吗,它还等着你让它重见天日呢。”     我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可是,可是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重见天日呢,御凤,我们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黑暗中,北凌飞的手抚上我的脸,用沾满了尘土的手替我抹去泪水,“我知道,我知道它在哪儿,我答应你,我们一出去我就带你去找它,你再坚持一会儿好吗?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了,可是我们现在不能停,在这儿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北凌飞将我的右手放在他的左手手背上,“萱儿,来,握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出去,我知道你能坚持住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带出去的。”     “宁儿,还记得那天在琉璃湖畔我们说过的话吗?此生的苦与乐,你还没细细体会,如今不过受小小的苦挫,如何便轻言放弃了?”狄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语气不再淡然,痛惜、担忧、焦虑尽表其中。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却不再是害怕的眼泪,这是感动的眼泪。我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更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胆小我懦弱我平凡,可是此时此刻,我知道我不得不勇敢和坚强起来,为了那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我擦掉眼泪,挥开北凌飞的手,继续向前爬,“我……谁说我要放弃了,我、我不过是有点累了,想偷偷懒而已。哎呀,我的肚子也饿了。喂,你们快点啊,别磨磨蹭蹭的,早点出去给我捉只野兔烤来吃,奶奶的,饿死我了!这鬼地方……”     我与北凌飞一边爬一边不时说说话,以排解我在这黑暗幽闭的空间里的恐惧,“凌飞,你我相识以来,你心中最难忘的,是哪一天,或是哪一件事?”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北凌飞冲口而出:“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     我怔了怔,脑中又浮现出那天的情景,两人偷偷跑下山游玩一天后,漫天如火的晚霞中,北凌飞略带羞涩的对我说:“今天是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天,这是属于我和你的一天。”而我,在他手心里画了一个心,将我的心给了他。     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北凌飞问道:“那……你呢?”     我停住,朝黑暗中的他道:“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感觉到他的呼吸已近在咫尺,耳鬓相碰,我轻轻往他唇上吻去。黑暗中,两人都是微微颤抖着,在静谧的空间里感受着彼此心中的悸动,听到了各自的怦怦心跳声。     “以前我也是,可今天之后,我最难忘的便是玄德二十七年二月初九。”     “玄德二十七年二月初九……今天?”     “对,正是今天。因为今天,我们共同经历了生死,即使再没有明天,我已此生无憾了。”     我继续挪动着身体,努力朝前爬去,北凌飞顿了一会儿之后,才渐渐追了上来,却没有再说任何话。     手掌上虽然缠着布,可是渐渐地,十个手指头都被磨破了,手肘,膝盖部位更甚,每爬动一步都痛不可忍,可是此时内心对生存的强烈渴望,让这些皮肉之痛显得微不足道。我咬着牙,闭起眼睛,努力回想着过去的一点一滴,机械地爬着,直到手和脚都渐渐的麻木,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我不知道我究竟爬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一天,也忘了我是如何失去了知觉。模糊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与北凌飞偷偷地下了山,秦怒撑着船,那船却不是在漓水江中,而是荡漾在莲花池里,伴着阵阵莲花的幽香,我安详地睡在北凌飞温暖的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感觉冰凉冰凉的,干裂的嘴唇上有了湿润的感觉,我贪婪地吮吸着,挣扎着要睁开双眼,却觉得眼睛一阵刺痛。意识开始渐渐苏醒,心中一阵激动,那是什么?是久违了的光亮!     终于睁开了双眼,一方碧空跃然进入我眼中。是的,是天空,但不是完整的一片天空,只有小小的一块,高高在上,如嵌在高塔之上的一扇小天窗。蓦然间,我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凌飞!”我心中一慌,猛地喊出声来,伸手往四周探去,摸到一人的手臂。这一动,才发觉浑身都痛得散了架一般。     “萱儿,我在这儿,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听到北凌飞喜悦的声音,我紧悬着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北凌飞将我扶起,我忍着痛兴奋地抓着他的双臂,“我们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吗?狄靖呢,他们也出来了吗?”     北凌飞抚着我的背轻轻拍了几下,“别着急,是的,我们总算离开那里了,但现在还不能说已经逃出去了。”     我有点茫然地望了他一眼,急忙向四周打量,狄靖和秦怒正在一边闭目打坐,我们正坐在一洼小水潭旁边,四周仍是湿漉漉的岩壁,顺着岩壁抬头向上望去,终于见到了光亮的来源---那一小片天空。我们所在的这个岩洞,下阔上窄,就像一个倒扣在地上的漏斗。雨已经差不多停了,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点从那一小片空中飘落,在洞底中间形成一洼小水潭。岩壁四周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岩缝和岩洞,我们正是从其中一条岩缝里爬出来的。     我抬头望着那片高高在上的天空,明白了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白翼蝙蝠虽然有灵性,懂得将我们从那个即将被洪水浇灌的岩洞里引出来,却不晓得我们是没有翅膀的,不能像它们一样从这里飞出去。身处洞底的我们,如今就像被困井底的青蛙一样,只能望天兴叹了。     “啊……”忍不住内心的失望,我一下子软倒在北凌飞怀中,却听到北凌飞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身上似乎有伤。我急忙扶住他细细察看,只见他双手和双腿的衣袍都已磨烂,露出的肉早已体无完肤,血肉模糊,十根手指没有一根是完好的。     我紧紧捂着嘴,心里一阵阵抽搐,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凌飞,你……你怎么了?还痛吗?”     北凌飞没事人一般笑了笑,“没事,早不痛了。傻瓜,别哭,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别担心,林堂主他们很快会找到我们的。”     回想起失去知觉前的那个梦,我突然明白了为何北凌飞的手和腿伤得这么重。在我昏睡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是北凌飞将我背在背上,一路背着我爬出来的。     我颤着手抚上他的脸,他的脸上也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我轻轻摸着那些伤痕,哽咽着道:“都是我不好,我真没用……”     北凌飞握住我的手,虽然他已疲惫不堪,眼里却依然闪动着让我心动的神采,“不,萱儿很勇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考虑得不够周详,没料到会是这样恶劣的形势,让你受苦了。”     两人额头相抵,苦涩地一笑,不再言语,此时此刻,世间任何言语都不足以表达出我们心中的感受。     在我昏睡的这一天一夜里,狄靖和秦怒捉了很多蝙蝠,将身上的衣袍撕成长条,绑在蝙蝠的脚上,再将它们放飞,希望飞羽帮的人能注意到这些身上飘着一根长条的蝙蝠,然后找到这里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只能等了。           第六十八章 逃出生天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他们身上都带着伤药,狄靖和秦怒的伤远没北凌飞的严重,都将伤药留给了北凌飞与我。北凌飞之前只顾照料我一直没怎么休息,在我醒来后很快便睡死了过去。我不时替他换药清理伤口,在他的左胸肋下,一道深深的剑伤让我触目心惊,那一剑如果稍微往上一点,便是心脏。这伤口看似刚愈合不久,而且当时应是伤势严重的,可我对他这伤竟然一无所知。     “左护法,凌飞这伤是……”     我们入谷前带的干粮,早泡在水里融化了,为了保存体力,秦怒和狄靖都静静地坐在一旁。此时秦怒听我发问,微微一怔,却没有看我,只木然地道:“殿下吩咐过此事不可再提。”     这下到我怔住了,正欲再问,狄靖开口道:“既然他不想让你知道,不想你为他担心,又何必再问。”     我默然。如今回想,他应是在雍州清剿邪教时所受的伤,他回晋阳后却一直没提。我轻轻抚摸着这道伤口,心中五味杂陈,既痛惜他所受的苦,又庆幸这伤没有对他造成大的伤害。     也许是因为之前太过消耗体力,加上又受了伤,北凌飞睡了一天一夜仍然没有醒来。狄靖和秦怒都是寡言的人,这一天一夜里几乎没说上十句话,我也只得闷坐于一旁,强忍着饥饿,不时照看一下北凌飞。他们似乎毫不担心,认定两位堂主一定会找到我们的,但前提是他们平安无事。我不敢想象万一他们也遇到了什么凶险,或是这个地方太过偏僻,他们找不到的话,我们会如何。     当朝阳再一次升起,望着那从洞顶投射下来的一缕金光,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拢起手朝着洞顶大声呼唤:“小黑……你在哪儿?吉祥,陆悯,你们在哪儿?我们在这里……”     回答我的只有洞里的回音,虽然明知结果是这样,我还是颓然跌坐在地上。一只手轻轻覆在我撑着地的手上。     “把你吵醒了?”我歉疚地望向北凌飞。     北凌飞没有回答,将我拥入怀中,把我的头枕在他宽阔的胸膛,“别担心,你累了,睡吧。睡醒后,一切都会好的。”     三天四夜没有进食,只靠喝水维持生命,我的身体早已虚弱不堪,听着他强健的心跳声,在他怀中沉沉入睡。睡梦中,我似乎又来到那莲花池,拥着一朵朵莲花睡在莲叶上,阵阵莲花的清香让我感到前所没有的安心。     不知睡了多久,当北凌飞试图将我弄醒时,我仍然沉浸在那阵阵花香之中不愿醒来,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挥开。     “喂,懒虫,起来吃烤野兔啦!”朦胧中听到北凌飞大喊,烤野兔?我霍然睁眼坐了起来,“在哪儿?我的烤野兔在哪儿?”     北凌飞哈哈大笑起来,我揉了揉眼睛,哪有什么烤野兔,我不满地瞪着他正要大骂,他却笑着指了指上面,得意地说道:“等我们回到千阳谷,别说烤野兔,烤野猪烤野鹿烤山鸡随你吃!”     他这愉悦的神色让我满心惊疑,顺着他的手向上望去,一条长长的绳索赫然垂挂在岩壁上!狄靖和秦怒已经做好攀爬的准备了。     “我说过等你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北凌飞望着我,眼窝里尽是暖暖的笑意,而我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几个时辰后,当我坐在千阳谷宽大舒适的帐篷里,身上穿着干爽的衣服,喝着热汤大口大口嚼着山猪肉时,之前几天的地狱生涯,似乎不过是南柯一梦。     我们以为林堂主他们是因为看到那些怪异的蝙蝠才找到我们,却听吉祥说小黑才是首要的功臣。当日他们在山上久等我们不果,便以为我们是从其它隧道出去了,因为之前有些兄弟来不及退回原来的岩洞,洪水已汹涌而至,他们正是找到其它隧道逃出去的。可是当他们翻遍整个山头都不见我们的踪迹时,也开始慌了。等洪水稍退,便马上回到原来的岩洞寻找,却发现那岩洞已几乎坍塌了,幸运的是不见我们的尸体,他们便确信我们一定是从其它通道逃出去了。两位堂主更当机立断,马上调来千阳谷三百名飞鹰骑,扩大了寻找我们的范围。他们虽然也留意到了那些拖着长长尾巴的蝙蝠,但无奈那些蝙蝠要么打着转不停地飞,要么就突然散开飞走了,速度快得他们根本顾不上,但也由此更确定了我们的平安,也猜想到我们是被困于某个地方,才以这样的方式向他们救助。     当他们不停地找了三天,仍是一筹莫展时,吉祥突然发现小黑的异动。吉祥在乾安宫伺候了我这么久,早已听惯了小黑的各种叫声,也知道小黑是有灵性的。自我将小黑交给吉祥后,它一直安静得很,却在那天早上突然焦躁不安地叫了很久,如今回想起来,应是小黑感应到我那天早上的喊叫声     。吉祥一打开小竹筒的盖子,它便跳了出来不停地打着转,唧唧地叫个不停。吉祥这时也想到这只有灵性的蟋蟀也许是发现了什么,便叫上陆悯和三曜,将小黑放在肩上,一路上听着小黑的指示,方向对了,小黑不叫,方向错了,小黑便急躁地叫几声。就这样,他们一路往南走了四十多里,终于发现了我们。     谁也没有想到,包括我们自己也没料到,我们在岩缝里爬了一天一夜,竟然爬到四十多里外的地方去了。众人更对小黑惊叹不已,没想到这只貌不起眼,体型瘦小的蟋蟀竟然会有如此灵性。     接下来几天,我们便留在千阳谷休养,北凌飞的伤已大有好转。装扮成山野樵夫的探子回来禀报,千阳谷外早已潜藏了各路人马,不停监视着谷中形势,暂时不知是何方人马。     我们都知道,在千阳谷里是安全的,千阳谷是皇族猎场,本身就驻有守兵,再加上我们带来的五百飞鹰骑,人马强壮,那些江湖游士自是不敢莽撞。可我们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我们总要回晋阳的,回去的路上,我们这几百人马的目标太过显眼,必然会恶战不断,北凌飞决定兵行险着。     这日入黑后,谷中五百名飞鹰骑已全部准备妥当,卸下重甲换上了普通人的服饰,十人一组,布裹马蹄,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十组人马同时从千阳谷的四个方向往谷外策马急奔。想到最先出谷的人必定会遭遇猛烈袭击,林戟和卫寅各领飞羽帮十人,挑选谷中最优良的快马,率先在第一批出谷的人马中充当先锋。     北凌飞又下令,谷中所有帐篷不拆除,原地留在谷中,让敌人猜不透还有多少人留在谷中。所有飞鹰骑精锐,但凡在途中遇上袭击,一律不得恋战,保命为上,离开千阳谷五十里后,原先十人一组的小队,全部化为两人一组,从各个方向、各条道路分散而行,绕道回晋阳。     而北凌飞与我,左右护法、吉祥、陆悯、三曜一组。望着北凌飞牵到我面前的一匹高头大马,我顿时傻了眼。     “上马!”北凌飞已飞身上马,回过身来见我仍呆呆地站在马前,催促道:“还不上马,轮到我们了,你会骑马吧?”     “会、会……”我还没说完,北凌飞已俯身将我提起,放到马背上,“捉稳了!”啪地狠狠拍了一下马屁股。     “啊……”     “啊……”     “啊……”     在我从马背上甩下来之际,身后同时传来吉祥、陆悯、狄靖的惊呼声,三人同时道:“她不会骑马!”     北凌飞大吃一惊,迅速将甩了个狗吃屎的我从地上抱起来,满脸歉意地道:“对不起……可是,你既然不会骑马,刚才问你时,你怎么说会呢?”     我捂着擦破的脸,委屈地道:“我还没说完啊,我是想说会一点……不对,你明明知道我不会骑马的呀。”     北凌飞愣怔了一下,红着脸尴尬地道:“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忘记了。咳咳,现在要和对手比快,我们可不能再坐马车了。”他将我抱上他的马,两人共骑一骑,望了仍是一脸委屈的我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这下你又变成麻子脸了。”     晋阳在千阳谷的南面,可北凌飞却带着我们一行往西南方向急驰而去。     “我们现在是去找御凤吗?”我朝他问道。     北凌飞神秘地一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我们不回晋阳了吗?”     北凌飞笑而不答,“不急,十日后我们再回晋阳,至于见谁,你见了自然知道。”           第六十九章 古孝镇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飞这个化整为零的计谋果然奏效,大大的迷惑了敌人,我们一路之上平安无事,两个时辰后,便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墨渊西南边界的一个边陲小镇---古孝。但我们没有住在镇上,而是直赴驻守在镇外十里之地的古孝驻军大营,北凌飞说带我见的人是我的义兄,萧剑扬。     听到将领禀报,萧剑扬快步迎出,虎步生威,那张国字脸仍是那样气度非凡,一身银色软甲风姿英挺,人还没走进大厅,便已听到他爽朗豪气的声音,“哈哈哈,四殿下,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难怪我今早一起来就感觉神清气爽的,原来是有贵人来访啊,今日老萧这荒凉老寨可有得热闹了。”     两人本就是惺惺相惜的知交,什么礼节寒暄话都免了,见了面便互相拍着肩膀步入内堂。     落座后,北凌飞笑着道:“萧大哥,我们这次可是来叨扰你的,在你这儿盘桓几日,随便带了一个新兵给你,还请大哥好好操练操练。”北凌飞朝我努努嘴,“还不过来见过大哥?”     我朝萧剑扬躬身拱手,“宁萱见过大哥,大哥别来无恙?”     萧剑扬望着一身男装打扮的我,诧异地望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哈哈,原来是义妹啊!我还奇怪这位俊俏小哥怎地这般面熟,原来是义妹啊。好得很啊,咱们今日竟在这儿齐聚一堂,快哉快哉!今晚大哥设宴,咱们不醉无归!”     自去年在晋阳,萧剑扬认了这我个义妹,又获皓帝封为显武侯后,便马上回到了他的驻地古孝,我这个做妹妹的便也没再见过他了,这次可以再聚,不是在礼节繁琐的宫中而是在他自己的驻地里,说话也不需诸多顾忌,大家都是兴奋难掩。     当日我们便在营中住了下来,北凌飞说要萧剑扬操练我是说笑而已,只是为了趁这几日逼我学骑马,而萧剑扬一直为送什么礼物给我这个妹妹苦恼。     “大哥,什么金银宝物的我不喜欢,小妹一直仰慕大哥箭术了得,不如大哥教我箭术,这份大礼可比什么都好。”     萧剑扬一听,大手一拍脑袋,“哎呀,对呀!我怎么忘了,我这义妹不爱红装爱戎装。这好办,我萧某人没啥大本事,唯这箭术能见一下人,义妹不嫌弃,我这做大哥的当然乐意了!”     如是几日,萧剑扬都是毫无保留地悉心教导,几日下来我也进步神速,特别是箭术,萧剑扬认为我颇有天份,但连续七八日地练下来也苦不堪言。     这日恰逢萧剑扬军中有事务处理,不能陪我,我也乐得自由,想起来了这里几天,还没到过古孝镇走走,一时心痒,便偷偷叫上吉祥和陆悯,到镇上溜逛去了。     古孝镇是个边陲小镇,镇上除了当地人,还有很多到这里走货易物做买卖的各国商人小贩,小镇虽小,却是热闹非常。     三人走累了,随便找了一家茶馆歇歇脚。小镇上没什么大的酒肆,这小茶馆虽小,倒也收拾得干净雅致,三人便上了二楼找了张安静桌子坐下。茶馆里各色人物俱有,小商贩,耕农,工匠,赶集的,讲书的,都三三两两聚于一处歇脚打尖。     “咦,师妹,你瞧,楼下有人在斗蛐蛐儿。”陆悯听到一楼茶座里的吆喝声,倚身在栏杆上往下张望。     我在栏杆上朝楼下望了几眼,果然见一楼有十来人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中间放着一只瓦罐,瓦罐两旁堆着些碎银和几片金叶子,十几个脑袋密密实实地围了一圈,不断吆喝着。     “师妹,不如咱们也下去玩玩?小黑也很久没大显身手了吧?咱们何不让小黑名扬古孝镇?”陆悯开始兴奋了,摩拳擦掌地在一旁叽咕。     那久违了的吆喝声,让我顿感亲切,心里也感觉痒痒的。     “主子,别听他的馊主意,咱们在这儿是生面孔,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吉祥一脸老成的反对。     “生面孔又如何了?真是笑话,这儿本来就是各国商人云集的地方,谁不是生面孔了?你是怕被四殿下知道了,回去要你做阉人吧,啊哈哈!”     吉祥小脸一下涨红了,“你……无论何时,我都会按四殿下吩咐照看好主子的,不像你,右护法说了不可在外惹事生非的,你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若是回去右护法问起,我定如实相告,让他好好惩戒你!”     陆悯气道:“臭小子,我何时惹事生非了?竟敢拿我师傅来压我!看我不教训你!”说着就要动起手来。     这两小家伙,在燕荆山上遭遇危难时,尚能互相扶持肝胆相照,如今平安无事了,一闲下来便老是瞧对方不顺眼,一有机会就掐架斗嘴,我都后悔当初用的方法不当,如今自尝苦果了。     “好了好了,都给我坐下!想当众打架是不?这还叫低调不惹事?”我没好气地道,见两人不甘不愿的样子,又道:“吉祥说得对,我们现在是偷偷溜出来的,还是低调为妙,休息一会就回去,能不被他们知道我们出来过最好了。悯儿,你平时虽机灵,但玩心稍大了点儿,吉祥倒是考虑得周全一些……”我正要再说点什么摆摆样子,突然想起这回出来溜逛可是我的主意,马上闭了嘴。     吉祥听了我这话,气也消了,马上给我倒了一怀茶,“主子英明。”     陆悯老大不高兴,哼了一声后不再理会我们,自顾到栏杆那边观望了。     我摇了摇头,突听楼下那些斗蛐蛐儿的人一阵喧哗,议论纷纷。正在观望的陆悯也顾不上生气了,兴奋地朝我招手,“师妹,快来看!那小老头的蛐蛐儿可利害了,一上场就把那只大蛐蛐的头给咬断了,赢了不少银子呢。”     我一听也来了兴趣,咱不参与,看看总可以吧,连忙来到栏杆旁往下张望。只见一身材瘦小的老头子站在椅子上,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身上挂着一个鼓鼓的布袋子,正笑嘻嘻地将桌上的银子、金叶子往自己兜里装去,“来来来,俺的黑鹰小子利害吧,谁还有不服的,尽管放下银子来试试。”     坐在那小老头对面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却满脸阴鸷之气,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符。那少年显然刚才吃了亏,此时阴沉着脸,朝站在他身后的侍从一挥手,一侍从马上又掏出几片金叶子放于桌上,又将另一只蟋蟀放入瓦罐里。     “哟,黑鹰小子,这名字起得实在,不花俏,我喜欢。”我一边观望一边道,“咦,这黑鹰小子,个头小小的,又黑不溜秋的,倒跟我的小黑挺像的,呃……怎的连装蛐蛐儿的小竹筒也这么像啊……”     说着说着我也感到不对劲了,往腰间一摸,果然空了,这一惊吓非同小可。     “臭老贼子,竟敢偷我小黑!快还回来!”     我怒喝一声,从栏杆上一个飞身跃下一楼,吉祥和陆悯也紧随其后。那些围在桌子旁的人都吓得一哄而散。     那小老头长像精奇,小脑袋,小眼睛,身材像个停止了发育的六七岁小孩子,站在椅子上才勉强到我鼻子高。小老头望着我,一副莫明奇妙很委屈的样子,“哟,小姑娘,看你凶的,把我的主顾都吓跑了,这下可不好玩了。”     我一把揪住那老头子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这老贼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到我身上来了,把小黑还给我!不然本姑娘把你捉去见官,让官老爷赏你一百个大板子!打得你屁股开花!”     那小老头一听,竟然像被吓着了似的,呜咽着嗓子道:“呜呜,我不要见官老爷子,官老爷子好吓人……不见官老爷,呜呜……”他擦擦鼻子,嗅了嗅,突然道:“唔,好香,老头子我饿了,要吃饺子……”     “少来装可怜!把小黑还给我!”我怒道。     “老板,来一碗羊肉饺子!”那老头竟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扔到桌上,又朝我问道:“小姑娘,要不要吃饺子?”     “你……你……”这臭老头,竟然装完可怜又装大方,我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个臭老头,偷了我的小黑,让我的小黑帮你赢钱,还装可怜不认账是吧……”     这时陆悯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衣袖,“师妹……”     我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指着那老头子又骂道:“装完可怜还装大方是吧,告诉你,本姑娘最最讨厌装可怜的人!别以为你一把年纪我就不忍心揍你,信不信我……”     吉祥在一旁小声道:“主子……”又拉了拉我的手。     “干嘛?”我不耐烦盯着他,吉祥怯怯地往我腰间指了指,我低头一看,顿时傻了眼,那小竹筒正好好地挂在我腰间。     那些围观的人都齐刷刷地望着我,眼里带着责备和蔑视,议论纷纷谴责我无端欺负一个弱小老头子。     我脑袋不由一大,急忙松开了手。     这时,茶座伙计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水饺,那小老头不再理我,旁若无人地欢呼了一声坐下就吃。那矮小的身子,坐在椅子上双脚都够不着地,脑袋才刚过桌子,捧着个大碗哧溜哧溜地吃着,一副很满足很陶醉的样子,看着很是滑稽。     我和吉祥陆悯三人对望一眼,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老头看来也没什么恶意,只是贪玩而已,况且他竟能在我们三人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小黑从我身上偷走,刚才又以同样的手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回我身上不被察觉,光是这一手已是了不得了。这小老头来历不明,既然我们又没吃什么亏,还是少招惹他的好。这样一想,我往门口努了努嘴,示意他们走人。     三人刚走到门前,几名服饰统一的汉子却突然将我们围了起来,一把阴狠冰冷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将那小蛐蛐儿留下,人可以走。”     我回头一望,说话的人正是刚才与那小老头斗蟋蟀的华衣少年。今天看中我家小黑的人可真不少啊,“哼!笑话,蛐蛐儿是我的,凭什么要给你?”     那少年原来就阴鸷的脸,此时更是阴沉,“那就蛐蛐儿留下,脑袋也一齐留下吧。”           第七十章 夏枯草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那几名汉子一听,铮地抽出腰间的刀就向我们砍来,那些茶客见了这一架式,都吓得纷纷跑出茶馆,只有那小老头仍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望也不望这边,依旧埋头吃着他的饺子。     吉祥和陆悯也抽剑出鞘,就在我们准备大战一场的时候,只听“扑、扑”几声,那几名汉子突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而将他们击倒的,竟然是几只饺子。     “公子,那老头邪乎得很,此地不宜久留,请公子三思。”那华衣少年身后的侍从小声地道,样子甚是恭敬。     那少年厌恶地望了望倒在地上的那些汉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没用的家伙,回去自裁右臂。”说完再也不看那些人一眼,抬脚便走,几名侍从扶起摊软在地上的汉子,也一起走了。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疑惑地望向那老头子,那老头子正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将碗中的汤喝光,舔着嘴巴搓着肚子,一副满足的样子。     “好吃好吃,就是浪费了几只喂狗,可惜啊可惜。”见我们正望着他,忽然朝我眨了眨眼睛,嘿嘿地笑了一声。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这糟老头子果然邪乎得很,三人对望一眼,便冲冲往门外走去。     “宁儿。”刚出茶馆,便传来狄靖的声音,原来是狄靖带着三曜找我们来了。     “狄靖,你们怎么来了,我们正要回去呢。”     狄靖略带责备地道:“又到处乱跑,又闯什么祸了?”     “哪有……”我走上两步,挽起他的胳膊就要走人。     “灵儿?灵儿……是灵儿吗?老爹可找到你了!”刚才那小老头不知何时已来到门口,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一把抱住我,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呜呜……灵儿,可想死老爹了,你跑哪儿玩去了,怎地不告诉老爹一声啊,老爹找你找了好久了……呜呜……老爹可想你了。”     我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吓了一跳,眼见他已哭得口水鼻涕一起流了,伸手便要将他从我身上扯开,“哎哟,你这糟老头子,快点走开,谁是你的灵儿了!”     那老头子哭得更凄惨了,“灵儿,灵儿,我是老爹啊,你不认得我这个老爹了?”说着又想将我抱住,我正打算起个飞脚将他踢开,却听狄靖喝道:“宁儿,不得无礼!”     我诧异地望着狄靖,狄靖向那老头子躬身一揖,恭敬地道:“狄靖见过二师叔。”     这时,竟然连三曜也恭敬地朝老头子行礼,同声道:“夏星(夏月、夏日)见过二师叔。”     二师叔?我与吉祥陆悯三人不禁大眼瞪小眼,这搞的是哪一出?那老头子呆呆地望了他们一眼,却没有任何反应,又向我道:“灵儿,快跟老爹回家吧,太好了,老爹终于找到你了……哎哟,回家……等等,老爹好想忘记咱们的家在哪了,哎呀呀,在哪呢?让老爹好好想想……”那老头子摸着脑袋,一脸痛苦地思索着。     我莫明地望向狄靖,狄靖向那老头子道:“二师叔,灵儿是专门来找您老人家的,您这就跟她一起回去吧。”     “真的?”那老头子小眼睛一亮,高兴地道,“太好了,乖女儿,老爹想死你了,咱们这就回家去。”     狄靖朝我点点头,我虽然莫明奇妙,但看样子这小老头是个重要人物,便也不再做声。一路上,那老头子不断地从那个布袋子中掏出各种小玩意,对我说个不停,“灵儿你看,老爹特意为你买的陀螺,喜欢吗?这是万花筒,你瞧瞧,里面花花绿绿的,可好看了。哦,对了,这棵千年人参,是老爹从赤霞皇宫里偷来的,给你补补身子。还有这碧心丹,从哪弄来的呢……唉,老爹也忘了,反正是好东西,吃了它,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等你三师叔将灵儿的病治好了,老爹再带你去玩儿……”     我无语地望了望他,好像有病的是他自己吧。我求助地朝吉祥和陆悯望去,却见那两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不时指指那老头子的脑袋,挤眉弄眼地贼笑着。这两小子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势不两立的样子,现在又蛇鼠一窝臭味相投了。     我追上狄靖,问他这老头子是怎么一回事,狄靖望了一眼那老头子,眼里满是心酸无奈,淡淡地道:“他是夏帮主的师弟---夏枯子。”     “啊,原来是老夏的师弟,怪不得,不但身材跟老夏相似,连名字也是这么像啊,一个夏桑菊,一个夏枯草。”我哈哈大笑,又道:“可是,这夏枯草怎么有点……不大正常?”我指了指脑袋。     狄靖感慨地叹息一声,“夏帮主有两位同门,师弟夏枯子和师妹夏茉子,三人感情极好,年轻时一起闯荡江湖,因他们是在踏星坞学艺的,又爱行侠仗义,江湖人称踏星三杰,在江湖中颇受敬重。后来夏帮主受涣尘大师所托,做了飞羽帮掌门,夏枯子任副帮主。三人不但武功精湛,也懂医理,尤其是夏茉子,医术极高且心怀天下,常年奔走在穷山僻壤为贫苦庶民义诊。有一年,一汉子上山砍柴时不慎跌落山崖,村里人将重伤的他抬回村里,请来夏茉子替他医治,但因伤势太重还是不治,他怀孕的妻子受不了打击动了胎气,在夏茉子替她接生了一个不足七月的女婴后,也跟着去了。夏茉子见这早产婴儿可怜,便将她带回了逍遥谷悉心照料。夏枯子很是喜欢这女婴,便认了做女儿,取名夏灵儿。夏枯子对这女儿可谓是倾注了全部心血,可惜夏灵儿因早产先天不足,从小就体弱,就算有夏茉子悉心医治也无力回天,到她十七岁时,终是去了。当初夏枯子为了救夏灵儿,不惜走遍天下四处寻求灵丹圣药,听说哪里有好药他就去哪里,别人不肯相让,他便想办法去偷。夏灵儿死后,他大受刺激,认为是夏茉子没有尽心去医治。夏茉子本就因夏灵儿的死难过,两人大吵一架,夏茉子负气回了踏星坞,而夏枯子从此也变得疯疯癫癫的,神志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在我到了逍遥谷两年后,他便离开了,有时偶尔神志清醒时,便回逍遥谷住上十天半月,一发起病来便不辞而别。自上次他十年前离开,便再也没回来过,夏帮主这些年也不断找他,可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给我们遇上了。”     原来这小老头是爱女心切,神志失常了,他的记忆始终还停留在女儿未死之前,还不断地四处寻访好药一心为女儿治病。天下最好的药材自然是在皇宫里,这个身材瘦小的小老头,这些年来为了弄到好的药材给女儿治病,不惜身犯险境,偷遍了各国皇宫。难怪之前他偷我的小黑时我们一无所觉,他偷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一身妙手空空的绝技了。     “灵儿,尝尝这桃花乌梅子,这可是宸邑国那些妃子们最爱吃的,老爹一直舍不得吃,要留着给灵儿吃。”夏枯子又从布袋中掏出一包梅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放了一粒在嘴里,“嗯,真的好好吃,老爹,你也尝尝。”     狄靖又道:“想来你年纪跟夏灵儿相仿,刚才我一声宁儿,他误听成灵儿,将你当成他女儿了。这也是一种缘分,你且迁就一下他,我们将他送回逍遥谷再做打算吧。”     我点头应了,一个人能够忘却前事,将最伤心难过的事忘记,只记住那些愉快的事情,这何尝不是他的福份?     终于回到军营,北凌飞正和专程前来接应的青羽堂堂主宋青林说着话,见了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夏枯子,均是又惊又喜。只是夏枯子完全不记得他们,对他们理也不理,仍是滔滔不绝地拉着我说话。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我朝那老头子道:“老爹,灵儿现在就住这儿呢,不如你先去你的房间歇息一下,把你给我寻的小玩意儿收拾收拾?”     夏枯子听了,侧着脑袋想了想,欣然点头,我朝吉祥努努嘴,吉祥会意地领着小老头往内堂去了。我大大吁了口气,这下耳根终于清静了。     宋青林带来了帮中的最新消息,那日林戟和卫寅两队人马离开千阳谷后,半途中果然遭到伏击,这些伏击的人中,不仅有云影卫的人,也有其它门派的人。但众人谨记北凌飞吩咐,不管那些是什么人,都不和他们正面对决,点然手中的烟雾弹便各自散开拼命策马狂奔。他们所骑的全都是百里挑一的千里良驹,又分散朝各个方向跑,那些伏击的人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只能在其中一两人后面追着,不久又发现有其它人马从千阳谷里出来,过了两招后又是没命的狂奔。如是这般,不断有人从谷里各个方向奔出,很快又沙子一般四处散去,让人摸不着虚实,那些伏击的人顾得东来顾不得西,顾了此又失了彼,等他们回过神来,我们的人早已跑光了。当然也有小部分帮中兄弟和飞鹰骑的人员伤亡,北凌飞下令好好抚恤。     一想到云影卫的人瞎忙乎了一阵,却徒劳无功,北凌云这次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心里一阵得意。     两日后,众人与萧剑扬依依相别,带上夏枯子,向晋阳启程。飞鹰骑的人早就回了晋阳,北凌云自然以为我们也一早回去了,一路上相安无事。一行人回到晋阳,便直奔逍遥谷。宋青林和其余人带着夏枯子上主峰见夏帮主,北凌飞却拉着我来到琉璃湖。           第七十一章 驯龙御凤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来这儿做什么?”     北凌飞得意地笑了笑,说道:“你忘了?我说过要带你去找御凤的。”     我一拍脑袋,“哎呀,这一路上都被夏老爹烦得不行,早把这事儿给忘了。可是要找御凤,来琉璃湖做什么?”     北凌飞望着我但笑不语,却脱起衣服来,露出线条匀称肌理分明的上身,我吃惊地望着他,难道他想在这里献身给我?北凌飞望着呆呆的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想什么呢,脸这么红?乖乖在这儿等我。”     待我回过神来,他已咕咚一声跳入水中,几下游到湖中心,朝我挥挥手,一翻身便潜入水中。     难道御凤就在琉璃湖里?当初无意中闯入逍遥谷时,脑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我,引着我一步步走近琉璃湖。当第一眼见到琉璃湖时,我是那样的震惊,一直在我脑中存在着的一副影像,竟然和琉璃湖完全重叠了,琉璃湖给我的感觉,竟是那样的亲切,似乎我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     望着湖面荡漾着的粼粼波光,我的心一阵阵激动,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会有那样的感觉,因为御凤一直在琉璃湖底,一直在湖底等着我,我在琉璃湖的一年里,御凤与我竟是近在咫尺。     我按捺住心里的汹涌激荡,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湖面,北凌飞潜入水中已经好长时间了,我从开始的期待渐渐变成了不安。夏天时我经常在湖里游泳,深知湖中心的水是最深的,极难潜入湖底,而且如今正是冬天,湖水冰冷刺骨,北凌飞在水里这么长时间实在危险。     我的心开始慌乱,站起身来将外衣脱去,正要跳入水中,湖面突然哗啦一声,北凌飞终于冒出了水面,手里举着一个长型的铁盒子。     “讨厌!你怎么下去那么久才上来,把我吓死了。”我将北凌飞拉上岸,心里还是心有余悸。北凌飞上了岸,将铁盒子一扔,身子一歪便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色白得吓人,身体像冰块一样冰凉僵硬。我不由慌了,慌忙用之前脱下的衣服抹去他身上的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凌飞,你怎么样了,还冷吗?你这笨蛋,既然已经知道御凤在这里,何必这么着急下去取,这大冬天的,湖水这么凉,你的伤又没全好,不会等夏天才取吗,真是笨到家了。你老是这样爱冒险,是想吓死我吗?明知道我不在乎什么宝剑的,偏要冒这么大的险,万一你……”我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却发现北凌飞仍是一句话也没说过,躺在我怀里呆呆地望着我,“你、你、你怎么了?别吓我,是不是冻坏了,快来人……”     北凌飞伸手抹去我的眼泪,终于开口道:“傻瓜,你不停地说,我哪有机会插嘴。”     我松了口气,狠狠掐了他一下,骂道:“讨厌!你这混蛋,就会装死吓人,就会欺负我,活该让你变成冻人,我这就把你扔回水里去!”     北凌飞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哎哟,圣女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灵儿!你怎么哭了?是这臭小子欺负你吗?”远远的突然传来夏枯草焦急的声音,“臭小子!竟然敢欺负我乖女儿,找死吗?”这话一说完,他的人已经来到我们身后,一掌便往北凌飞背心抓去,身法快得让人咋舌。     “别……老爹,快停手!”我死死护住北凌飞,大喊道:“他没欺负我,误会!老爹,是误会!”     夏枯草硬生生收了掌,却气呼呼地道:“灵儿,你别怕,有老爹在,断不会让这小畜生欺负你的,待老爹宰了这不要脸的小畜生!”     我低头一看,北凌飞**着身体,与我紧紧搂在一起,而我又哭得一副凄惨模样,这个爱女心切的老爹自然会误会北凌飞是占了我便宜的畜生了,我急忙站起来,“老爹,这不要脸的小畜生可宰不得,他是你的准女婿呀,你忘了?”     北凌飞冲冲将地上的衣服穿上,尴尬地红着脸,夏枯草一脸狐疑地盯着他,“准女婿?老爹怎么不知道?这臭小子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行,这臭小子一看就是个登徒浪子、小淫贼,老爹不同意!待我一掌毙了他!”     北凌飞长这么大估计从没被人这样骂过,对着这神志不清的老头子却又有理说不清,干脆一下子跳出老远,夏枯草拔腿便要追,“小畜生!小淫贼!竟敢欺负灵儿,别跑!”     我慌忙扯住他,正狼狈时,狄靖匆匆赶到,飞身挡在两人中间,“二师叔,夏帮主正四处找你呢。”     夏枯草一愣,我急忙趁机道:“哎呀老爹,夏帮主可狡猾了,定会趁你不在把酒喝光了,咱们可不能便宜了他,你那几瓶椰子酒可要藏好点,咱们快回去,把那老酒鬼轰走。”     夏枯草一拍脑袋,“可不是,那老小子可贼了,咱们可要回去把酒藏起来才行。”     这话说完,他便急不可待地拉着我的手往山上跑了。     主峰议事堂里,驯龙御凤两把宝剑正端放于长案上,几位堂主正在细细端详。已换过一身干净衣服的北凌飞却远远地站于大厅的一角,在他前身三丈远的两把椅子上,两个老头子正在嗑叨着,正是夏帮主和他失散多年的师弟夏枯子。     夏桑菊红着眼睛,不停问着夏枯草这些年的去向,可无论夏桑菊问什么,夏枯草的脑袋就像搭错了线一样,说的全是挨不着边的话。     “师弟,这些年来你上哪去了,帮里的人四处找你,怎么不见你踪影?”     “嗯,我最爱喝的还是宸邑的贡酒---椰子酒,可了不得,别看材料简单,只有宸邑皇宫里才有,怎么喝也不醉人的。”     “师弟,你有没有回过踏星坞?阿茉师妹这些年来一直不敢离开踏星坞,就是怕万一哪天你回去了,见不着她。”     “可惜了的,那只驴子花了我一百两银子,竟然自己跑走了,当初买的时候那人说它会认路的,可我找了十天也没找着。”     “对了师弟,你怎么会去了古孝镇,这次真是巧了,没想到他们竟会在古孝镇遇见你,真是老天有眼啊。”     “第九重了,师傅曾说过的,以我的资质,乾坤神功定能突破九重大关的,我终没辜负他老人家厚望。”     就是这样,两人一问一答,一个自顾自的问,一个自顾自的答,如果不听他们说的话,远远望去倒是很和谐的一幕。     北凌飞极其无奈地站在角落里,只要他稍微往我这方向挪动一下,夏枯草便像只被挑衅的恶犬一般,朝北凌飞做出攻击的姿态。我朝北凌飞耸耸肩,北凌飞则朝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只得对夏枯草说那个万花筒我弄丢了,应该是刚才上山时不小心落下了,好不容易才将他哄去找万花筒,临走前他还一再叮嘱我要小心那个小淫贼,几位堂主听了都是一阵尴尬地咳嗽,陆悯和吉祥则在一旁偷笑。     夏枯草一走,北凌飞大大吁了一口气,这才走过来与众人一齐观摩两把宝剑。御凤已被我们从那铁盒子里取出,两把宝剑均有二尺来长,是裸剑,没有剑鞘。青铜剑身上古纹斑驳,御凤的剑身要比驯龙窄一些,两把剑柄上均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各有一龙一凤环绕着这颗宝石,另一面则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     北凌飞拿起驯龙,手腕轻轻一抖,一阵清悦的嗡嗡声在大厅中绕梁不绝,几道清冷的寒光顿时闪烁不定。     “好剑!”众人均是一叹。     北凌飞豪情顿生,来到殿外挥剑一阵狂舞,“萱儿,试剑!”     我拿起御凤,身子如燕雀般轻灵一跃,在空中朝他斜斜刺出一剑。这剑之前拿在手上感觉颇沉,随着各种招式使出却轻灵无比。两剑相击,发出锵锵的剑鸣,振音清悦,寒芒乍闪如冰雪疾扫。     两人将集仙诀使了一遍才收剑,我拿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着御凤,“这两把古剑固然是罕见的绝世好剑,但绝没老夏说的那样神乎奇神,看来老夏说的话不可尽信。”     犹记得夏桑菊当初提到这对宝剑时,曾说过如果得到宝剑,配合上集仙诀的招式会威力大增。但刚才一试之下,老夏说的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发生。之前装着御凤的那个铁盒子,因在水里浸泡了几百年,早已长满铁锈打不开了,北凌飞用驯龙轻轻一削,铁盒子便应声断开,所以若将这对古剑称为削铁如泥的宝剑,它们当之无愧,但若是赋与神灵之说,能让使剑的人功力倍增,则是后人将它们神化了。     但无论如何,我与北凌飞历尽艰辛终于得到了宝剑,这确实是一件让我们感到欣慰的事情。当初我之所以费心寻找宝剑,不过是为了证明我与北凌飞是宝剑的主人,有宿世姻缘。可现在,这对宝剑对于我们来说,却有了新的意义。它见证了我与北凌飞的生死相扶,哪怕它只是一对普通的剑,对于我们来说也有了非凡的意义。           第七十二章 内奸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在想什么?”     安梧苑梧桐树上,北凌飞与我紧紧相依,他的目光落在夜幕上那稀稀落落的繁星上,双唇紧紧地抿着,剑眉微蹙,怔怔出神。     听我这样问,他才转过头来,朝我一笑,“小萱,日后我们泛舟湖泊,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儿?”     我眼睛不由一亮,“哪儿都想去。”     北凌飞低头望我一眼,用下巴碰了碰我的额头,“好,那我先带你去荆西一带,你不知道吧,荆西指的是燕荆山以西的大草原,有好几个游牧部族,我一直想去看看。游遍荆西之后,再北上赤霞、宸邑两个大国,小国值得去的有东泽、蓬龙等,我们到时便随遇而安,喜欢哪里就在哪里住上一年半载,玩腻了再往其它地方去。”     我把头藏在他肩窝,噗嗤一笑,“好啊,咱们就四海为家,吃喝玩乐这种事我最喜欢了。咱们就一直吃啊玩啊,直到老了牙齿掉了,腿也走不动了,咱们就回琉璃湖隐居。”     “琉璃湖?”     “嗯,终有一天我们会老的,到我们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就回琉璃湖,每日在湖边看朝阳东升、夕阳西沉,闲来无事,便将我们走过的地方,所见所闻一一写出来,写成一本游记,留待后人鉴赏,倒也是件乐事。”     “你喜欢琉璃湖?”     “当然喜欢,你不喜欢吗?”     一直对琉璃湖有种莫明奇妙的归属感,如今我才得知那是因为御凤一直在琉璃湖底等待着我。原来当年涣尘大师早就知道御凤的下落,所以狄靖才会一直守候在琉璃湖畔,等待我的出现。而飞羽帮这么多年来,找的其实只是驯龙。     “你喜欢的,我当然喜欢。”北凌飞笑了笑,只是这笑带着点苦涩。     已是回到晋阳的第五天,北凌飞最近似乎有什么心事,可是每当我试图去试探他心中所想时,他总是若无其事的带过。     “凌飞。”我抬起头,轻轻抚着他的脸,“你还生气吗?”     从我们回来后,北凌飞就不愿再提燕荆山之行。驯龙和御凤两剑也按他的意思留在逍遥谷中,一来是要替这对宝剑配上剑鞘,二来也避免被江湖中人窥窃。有一次我无意中问起剑鞘配好了没,他少有的黑了脸,脸色难看到极点。我问他为何生气时,他却说是因为我私自带了吉祥和陆悯去找他,我的任性妄为让他担心了,并且要惩罚我,在乾安宫禁足三个月。这话说得让我目瞪口呆,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该生气的时候他没生气,过了这么久,他竟然秋后算账了。我心里不禁好笑,燕荆山之行,北凌飞表现出来的是完全成熟的一面,处事冷静理智,临危不乱,指挥飞鹰骑时那沉稳坚忍的气势,让人为之眩目。我想北凌飞也只有在我面前时,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我被他这孩子气的无理取闹弄得哭笑不得,他的任性可不比我少,可我也知道他在生气时是毫不讲理的,也只能先顺着他的意了。     北凌飞微微一怔,略带歉意地望了我一眼,将我拥紧,“傻瓜,早就不生气了,别多想。”     “嗯,不生气了就好。”我心中一喜,开始盘算着说服他让我回他府里住。     北凌飞将我的脸扳起,斜睨着我,“我虽不生气了,可禁足令仍在,你少打坏主意。”     我撇了撇嘴,不服气地抗议道:“哪里有打坏主意了,你难道是我肚子的虫子?连我想什么都知道?”     “还说没有,眼珠子贼溜溜地转,肯定是想坏主意了。”     被他看穿了,我有点恼羞成怒,别过脸生气地道:“讨厌,我说没有就没有。”     北凌飞哈哈一笑,强行扳过我的脸,“真的没有?来来来,让夫君瞧瞧,我最喜欢夫人这双贼溜溜的眼睛了。”     我强忍着笑故意闭上眼睛,却感觉到他柔软的唇已落在我眼睛上,轻轻吻着。我微微仰起头,任由他的吻在我眼睛上、额上、鼻子上一下下的轻啄,当两唇终于相触时,树下却传来吉祥有点惶恐的声音。     “殿下、主子,有急情禀告。”     北凌飞低声骂了句,“该死的家伙!”     嘴里虽骂着,却也知道吉祥如果不是有急事,是不会贸然来打扰我们的。两人一起跃到地面,吉祥恭敬地将一张纸呈上。北凌飞将那张纸展开,两人不由同时愣住。纸上画着两幅俏像,一男一女,可这一男一女又是同一个人,正是我。     北凌飞皱着眉盯着那画,沉声道:“怎么回事?”     吉祥压低了声音道:“三曜今日在殿下府外巡察时,发现两人行踪可疑,遂跟踪两人,后来那两人发现了,几人打斗起来,一人被击毙,三曜本想将另一人生擒,便将他下颚打碎以防他服毒自尽,不料那人被擒后,嘴唇碰了一下衣领便死了,三曜只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张画。右护法让吉祥禀明殿下和主子,并请主子这段时间切不可出宫。”     我与北凌飞相视一眼,现在总算明白了那些袭击我的黑衣人为何会认得出我的模样了,原来他们都有我的画像,无论我是女装或是男装打扮,那画都画得清清楚楚了,且画功精良,又怎么会认错。     能将我的日常装扮、眉目神韵画得如此真切,那人定是我身边极为密切的人。一念及此,心中不由一寒。北凌飞显然也想到这点了,脸色异常阴沉。     吉祥退下后,我问道:“会是谁?”     北凌飞将那画凑近鼻子闻了一下,“仍有墨香,应是这几日才画的。”望了我一眼,见我眉头紧锁,又道:“千汐上月初便去了云府,一直没回来过。”     我松了口气。在墨渊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早已将身边的人当作了亲人一般,无论是谁,我都不愿意他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上次吉祥发现千汐身上怀着我的画像,北凌飞事后故意让她去云府住上一段时间,说是让她陪伴千洛,暗里派人监视,从我们去燕荆山到现在,也没发现她出过云府半步。千汐是千洛的妹妹,我更加不愿意她和此事有关。     北凌飞见我脸色仍有点难看,搂着我的肩笑道:“看,我有先见之明吧,早说了让你禁足三个月的,你的夫君真是料事如神。怎么了,怕了?”     我白了他一眼,“看来嫁给你也不是什么好事,成天被莫明奇妙的人追杀,终日为保小命惶惶如丧家之犬。那泛舟湖泊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北凌飞怔了一下,叹了口气,搂紧我歉然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我伸手捏了他的脸颊一下,“我今日所受的委屈你可要好好记住了,日后要好好补偿给我。”     北凌飞展颜一笑,“谨遵夫人之命!”     我噗哧一笑,又将头枕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那阵阵熟悉的松木檀香,“只是,我不明白,为何那些人穷追不舍,定要将我捉去?捉了我,对他们有何好处?”     北凌飞原本轻抚着我秀发的手一滞,沉默了片刻才狠声道:“别怕,不过一群跳梁小丑,总有一天我定亲手将那阴险小人的头颅砍掉!”     我的心惊跳了一下,环抱着他手不由一紧,“我不许你轻举妄动!你看今天三曜捉的那些人,毒药不再藏在嘴里,而是涂在衣领,这说明他们知道之前有同伙被我们生擒,因下颚被打碎不能咬破藏于嘴里的毒药,所以现在学精了。这一定也是隐藏在我们身边的人告的密,能在我们身边安插细作,那幕后之人的势力绝不简单。”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只是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弯弯的月牙儿似乎有了一丝疲倦,藏于几缕云雾之后,今晚的星空也不再绚丽,只偶尔有零星的几颗,像散落于镜子上的碎玛瑙,闪烁着微弱的荧光,陪伴着梧桐树下我俩紧紧相拥着的身影。           第七十三章 神偷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三皇子北凌雁从南泉州回晋阳了,这次北凌雁平定南泉州之乱可谓是充分展示了他的治世才华。他先是将之前被官署没收的房产归还给那些圣焰教教徒遗孤,又针对这些人特别制定了几项法令,帮助这些遗孤重拾生计。如是农户,将他们的农田先归还一半,让他们勤奋耕作,派专员随时勘察,如这些人两年内安分守己,不作乱生事不再接触邪教,又交足规定的赋税,则两年后官署再将余下的另一半田产悉数归还。如是商贩,可从官署支借一部份银子做本钱,定期归还并交纳赋税,如过期不还官署仍旧没收房产。如是工匠,则由官署安排到各官属工坊做工,头两年只支取半数工钱,若两年内品行通过考核,则两年后一切如旧。     这数月里,北凌雁事必躬亲,常常只带几名侍卫从简出行,亲自察看各地情况,更深入到各村各户,了解民情,还收养了几名失去双亲的圣焰教教徒孤儿。种种举动,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深谙弄权之术,北凌雁凭他那温文尔雅,谦逊可亲的个人魅力,巧妙地抓住了这个契机,征服了南泉州一众官民。一时间,南泉州民众都对这位三皇子感恩戴德,据说他离开南泉州回晋阳那日,无数民众自发地在官道两旁挥泪相送,风头一时无两。     那些原来弹劾北凌云的人,也因此禁了声,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这日,适逢北凌珩和北凌烁刚加了冠,众人吵着要热闹一下,因仍是守孝期间不宜张扬,众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到北凌飞府里聚聚算了。这次我突发奇想,向小德子要来一套他的内侍服式,打扮成年轻宦官的样子,与吉祥一起跟随在北凌飞身后一起出了宫。     “灵儿,我的乖女儿,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老爹差点认不得你了。”夏枯草围着我转了几个圈,挠着脑袋嘟囔着。自我进了府,夏枯草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十次,我也懒得再回答他了,因为无论我怎么说,一扭头他又忘了。     “乖女儿,老爹不喜欢住在小畜生这里,咱们何时才能回家?”     在我回宫前,我告诉夏枯草我要到宫里治病,等我治好病了才能回逍遥谷陪他,并叮嘱他千万不可乱跑,不然我回逍遥谷就找不到他了。夏枯草对这话倒是记得牢牢的,这两个月以来也果真乖乖待在逍遥谷里,今天是我特意请狄靖将他带来这里的。     “老爹,灵儿也想回逍遥谷,可是灵儿现在还不能回去,灵儿要在这里找一样东西。”     “乖女儿要找什么东西?告诉老爹,老爹帮你找。”     “好啊,灵儿知道老爹最擅长找东西了。”     我四处瞥了几眼,确定无人后,弯着腰拢起手在他耳边悄声细语了一通。听到我要他偷遍府里的每一个人时,夏枯草猛地抖擞了一下,那双布满皱纹的小眼睛发出闪闪的精光。     “真的吗?府里的每一个人?”     “没错,每一个人,从上到下,从老到幼,从厨子到侍卫,无论男女,只要是活人,你都可以偷。”     “哇哈哈,有趣有趣!老爹喜欢,老爹这就去。”夏枯草兴奋得拍起手来。     “可记清楚了?要找的是什么?”我对他的记性着实不放心。     “画着灵儿今天这模样的画。”     “找到了要怎么样?”     “在谁身上找到的,就把那人扭来交给灵儿。”     看来夏枯草平时虽迷糊,可一旦说到他最感兴趣的偷东西这事上,他便清醒得很,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老爹真是利害,灵儿等老爹的好消息。噢,对了,凌飞就不用偷了。”     “谁?那个小畜生吗?”     我无力地抚了抚脑袋,朝他挥了挥手,不再和他纠缠这个称谓上的事情,“快去吧,老爹。”     夏枯草走后,我特意吩咐如意和吉祥在院子里摆了张矮几,摆上茶点,与北凌飞一起观赏院中初春的景致。落座后,我便朝吉祥打了个眼色,示意不用他们在一旁伺候了。从燕荆山回来后,我不时替吉祥和如意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算是对吉祥的补偿。     已是初春时分,鲜绿的嫩芽刚刚从枝头上冒出来,池塘里的残荷已被清理掉,新长的莲叶只有碟子般大小,整个院子一派春意盎然。我与北凌飞一边惬意地品着茶一边斗蛐蛐儿,我的小黑自然又是大杀四方,让北凌飞恨得牙痒痒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两年多前,我俩在尚衣局的后院里偷闲一般。     斗得正欢时,忽听到北凌珩的声音,“哟,你们俩倒是好兴致。哈哈,正巧我也带了个利害角色来,算上我一份!”     北凌珩一边大步走来一边往腰间摸去,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咦,哪儿去了?奇怪,刚才明明还在的。来人,快去马车找找。”     我与北凌飞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北凌珩却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们,“有何可笑的?”     我对他招招手,“凌珩,过来坐,不急不急,一会儿自有分晓。”     不久后,北凌烁、宋莘莘也相继来了。几人刚落座,便听到远远的传来了陆悯的叫声,“夏老爹,你给我站住!你这个臭老贼,还给我!”     只见陆悯一边气急败坏地追着夏枯草,一边破口大骂。而夏枯草却看似气定神闲地游走着,奇怪的是陆悯连他的衣角也摸不到。众人只觉眼前晃了几下,夏枯草已来到我面前,摊开了手掌,“乖女儿,瞧老爹给你逮了只蛐蛐儿。”     “呀,这不是我的花豹子吗?怎么会在夏老爹这里?”北凌珩一看,立时叫嚷起来。     我笑着将那只蛐蛐儿还给北凌珩,将夏枯草手里提着的一个大包裹打开,“让灵儿看看老爹弄什么好玩的来了。”     一打开包裹,众人都傻了眼,只见包裹里面五花八门,扇子、香囊、银票、碎银子、小铜镜、胭脂盒、帕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陆悯一个箭步上来,抢先将他本那改装过的《涤兰经》抢了回去塞进怀里。     “呀,乖乖了不得啊,夏老爹,你竟然连我师傅的帕子也能偷到手?”陆悯这小子现在不急了,翻着包裹里的东西,摊开了一条帕子,雪白的帕子散发着淡淡的兰花幽香,一角绣着一朵墨兰,正是狄靖平时用的帕子。     众人都暗自吃了一惊,如今北凌飞府里的人,武功修为最高的便是狄靖了,可这个夏老爹竟然连狄靖贴身带着的帕子也能偷到,这手绝活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我也随意翻了翻,捡起一条只绣了一半的绢子,“咦?这是谁的刺绣啊,绣得这么难看,这是喇叭花还是……蒲扇?”     陆悯一边翻其它东西,一边瞄了一眼随口道:“是绣了一半的鸳鸯,鸳鸯脑袋和脚还没绣出来,这是它的身子。”     北凌烁凑过来一看,哈哈笑道:“都不是啦,是一块大石头上面爬了几条虫子。没想到四哥府中竟有手艺这么好的人,让我瞧瞧是哪一位高人?咦,这里有署名呢,是……是……”     北凌烁盯着帕子上那个绣得歪歪扭扭的字看了半晌,却突然表情尴尬地住了口,而我也隐约看出了那是个“莘”字,也立即闭了嘴。宋莘莘一把将那帕子抢了过去藏在身后,俏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柿子,又羞又脑地扔下一句“讨厌”便跑走了。     陆悯一拍脑袋,说道:“哎哟,我想起来了,莘莘师姐前段时间老是躲在房里绣这破东西,我笑她绣得难看,还给她教训了几下,好像说是送给六殿下加冠的礼物。”     北凌烁一听,顿时急得猛跺脚,“呀,你这臭小子,刚才怎么不早说!就顾着看热闹。”     陆悯无辜地道:“我哪晓得啊,上次偷看的时候她只绣了一块石头……”     北凌烁正要去追,却见一人疾步往院里走来,竟然是富公公,北凌飞连忙抬手让北凌烁止步。富公公一向守在宫中,若无紧急事,他是绝不会轻易出宫的。     不待富公公走近,北凌飞已快步迎上,“富公公出宫,有何要事?”     “老奴富贵,见过三位殿下。禀四殿下,陛下刚才突然晕厥,至今不省人事,几位御医正在抢求。”     众人一听,均是大惊,北凌飞当即和北凌珩、北凌烁匆忙进宫。自皇后死后,皓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但却从没试过这样晕厥不醒,看来石堂主当初那一句“不出两年帝星将殒”即将应验。           第七十四章 千汐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飞走后,我又翻看了一下包裹里的东西,都是府里下人们的一些日常用品,没什么可疑之处,心中有点失望之余又不禁感到宽慰。失望的是今天的一番心机白费了,可更感宽慰的是,那奸细不是府里的人,这一点让我心里顿感轻松。可同时又提醒自己,这一番试探并不能确切地说明问题,日后还需时刻警惕。     包裹里剩下的东西之中,一幅刺绣让我眼前一亮,绣的是一对芦雁,正在水塘边的芦苇从中亲昵地互相梳理着身上的羽毛,羽毛纹理清晰,两只雁的神态逼真栩栩如生。     “这幅秋雁图是谁绣的?这功夫可比宫里的绣工都要好。”     陆悯一看便肯定地道:“是千汐绣的。”     “哦?她从云府回来了?这府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陆悯嘿嘿一笑,“若是日后四殿下府里缺个管家,可以让他考虑一下我。”     我白了他一眼,白痴才会让一个大喇叭来做管家。我让陆悯将那些东西逐一归还给府里的人,自己则来到宋莘莘房中。     “想不到师姐竟然放下长剑拿起绣花针来了,恭喜师姐了。”     正在对着那幅刺绣发呆的宋莘莘一见我进来,连忙想将那幅刺绣藏起来,我已一把地将它抢到手里摊开,“哈哈,鸳鸯戏水呢,六殿下是左边这只还是右边这只啊?”     宋莘莘红着脸伸手要抢,却被我躲开了,“臭丫头,你也学着陆悯那小子笑话我。”     “嘻嘻,师姐,我哪有笑话你,我是在羡慕你呢,你瞧我,我可是连绣花针都不敢碰一下的,免得丢人现眼,倒是佩服师姐你的勇气呢。”     我拿着那帕子在她面前扬了扬,她一手夺回,哭丧着脸道:“讨厌,你还笑我,我今天都丢死人了。这哪里是鸳鸯,是……是两朵蔷薇。”     “啊……”我惊讶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一团乱遭遭的东西,竟然是蔷薇。     宋莘莘狠狠掐了我一下,“死妮子,想笑就笑好了,忍成这个样子难看死了。我自己知道绣得难看,本就没想过要送给他的,都是你那个夏老爹,害我出丑。”     我搂着她的腰,笑着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的好师姐,你第一次绣这玩意,能绣成这样也着实不容易了。那么,看来师姐已经想清楚了?六殿下这次有希望了?”     宋莘莘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手指绕着那块帕子,怔怔地道:“师妹,你上次说得对,我一直不去面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见她忽然伤感,我不再说笑,在她身旁坐下,问道:“怎么了?”     宋莘莘叹了口气,“那次他受伤了,伤得好重,我害怕极了,我向佛祖祈祷,如果他能平安无事,我愿意孤独一生。我每天在他身边衣不解带地照料他,我希望他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是我。我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等他的伤好了,我就向他表明我的心意,求个明白做个了断,如果他当真只视我为妹妹,我也无怨无悔,我会祝福他的。”     她抬起头望了我一眼,眼里是满满的无奈,我搂着她的肩膀,叹息道:“傻师姐,就算他只把你当妹妹看待,你也不用孤独一生啊,还有六殿下,还有我。”     宋莘莘垂下眸子,拿着帕子的手握得紧紧的,极力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那,你向他表白了?他知道你的心意了?”     一行泪珠从她的腮边滑落,那原来丰润的俏脸如今清减了不少,让人看了心酸。她摇了摇头,嘴角牵强地笑了笑。     “没有?你刚才不是说打定主意做个了断吗?”     “我虽没向他表白,却已知道该了断了。”望着我不解的眼神,宋莘莘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是喊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醒来的,我还能如何。”     我怔了一下,不由搂紧她的肩膀,安慰道:“师姐,无论如何,你能想通了及时放手,这是好事。只是,六殿下对你的情意毋庸置疑,你若是能抛开过去的一切真心与六殿下一起,两情相悦自是最好,可若你只是因一时失意,才想着和他一起……”     宋莘莘有些不满地打断了我,“师妹,你想哪去了?我自然知道六殿下是真心待我,我既然决定接受他,又启会做他想?”     我吐了吐舌头,陪笑道:“是我多虑了,向师姐赔罪!师姐连绣花针都肯为六殿下拿起,又怎会放不下其它?那师妹先恭喜师姐了,只等听师姐的好消息了,不知六殿下何时向宋堂主提亲?”     宋莘莘最终破涕为笑,打了我的手一下,“你少来聒噪。”她拿起那块帕子,又有些懊恼地道:“唉,这蔷薇真的那么难看吗?”     看她还在为这事纠结,我笑着道:“傻瓜,只要是你绣的,再难看六殿下也会喜欢呢。师姐若是真想学刺绣,何不让千汐教你?你看,那丫头绣得可好了。”     我拿出千汐的那块芦雁刺绣,宋莘莘惊讶地道:“呀,千汐的手艺可真是不一般,明天我要好好请教她。师妹,你这个千汐妹妹可真是多才多艺,在这儿当个丫头可真是可惜了,不但刺绣,她的画也画得很好呢。对了,千汐以前在顾相府待过吗?”     记得千洛曾说过,她和千汐是因父母亡故,被卖身青楼,后被贺君仲属身到风临阁的,但千洛并不知道贺君仲的真实身份,她只知道贺君仲是风临阁的老板,而风临阁是暗地里听命北凌飞的。听她这样问,我奇怪地道:“没有啊,千洛和千汐都是风临阁的人,师姐为何这样问?”     宋莘莘道:“这我当然知道,我比你还早在风临阁认识千洛,我问的是她们在去风临阁之前。”     “去风临阁之前?师姐为何会这样想?”     宋莘莘拿着那幅刺绣细细端详着,迟疑了一下才道:“师妹,我知道你和千洛感情要好,我本不该多疑,但你也知道四殿下如今实是四面临敌,凡事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宋莘莘从小在飞羽帮长大,由几位堂主亲自教导,所见所闻均与江湖争斗之事,若撇开男女情事不说,她实在是一个聪慧机敏的女子,她既有女子特有的细腻敏锐的触觉,又有善于观察和判断的冷静头脑,只有当她陷入男女情事之中时,她才会失去理智变得茫然无措。     我正色道:“师姐这样说定是事出有因,但说无妨。”     “上月初,我为买这刺绣所需的针线,专门去了一趟绯霞斋。说来也巧,按我这笨手笨脚的手艺,本来随便买点普通的丝线就行了,可当时想着是送给六殿下的,也不能太失礼,便想要买点上好的料子,那女管事便专门将我请上二楼的雅间,让我慢慢挑选。”     绯霞斋是晋阳最大最有来头的绣坊,里面卖的布料、丝线都是全墨渊最好的料子,来这里光顾的大多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或是朝中权贵的家眷,所以楼上会设有多个雅间,有专人伺候这些贵客慢慢挑选。     “当时那女管事刚替我拿了些样品来,便有伙计进来,说是顾相家的三小姐来了,指定要那位女管事伺候,那女管事便匆忙去了。当时雅间的门正好没关上,那位顾小姐在门外经过时,我听到她语气带酸地说,呀,原来是千汐丫头,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连一个丫头也上这儿买好料子了,绯霞斋的人眼睛难道瞎了?然后便听到千汐的声音,叫她做三小姐。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千汐正巧在我隔壁那个雅间。后来我也没在意,到我走的时候,正好那三小姐也从千汐那个雅间出来了,又听她冷冷地说,就凭你,也佩绣芦雁图?那模样甚是瞧不起人,我怕千汐知道我在场会难堪,便没和她打照呼,急忙走了。”     我气愤地道:“哼,那顾家三小姐难道是螃蟹精转世?眼睛长在脑门上了,当初幸好凌珩没娶她,还道她长得如花似玉一般,也和她姐姐三皇子妃一样是个妙人儿,没想到竟是个势利眼。不过千汐竟然会和她认识,倒是奇怪得很。”     宋莘莘接着道:“而且我想她们绝不是只见过一两次面的那种认识。你想,她是丞相家的千金,如果只是认得她是四殿下的丫头,断不会这样说话的。”     我点了点头,“说得是,她一个名门之后,就算认得千汐,虽然只是个下人,但毕竟也是四殿下府里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以她的身份没必要说这难听的话去为难一个不相干的下人。而且,这个顾家三小姐也从没和凌飞私下有过来往,她如何会和千汐认识?所以刚才师姐才会问千汐以前是不是在顾家待过?”     宋莘莘点了点头,又指着那幅刺绣道:“我知道风临阁的女子大多出身青楼,会女红不出奇,但你看她这绣工,我虽然不会绣,但也略懂些皮毛。她这针法叫锁绣,由八种捻线、十二种针法制成,且是双面绣,这种上承的针法绝不是普通青楼能教得出来的,只有皇族公亲之家的女子,从小受训长期淫浸之下才能绣出这种水准。”     我摩挲着那幅精美的芦雁刺绣,不由皱起了眉。宋莘莘的话自是有道理,千汐以前若真的是在顾丞相府里待过,为何要刻意隐瞒?若不是,她为何又会与顾家三小姐认识,她们是何关系?而且那顾小姐看似对她颇为不满,冷嘲热讽的,若只是点头之交断不会如此。     宋莘莘见我拧紧眉头,反倒安慰起我来,“师妹,你也别太担心,或许是我多疑了,就算她们本身认识,也不说明什么,千洛姐妹俩没有向你提及,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忍。”     我点了点头,“师姐说得对,不过,关系到凌飞的安危,我们自是要谨慎为上。师姐,我不便外出,就有劳你去一趟风临阁,找贺阁主说一下这事,暗中查一下她们姐妹俩到风临阁之前的事。”     宋莘莘点头应了。           第七十五章 父子夜谈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飞一直到晚上也没回来,我猜想皓帝的情况不容乐观,也不再等他了,在狄靖和三曜的护送下和吉祥一起回宫。     亥时刚过,大街上的店铺已关门,行人稀少。严冬已逝,晚风习习吹来,拂在脸上丝毫没有刺骨的寒冷,反而让人觉得清爽舒适。     我坐在马车内,将帘子卷起,将那条绣着墨兰的帕子递给策马走在马车旁的狄靖。狄靖接过,笑着摇头道:“真是惭愧。”     陆悯有点失落地道:“没想到师傅还有失算的时候呢。”     在陆悯心目中,狄靖的地位一直是处于大山之颠不可动摇的。     狄靖却是不在意地哈哈笑了几声,“傻小子,你师傅我不是神,这世上的高人何奇多,我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瓢水而已,日后若有机会,你俩也要多向帮中其它前辈讨教功夫,要集百家之长,不要孤掷在我身上,知道吗?”     我不由望呆了,此时的狄靖,仍旧是一身简单的青衣素袍,墨发高束于脑后,除了一把长剑悬于腰间,身上再无任何外物装饰。可偏偏这样简单的装扮,却让人眩目。在我记忆中,狄靖从来没有这样畅怀大笑过,即使笑,从来只是淡淡地微笑,今天这样的开怀大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陆悯显然也和我一样心思,两人不由相视一眼,齐声道:“是,知道了。”     也许人在经历过生死存亡之后,都会感悟到什么,自从上次在燕荆山回来后,我和陆悯都感觉到了狄靖的微妙变化。如今的狄靖,依然超凡脱俗,只是比起以前的他,却多了点“人”味,多了点生气,不再像以前那样淡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我笑着道:“哟,狄靖刚才那一笑,简直是倾城倾国了,幸好现在天色已晚,若仍是集市时候,我们肯定会被花姑娘们围个水泄不通。”     狄靖笑着摇了摇头,“又耍嘴皮子,我可不需要你来讨好。”     “狄靖真的是变了呢,这下可好了,我和悯儿终于有个有血有肉的师傅了。”     “我怎么变了?”狄靖一边策马一边侧过头来略带疑惑地望着我。     我将手和脑袋枕在马车的窗棂上,想了想道:“嗯……变得有人味了。”     “嗯?难道我以前不是人了?”     陆悯大声道:“师傅以前是天上的仙人!”     狄靖怔了一下,随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这是真正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原来你们是想说我变得俗气了。”     我笑着道:“正是,不过我和悯儿更喜欢如今一身俗气的狄靖。”     狄靖将马勒了勒,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有些歉然地道:“以前,难为你们了。”     我摇摇头,试探着问:“那……狄靖如今是否……是否放下了?”     狄靖仰起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似乎在沉思什么,?n?n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大街上显得分外空灵。     “千般妄念,自心生,随心灭。”     我怔了怔,正要再问,狄靖回过头来,却是灿然一笑,扬手一鞭甩在拉着马车的骏马身上,四匹绯红的马儿一阵嘶鸣,朝着远处那灯火辉煌的皇宫疾驰而去。     也许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过往种种,皆是上天让他体悟此生的苦与乐,而他就像一个明知自己在睡梦之中,却一直不愿醒来的人,在燕荆山里那片无边的黑暗中置身绝境、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之际,终于大梦初醒。     回到乾安宫,本想去看看太后,玉藻说太后已歇下了。一进安梧苑,小德子便偷偷朝我打眼色,悄声道:“郡主,四殿下还在栖霞殿没走呢。”     我不禁有点诧异,或许太后只是想支开其他人,和北凌飞说事儿,便点头应道:“嗯,知道了,你也早点歇息吧,今晚不用伺候了。”     梳洗过后,我坐在铜镜前,无意识地梳理着长发,默默地想着宋莘莘今天说起的有关千汐的话,一丝不安潜上心头。上次在云府,她为何会将我的画像藏于袖中?是她自己画的,还是别人画好交给她的?出谷后第一次去云府探望千洛时我是带着千汐去的,之后我让她自行回去,我和陆悯却在酒楼里被袭击了。那次和宋莘莘他们到瑶台仙筑,出门之前最后见的人也是千汐。     烛花啪地爆了一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吉祥和玉蒿他们已歇下,我披上外衣,独自往栖霞殿走去。     栖霞殿是太后会客的地方,今晚似乎格外安静,一路上宫女和侍卫都特别少。快到栖霞殿时,远远便看到太后孤身一人,迈着缓慢沉重的步子正从殿中步出,神色肃穆。我隐身树后,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北凌飞出来,往殿中遥遥望去,却见一名内侍端站着守在门口,那名内侍的样子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北凌飞出来,我心中不禁疑惑,绕开前殿,偷偷摸到侧殿潜了进去。     子时的更鼓已然敲响,在这寂静的宫中听起来分外清脆。殿中透出隐隐的灯火,将两个人的身影映到墙上,其中一人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北凌飞,另外一人则倚于坐榻中,那轮廓看着也有点眼熟。     我心中蓦地一跳,终于想起在何时见过刚才那名内侍了-----已故孝显仁皇后的天承宫中,陪同皓帝将鸩酒赐与皇后的正是这名内侍。既然皓帝的贴身内侍在此,那么里面那人的身份已毋庸置疑了,难怪今晚栖霞殿格外清静,原是太后特意支开众人了。只是,早上才传闻皓帝晕厥,为何此时他不是在自己殿中养病而是出现在这里?要见北凌飞,为何要这般神秘且周折地在太后的栖霞殿会面?难道是有关传位的事?一想到这,心头不由咚地急跳了一下,悄然往殿堂挪近了一些,隐身于一雕花大柱之后。     一阵浓郁的草药香味在空中弥漫着,穿着便服的皓帝坐于榻中,背后靠着一个软垫,脸色苍白神情萎靡,北凌飞正垂首站在皓帝面前。     “你需时刻谨记,庶民百姓不会在意谁是他们的主子,谁给他们富足安稳的生活,谁就是他们的主子。此乃千古常理,宽则得众,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用,庶民百姓只拥戴给他们带来实在好处的君主……咳咳……”皓帝一阵咳嗽,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自问一生勤勉,为政以德,虽称不上大贤大圣,却也问心无愧了。”     “父皇一生勤政为民,昼夜操劳,才有墨渊今日的安稳繁华气象,墨渊子民无不感怀于心。”北凌飞恭敬地道。     “安稳是真,盛世还远称不上。当初墨渊与赤霞连年战祸不休,我即位之时,墨渊已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先帝临终时一再叮嘱,墨渊已经打穷了,切不可再打下去了。我即位后,费尽心力与赤霞斡旋,不得已又和彤云联婚,辜负了你的母妃,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愧疚不安……咳咳……”     北凌飞急忙道:“父皇,母妃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为了墨渊江山,一生勤民听政,宵衣旰食,她如何不明白,她心里从没怨过你半分……”     皓帝疲惫地摆了摆手,又继续道:“她虽不怨我,可我终是负了她。这些年来你一直韬光养晦,做得很好,委屈你了。你的《墨渊吏治策》,我几乎每日都看一遍。你分析得很透彻,能针对各种弊端一一提出对应之策,我甚感安慰。贫生于富,弱生于强,乱生于治,危生于安。墨渊在我手中二十多年,得以残喘生息,可是正如你所说,太平之世久了,内政也开始不清明了,朝野确有积弊之患,官员执法有所懈怠,风气渐趋奢靡。如此种种,我虽察觉,奈何已是风中残烛,有心无力了,今后唯有靠你了。”     北凌飞哽咽道,“父皇,你龙体尚安,墨渊还需您的睿智去引领,如何说这些泄气话。”     皓帝苍白的病容上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朝北凌飞招了招手,“飞儿,过来。”     北凌飞跨前两步,跪在皓帝身前,握住皓帝那只枯黄消瘦的手。     “诏书已经立好,明日早朝时,会向天下宣告立你为太子。今后,墨渊便靠你了。”     北凌飞猛然抬头,“父皇……”     皓帝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接着道:“你自幼丧母,势孤力薄,而皇后强势,我一直没有立你为太子,就是不想你过早招风树敌。如今总算是时候了,我这做父亲的能为你做的不多,今后的路,唯靠你自己一步步走了。”     皓帝在位二十余年,一直冒险不立储君,不让北凌飞立于浪尖之上,一力顶起各方压力,心知皇后势力庞大且野心勃勃,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时亲自出手,替北凌飞扫除了最大的障碍,又精心安排了一出清缴邪教的戏码,让北凌飞赢得了民心,为他日后继位铺路,可是此时却说自己为他做的不多,这般厚爱实在让人感动。     北凌飞此时已是热泪盈眶,哽咽着道:“父皇请放心,我北凌飞必定惕厉奋发、勤修法政,墨渊在我手中必会富足强大。”     皓帝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能力,否则不会将墨渊交到你手中。当年你在大悲寺出生之时,天降详瑞,涣尘大师说你是佛祖所赐,能救墨渊于泥泞之中,但我如今传位于你,绝不全然是这个原因。”     北凌飞望着皓帝,坦然地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今日墨渊仍处于乱世之中,各国依然征战不休,我会将墨渊交与你的大哥凌云,而不是你。你们兄弟六人之中,唯有他堪称枭雄,他身上具备了所有能成就霸业的禀性,懂得审时度势,坚忍不拔,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有谋略有手段,是个非常之人。他有吞吐八荒之志,志向远不止安守墨渊,若生在乱世,可担天下大才。当然,你的治世之才不比他差,不然我也不会传位于你,只是,你知道他和你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皓帝枯黄的手握了握北凌飞的手,迎上北凌飞的目光,“你心存善念,这是你的优点,却也是你的缺点。而凌云,他的心远比你狠,为达目的他会不惜任何代价。如今墨渊好不容易休修生息了二十年,虽亦小康有余,却还远远称不上国力强大,墨渊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积累财富和国力。所以,今日我选择将墨渊交给你。”     北凌飞跪退两步,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孩儿谢过父皇,请父皇放心,孩儿定会遵循父皇教诲。”     皓帝微笑着虚扶了一把,顿了顿,又肃然道:“飞儿,我接下来的话,你务必要谨记于心。”           第七十六章 突变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飞跪于地上,挺直了腰板向皓帝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同德易,同心难,这是生于帝王之家的残酷与无奈。你的几位兄弟,一定要妥当安置,我不愿看到你们有骨肉相残的一天。凌云,他聪明绝世,早已看透局势,自请封王为自己另觅出路了,但以他的才智,这未必是他心甘情愿之举。待我诏告天下太子之位后,会另立诏书封他为雍商王,让他去雍州。你要切记,无论何时,断不可被他奢靡浮夸的表象所迷惑。雍州虽远离墨渊中心,却和赤霞相接壤,他的身上流着一半的赤霞血液。前些年惠文王篡位,逼迫他的兄长让位给他,如今的惠帝还会不会遵守当年两国休战的约定,还不甚明朗。你务必要严密关注凌云,不可让他和赤霞过从甚密,若有异动……”皓帝停顿了一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才艰难地接着道:“一切皆要以墨渊大局为重,非常之事行非常手段,绝不可心软姑息。”     北凌飞迎上皓帝的目光,坚定地应道,“是,孩儿明白。”     皓帝接着道:“至于你二哥凌楚,确实是个大将之才,可正正是因为这样,你绝不可让他手握重权。但凡遇上战事,你可倚重他,却万不能赋予他太大的兵权。”     北凌飞道:“是,孩儿明白父皇的意思,二哥勇猛无双,但凡事以大哥为首。雍州在北,日后我会将二哥派驻南方,以防两人来往过密。”     皓帝欣慰地点了头,“你能看得明白,我也甚感欣慰。你的三哥凌雁,是个闲雅之人,他志不在庙堂,于你于他都是件好事,就让他继续做个悠游王爷好了。至于凌珩和凌烁嘛……”皓帝笑着摇了摇头才道:“这两个小子,他俩一向唯你马首是瞻,你也早将他们收得服服帖帖了,就无需我再操心了。”     北凌飞道:“请父皇宽心,父皇刚才的话凌飞必定铭记于心。”     皓帝又嚅嚅叮咛了一翻,直到更鼓再次响起才离去。     北凌飞凝望着皓帝离去的方向,许久之后才叹息了一声,缓步踱出殿外,在我隐身的柱子前几丈外停了下来,声音有一丝疲惫和沙哑,“站了这么久,不累吗?”     我尴尬地走出来,揉了一下早已僵硬的脖子,轻声道:“对不起,我、我没想到陛下会在这里……”     北凌飞语气微嗔,可眼里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这么晚了不好好睡觉,到处乱跑。”     “我本想来找你……”初春的深夜寒气森森,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北凌飞急步上前,抬手正要抚上我的肩,却突然生硬的顿住,双眸也从我脸上移开。当他再次抬眸望向我时,刚才那关切的神色已消失不见,手握成拳放于嘴前轻咳了两声,“夜寒露重,快回去休息吧。富公公,有劳你送郡主回安梧苑。”     富公公也在这里?我怎么没看到他?正疑惑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郡主,私自窃听陛下谈话是死罪,请郡主速速离去为妥。”     我转过身来,富公公已无声无息地阴森着一张老脸站于我身后,“呃,知道了。对了,凌飞……”     当我再次转身想对北凌飞说千汐的事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我不由一怔,刚才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闪烁不定的目光,似乎竭力回避着什么……我摇了摇头,刚才皓帝的那番话,必定让他此时的心情沉重震撼,此时再说其他事也不太适合,便也算了,和富公公一起往安梧苑走去。     “富公公真是来无踪去无影啊。”     “左护法不能进宫,四殿下在宫中的安危由老奴负责,四殿下在哪儿,老奴便在哪儿。”富公公恭敬地答道。     “原来如此,这些年来辛苦富公公了。”     富公公却是欣慰地一笑,“老奴何敢说辛苦,如今总算守得云开,再辛苦也值了。”     “是啊,飞羽帮上下兢兢业业了二十年,总算熬到头了。”我仰头望向繁星密布的天际,心中五味陈杂无限惆怅,北凌飞和飞羽帮上下二十年来的努力,终于成功在望,我本应替他高兴,只是,他与我泛舟江湖的约定,又当如何?他的肩上担负着振兴墨渊的重任,承载着皓帝对他的殷切厚望,背负着飞羽帮对他的忠义,如何能单凭我一句想过逍遥自在的生活而轻易放弃,说走就走?     第二日我早早便起来梳洗完毕,往太后殿中走去。天色阴霾一片,厚厚的乌云笼罩着整个晋阳,朝阳似乎无力穿透这厚厚的云层,全无往日的灿烂金光。     太后已用过早膳了,正在厅中品茶,见我来了,笑着道:“灵珏今儿这么早,来得正好,今日是个好日子,过会儿陪我去佛堂给祖先上香。”     太后今日少有的换上了吉服,妆容也是精心打扮过,我笑着道:“哟,太后今日容光焕发的,定是有什么好事了。”     太后呷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算你机灵,自是有好事,至于是什么好事,过会儿你自然知道。”     我自是知道她所指的好事是什么,便也不再过问。只是……我望了望窗外,那阴霾的天色,山雨欲来的气势,都沉沉地弥漫着整个皇宫,我皱了皱眉,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在我和太后朝佛堂走去的时候,一名内侍匆匆跑来,扑腾一下在太后面前跪下,我不由心中一沉,这慌张的神色绝不像是来报喜的。     “禀告太后,陛下上朝前突然晕厥,太医院一众太医正在施救。”     太后踉跄地退了两步,险些站不住,我急忙将她扶稳,太后急声问道:“怎……怎么会这样?快,快过去看看。”     几名内侍抬来凤銮让太后坐上,急步往天英殿赶去。远远便见到一众朝臣都在殿外站着,见了太后都纷纷跪下叩拜,太后只抬了抬手,内侍便径直将太后抬进内殿。     六位皇子一早被宣入宫中,均身穿朝服,我和太后来到内殿时,六位皇子正守候一旁,众人脸上都是神色凝重。     太后朝正欲行礼的六位皇子摆了摆手,急切地问道:“陛下如何了,哪位太医在里面?”     身为皇长子的北凌云恭声答道:“回皇祖母,父皇晕厥后一直没醒,张太医、梁太医和邱太医正在施针。”     “太医们可有定论?何时会醒?”     北凌云低了头不再作声,其它几位皇子也脸色一沉,均不言语。太后不再发问,沉着地点了点头,便坐于一旁静候,只是她脸上的忧虑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殿中一角的铜鼎里焚着麝香,袅袅青烟徐徐上升,淡淡的麝香味在大殿中弥漫着。殿中悄然无声,几位皇子都静静地站于殿中各处。我站在太后身后,向北凌飞投去一抹安慰的浅笑。隔着缕缕青烟,北凌飞的眼中一片迷蒙,似在凝望着我,又似根本没有看我,目光似乎越过我飘向了别处,让我触不着摸不透。这种即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不单止在昨晚,以前也曾经出现过。我在脑中努力思索着,上次的燕荆山之行,这种感觉在刚出发时也出现过,还有在逍遥谷两人合练集仙诀时,那次和他偷偷溜下山游玩时……     窗外传来一阵隆隆的雷声,将我的思绪蓦然打断,再次望向北凌飞,北凌飞正皱着眉和北凌珩低声交谈着什么。我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却发现倚于窗边的北凌云,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嘴边噙着一丝淡淡的嘲弄。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似乎从来都能轻而易举地穿透别人的心,看穿别人心里的想法。我皱了皱眉,不再理会他,将目光投向窗外。     沉闷的雷声一阵阵传来,乌云在空中不停翻卷,似乎想挣脱开某种无形的束缚。几名内侍悄然进来将灯点上,又悄然退出,殿中安静得只剩烛火偶尔传出的噼啪声。     从入春开始,晋阳便没下过雨,曾试过两三次也像今天这样,一度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却总是雷声大,雨却一滴也没掉下来,沉闷的气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哗啦一声,一名内侍将玉帘子掀起,一名身穿太医服、年过五旬的男子从内殿快步走出,众人均神色一凛,急忙围了过来。     那名太医跪下欲要行礼,太后连忙挥手制止了他,“张太医无需多礼,陛下醒了吗?”     张太医跪伏于地,声音带着点惶恐,“启禀太后,臣和梁太医、邱太医已为陛下施针,但……但陛下暂时没醒。”     “陛下正值盛年,何以至此?”     “回太后,陛下长年操劳国政,加之年少时曾伤及内里留下隐患,长期情志不舒,脏气不平,遂成郁结,故近年常有肝胃气痛、吐血等症……”     太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且实话告诉我,到底陛下这病情况如何,何时能醒?”     张太医顿了顿,重重叩了两个头才道:“陛下元气已伤,邪气已入脏腑,臣无能,只能保陛下性命暂时无忧,至于何时能醒……”张太医停住,灰发花白的脑袋伏于地上,再不敢往下说。     太后捂住胸口,重重跌坐在榻上。           第七十七章 灵雁突袭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之后数日,皓帝果然没有醒来,所幸他虽昏迷不醒,却能喂得进药和水。皓帝昏迷期间,国事由丞相顾非池暂掌。而朝野上下这几日人心惶惶,储君之位未明,皓帝这次万一醒不过来,墨渊将陷入夺嫡之争,这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却没有人敢摆在明面上讲。     惊蛰过,春分至。     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典,历年来都是由皓帝祭天祷告后,亲自在田中铲下第一锹土,开始当年的春耕。如今皓帝昏迷,本应由太后来主持最合适不过,但太后这几日也因皓帝的病而忧心如焚,便让顾丞相另觅人选。顾非池和朝中几位重臣商议过后,提出由三皇子北凌雁来主持。     北凌雁是顾非池的女婿,他这样的提议虽然多少有点推举自己人的嫌疑,但因北凌雁之前在南泉州的贤达名声,便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储君之争,北凌雁原是站在北凌云这一边的,但如今北凌云已自请封王表明立场了,由他这边的人来主持这个春耕大典,似乎已无伤大雅。太后考虑过后,便也同意了。     这段日子北凌飞忧心忡忡,皓帝在关键时刻倒下,确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真正让他忧心的,则是皓帝的病。见他每日眉头紧蹙,我也没有再和他提千汐的事。风临阁让吉祥传来消息,已暗中查过丞相府,并没有人认识千汐两姐妹,而她们出身的那家妓院,在她们离开后便关闭了,说是那老鸨赚够了钱回老家去了,也无人知她老家在哪儿。这巧合来得有点蹊跷,贺君仲也感到了隐忧,又派人继续查了。     春耕大典顺利进行,当晚我没有回宫,本想去看看夏老爹,一进四皇子府,突听马声嘶鸣,一骑快马直奔入府门。北凌飞不由眉头一紧,若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府中是不允许骑马入内的。     夏星策马直径来到北凌飞面前方才从马上跃下,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双手恭敬地递给北凌飞,沉声道:“奉帮主之命,请殿下和圣女即到风临阁一聚。”     那牌子正是夏帮主的令牌,北凌飞只望了一眼,便果断下令:“备马。”     风临阁密室里,夏帮主和宋青林、李远、石怀恩三位堂主早已神色凝重地在等候。见过礼后,宋青林简明扼要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一早春耕大典之后,晋阳效外的农田里,有好几个农户声称在自家耕田犁地时,竟犁出一只玉雁来,纷纷奔走相告,说是上苍显灵,今年的大雁南归比往年来得要早,墨渊得上苍庇佑,必风调雨顺,泽被万乡。那几户得了玉雁的人家,都将玉雁当神灵一般供奉在自家,引得附近的乡民都纷纷前往朝拜,说是拜过灵雁,自会得灵雁保佑。     事出突然,飞羽帮收到消息后,敏锐地嗅出这事非同寻常,当即决定马上告知北凌飞。北凌飞一声不吭地听完,脸上神色冷峻异常,良久才道:“灵雁?哼,偏偏出现在春耕大典之后,可真是巧得很啊。”     灵雁,这不明摆着指的是北凌雁吗?     我愤然道:“太后允了由三殿下主持这春耕大典,如今看来可是失策了,没想到他竟然趁这机会大做文章。”     夏帮主道:“眼下这位三殿下在这个时候突然插一脚进来,难道说……”     他没有再讲下去,可众人心中雪亮,之前北凌云突然自请封王,虽然大家都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想必他暗地里肯定会有什么动作,却万万没有想到有所动作的不是北凌云,而是北凌雁。     那日在云府四季庐里,北凌云的话再次浮现在我脑中,“真正蛰居穴中,伺机而动的猛兽……可不是我。”     那么,北凌雁便是他所指的一直蛰居穴中的人吗?皓帝在即将宣告太子所属之际突然病倒,便是他出击之时。这北凌雁可谓是藏得极深,别说飞羽帮,就连皓帝也对这个醉心舞文弄墨的儿子也看漏了眼,一心只防着北凌云,却没想到躲于烟幕背后的另有其人。现在北凌雁忽然突围而出,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我敲着桌面说道:“若想借助这些神怪事物来蛊惑民心,光是藏几块石头在地里还远远不足以成事,我想,接下来不但晋阳,墨渊各地都会有类似事情发生,什么神雁显灵之类的怪事层出不穷,一并而来的还会谶语四起,讲的都是有利于北凌雁的预言。”     三位堂主都沉默不语,静静望向北凌飞。     北凌飞站得直直的,剑眉紧锁。这十多天以来,北凌飞为皓帝的事忧心不已,脸庞也消瘦了不少。半晌,北凌飞轻叹一声,才开口道:“放出风声,父皇已拟诏书,立我为太子。唯今之计,比快,夺心为上。让朝野尽信太子之选是我北凌飞,他人再做捣弄,便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失了先机,民心受他蛊惑,要想拨乱反正,除非父皇醒来亲自诏告天下。可若是……”     北凌飞顿住,双手负在背后紧紧地握着拳,后面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心里明了,庶民百姓最容易受这些所谓的“天机”蛊惑,一旦有利于北凌雁的谣言在墨渊散播,老百姓们便会一窝蜂似地倒向北凌雁,认为他是天命所归,相信这些所谓的显灵是上天的诏示。若皓帝这次能挺过来,亲自宣告天下他所立的太子人选是北凌飞,一切都好办。可若是皓帝万一挺不过来,即使有诏书,北凌飞也要花费很大的功夫将民心从北凌雁手中夺过来。更何况,北凌雁和顾非池不可能那么顺当地让皓帝的诏书得见天日。所以,眼下唯一可做的,便是抢占先机,让天下臣民归信北凌飞才是皓帝钦定的太子,那么其他人再有什么动作,便可按他一个谋逆作乱的罪名。     我突然想起当日在逍遥谷,石怀恩堂主曾断言,不出两年,帝星将殒,孽星扰世,难道北凌雁便是那所谓的孽星?     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北凌云到底是何图谋。他和北凌雁之间的关系,也让人摸不清看不透。顾非池是皇后一手扶持起来的人,他一直是支持北凌云嫡系派最大的支柱,难道说如今见皇后已死,嫡系派里已唯他一家独大,又不甘心将之前所付的努力付之流水,便干脆捧自家女婿上台了?北凌云真的甘愿将储君之位拱手相让吗?皇后含恨而死,他难道就此罢休了?他真的甘心只当个闲散王爷在雍州每日风花雪月?     不,北凌云决不会是这么容易折服的人。当日在祭堂,他望向皓帝背影的那道冰冷的目光,锐利得几乎能穿透皓帝的心脏,我更愿意相信他现在只是暂退一步,隐身于幽暗的角落里,静静地观望北凌飞和北凌雁斗个两败俱伤。那个真正蛰居穴中伺机而出的猛兽,仍然是他----北凌云。     出了风临阁,贺君仲已亲自为我们牵来马车,我悄声对他道:“贺阁主,千汐那边,查一下三皇子府吧,也许我们之前都搞错方向了。”     贺君仲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是,属下明白。”     擅画、擅绣、与顾家小姐相识……看来我们之前确实弄错方向了。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被抓回四皇子府审讯的黑衣人突然暴毙,千汐身上藏着我的画像,还有她绣的芦雁图,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一团团遮蔽了我们视线的迷雾,如今似乎被风吹散了些许,迷雾之后的视野也渐渐清晰,显露出一点轮廓。     只是……千洛,无论如何,我只希望这一切与你无关。           第七十八章 筹谋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回到安梧苑,已近子时,待小德子和玉蒿都退下后,吉祥才悄然步入。     “主子。”     “来了吗?”     吉祥点头,“来了。”     “确定没被发现?”     吉祥再次点头,“确定。”     在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后,吉祥小心翼翼地提了一个黄花梨木大食盒进来放于地上。我走过去,将盒盖子打开,再将盒内盖着的锦帕揭开。     “老爹,出来吧。”     盒子内卷缩着的那个干瘦小老头,朝我得意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将两手伸出盒子,一下下地将身体挤出盒子,终于整个身子舒展开来,站于我面前。     “哎呀呀,这臭盒子忒小了点,老爹我都快挤不下了,不好玩不好玩。乖女儿,下次弄个大点的盒子才行。”     我歉然地替夏枯子捶着肩膀,说道:“老爹辛苦了,可是这宫里的食盒都是这个样的,大了惹人怀疑。”     夏枯子望了望四周,小眼睛闪亮闪亮的,“嘿嘿,这儿老爹我认得,是那老太婆的乾安殿,嗯……那老太婆叫啥来着……哎呀呀,瞧老爹的记性,又忘了。”     夏枯子有点懊恼拍着脑袋,努力思索着,我笑着道:“没关系老爹,咱们又不是来找她的。”     夏枯子小眼睛眨了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乖女儿,那咱们来这儿是要做什么的?”     我拢起手在他耳边悄声细语一通,夏枯子一边听一边兴奋地点着头,末了,我不放心地叮嘱道:“老爹切记,一有什么不妥,啥都别管,只管逃命就是,吉祥会接应你的。”     夏枯子嘿嘿笑了两声,“灵儿放心好了,这里老爹来过好多次了,皇帝老儿的宝贝东西,老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若说天底下有哪个人对各国皇宫了如指掌的,那非我的夏老爹莫属了。为了能得到天下最好的灵丹妙药和最稀有的药材给夏灵儿治病,夏枯子几乎是访遍了各国皇宫和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世家,他虽然平时迷糊,可是一旦涉及到“偷”这个字眼,他便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神智会清醒那么一段时间。     我有点担忧地望向吉祥,吉祥马上正色道:“主子放心好了,吉祥决不会让二帮主出事的。”     我朝他点了点头,“拜托你了吉祥。”     第二日天刚亮,我便匆忙带上吉祥回了北凌飞府里。陆悯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我拿出帕子往他鼻子扫了几下,他在打了几个喷嚏后终于朦胧地睁开了双眼,待看清坐在他床前的我时,猛然拉起床上的被子将自己裹住。     “你、你、你想怎么样?别过来……”     我笑着朝他道:“悯儿,咱们好久没去瑶池仙筑了,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吃那儿的碧荷蜜糕吗,咱们再去尝尝?”     陆悯警觉地睨着我,“不去,不吃。我最讨厌你这笑眯眯的样子,每次你这样笑,总没好事。我要睡觉,你少来烦我。”     他将被子一盖,又打算蒙头大睡,我将被子一扯,从他枕头下抽出那本“涤兰经”,大声道:“哎哟,瞧这本涤兰经都快翻烂了,狄靖知道了一定很欣慰吧,悯儿竟然这般勤奋。咦咦咦?前些天谁偷偷溜去倚红阁了?不知狄靖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陆悯腾地弹了起来,大叫道:“你……你……可恶,你这个讨厌鬼!还给我!”     我将书递给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塞进怀里,“嘿嘿,你可要藏好一点,就算我找不到,可别忘了我还有个夏老爹。”     陆悯一声哀呼,哭丧着脸嚷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别老是笑成这个样子,你现在这副嘴脸比倚红楼里的老鸨还可恨!”     “好吧,那你给我仔细听着。”我敛正神色,从怀里掏出一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方碗口大小的玉玺,“我要你,替我将这个复刻一个出来。”     陆悯有些疑惑地望了我一眼,接过玉石,看到玉石的上面盘着一条蛟龙时,双眼猛地一瞪,立即翻到玉石的另一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天命北氏……”     陆悯的小脸唰地一下白了,将那玉玺扔到床上,惊恐万分地瞪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疯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笑了笑,“你难道会认为我不知道?”     陆悯咽了咽口水,颤着声说道:“既然知道,怎么还敢叫我刻这东西?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知道。”     “知道?那你竟然还叫我刻一个假的出来?”     我嘿嘿笑了几声,“就是知道才叫你刻的,你不就是孤儿一名吗?哪来的九族?”     陆悯又惊又恼,指着我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我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按下,和颜悦色对他道:“傻小子,跟你说笑呢。你想想,你现在是替四殿下立功呢,将来四殿下便是那九五之尊,而你是飞羽帮的人,难道他会将自己的飞羽帮诛灭吗?当然不会,感谢你都来不及呢,还封个大官给你做呢。而且,你难道忘了飞羽帮立帮的宗旨了吗?身为飞羽帮中人,为了四殿下登基大业,自是赴汤蹈火死不旋踵,何况为他做这小小的玉玺?”我指了指他房间里摆设着的那些各种各样的玉石雕刻,又道:“况且,飞羽帮中,就你有这好手艺,要我是你,就趁着四殿下如今身陷泥泞之际,立个大功好好表现自己。”     陆悯噘着嘴,已从刚才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双眼仍是带着怨气睨着我,可眼神显然已开始动摇。我将那玉玺捡起,悠悠地道:“唉,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立这功,也由你,那我就找别人去了。”     陆悯一手将那玉玺抢过,心有不甘地道:“哼,算你狠,刚才你说过的话可别忘了,日后万一有人秋后算账,你可别忘了这东西可是你给我的,要论罪的话,你盗窃国玺的罪,也是死罪一条。”     我笑着道:“得了得了,有功劳都是你的,有罪我认了。切记,你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决不可泄露出去,此事除了我和吉祥,就连四殿下,你也万万不可泄露半句。”     陆悯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翻身起床,熟练地拿出一些蜡块烧熔,将玉玺倒出一个模子,我又细细叮嘱了他一番。     “三日后再来找我。”     “好,一言为定”我收起那块玉玺,与吉祥火速赶回宫中。     之后几日,山雨欲来的氛围浓浓地笼罩在晋阳的上空,一时流言四起,有说皓帝早已拟了诏书立四殿下为太子,也有说皓帝其实是意属三殿下,所以才派他去南泉州平乱,才让他主持春耕大典。朝臣们私底下频繁走动,互探消息。     而民间也一如我所料,大街小巷上不时有孩童唱着歌谣:     漓水盈,雁南飞,飞来飞去何所止,流连青暮不复归。     漓水江是墨渊最大的河流,支流纵横墨渊各地,是农业灌溉的主要水源,墨渊数百年来都是依附在漓水流域一带繁衍生息,是墨渊国人赖以生存的命脉。而青暮山则是晋阳有名的文化交汇地,各国文人都曾慕名而来在此留下足迹,外地人提起晋阳,总少不了提一下青暮山。这歌谣里将墨渊两个重要地方都提到了,一时间庶民百姓都奔走相告,说墨渊大运将至,上苍特意派了灵雁来墨渊润泽大地,荫佑苍生,这是上天在诏示,只要三殿下北凌雁顺应天命,墨洲必得上苍庇佑,风调雨顺,国祚永昌。     北凌飞这几日都留在府里,一边接见支持他的朝臣,一边秘密和飞羽帮的人商议对策。如今各地谣言四起,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北凌飞要想在这一片混沌中摆脱窘迫,必须拿出最有力的利器,一锤定音。     太阳已开始西沉,无忧苑里的萱草刚刚长出鲜绿的嫩芽,被西沉的夕阳染上红红的霞光,苑里一丝风也没有,虽然还没到夏天,可也让人觉得有点闷热。     我趴在窗棂上,静静地望着苑中出神。暮色已至,屋里开始有些昏暗,千汐悄声进来将灯点燃。     “姐姐,要不你先用晚膳吧,五殿下和六殿下也来了,看样子是要和几位臣子一起吃了,怕是不能过来呢。”     我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也没什么胃口,且等等再说吧。”     千汐见我有点失望,又道:“姐姐都等了一天了,要不,我去问问四殿下?”     “别去,现下他正为太子之事烦心不已呢。”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唉,算了,不等了。待四殿下回来,你替我传个口讯给他,就说……”我犹豫了下,接着道:“就说他要的东西,夏老爹已替他找到了,我已交给太后,太后的意思是此事越快办越好。记住了?”     千汐微怔一下,“就这样?”     我点点头,千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神色,我又道:“此事极重要,务必要一字不漏地转告他。”     千汐笑着点头应道:“嗯,记住了,姐姐放心。”           第七十九章 山雨欲来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回到乾安宫,太后已用过晚膳,见我匆忙回来,马上又吩咐人重置了一桌饭菜,并端坐于一旁默默等我吃完,始终没有追问一句。我不由暗自佩服她的定力,明明心急如焚,却仍能镇定自若,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一国之母。     待我吃完,侍女们收拾好退下后,太后才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我。     我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姆指长短的铜管递了给她。太后接过,将铜管一端置于烛台上稍微烤了一下,将封口的蜡融掉,从里面抽出一张极薄的羊皮纸展开,看完后又将那纸放到烛台上,烛火迅速将纸点燃。     太后望着那纸已燃尽,才悠悠道:“四天前已出发,昼夜兼程,明后两天内也该到了。”     我点了点头,“马不停蹄地赶路,辛苦义兄了。”     “你们那边,准备得如何?”     我得意地笑了笑,“太后放心,一切顺利。”     太后终于展颜一笑,“就你这丫头鬼点子多,唉,如今看来,你和飞儿倒是天生一对,都是脑瓜子里歪道道多,没个正经样儿。”     我笑着回道:“太后冤枉四殿下了,那些正经主意都是他想出来的,歪点子才我想出来的。”     第二日,当雄鸡报晓旭日东升之际,赶早到晋阳郊外耕作的农户们,惊讶地发现漓水江竟然一夜之间枯竭,水位不到平日的一半。不但如此,江水还浑浊不堪,江面不时漂浮着死鱼,发出阵阵恶臭。     晋阳人慌了,这可是数十年来都没出现过的情景。多少年来,只要春分一过,晋阳总会迎来一场大雨,晋阳人将这春分后的第一场雨称为迎耕雨。迎耕雨一至,将万亩农田浇灌,这一年必定又是一个丰收年,所以墨渊祖上将春耕大典定在春分后的第一个吉日举行,为的就是求个风调雨顺。     可是今年似乎不寻常了,别说春分,自去年底以来就没下过一滴雨,田里的种子刚刚撒下,正是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本指望着迎耕雨能带来丰沛的雨水,滋润那早已干裂的土地,可是春耕大典已过去半个月了,不但雨水没半滴,如今连农人们赖以生存的漓水江也枯竭了,这如何得了?难道今年墨渊会遭遇大旱?     一时间,晋阳百姓都惊恐了,纷纷到漓水江边拜祭,祈求上天早日降雨。就在人心惶惶之际,另一个版本的歌谣开始在晋阳流传:     漓水竭,雁高飞,飞来飞去入南斗,天子蒙尘下殿走。     大街小巷里,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原来之前那所谓的灵雁,根本就是妖邪,晋阳之所以这么久没下雨,原来就是这妖邪作恶,如今激怒上苍,连带漓水江也水枯了。更有甚者,因了那句“天子蒙尘下殿走”,连皓帝一病不起,也归咎到这妖邪之上了。有信奉阴阳五行之说的,说墨渊国命本是火德,可这大雁是属水的,与我朝国命相克,若是三殿下北凌雁当了太子,水火相克,墨渊的国运将从此衰败,不是连年大旱便是连年水患,如今漓水江枯竭正是上苍给墨渊国人的一个警示。     那些原来在田里捡到玉雁而沾沾自喜的农人听了,都慌忙跑回家中,把供奉着的玉雁用黑狗血淋过后,悄悄扔到荒野之外。     我与狄靖,宋莘莘,夏老爹坐在茶馆里,静静听着百姓们的种种议论。陆悯那小鬼不停在各桌穿梭,每当听到人们讲到一些敏感词而停下时,他总是及时地补上一句,好让大伙能继续那话题,唯恐天下不乱。     “听说是因为那位……属水……”     陆悯:“名字里带个雁字的殿下吗?”     “对对对,就因为他属水,和墨渊的火德相克……”     陆悯:“难怪,听说城南七仙观附近有个占星象的异士,就在春耕大典那晚,他夜观星相,发现五星错行,荧惑守心,入了墨渊天界,乃大凶之兆,所以天降邪雁、漓水枯竭,若那位带个雁字的殿下一旦登基,墨渊危矣……”众人听了脸上都现出恍然之色,陆悯又拢起手,神秘兮兮地道:“听说宫中那位久病不起……也是因为和他五行相克……”     原来围拢着的人,一听这话都吓得惶恐不安,再也不敢接下话茬,轰地一下作鸟兽散了。     宋莘莘扑哧一笑,低声道:“这鬼精灵,说得还似模似样的,叫人不信也难。”     狄靖也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身穿便服的吉祥匆匆从门外进来,脸色凝重,和众人打了招呼后低声在我耳边道:“如主子所料,已被盗走了。”     我微微颔首,问道:“看到是何人吗?”     吉祥脸色有些难看,顿了顿才道:“小德子。”     听到这三个字,我的心顿时一沉,良久不能言语。     之前我偷偷让吉祥带夏老爹入宫,为我偷来皓帝的玉玺,为以防万一事情暴露后会陷北凌飞于不义,我事前并没有告诉他。直到陆悯替我造出一个假玉玺之时,我才拿着那个假玉玺找北凌飞。北凌飞望着那块玉玺,先是被震惊得目瞪口呆,然后痛心疾首狠狠痛斥了我一翻。     我也自知这样的行为在他眼中是如何的大逆不道,一声不吭等他骂完了,好言相劝软磨硬泡一番后,才把我的计划告诉他。北凌飞听完,定定地睨着我看了半晌,看得我心里直发毛,生怕他又骂我出个离经叛道的坏主意,不料片刻之后他突然邪气地一笑,说了句“甚合我意”。两人又计议了些细节,决定利用千汐做切入口,诱惑她背后的人主动出击。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小德子竟然也是北凌雁的人,潜入太后殿中将玉玺盗走的人竟然会是那个我相识已久的小德子。如今回想,总算明白了那日在云府,千汐藏在身上的那张画像,是谁交给她的了。想起皓帝大寿那日,我还傻傻地坐了一个下午,让三皇子妃为我画像,顿时像吞了一只苍蝇进肚子里一般难受。     要说千汐就是那个出卖我的人,我虽然也难受和失望,但我对千汐毕竟没有深厚的友情基础,我对她的关心也只是因为她的姐姐千洛。可小德子不一样,他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我万万没想到他和千汐是一伙的,他就是那个一直藏在我背后将我推向悬崖的人。我的心一直往下沉,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一般,堵得死死的。     吉祥见我不做声,又继续道:“他只拿走了约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又偷偷送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今晚再辛苦你和老爹一次了。”见他仍站着,我示意他坐下休息,他却死活不肯,只站在我身后。     我默然望向窗外,空中一丝白云也没有,空气异常的干燥,大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那些面孔是那样的陌生甚至有些狰狞。刹那间,我有了一种错觉,一切似乎离我是那么的远,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也许我根本不属于这里……     啪地一声,宋莘莘伸手打了一下陆悯的手,也打断了我的茫然,一碗雪白的豆花正端放在我面前。     “这是给师妹吃的,她爱吃甜的,你少来聒噪。”     陆悯撅起嘴不满地道:“我也爱吃甜的,我也是你的师弟,为什么你不给我吃?就知道师妹师妹的……”     “呀,你竟然还学会吃醋了,不害羞啊你,回去我告诉小桃小杏……”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吉祥站在我身后噗哧一笑,夏老爹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磕着瓜子,狄靖望着他们轻笑不语。我笑了笑,将那碗豆花推到陆悯面前,“好了好了,前段时间辛苦你了,这碗豆花就赏你了。”     陆悯得意地朝宋莘莘做了个鬼脸,大口吃了起来。望着我身边这几人,我的心又渐渐暖和起来,他们都是我在这里的亲人,能得到他们的关心和爱护我已是多么幸运,又启能奢望更多。     第二日清晨,晴空万里,仍然是没有一朵云彩,宫中的树木因为没有雨水的滋润而无精打采,就连平时叽喳吵闹的鸟儿也似乎感应到什么,一点声息也没有,平静得有点异常。这一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日。           第八十章 萧剑扬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太后刚用过早膳,一名内侍匆忙小跑进殿,神色有点慌乱,说话也有点结巴了,“启、启禀太后,丞相顾非池求见,还、还带着一队禁……禁军。”     我与太后相视一眼,这动作可真是够快的。     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仔细一听,似乎还夹杂着兵刃的碰撞声,迅速将乾安殿围了起来。随即一名身朝服,留着一绺美须,身型略胖,年约五十开外的男子,迈着厚重的步子步入殿里。     “臣顾非池叩见太后。”     太后朝顾非池虚扶一把,“顾相来得真早,不知所为何事?”     顾非池站起来,语气不卑不亢,但态度却不像在请求,更像是知会,“请太后移步天英殿。”     太后略显诧异,疑惑地望向顾非池,“天英殿?顾相莫不是说笑吧,我这深居后-宫的老太婆,到天英殿做甚?”     顾非池朝太后拱了拱手,朗声道:“陛下卧榻已久,臣等深感痛心,然国一日不可无君,如今陛下龙体堪忧,储君不明国脉不清,上自朝臣下自庶民,人心不安。众臣听闻陛下日前已拟定诏书,欲诏告天下太子所属。今臣冒昧,请太后将诏书宣告天下,以安墨渊人心,稳定朝局。一众股肱大臣和诸位皇子,及几位世族元老已在天英殿等候,臣特来请太后凤驾。”     他连朝臣和几位皇子,甚至北氏的世族元老都安排好上朝了,才来请太后,显然是有备而来。说是请太后宣告天下,不过是想借她之口将太子人选说出来,以堵众口悠悠。     太后脸色微变,却又发作不得,“陛下拟了诏书?顾相如何得知?”     顾非池面不改容地道:“陛下在晕厥的前一日,曾密诏臣觐见,告知臣他已拟好诏书,只待春耕大典之日,在大典之上向天下宣告,不想陛下积劳成疾竟一病不起。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臣等以为,既然太子诏书已定,理应遵照陛下圣意,诏告天下,以安民心。”     我站在太后身后,心中暗自冷笑,皓帝拟诏书立北凌飞为太子一事做得相当隐秘,他只在病倒前一晚才告诉太后和北凌后。顾非池是支持北凌云的嫡系派牵头人,皓帝又怎会私下召见他将此事告知他?什么在春耕大典之日宣告天下,更是他的一面之词。     太后冷冷道:“这么说,顾相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我这老太婆张嘴了。”     “太后乃墨渊国母,后-宫之首,陛下的诏书,由太后代为宣告最是合适。臣一心为陛下效力,一番苦心日月可鉴。”     太后望了一眼殿外那森然立着的长矛,再回过头望向顾非池,眼中有不甘,更有无奈。自春耕大典之后,宫中的禁军侍卫越来越多生面孔,近日内阁中那几位负责拟国书、奏折、圣旨的老臣子,不是相继告老还乡,便是得了急症不治。北凌飞和太后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加理会,只是暗中派人严密监守皓帝所在的圣武殿。     顾非池平静地望着太后,神色虽恭敬,但语气却没有回旋的余地,“太后,无论哪位殿下继承大业,墨渊总归是北氏天下,臣必定尽心竭力匡扶墨渊社稷。若太后能放下芥蒂,和臣等同心协力辅助新君,臣誓保太后一如往昔,在宫中地位无人能撼。太后是个聪明人,自会明白个中道理。”     这番话再明白不过,太后如仍想过上安稳日子,在宫中安享晚年,唯有支持他所力捧的人了。太后凤目一瞪,盯着顾非池看了半晌,却咬紧牙关不言语。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连说三个“好”字。     顾非池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后缓缓站起身,望了我一眼后,便昂首缓步向殿外走去。     众人走后,我立即吩咐吉祥迅速和宫中白羽堂的暗人接头,按计划行事。以富公公为首的暗人早已奉北凌飞之命,暗中保护皓帝所在的圣武殿,以确保皓帝在这场宫变中能安然无恙。     半个时辰后,吉祥匆匆跑了进来,“主子,萧将军已率两千精锐进城,现已到宫外,大军随后便到。”     “好,来得正好。”     我急忙换上内侍服饰,飞快前往正东宫门。远远便听到人马沓沓的喧闹声,一把洪亮威严的声音正怒喝:“镇国大将军萧剑扬,奉皇命进宫护驾,速速让开!”     一队禁军唰地一声亮起长矛,将萧剑扬和他所率数百名身着甲胄的将士围了起来,一名禁军头目气焰嚣张地扯着嗓子高声道:“既是奉皇命,敢问将军可有陛下诏令?如若没有,萧将军擅离守地,可是死罪!”     萧剑扬一听,怒不可遏,骂道:“混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此乱叫嚣!”     那头目乖张地一笑,又道:“萧将军,李某敬佩您为墨渊戎马一生,可今日李某奉命在此严守,任何人等不得入内,违令者斩!”     萧剑扬豹目一瞪,手中长戟往地上重重一杵,“嘭”的一声沉响,青石地砖上赫然裂出几条逢来。     “奉命?奉谁的命?奉顾非池那老贼的命吗?我且问你,皇命大还是顾老贼之命大?识相的便速速让开!尔等若胆敢为虎作伥,休怪萧某戟下无情!”     那姓李的禁军头目丝毫不买账,冷哼一声便道:“萧剑扬,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军营吗?少来对我发布命令!你口口声声说是奉皇命,陛下手谕呢?诏令呢?何不亮出来给大家瞧瞧?哼,陛下还躺在圣武殿昏迷不醒,何出诏令与你?分明是你擅离职守,意欲谋反!来人,给我拿下!”     “锵”地一声,萧剑扬身后将领纷纷抽出长剑,与禁军们的森森矛戈对峙着,在太阳底下发出闪闪亮光。     我急步上前,从怀中拿出一方玉玺高举过头,大声道:“太后懿旨到,宣镇国大将军萧剑扬即刻进宫护驾!凤印在此,谁敢阻挠?”     那禁军头目只朝我手中凤印看了一眼,便大声喝道:“大胆!哪里窜出来的毛头小子,在此妖言惑众,给我拿……”     但听噗地一声,金光一闪,一道血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个鲜血淋淋的人头便跌落地上,滚出十几丈远,那姓李的禁军头目那句没说完的话,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说完了。     萧剑扬一身逞亮的银色软甲,右臂横举,手中那把金色的青蛟追魂戟仍直直地指着他面前那具没了脑袋的身体。直到那颗头颅停下,那具身体才软软地倒在青石砖上。连日星夜兼程的赶路,让萧剑扬的脸上仍带着风霜痕迹,胡子没来得及剃,此时已是须根满腮,布满血丝的双目,正发出狠厉之色,却望也没望一眼地上的尸体。     那些禁军望着地上的尸体,半晌才回过神来,大呼:“反了反了,快拿下!”举着长矛就要冲上去,萧剑扬身后的将领则迅速列成一个方阵,手中长剑直指禁军。     萧剑扬仰天狂笑,高大的身躯在众人之中如鹤立鸡群,只听他怒喝一声,长戟打横一扫,高声道:“谁要与我萧家军八万大军为敌,这姓林的便是他的下场!”     我心中好笑,萧剑扬其实只带了五万大军赶赴晋阳,现在说八万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宫中禁军大多是墨渊各世族子弟,真正上过战场杀敌的没几个,平时也只是花拳绣腿地练过几下子,现在一见这阵势,都不由禁了声,手中虽举着长矛,却是不敢再进一步。     萧剑扬怒目环视一圈,这才缓缓垂下长戟,在地上那具尸体上擦拭几下,将血迹擦去,冷哼一声后迈过那具尸体,大踏步朝天英殿的方向走去。     我快步跟上走在他身侧,低声道:“萧将军一路辛苦了,小人奉太后之命传句话,一会儿将军在殿中,只管放话说拥护陛下诏书中所立太子便是。”     萧剑扬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侧头望了我一眼,神色有点疑惑,我朝他眨了眨眼,低声道:“大哥刚才威风八面,小妹佩服!”     萧剑扬这才恍然大悟,但此时不便相认,只朝我点了点头,便向天英殿快步走去。快到天英殿时,守在殿前的禁军们见这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走来,马上举起长矛走前几步,大喝道:“什么人在放肆?天英殿前不得……”话没说完,萧家军的几位将领已几个起落,长剑驾在那些禁军脖子上便是一抹。萧剑扬一路不停,大手一挥,身后那随他先行入城的两千精锐,便飞快地散开,将天英殿包围起来。     萧剑扬一边大踏步朝大殿走去,一边高呼:“臣萧剑扬,奉诏入宫!”     我低着头,随萧剑扬入殿后,便退到一边的角落。宏伟的大殿中黑压压的站了几排人,听到这声音都讶异地回过身来张望。萧剑扬来到殿中,朝六阶殿上宝座单膝一跪,口中高呼:“臣萧剑扬,叩见太后,愿太后永寿安康!”           第八十一章 殿堂风云1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殿中朝臣马上便嗡嗡作响地议论开了,一向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怎么突然一声不响地回晋阳了?     我悄悄往人群中望去,只一眼便搜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也许是感应到我的目光,北凌飞也正向我这边望来。穿着朝服的北凌飞,显得分外英挺俊气,他左手握成拳状,放于唇边假装咳了一下,用唇轻轻碰了一下系于手腕上的红绳,望向我的眼神藏着调皮的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用眼神剐了他一下,心里却是甜甜的。两人对视片刻,便默契地别过脸。     殿中突然响起一把老鸦似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萧将军,亏你也是朝中重臣,入天英殿竟不卸兵胄,难道陛下不上朝,萧将军便将规矩忘了吗?若我等臣子都似将军这般,人人都携器上殿,这天英殿岂不像校场一样?萧将军行事如此明目张胆,不知意欲何图?”     此话一出,马上便有人附和起来。北凌飞沉默不语,只蹙着眉冷眼望着那些议论的人。站在北凌飞身旁的北凌珩和北凌烁,见北凌飞不表态,便也跟着沉默。北凌楚似乎想说话,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往一旁望去。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北凌云懒散地站于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的嘲弄笑意,虽然他此时也置身殿中,却像个局外人看热闹似的睥睨着这一切,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几位皇子中,只有北凌雁看起来最关注殿中形势,不时与顾非池交换眼神。     萧剑扬站起身来,望也不望刚才说话的人,手握长戟朝六级台阶上虚设的龙椅拱了拱手,洪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某这把追魂蛟龙戟,乃陛下当年在萧某带领萧家军于荆西奋战三月,亲手斩下敌军首领的头颅回晋阳献给陛下时,陛下钦锡的,这追魂蛟龙戟的名字也是陛下亲封,特许萧某可带此戟上朝,但有奸佞祸国,此戟可替天子行刑。”萧剑扬停顿了一下,这才转过头去望向刚才说话的臣子,忽地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一笑,又道:“就在刚才,此戟就替陛下敲破了一个欲污蔑萧某图谋不轨的无知宵小的脑袋,萧某还等着陛下病愈后领赏呢。”     这一下可真是立竿见影,谁不知道萧剑扬从来都是豹子胆,说得出做得到,刚才那话绝不是说出来吓唬人的,谁若再胆敢向他发难,难保他不会横戟一扫,老命难保。发话诘难的那几名臣子,都立时闭了嘴。     端坐于凤銮宝座上的太后,此刻脸上再没有刚才在乾安宫独自面对顾非池时的无可奈何,凤目中又恢复了往日那精明犀利的眼神,高贵端庄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缓缓朝萧剑扬道,“萧将军辛苦了,墨渊能有萧将军这般忠义无双的人物,是陛下和我墨渊百姓之福。”     站于百官之首的顾非池,警觉地望向太后,似是察觉到什么,望了一眼北凌雁,随即朝萧剑扬拱了拱手,便道:“萧将军来得正好,刚才顾某和诸位大人正奏请太后,请太后代陛下宣诏,将陛下所立诏书公布天下,理清国脉以安朝野之心。萧将军既然来了,正好和我等一同听诏,今后同心协力为墨渊社稷奋发蹈厉。”     萧剑扬也朝顾非池拱拱手,大声道:“顾相说得是,萧剑扬一无所长,唯有一颗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无论陛下立哪位皇子为太子,萧某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萧剑扬说完,手持长戟便径直往太后下首一站,如一尊铁塔般不可动摇地矗立在玉阶之前。     顾非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好!萧将军男儿本色,顾某佩服!既然如此,请传旨官宣诏……”     顾非池说罢,已率先跪伏下来,殿中众人除了太后之外,全部跟着伏首,一时殿上静得一点声息也没有。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皇三子北凌雁,体乾降灵,袭圣生德,教深蕴瑟,气叶吹铜。温文得於天纵,孝友因於自然,符采昭融,器业英远,地德可尊,人神攸属,式稽令典,册立为皇太子。”     殿上众人口中高呼:“吾皇万岁!”     顾非池起身后当先朝北凌雁道:“恭喜三殿下……”     “且慢!”一把苍老厚重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顾非池,众人均转身张望,说话之人一头灰发,体态富贵,留着一绺长须,样子虽已年迈,却精神矍铄。     顾非池一愣,朝那人道:“崇申侯,你这是……”     原来那人是北氏世族元老,崇申侯北坷。崇申侯是北氏最古老的世族之一,族人数百年来一直在墨渊东部的封地上经营,平素行事亦克已慎行,在墨渊算是德高望重的元老。     “敢问顾相,陛下这份诏书是何时所立?可有朝臣在场?”     顾非池脸色一沉,却转而问道:“崇申侯何出此言,难道对陛下所拟诏书有疑?”     北珂朝太后及太后旁边的龙椅拱了拱手,再转向众人沉声道:“立储君关乎我朝兴亡大业,国之根本,自是要谨慎。老夫这样问,是因为早听闻陛下心中储君之位意属四殿下。”     顾非池冷笑道:“崇申侯当真可笑,单凭那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便疑神疑鬼?试问有哪位殿下没被传闻提及过?如按崇申侯这般说法,无论陛下立哪位殿下为太子,崇申侯都有此怀疑?”     那些原本是嫡系派现在转为三皇子派的人,此时都纷纷附和。     “我亦早听闻陛下意属三殿下,让三殿下主持春耕大典便是佐证。”     “不错,早在三殿下平定南泉之乱回朝时,陛下便已有此意……”     “崇申侯此时再说这话,是对陛下不敬,切勿无礼了。”     在三皇子派的人争论不休时,四皇子派的人却没有人作声。北凌珩和北凌烁虽然眼中带着不解,可见北凌飞丝毫没有辩驳之意,一脸笃定,便也只有强忍着不作声。北凌云似乎有意站得离众人远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嘲弄之意此时更浓了。而太后,似乎也不着急,端坐于凤銮上冷冷看着众人争辩。     顾非池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朝北珂道:“崇申侯有此思虑乃为墨渊社稷设想,当为典范,却是多虑了,诏书乃按陛下之意所拟,陛下在病重之前,亦私下召见过顾某,商讨过立三皇子为太子之事。”     北珂冷笑一声,便道:“是吗?那真是巧得很了,上月中陛下亦私下召见了老夫,亦是与老夫商讨了立太子之事,只是,这内容却和顾相的大不相同。”     顾非池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北珂已大声道:“陛下当时和本侯商议的,是除四殿下之外,几位殿下的封地一事。”     北珂说罢,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展示于众人前。纸上密密麻麻描绘着墨渊的山河地形图,有几个地方用显眼的朱墨圈了起来,分别写着几位皇子的名字,唯独没有北凌飞的名字。     “老夫不明白,陛下既然连三殿下的封地都定下了,为何诏书里太子却是三殿下?”     此言一出,殿上又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北凌雁脸色铁青,没有了以往的温雅神采,事关自己,他不便发话,只得望向顾非池。顾非池却是一脸镇定,冷声道:“崇申侯此话当真可笑,陛下圣意启是我等能揣测的。崇申侯单凭陛下一时之意就要想推翻诏书,居心何在?况且,恕顾某直言,崇申侯手中这份山河图,又能证明什么?焉知不是崇申侯自己一家之言?崇申侯又如何能证明上面那些字不是你自己写上去的?”     北珂闻言勃然大怒,怒喝道:“顾非池你好大的胆子!此图中字迹乃陛下御笔亲书,你竟敢出言不逊,居心叵测!这分明是你心中有鬼,才如此忌讳本侯手中这图。刚才那份诏书是真是假,诸位心中有数!尔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两派人物纷纷激辩起来,那些尚拿不定主意支持哪边的中间派,这时也窃窃私语起来。顾非池和北凌雁脸上已是一阵青一阵白。突听嘭地一声,萧剑扬长戟往地上重重一杵,厉声喝道:“肃静!是真是假,太后自有定夺!”     众人霎时安静下来,往太后望去。刚才一直冷眼旁观的太后,此时高高坐于凤銮之上,犀利的目光如刀锋一般,朝殿中诸臣缓缓扫去,直看得众人心里发虚,良久才沉声道:“是真是假,一验便知。传内阁掌印吏。”     须臾,一名身着内阁服饰、年近六旬的男子,从侧殿步入殿中。一名内侍已将之前的诏书置于长案上,掌印吏叩拜后便来到长案前,仔细端详起那诏书来。     此时北凌雁已恢复了淡定,眼中神色笃定,朝众人朗声道:“如此甚好,我北凌雁也不想背负个不清不白的名声,今日便趁此机会正名,也不枉费父皇的一番厚爱。”     我与北凌飞隔着人群对望了一眼,好戏就要上场了。殿中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不由屏住呼吸,静静望着那位掌印吏。     片刻之后,掌印吏终于站直了身子,“回太后,依臣看,此诏书是真的。”           第八十二章 殿堂风云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顾非池和北凌雁脸上均露出得意之色,北凌飞无动于衷,他一旁的北凌珩和北凌烁侧面露疑惑和不甘,北凌楚只皱了皱眉,远远站于一旁的北凌云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那一脸的嘲弄神色,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望来。     太后朝那人道:“掌印吏但说无妨。”     “是。我朝诏书质材一直用的是由燕南地区产的上好??蚕丝织成的绫锦绸,可近年来燕南地区屡屡干旱,产的蚕丝比以往逊色,自上月初开始,所有诏书用的绫锦均改由乌桐国进贡的冰蚕丝所织。冰蚕丝所织的冰丝绫,比??蚕丝所织的绫锦更上乘,光泽丰盈手感滑腻,着墨后遇水不化,保存期比以往的??蚕丝绫锦要长。观此诏书,正是由乌桐冰蚕丝所织的冰丝绫,且诏书上玺印清晰,正是我朝国玺。”     顾非池听完,脸上露出满意神色,朝太后拱手道:“太后明鉴,三殿下乃陛下钦定太子,自当公诸天下,请太后降罪刚才那狂妄非议之人,还三殿下一个公道。”     太后尚未答话,另一人却抢先说道:“顾相何其着急,刚才掌印吏不过说了冰丝绫的特性,却还没验证一下。”     说话之人是北凌烁,顾非池一怔,便道:“六殿下此话是何意思?难道刚才掌印吏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或是殿下对陛下立三殿下为太子心生不满,有意刁难?”     北凌烁笑着晃了晃脑袋,“哟,顾相此言差矣,凌烁正是本着拥戴父皇圣意之心,一心为三哥讨个清白。刚才三哥也说了,要为自己正名,既然如此,自是做个彻底,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从此再无非议。三哥说是不是呢?”     不待北凌雁说话,北凌珩已附和道:“自是这个道理,我们自家兄弟当然无异心,就怕其它人心中不服。刚才掌印吏说了,真正的冰蚕丝织成的冰丝凌,着墨后遇水不化。真金不怕红炉火,三哥,咱们就来试它一试,好让大伙儿心悦诚服。来人,拿水来。”     我心里暗暗好笑,这两家伙一唱一和地唱起了双簧,却又让人推却不了。北凌雁此时脸色非常难看,明明一肚子火却又发作不了。     顾非池气得满脸通红,“五殿下,你莫非要当众亵渎诏书吗?不怕陛下治你个不敬之罪?”     北凌珩道:“顾相多虑,父皇要治罪也只是治我北凌珩一人之罪,与诸位无关。”     北凌雁朝顾非池一摆手,沉着声道:“五弟说得对,真金不怕红炉火,但试无妨,公道自在人心。     北凌珩接过内侍端来的一碗清水,便往案上的诏书泼去。须臾,便听得北凌烁故作惊讶的声音道:“哎呀,不得了,这字化开了,三哥,这可如何是好?”     殿上众人一听,都马上围了过去,随即便议论开了。     “怎么回事?真的化了?”     “这……怎么会这样?难道这诏书……”     “难道真如崇申侯所说,本是立四殿下……”     这时北珂发话了,冷哼一声道:“掌印吏,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你言之凿凿说这冰蚕丝织成的冰丝凌,着墨后遇水不化,为何这诏书上的字却是化了?串通奸佞妄图颠覆朝政,你可知罪?”     那掌印吏此时已冷汗津津,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太后明鉴,臣冤枉啊,臣是实话实说,冰丝凌确实是遇水不化,却不知为何这诏书上的字会化,臣也是不明所以啊,求太后明察。”     这时北凌雁再也沉不住气了,朗声道:“就算这诏书的料子有问题,也不说明什么,立我为储君,是父皇钦点,你们却趁如今父皇一病不起,一再留难,到底有何居心?”     “不错,就算这诏书上的字化了,也不足以证明诏书是假的。”一人大声应道。众人寻声望去,却见北凌飞信步走到长案前,指着诏书上的玺印道:“可若是这玺印是假的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立时静了下来。     北凌雁一怔之后,反而镇定下来,冷笑着反问道:“四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北凌飞不望北凌雁,却向那掌印吏说道:“掌印吏,有劳你和各位说说,我墨渊国的玉玺上,既寿永昌的寿字,第二横为何缺了个小角?”     那名掌印吏擦了擦额上的汗,颤抖着声音道:“是。那是玄德九年冬天,当日陛下正在御书房审阅一份给宸邑国君四十大寿的国书,当时臣正要为国书盖上大印,四殿下突然哭闹着跑了进来找陛下,吵着要找元妃,陛下怎么哄也没用,不想四殿下看到那玉玺时却止了哭,拿到手中把玩,却不慎跌落书案下的青铜燎炉里,陛下正欲斥责,四殿下却说’此物乃吾日后之物’,陛下不怒反笑,说此儿必成大器,当时顾相和几位大臣也在场。”说到这里,有两三位老臣子也应声附和,那掌印吏接着道:“那玉玺正是那次跌缺了个小角,只是那角极小,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北凌飞道:“顾相,当日你也在场,理应清楚此事的。自那自后,我朝所有诏书上的玺印,那寿字的第二横末端,都缺了一个不起眼的角。”     此时的顾非池,脸色已从刚才的满脸通红变成满脸苍白了,而北凌雁则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顾非池。     北凌飞又接着道:“奇的是,这一份诏书上,这个寿字却是完好无缺,顾相,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当时只有五岁的北凌飞,因元妃去世,终日哭闹不休,皓帝心痛他年幼失母,对他特别宠溺,就连御书房也不禁止他去。可皓帝说了那句“此儿必成大器”之后,也后悔当时一时冲动将北凌飞置于险境,为免皇后加害,自此皓帝便将北凌飞交给太后抚养。这典故是太后和我闲扯北凌飞小时如何刁钻捣蛋时说起的,正因为此,我才想到利用这个不起眼的缺角做文章,让陆悯在造假玉玺时,刻意补上那一角。那缺掉的一角,只有一粒小米般大小,若不仔细辨别,根本看不出来。     顾非池胸脯不停起伏,却说不出话来,崇申侯北珂朝那掌印吏厉声喝道:“好你个掌印吏,竟然包庇奸佞弄权,公然意欲不轨,该当何罪?”     那掌印吏早已吓得汗流甲背,朝太后叩首道:“太后恕罪,老臣只是一时疏忽,老眼昏花没有看到那一角,臣绝无意欲不轨之心,求太后明察!”     太后冷冷望了掌印吏一眼,沉声道:“既如此,你明白告知众人,此诏书到底是真是假。”     “假……假的,此诏书是伪造,玺印也是假的!”     北凌雁脸色刷地惨白,顾非池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掌印吏,“你……你……混帐东西,不可能,这诏书不可能是假的,玉玺也不可能是假的!这个玉玺明明是……明明是……”     顾非池硬生生将后面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捂着胸口不停喘息。难道他能说这玉玺明明是从太后殿中盗出来的?即使说了也没有人相信,只会让自己更加百辞莫辩。     墨渊的传国玉玺,由皓帝亲自掌管,放在御书房一个特制的夹柜里,由专人看管,开启的方法只有历代帝皇知道。皓帝突然病倒,这玉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拿出来,可夏老爹不是普通人,这世上没有什么机关难得倒他,他不用一柱香的时间便将玉玺和诏书取了出来。当日北凌飞听了我的法子后,和几位堂主商议了一下,都认为可行,但怕不够保险,又由精通杂学的石怀恩寻了个偏方,将一种葛根磨成的粉,用水开了后涂在书写诏书的凌锦上。这种葛根粉涂在凌锦上,不会影响凌锦的质地,可是一旦遇水,上面的墨迹便会化开。那些涂了葛根粉的凌锦,又由夏老爹放回御书房内。之后我故意让千汐传话,果然她背后的主子起了疑心,让小德子窥探我们的行动,误以为北凌飞打算伪造诏书,于是他们选择了先下手为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先行伪造了诏书,试图强行逼宫,却不料乖乖地钻进了我们一早设好的套子里。     殿上众臣此时又炸开了锅,有人不敢置信,有人落井下石。支持北凌雁和顾相的人大呼冤枉,说忠良被陷害,支持北凌飞的人则大呼苍天有眼。正纷扰间,忽听太后啪啪地拍了两下手掌,一句话,又让众人惊得口呆目瞪。     “众卿家接旨,真正的诏书在此。荀木,宣旨!”     一名内侍恭敬地捧着一卷诏书两边角轴步入殿中,面容肃穆,正是皓帝的贴身内侍,荀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膺期受命,握图阐极,大拯横流。昧旦不显,日昃坐朝,驭朽克怀,履冰在念,忧勤庶政,廿载于兹。今英华已竭,耄期倦勤,释累遗尘,有同脱屣。兹立储君,以固国本。四皇子北凌飞,久叶翔符,夙彰奇表,天纵神武,智韫机深。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册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良久,众人才反应过来,高呼“吾皇万岁”,只有北凌雁仍呆若木鸡似地立在场中,甚至忘了下跪,在一片匍匐于地的人中格外突兀。荀木念完诏书后,握着两边角轴展开诏书面向众人。北凌雁呆呆地瞪着前方,望着诏书上那气度雍雅、圆润飘逸的字体,那正是皓帝御笔亲题的字。     大殿的对面,北凌云的目光远远向我瞟来,那琥珀色的双瞳里似是赞赏,又似是嘲弄,微微一笑之后,从容地站起身来,朝北凌飞一揖,声音一如往日的懒散,打破了殿中的寂静。     “恭喜太子,终守得云开,储君之位实至名归,可喜可贺。”     北凌雁猛地回过头来,讶异地望着北凌云,似是难以置信刚才听到的话,“北凌云,你……你……”     此时,众臣方醒悟过来,纷纷向北凌飞道贺,却听一阵沙哑的狂笑声响起,顾非池眼中透着红红的血丝,指着众人道:“你们……你们这群见风使舵的卑鄙小人,你们才是奸佞弄权,妄图撰改陛下诏书,却骗不过我顾非池!来人,替我拿下这群乱臣贼子,但有功者,连晋两爵,赏银千斛!”     语音刚落,便听一阵刷刷的脚步声,数百名手持矛戈的禁军从两边侧殿涌入殿中,闪亮的尖戈直指殿中众人。顾非池脸上露出狰狞一笑,一挥手,殿中十多名武将,抽出藏于衣袍里的兵器,便要向北凌飞冲去,而一直站在北凌飞身后三名内侍,则迅速挡在北凌飞身前。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却听殿中一阵狂笑,震耳欲聋,我那威武神勇的大哥萧剑扬又大发雄威了。     “好个忠孝节义的顾相顾非池!口口声声对陛下竭尽忠诚,背地里却瞒神弄鬼,妄想偷换乾坤,颠覆朝政,简直是谬想天开!有我萧剑扬在一日,断不容尔等猖狂!”     萧剑扬单手提着长戟,在殿中缓缓踱着步子,所到之处,那些朝臣们都纷纷退让,萧剑扬长臂一挥,一把抓起一名拿着短剑的武将的衣襟,豹目圆瞪,刚才那揶揄的笑脸霎时变得杀气腾腾。那个倒霉的武将,被他瞪得手脚发软,手中的短剑根本不敢往他身上刺去。     “与我萧剑扬一同浴血沙场、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八万萧家军,此刻就守在宫外,谁若再与顾非池狼狈为奸,祸乱朝纲,便是与我萧家军为敌!今日想要出天英殿的大门,先问问我萧家军同不同意!”     话音一落,便听嘭地一声闷响,萧剑扬的脑袋往那武将脑门上重重一撞,那人便两眼翻白,脑浆迸裂,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短剑也哐当一声跌落地上。就在众人看得瞠目结舌之际,又一阵刷刷脚步声,刚才随萧剑扬入宫的一千名精锐,已持着森森长剑冲入殿中,将整个大殿包围起来。     这雷霆万钧的手段,深深地震?亓苏?龀?茫?切┮馔挤2鹋崖业穆页己徒?谰笃?灰哺掖?14幌拢?娜唤?种斜?鞔瓜隆6?朔浅匮奂?笫埔讶ィ?萑恍闹胁桓嗜匆盐薹雌说目赡埽?鎏斐ばx?螅?侨坏沟亍?p>  一直呆立殿中的北凌雁,似是怎么想也不明白那诏书和玺印为何是假的,迈着虚浮的步子踉跄走到长案前,呆滞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案上那被水浇过的假诏书,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是假的,为何会是假的,不可能……”     忽然,他似是猛然醒悟了什么,指着北凌飞道:“是你……是你故意害我的,是你……北凌飞,你好狠!”     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洒在那假诏书之上,猩红的斑点落在明黄的凌锦上,让那诏书看起来分外刺眼。     (票票票票票~~~~)           第八十三章 风谲云诡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三日之后,北凌飞顺利举行了册立太子的祭天大典。当日参与谋逆的乱臣和禁卫军已悉数收监,那个伪造的玉玺在顾非池的相府中被找出,成了他无可抵赖的谋逆证据。原本我的计划,是将这假玉玺直接藏到北凌雁的府中,可北凌飞顾念着皓帝的叮嘱,不忍兄弟相残。况且自那日后,北凌雁便疯疯癫癫的,连至亲的人也不认得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北凌雁是墨渊太子,是命定之人。”北凌飞将所有谋逆的罪名加到顾非池身上,北凌雁只被贬为庶民,囚禁在晋阳郊外一座宅院里。     说来也神,祭天大典一结束,晋阳便下起轰隆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漓水江的水也一夜之间涨满了。晋阳百姓自是欢天喜地,认准了北凌飞便是那天定之人,无不对北凌飞歌功颂德,他的太子之位已稳坐无误了。     之前连续几月不降雨是真,但漓水江之前的枯竭,却是人为的。那是北凌飞派了飞羽帮的人到漓水江源头截流了,江里的死鱼也是飞羽帮的人丢进去的,然后又派人不断散播“漓水竭,雁高飞,飞来飞去入南斗,天子蒙尘下殿走”的歌谣,和之前歌颂北凌雁的歌谣唱反调。眼看朝野已被两股势力分化成,是时候拿出一锤定音的撒手锏了。如果北凌飞只是简单地将诏书宣告天下,北凌雁绝不会就此罢休,与其坐等对方出招后再想办法拆解,不如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于是,我想了那个请君入瓮的点子,彻底将北凌雁一党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祭天大典第二日,北凌飞向天下公布了顾非池的罪行,在城郊的刑场满门抄斩,以示天威。     晌午过后,北凌飞便和北凌珩、北凌烁一同回来了,今晚北凌飞在府里设庆功宴,款待这段时间出心出力的一众人员。我刚命下人将茶和点心端上,椅子还没坐热,便有一名军机处的将领冲冲跑来找来北凌飞。     “禀告太子,南部边镇军营传来急报,宸邑十万大军,已过犀照谷,正往我燕回关驶来!”     “什么?!”众人一听,不由大吃一惊。     北凌珩望向北凌飞问道:“怎么回事,宸邑怎地无端向我们发兵?”     北凌飞皱眉不语,北凌烁狠狠一拍桌子,说道:“无耻宸邑!定是见父皇一病不起,内乱未息,想趁机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四哥,怎么打算?”     北凌飞正要说话,下人又来报,北凌楚来了。     北凌楚一见北凌飞,躬身一揖便道:“北凌楚特来请命,愿带兵前往堵截宸邑军,扬我墨渊军威!求太子成全!”     北凌飞讶异地扶起了北凌楚,“二哥,你这是……?”     北凌楚站直身,肃然道:“宸邑国君欺人太甚,趁着父皇病倒,要攻我墨渊。北凌楚虽不才,但国难当前,启能独善其身,特来请命赶回燕回谷领兵迎战,为墨渊奋战到底!”     “好!二哥一番赤城,堪为墨渊皇族表率!萧将军日前已带着萧家军赶回荆西,若此时请他绕道往南迎战,又怕西边游牧部族趁机发难,实是为难。二哥一向熟悉南方地区,你能亲自领兵,自是最好不过。”     萧剑扬的萧家军,历来是震慑西边那几个游牧部族的主力,这次萧剑扬奉太后之命千里赶回晋阳,也是秘密行事,唯恐那些游牧部族趁机南下,是以叛乱一平定之后,萧剑扬便带着萧家军星夜兼程赶回荆西边陲了。     当下北凌飞交待我留在府中,四人便匆匆进宫,商议发兵和调集粮草的事。北凌楚原本就是二品车骑将军,燕回关一直是他驻守的边镇重地,只是近年来少有战事,之前皇后病情加重,皓帝便将他调了回晋阳。现在由他回燕回关迎战,本是最合适不过,只是这战事偏偏发生在这个关头,我总觉得有点蹊跷。     一种不安的预感突然涌上我头心。     北凌飞当晚没有回来,一直留在宫中。第二日,从宫中过来的吉祥告诉我,北凌楚已连夜出发赶回燕回关,而北凌云也主动请命,协助北凌楚押送粮草锱重等物资,只等今日物资调度齐备便出发。     北凌云竟然也掺和进来了,此事绝不简单。我的心蓦地一跳,便让人将狄靖和宋莘莘请来无忧苑,说出了我的疑虑。昨日听北凌飞他们说,宸邑大军要到燕回关,走陆路必须经过犀照谷,这犀照谷界于宸邑和墨渊之间,连绵数百里一片山脉,起于宸邑之北,跨入墨渊之南。夏桑子三师兄妹被江湖中人称为踏星坞三杰,而这踏星坞便是隐于犀照谷其中一座崇山之中,三人中的夏茉子,近年来一直与她的弟子隐居于踏星坞之中,虽不参与飞羽帮事务,但一直和飞羽帮互通信息。十万大军取道犀照谷,这么大的动静,踏星坞里的人没可能不知道。     狄靖听完我的分析,沉默有顷才道:“你说的是,十万大军可不是少数目,这么一大队人马途经犀照谷,夏茉子师叔一定会知道,断没有不通知飞羽帮之理。”     宋莘莘也沉思着道:“莫非……莫非踏星坞有变?三师叔通知不了外界?”     狄靖起身道:“我马上回一趟逍遥谷,看看有何消息。”     狄靖走后,我与宋莘莘留在府里等消息。北凌飞一直到下午都没有回府,就在我心神不宁之际,陆悯大步跑了进来。     “悯儿,你回来得正好,宫中那边有何消息?北凌云出发了吗?”我希望狄靖能尽快从逍遥谷带回消息,好让北凌飞确认踏星坞那边的情况,再让北凌云出发不迟。对北凌云的这次主动请命,我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妥。     陆悯一把抓起桌上的杯子,顾不上说话,咕嘟咕嘟罐了几口,才喘着气道:“督粮大军午时已出发了……”     “这么快就出发了?不行,这事有蹊跷,我要进宫见见凌飞,你在这儿等着狄靖,他一回来便让吉祥带个话进宫。”     陆悯却一把扯住我,“且慢,听我说完。北凌云出发前,将云府里他所有的姬妾全部……全部赐死了!”     “什么?!”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上百名的姬妾全部赐死?“你说什么?他府里那一百多名姬妾,全部赐死?”     “正是!”     我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背脊冷嗖嗖的。     “不可能,他竟然……此事你如何得知?”     “上次陪你们去云府时,我闲着无聊,和伺候千洛的小丫头说话,算是混熟了,刚才在城南那边见她提着包裹,神色匆匆地要出城,我便拉着她问她何事,是她告诉我的,北凌云给每人赐了一粒毒药,一百多名姬妾全……全死了,那小丫头怕累及自己,趁着混乱偷偷逃了出来。”     “啊,那千洛……”     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两腿发软险些站不稳,宋莘莘急忙扶住我。陆悯和吉祥对望一眼,均叹息一声低头不语。     “那小丫头可有说清楚,连她主子也……也吃了那毒药了?”     陆悯想了想,便摇头道:“那丫头已经吓坏了,连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本想再多问几句,她已匆匆走了。”     宋莘莘安慰我道:“师妹先别慌,千洛进云府前,贺阁主肯定会给她一些解毒圣药以防万一的,或许千洛能吉人天相。”     我这才回过神来,北凌云这一举动太不寻常,他为何要在自己随大军出发前夕,将自己的姬妾全部赐死?那一百多名姬妾,个个貌美如花能歌善舞,他竟然下得了这个狠心?而且其中不乏朝中权贵的女儿,他就不怕引起那些权贵的愤怒?     我心里记挂着千洛的安危,连忙吩咐吉祥和陆悯:“吉祥,你马上回宫,务必将此事尽快告知四殿下。悯儿,你留在这里等狄靖回来,我要去云府看看。”     宋莘莘不放心,坚持要陪我一起去,两人便骑马往云府飞奔而去。远远的,便见火光冲天,一股浓烟在半空中翻滚着,大街上的行人都匆匆往那边跑去,不时有人嚷到:“不好了,听说是大皇子的云府着火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狠狠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往火光处一路急驰。还没到云府,外面已密密地围了几圈人,我与宋莘莘不得不下了马,往人群中挤去。     望着眼前的云府,两人不由一阵愣怔。若大的云府,此时已陷于一片汪洋火海之中。当日在四季庐里,那乐鼓齐鸣、莺歌燕舞的喧闹场景仍历历在目,此刻却已成一片颓垣败壁。数十名云府的下人们不停地提着水桶往里面泼水,只是这无疑是杯水车薪,根本阻挡不了那熊熊火势。     我忍受着大火的炽热,拉住一个已被熏得满脸焦黑、正提着一桶水经过的下人,问道:“这位小哥,府里的人怎么了?有位叫千洛的夫人,你知道她……”     那人提着水桶脚步不停,“姑娘,我哪里知道了,府中那么多位夫人,这火说来就来了,自着火后,我就没见过一位夫人逃出来,你要找的人只怕也……唉,冤孽啊,姑娘别再往前走了,小心被烟熏了。”     我不知道千洛是不是和千汐一样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或是对此完全不知情,我执拗地想亲口问她一句,昔日的情谊到底是真是假。可如今望着眼前那一片火海,一时心中五味陈杂,说不清是何滋味。           第八十四章 跟踪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宋莘莘突然拉了我一把,低声道:“师妹你看,是千汐!”     我顺着宋莘莘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一脸茫然、悲戚的千汐。自那日叛乱之后,千汐和小德子便不知所踪了,北凌飞已对两人下了追缉令。     这时千汐也朝我们这边望来,秀美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双眼通红,望着我的目光里带着浓烈的怨恨。一眨眼间,她便转身钻入了人群中。     “师姐,追!”     我拉着宋莘莘,拔开人群便追了上去。冲出人群后,千汐很快便不见了踪影,我与宋莘莘不得不分头寻找。找了几条街后,终于见到前方有个女子的身影极像千汐,我快步跟上,来到一间气势不凡的店铺前,却又不见了那人。我抬头一望,这铺子原来就是绯霞斋,晋阳最有名的绣坊。宋莘莘说过她曾在这里遇见过千汐和顾家的三小姐,莫非这里便是她和北凌雁的联络据点?     一念及此,我抬脚走了进去。店里头人来人往,生意似乎不错,一楼的大开间里摆着几张高大的大柜台,上面摞着层层精美的绸缎,每个台前都有一名女管事在招呼客人,楼上还有许多雅间,一楼对开还有个后院。我环顾了一圈,不见千汐的影子,便信步在店里逛了一下,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一位生意人模样的客人正怒气冲冲地对一位女管事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当初若不是看中绯霞斋的好名声,我也不会和你们定这么多缎子,订金也付过了,当时你们也言之凿凿会如期交货,现在却连一匹缎子也交不出,绯霞斋是这样做生意的?店大欺客吗?”     那位女管事一脸歉意,不停地赔礼道歉,“您看,小女也实在为难,要不这样您看成吗?您在鄙店订的缎子,除了那紫色的外,其余的我们都如期交货,且分文不收,您的订金我们也悉数归还……”     紫色缎子?原来无心装载的我听到这三个字时不由心中一跳,这绯霞斋在晋阳是上百年的老店了,不单在墨渊有名气,就连赤霞等国也常有商人来采购,一向信誉良好,竟然会发生交不出货的事?而且单单是交不出紫色的缎子?     这时另一位女管事向我迎来,笑着道:“这位姑娘好面生,是第一次来绯霞斋吗?不知姑娘想挑些什么货,鄙店有各种绸缎,也有成衣,也可让师傅们为您度身定制……”     那女管事一边说,一边殷勤地将我引到她的柜台前,我装着翻了翻台上那些精美的绸缎,说道:“嗯……家兄过几日大婚,他钟爱紫色,我想选些上好的紫色绸缎做为贺礼。”     那女管事一听,便为难地道:“哟,姑娘您瞧,不巧得很,鄙店现在所有的紫色缎子都没了,其它颜色的缎子倒是一应俱全,要不姑娘你选选其它颜色的?”     “呃?如何就正巧是紫色的没了?”     那女管事左右望了一眼,故作神秘地低声道:“斋里揽了桩大生意呢,有位贵客将鄙店所有现成的上好紫色绸缎全部要了,指定今日就要。原本斋主也不愿意,有好些货都是别人订好的,等着交货的,可听说那人是朝中权贵,得罪不得,且那贵客出了十倍价钱来买,斋主无奈之下也只得应承了。姑娘想要紫色的缎子,怕是近期都没有了,不如选其他颜色吧。”     原来如此,晋阳的贵权中又有几人偏爱紫色?我借故看其它料子,在店里四处转了一下。后院里,一些年轻伙计正将一卷卷绸缎搬到装货的马车上,足足装了五六车,一派忙碌景象。我暗自观察了一下,便步出铺子,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半个时辰后,当那队送货的马车隆隆驶出绯霞斋的后门时,我在墙角留下飞羽帮的暗号,便悄然跟了上去。     先是将自己所有姬妾赐死,然后一把火将自己的府邸烧了,订大量的名贵紫色绸缎,北凌云这一连串的举动,在我看来,背后只隐藏着一个信息,他这次随军出征,根本就没打算回来。可是,他究竟为何要这般决绝地断自己后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那一队马车渐渐出了晋阳城北门,沿着官道一路往北行去。燕回谷在墨渊的南方,如果这些绸缎真的是北凌云要的,那应该要向南走才是,为何却是向北走?跟了十多里之后,我一度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判断有误,或者这真的只是巧合而已,这些紫色绸缎跟北凌云毫无关系?     正当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跟踪返回晋阳,以免宋莘莘找不到我担心时,几名身着玄色便服、骑着快马的年轻人从一条岔路迎上马车队伍,领头的是一位相貌甜美的女子。那女子跟送货的三个伙计交涉了几句后,那三个伙计将马车交给那几人后便自行走了。那几名玄衣年轻人,将自己原来骑的马套在马车上,驾着马车飞快地往北继续驶去。     这回我能确定我的猜测没错了,因为,那领头的女子正是云影卫的云竹姑娘。我在路边的树身上留下暗号,施展轻功远远地跟在后面。云影卫的人连那一向标志性的白衣也不穿了,也不亲自到绯霞斋取货,要绯霞斋的人将货送出晋阳再取,这种种举动,越来越让人疑惑。     那几名云影卫的人,不走官道,专挑偏僻小道走。一个多时辰后,已是暮色时分,远远传来汩汩水声,马车队也开始放慢了速度,拐过一个小山坳后,终于停了下来。我藏身于林子里,远远望去,马车停在了江边一个小渡头上,一艘豪华贵气的大画舫正停靠在渡头边,一张精美的大红色毯子正从画舫上铺到渡头,一路延伸到渡头上一辆垂着帘子的华丽大马车前,十多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肃然立于毯子旁。     云竹来到马车旁,在车帘子旁说着什么,末了,恭敬的掀起了帘子。我心中不由一跳,这么奢华的排场,除了那个一向讲究享受兼有洁癖的人还有谁。果然,帘子一掀,一身深紫色锦衣的北凌云,优雅地从马车里迈出,款款步上那红色的毯子上,向大画舫走去。     不是说押粮的大军午时已出发了?他这督粮总监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影卫的人已开始将马车上的绸缎卸下,往画舫上搬去。北凌云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脚步,侧过头来向跟在身后的云竹说了几句,这才继续向画舫走去。云竹恭敬地退下,利索地跨上一旁的骏马,便往我藏身的方向飞驰而来。     我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是被发现了?正忐忑间,云竹已径直来到我藏身的树前,飞身下了马,用她那甜美的声音说道:“宁姑娘,我们殿下说,姑娘这一路跟来辛苦了,请姑娘上船喝杯茶水。”     原来真的被发现了,既然如此,也无谓再躲了,我索性大方地走了出来,朝云竹笑着道:“还是你们殿下细心,有劳云竹姑娘了。呀,这马真是漂亮。”     我朝她的马走了过去,这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马腿修长,浑身色泽亮丽,没有一丝杂毛。“它认生吗?正好这一路疾行,我也走累了。”     云竹笑了笑,温顺地道:“这是荆西草原的汗血宝马,性子温和着呢,是殿下特意赏赐的,宁姑娘要是累了便请上马吧。”她上前两步,伸手欲扶我上马,两手相触的一瞬间,我已出手如电点中她腋下穴道。     云竹惊讶地望着我,“宁姑娘,你……”     我笑眯眯地朝她道:“谢谢你的马儿,性子温和便正好了。本姑娘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有劳云竹姑娘替我向你家主子道声谢。”     这马果然是好马,步子轻盈利索,马身却极是平稳。虽然我很想有兴趣瞧瞧北凌云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显然他是不会在请我喝茶时坦白相告的,我还是走人为妙。策马疾奔,便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不多久,却闻身后传来?n?n马蹄声,转身一望,另一匹枣红骏马正向我飞驰急追而来,一抹深紫色的影子紧紧贴在马背上,被风扬起的紫色衣袂在落日中如火焰一般艳丽。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我心中不由大急,狠狠拍打着马背,“马儿马儿,大家都是汗血宝马,你怎地就比别人跑得慢呢?帮帮忙跑快点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哨声,我那马儿突然昂起头来,抬起两蹄在半空中踢了几下,竟然掉转身子要往回跑。我暗骂一声倒霉,飞身从马背上跃起,往一旁的林子里奔去。身后那一抹紫色的身影也弃马紧追不舍,两人在林中左穿右插,好几次差点被他追上。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我抽剑在手,趁着落地的一个空当,猛地一个回身,斜斜向他面门刺去。北凌云却不避不让,右手长鞭一扬便粘上我的长剑。我现在手上的剑可不是御凤,只是一把普通的利剑,对付云影卫特制的鞭子可一点办法没有。我急忙回剑闪开,转向攻他左侧。可无论我怎么出招,他都好整以暇地轻轻化解了,而且他并不急于求胜,倒更像是在观察我的招式。我心中一个激灵,我的武功都是狄靖教的,北凌云这些年来怕是下了不少功夫在破解狄靖的招式上,我现在这样不正好给了他窥伺的机会?     剑锋一收,我不再向他攻去,脚尖一点转身疾驰,手中利剑不停地挑起地上的草屑和碎土,往身后撩去。一瞥眼之间,果然见他眉头一皱,向后退了两步。     嘿嘿,就知道他有洁癖的。趁着他这一停滞,我提气直奔,本以为可以将他远远甩开,谁料片刻之后,“嗤”地一声,鞭子破空而出的呼啸声自身后传来。我心中大惊,侧身一闪反身将手中的剑往他眉心刺去。北凌云却早有防备,鞭子一抖已缠上我的剑,趁他发劲往回收鞭时,我顺势用腕力一送,那剑便如脱弦的箭一般,往他心口飞去。在长剑出手的那一瞬间,我足下发力疾奔,但听身后“叮”地一声,那口利剑直朝我背心飞来。来不及细想,我提气猛地向上一拔,那剑堪堪从我脚底下擦过。紧接着,右脚脚裸一紧,便被那鞭子缠住往下一拽。此时的我人在半空无法借力,整个身子被拽得往下直跌。     在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刹那,便感觉身上一紧,那根鞭子在我身上一圈一系,我便被困了个牢。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正嘲弄地望着我。     “我从来不允许有女人逆我的意。”     这时云竹已经赶来了,北凌云将我朝云竹一扔,冷冷地道:“仔细看好了,不可再有误。”     云竹略带惶恐地应了一声,然后狠狠地睨了我一眼,似是怪我让她受责了。           第八十五章 随波逐浪1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月朗星稀,一轮圆月高高悬在江面上,一缕浮云正飘过,将圆月的清辉轻轻敛去稍许,淡淡的光华柔和地落在江水之中,随着粼粼的波光摇曳。悠悠的琴声又徐徐响起,每晚这个时候,那首《云逐月》都会准时响起,一遍又一遍,伴着江水的汩汩声,诉说着北凌云心中的秘密。而每晚的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禁声,就连走路的脚步声也轻得几乎听不见,唯恐惊扰了琴声。     这是我在船上的第十个晚上,自从被绑上船,我就没见过北凌云,他对我不管不问,却也没为难我,派了云竹负责看守我。漓水江江面极是宽阔,特别是出了晋阳之后,水流湍急,就算没人看守,我也插翼难逃。我想他将我带上船的目的,是怕我回晋阳泄露他的行踪。我如今只知道这船是行驶在漓水江上,早已出了晋阳水域,一直向北行进,我暗自猜想这船大概是开往北凌云的封地雍州,但他如此大费周折地秘密跑去雍州究竟要做什么,我也想不明白。     我倚在窗边,静静地望着那轮圆月,想念着玉堂春下的那个蓝衣少年。一想到他为我的失踪而焦虑不安,我便心如刀割。同时我心里也记挂着燕回关那边的战事不知道怎么样了,算算日子,北凌楚的大军已到燕回关了。只是,北凌云根本没有随军押送锱重,不知前线那边会如何,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北凌云和北凌楚一起玩的花招?心里虽然烦躁,却又无可奈何,我只希望飞羽帮的人能看到我一路留下的暗号,尽快找到我。     一曲未了,琴声嘎然而止,我不由一怔,这种情况几乎没发生过,每晚他都会弹上个把时辰的,从没试过半途突然停下,定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这艘画舫很大,船上的布置一如北凌云的风格,奢华贵气却不失高雅,分上下两层,我所在的房间位于上层船尾。静静听了一会儿,断断续续有些轻微的脚步声往下层船头去了。云竹还没回来,我从窗子跃了出去,悄悄往船头那边摸去,但我不敢下首层,只在上层悄悄摸索,终于听到楼下某个房间传来人声。     江面上起风了,借着呼呼风声的掩饰,我攀在二楼檐槽屏气向下张望。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透过纸窗能看到三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是北凌云,另一人颌下留着一绺长须,应是个老者,还有一人身形瘦小,正跪在床边。床上似乎是躺了个病人,传来阵阵痛苦的喘息呻吟,那名老者拿出几根长针,用极快的手法往床上那人扎去。片刻之后,那痛苦的呻吟声渐停,北凌云朝那老者问道:“如何?”     那老者的嗓音极是沙哑,“还能熬上一段日子。”     北凌云点了点头,那名老者和跪在床边的人便一起退了出去。两人从门内出来时,我看清了那老者的样子,正是悦妍和袁世恒从赤霞护送他去云府的那人,当时两人对他的态度极为恭敬,可见其身份特殊。而那个瘦小的人正好被那老者挡住了,看不清楚,只是觉得身形有点熟悉。     待两人退下后,床上那人轻轻咳了两声,声音极微弱,似乎病得不轻。     “殿下请放心,奴婢一定会挺住的,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赤霞……”     话音一落,我的心不由咚咚跳了几下,这说话之人,竟然是皇后生前的近侍慧姑姑,之前一直以为她早就回赤霞了,没想到她竟然在这船上。她说什么死也要死在赤霞,这船难道不是开去雍州,而是开往赤霞?     我正要凝神再听,突然见刚才房间里那身形瘦小的人,独自上了二层,蹲在一角轻轻哭泣,极力掩饰着哭声。我心中大是疑惑,又怕在这儿呆久了会被北凌云发觉,便悄然往那人的方向摸去。那人蹲着的地方离我的房间很近,他只顾着哭,根本没留意我已走到他面前,当他终于看到站在面前的我时,我已伸手点了他穴道,提着他跃回房里,将他扔到地上。     “好久不见啊,小德子。”     小德子错愕地望着我,双眼还残留着泪水,“你……是你?”     我冷哼一声,“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那么,千汐也在船上了?”     小德子愣了一下,便道:“她是三殿下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呃?这么说,难道你不是?”一直以为小德子和千汐一样,都是北凌雁手下的人,可他刚才这么说,显然两人不是一个道上的。     “我不是。”     “我是一路跟踪千汐才被北凌云发现带上船的,她不在船上?”     小德子沉默了一下,随即平静地道:“那应是千汐故意引你来的。”     他越是平静,我心里越是气愤,“原来你是北凌云的人,哈,我真是傻,一直还把你当成朋友,你倒好,三番四次地在背后捅我刀子。”我掏出子夜,在他脖子上轻轻摩擦着,“你倒说说看,这笔帐咱们该怎么算?”     小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板,“随你信不信,当初我也是将你当朋友看,不然也不会冒险把出宫的秘道告诉你。你要杀就杀,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了正好。”     这话我是相信的,当初我的身份不过是个低贱的小宫女,他根本没有必要害我,要害我也是后来的事了。     “是北凌云逼你的?”     小德子望了我一眼便低下了头,却倔强地不再说话。     “千汐藏在身上的画像,是你画的?”     小德子不做声,只低着脑袋点了点头,我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你画得还挺像的,就连我穿男装的样子你也画得那么好,生怕那些人认不出我来,让你功亏一篑是不是?”     小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被囚在这里,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了,只是死得不明不白,心有不甘而已。”     小德子终于开口道:“你放心好了,你不会死的。”一说完这话,他似乎又后悔了,马上又闭了嘴。     “你怎么知道?”     小德子盯着地板木然地道:“他们说了,一定要捉活的。”     “哈,真有意思,我还成了活宝了。”我望了小德子一眼,见他对子夜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也索性将它收了起来,又道:“可我不懂,既然千汐是北凌雁的人,你是北凌云的人,为何北凌云要你帮他们害我?”     “我也不懂,我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事我不知道。”     “那是谁让你偷那玉玺的?”     小德子抬起头望了我一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平静地说道:“是大殿下让我偷的,他让我协助三殿下,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千汐两姐妹以前是三殿下府中的人,三殿下本意是安排千洛接近四殿下的,不料千洛被大殿下看中,三殿下原也想在大殿下身边插个眼线,就顺理成章让她进云府了,后来千洛也借机将千汐送进四殿下府里了。其实大殿下很快就知道千洛的身份了,只是将计就计而已。我也只是画过一副画给千汐,其余的都是三皇子妃画的。”     看来北凌云和北凌雁之间,私底下有什么协议,两人即互相合作,又互相防备着,当日天英殿逼宫,北凌雁一失势,北凌云便马上反脸不认人了。     我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这船究竟是要开到哪里去?北凌云这般大费周折,到底在搞什么明堂?”     小德子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道:“虽然他们不会杀你,但你若想过舒服日子,就不要多事。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若不是千汐故意引你来,你也和其它人一样,以为大殿下此时正在为南下的大军押送辎重。我言尽于此,你要杀就杀。”     “你……”我一时气结,他一副视死如归毫无所谓的样子,倒是拿他没办法,况且我如今身陷囹圄,还是不要与他为敌的好。我叹了口气,伸手拍开他穴道,见他脸上还残留着泪水,不由问道:“你刚才哭什么?”     小德子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没有望我,只道:“我娘时日无多了。”     慧姑姑竟然是小德子的娘亲?我不由一阵呆愣。当日为嬴鱼佩的事,特意到天承宫接近皇后娘娘试探一番,磨了半天也没探出个啥来,后来全靠小德子“无意间”透露了重要的线索。如今回想,这事真是巧合得有点过分。可笑的是,当时还以为自己有多幸运多聪明,原来不过是掉进人家一早设计好的圈子里。在我还是个小宫女时,也不时疑惑小德子在天承宫当差,为何可以常常偷溜出宫不被发现,为何常常不用当值跑去斗蛐蛐儿,现在这些疑惑终于得以解开了。小德子说得对,我真是太自以为聪明了。     小德子说罢便要走,我拉住他,“等等,最后一个问题。燕回关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北凌云和他的人虽然一直在船上,但每日都会有两三只极耐飞的鹰隼飞到船上,我知道那是云影卫专门驯养用来传递消息的,北凌云虽身在千里之外,也一定对燕回关的情势了如指掌。     小德子望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道:“战事?根本就没什么战事。你少多管闲事了,好自为之吧。”小德不再理我,从窗户爬了出去。     根本就没有战事?我不由傻了,当时我也有所怀疑,宸邑的大军要去燕回谷必定经过犀照谷的,夏茉子不可能不知道,这里面果然有诈。那北凌云和北凌楚到底想搞什么?           第八十六章 随波逐浪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之后几天,我都有意跟云竹套近乎,想从她里套出些端倪。这船如果是开去雍州的,我倒不太担心,飞羽帮的人总会找到我的,可如果一旦离开了墨渊到了赤霞,事情可不那么简单了。云竹对我已有了戒心,无论我怎么讨好她有意拉近距离,她对我都不冷不热的,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自讨无趣。     这日傍晚时分,船在一个小港口靠了岸,数名云影卫的人下了船张罗补给品,这还是开船后第一次靠岸补充物资。看那港口不是很大,岸上灯火也不甚明亮,我想这里只是一个不怎么繁华的偏僻小镇,这也正附了北凌云此行秘密行事的原则。     我知道这是一个逃跑的机会,可是北凌云显然也知道,现在看守我的不止云竹一个,房外还站着云山和云海两人,我就连房门也不能迈出半步。     北凌云这晚没有抚琴,大概是怕引起岸上的人注意。我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一阵清悠的笛声,随着江水拍岸的拍打声传入我耳中,那笛声似有似无,似乎时儿离得很远,时儿又近了一些,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我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运功凝神细听。     片刻之后,我心里禁不住一阵窃喜,同时又有点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对这船起了疑心,故意用笛声来试探吗?这样一想,竟不由着急起来,如何才能让他知道我在船上?     心念急转之间,突然想起怀里还藏着北凌飞送我的那根白玉笛簪子。虽然北凌飞送过很东西给我,但唯独那簪子我没舍得戴,一直贴身放在怀里。我将窗子推开,将笛簪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响。这根小巧精致的簪子,虽然只有两三个调子,但声音清翠悦耳,有点像鸟儿的鸣叫。我怕引起云影卫的怀疑,只胡乱地吹了几下,远处那笛声在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音韵一转,又似续似断、委婉缠绵地徐徐响起,那熟悉的旋律,再次让我确认了他的身份----隐居在小澄谷里的那位神秘人。     开始时的笛声,是夏桑菊传功于我的那日,在我意乱心烦,真气在体内乱窜时,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吹奏的曲子。而刚刚那曲,却是狄靖常常抚的曲子,在我们住在逍遥谷主峰沁心苑那段时间,每每狄靖在夜深人静之时抚起这曲,他总是在小澄谷吹响笛子遥遥地附和。这两首曲子于我来说,最熟悉不过。     既然小澄谷那位在这,那么飞羽帮的人也必定在附近了,或许连荣莘莘也来了。我顿感心安,多日来的各种焦虑烦躁霎时烟消云散。我躺在床上,手里轻抚着那玉笛簪子,心中不胜感慨,一个素未某面的人,在我彷徨无助之际,却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安慰着我,世间的缘分有时真是玄妙得难以言喻。     又过了数日。这晚月色姣好,江面的浪有些大,船在江边抛锚停了下来。我正无聊地对着小黑自言自语,云竹突然进来道:“宁姑娘,殿下有请。”     嗯?北凌云终于想起船上还有我这号人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跟着云竹来到船尾的廊亭里。廊亭里挂着两盏风灯,甲板上铺着一张柔软的毯子,上面早已摆好了两张矮几,几上酒水、果子、点心一应俱备。     北凌云少有的穿了件宽松的月白色素袍,衣领微微敞开,一头墨发随意地拢在脑后,正席地坐于矮几前的毯子上,轻轻地拨弄着矮几上的七弦古琴。见我来了,朝他旁边的位置努努嘴,示意我坐下。云竹替我们倒了两杯酒后便恭敬地退下了。     被关在房里闷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我大大舒了口气,端起酒杯咕嘟一声把酒喝光。是冬蜜酒,清凉的浆液顺着喉间滑下,顿觉清润生津,唇齿留香,不由赞道:“啧啧,果然是好酒。”     北凌云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拨,响亮欢快的叮咚声在江面上倾洒而出,全然不像平日那幽怨的伤情低诉,看来他今晚心情似乎不错。欢快的前奏过后,曲风一转,一阵轻灵的低吟后,琴声便如晚风拂过山涧溪水般,在江面上徐徐飘散、回旋,这首奏的是《月色》。     咔嚓……咔嚓……     一阵大煞风景的咀嚼声响了起来,我抓起果盆上的一只梨子,大口大口的咬了起来。可别怨我不解风情,将我绑到船上关了这么多天,这梁子可不是一壶美酒、一支曲子可以抹平的。     北凌云似乎毫不介意,望也不望我一眼,只抿嘴笑了笑,便继续专注于琴上。     我一边咬着梨子,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船虽然停下,却离岸边仍有一段距离。船上除了我们所在的廊亭挂着两盏风灯外,全部乌灯黑火的,我料想是北凌云不想让岸上的人留意到这画舫。甲板上也不见任何一人,但我知道,只要我稍有异动,那些云影卫便会在一瞬间从各个黑暗角落中涌现出来。     当最后一个泛音响起,余韵在渺渺烟波中缭绕而去,北凌云将琴推开,替两人倒满了杯中的酒,朝我举了举杯。     “古人云,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看来果然是知音难觅。”     我自顾将杯里的酒喝光,才冷冷地道:“无端将一个弱女子强行绑了来听自己抚琴,还抱怨她不懂欣赏不是知音,殿下当真可笑。”     北凌云不在意地笑了笑,侧身将手肘撑在矮几上,懒懒地倚着身子,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流光,在我身上毫无忌惮地打量着。     “对于那些自己送上门来的女人,若是对我胃口,我从来不会暴敛天物。而且,我认识的宁萱……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一个胆敢连传国玉玺都偷,连北凌雁都敢设计,将当朝丞相都敢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会是个弱女子?”     我拈着酒杯的手在唇边停了一下,看来他对我们的行动很是清楚,却一直冷眼旁观。     他又接着道:“请君入瓮,真是个好计谋。北凌雁若是知道他是败于一个女子手中,不知有何感想。”     我仰头将酒饮尽,侧过脸望着他,笑着道:“殿下,凡事先有因而后有果。三殿下若是没有谋逆之心,又怎会顺着藤萝去偷葫芦。所以,他不是败于我,他是败于他自己的贪婪,与人无尤。”     北凌云哈哈一笑,又往我杯里倒满了酒,“说得对极了,我也这么想,是他贪心不足,咎由自取。有些人总爱做一些不自量力的事,所以我一点也不可怜他。”     他举起杯子轻轻与我碰了碰杯,仰起修长的脖子缓缓将酒饮下。江风拂起廊亭里的白色纱幔,悬挂在柱子上的两盏风灯也轻轻晃荡着,发着忽明忽暗的光。     “所有的女人在我面前都爱装模作样,唯有你不这样。”     “那是因为她们喜欢你,女人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会装模作样。只可惜,你府中那些女人,都是瞎子,痴慕一场,换来的竟然是一颗断魂丹,殿下的心……可真是比铁还硬。”     北凌云听罢,毫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倒是来气了,怒目瞪着他质问道:“那些女人跟了你这么久,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将她们置入死地?就算你要离开墨渊,大可放她们离开,何苦以死相逼?”     北凌云敛起了笑,面无表情地望了我半晌,突然伸手将拂在我脸上的一缕秀发轻轻撩开,“你这个样子可一点不好看,还是刚才那笑眯眯的样子好看些。”     我挥手将他的手甩开,他有点无奈地撇了撇嘴,“她们既然爱我,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人。”他拈起杯子抿了一口,又悠悠地道:“我可没逼她们,我让她们自己选,选断魂丹的,我会一辈子记着她们,不愿意选断魂丹的,大可离去。她们……都选了让我记住她们一辈子。”     他又仰起头,将剩下的缓缓酒饮尽。江面升起了一层薄雾,随着江风带来一股寒意。     我冷笑道:“何必为自己找借口自欺欺人,事实是,你在这次逼宫中没捞到一点好处,你的同盟倒下了,你心知继续留在晋阳对你没半点好处,仓惶北上,就连自己的老宅也狠心烧掉不留后路。一向英明神武的大殿下,竟然败得这么惨烈,你是怕,怕那些一向当你神一般崇拜的姬妾看到你这狼狈而逃的模样,所以你宁愿让她们死!好歹毒的心肠……”     北凌云侧过脸来望着我,眼中没有了刚才的慵懒神色,只剩一丝冷冷的寒光,“我歹毒?那你呢?北凌雁根本就没想过要造假诏书,根本就没想过什么谋逆,他不过是想趁着陛下病了,好好表现自己,为自己制造一个天下归心的声势,好让陛下病愈后顺应民心,立他为太子。可你做了什么?你设计让北凌雁误以为北凌飞打算私自造假诏书,好让他迫不及待地先下手为强。你在诱惑北凌雁偷玉玺时,难道没想过他被降罪时会满门抄斩?北凌飞心软,如今满门抄斩的是顾非池,顾府上下三百余口,这些人就全部该死?我那些女人,都是心甘情愿为我而死的,她们死的时候无怨无悔,可顾府那些人呢?你没想过他们被推上断头台时会作何想?哼,他们都是被你亲手推上断头台的,相比之下,你与我,谁作的恶大?谁的心肠更毒?你不去可怜他们,反倒在我面前悲天悯人了?”           第八十七章 随波逐浪3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怔住,他的一席话,字字敲击着我的心。我一直刻意回避去想这事,每当想起,我便告诉自己,他们都是罪有应得的,却从来不去想什么因什么果。     “一个没有贪欲的人,是不会因为看见别人的荷包敞开着,而起觊觎之心的。他若不是对太子之位别有心肠,又怎会中计?”我不甘地辩驳,只是这辩驳多少有点苍白无力。     “你在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故意扔下个包子,然后趁着那人捡包子吃时,却跳出来大声喊捉贼。呵呵,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刚才我还道你从来不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却没想到你是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     我欲张口辩驳,张了张嘴却发现欲说无词。     北凌云将他杯中的酒喝完,又冷冷地道,“宁萱,这世上,唯一个‘利’字最是让人难以舍弃。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但为凡人,皆有利欲之心。你可怜我的那些姬妾,是因为你与她们毫无利益瓜葛,你便认为她们无辜,死得不值。你认为顾府的人该死,是因为顾非池一天不倒,你的北凌飞便不能稳坐太子之位。说穿了,你与我一样,都是为利而来为利而往,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是圣人。”     我默然,定定地望着他,他也望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残忍的嘲弄。     “一个利字,便能让手足相残,夫妻反目,那些你曾经以为最亲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在背后捅你一刀,因为你在他成就霸业的道上成了绊脚石。那些所谓的王权霸业背后,藏着多少不可启齿的龌龊事?王权之路,历来都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浇灌而成,哪怕这些鲜血里面有你的骨肉至亲。仁政?仁政是什么?不过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将大权在握之后,所做的一番功业,只要有了丰功伟业,人人都会对你歌功颂德,没有人会再提起当初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向举止温雅的北凌云,少有的抓起酒壶便直接往嘴里倒,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似要抒发尽心中的郁结情绪。我当然明白他刚才话中所指的是皓帝,皓帝年轻时在几位皇子中并不得意,当初与皇后的联姻也是迫不得已,但后来在皇后的帮助下,一步一步地迈向了权力的巅峰,可皓帝最终为了不让皇后在自己死后夺权,一怀鸩酒将皇后赐死。他说得对,在通往王权霸业的路上,只有一个利字可言,为了这个利字,谁的心肠够硬,谁的手段够狠,谁便能走得更高更远。当日如果赢的是北凌雁,焉知北凌飞的下场不会比他惨上百倍?     我别过脸,抓起另外那壶酒,也直接往嘴里倒,没想到酒壶已经空了。我叹了口气,用力将酒壶抛入江里,酒壶在浪花上打了个旋儿,便被卷进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凌云打了个响指,云竹又恭敬地端了两壶酒过来。     “别喝得太急,这酒看似温和,实则后劲猛得很。”北凌云一边往我杯里倒酒,一边道。     我不理他,喝完那杯后索性直接从他手里夺过酒壶。北凌云不在意地笑了笑,刚才那郁结心绪似乎已缓解过来,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两腿伸展,侧身斜倚着矮几,饶有兴致地望着我自斟自饮。     “殿下看得透彻,看来殿下为了在王权之路所向披靡,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了。”     “呃?何以见得?”     “难道不是?为了不让自己有任何牵绊,从来不留子嗣,为了不被拖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姬妾们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无动于衷,这难道不是铁石心肠吗?”     “是。但不留子嗣是我母后的意思,当初我也想不明白,如今才知道她是高瞻远瞩,否则,我也不可能说走就走。就这些?”     “三殿下一向拥护你争太子之位,当初你在南泉州留下的烂摊子,也是他帮你收拾的,你一边协助他偷玉玺造诏书向他示好,又一边提防着他。他和北凌飞两虎相争时,你却躲在一旁看热闹,逼宫当日你没替他说过一句话,相反,他一失势,你便迫不及待地跟他撇清关系,向北凌飞表忠心。呵呵,不但铁石心肠,这过桥抽板反脸不认人的功夫,宁萱望尘莫及。”     北凌云微微撅着嘴,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懒懒地道:“不错。那你且说说,我为何要一边向他示好一边提防他?”     我沉默,他到底为何要帮北凌雁?明明一开始时争太子之位的只有他和北凌飞两人,而北凌雁和顾非池也是他嫡系派的人,似乎从皇后死后,他们的关系便发生微妙的变化了。     “那是因为,殿下和三殿下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约定,若是你助三殿下坐上太子之位,他便兑现你当初提的要求。可是,你暗地里怕他会食言,会秋后算账,所以又防备着他。”     北凌云挑了挑眉,“呃?似乎是这样。但是既然我有助他坐上太子之位的能力,为何我自己不去夺那太子之位,反而要拱手相让?”     这也正是我的疑惑所在。他明明有这样的实力,却为何要退避三舍?如果不是他主动退出,北凌飞只怕也不能在这一役中稳操胜券。一直以来袭击我的那些黑衣人,都是北凌雁的人,那次他们差点得手时,是北凌云的云影卫出手相助,我才得以脱险。他明明知道那些是北凌雁的人,却一个不留通通灭口了,他暗中协助北凌雁与北凌飞争权,却又暗中保护我不被北凌雁的人捉走。     我笑了笑,道:“承如殿下所说,人无利而不往,殿下既然甘愿舍弃太子之位,必定是还有比这太子之位更诱人的利了,所以殿下宁愿做观上壁,看鹬蚌相争,说不定还能来个渔人得利。说到底,三殿下不过是做了你的炮灰而已。”     啪、啪、啪,北凌云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鼓起掌来。“真是有意思,不愧是八面玲珑,一点就透。那你不妨猜猜,这个比太子之位更诱人的利,究竟是什么?”     这……我哪里知道了?我咬牙想了想,那对嬴鱼佩,是他故意让我偷到手的,除了飞羽帮,江湖之上的人根本不知道嬴鱼佩的真正作用,都以为它是跟一个宝藏有关,北凌云到底知道多少,我还真不确定。     “嬴鱼佩背后隐藏的……秘密?”我试着询问道。     北凌云不屑地哂笑了一声,“嬴鱼佩?或许北凌雁对它梦寐以求,我嘛……”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他对那嬴鱼佩根本不屑一顾。     “世人都对所谓的前朝宝藏趋之若鹜,就连我母后亦是如此,非要煞费心思地寻了来给我。”     看来他也只是像众人一样,以为嬴鱼佩跟宝藏有关,只是他似乎对宝藏也不怎么感兴趣,这倒奇了。     我揶揄道:“刚才殿下还说人人皆有利欲之心来着,没想到殿下对这身外之物视如粪土,情操之高尚,让人敬仰。”     北凌云懒懒地瞥了我一眼,“这天下迟早是我的,我又何必急在一时?”     我呆呆望着他,难道是酒喝多了脑子不灵活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别说这天下,就是在墨渊,他也不过是个大皇子,只有雍州一块封地而已,凭什么说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北凌云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透过船桅,静静地望向远方。黑暗中的漓水江,水面升起一股氤?栉砥??岷谝黄?挥芯⊥贰=?绱倒?嘎颇?17闷穑ㄗ匀舻匮鐾方??械木苹夯貉氏隆?p>  “你不信?”放下杯子,他转过头来问道。     我扯了扯嘴角,呵呵哼了两下。我虽然不愿相信,但他眼里那笃定的神色,却让我心中有些不舒服。     北凌云半眯着眸子望了我一会儿,又道:“你迟早会看到这么一天的,如果你还有命活到那一天的话。”     刚举致唇边的手抖了一下,杯里的酒险些洒了出来,我转过头来,惊疑地盯着他,小德子不是说他们不会杀我吗?     “什么意思?”     “呵呵,你很怕死?”北凌云似乎很满意看到我这表情。     我放下杯子,道:“殿下,一个不怕苦的人,也不会无事去吃点黄莲吧?就算我不怕死,也不等于我想去死啊。”     他轻笑了几声,才反问道:“难道你还不知道?”     他这一问,我更疑惑了,他的意思似乎我应该知道自己很快会死似的。我用疑惑的眼神等着他解说,他倒卖起关子来。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也是,北凌飞又怎会忍心告诉你。至于我么……一向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自也同样不忍心。”     我心中大是疑惑,想起那些黑衣人的屡次袭击,以前我曾经想过是北凌飞的政敌想活捉了我借此打击他,但后来想想绝没可能那么简单。     “北凌雁那些人到底为何屡次三番地要活捉我?”     “何止是北凌雁,整个江湖,谁不想得到身上有印记的圣女?”北凌云忽然俯过身来,琥珀色的的眸子闪着潋滟的流光,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包括我……”           第八十八章 涣尘大师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身上有印记的圣女,他竟然知道此事?而且江湖中人也知道?     “我有何用?”     北凌云缓缓靠近,江风几乎将他那几缕墨发拂到我脸上,手指冰凉冰凉的,淡淡的薄荷薰香从他指尖传入我鼻中。     “明月、醇酒、佳人,如此良夜,说这些大煞风景的事启不可惜?”     看来他根本没告诉我的打算,我挥开他的手别过脸便欲起身,“说得是,我还是回房会会周公吧,嗯……”我抚着脑袋揉了揉,“这酒还真是……”     北凌云有点委屈地道,“我说了这酒后劲足的……”     此时一个浪花打来,船身荡了荡,刚站起身的我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软软地跌倒在他怀里,将他压倒在柔软的毯子上。北凌云轻轻嗯了一声,手已搂上我的腰,“看来你不舍得我……”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似是有些不相信我竟然趁机点中了他腰间的穴道。黑暗中传来云竹的脚步声,北凌云神色瞬间恢复了淡定,有些得意地望了我一眼,便要扭头向云竹发话。我心中一急,猛地用手将他的脸扳过来,低头便朝他的唇吻去,强行堵住他的嘴巴。     “殿下有何吩……啊……”云竹显然被她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到了,将没说完的话生生打住,她眼中此时所见,不过是我和北凌云在毯子上忘情的缠绵。     触手所及,他的身体竟是出奇的冰冷,即使是隔着衣衫,我的手也像是摸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一般。     云竹狼狈地退下了。北凌云轻轻呻吟了一声,仍带着酒香的舌已探进我的唇里探索。我心里顿时恼火,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北凌云闷哼一声,意犹未尽地添了添唇边的血迹,脸上已恢复了一向的慵懒神态,饶有兴致地望着我,轻笑着道:“你这小人精,想做什么?”     “哼,想做什么,你问得真好笑,难道你以为我会留在这里任你宰割?”我抽出子夜,抵在他腰间低声道:“吩咐你的人将船靠岸,就说你想和我上岸走走。”     “若我不依呢?”身下那人一脸得意的神态,似乎我的举动在他眼里不过是孩童胡闹般的幼稚。     我微微用力在他腰间捅了捅,“殿下,可别逼我,这把匕首可是削铁如泥的,你要不要试试身上多几个窟窿?”     北凌云挑了挑眉轻笑了一下,我的手忽然一冷,他的手已握上我的手,移到他的胸脯上。我心中大惊,他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将穴道自行冲开了。     惊魂未定之际,便听到他懒散的声音在我耳边道:“在腰上捅几个窟窿可杀不死我,想杀人,出手要狠,这里……”他握住我的手,将子夜抵在他微微敞开的胸口上,“对,就是这儿,你试试看……”他握住我的手突然用力,便要往他胸口按下。     “啊……”刚才那话我不过说说而已,我又何时真的敢杀人了?一惊之下不由松开了手,子夜“咣当”一声掉落。     北凌云哈哈大笑出声,“没用的家伙,光有些小聪明还远远不够,这世道本就是谁够狠就谁赢的,你在关键时候倒心软起来了?嗯……好香。”他冰冷的脸贴着我的脸,在我腮边嗅了嗅,一个翻身将我反压在身下,将我的脸扳侧,伸手扒开了我的衣领,冰冷的手指在我脖子后面轻轻摩挲着,“原来是白莲……”     云竹也许是听到声响,又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在亭外等候北凌云吩咐。     这时,北凌云的眼光落到一旁的子夜上,望着子夜上面那只蝙蝠标记说道:“天魔教?”     我急忙道:“不错,这是天魔教晨教主的信物,可别怪我不提醒你,我是晨煞的救命恩人,你要杀我,得罪的可不止飞羽帮,还有天魔教,晨煞是不会放过你的。”     北凌云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的,跟我去了赤霞,比你留在墨渊安全多了,如果你愉悦得我舒心,我可以考虑留住你的小命。相反,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女人,我有很多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他松开手站了起来,冷冷地对云竹说道:“看紧点,这丫头狡猾得很。”     赤霞?原来这船一路北上,真的是开往赤霞。这船已走了快二十天,算下来也快驶出墨渊地界了。不知是他冰冷的身体,还是因为听了这话,一股森森寒意迅速在我身上蔓延。     那夜之后,船又继续往北行进,或许离晋阳已越来越远,航道上的船只越来越少了。     又过了数日,这日晌午,云竹刚将午饭端入我房中,突听外面的云山“锵”地一声抽剑出鞘,厉声喝道:“什么人?”     然后便听到云影卫的人从各处飞快地奔到船头甲板上。云竹也在一怔之后,迅速地出了门外,顺手将房门闩住。     难道是飞羽帮的人来了?我将耳朵贴到门上细听,门外没有任何声息,我估计着云竹也到船头去了,用子夜在门闩上轻轻一挑便推门而出。此时船已停了下来,船头甲板上,十名云影卫的人白衣飘飘,已列成一个方阵,五人拿着长鞭,五人握剑。     北凌云站于中间,一身紫袍在一群白衣之中明艳夺目。见我也来到甲板上,云竹正要过来阻止,北凌云侧脸望了我一眼,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向我说道:“过来。”     我站到他身旁,往船头望去,船头上站着一个老和尚,看不出他到底有几岁,白眉弯弯,双目和善清明,身形瘦削,身上穿着一件干净朴素但早已褪色的灰色袍子,脚上登着一双破旧的草鞋,手里挂着一串佛珠。     北凌云平静地向那和尚道:“涣尘大师突然造访鄙船,是为救这位姑娘而来?”涣尘大师?这个相貌平凡的和尚竟然是大悲寺的主持涣尘大师?我心里一阵激动,我好大的面子,竟然劳动声名赫赫的涣尘大师来营救。只是不知这和尚是怎么上船来的,江面上就我们这条船而已,离两岸也远得很。     正激动中,那和??从锲?潞偷氐溃骸笆┲髦徊露粤艘话耄?夏扇肥俏?热硕?矗?皇恰鹊娜床皇钦馕还媚铩!?p>  他竟然不是来救我的?那他来干什么?不仅是我,连北凌云也疑惑了,“哦?敢问大师是为救何人而来?”     涣尘双手合十朝北凌云一揖,缓缓道:“老纳欲救的,正是施主你。”     “我?”北凌云眉头一蹙,疑惑地望着涣尘。     我也不由纳闷了,这涣尘是不是老糊涂了,明明被囚禁的人是我,他怎么跑来说要救那个囚禁我的人。     北凌云凤目一眯,像是很感兴趣地问道:“请恕在下愚昧,大师何出此言?”     涣尘定定地望着北凌云,眉目间透着淡淡的怜惜,满是深坑皱纹的脸,带着慈爱的笑意,缓缓开口道:“皮囊不过世间幻象,老纳欲救的,是施主的心。”     “我的心?”     “心净国土净,心安众生安,心平天下平。施主莫被种种虚无幻象蒙蔽了你的双眼,左右了你的心智。”     北凌云蹙了蹙眉,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大师又岂知我的心被幻象所左右?”     涣尘双手合什,轻声念道:“一切世间欲,非一人不厌,所有有危害,云何自丧已?一切诸众流,悉皆归于海,不以为满足,所受不厌尔。”     这和尚怎地突然念起佛经来了?北凌云脸色微微一变,便道:“敢问大师,人从何而来?”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涣尘说话时看似轻言细语,可声音穿透力却极强,听着清晰无比。     北凌云微微一笑,便道:“可依我看,人是从欲而来。食色性也,若无**,人便不能繁衍,若无食欲,人便不能生存。若人皆无欲无求,岂非行尸走肉一般?所以在下认为,人皆是因欲而来,为欲而生。”     涣尘又缓缓道:“众生有思,名为欲心,欲心有善欲,亦有贪欲。贪欲不止,欲壑难填,自害害人。欲是诸苦之因,欲者即是无明,此无明者,非实有体,如梦中人梦时,非无及至于醒了无所得。如众空花,灭于虚空,不可说言,有定灭处,何以故,无生处故,一切众生,于无生中,妄见生灭,是故说名轮转生死。”     我细细想了想,这几句经文大意是人的欲念无穷无尽,其实世间众生万物,本就是虚无、无一具体的形象,我们所见所感,就如做梦一般,在梦里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但是梦一醒,梦里的一切就不存在了。众生却因不明白这个道理,不了解贪欲的害处,沉迷诸欲,导致了虚妄的生死轮回。     刹那间,我有种似幻似真的感觉,难道我在这个界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梦醒之后,这一切便不复存在了?     我望向北凌云,却见他脸色微白,一脸的不以为然,冷冷地说了句:“受教了……”     正恍惚间,忽听一阵朗笑声远远传来,“哈哈哈,老和尚又在传经布道,许久不见,还道你隐遁山林悟道成佛了,不想你竟然跑这儿来凑热闹了……”     这声音……这不是夏桑菊那老头子的声音吗?极目远眺,远处江面上有四条船一字排开徐徐逆水而来,当中一船,高高的桅杆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身形瘦小的小老头。     “乖女儿,你又调皮了,到处乱跑,让老爹好找……”     “老爹……”     我心头一热,眼眶不禁湿润起来,那两个瘦小老头,正是夏桑菊和夏枯草。如果他们来了,那么……我迅速向船上望去,船头之上,一男子蓝衣飘飘,正向我远远凝望,正是我心心念念的北凌飞。他身后站着三曜,还有两人,一老一少,均是一身内侍服饰,竟然连富公公和吉祥也来了。     一时间,刚才那恍恍惚惚、如梦如幻的念头一扫而光,看来我只是个半点慧根没有的俗人罢了,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我愿意永远沉沦,再不要醒来。     (以上经文部分选自《佛说生经》及《圆觉经》)           第八十九章 禅破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另外那三条船,其中一船上是狄靖和陆悯,另一船上是青羽堂宋青林,他身旁站着一明艳婀娜的少女,宋莘莘,还有一船则是蓝羽堂卫寅,各船上除了为首这几人,均有为数不少的帮中弟子。此时狄靖那船当先驶近,离我们的船数丈开外才停下,其余三船则在停在百丈之外。     狄靖朝涣尘合十一揖,轻声说道:“方丈。”     涣尘朝狄靖微微颔首,祥和的目光停留在狄靖脸上,声音慈和,“痴儿可有悟?”     狄靖依旧是一身青色素袍,长长的墨发用白缎子束成马尾,任由江风肆意地扬起,腰间挂着一柄普通的青剑。他望着涣尘,俊美的脸上一片恬静,轻声说道:“知幻即离,离幻即觉。”     涣尘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和尚,上次那棋还没下完你就跑了,想赖账不请我喝酒吗?老夏我可没这么容易忘记……”夏桑菊远远喊道。     涣尘朝夏桑菊一揖,说道:“帮主,执念不可持,阿弥陀佛。老纳告辞……”     “臭和尚,果然是想赖账!”夏桑菊又远远骂了一句。     这老和尚大老远的跑来念几句经就走了?我正纳闷,忽然叮咚几声琴响,伴着一阵沙哑刺耳的声音传入各人耳中。     “久仰涣尘大师大名,既然来了,何不听在下抚琴一曲?”     这声音正是那晚在慧姑姑房里那老者的,我转头一望,一名清瘦矍铄、留着一绺山羊胡须的老者,正盘坐在甲板上,膝上横放着一把色泽陈旧的古琴,目光如鹰一般锐利。不等涣尘说话,他已自顾在琴上一挥,那古琴便发出一阵哄亮悦耳的旋律。     我心里暗自诧异,这老头相貌阴鸷之极,没想到琴声却这般悦耳,一时不由听得出了神,只觉这琴声一时激荡一时幽怨,激荡时听得人血脉喷张,幽怨时又听得人心生悲戚有想哭的念头,一时又感觉恍恍惚惚的……     耳中突然传来狄靖略带焦虑的声音,“宁儿别听!是索魂琴,快运功调息!”     我心里一个激灵,难怪这琴声有点邪乎,这阴鸷老者竟然是悬剑阁掌门苏回天,江湖人称琴魔。我急忙敛正心神运功相抵,却觉丹田气息紊乱,气血翻涌,越是想勉力将真气压下越觉难受,想伸手将两耳捂住,却发现两手已完全不能动弹了,心里不由暗叫糟糕。站在狄靖身旁的陆悯,此时也是涨得小脸通红,神情痛苦。     正彷徨间,涣尘朝苏回天双手合十,缓缓道:“苏阁主琴功自是天下闻名,何必在此为难后生小辈,老衲日后定当亲自领教,告辞。”     也不见涣尘怎么动作,话音一落,他的人已从船头倏地一闪,便轻飘飘从江面掠过,足尖轻点,很快便消失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之上,若不是空中传来他的喃喃吟唱声,还真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船上出现过。     有欲苦不足,无欲亦无忧。     未若清虚者,带索披玄裘。     浮游一世间,泛若不系舟。     方当毕尘累,栖志且山丘。     那喃喃吟唱声一传入耳中,琴声的困扰霎时减轻,刚才胸中压抑着的一口闷气顿时消失,丹田之气也能舒理顺畅了。这涣尘大师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他内力深厚,念诗破了那摄人心魄的琴声,我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琴声嘎然而止,苏回天在冷哼了一声后便铁青着脸抱着琴退下了。     北凌云面无表情地望着狄靖,而狄靖则淡然地拱了拱手,朝他说道:“太子殿下传话,若你将宁儿放了,你和二殿下串通叛国之罪既往不咎,雍州之地仍然是你的,即日可赴雍州任雍州王。”     北凌云静静地望着狄靖,良久才从牙逢里哼了一声,“雍州?若我不要雍州呢?他又能奈我如何?”     狄靖平静地道:“二殿下谎报军情,率叛军意图谋乱,如今叛军已降,二殿下被囚天?,旬日明正典刑后将被问斩。”     这言下之意自是用北凌楚的性命来与我做交换了,只是,北凌云那铁石心肠,对这个弟弟不知是否会心软,更何况,他自绝后路根本就不打算留在墨渊。     果然便听到北凌云冷冷地道:“我最讨厌别人要挟我。告诉北凌飞,若不想墨渊大乱,最好不要妄动,别忘了他的女人在我手里。”     狄靖没有再说话,两人默默对峙了半晌,北凌云忽然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丝不屑说道:“明年那个时候,可别忘了来受死。”     狄靖却轻声说道:“我不会赴约。”     原本神情高傲的北凌云怔住,不可置信地道:“不会赴约?”     狄靖道:“不会。”     “为什么?”     “不为什么。”之前一直镇静自若的北凌云,此时眼中发出狠厉的寒光,死死盯着狄靖,脸上杀气尽露。     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突然传入我耳中,是狄靖的声音,“卧虎关。”     我心中一跳,这是狄靖用传音入密给我发话,若不是北凌云此时心绪已乱,他离我这么近,极有可能听到,所以狄靖也不敢多说。     卧虎关是墨渊和赤霞两国交界处的一个关口,之前曾偷听到云竹和云海在门外闲聊时说起,待船出了墨渊国界,他们便要改走陆路的,到时自会经过卧虎关。     狄靖淡淡望了我一眼,便朝北凌云道:“告辞。”     北凌云刚才那满脸的凌厉狠色已消失,换成一脸的轻蔑,“狄靖,后会有期,两个月后,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到时,赴不赴约,悉随尊便。”北凌云说罢一挥手,画舫缓缓开动。     画舫渐渐从北凌飞的船前经过,那蓝色的身影傲然屹立在船头,目光紧锁在我脸上,他的身形消瘦了不少,眼框深陷,看得我心头一痛。直到那四条船渐渐变成四个黑点,又渐渐消失不见,我才回过头来。     北凌云依然定定望着船消失的方向,阴沉着脸沉默不语。我冷笑一声,说道:“修罗殿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北凌云侧过脸来望了我一眼,似有些不明所以,我接着道:“北凌雁与你不是一母所生,你利用他、对他绝情倒也罢了,可二殿下与你均是皇后所出,你让他虚报军情,自己却弃他不顾,独自逃命去了,如此手段,真是佩服。”     北凌云平静地道:“北凌飞不会杀他。”     见我仍然盯着他看,他又道:“北凌飞连北凌雁都不忍心杀,又怎么会杀北凌楚?”     “哈哈哈……”我一边拍着手掌一边笑道:“原来如此。妙极妙极,我是该赞一下殿下的用心良苦吗?利用别人的善良来为自己的自私无耻开脱,好让自己安心离去,殿下这一身铁石心肠、麻木不仁的本领,真是天下无敌了……”     他没有理会我的揶揄,脸无表情地望着江面上一个个汹涌卷来又迅速消失的漩涡,江风将他那华丽的紫色袍子鼓得猎猎作响,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正午的烈日下闪着残忍的光芒。     “什么叫无耻?什么叫善良?你以为那些所谓善良的人就不会干无耻的事?你错了。”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接着道:“我很快会让你亲眼瞧瞧,一个好人如何做出一些无耻的事来……”     想起刚才狄靖说他不会赴明年的生死之约时,北凌云眼中那愤恨的神色,我的心不禁一沉。这些年来,他念念不忘复仇之事,可如今眼看着约定之期快到了,狄靖却突然大彻大悟将仇恨放下了,只剩他一人还在执着,叫他如何能甘心?     “殿下,正如涣尘大师所说,众生万象,不过如梦幻一般,总有梦醒的一天,昨日之日不可留,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去……”     他猛然转过头来,语气带着一丝讥诮,“你担心他?怕他死在我手里?”     “他说了不会赴约就不会赴约,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再说,即使他去了,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若我说他一定会去呢?”北凌云眼中闪着得意的光,望了我一眼,又道:“你不信?两个月之后,你自会知道。他不但会去,他还会很痛苦。”他顿了顿,又加了句,“比当初更痛苦。”     最后那句话让我的心不寒而栗,他眼里那笃定的神色,似乎在预示着他有让狄靖痛不欲生的把握。     “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很快便会知道的。”     我冷哼一声,说道:“你恨他,是因为你妒忌他。因为,柳惜月由始至终爱的人是他而不是你。”他眼中寒光骤然一闪,我接着道:“所以这么多年来你心心念念要杀掉狄靖,可即使你杀了他又如何?柳惜月又不会活过来,即使她活过来,她爱的人还是狄靖,不是你!”     他望着我,原本狠厉的目光竟然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你怎么知道她不爱我?”     我微微一怔,说道:“笑话,如果她爱你,心甘情愿嫁给你,又怎会在大婚当晚自尽?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和你在一起……”     他的脸缓缓靠近,双眸紧紧逼视着我,语气冰冷无比,“你怎么知道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     “你……你……”望着他眼中残忍的寒光,云府冰窖里柳惜月那具栩栩如生的尸体再次浮现在我脑中,一股寒意从我背脊升起。     “她……她不是自尽的,是你……是你杀了她?”     北凌云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不答反问:“你会用什么办法去对付你最痛恨的敌人?”不待我回答,他便接着道:“最残忍的办法,便是先给予他希望,然后再生生地将那希望扼杀。”     “疯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回答我的是他冷冷的背影,正午的日头刺眼地洒在甲板上,可此时的我只感觉到阵阵寒意。     两个月后,他要对狄靖做什么?           第九十章 午夜魔影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画舫终于在八日后的一个清晨靠了岸。下船前,云竹特意弄了两套男装服饰与我一起换上,说是下船后有多名男子同行,只我们两名女子不方便。     坐了这么久的船,在刚踏上陆地那一刻,双脚几乎有不会走路的感觉。船靠岸的地方不是渡头,只是一片荒芜人烟的卵石浅滩。浅滩之上,数十名穿着银灰色劲装的人在恭候着,数十匹高头俊马和几辆马车被拴在林子边。     一如上船之时,浅滩之上铺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华贵毯子,北凌云当先走在毯子上,之后是苏回天和我。我对那个弹奏索魂琴的苏回天有着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刻意与他拉开了点距离。     一名看似头目的劲装男子,在北凌云面前单膝一跪,恭声道:“小人魏槐,奉国君之命,前来接应太子殿下和苏阁主。”     太子殿下?我简直有点怀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坐船坐得太久有点耳背了,直到那头目身后的几十人齐声高呼:“恭迎太子殿下!”我终于确定我没有听错,他们叫北凌云做太子殿下!     霎时间,之前种种疑惑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难怪他连雍州也不要了,雍州王也不稀罕当了,云府也毫不吝啬的一把火烧了,他竟然是赤霞国君惠帝和墨渊已故皇后的私生子。皇后临终前在北凌云耳边说的话,就是告诉他他真正的身份吗?     如今回想,自皇后死后,北凌云便一反常态,南泉州清剿邪教不顾后果的手段,回来后对朝政不闻不问,主动请求封王,暗中协助北凌雁与北凌飞夺权,种种举动,都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他退出争斗作壁上观,看着北凌雁和北凌飞斗个你死我活,无论谁输谁赢,于他来说都无所谓,因为,他早就为自己谋定了后路。     就在我仍为刚才听到的话愣怔发呆时,北凌云转过身来,朝我伸出了手,如皎玉般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只有那对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让人心畏的光芒。     “宁萱,欢迎到赤霞。”     马车隆隆地走着,大队人马一路疾行,只在傍晚时停了小半个时辰,大伙原地停下吃了点干粮,喂足马儿草料之后,又重新上路了。云竹说今晚将会赶夜路,让我困了就在马车上睡。而慧姑姑因为身体虚弱受不了马车颠簸,没有随我们下船,和小德子继续坐船从水路去赤霞,时间上要慢许多。     这里离墨渊不远,又没到赤霞境内,北凌云自是要小心为上尽快赶路。按他这样赶路法,不出两日就会到达卧虎关。     虽然仍是夏季,可气温明显地比之前凉快了许多,天一入黑便感觉到丝丝寒意。我与云竹坐于同一辆马车之内,看样子云竹已经对赤霞很熟悉了,熟练地在衣笼里翻出一件披风递给我,“这里早晚温差比较大……咦,什么声音?”云竹突然疑惑地侧耳倾听。     这时我也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吱吱声,那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却越来越接近,数量也越来越多。马车突然一个趔趄,所有马儿都突然惊慌地嘶鸣起来。     云竹一揭帘子便跳了下车,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车外云山说道:“不知是什么声音,马儿都受了惊吓。”     我揭起帘子往外一看,云山自己骑的马也受了惊,正昂着头惊慌地踢腿,其余的马也烦躁不安地喷气刨蹄,也有的立起前身嘶鸣,完全不受控制,一些赤霞护卫骂了起来,“他娘的,搞什么鬼,邪门!”     那吱吱声越来越多,夹杂着哗哗声,时远时近,在黑暗中从四面八方涌来。     “快点火把!”云海急忙喊道。     云影卫的人迅速点起火把,火光立时大亮,不断有一团团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飞速掠过,在半空中窜来窜去。     “蝙蝠!是蝙蝠!”     “操他娘的,哪来这么多蝙蝠,撞鬼了!”     那一团团的黑影原来是蝙蝠!黑暗中,无数只蝙蝠拍着翅膀,从一旁的林子里涌出来,在空中吱吱叫着,时高时低围绕着我们纷乱地飞舞着。这晚本来就星沉月暗,那些蝙蝠更是黑压压地遮蔽了半个天空。     众人都下了马,将马儿和马车围成一圈,凝神戒备着。几声尖锐悠长的嘘嘘声从远处传来,在那些短促的吱吱声中显得特别刺耳,那声音似是动物的叫声,又似是竹哨子的声音。那些蝙蝠听了这声音,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哗啦哗啦地飞扑下来。众人手里握着火把,那些蝙蝠惧火,不敢攻击人,飞扑到马儿身上,不断咬啄着马身。那些马儿这下更惊慌了,慌乱的嘶鸣着,扬起蹄子乱踢一气,左冲右突地想冲出圈子。     纷乱中,北凌云已飞身来到我的马车旁,向众人喝道:“将马拴紧!”     众人醒悟过来,连忙将拴马的铁桩打入地里,将受惊的马儿拴牢,抽出长鞭,疾风扫雪一般嗤嗤地挥舞着。劲风一过,便有数十只蝙蝠被长鞭扫落地上,奈何蝙蝠数量太多,云影卫的人再怎么挥洒,也敌不过源源不断涌来的蝙蝠。那些蝙蝠不断咬啄着马儿,有时也趁人不备抓到人的身上,很快那些马儿身上都淌着血,云影卫和赤霞护卫也狼狈不堪。     北凌云大声说道:“何方高人,何不显身一见?”     哗啦声不绝,越来越多蝙蝠从黑暗中涌来,却没有人回答北凌云,北凌云一挥手,另一辆马车的四面帘子一卷,锵锵几声琴响,坐于马车内的苏向天,将横于膝上的古琴奏响。     又是索魂琴,我急忙运功调息以抵抗那琴声。那琴声果然奏效,响过一遍之后,大片大片的蝙蝠纷纷掉落,横尸地上。云影卫的人看似没有不适,只是挥舞长鞭的动作稍微慢了下来,可那些赤霞卫士却不好受了,个个捂着脑袋痛苦地卷伏在地上,口中胡乱地叫嚷着,就连那些马儿也喘息着跪倒在地上。     飞扑下来的蝙蝠骤然减少,可这时,那竹哨子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响声过后,又有大量的蝙蝠吱吱叫着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仿佛飞蛾扑火一般,不断向着众人和马儿飞扑下来,又不断被琴声击毙掉落地上。     云山一边挥舞长鞭,一边靠过来,向北凌云说道:“殿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索魂琴虽利害,但时间长了我们自己也受不了。”     北凌云已是眉头紧皱,厉声道:“云影卫的人,护着马车闯。”     北凌云一揭帘子便坐入我的车厢内,云山云海两人将受惊的马强行套上马车,云竹大声呼唤其余云影卫的人,将一些没有跪倒的马儿牵起。就这样,三十名云影卫的人,护着我和北凌云、苏回天的马车往大路上冲,至于那些赤霞护卫,他们已无力顾及了。     那些马儿放开蹄子一阵狂奔,我正暗自惊疑这些突如其来的蝙蝠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便听到跑在最前面的云影卫大声喝道:“何人在此挡道?”     车马急停,我撩起帘子往外一望,前方大道上,依稀可见数十匹高头大马,一字排开横在道上,马上之人均穿一身紧身黑衣,正中一人,高大的身躯端坐于马上,黑衣外面又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一顶风帽将大半张脸遮挡了,只露出如刀削一般的下巴。           第九十一章 逃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名黑衣人策马上前朗声道:“天魔教在此,我们晨教主说了,只要你们将马车里的人留下,其余人可安然离去。”     晨煞?难道那日我胡乱说来吓唬北凌云的话,竟然应验了?我回过头来朝北凌云说道:“殿下,我早就提醒过你的,你瞧,我只要勾勾手指头,便有一大帮人追着你呢,你想带我去赤霞,这个如意算盘可打不响了。”     北凌云朝我冷笑了一下,伸手紧紧捏住我的下巴,狠辣的目光紧紧逼视着我,那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冰窖里传来一般,“天魔教又如何?你给我好好记住,就算你今日侥幸逃脱了,总有一天,你那自命清高的师傅,会亲手将你交给我。”     他眼里闪动的寒芒让我心头骤然一沉,正愣神间,他已唰地将帘子拉开跳出马车,向天魔教的人厉声说道:“想要人,拿出真本事来,用这般卑劣的手段偷袭,就是你们天魔教的处世之道吗?”     正中那人,坐在马上缓缓将风帽掀起,一个黑色的蝙蝠面具将他鼻子以上的脸遮挡了,剩下的半张脸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那人望了北凌云一眼,目光越过众人朝我望来,忽地一笑,“无双,不是说好了在晋阳等我的吗?叫我好找。”     他笑时露出的那两颗虎牙,象极了野兽的森森獠牙,让我头皮阵阵发麻,赶紧将脑袋缩回马车里,将帘子拉紧。真是祸不单行,北凌云这边还没摆脱,晨煞竟然又掺和进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在晋阳等他了。不过,要是这两帮人打了起来,对于我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一念及此,我又将帘子揭开,探出头去朝晨煞大声喊道:“晨教主明鉴,不是无双不想在晋阳等你,是这些云影卫将无双抓了来,我早跟他们说了咱们英明神武的晨教主会来救我的,他们偏不信,还口出狂言说天魔教的人替他们挽鞋都不佩……”     晨煞听了果然勃然大怒,大手一挥,他身旁的那些黑衣人纷纷从马背上跃下,握着长剑向云影卫的人扑去,而云影卫的人也挥舞着长鞭迎了上去。一时人影憧憧,长剑、长鞭相互交击,砰砰的撞击声此起彼伏,劲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沙沙地飞舞着。头顶上那些蝙蝠像是有灵性一般,专门攻击云影卫的人和马儿,云影卫的人一边和天魔教的人缠斗,一边又要防着那些蝙蝠,一时竟有些狼狈。     这时,另一辆马车上的苏回天又锵锵地将他的索魂琴奏响,那摄人神魄之音一波一波汹涌袭来,一时间许多蝙蝠都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很快便掉落到地上,云影卫的人立时精神大振,长鞭挥舞得如灵蛇一般轻巧。     晨煞从脖子上掏出一根项链,将链子上一个小哨子放入口中轻轻吹响,发出一阵阵短促的嘘嘘声,刹时又不断有新的蝙蝠从林子里飞出来,狂乱叫着飞扑下来往人马身上扑去。     这个晨煞竟然会用哨子控制蝙蝠!     北凌云怒极,几个闪身,像夜鹰展翼一般便往晨煞飞掠过去,晨煞也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两人砰的一声在半空中瞬间对了一掌,各自退出几丈远。落地后北凌云一翻手,已接过云竹扔给他的长剑,晨煞也从腰间抽出那柄黑沉沉的阔剑欺身而上。     月色下,漫天蝙蝠狰狞地乱舞着,一银一黑两剑交错相击,剑芒凌厉,一紫一黑两条身影如魅影般灵动飘忽,在一团团长鞭、剑影之间穿插翻飞,一时难分高下。     两边的人也正斗得难分难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刚偷偷将身子钻出马车,却见远远的有十多名赤霞护卫正往这边跑来,应是刚才被索魂琴弄晕了,现在清醒过来便跑来会合了。     云竹一见他们便大声喝道:“快看好马车,别让人靠近!”     那十多名护卫得了命令,迅速围拢过来,我心中大骂倒霉,马上退回车厢内,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心念百转间,便听到那些护卫大骂:“哇呀呀,这琴声好利害,老子受不了了!操他娘的,头又开始痛了!”     另一人大声喊道:“云姑娘,兄弟们受不了这邪门琴声了,咱们先护着马车往前去。兄弟们,快上马,咱们护着马车冲出去避一避,不然别说咱们,就连这马儿也受不了的!”     马车隆隆起动,只听得云竹大声喊道:“别走远!”     我揭起帘子一角往外望去,云竹正舞着长鞭和一名天魔教的男子恶斗,头顶上的蝙蝠不时飞下来趁她不备抓一下,已是略显狼狈。而北凌云和晨煞正斗得激烈,根本无暇顾及我这边。     驾车的是两名赤霞护卫,其余十多名护卫则护着马车在一旁急跑,天魔教的人欲上来拦截,都被云影卫的人挡住了。就这样,十多人护着马车冲了出去,虽然也有不少蝙蝠跟着来,但随着马车越跑越远,蝙蝠的数量也逐渐减少了。     机会来了。我将子夜握在手里,正准备跳出车去,前面驾车的其中一名赤霞护卫突然从车辕上爬了进来。我挥起子夜便往那人刺去,对付这些普通的护卫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那人则肩一闪,突然说道:“别动手,自己人。”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只是他脸上一把络腮胡子将大半张脸遮住,看不真切,我将子夜护在身前,警惕地望着他道:“你是谁?”     “飞羽帮中人。”那人简短地道:“详情以后再说,眼下两派正激斗无暇分身,但一会儿必会追上来的,快跟我们走!”     “且慢!你说你是飞羽帮的人,是哪个堂哪位堂主旗下的?我没见过帮中有你这号人。”     那人怔了一下,叹了口气便将脸上的络腮胡子一扯,一张相貌普通、唯独一双眼睛如星子般闪亮的脸显露出来。     “宁宇兄?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飞羽帮的人?”我望着那人诧异地问道。     宁宇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说道:“这些兄弟都是帮中的人,刚才趁着那些赤霞护卫晕倒,换了他们的服饰追上来,云影卫的人很快会发现其中有诈的,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尽快离开。”     此时马车已停下,宁宇与我下了车,另外那名驾车的人也是一脸的大胡子,我想那胡子也是假的。那人下了车,狠狠在两匹马背上抽了一下,两匹马儿嘶鸣一声便拉着空马车飞驰而去。     在宁宇的示意下,一行人绕开大道钻进林子里,往原来的方向一路疾行。     我一边走一边问道:“怎么往回走?”     宁宇答道:“两派的人都以为我们往前走了,往回走还安全些。”     “哦,那是。对了宁宇兄,我上青暮山找了你几次呢,上次在山下坐画舫游漓水江的人是你对吗?我在江边喊了你好久……哦,对了,我上次穿了女装你不认得也不奇怪。没想到宁宇兄竟然也是飞羽帮的人,其实我早就怀疑住在小澄谷里那位就是宁宇兄了,第一次上逍遥谷听到那笛声时我就这般猜想了。那晚北凌云的船靠岸时,在岸上吹笛的人也是你吧……呀,这样说来,宁宇兄就是莘莘师姐的心上人呀……”     我跟在他身后一路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宁宇却是没有跟我说一个字,只专心观察四周的动静,身形如豹子般敏捷。     “哟,倒是可惜了,莘莘师姐现在被你伤透了心,转投六殿下的怀抱了,早知那人是你的话,我该替你说说好话的……咦,对了宁宇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狄靖那日说要到卧虎关才动手的。哎,宁宇是你的化名吧,你的真名是……?”     宁宇猛地转过身来,眼里似藏着一团怒火,压低声音道:“你怎地这么多话,想要活命就闭上嘴巴好好赶路,再??挛揖桶涯闳釉谡饫铮 ?p>  我撇了撇嘴,心里抱怨道,人家不是许久没见你,突然间见到你有点高兴嘛,你既然就是小澄谷里那位,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但眼前确实逃命要紧,我还是闭上了嘴,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行十多人施展起轻功飞快地在林中穿越。     走了约几里地后,奔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大胡子,突然做了个下伏的手势,所有人立即停住,伏身在草丛中。只听“嗤嗤”几声破空之声,几支箭羽夹着劲风嗖地往草丛射来,当当几声响后,飞羽帮的人已用剑将箭挡开,同时从草丛中飞跃出来,寒芒闪动,飞羽帮的人已跟六名云影卫的人交上了手。     宁宇将一柄青剑交到我手中,说了句“小心”之后也掠身杀了进去。此刻的宁宇,身上再也没有在青暮山初识时的温雅书生气,混身散发着凌厉的杀气,手中长剑如青绫绞动,发出阵阵青色寒光,瞬间便将一名云影卫的左臂削去。     六名云影卫终在人数上吃了亏,眼见已抵挡不了多久,林子外突然蹄声大震,伴着尖锐的呼啸声,听那声音人数不少于十人。那六名云影卫听到呼啸声,互相说了声“撤”后,且战且退,护着那个断了臂的人往林外冲去。     飞羽帮的人正要再追,宁宇却喝止了,“让他们走,天魔教的人可能还在附近,不可恋战。”     众人正要离去,北凌云冰冷的声音突然回荡在漆黑的夜幕中,“宁萱,好好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随即马蹄声大作,一群人马瞬间飞奔而去。           第九十二章 别后重逢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打了个寒颤,狄靖果真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将我亲手交给他?不,不会的,狄靖是我的师傅,是我最信任的人,他怎么会那样做?     “萱儿,怎么了?北凌云跟你说什么了?”宁宇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没……没什么,我们赶紧走吧,晨煞的人可能快来了。”     东方天际渐渐发白,一行人终于穿出那片茂密的林子,宁宇事先安排了三名飞羽帮的人在此接应。此处仍没到墨渊境内,我们不敢停留,迅速将赤霞护卫的服饰换下,骑上已准备好的快马,便往墨渊方向快马加鞭。     一路马不停蹄,直到暮色时分才到了一个叫涑河镇的地方,总算是进了墨渊国界内。宁宇吩咐那其余人在镇外等候,只带着那名大胡子和我一同进了镇。     “前面那个庄子是飞羽帮的一个据点,你带着这个牌子,自会有人接应你。这两天你就在庄里好好休息一下,切记不可外出,我已派人通知狄靖,他会尽快赶过来的。”宁宇指了指远处隐在林荫中的一座庄园,递了个有羽毛标志的玄铁牌子给我。     “你要走了?不和我一起进去?”我惊道。     宁宇没有回答我,却冷冷地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你只需将此事保密,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北凌飞。”     “这……为什么?我不明白。”我诧异地望着他。     宁宇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沉着声道:“你就说你趁着云影卫和天魔教的人混战时趁乱逃出来好了,记住,不可以和任何人说见过我。”     “可是……你要去哪里?”宁宇好像没有听到我问他一般,掉转马头便策马而去。“哎……宁宇兄,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我朝他大声喊道,可是他没有再回答我,很快便和大胡子消失在漫天朝霞的尽头。     我看着手中握着的那块玄铁牌子,不由一阵愣怔,飞羽帮几个堂的令牌我都见过,却没有见过手中这种牌子,这牌子上面的羽毛没有代表各堂的颜色,只是简单的勾勒出一片羽毛的形状。这个宁宇在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为何要一直隐居在小澄谷中?昨晚他不经意间唤我做“萱儿”,以我与他萍水相逢的关系来说,这声“萱儿”似乎有些奇怪。     我摇了摇头,一阵倦意袭来,不再多想,策马上前来到庄前,守庄的那名老仆人接过那块玄铁令牌后,便恭敬地将我迎入庄中。     之前一路奔波早把我累坏了,在涑水山庄里蒙头大睡了两天,两天后的傍晚时分,庄外突然一阵人马沓沓声,随即一湖蓝色的身影便闯入我眼中。     “凌飞!”我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那久违了的松木檀香让我心头一阵温暖,多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北凌飞紧紧搂着我,连着两日的赶路,让他的下颚布满了胡渣,轻轻扎在我的脸上。     良久,他才将我扳开,抚着我脸颊,声音也略带着沙哑,“回晋阳我们就成亲,我带你走,再也不分开了。”     众人当晚便在山庄里休整,晚饭后,我与北凌飞在房里说起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     北凌飞说他们本来和两万飞鹰骑已等候在卧虎谷,前晚狄靖突然接到这个庄园的急报,说我自行到了庄园,他们便带着飞羽帮的人星夜兼程地赶来了。     我按照宁宇的说法,只跟他们说半途中遇上天魔教的人,我趁着两派恶斗时逃了出来,来到涑河镇外见到有飞羽帮的暗记,便自己摸过来了,又将北凌云是已故皇后和现今赤霞国君的私生子之事了告诉北凌飞。     “皇后死那日,他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所以他早早就退出争斗,冷眼看你和北凌雁相争。只是,他既然已决定远走赤霞,为何又联合北凌楚虚报军情?谎称宸邑军队偷袭墨渊?”     北凌飞沉吟一会,脸上一片冷峻之色,“哼,他要的不过是个乱字。”     “乱?”     “他要墨渊大乱,好让他坐收渔人之利。”见我满脸疑惑地望着他,他接着道:“北凌楚那五万大军,出了燕回关便直奔宸邑,根本就没有宸邑大军来袭,而是北凌楚亲自带兵去偷袭宸邑了。”     “什么?他竟然去偷袭宸邑?宸邑与墨渊一向相安无事,出师无名,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给墨渊树敌。北凌云既然是赤霞太子,墨渊于他来说,便是宿敌,既然他得不到,便干脆给墨渊添乱,好让墨渊四面树敌,待墨渊千疮百孔之时,他再一举擒获。”     我心中一惊,得不到的东西便不惜将他毁掉,正如他对柳惜月,既然得不到她的心,便宁愿将她杀死。     “那宸邑那边如何反应?两军交战了吗?”     北凌飞痛惜地望了我一眼,“说起来,还多亏了你的突然失踪。只是,这两个月来,委屈你了。”     原来那日狄靖回谷,见没有从犀照谷传来的消息,便派人马上赶赴犀照谷找夏茉子师叔打听宸邑军虚实。而当日我和宋莘莘跟踪千汐后却失踪了,飞羽帮的人虽找到我留下的暗号,但出了城不久后那暗号便断了。众人听陆悯说了北凌云府中的事后,便感觉我的失踪可能与北凌云有关,也开始警觉他随军押送辎重的意图。     选择从水路北上,正是北凌云聪明之处,坐船虽慢,但省却了穿州过省时所需的牒文,飞羽帮纵然在墨渊各地都有探子,却是发现不了他们任何踪迹。这时,北凌云根本没有随军押送辎重的消息也传了回晋阳,加上从犀照谷传回来的消息,让北凌飞更加确定是北凌云将我虏走了。可同时,他也知道了北凌楚的意图不轨,无奈之下,他让飞羽帮的人继续找我,他则亲自率领两万飞鹰骑去拦截北凌楚的五万大军,这仗是万万不能让他打起来的。     北凌楚那五万将士都是由他亲自训练出来的,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北凌楚一声令下,众将士还是毫不犹豫地和飞鹰骑的人打了起来。自己人打自己人,这在墨渊可谓是史上第一次了。双方大战一场,直到北凌楚被擒,其余将士才缴械投降。     平乱之后,飞羽帮的人终于接到消息,在靠近西北小镇的江面上发现一艘可疑的船,于是,北凌飞又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我想那消息应是宁宇发回来的。他们虽确定了我在船上,但投鼠忌器,且在水上不好行动,便决定等北凌云的人经过卧虎谷时再动手。不想后来却突然接到涑河山庄的消息,说我已自行逃到那里去了。至于涣尘大师,他们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这么看来,其实皇后一死,北凌云便知道皓帝是绝不会让他当太子的,而且他也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便识时务地退出了。”     皓帝将皇后赐死,不正是因为怕她用自己的势力扶持北凌云吗,北凌云自是看透了这点,所以他选择了明哲保身。     “不错,北凌楚投降后说过,北凌云和北凌雁之间有个协议,若他帮助北凌雁夺得太子之位,北凌雁会把与雍州相连的十个州全部给他。”     “与雍州相连的十个州?好大的胃口。”雍州再加上与它相连的十个州,整整占了墨渊的三份之一了,“带着墨渊十一个州去投奔赤霞,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北凌雁一倒,他眼见捞不到好处,便让北凌楚虚报宸邑来袭,带兵去攻打宸邑,陷墨渊于不义和宸邑结怨。”     “正是,所以我说他要的是一个乱字。”     正事说完,我拉起北凌飞的手,抚摸着他左手上系着的那根已开始褪色的红绳子,问道:“回晋阳咱们真的大婚?这么辛苦才夺来的太子之位,你如何能说走就走?”     北凌飞笑了笑,将我拉到他怀里,抚着我的秀发道:“你不是早已迫不及待的要嫁我吗?事到临头,你倒担心起来了?”     “讨厌,你才急!”我打了他一下,又道:“凌飞,其实以前我一直说要离开墨渊,要游历天下,那是我不懂事,如今我已想明白了,你的父皇寄予那么大的希望在你身上,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能说走就走的。你父皇仍在病危中,你更是任重道远,墨渊的兴衰就握在你手里,我岂能这么自私将你占为已有,要你和我远走高飞。”     北凌飞在我耳边轻轻叹了一声,柔声道:“确实不能说走就走,总要等父皇……只是,还要再辛苦一段时间。小萱,你愿意隐性埋名地与我过一辈子吗?”     “愿意,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就愿意,名份于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北凌飞搂紧了我,“你放心,我绝不会食言,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游遍天下的。”     “可是,你是堂堂太子,万众瞩目,如何能突然离开朝堂过那隐姓埋名的生活?”     “这你不需要担心,我既然早有这个打算,自会安排一切,你只管等着就行。”     我轻轻“嗯”了一声,双手将他环紧,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北凌飞释怀一笑,温热的唇落在我脸上印了一下,随即移到我的唇上轻轻舔舐,继而舌尖强劲地撬开我的双唇,贪婪的探索着,搂在我腰上的手渐渐不安份起来,     随着一阵喘息呻吟声,我已感觉到他身上的一丝异样变化。     “要不……咱们先洞房?”他滚烫的气息在我耳边轻响。     “你可别后悔。”他的抚摸让我全身颤栗不已,我贪婪地感受着这奇妙又异样的感觉,一把将他的腰带扯去。           第九十三章 雪玲珑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两人喘息着滚落到床上,北凌飞刚迫不及待地将我的外衣褪去一半,院子外突然响起夏老爹的呼唤声。     “乖女儿,你在哪里?小心那个小畜生欺负你,看老爹不宰了他!”     两人手中动作一滞,不由屏住处呼吸一动不敢动,随即便听到了陆悯的声音在大喊:“二师公,灵儿师妹刚才往水池那边去了,你快过去找找,我刚才确实见到太子殿下也跟了过去。”     “哟,灵儿别怕,老爹来了。灵儿……灵儿……”夏老爹的声音渐渐远了。     我与北凌飞轻轻吁了口气,正要继续,陆悯那小子却嗒嗒地往这边跑来了,在门外叫道:“殿下,晋阳有急报,帮主请你过去商议。”     北凌飞又气又恼,不由低声骂了句:“讨厌!”     我也甚感懊恼,可也知道正事要紧,只好说道:“来日方长,还是正事要紧。”     北凌飞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陆悯望着北凌飞的背影奇怪地道:“刚才要不是我将二师公引开了,殿下今晚可别想睡了,可他为什么还这么生气的样子啊?好心没好报……”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问道:“晋阳出什么情况了?”     “北凌雁失踪了。”     “北凌雁失踪了?怎么会这样?”     自上次逼宫失败后,北凌雁一家大小便被软禁在晋阳郊外的一个皇家别院里,由专门的禁卫军看守,守卫极为森严,怎么突然就失踪了?     陆悯耸了耸肩,说道:“具体情况不清楚,只知道失踪的只是他一人而已,他的妻妾和儿女仍在别院里。”     “这倒奇了,北凌雁最大的后台顾非池已被正法,北凌云也逃到赤霞去了,谁还会冒险将他救出来?看来这个北凌雁也不简单。”     “正是因为这样,帮主和几位堂主才急着找殿下商议啊。”     翌日一早,众人便辞了涑河山庄匆匆往晋阳赶路了。为免人数众多引起注意,已有过半飞羽帮的人随着夏帮主和宋堂主在黎明时分先行上路打点了。     赶路数日以来,不时有从晋阳传回来的消息,圣焰教最近又开始死?f复燃了,已沉寂许久的教众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到处活动。     当下北凌飞马上传令下去,墨渊各州各县官署又开始新一轮的清剿邪教行动,更密令飞羽帮的人,但凡遇到圣焰教的人格杀勿论。并命人将北凌雁的妻小转移到宫中囚禁,以防北凌雁将她们救走。     同时北凌飞又派人先回晋阳送了封密函给太后,将北凌云的真实身份禀明,这事关乎到皇家声誉,自是要谨慎处理。北凌飞的意思是趁那日云府失火一事,对外公布大皇子与他的一群妻妾都不幸葬身火海了,从此墨渊再没有北凌云此人。     众人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十日后赶回了晋阳。北凌飞一刻也没有停歇,吩咐我回太子府休息,自己则往宫中赶去了。     一进府,先行回来打点的吉祥便匆匆迎了过来,有点惶恐地朝我道:“主子,悦妍郡主来了,说是要在回赤霞前见见殿下,从上午等到现在都不肯走。”     我皱了皱眉,不悦地道:“随她等去。”     我故意绕开客厅回了自己房间休息,直到暮色时分才吩咐下人备膳。北凌飞仍没回来,没想到那个悦妍仍在等待。皇后死了,北凌云去了赤霞,北凌楚也被监禁了,悦妍在墨渊的亲人死的死走的走,看来她这次是真的要回赤霞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客人,我叹了口气来到客厅,一如往常,人没见到,那股浓郁的香薰味便扑鼻而来。     一见到我,悦妍便别过脸硬邦邦地道:“我是来见凌飞哥哥的,与你无关,今日不见他一面,我是不会走的。”     我朝她笑了笑,端出一副主人样说道:“公务繁忙,凌飞今晚也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过门也是客,我是来问问悦妍你要不要留下晚膳?”     悦妍狠狠白了我一眼,“凌飞哥哥回来了自会与我一齐用膳,不需你操心。”     我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你非要饿肚子我也没办法,悉随尊便。”     说罢我不管她,转身便要走,悦妍却叫住了我,“等一等。”     悦妍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精美锦盒,神色有点黯然,“我明日便要回赤霞了,这一别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他,这个锦盒你替我交给他,是我的一点心意,留个纪念。”     我接过盒子,心想着花痴难道终于觉悟了?终于肯放弃北凌飞回赤霞了?心中不免有点窃喜,正打算说点什么安慰她一下,却听到外面有向北凌飞问候的声音,须臾便见北凌飞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富公公,自北凌飞当了太子后,富公公又跟随着北凌飞调到太子府了。     “小萱,我已太后禀明我们的婚事了,太后说正好给父皇冲冲喜,日子也订好了……”北凌飞进来后才看到悦妍,不由尴尬地住了嘴,“哟,悦妍,你来了。”     悦妍此时已是满脸绝望的神色,原本娇艳的粉脸此时惨白一片,声音也有点哽咽了:“凌飞哥哥……我,我明日就要回赤霞了,此次一别,只怕相见无期了……”     北凌飞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笑着道:“傻丫头,怎会相见无期,我早已当你是亲妹子一般,以后你随时想来晋阳玩,我都欢迎你的。”     悦妍的眼眶渐红,点了点头,失落地道:“下次再来,也许你已把悦妍忘了……对了凌飞哥哥,那个悬剑阁的掌门苏回天,你一定要小心,是惠帝命他来助云表哥的……”     见他们说着话,我拿起手中的锦盒端详了一下,一时好奇不知悦妍会送个什么东西给北凌飞,轻轻将盒子开启。盒子里面卷着一条软乎乎的东西,手指般粗细,通体雪白晶莹。     “咦,这是什么东西?小蛇?”我轻声说道。     北凌飞和悦妍同时向我望来,在悦妍望向我的那一瞬间,我分明见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奋神色,心中暗感不妙,正要将那盒子关上,突觉手指一痛,那条小蛇已如闪电般窜了出来,在我手指上飞快地咬了一口。     “啊……”我捂着被咬的手指轻呼了一声。     北凌飞快步过来拿起我的手,只见被咬的地方有两个小小的印子,两粒血珠已冒了出来。     “怎么回事?”北凌飞厉声问道。     悦妍也走了过来,看到掉到地上的锦盒,生气地朝我道:“呀,你真讨厌,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寻来送给凌飞哥哥做宠物的,看你做的好事!”     北凌飞紧张地问道:“痛吗?”     我摇了摇头,那小蛇只有手指般粗细,筷子般长短,刚才那一下咬得极轻,倒是不怎么痛,只是有点麻而已。     在门外候传的富公公和吉祥闻声已走了进来。那条小蛇此时盘在地上,昂起小小的脑袋,鲜红色的蛇信子正一下一下地吐着,雪白晶莹的蛇皮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光,妖艳异常。富公公一见到那条小蛇,脸色猛地一变,大步上前手指一弹,嗤地一声,那条小蛇的脑袋已被一根银针穿过钉入白玉阶里。     悦妍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正要发作,富公公已沉声道:“殿下,这条绝不是普通的蛇,此蛇名雪玲珑,这种蛇极罕见,以喜毒闻名,一出生时喂何毒给它,它便以何毒为食,身上也带着那种毒性,被它咬的人也会中那种毒。”     北凌飞脸色一变,转向悦妍厉声问道:“这蛇有没有毒?”     悦妍满脸委屈地道:“凌飞哥哥,这蛇本是我送你的礼物,悦妍对你的心意你又不是不清楚,难道你会以为我要下毒害你?”     这话我倒是相信的,她对北凌飞痴心一片,又如何会害他。     富公公却朝悦妍正声道:“悦妍郡主,此事开不得玩笑。奴才斗胆问问郡主,这条雪玲珑从何得来?这种蛇极难驯养,只因这蛇无毒不欢,若不是用毒高手,一般人得了这蛇也养它不活,郡主知道它以何为食吗?”     北凌飞神色一凛,“这么说,这蛇身上必定有毒?悦妍,你实话说来,这蛇到底以何为食?”     悦妍一怔,心虚地望了北凌飞一眼,两手手指在襟前紧紧绞着,低着头说道:“这蛇……这蛇也是别人送我的,我……我见着好玩,想着凌飞哥哥可能会喜欢,我也不知道它以何为食。”     此时我也开始担心了,按富公公的说法,这蛇身上必定是带毒的,要是她不知道是何种毒,万一毒发,连中的什么毒也不知道,更别说解药了。     北凌飞急了,一把抓住悦妍的手臂,厉声喝问:“你给我老实说清楚,到底是谁给你的?万一小萱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悦妍呆住了,定定地望着北凌飞,“你……你……她对你来说,真的这重要吗?”     北凌飞早已耐不住性子,朝她大吼一声:“你快给我说!”     悦妍踉跄地退了一步,怔怔地道,“这蛇……没有毒,不……不是,是没有致命的毒……”     北凌飞吼道:“那到底是什么毒?你给我清楚!”     悦妍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我不也知道是什么毒,他只说,只说这毒对男的没有任何害处,只是……只是对女的……”悦妍望了我一眼,接着道:“对女的才会起作用。”     这下到我急了,原来她分明是在算计我。我冲过去狠狠拽住她,骂道:“你这恶毒女人,这蛇到底带的什么毒,我会怎么样?你若不说,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垫尸底!”     悦妍一边哭一边道:“不会死,你不会死,他说你只会变得痴痴呆呆,像个三岁孩童一般……”     什么?我会变成一个痴呆儿?我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好狠毒!要是她真有事,你也别想好过!”北凌飞已怒极,朝她怒吼道:“解药呢,快把解药拿出来!”     “没……没有解药,这毒没有解药……”           第九十四章 旧病复发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没有解药?一听这话我心里瞬间一片绝望,难道我以后真的会痴呆一辈子?     悦妍接着道:“他……他说,中毒的人,只要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将毒血吸出来,自然会没事的。”     北凌飞一听,二话不说拿起我的手指放入嘴里,用力地将血吸出来吐到一旁。此时我心里也稍微安心了点,眼见那血的颜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我也没有任何不适,看来悦妍说的是真话。     片刻之后,北凌飞才停了下来,冷冷地向悦妍说道:“你刚才说的他,到底是谁?”     此时悦妍已是吓坏了,哽咽着道:“是……是北凌雁。对不起,凌飞哥哥,我……我也不想与你为敌的,可是……可是君命难为,惠帝要我和世恒君要全力相助云表哥,云表哥前往赤霞前,叫我务必把北凌雁和北凌楚救出来,只是楚表哥被囚在天?,我没有办法,只把北凌雁救了出来。北凌雁为了报答我,知道我恨宁萱……”悦妍幽怨地望了我一眼,接着道:“他把这条小蛇送了给我,说这蛇本身没有致命的毒,但是女人如果给它咬了,便会变成痴呆儿……凌飞哥哥,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你信我,我真的不是想害你……”悦妍拉着北凌飞的手哭了起来。     北凌飞狠狠甩开她的手,冷冷地道:“你真是可笑,你伤害我最爱的女人,比伤害我更可恨!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从今以后,你不可再踏进墨渊一步!”     悦妍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北凌飞,眼泪哗哗地流了满脸,良久才道:“我懂了,对不起,凌飞哥哥,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想过会这样,对不起……”     北凌飞侧过脸,又怒喝一声:“滚!”     悦妍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小心北凌雁,他……他其实就是圣焰教的幕后操纵者。凌飞哥哥,你……你保重。”悦妍说罢,再也没有回头,捂着脸跑了出去。     北凌飞小心地拿起我的手端详,问道:“小萱,怎么样?有没有感到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没事。看来悦妍也只是一时恨我,才做出这种事来,这下可好了,你把她骂走了,以后我们总算耳根清静了。”     富公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粒小药丸给我,“虽说那蛇毒不致命,郡主还是吃一颗玄煌丹吧。”     玄煌丹是飞羽帮的解毒圣药,我想还是稳妥点好,便接过吃了一颗。     北凌飞还没吃晚饭,我便命人备了一桌,两人边吃边聊。     “难怪北凌雁一失踪,圣焰教又卷土重来了。”     北凌飞哼了一声,“他装疯卖傻倒装得挺象的,把大家都骗了。难怪当日他一到南泉州平乱,所有圣焰教的事端都平息了,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人在兴风作浪。圣焰教……原来是圣雁教。”     北凌飞拼命往我碗里夹菜,说道:“你刚才流了不少血,多吃点。对了,父皇的病已有起色了,虽仍未能醒来,但也开始有点知觉,能喝得下汤药了。太后极是高兴,已将我们的婚期提前了,说是要给父皇冲喜,就在八月初八。而且,这次还是双喜临门。”     “双喜临门?”我奇怪地道:“你不会是打算一娶娶两个吧?”     北凌飞嘻嘻笑了一下,“光是对付你一个我也头痛了,岂敢娶两个。是凌烁,凌烁也向太后请婚了,太后一高兴,说干脆两人一起办了,这下可有得热闹了。”     “真的?凌烁和莘莘和我们一起大婚?这可太好了……”     北凌飞点了点头,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脸色突然一变,神情痛苦地捂住胸口,酒杯当地一声掉落地上。     “凌飞,你怎么了?”     一旁的富公公快步上前将北凌飞扶住,迅速点了他胸前几处穴道,沉声吩咐道:“吉祥,快让三曜备马车,我们立即上逍遥谷!你先快马上主峰通报,并请帮主连夜派人去踏星坞请夏茉子赶来。”     六马拉驾的马车在月色下飞快地跑着,北凌飞双目紧闭躺在我怀里,脸色苍白异常,富公公每隔一柱香时间,便用银针扎他在身上不同的穴位上。     “富公公,凌飞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之前还好好的。”     我心里一阵慌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北凌飞这个样子,而且刚才富公公还说要请夏茉子赶来,事情一定不简单。     富公公沉吟不语,满是深坑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定定地停留在北凌飞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犀利目光,似乎陷入了深思。良久,他才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为什么会这样……”     逍遥谷主峰,夏帮主和众堂主早已在等候,一见富公公抱着北凌飞进来,夏帮主、宋青林、李远便马上将富公公迎入里间,并将门关上。     我正要跟着进去,狄靖却将我拉住,“别去,你进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阻碍他们。”     我知道进去的几人都是懂医理的,我跟着进去确实会妨碍他们。我拉着狄靖,颤着声音问道:“狄靖,你告诉我,凌飞到底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中毒了?我……我好怕……”     狄靖叹息一声,说道:“是他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没想到事隔这么久,突然又发作了。”     “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是什么病?”     狄靖沉吟片刻才道:“其实也不能说是病,是中毒了。”     “中毒了?你是说凌飞中毒了?是什么毒?”我不由吃了一惊。     “别担心,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的身体早已无碍。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帮主已经放了信鸽给夏茉子师叔,她会尽快赶过来的。”     片刻之后,里间传来一阵阵浓郁的药香,不停地有飞羽帮的弟子将一桶桶的汤药抬进去,再将用过的汤药抬出来。     一阵木鱼敲击声伴着低低的念经声传入我耳中,是个女子的声音,我寻声往东首侧室走去,那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子正跪在一尊佛像前,闭着双目敲着木鱼,嘴里喃喃地念着佛经。这女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我在脑中思索着,宋莘莘突然从里面迈步走出来。     “师姐……”     宋莘莘朝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便拉着我往外走。     “师姐,里面那位夫人是……?”     我正要再问,宋莘莘却一脸肃然地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再问。     我与狄靖、宋莘莘和另外三位堂主,在外间守了一夜,直到东方天际泛起白光,里间的门终于吖地一声打开。     夏帮主、富公公和两位堂主满脸疲惫之色地走了出来,宋莘莘马上向宋青林迎了上去,一边替他擦着额上的细汗一边问道:“爹,殿下如何了?”     我站起身,紧紧地盯着他们,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他们其中一人摇头,所幸的是宋青林长吁一口气,说道:“暂无大碍,等夏茉子前辈来了会有个结论的。”     宋莘莘说道:“那我去告诉元夫人,她念经念了一夜,累坏了。”宋莘莘说罢便跑了出去。     我紧绷着的心这才放松下来,却不由奇怪那位元夫人的身份。她竟然为了北凌飞彻夜不眠念经祈祷,她和他到底是何关系?我忽然想起在我第一次随北凌飞上主峰时,曾远远地见过她一面,当时便觉得她很面善,像是在哪见过。刚才一见,才知道是因为她和北凌飞的样子甚是相似。     北凌飞闭着双眼躺在床上,脸色依然苍白,赤-裸着的上半身留下许多针灸过的痕迹。我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目,他清峻的五宫是那么的熟悉,只是这两年多以来的经历,让他的眉角眼梢之间却是多点了风霜,多点了成熟韵味。     “凌飞,你一定要好好的,你答应过我,要带我泛舟湖泊过那逍遥自在的生活的,你可不能食言……”     一整晚的担惊受怕早已让我疲累不堪,很快便趴在床边睡着了,直到感觉他的手轻轻在我脸上抚了一下,我才猛然醒来。     “凌飞,你醒了,你……你怎么样了,你把我吓坏了。”我大喜过望,又往门外喊道:“吉祥,快,快去请夏帮主,殿下醒了。”     “傻瓜,别紧张,我这是老毛病了,不会有事的。”北凌飞无力地笑了笑,声音很微弱,我急忙按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     须臾,夏帮主和富公公便来了,两人一进来,二话不说,一左一右各自搭在北凌飞两手的脉搏上,神色凝重。片刻之后,两人同时将手松开。     夏帮主说道:“殿下请放宽心,你那旧患暂时不会再发作,这几日且在这里安心休养,切不可劳心,等夏茉子师妹来了,自会替你料理好的。”     当下北凌飞派人回宫,向太后谎称他心血来潮,微服私巡了解民情去了。     之后几日,北凌飞便留在逍遥谷养病,每日早晚夏帮主、富公公、宋青林和李远四人都会替他针灸,并运功替他养气。     到了第四日晌午,一名年约六旬,身型有些驼背且相貌有点吓人的妇人,在三曜的引领下上了主峰。说她样子有点吓人,是因为她的半边脸都被一块红色的胎记遮挡了,就像钟无艳一样。可这个相貌吓人的妇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踏星坞三杰之一,医术高明的夏茉子。           第九十五章 蓂草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夏茉子一来,连招呼也来不及和众人打,吩咐众人全部在外间等候,便风风火火地独自进了北凌飞的房间。     “老夏,你……你的眼睛怎么了?”我惊道。     匆匆赶来的夏桑菊,眼睛被一条黑色的绸子蒙住,但他却如无事人一般,步履轻松,根本不像是被蒙住双眼。     “呃……没,没啥事,练功,老头子我练功呢,呵呵。”夏桑菊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在场众人都撇撇嘴无声地笑了笑,陆悯拢起手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每次夏茉子一来,他就这样,据说当年夏茉子曾放过狠话,说什么一辈子不相见,所以他就将眼睛蒙起来了。哎,你不知道吧,咱们夏帮主钟情夏茉子,可夏茉子喜欢的却是你的夏老爹呢……”     原来如此,我不禁莞尔,这三人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可在儿女私情上却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     一柱香时间后,夏茉子突然开门走了出来,肃然问道:“伺候殿下起居饮食的是哪位?请进来一下。”     富公公和吉祥马上进了房间,夏茉子又匆匆把门关上了。一个时辰后,门再次开启,出来的却只是吉祥。     我急忙迎了上去,“吉祥,殿下如何了?夏前辈怎么说?”     吉祥摇了摇头道:“夏前辈什么也没说,只不停地问我们殿下最近吃过什么东西,接触过什么怪异东西,现在要我赶回府里把那条雪玲珑的残骸带过来。”     吉祥说罢便匆忙和三曜赶回去了,片刻之后,富公公才从里间走了出来。我将富公公拉到外面门廊下,正色问道:“富公公,殿下小时候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富公公背着手踱到廊边,望着远处清翠的山峦,沉默了片刻才道:“?草。”     “?草?”     富公公长长地叹了口气,才悠悠道:“老奴无用,当初我若是再细心点,早点发现那乳娘的不轨,殿下就不必受那些苦了。所幸的是,老奴发现得还不算太晚,夏茉子医术高明,将他体内的毒大部份逼了出来。但因当时殿下还小,用不得猛药,只能任由残余的毒留在他体内,每个月老奴偷偷将他送来逍遥谷一趟,由夏茉子诊治,几位堂主一起发功逼毒,将各种毒虫附在他身上吸食毒血……可怜当时殿下才几岁的人儿呀,每一次都将他痛得死去活来……”富公公说着摇了摇头,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此刻早已湿润,他伸手抹了抹眼角,又接着道:“直到他十五岁那年,余毒才终于清除干净,不必再受那锥心之苦。”     我想起皓帝赐鸩酒给皇后时曾说过的话,他是知道皇后曾对北凌飞母子所做过的事的,于是问道:“先帝想必也是知道此事的,可为何当年没有将皇后治罪?”     富公公点了点头,又道:“皇后对殿下母子百般迫害,先帝虽知道,可当年先帝仍需依仗皇后的势力,不敢正面与她冲突,况且当年墨渊与赤霞休战才几个年头,为免再引起两国干戈,先帝唯有哑忍。他私下里广派人手,到各地高价收购?草,然后再毁掉。那?草极是稀少,只生长在极寒之地,且百年才能长成一株,极是难寻,后来皇后便再也寻不到此草了……”     我接着道:“所以为防皇后继续加害凌飞,元妃便唯有装病佯死,就连先帝也骗过,从此隐居在逍遥居?”     富公公怔了怔,随即点头道:“不错,元妃只有死了,皇后才会死心,后来先帝也将殿下交给太后抚养了,皇后便也收手了。”     一想到当年北凌飞曾受过的苦,我的心立时如刀割一般的痛。从五岁到十岁,十年里每个月北凌飞都要上逍遥谷一次,受那锥心般的折磨,这其中的痛苦又岂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以往每次提起皇后,他眼中那复杂的神色,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     “可是,为何凌飞这次……难道说,那毒还没有完全清干净吗?”     “这……老奴也不明白,当年夏茉子曾说过,殿下的余毒已清,身体也已完全康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再误食?草。”     我心头猛然一惊,“那……难道,难道那条雪玲珑就是以?草为食?北凌雁根本是骗悦妍的,他知道北凌飞不会提防悦妍,其实他的真正目标是北凌飞?”     富公公沉吟一会,才道:“应该不会,要将那条雪玲珑喂大,所需的?草不知需要多少,世间早就再无?草存余,就算有,也寥寥无几,肯定不足以将它喂大。而且,那蛇咬的是你,不是殿下。依老奴看,殿下这次应是旧病复发而已,夏茉子会应付得了的。”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才稍觉安稳。若是这次北凌飞又中了?莫的毒,不知又要受多少苦了。     吉祥将雪玲珑送来后,夏茉子独自一人关在房里研究了一天,直到第二日清晨,她才从房里出来,交给李远一张药方,请他亲自将药配齐。当日晚上,夏帮主、富公公、宋青林三人被夏茉子叫进了北凌飞的房间,说是要为北凌飞治疗,并严令任何人不得干扰。     其余几位堂主都在外间守候着,直到第二天早上,北凌飞的房门才被打开,四人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我急忙迎了上去,正要问话,夏茉子却朝众人摆摆手,声音也沙哑无力,“好好守着他,他一醒马上来叫我,他们都累了,让他们歇歇吧。”     房间里,药香弥漫,北凌飞静静地躺在床上,眉头微蹙,似乎在睡梦里也感到痛苦,呼气微弱得几不可闻,体温却异常的高,全身都滚烫滚烫的。隔壁厢房里那喃喃的诵经声和清翠的木鱼声又轻轻响起,我合起双手放于胸前,在心中默默祈祷。     北凌飞昏睡了三天三夜,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守在他床前,即使熬不住趴在床边睡了,我也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万一他醒了我不知道。     三天后的傍晚,当我揉着发麻的手臂醒来时,发现北凌飞正安静地看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     “凌飞,你醒了?呀,你怎么不喊我?”     北凌飞无声地笑了笑,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轻声道:“看你睡得沉,不忍心。”     “傻瓜,等你病好了,天天看着我睡。你等等,我去喊夏前辈来……”     “等会儿,不急。”我正要起身,北凌飞却拉住了我,“小萱,过来。”北凌飞将我拉入他怀中,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明天我们住到琉璃湖边。”     “琉璃湖?为何?帮主说你要在这里休养呢。”     “你说过喜欢琉璃湖,以后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就回到琉璃湖隐居,我记得的。”     “我是说过,可那是等我们老了之后,不是现在……”     北凌飞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我唇上打断了我,“我不管,我就要明天去。”     “可是,几位长辈每天都要为你诊治,虽然琉璃湖就在山脚,可每天上山下山也麻烦……”     北凌飞再次打断我,“出嫁从夫,你现在就开始逆我意了?你放心,夏茉子前辈说我的病没大碍,只是最近太过操劳才这样。咱们明天就住过去,每日坐在湖边看日出日落,与明月清风为伴,岂不妙哉?何需非要等老了之后?”     我叹了口气,他有时执拗起来脾气可不小,只得顺了他意。     夏茉子来了之后,独自一人在他房里待了一柱香时间便出来了,随后北凌飞又召见了夏帮主、五位堂主、狄靖、富公公,几人在房里谈了快一个时辰,出来时人人脸色肃穆,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悄悄将狄靖拉到一边,有点担心地问道:“几位堂主怎么了?凌飞……他的病真的能好吗?”     狄靖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当然能好。别担心,殿下只是说他最近要安心养病,和几位堂主商议了一下帮中事务。你去觅兰居收拾一下吧,别多想,明早我们就回去。”     我点了点头,对狄靖我总是出自本能的信任,他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再多想,和吉祥一起将所需用品拿到觅兰居,仔细收拾了一番。     北凌飞这段时间以来也确实是够操劳的,如果他能不理会繁琐事务,静静地在觅兰居休养一段时间,也是好事。这样一想,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连日来的担忧烦闷一扫而光。     回到主峰时已是明月当空,心情放松了,步履也跟着轻快起来,一路小跑往北凌飞的屋子跑去。一进院门,却被宋莘莘拉住了。     “师姐,你来了?你等等,我去告诉凌飞一声,再跟你说说话。”     “师妹,先别进去。”宋莘莘面有难色地道:“凌飞殿下……他房里有人,还要过会儿……”     我有点愕然,随即一想便明了几分,“是元妃在里面吗?”     宋莘莘怔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我笑了笑,拉着她在花园的假山旁坐下,“对了师姐,我还没恭喜你呢。”     “恭喜我?”     “当然,恭喜你和凌烁喜结连理啊,凌烁这小子艳福不浅,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宋莘莘有点腼腆地低下了头,轻声道:“我……我也要恭喜师妹和凌飞殿下呢。”     我笑着道:“没想到我们姐妹俩竟是在同一天大婚,这是几生修来的缘份啊。”     宋莘莘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手指绕着一块帕子无意识地抚弄着,一双凤目却定定地往小澄谷的方向望去,全然没有那待嫁少女的兴奋神色。           第九十六章 琉璃湖畔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师姐,你……你真的,真的将他忘了?”     宋莘莘手中一顿,随即将望向小澄谷的目光收回,木然地道:“不知道。”     我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搂住她的肩,“想要彻底忘记一个人,谈何容易。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他身受重伤时你在佛祖面前许下诺言,若是他能平安无事,你愿意孤独一生,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他在你心中是何等重要。”     宋莘莘脸露疑惑,我接着道:“因为,就在前几天,我也曾许过这样的诺言,若是他能平安无事,何止孤独一生,就算是生生世世,我也愿意。”     宋莘莘忙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嗔怪道:“不许胡说,凌飞殿下自会吉人天相的,你与他定能白首齐眉……”     我打断她,“那当然,我只是想说,既然他对于你来说是这么重要,你忘不了他,又何必勉强自己嫁给凌烁?凌烁固然是对你铁了心,可是……师姐,你若是真的嫁了他,心里却仍想着小澄谷那位,辛苦的可不止是你自己,你可有想过凌烁?虽说太后已首肯了这门婚事,可如今还没对朝野公布,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宋莘莘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半晌才扑哧一笑,伸手剐了剐我鼻子,“你这丫头难道想棒打鸳鸯吗?”她笑了笑,才正色道:“凌烁对我如何,我自是清楚,我不过一山野丫头,能得他倾心以待实是三生有幸,嫁给他我是心甘情愿。至于那人……我虽一时不能完全忘掉,但我既然决意嫁给凌烁,自会尽心对他。师妹你放心,你师姐我不是个糊涂人,谁值得我付出,我心里明白的。”     “师姐既然明白,我也就放心了。依我看啊,师姐赶紧为凌烁多生几个娃娃,天天忙着带娃娃你就没有心思想其他了。”     “好啊,那咱俩比比,谁到时生的娃娃多……”     两人说笑打闹着,北凌飞厢房的吖地一时打开了,我扭头望去,元妃正步出房间,她身后还跟另一名男子,门廊上的风灯熄灭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那人是……?”     “是……是跟元夫人一起来看望凌飞殿下的。”宋莘莘没有直说,眼神也有点闪烁不定,我也不再继续问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与北凌飞住到觅兰居,狄靖让陆悯把小杏和小桃接了回来照顾我们的起居饮食。夏茉子每天都会下山来给北凌飞诊脉,也不用怎么治疗了,只是每天吃几粒药丸便可。     琉璃湖畔,我与北凌飞相偎着坐在树荫下,看着夕阳渐渐变成一个金色的火球,将满天的云海染成深浅不一的朵朵红霞,霞光映照下,琉璃湖水气氤氲,闪动着粼粼金光,将北凌飞原来苍白的脸染了一抹绯红。     “真美,难怪你说老了要在这里隐居,我自以为早已享尽人间奢华,却想不到世间最美好的事,不是夜夜笙歌,不是高粱锦绣,也不是玉盘珍馐。”北凌飞在我耳边轻声道。     “那是什么?”     北凌飞低下头来望了我一眼,笑了笑道:“不过是与心爱的人一起看日落。”     我的心突然无来由地咯噔了一下,忙抬起头正色道:“不,你说错了。”他愕然地望着我,我接着道:“不光是看日落,还要看尽每一个日出。”     北凌飞微微一怔,随即捏了捏我的脸颊,“你说得对,是两人一起看尽每一个日出日落。”     我这才释怀一笑,又轻轻靠在他怀里,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着,看着那火红的夕阳渐渐被夜幕吞没。直到小桃来喊我们晚饭,两人才相视一笑,拉着手走回觅兰居。     “狄靖呢?”见狄靖没有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不由奇怪地问陆悯。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是寸步不离觅兰居的。     陆悯一边扒着饭一边道:“在他自己房间里。好奇怪,下午有个人送了个锦盒到谷口,指明要见师傅,也不知跟师傅说了什么话,他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里没出来过。”     我的心一沉,算算日子,已是北凌云所说的二月之期,一种不祥的预感立时涌上心头。     匆匆吃过饭后,我独自来到狄靖屋外轻轻将门扣响,“狄靖,是我。”     等了一会儿,里面却无半点声息,我将门推开走了进去。已是夜幕时分,屋里却没有掌灯,一抹青色的身影动也不动地立在窗前,仰望着窗外树梢上那一抹淡淡的月华。     我将桌上的油灯点上,一个已经开启的锦盒就放在桌上,盒里斜放着一根碧绿的翡翠如意簪子。我拿起那根簪子看了看,这只是根很普通的簪子,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     “那是惜月的簪子,是我送给她的。”狄靖回过身来轻声道。     我将簪子放下,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狄靖走到我面前,目光有点茫然无措,“宁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什么?”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传话的那人说,若我不相信他的话,可以问你,你见过她。”     “见过她?谁?我……我不懂……”     “柳惜月,那人说你见过她。”提到这个名字,狄靖的声音开始有点颤抖。     “我……我……”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在云府密室里的那次,算是“见”过吗?     “宁儿,此事于我至关重要,你到底知道什么?告诉我。”狄靖双手按在我肩上,迫切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见过。”     当下我将那次为了盗取嬴鱼佩夜探云府,无意中在密室里见到柳惜月尸体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狄靖听得极为认真,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你是说,那是一具像冰一样的玉棺?”     我点头,“嗯,那玉棺摸着比冰还冷。”     狄靖踉跄地退了一步,拿过桌上那根如意簪子紧紧攥在手里,脸色惨白,“难道……难道是真的?真的如那人所说……”     我上前扶住他,“怎么了,那人说什么了?”     狄靖无力地摇了摇头,“你先回去,我……我要静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把柳惜月不是自杀,而是被北凌云亲手杀死的事告诉他。既然他已把仇恨放下,我不希望他再因此事挑起事端。送簪子来的人显然是北凌云派来的,从狄靖这般不正常的反应来看,他带来的口讯必定与柳惜月有关。那日北凌云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响起,让我不寒而栗。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北凌云会如何利用一个已死去多年的人,让狄靖痛不欲生。     第二日一早,夏茉子又来为北凌飞诊脉,每次诊脉时,她都不允许有人在一旁打扰,我只得走出屋外等候,却见狄靖已站在一旁,定定地望着远处叠岭层峦,目光空空洞洞的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茉子很快便出来了,我连忙迎了上去,“姑姑辛苦了,凌飞他……”     其实按帮中的辈分,我应该叫她一声太师伯,但夏茉子嫌这叫法太繁复,既然我已认了夏枯子做爹,便让我喊她姑姑了。     夏茉子不待我问完,便和蔼地笑着道:“无事,安心休养就好。”     我点了点头,她每天都是这样说的,我也不再多问。本来我也有请她为夏老爹诊断一下,看看能不能将他的迷糊症医好,可是她却坚决地道:“就算能医,我也不会替他医。难得糊涂,就让他继续糊涂一世好了。”     我想了想,如果夏枯子真的清醒了,他将再次面对丧女之痛,还是让他继续糊涂,享我这个便宜女儿福算了。     夏茉子正准备走,狄靖却上前向她躬身道:“夏师伯请留步,晚辈有一事请教。”     我正要听听狄靖想问什么,狄靖望了我一眼后却将夏茉子引到他屋里去了。           第九十七章 夕阳无限好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已是初夏时节,谷中各种野花正开得灿烂,到处莺飞蝶舞,一片生机盎然。     这些日子,北凌飞没了杂事缠身,一心一意地与我过起小日子来。每日用过早饭,等夏茉子一诊完脉,两人便在谷中随意散步,走到哪里算哪里,往往是连时间也忘记了,要陆悯来寻我们。     除了小澄谷,我与他几乎走遍了整个逍遥谷,他常说,以往总是来去匆匆,从来没有静下心来细细观赏,如今才知道逍遥谷的景致是这般醉人。他从小在宫廷生活,见惯了高墙红瓦,这种山野闲趣于他来说,自是另有一番滋味。我们趟过谷中每一条小溪,在每一座山峰观过日落,在每一个亭子里看过星星,掏过鸟窝,捕过野兔,在溪涧里捞过鱼,整个逍遥谷都留下了我们的踪迹。     这日夏茉子一走,北凌飞便从屋里走了出来。今天他的气色不错,一身湖蓝色的袍子衬得他神清气爽,明亮的星眸在阳光下闪动着摄人的光彩,像极了我们在白玉兰树下相遇的那天。他微笑着朝我伸出手,我快步朝他跑去,与他十指紧扣,一起往树林里走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摘着各种野花,北凌飞摘得竟然比我还起劲,额角已渗出细汗,我掏出帕子轻轻替他擦拭,笑着道:“我的殿下,看来你对路边的野花很感兴趣啊。”     北凌飞笑着将我的手挡开,仍然兴致不减,弯起腰又摘了几朵,“小萱,你等着,我一会儿给你编个花环,让你成为最美的花姑娘。”     虽然他身体已无大碍,但夏茉子交待过不可让他劳累,所以每走一段我便强逼他停下来休息。很快两人手里都捧着一大束野花,我拉着他在溪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歇息。     北凌飞一坐下,便开始摆弄手中的野花,一阵手忙脚乱后,竟是连个环形也没弄好,花骨朵却被他弄得七零八落。     我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你瞧你,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原来是个辣手摧花之人……”     北凌飞懊恼地将花扔了一地,伸手擦去额上的汗,将最后一朵完好的蔷薇往我耳鬓戴去,“没想到编花环也是个手艺活儿,今日权当练习练习,待明日我一定弄个好看的给你。”     我摸了摸耳鬓的蔷薇,撇了撇嘴道:“这模样岂不像悦妍一样了,我不要。”     北凌飞哼了一声,怪声怪气地道:“像悦妍好啊,你若不要,我留着送她算了。”伸手过来装做要取下。     我狠狠打了他的手一下,嗔道:“讨厌,不许在我面前提那花痴!”     北凌飞委屈地嘀咕了一句,“是你自己先提的呀。”随即温和一笑,朝他旁边拍了拍,示意我坐过去,“小萱,你还在生她的气吗?”     “生她的气?哼,何止是生气,我简直是恨透她了,她居然这样算计我,想害我变成痴呆儿,真是心肠坏透了。她要是胆敢再踏入墨渊一步,看我不将她打得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北凌飞轻轻笑了笑,却突然道:“小萱,别恨她,将此事忘了。”     我诧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说。北凌飞伸手将我搂了搂,脸上笑意已去,“不要去恨,当你恨一个人时,你便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人,也忘不了那人对你做过的事。”     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苦涩,我心里猛地痛了一下,回手将他搂紧,“凌飞,你还恨皇后吗?”     北凌飞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恨过,正是因为恨过,才知道深深恨着一个人时的痛苦。”他低头在我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小萱,我只愿你此生都快快乐乐的,做个无忧无虑的人,只记得那些愉快的事。”     我点点头,“有你在,我便会快快乐乐的。”     北凌飞笑了笑,又正色道:“悦妍她……她只是任性了点,她什么都不懂,根本就不知道利害关系,你不要怪她。”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北凌飞接着道:“悦妍和袁世恒两个家族,在赤霞都是世代贵族,在赤霞的地位举足轻重。惠帝在纂位时,曾得到这两大世族的鼎力相助,所以如今这两大世族都得到惠帝重用,地位更加显赫。袁世恒是袁家世子,迟早会接替他父亲爵位的,我倒是希望悦妍与能他联婚。”     我有点茫然地望了望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些不相关的事来,北凌飞继续道:“如今朔麒云当了赤霞太子,他日后必对墨渊有所图谋,我只希望悦妍能念在昔日情谊,为墨渊尽力斡旋,避免两国再起干戈。”     自从北凌云北走赤霞后,赤霞对外宣告的说法,是国君将长年在各国游历的长子接回赤霞,念其博学多才天纵神武,立为太子。从前的北凌云,如今名叫朔麒云。     “哟,你可是把人家骂得哭着鼻子走的,还希望她能和袁世恒联婚,两家一起为墨渊斡旋?”     北凌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又正色道:“小萱,你且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她,告诉她我没有生她的气……”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哼,我才不告诉她,让她伤心死好了。喂,你答应过我这段时间不理公务,每日陪我风花雪月的,现在又说这无趣的事。”     北凌飞无奈地捏了捏我脸颊,“好好好,只风花雪月。”     我扯了一把凤仙花塞到他手里,把手递给她:“替我涂指甲。”     北凌飞脸带难色,“这……怎么涂?”     我瞪大双眼望着他,“怎么涂?以前你每次偷偷来看我都替我涂的,这么快就不会了?想偷懒是不是?”     北凌飞一怔,牵强地笑了笑,摘下两朵凤仙花,小心翼翼地往我指甲上抹去,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笨手笨脚的,比以前差远了。     眼见天色也不早了,我拍了一下他的手,嗔道:“坏家伙,就是想偷懒,今天先放过你。我饿了,回去吧。”     晚上吃饭时,狄靖仍是没来,自那日那人传过口讯给他后,他便每日将自己关在屋里,我虽担心,但也知道有些事是别人帮不了的。     这日早上,陆悯忧心忡忡地端着一个食盘找我,“师妹,师傅他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这是昨晚我端去他房里的饭菜,他碰也没碰,刚才我送早饭过去,他房里根本没人。我……我好担心,师傅上哪去了?”     “会不会是上主峰去了?”     陆悯摇着头道:“他墙上那幅画也一起不见了。”     我的心一沉,那幅画是柳惜月的画像,狄靖从来没将那画取下过。我叹了口气,摸了摸陆悯脑袋,“悯儿,别担心,他要去了断一件旧事,他会回来的。你先上主峰,把此事告知夏帮主。”     也许是连日来到处走动,北凌飞今日的精神不太好,我怕他劳累,也不许他再乱走了,两人只在觅兰居斗蛐蛐儿,一边斗,一边聊着当初在宫中时,晚上偷偷去斗蛐蛐儿、看星星的趣事。到了傍晚,北凌飞似乎有点累,我原想让他回房里休息,他却执意将我拉到琉璃湖边。     “这湖边的夕阳如此美,没人欣赏岂不可惜。”     我只得依了他,在岸边铺了张毯子,两人席地而坐。     一轮红日自山间出现,万缕霞光从两山之间穿透而出,琉璃湖在红霞映照下,闪着斑斓绚丽的粼光。     我静静靠在北凌飞怀里,感受着这宁静安详的一刻。北凌飞轻轻搂着我,一双星眸定定地凝望着远处的山峦,清澈的眼底似乎隐藏着什么心事。     “小萱,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骗过你,你会生我气吗?”     “那可要看你骗我的是什么了。”我警觉地盯着他,“你骗我什么了?老实交待。”     北凌飞搓了搓鼻子,避开我的目光,“我只是说如果嘛……”     他每次搓鼻子,一定是想到什么坏事了,我狠狠掐了他一下,“我不管,无论何事,你都不许骗我,想想也不行!被我发现了有你好瞧的。”     北凌飞痛苦地叫了一声,“娘子饶命!夫君不敢。”     打闹了一会,我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子,往他左手手腕系去,又将他原来系着的那根取下。     “这……”北凌飞诧异地望着我。     “傻瓜,自己的生辰也忘了?今天是六月十五。”     北凌飞这才恍然,一把将我搂紧,下巴紧紧贴在我脸颊上摩挲,“小萱,你真好……”     我靠在他胸前,他身上的松木檀香让我感到温暖安心,“嗯?这是什么?”感觉到他胸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我伸手摸了一下,却掏出一张陈旧的纸来。     北凌飞的脸微微一红,欲伸手去夺,我已迅速将纸展开。纸上画着一棵大树,树丫上并排坐着两个大头娃娃,一男一女,女的脸上满脸的麻子,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安好勿念四个字。这是当初我刚到逍遥谷时让人转交给他的画。     “你还留着。”     北凌飞有点羞涩地笑了笑,“珍而重之。”     红日渐渐从山巅沉落,残阳发着淡淡的余晖,漫天的红霞也渐渐散去。     北凌飞的手有点冷,脸色也有点苍白,我有点担心地道:“要入黑了,回去吧。”     “不,小萱,别走,陪着我……”北凌飞突然抱紧了我,将头埋在我秀发里,低声呢喃道:“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好,我们不走。”其实我也不舍离去,只是怕他着凉,“可是,你的手好冷……”     “抱紧我。”     我将他紧紧抱着,试图用我的体温去温暖他,可是他的手仍是冰冷冰冷的。腰间的小黑突然发出烦躁的叫声,似乎很想从小竹筒里出来。     我正要伸去解,北凌飞抬起头,朝渐渐黯淡的天幕望去,突然说道:“小萱,你看,那颗星星好亮。”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此时残阳余晖已散去,天色已黯淡无华,正是日夜交替之时,一颗星星异常明亮地悬挂在西边天幕之上。     “嗯,很亮。”     “还记得吗,你告诉过我,在你家乡,每一颗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他每晚都会出现在天上,指引着他牵挂的人……”     “嗯,记得。”     “小萱,我……如果我离开了,我一定会是天上最亮那颗星……”     我的心咯噔急跳一下,忙用手按住他的嘴巴,“不,不许胡说,我不要听你说这种话。凌飞,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冷……”     北凌飞摇了摇头,声音却有点苦涩无力,“傻瓜,我只是说如果,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的,你放心,我不会食言……”他的左手猛地捂住胸口,神情痛苦,原来苍白的脸上此时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我慌忙扶住他,“凌飞,你怎么了,别吓我,来人,快来人……”     北凌飞朝我勉力笑了笑,声音已开始吃力,“我没事,别担心……富公公……”     一个灰色的身影如大鹏展翅一般从一旁林子里纵跃而出,迅速来到我们身前,正是富公公。富公公脸色沉重,二话不说,出手如电点了北凌飞胸前几个穴道,一把横抱起北凌飞便往主峰奔去。           第九十八章 破晓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直到富公公的背影在我视野里消失,我才惊觉过来,踉跄着要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不听使唤,整个人如失去重心一般又跌坐在地上。腰间的小黑此时叫得更急躁了,我的心一阵慌乱。     陆悯已闻声从觅兰居跑了过来,急忙将我扶了起来,“师妹,怎么了?”     “悯儿,快,我要上主峰!”     当我跌跌撞撞地上了主峰,几位堂主早已面色凝重地守在北凌飞厢房前。     “凌飞呢?他怎么样了?”我颤着声音问道。     宋青林上前一步说道:“宁姑娘别担心,夏茉子前辈和帮主在里面,不会有事的。”     从来没觉得时间是这么慢,一个时辰过去,夏茉子仍然没有出来。宋莘莘将我拉到院中,陪着我坐在石阶上。西边厢房里的诵经声和木鱼声再次响起,在静谧的山谷中不断回荡着。     “师姐,我……我好怕……”我将双手捂在脸上,北凌飞那苍白的脸,苦涩的笑容,久久地萦绕在我脑中,一种强烈不安的情绪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宋莘莘搂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凌飞殿下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我无力地摇着头,“狄靖走了,凌飞又……师姐,我,我真的好怕……”     宋莘莘用力搂紧我,“不怕,老天会眷顾凌飞殿下的,右护法也会回来的。你瞧,你不是还有我吗?还有悯儿,还有夏老爹……”     我伏在她肩上,任由泪水肆意地流着,将心里所有的情素尽情发泄出来。     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是睡在床上,而宋莘莘则是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着了,想来她是不放心我,在这守了我一晚。我心里一阵内疚,将一条薄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悄悄走了出去。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星星还没有完全隐退,仍有几颗悬挂在天幕上,勉力发着微弱的光。谷中升起一片薄雾,夹着丝丝寒意袭来。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我踩在落叶上时发出的沙沙声。     我的心突然一阵慌乱,快步来到北凌飞屋外,外间空无一人,几位堂主已离去,推开房门,草药的余香仍在房里萦绕,床上却是空落落的,只有吉祥一人无精打采地在房里收拾着。     我的心猛地一沉,拉住吉祥问道:“吉祥,殿下呢?殿下去哪了?”     吉祥脸上也是一片茫然,“我也不清楚,师傅一早叫我来这里收拾,也没说殿下上哪去了。”     “那帮主他们呢?你师傅呢?”     “我来时帮主和几位堂主已离开,师傅回宫去了。”     我放开吉祥,匆匆往主殿方向跑去。     “灵儿,乖女儿,老爹在这儿呢。”刚转过一条山径,远处突然传来夏老爹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前方半山腰的望松亭里,正坐着三位老人,正是夏帮主、夏老爹和夏茉子。     “老爹。”     夏老爹灵巧的身子从亭中飞掠而出,几个闪身已来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高兴地道:“灵儿,你总算回来找老爹了,老爹等你好久了。”     我歉然道:“老爹,对不起,女儿有事耽搁了。还是老爹乖,没有乱跑,等灵儿回头给你买酒喝。”     之前为了让北凌飞安心静养,我狠心骗夏老爹我要离开晋阳一段时间,叮嘱他好好留在逍遥谷等我,不可乱跑。他果然没有乱跑,只是逢人就问他的灵儿上哪去了,所幸的是帮中的人都知道他的老毛病,只要一说灵儿让他在谷中等她,他就乖乖留在逍遥谷了。     我牵着夏老爹来到亭子里,亭中摆放着茶具,夏帮主的眼睛虽蒙着绸子,仍然可见他和夏茉子脸上均显疲惫,似是一夜没睡。我朝他们行过礼便急切地问道:“帮主,姑姑,凌飞的病如何了?他上哪儿去了?”     夏帮主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宁丫头,别着急,陪老家伙坐坐,你的凌飞殿下没事,好好的。”     我心里虽着急,但也只得在一旁坐下,又问道:“真的没事了?那他在哪儿?我要去看他。”     “啧啧,看你着急的,女孩儿家可不能半点矜持也没有。他这段时间要好好闭关静养,什么人也不能见,你就安心等等吧。”     “闭关静养?真的?”我朝夏茉子望去,用眼神向她询问。     夏茉子微微点了点头,那半红半白的脸上,看不出有何表情。     “哟,你这丫头,连老头子我也不信了?”夏帮主不满地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这闭关,要闭多久?”     “这可说不定了,快则几日,慢则个把月,视他身体情况而定。别急别急。”     我心下稍安,终于吁了口气。     “对了,姑姑,那日狄靖向您请教何事?那日之后,他就将自己关在屋里,现在又不知所踪,着实让人担心。”     夏茉子叹了口气,“他问了些奇怪的问题,问我世上是否真有雩?之玉?”     “雩?之玉?”     夏茉子点了点头,“这雩?之玉,是传说中在极寒之地,万年不化的冰山里,吸尽天地灵气自然孕育而成的灵玉。”     “那这雩?之玉到底有何用处?”     “传说这雩?之玉有凝魂聚气之用。”     “凝魂聚气之用?”     夏茉子点了点头,又道:“据说,如果一个人在将死未死之际,若有雩?之玉,可以将那人的最后一口真气凝聚在体内不让它散去。”     “将最后一口真气凝聚在体内?意思是那人其实没死?”     柳惜月安详地躺在玉棺中那栩栩如生的样子再次在我脑中浮现。     “尚有一口真气存留,算是没死吧……只是,这雩?之玉是否真的存在,一直众说纷纭,各种说法都有,也不知是真是假。”     云府密室里的那具玉棺难道就是雩?之玉?当下我将那晚所见详细地告诉了两人。     夏帮主沉吟道:“这么说,那具玉棺极有可能是雩?之玉做成的。被雩?之玉强留真气的人,能被救活过来吗?”     夏茉子想了想,摇着头道:“我也不清楚,这雩?之玉从来只是传说而已,到底是否真有其事,谁也说不准。”     朔麒云曾说过,对付他最痛恨的敌人,最残忍的办法,便是先给予他希望,然后再生生地将那希望扼杀。他所说的希望,难道就是柳惜月还没死?然后……然后再……一股森森寒意从我心底升起,我不敢再想像下去。狄靖,你会再次坠入地狱之中吗?     狄靖不知所踪,北凌飞也不住觅兰居了,觅兰居顿时变得孤冷起来,我受不了这种孤冷气氛,又住回主峰清心苑了。     我心里虽然牵挂北凌飞,但他们说这段日子他不能受任何干扰,我纵百般无奈,也只能等了。幸好宋莘莘知道我心里难受,也住到清心苑陪伴我。     晚上我俩常常爬到屋顶,坐在屋檐上一起?望星空,各怀心事。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北凌飞能尽快康复,与我相聚。而宋莘莘则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特别是每当小澄谷那边传来悠悠的笛声时,她都定定地凝望着小澄谷的方向,什么话也不说。     半个月之后,我已开始按捺不住心里的焦燥了,问了夏帮主几次,他总是让我稍安勿躁,再等等。可我心里总是会不自觉地回想起那日北凌飞痛苦的神情,即使在睡梦中也常常梦到他在我怀里不舍地低喃着:“小萱,别走,陪着我,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去……”     这晚,我再次从恶梦中惊醒,那种锥心的痛是那样的真切,我不敢再闭上双眼,生怕又再次陷入那可怕的梦境中。睁着双眼茫然地盯着窗外,直到天际渐渐发白,我再也躺不下去,简单梳洗一番,独自下了山来到琉璃湖。     正是破晓时分,琉璃湖上弥漫着一片氤氲雾气,远处山峦之上,一道弧形的火轮悄悄出现,几缕金光喷薄而出,发着瑰丽的金光,湖面雾气尽散,如璀璨的玛瑙般熠熠生光。     我将小黑放在掌心上,轻声说道:“小黑,我很想他,真的很想他……我多想他能与我一起看这日出。”     北凌飞不在的这段日子,小黑似乎也安静了许多,两条触须颓拉着,没有了以往的活泼,连叫声也不如以前洪亮了。     “乖女儿,乖女儿,快来看看,老爹给你寻了个好宝贝。”远远的,传来夏老爹欢快的呼唤。     我回过头来,夏老爹几个起落已来我面前,笑眯眯地将手中拿着的一柄长剑递给我,“灵儿,你看,这可是把宝剑。”     那剑很沉,银色的剑鞘上纹着古朴的鸟兽图案,剑柄上一面刻着莲花,另一面,一只凤凰正盘绕着一颗蓝宝石,这把剑是御凤。     我诧异地望着他,“老爹,这剑……你从哪儿弄来的?”     夏老爹嘿嘿笑了两声,“是老爹刚刚从小畜生那里偷来的,那小畜生老是欺负灵儿,老爹把他的宝贝偷走……”     “什么?从凌飞那儿偷来的?”我一把抓住夏老爹,将他的话打断,“老爹,你快告诉我,他在哪儿?小畜生,你在哪儿见到那小畜生的?”     夏老爹挠了挠头,喃喃地道:“嗯,在哪见到那小畜生的……在哪儿呢?”     糟糕,他的迷糊症又犯了。我忙提醒他,“老爹,你想想,刚才你是从哪里来的?清心苑?望松亭?还是八仙峰?”     夏老爹一拍脑袋,说道:“哟,想起来了,小畜生在练剑,他有两把剑,老爹偷了他一把,老爹可利害了,小畜生一定还不知道少了一把剑,嘿嘿。”     “那小畜生是在哪儿练剑的?”     “在哪练剑?在哪呢……嗯,有条瀑布在那儿,可那瀑布是在哪儿呢?”     “瀑布?老爹,你太利害了!”     整个逍遥谷只有一条瀑布,就在通往小澄谷入口的西首半山坡上。我拿着御凤,提气展开轻功往小澄谷的方向急奔。     远远听到哗哗流水声传来,我放慢了脚步,一颗心早已提到喉咙尖。刚转过山坳,一条银色的瀑布从半山之上飞泄而下,直捣水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水潭旁的石台上,一名少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汗衫,在晨雾中挥舞着手中的剑。     瀑布激起了无数霏霏水沫,弥漫于半空之中,破晓而出的朝阳洒落万道金光,随着那少年舞动手中的长剑,幻化出无数绚丽的虹光。我呆呆地望着那个少年,一股温热的液体湿润了我的眼眶。     那少年突然停了下来,向我望来,四目交汇,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静止。     良久,他缓缓地朝我走来。晨风轻拂,扬起一片迷蒙,晨光笼罩下的那个翩翩少年,像梦幻一般不真实。     那少年来到我面前,轻声说道:“你来了。”           第九十九章 双剑合璧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紧紧盯着他,轻轻抚上他的脸,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唇,他的鼻,真真切切地呈现在我面前。     啪!他的脸重重地挨了我一巴掌,五道清晰的指印立时现在脸上。     “萱儿,你……”北凌飞惊讶地望着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懵了。     一股无名怒火在我心底迅速燃烧,锵地一声,我将御凤抽出剑鞘,使足了劲往他身上刺去。     “萱儿,怎么了?别这样……喂,有话好好说……”北凌飞左闪右躲,一边躲一边喊道。     北凌飞猝不及防之下被我刺了几剑,身上的衣服被划开了几道口子,狼狈地跃出几丈几之外。我不管不顾地紧逼其后,手中的剑一下比一下狠地往他身上招呼。     他不敢还手,很快被我逼到了水潭边,无辜地望着我,“萱儿,你怎么了?”     这无辜的眼神更让我火冒三丈,我收了剑,朝他笑了笑,“没什么,你过来。”     北凌飞舒了口气,朝我走近两步,有点兴奋地道:“萱儿,你的剑法进步了……”     砰的一声,我朝他飞起一脚,狠狠踢中他腹部,惨叫一声之后,他便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咚地一声跌入水潭里。     水花四溅,北凌飞从水花中冒出头来,却不敢靠近岸边,远远地划着水,朝岸上的我喊道:“萱儿,别这样,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跟我说。”     我捡起岸边的石头,不断往他扔去,一边大骂道:“混蛋!你这没良心的混蛋!夏老爹说得对,你就是会欺负我,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我天天在为你担惊受怕,天天记挂着你,无时无刻不是在想你,没有一晚不做恶梦,为你许了多少愿流了多少泪,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怎么样都可以,就算要我孤独一辈子我也愿意。可你呢?你在做什么?你竟然躲在这儿练剑!你宁愿这在儿练剑也不见我一面!你这该死的混蛋……”     连日来所受的委屈,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害怕,都在这一刻尽情地发泄出来,我一边骂一边扔石头,眼泪不知不觉已流了一脸。当我终于骂累,身旁的石头也扔光了,颓然跪在岸边,双手捂着脸哭了出来。     北凌飞从水里爬了出来,拉开了我的手,“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往他身上打去,哭着骂道:“混蛋!为什么你可以这样狠心,你不知道我担心你吗?多少次夜里被恶梦惊醒,我都害怕极了,怕你就此离我而去,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每过一天,我就绝望一天,每天一个人胡思乱想,我都快疯了,可你竟然在这儿练剑……”     我一直以为北凌飞仍是重病不起,所以才不能受人干扰,这么多天以来,我每时每刻都记挂着他的病,我以为他要是好了,会第一时间来见我,没想到,在我为他受尽煎熬的时候,他却精神奕奕地在练剑,完全将我抛诸脑后了。他的身体康复了,我固然放下心头大石,但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简直让我气疯了。     “我……对不起。不是不想见你,我知道你在担心,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想好,不知道该如何……”北凌飞低着头,任由我的拳头在他身上落下。     “有些事情没想好?什么事情没想好?就不能先告诉我一声,让我安下心来?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北凌飞黯然地沉默着,回避着我的眼光,我的心不安地一跳,抓住他的衣领厉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你……你的病,是不是你的病还没好?糟了,我刚才气疯了,出手重了,你没伤着吧?”     我拉开他的衣服想要查看,北凌飞笑着抓住我的手,柔声道:“我的病好了,真的好了,就算你再踢多几下也没事。只是……只是……”     我紧张的看着他,刚放下的心又开始不安起来。     北凌飞低着头道:“只是,以前曾答应过你,要带你离开墨渊,过那泛舟湖泊的自在生活,如今怕是不能实现了。”     我大大地舒了口气,“就是这样?”     北凌飞仍是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紧张地抬起头望着我道:“不过,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扑哧一笑,双手抚在他脸上,“傻瓜,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只为一己私欲将你带走的,难道你还不懂?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愿了,要我怎么样都行,哪怕要我此生再……”     “不许再说那些傻话!”北凌飞打断我,“我一定会好好的,你忘了?我们说好的,今生今世,不离……”     我接着道:“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山风轻轻拂过,将瀑布激起的水沫拂到我们脸上,带来丝丝清凉,朝阳已攀上了山巅,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在瀑布之上。我与北凌飞紧紧相拥,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担忧、绝望,在这一刻已烟消云散了。     良久,我突然惊觉,北凌飞还是浑身湿漉漉的,慌忙道:“呀,你的身子才刚复原,可别着凉了。快回去吧。”     “不急,我如今身体好着呢。萱儿,你看,驯龙和御凤已佩上剑鞘了。”     那两把宝剑当初找到时,皆是裸剑,后来北凌飞说要为两剑佩上剑鞘,之后我也没过问,早将此事忘了。     北凌飞将御凤递给我,“刚才你那招玉兔引月,根本没有使出精粹,力道虽足,却有失灵巧,看来你最近是偷懒了,这可不行……”     “谁说我偷懒了,刚才我是气疯了才乱来的,不信你好好站那给我捅几下试试……”     两人一来一往便过了数十招,自从在逍遥谷满艺一年下山后,俩人便再没像今天这样合练过集仙诀,虽然一开始有点生疏,但北凌飞一边挥剑一边引导,我也很快投入其中,渐入佳境。     漫天霞光之中,两人尽情挥舞着手中的剑。也许是因为心情大好,今日这两剑竟也心有灵犀似的,招式变换得心应手,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随着集仙决最后一招仙舟破浪,凌厉的剑气竟穿破瀑布,水花四溅中将后面的山璧刺出一个个的小洞,细碎的小石如天女散花般撒落入水,水面扬起了阵阵水花,那场景甚是壮观。     我和北凌飞跃回岸边,不禁咋舌,“凌飞,这真的是我们使出来的吗?看来咱们双剑合壁,从此天下无敌了。”     北凌飞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哪有人象你这般自夸的!不过,咱们这集仙决要真的练好了,确实威力非同小可,所以以后你可不能偷懒了。”     三日后,我与北凌飞终于回到太子府。如今江湖传闻,有的说飞羽帮的圣女被天魔教捉走了,也有的说是被悬剑阁的琴魔带到赤霞去了,传得沸沸扬扬。狄靖不在,北凌飞严禁我私自离开太子府,偶尔出去一躺,除了三曜之外,还必须跟着十多名护卫,这样一来,我也没有了出去的兴致。北凌飞每天从宫中回来后,总要抽时间逼我练剑,比狄靖还严格。     这日晌午,北凌飞还没回来,我与陆悯吃过午饭在树荫下纳凉,夏星突然来报,右护法回来了。     “师傅回来了?在哪?”陆悯一下跳了起来。他自幼跟着狄靖,狄靖虽然性子有点孤冷,但对陆悯却是呵护有加,狄靖不辞而别,最难过的就是陆悯。     夏星答道:“就在前院。”     我与陆悯匆匆跑到前院,狄靖仍是一袭青衣,一柄青剑,正背对我们,站在莲花池前。     “狄靖,你回来了”     “师傅,你可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扔下悯儿不管了。”陆悯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狄靖微微一颤,却没有回过身来。     望着他孤清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难受,“狄靖,朔麒云是不是要挟你?他耍的什么诡计?你……你可别上他的当。”     “她没死。”狄靖背对着我们,声音很平静,可这异常的平静,让我开始感觉到不安。     “柳姑娘没死?是因为那具雩?之玉做的玉棺,强留了她的最后一口真气吗?夏姑姑已告诉我了,可是,就连夏姑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柳姑娘醒过来。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只是朔麒云的把戏,他……他根本就是胡说,他恨你,他不过是想折磨你而已,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救醒柳姑娘的方法。”     “他知道。”狄靖平静地说完这三个字,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仍然清俊出尘,却消瘦了不少,双目隐隐透着憔悴。     “不可能,如果他知道,他早就将她救醒了。”     “他不会救醒她。”     “为何?”     “是他杀了她,他为何要救醒她?”     “你知道了?那他……他到底想怎么样?”     “交换。”狄靖抬眸望着我,淡淡地道。     “交……交换?什么意思?”看着他脸上渐渐升起的寒霜,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你知道的。”狄靖说罢,脚尖一点,如青鸟翔云一般朝我跃来,右手直往我肩头抓去。           第一百章 靖之变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侧身躲开,向后跃出几丈,“狄靖,你冷静点!别受朔麒云蛊惑,你难道不明白吗?他根本不会让你好过的,他想以此要挟你,让你听命于他,就算你将我抓了去,他也不会跟你交换的!”     “我欠她太多。”     “就算他真的肯与你交换,也绝不会将救醒她的方法告诉你的,他恨不得让你身陷地狱,怎么会让你们双宿双栖……”     狄靖不言语,纵身一跃又向我扑来,我急提一口气,拔足斜斜躲过,绕到他身后,狄靖反身一掌便向我左臂抓去。     一旁的陆悯看得呆住了,颤声道:“师父,你……你做什么?你要拿师妹去交换什么?”     狄靖没有答他,出手如电,掌风凌厉。我在府里没有将御凤带在身上,只得空手应战,勉强接了几招,已渐感吃力。陆悯轻叱一声,斜身插了进来,将狄靖与我隔开。     “师父,你不可以这样……”     狄靖面无表情地望了陆悯一眼,声音冰冷:“让开。”     陆悯挡在我身前,却没有让开。狄靖一掌拍出,朝陆悯胸口击去。陆悯急忙挥拳挡去,狄靖的掌风如苍鹤冲天一般劲疾,一掌虚击,看似往陆悯脸上拍去,待陆悯右拳挡去时,大袖一甩,一股劲风扫过,陆悯摔了几个跟斗跌出几仗远。     “悯儿……”     我跃到陆悯身旁,正想将他扶起来,背后呼地风声已到,我肩膀一沉,堪堪躲开一掌,顺势往他肋下击去,只觉一道暗劲在我右臂拂过,我顿时吃痛,跌到陆悯旁边。     狄靖站在我们面前,低头望着我,那曾经淡雅俊逸的容貌,现在看起来冷若冰霜。他迈前一步,抬起右掌,缓缓朝我拍下,掌劲带起一股疾风,扫向我脸上。     我呆呆地望着他,轻轻唤了声:“师父……”     狄靖的手一滞,停在半空。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喊他做师父。他定定地望着我,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似是痛苦,似是不忍,又似是决绝。     良久,狄靖将手缓缓放下,冷冷地道:“今日且看在以往情份,放你一马,他日再会,你我再无半点情份可言。”     狄靖说罢,没有再看我和陆悯一眼,缓步迈向院外。我与陆悯望着那抹青色的背影渐渐消失,久久不能言语。琉璃湖畔,他曾摸着我的脑袋说,保护你是我的使命,照顾悯儿是我的责任,你们在我心中,都是珍贵的。言犹在耳,可刚才,他竟然说日后再无半点情份可言。     愣怔良久,我才忍着痛爬起来,将陆悯扶起。陆悯仍是呆呆地望着狄靖离去的方向,似是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切。     “师父他……他怎么了?他就这样走了吗?以后不回来了吗?”     “不会,他……他只是一时被迷惑了,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北凌飞回来后大是紧张,他虽然痛惜狄靖的突然转变,但目前最重要的是马上进行布防,毕竟,狄靖熟知飞羽帮的运作,谷中的机关暗防,帮中在各地的据点,隐匿在各地的人员,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他真的甘愿受朔麒云的钳制,一旦这些情报被出卖,对飞羽帮来说可是灭顶之灾。     从此,狄靖不再是飞羽帮的右护法。     受此事影响,我连日来心情都极烦闷,这日,北凌飞和几位堂主相约在风临阁议事,我特意跟了过去,一来散散心,二来宋莘莘也去了,我正好和她说说话。     两人在二楼雅间临窗而坐,宋莘莘为狄靖的事痛惜不已,望着窗外飘零着的蒙蒙细雨,悠悠地道:“可见,这情之一字,最是让人伤魂。出尘如狄靖,也逃不脱情这一关,更何况我这俗人。”     本指望宋莘莘能为我解解烦闷,没想到她竟然比我还伤感,我叹了口气,说道:“师姐,你怎地整日自怜自哀的,你就快嫁人了,别老是愁眉苦脸的。那日凌烁还向我抱怨,说很久没见过你了,我如今寸步不能离太子府,正苦闷得很,不如师姐跟我回太子府住上一段日子?”     宋莘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摇头道:“不了,就是因为快嫁了,想在谷里多留些日子,陪陪我爹。”     “哼,你要是这的这么想,我不为难你,可你若是因为舍不得小澄谷那位,我可不放过你。”     本是说笑的一句话,怎料她听了后脸色一变,竟似有点惊慌,连端在手中的杯子也差点掉了,“你……你胡说什么呢,这话,以后别再乱说。”     我诧异地望着她,正要再说什么,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进来的人竟然是富公公,身后跟着一脸悲戚的吉祥。     “圣女,宋姑娘。”富公公朝我们拱手施礼,手上拿着一个包裹。     自那日在谷中,吉祥说他已回宫后,我再没见过他,今日再见,不由中心暗吃一惊。短短一月,他原本灰白相间的头发,如今已全白了,原本精光暗蕴的双目,已黯淡无神,他原来就满脸深坑皱纹,现下更是憔悴不堪,连背也有点佝偻,样子竟比之前老了十年不止。     “富公公,你这是要去哪里?”看着他手中的包裹,我奇怪地问。     “老奴年纪大了,树高千丈,终要落叶归根。今日老奴是特来向殿下和几位堂主辞行的。”     “富公公要回故里?可殿下仍需公公做他臂膀,公公如何就要走了?”     富公公一直是北凌飞最忠心的仆人,自北凌飞出生,富公公已经跟随左右,对北凌飞和元妃以往的事,也唯他最清楚,如今北凌飞身体刚好,太子之位也是刚坐不久,正值多事之秋,他为何在这个时候提出要走?     “年迈体弱,已是有心无力了,两位姑娘多保重,老奴就此别过。”     我正要再说什么,宋莘莘却偷偷拉了我一下,朝富公公说道:“公公说得对,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公公二十年来为殿下立下汗马功劳,实是让人敬佩。今日一别,还请公公多多保重,帮中上下,会记着公公的。”     富公公朝我们拱拱手,“两位保重。”     吉祥在他身后苦着脸,满脸不舍,对我道:“主子,吉祥送师父一程。”     望着富公公佝偻的背景,我心里一阵感慨,却也奇怪他的执意离开,低声道:“可惜了,凌飞定是万般不舍。只是,为何他要在这个时候走?”     宋莘莘轻叹一声,“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     “心死了?此话何解?”我奇怪地问道。     宋莘莘一怔,随即道:“呃……我爹常说,人老了,经的事多,心里便无执念了,富公公伺候了凌飞殿下这么多年,也该回故里安享晚年了。”     我扑哧笑了笑,点着她的头道:“这跟心死有何关系?你呀,今天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宋莘莘回避着我的眼光,悻悻地道:“哪有,是你想多了……”     正说笑间,窗外突然响起几声尖锐地呼啸声,数支带着火的利箭嗖嗖地射入院里,外面走廊顿时喧哗声四起。     “怎么回事?”我与宋莘莘迅速起身,身子贴到窗后往外张望。     一楼院子里,那些食客早已鸡飞狗走乱作一团,一个高大的身躯从院外飘落院中,黑色的斗篷落下时如展翼的蝙蝠一般张狂,黑色的风帽将他大半张脸遮挡着,只露出刀削般的下巴。     他抬起头,往二楼望来,扬起嘴角无声地笑着,“无双,我来接你了。”           第一百零一章 激战风临阁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蝙蝠面具下的疤痕随着他的笑更显狰狞,我将脑袋缩回,拉起宋莘莘便往门外跑去,刚跑到门边,门却猛地被人打开了,陆悯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差点与我们撞个正着。     “不好了!师妹,不好了,那个晨煞来了,这下我可完蛋了,我不想被他捉去潜龙岛酿童子酒……呜呜……”     “酒你个头,还不快跑,殿下和几位堂主呢?”     “他们进了密室……”     嘭地一声巨响,一个黑影从窗外飞了进来,将窗棱踢得粉碎,房里的桌椅也被踢散了一地。     “无双,上次是我大意了,让琴魔那糟老头将你带走了,我还以为你去赤霞了,让我好找。”     上次天魔教和云影卫两派混战,是宁宇趁乱将我救走,但对他们来说,必定是以为另一派的人将我带走了。     “这位大侠,你认错人了,小女子不叫无双。”今天我没有作男装打扮,先蒙混一下再说。     晨煞收敛了笑意,微微扬起下巴,朝我们迈前一步,一股杀气隐隐从蝙蝠面具下散发出来,高大的身躯将窗外的光线遮挡了不少,我只觉一阵胆寒,脚也不禁有点发软。     “无双,难道你又忘了?我答应过要带你去潜龙岛的,为了接你,我已经耽搁很久,很长时间没回去了。”     看来他早就认出我了,我只得强自镇定,争取点时间让飞羽帮的人来帮忙,“我……我……我可没说过要去什么潜龙岛啊,教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不想去?”晨煞侧了侧头,望了一眼陆悯,又望了一眼宋莘莘,“是不舍得他们吗?这好办,把他们一起带去就是。”     晨煞说罢,身形一闪便直往我们扑来。     “走!”宋莘莘反应最快,话一出口,一个剑花已往晨煞面门撩去。     我一把拉住面青唇白的陆悯,便往门外冲了出去。这里是飞羽帮的地盘,北凌飞他们只是因为进了密室,暂时不知道外面出了状况而已,很快便出来接应的,只是一场恶战是免不了的。     宋莘莘虚晃两招后,也跟着跑了出来,三人一出回廊,便往一楼纵身跃下。此时,天魔教的人已有十多人冲进风临阁,与守在一楼飞羽帮的人交起了手。身后晨煞紧追不放,一跃落地后便往我背后袭来,我侧身一闪,反手将御凤送出,自下而上往他左肩刺去。     烈日之下,剑身寒芒一闪,晨煞“咦”地一声,侧身一躲,望着御凤说道:“上次我送你的嬴鱼佩,就是换了这把宝剑回来?啧啧,果然是把好剑。”     我不禁暗自思疑,他这么说,是一早就知道嬴鱼佩不是一块简单的玉佩?当初在晋阳郊外他被极乐门的人围攻,就是因为他从极乐门手中强行夺走那玉佩,还被打成重伤差点没了命,虽然他事后也将极乐门一举灭门,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得到的玉佩,他却毫无所谓的给了我,看来江湖传闻说他这人做事一向亦邪亦正,随意而为,一点也没错。只是我搞不懂,他为何老是追着我,非要带我去那破潜龙岛做什么?     心念闪动之间,我已与晨煞已过了几招,仗着御凤锋利无比,且有宋莘莘和陆悯在一旁联手夹击,勉强打成了平手。此时三曜摆脱了天魔教的纠缠,也往我们这边奔来,六人一起将晨煞围在中间。晨煞镇定自若,手中玄铁阔剑光华暴起,身形轻如鸿毛,在六人中间灵动飘忽,挥洒自如。     风临阁中本来就长驻着二十名飞羽帮弟子,如今倾巢而出,加上我们六人,人数上占了便宜,此时是大白天,天魔教的人又不能将蝙蝠引来帮忙,渐渐落了下风。     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后,又有十多名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天魔教弟子从墙外翻身进来,一时间,风临阁的花园中剑光四起,杀气冲天。     一个白色身影突然从二楼跃了下来,一声怒叱,人在半空,凌厉的剑气已从上自下将晨煞笼罩在剑芒之中。晨煞脚尖一旋,向上跃起凌空一仰,玄铁剑划出一道青光,犹如破浪一般往头顶的剑芒迎去。铮地一声,两剑在空中相撞,发出阵阵嗡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各自后退,在十多丈外飘然落地。     那白色身影正是北凌飞。两人互相对峙着,晨煞望了北凌飞手中驯龙一眼,脑袋微微一侧,眉头蹙了蹙,“原来是一对的……”     北凌飞冷冷地道:“不错,剑是一对,人也是一双,晨教主又何必强人所难?”     晨煞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晨煞的事,与你何干?”     “胆敢对我的女人无礼,受死吧!”     北凌飞说罢,挽起剑花,驯龙发出一阵龙吟,往晨煞胸口刺去。晨煞原地不动,长剑剑尖指地,不断颤着,嗡嗡响个不停。待北凌飞的剑快到时,晨煞才猛然出剑,出剑看似缓慢,却后发先至,剑气骤然爆发向北凌飞左肩削去。北凌飞的剑离晨煞只余半尺许,却一个旋身,长剑圈转避开晨煞的剑芒,转而绕到他背后,使出的是集仙诀的招式。     两人忽上忽下地纵跃,剑气渐催强劲,如疾风骤雨一般。晨煞的身形极为飘忽,有如鬼魅,出手即奇且快,而北凌飞则灵动轻巧,手中驯龙忽伸忽缩凌厉绝伦。     两人瞬间已过了二十多招,此时宋青林、林戟、卫寅三位堂主也已来到,天魔教的人一见便马上围了上去,三人无暇顾及其他,只得专心应战。     北凌飞身体刚痊愈不久,我有点担心他这样打下去会吃不消,眼见他一招紫气东来往晨煞面门刺去,我脚尖轻点,斜斜跃到晨煞背后,御凤轻撩,在他左后肩上方撩起一团剑花。这一招只是虚招,果然引得晨煞回身竖剑格挡。     自北凌飞痊愈后,他每日逼我练集仙诀,两人常常和夏老爹或三曜对练,早已配合得紧密无间。北凌飞一见我虚刺晨煞后肩,马上心神领会,驯龙改刺为扫,打横吐出一道白光,向晨煞拦腰扫去。晨煞刚才回身一挡,却发现我已飘开一丈,而北凌飞的拦腰一剑已至,电光火石之间,晨煞怒喝一声,身形平地拔起,如黑蛟破浪而出,向上跃起数丈高,左手手掌一翻,一道狠辣的掌劲朝我涌来,他自己则远远飘开落地。     “无双,你这样我会生气的。”落地后的晨煞,语气果然带着愤怒。     我心里暗自好笑,你生不生气与我何干,难道还真的以为我会乖乖跟你去那破潜虫岛?当下不理他,和北凌飞相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又一前一后向晨煞攻去。     晨煞那把玄铁剑无疑也是把绝世宝剑,驯龙御凤削铁如泥,可这把玄铁剑与我们的剑相击,只发现嗤嗤的刺耳摩擦声,却丝毫没有损破。     三人正斗得难分难解,忽听背后风声虎虎,北凌飞惊呼一声“萱儿小心!”     来不及回身,御凤反手一刺,我向上一跃,北凌飞将驯龙往我脚底一送一挑,借着这一挑之力,我已跃出圈外。背后风声紧随,我眼角余光一瞥,一个青色的身影紧随其后,正是狄靖!我大吃一惊,他竟然也来了?     狄靖手掌已探向我右肩,我只得将御凤反手向他撩去,展开轻功在院中游走。北凌飞想往我这边靠近,晨煞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他。正仓惶间,又一个青色身影急掠而致,将我和狄靖隔开。     “师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那人挡在我面前,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剑尖指向地面,杀气凛然,正是秦怒。狄靖只淡淡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脚尖一点,绕开秦怒又向我奔来。秦怒一声怒叱,青剑吐出一道弧形寒芒,往狄靖刺去。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我趁机往北凌飞那边跃去。     “萱儿,你先和三曜离开。”北凌飞挡开晨煞一剑,朝正在激斗的三曜吹了几声口哨,三曜会意,齐齐向我们这边奔来。     北凌飞又向宋莘莘喊道:“莘莘,你也跟他们先走!”     晨煞一声怪笑,向我扑来,大叫道:“走?一个也别想走!”     北凌飞猱身而上,一招醉卧瑶池,身子一倒,驯龙歪歪斜斜地往晨煞脚下刺去,此时北凌飞上半身暴露无遗,晨煞一跃而起,玄铁剑在半空一旋,朝北凌飞劈下。     这招醉卧瑶池,第一剑实是虚招,目的正是故意露出破绽,引对手凌空跃起,然后将手中利刃脱手而出自下而上朝对手刺去,而另一人则在对手跃起之际封住他退路。     可正在这时,一声娇呼,一个婀娜的身姿突然迎向晨煞,挡在北凌飞身前,北凌飞正要出手的剑不得不猛然收住,可晨煞的剑已势如破竹,往那人刺去。只听噗地一声,接着一声惨叫,宋莘莘右肩已被晨煞的剑穿过。     “师姐!”     “莘莘!”     我和北凌飞同时惊呼,晨煞猛地拔剑一抽,宋莘莘右肩顿时血流如注,软软跌倒。北凌飞一急,背后空门大开,晨煞趁机一剑刺去,北凌飞身子一缩,虽然堪堪躲过,仍是被剑气划破一道大口子。     宋青林见状,顾不得其他,疾掠过来扶起宋莘莘,迅速点了宋莘莘肩上几个穴道。另一边,秦怒和狄靖两人左穿右插,狄靖极力想甩开秦怒的纠缠,往我这边靠来,秦怒却丝毫不让步,招招进逼,逼得狄靖不得不与他过招。     正混乱间,突听几声大笑声远远传来,一人大声道:“哇哈哈哈,好热闹,乖女儿,你在哪儿?老爹来救你了……”     我不由大喜,这是夏老爹的声音,“老爹……”     刚才还在远处的声音,瞬间已飘近,墙头之上,出现三个身影,中间是一名老妇人,长着一张阴阳脸,她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形瘦小的小老头,其中一个双眼还蒙着块绸子。           第一百零二章 莘之心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师弟师妹,看来今日我们踏星坞三杰又可以联袂出击了,老头子我好久没练过身手了,早就手痒难耐了。老规矩,一柱香,谁点倒的人多谁赢,输的买酒,如何?”蒙着眼的夏帮主轻松地说道。     夏茉子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根约两尺长的竹棒子,握在手里轻敲了几下,轻笑着道:“甚好,我在踏星坞也闷得慌了,今日便活动活动手脚吧。”     夏老爹听到有酒喝,拍着手叫道:“哇哈哈,好啊好啊,咱们动作可要快点了,不然酒铺子关门了。夏枯子来也!”     夏老爹说完,率先跃了下来,身子滴溜溜地旋转着,在人群中忽左忽右地穿插,眨眼间便有数名天魔教的人倒下。夏帮主和夏茉子也一跃而下冲了进来。夏帮主双眼虽蒙住,却像没事人一般,他和夏老爹身形相似,都是瘦瘦小小的,在那些正激斗的人中间窜来窜去,滑溜溜的像泥鳅一般,一逮着机会便往那些人身上点去。而夏茉子手中的竹棒子,一头被削成勺子状,正是她平时用来分药捡药的器具,被她当成武器来用,那根棒子轻巧之极,倒成了点穴的最佳工具。     随着这踏星三杰的加入,飞羽帮立时形势大转。林戟和卫寅同时跃到北凌飞身前,将晨煞的剑挡开,朝北凌飞喊到:“殿下,你们先撤!”     我担心宋莘莘的伤势,马上招呼三曜备车马,宋青林抱着宋莘莘,我和陆悯在一旁掩护,边战边退,北凌飞此时也退了过来,几人冲出风临阁,往太子府急驰而去。     北凌烁和北凌珩闻讯后很快赶来了,因为北凌烁将与宋莘莘大婚,她的身份不便再隐瞒,北凌飞早就将飞羽帮的实情告知两人,并将两人引见给几位堂主,所以如今两人已知道北凌飞背后有个飞羽帮了。     厢房里,宋青林已替宋莘莘上了药,我刚替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北凌烁便心急如焚地冲了进来。宋莘莘仍没醒来,原本娇艳水润的脸如今惨白无华,眉头紧紧锁着,似乎仍在痛苦中。     北凌烁来到宋莘莘床前,握着她的手,颤声问道:“莘莘,你怎么了?别吓我,你快醒醒。”     我安慰他道:“别担心,刚才宋堂主说了,那一剑虽穿透了肩胛,所幸没有危及性命。待会儿等我夏姑姑来了,再让她看看,很快没事的。”     北凌烁点了点头,紧紧握着宋莘莘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眼中满是怜惜。宋莘莘突然一声嘤咛,嘴里发出一阵低喃。     “莘莘,你醒了吗?你还痛吗?眼开眼睛看看我……”北凌烁一阵喜悦。     我也连忙凑了上去,宋莘莘仍然紧蹙着眉,似是在梦魇中争扎着,突然轻轻唤了声,“……宇,小心,别……”     那声音极轻,北凌烁不由俯低身子,在她耳边问道:“莘莘,你想说什么?”     “宁宇……别走……”     这回我听清楚了,她在梦里喊的是宁宇。北凌烁此时也听到了,微微一颤,茫然地望着宋莘莘。     “宁宇……你知道的,我……我只想守着你,别的我不在乎,别让我离开……不要,啊……小心!”     我的心一紧,这痴女子,嘴巴上不肯承认,可心里根本忘不了小澄谷那位,而宁宇毫无疑问就是隐居在小澄谷里的那个人。     北凌烁呆呆望着宋莘莘,半晌才转过身来,向我问道:“宁宇,就是莘莘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吗?”     我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一直知道在他与宋莘莘相遇前,宋莘莘心里有个人的。     北凌烁苦笑了一下,“没想到,她还是忘不了。”     我叹了口气,“你别多想,那人是帮里的人,一直只将莘莘当妹妹一般看待。莘莘说过,她心里明白你的情意,她会跟你好好过的。”     北凌烁没有说话,定定地望着宋莘莘,另一只手却紧紧的攥着拳。     “你陪陪她,我去看看凌飞。”     我叹息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北凌飞后背也被划了一道口子,刚才只顾着宋莘莘,还没给他处理。我快步来到他房中,如意刚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夏月正要为北凌飞清理伤口。     我接过夏月手里的帕子,说道:“我来吧,夏星和夏日也有伤在身,你去看看他们。”     夏月退下了,北凌飞已将上衣脱下趴在床上,赤-裸的背上,一道鲜红的伤痕斜斜地从左肩划到右腰处。血仍在漫漫渗出来,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这香味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闻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用热水洗过的帕子轻轻替他拭去血迹,“痛吗?”     “不痛,皮外伤而已。莘莘如何了?醒过来了吗?”     “还没,血已止住了,宋堂主说没伤及脏器,好好休养的话,两个月内会好的。”     北凌飞叹息了一声,“她……真傻。”     北凌飞那招醉卧瑶池,与我练习了无数次,两人已配合得天衣无缝,就算不能伤了晨煞,至少也能攻他个措手不及。可宋莘莘却误以为北凌飞处于险境,纵身替他挡了晨煞那剑,这一举动着实让人感动。     “唉,她也是一时情急,你也别太内疚,替她寻些灵丹妙药让她尽快康复才是正道,别耽误了她和凌烁的婚事。”     北凌飞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再多说,又湿了一下帕子,将他散落的头发撩到一边,细细拭去他肩膀的血迹。     “咦?这是……白莲印记?”他的脖子后与肩胛相交处,赫然有一朵白色的莲花,与我脖子后面的印记一模一样。     北凌飞微微一怔,随即“嗯”地应了一声。     “你身上竟然也有印记?”我诧异道。以前从没听他提过,而且当初狄靖跟我说那印记的事时,也没提过北凌飞身上也有同样的印记。     北凌飞转过身来,捉过我的手按在他胸膛上,定定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你与我,是缘份天定,今生今世,注定了要在一起。”     他炽热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一股温热的暖流从我手心迅速蔓延到我全身。剑眉下,那双星眸默默注视着我,深邃的目光里,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俯下身来,轻轻往他唇上印去。两唇轻轻触碰,北凌飞突然轻声道:“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你把你的心交了给我,但在那日很久之前,我的心也早就跟了你去。”覆在我手上的手掌用力紧了紧,我的手感觉到他的心脏强而有力地跳动着,“无论以前发生过何事,我只想你知道,从今往后,天涯海角,矢志不渝。”     我皱了皱眉,后面这句话似乎有点问题,“从今往后?难道你之前做了什么……”     北凌飞猛地将我拉入怀中,温润柔软的两片薄唇紧紧压了过来,炽热的气息在耳边响起,他的舌轻轻试探着,挑逗着,渐渐辗转交织在一起。     良久,我猛然想起他背后还有伤,只得狠狠心将他推开,北凌飞不舍地搂着我,薄唇呵着气往我脸上蹭去,我用力将他往床上一按,厉声道:“不许再乱动!伤口还在流着血,你不痛吗?”     北凌飞“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痛!好痛!”     “哼,谁叫你起色心了,痛死活该!”     北凌飞呲牙咧嘴地翻过身来,背后那道伤口因刚才的动作牵扯又裂了开来,我赶紧将血擦干,替他敷上伤药。     料理妥当后,夏帮主他们已经到了。我们走后,天魔教的人见势不妙,很快便撤走了,而狄靖当时见我一走,本欲朝我追去,无奈被秦怒纠缠着脱不了身,两人打了一场后狄靖方离去。     夏茉子替宋莘莘检查了伤势,留了张药方,并仔细叮嘱了要注意的事项。北凌飞提出让宋莘莘留在太子府养伤,以免回逍遥谷路上颠簸对伤口不利。     之后数日,北凌烁每日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宋莘莘床边,可宋莘莘仍然昏迷不醒,不停地发高烧,有时服过药好了一日,第二日又反复起来,这下宋青林和北凌烁都急了。     这日夏茉子又来替宋莘莘诊察,把过脉后却一直眉头紧锁,宋青林忧心地问道:“夏前辈,莘莘这孩子的伤,看似不太严重,却为何反反复复的?已五天了,她还没醒来,这到底……”     北凌烁在一旁紧张地望着夏茉子,夏茉子望了我们一眼,刚欲张口却又摇了摇头,似是有点为难。     “姑姑,师姐她到底怎么了,这几日宋堂主和六殿下都担心得寝食不安,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姑姑但说无妨。”     夏茉子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宋姑娘这伤,没伤及根本,伤口也愈合得七七八八,每日服用我配的药,按理说不该至今仍不醒。”     北凌烁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那是为何?是药方不对,还是药量不够?”     夏茉子望了他一眼,正色道:“都不是,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第一百零三章 情痴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烁追问道:“为何……”话刚出口,他已是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望向床上的宋莘莘。     宋青林不由大是紧张,“这……这可如何是好?”     夏茉子沉吟了一会儿,肃然道:“如今光靠药石只能治表,能不能醒过来,要看她自己意志了,若再过五天还不醒,只怕……”     夏茉子没有再说下去,可我们都明白她的意思,若再过五天还不醒,只怕从此也不能醒来了。     宋青林送了夏茉子出去,房中只剩我和北凌烁。宋莘莘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安祥恬静,似乎只是睡着了,嘴角还微微带着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     北凌烁坐在床边,神情落寞地望着宋莘莘。睡梦中的宋莘莘突然轻笑了一声,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可此时的她眉目舒展,嘴角微微弯起,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在枕上,毫无粉饰的脸仍然妩媚动人,让人心生怜爱。     “莘莘,你是不是梦到什么开心事了?告诉我好吗?”北凌烁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动作极轻柔,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宇……你来了。”宋莘莘嘤咛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你瞧,那野蔷薇好美……小心!别过去……你不开心吗?帮主带了两瓶千日醉回来,咱们偷偷去弄一点吧……要不,你吹笛子,我听着……”     我的心一痛,莘莘,你不愿意醒来,就是为了沉醉在过去的回忆中吗?可你知不知道,此刻坐在你床边痴痴等着你醒来的那个人,心里有多痛。     北凌烁仍呆呆地望着宋莘莘,我不忍再看下去,轻轻走了出去。刚出房门,便见到北凌飞迎面走了过来,后面跟着陆悯。     “莘莘如何了?”     “不太妙。”我将刚才夏茉子的话复述了一遍,北凌飞听完皱着眉沉默不语,我问道:“凌飞,如今能帮莘莘的,看来只有小澄谷里面那位了,你何不请他来一趟,他既然和莘莘从小青梅竹马,莘莘受了伤,在情在理他也该来看看她。”     北凌飞面露难色,“他……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什么意思?”     北凌飞没有回答我,避开我疑惑的目光,往宋莘莘房里走去,“我去看看她。”     每次一提到小澄谷里的人,所有人都隐隐晦晦的,我也习惯了。陆悯没有跟着进去,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地说道:“师妹,你怎么不跟着进去?”     “我刚才从莘莘房里出来。”     “可殿下进去了,你怎么放心让他和莘莘师姐独处?”     “六殿下也在里面……嗯?你这小鬼,乱说什么呢?”     陆悯往宋莘莘屋子的方向瞄了瞄,又小声道:“师妹,你绝不可掉以轻心,我早就提醒过你的,莘莘师姐钟情四殿下……”     早在逍遥谷的时候,这小人精就说过宋莘莘喜欢的是北凌飞,可他根本不知道小澄谷那位的存在。我往他脑门狠狠拍了一下,“乱说!师姐可是要嫁给六殿下的,这种胡话要是被两位殿下听到了,非勾了你舌根不可!你再胡说八道,我将你绑了去送给天魔教。”     陆悯朝我做了个鬼脸,不服气地道:“哼,你不信就算,可别怪我这个做师兄的没提醒你。那日在风临阁,我看得很清楚,你和殿下一起对付晨煞时,莘莘师姐的两只眼睛根本就没离开过殿下,若不是我在她身旁替她挡了好几剑,她早就受伤了。你想想,她若不是对殿下有情,又怎么会奋不顾身地替他挡了那剑?”     我疑惑地看着他,那日激战中,我确实无暇顾及其它,当时只觉得宋莘莘这一举动是同门义气,现在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有点道理。可是再一想,宋莘莘一直对隐居在小澄谷的宁宇念念不忘,即使是在昏迷中,也是喊着他的名字,而且我和北凌飞两情相悦,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莘莘师姐替殿下挡剑,那是同门情谊,哪像你这样,一见到晨煞就吓得躲起来……”     陆悯不满地大叫起来,“我哪有躲起来,我奋力斗到最后了!”     “刚才那些话你可别再乱说了,殿下最近各种烦心事都堆在一起,可别再给他添堵了。”     北凌飞这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圣焰教这次卷土重来可谓是来势汹汹,在墨渊各地的分教又开始不断吸收新教众,为了吸引更多新人加入,凡是入教的人,都可以获得教里派发的月钱,若是再将自己的亲朋举荐入教,可另外获得一定奖励。尽管朝庭已将圣焰教列为邪教,更明令凡入教者皆会被严惩,可仍有不少人冲着那份月钱去,不用付出,只要入教了就有钱拿,这样的好事可是千载难逢。     另一茬就是天魔教的事,天魔教和飞羽帮以往河水不犯井水,自上次风临阁一战后,如今两派的人只要一碰上,便是一场恶战。而晨煞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无事也找事的,对飞羽帮已是恨之入骨,扬言有他一日在,飞羽帮必无安宁之日。     北凌飞为圣焰教的事烦心不已,每日在宫中都忙碌到很晚才回来,眉头已好久没有舒展过了,幸好帮中的事有夏帮主和几位堂主主持。     转眼又过了三日,宋莘莘仍是老样子,尽管每日夏茉子都来诊脉,可也无计可施。宋青林这几日都不曾离开过太子府,每日都忧心忡忡,样子憔悴了许多。北凌烁更是寸步不离,干脆也住在太子府里,每日在床前守着,不停地和宋莘莘说话,希望能将她唤醒。北凌珩劝了他好几次,让他休息一下,他却死活不肯,生怕万一她醒来,不是他在她身边。     房里一角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龙涎香,窗边放着一盆海棠花。宋莘莘今日又发高烧了,北凌烁正替她敷着冷毛巾。发着高烧的宋莘莘,嘴角已干裂,脸上也红扑扑的,嘴里不断说着胡话。     “……宇,别让我走,我……我只想陪着你,出太阳了,瀑布那边该有彩虹了,我们去看看好吗……宇,很久没听你吹笛子了,我想听你吹笛子……宇,别走……”     北凌烁仿佛没有听到那些低喃,在放了冰块的水盆里洗了洗帕子,仔细拧干轻轻放到宋莘莘额上,再用另一条湿帕子沾到她嘴角,湿润她干裂的唇。我和北凌飞站在一旁,默然地看这一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男子。良久,北凌飞轻轻拍了拍北凌烁的肩,没有说任何话,与我默默退了出去。     “凌飞,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已经是第三日了,要是她再不醒……那可怎么办?”     北凌飞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别担心,会好的。”     待北凌飞进宫去了,我换上男装,偷偷唤上陆悯和吉祥,带上夏老爹,从侧门溜了出去,策马往青暮山驰去。我不敢叫三曜,他们三人对北凌飞唯命是从,若是被他们知道了,肯定会阻挠的。     四人将马栓在山下,徒步往山上走去。盛夏时节,青暮山满目苍翠碧绿,一片郁郁葱葱,踏青的游人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陆悯和吉祥很久没有外出游玩过,两人都兴致勃勃,而夏老爹只要是跟着我,便高高兴兴的。只是我心里记挂着宋莘莘的病,全没游玩的兴致。匆匆来到竹馨馆,那店小二正打着瞌睡,一副病秧秧的样子,我向他打听宁公子最近有没有来过,那个雅间他还有没有包下来。     店小二挠着头想了想,便道:“哟,那位宁公子啊,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倒是可惜了,他将那雅间包了下来,说是每月十五都要来的,可最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过了,那雅间鄙店还为他留着呢。”     好几个月没来过了?难怪北凌飞说他不在了。上次我被掳去赤霞,宁宇一路跟了过去,不在晋阳所以没来,可自我回晋阳到现在也快三个月了,他难道一直没有回晋阳?     失望之余也无可奈何,夏老爹闻到酒香早已按捺不住了,两个小家伙也一脸不舍,眼见也到傍晚了,便与他们在临窗要了个位子,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两壶君子香。     我也好久没来过了,特意点了那道白雪藏龙,尝了一口,却不禁大为失望,蛋白炒得过老,虾仁也不爽口,其余几道菜也没了当日的水准。望了望馆里,这才发觉如今的竹馨馆,生意已大不如前,只寥寥坐了两三台客人。     “难怪这里的菜这么难吃,这里从老板到厨子,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像冤鬼缠身似的,能烹制出上品才怪。”刚刚去解手回来的陆悯说道。     刚咬了一块鸡腿的吉祥听了,吓得连忙将嘴里的肉吐了出来,“啥冤鬼缠身?别吓人好不好。”     陆悯往柜台的方向努努嘴,小声道:“你看看那位老板,哪像个精明生意人,一会儿打瞌睡一会儿流鼻涕,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刚才我经过厨房时瞄了一眼,里面的厨子个个都是这副样子,我怀疑这里是不是撞邪了,所有人都被冤鬼缠身了……”     我白了他一眼,往四周看了看,不由也疑惑了。老板还是以前那位,只是如今那老板的样子,说被冤鬼缠身太荒谬了点,但确实像陆悯形容的那样,印堂发黑双目无神。不但那老板,就连馆中几位伙计,也是个个面目晦暗有气无力的样子,还真是邪了。           第一百零四章 笛声悠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这时,门口进来一位穿短打衣服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身板结实,一看就是个练武的。那男子一进来,馆里几位伙计突然一下子来了精神,全部围了上去。     “哟,马大哥,你可来了,可想死小的们了。”     “马大哥,喝点小酒?还是来壶上好的春茶?”     刚才我们进来时,这帮伙计也没这么热情的招呼,那中年男子的衣着极普通,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权贵或富人,这些伙计怎地像见了贵客似的?就连那个老板也点头哈腰地朝那人讨好。     我心里感到奇怪,不由望多了两眼。那老板谄笑着朝那男子说道:“马大哥,咱们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那马大哥从腰间掏出一包手掌大小的东西,在老板面前晃了晃,说道:“东西若是没带来,我老马来做什么?老规矩。”     那老板和几位伙计一看到那包东西,顿时两眼放光,像打了鸡血似的。老板马上跑回柜台,在抽屉里翻着,翻了一会儿却面露难色,“哟,今日这银子,怕是不够……”     那马大哥一听,又把那包东西放腰间一收,做出想走的样子。那些伙计急了,连忙拉住他,一名伙计在老板耳边耳语了几句,那老板为难地望了我们一眼,便朝我们这张桌子走来了。     “呃……几位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这……鄙店今日手头的银子不大灵光,正等着银子付货款,几位客观是否给鄙人行个方便,先结了这账?”     “什么?小爷我还没吃包,你就让我付钱了?什么意思,怕小爷我赖帐不给钱吗?”陆悯一听便大声嚷了起来。     那老板连忙撒手摇头,“不不不,公子别误会,鄙人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唉,最近手头周转不灵,催账的人又来了,实在是没办法,鄙人绝无半点不敬之意,还请公子见谅。”     陆悯还要再说,我摆摆手,示意吉祥付了银子,我是想瞧瞧这老板到底想做什么。     老板凑齐了银子,欢天喜地的从那马大哥手中接过那包东,说道:“马大哥辛苦了,下次马大哥还请先念着咱竹馨馆的人,先派咱们的……”     那马大哥毫不客气地接过银子,挥挥手便走了。待他一走,那老板便迫不及待地和几个伙计跑到后堂去了,只留了一个伙计在外面照应。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那几人才重新走了出来,在外面照应的那个伙计,一见他们出来,马上便往后堂跑去了。     “邪门,邪门,确实邪门。”陆悯望了一会儿,小声地嘀咕道。     不但是他,我也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刚才那几个一脸病秧秧,双目无神的人,出来后竟然个个都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像换了个人似的,实在是太怪异了。     吉祥不安地道:“主子,咱们快走吧,那几个人好像不太正常哎,我总感觉这里阴风阵阵的。”     我虽然不相信那冤鬼缠身之说,但见这几人前后截然不同的样子,确实有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马大哥和那包东西。想当初这竹馨馆生意有多火红,多少文人墨客都争相来这里观景品酒,如今却是一派萧条景象,刚才那老板竟连银子也差点凑不齐。     暮色已至,我不想让北凌飞知道我偷偷外出了,便匆匆下山回去了。刚换过衣服,北凌烁敲门进来了。     “宁萱,你告诉我,怎么样才可以找到那人?”     “谁?哪个人?”     此时的北凌烁,已许多天没有休息过,满颚胡渣子,眼窝深陷,昔日明亮有神的双眼,现在布满了血丝。他顿了顿,轻声道:“莘莘不停念叨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你要找他?为何?”     “不错,我想那人如果来了,莘莘或许会醒过来。”     我的心一阵难受,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女子醒来,他宁愿放下尊严去找她念念不忘的男子,若不是对宋莘莘的爱极深,他堂堂一个六皇子,又怎会放下身份做这事。     我为难地道:“那人,我已去找过了……”     我正担心他若是知道找不到那人时,会有多绝望,一阵清悠的笛声突然远远的传来,我一个激灵,这笛声……莫非是他来了?     “你听,是笛声,一定是那人来了。”     北凌烁也听到了,脸上一阵激动之色,随即又黯淡下来,落寞地望向窗外。我叹了口气,他此时的心情必是五味陈杂,既希望宋莘莘能醒来,又为唤醒她的人是另一名男子而难过。     “凌烁,你别担心,莘莘会醒过来的。你瞧你,胡子拉渣的,身上一股霉味,你难道想莘莘醒了见到你这落魄样子?快去梳洗一下,收拾精神,可别把莘莘吓坏了。”     北凌烁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木然地走了。我步出屋子,来到园中,那笛声清泠飘忽,悠悠地在夜幕中回旋,时而如沐春风般欢快跳跃,时而如溪水汩汩般轻吟浅唱。     我不敢往笛声的方向寻过去,怕惊扰了那吹笛之人,抱着膝默默坐在石阶上,静静听着那清泠悦耳的笛声。夜凉如水,漆黑的天幕中繁星密布,闪闪烁烁,在园中投下淡淡的清辉。萱草花又开了,长长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黄色的小花在绿叶丛中若隐若现。     笛声仍不休不止地响着,响彻了整个太子府上空。     莘莘,你听到了吗,他为你而来了。     当笛声终于停止,已是子夜,我揉了揉坐得麻痹的双腿,这才想起北凌飞似乎还没见人,起身往他屋子走去。     推门进去,屋里只点了豆大的一点烛火,发着柔弱的光,里面却空无一人。我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目光却被窗前的长案吸引住。我缓步走过去,柔弱的烛光下,一根白玉笛子被随意放在案上。     这是一根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做成的笛子,光泽晶莹,手感厚重,如凝脂般温润,笛身还留着余温。我定定地望着手中这根玉笛,直到那余温渐渐散去。     我从怀中掏出一根簪子,与手中的笛子并在一起。一样的款式,一样的玉种,玉的纹理也一模一样,这根玉簪子根本就是照着这白玉笛仿造的,且是出自同一块玉石。望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的玉笛子,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不知站了多久,四周突然一黑,烛台里的灯油已燃尽。我缓缓将玉笛放下,把玉簪子放回怀中,推门走了出去。     “萱儿。”回廊下,迎面走来的北凌飞脸上带着一丝喜色,“你上哪去了,快去看看莘莘,她醒了。”     “她醒了?”     北凌飞快步上来,牵起了我的手,“咦,你的手好冷,怎么了?”     “莘莘醒了?真好。”     “嗯,刚醒来,现在还是很虚弱,我已让夏月回谷里通知夏茉子前辈了,请她明天一早过来。这下好了,宋堂主和凌烁总算放下心头大石了。萱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吗?”北凌飞伸手往我额上探去。     “没,没什么,刚才在园子里坐久了,有点冷。”     “那我陪你回房加件披风,再过去看看莘莘,你见到你会高兴的。”     “不用了,我有点累,我明天再去看她。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     北凌飞有点意外地望了望我,随即点头道:“好吧,我让如意煎碗姜汤给你,可别冷着了。”     “嗯。”望着他那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我问道:“对了,小澄谷那位,是你让他来的?”     北凌飞怔了怔,目光有点闪烁,“嗯,正好帮中有人遇到他,便告诉他了。”     “我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夏夜的凉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寒意,我抱紧双臂,望了一眼脸上带着疑惑的北凌飞,转身离去。     (龙年的最后一天了,在这里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此文的朋友,每当我心灰意冷不想再坚持下去的时候,看到每日总有些妹子在看,也有的妹子每次投我几票,我就对自己说,你要继续下去……好吧,蛇年会继续坚持的)           第一百零五章 莲香幽幽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小萱,别走,陪着我,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黑暗中,北凌飞紧紧搂着我,在我耳边低喃。     “好,不走,我不走……一直陪着你……”我紧紧拥着他,“凌飞,你的手好冷……”     北凌飞冰冷的手抚在我脸上,苍白的脸紧紧帖着我的额头,我刚想抚上他的手,脸上却突然一空,“凌飞,别走!凌飞……”     四周一片虚无,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像是被浩渺的烟波围绕着,那一抹蓝色的身影在远处隐隐掠过,我追了上去,可是无论我怎么追,那抹蓝色总是离我那么远,脚下突然一空……     “不……”猛然惊醒,我已是冷汗津津,心头剧烈地跳个不停。看看窗外,仍是漆黑一片,满天星斗的天幕,一颗斗大的星星正悬于东方天际,闪着明亮的光。我怔怔地望着那颗星,再没有合眼。     天已大亮,如意敲门后,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咦?郡主,昨晚这碗姜汤你没喝?是嫌太辣了吗?”     如意望着桌上昨晚的姜汤,诧异地问。     “不是,是我忘了。”我坐在铜镜前,有一下没有一下梳着头发,两个小丫头正在收拾洗漱用具。     “哟,要是殿下知道了,如意要受罚了。这是五神汤,殿下今早特意吩咐如意做的。还有这些糕点,也是郡主喜欢吃的。”     如意一边从食盒里端出一盅汤和糕点,一边道。     “殿下呢?”     “殿下一早去看了宋姑娘,然后就进宫去了。郡主,这汤你趁热了吧。”     “嗯,先放着,我先过去看看宋姑娘,一会再喝。”     “这会宋先生正在宋姑娘房里呢,郡主还是过会儿再去吧,正好先把汤喝了。”     我坐下,接过勺子慢慢勺着那汤,“六殿下也在那里吧。”     “那倒没有,可真是怪了,宋姑娘没醒来时,六殿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如今宋姑娘醒了,六殿下却没进去过。昨晚六殿下在宋姑娘屋外站了一夜,就是没进去看一眼,真是想不明白……”     用过早饭,我踱着慢步往宋莘莘的厢房走去。快到门外,隐约听到宋青林略带斥责的声音,还有宋莘莘的低泣声。我怔了怔,停下脚步想往回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轻脚步来到门外。     “胡闹!你怎地还是这般执拗,六殿下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不是清楚得很吗?你怎么开得了口对他说不嫁?”宋青林气急败坏地道。     一阵沉默,里面只有宋莘莘低声的哭泣。     “你……唉,莘莘,别再想他了,算是爹求你了,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是不想你就这样耗了自己一生。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你为何偏偏放着那个一心一意对你的人不管,去强求那没有结果的事……”     我紧紧咬着唇,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不敢再听下去,转身飞快地跑开。刚转进回廊,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北凌珩。     “哟,宁萱,这么着急,赶着上哪儿去啊?”     “凌珩,你来了。我……没,随便走走。”     北凌珩狐疑地望着我,“瞧你这样子,失魂落魄的。对了,凌烁呢,听说宋姑娘醒了,我是来恭喜他的,顺便看看宋姑娘。”     我定了定心神,拉着他往无忧苑走去,“现在先别去,莘莘刚睡了,凌烁也不在。走,我们先喝杯茶。”     两人在湖边水榭落座,吉祥在一旁煮茶伺候。北凌珩望着湖里盛开的莲花,摇头感慨道:“唉,我最近也跟着四哥忙开了,好久没试过在这个时辰还能品茶赏花了,要不是今日借口来探望宋姑娘,还得留在宫里忙碌。”     “都忙些什么呢?”     “多了,迫在眉睫的是圣焰教的事。”     “哦?事态很严重了?”     “这次圣焰教是不惜血本的招募教众,那些庶民明知违法,为了贪那点小钱,都甘愿冒险进教。光是南泉州那边,教众就达十万人。那些人一进了教,都像中了邪术似的,每日午时都准时朝东方朝拜,说是拜圣姑,说凡是虔心信奉圣焰圣姑的,可得天神保佑,趋福避祸,死后可得超脱,往极乐世界。头痛啊,人数太多,要抓也抓不过来,就算全关起来了,墨渊也大乱啊……”     “南泉州有十万之众这么多……”我皱了皱眉,“圣姑?圣焰教还有个圣姑?北凌雁不是圣焰教的幕后操纵者吗?”     “北凌雁如今是朝廷钦犯,他自是躲在背后了,可这些邪教总要弄个所谓的神灵出来糊弄百姓,不然那些教众信啥。”     “那倒是,可是,每个教徒入教都可以领月钱,北凌雁哪来那么多银子?”     “四哥怀疑是有人暗中在背后支持。”     “暗中在背后支持?他是怀疑朔麒云?”     北凌珩点了点头,“不是他还有谁,就他唯恐墨渊不乱。”     朔麒云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之前联合北凌楚暗中破坏墨渊和宸邑的关系,如今又在墨渊大兴邪教,只待墨渊内外交困之时,他可趁虚而入。     “对了,北凌楚还关在大牢?凌飞打算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只能继续关着。朔麒云虽然姓朔,但他和二哥乃是一母所出,此时若是杀了二哥,只会让他更仇视墨渊,激化两国矛盾。”     “也是,若是他还顾念这兄弟之情,或许还能牵制一下他。”我接过吉祥煮好的茶,往北凌珩杯里倒去。     “唉,以前我还道四哥跟我和凌烁一般,只会享乐贪玩,如今才算是真的看清了他,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纨绔皇子啊,我是打心里佩服他。朝堂议事,政令拟定,他当场便一字一句地侃侃道来,快、狠、准,政令一旦下传,执政的人员务必在五日内有所作为……”     听着北凌珩的话,我不由一阵愣怔。     “哎哟,满了满了,都溢出来了!宁萱,你今日怎么老是心神不定的……”     我一看,他杯子里的茶已溢了一桌,吉祥急忙上前收拾。我不好意思地道:“没什么,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你们确实辛苦了,凌飞回来也没怎么跟我提这些。”     “那当然了,他一心想你安心待嫁,还有一个月你们就大婚了,你只管专心等着做新娘好了,这些烦心事理他做甚。”     我笑了笑,将话题岔开,“圣焰教背后,我想不单是由朔麒云支助这么简单。你想想,单是一个南泉州,便有十万之众,那整个墨渊岂不有上百万?就算每人每月只拿一两银子,也上百万两了。朔麒云虽然是赤霞太子,可他在赤霞根基全无,只靠惠帝支持,他哪来这么多银子?”     “你有何想法?”     “我也不太确定,只是心里有个想法而已。”当下我将昨日在青暮山竹馨馆所见详细地告诉了他,“我怀疑那姓马的人就是圣焰教的人,他给那老板的那包东西可不便宜,可那些人都争相付钱,还特别交代那姓马的下次早点再给他们送去。此事就算与圣焰教无关,也必定大有文章。”     “你是怀疑圣焰教的人靠那东西圈钱?”     我点头,“你想,每月那么大的支出,光出不入,北凌雁如何支撑下去?那些庶民百姓一开始可能是贪那月钱才进的教,可若是他手里没有牢牢可拴住教徒的东西,怎么能让这么多教徒乖乖听话,冒着被官府判罪的危险继续为他卖命?我怀疑那包东西是一种能让人上瘾的药或食物,一旦服用了便离不开它,再贵也要花钱买。北凌雁正是靠这些钱,不断吸收新教众。”说白了,那其实是类似鸦片的东西。     “有道理。我这就去查查。”     “还有,你别跟你四哥提这事,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偷偷去过那里。”     北凌珩点头应了便匆匆走了。     我独自坐在水榭里,望着湖面怔怔出神。湖里的莲花开得正盛,一朵接一朵,在莲叶丛中探出身子,高高低低,有粉的,也有白的,清风拂过湖面,送来一阵清香。     我心中猛地一个激灵,那日北凌飞受伤,我为他敷药时,他身上那股香味,正是这莲香,因为他身上有与我一样的白莲印记。望着湖中央那朵刚刚绽放的白莲,我的心一阵纷乱,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呼之欲出。     我摇了摇头,起身离去。     “主子,这茶不喝了?你才喝了两口……”身后传来吉祥不解的声音。     来到宋莘莘门外,我驻足听了听,确定宋青林已不在里面,这才堆起笑容推门进去。     “师姐。”宋莘莘见我进来,便撑起身子想起来,我连忙将她按住,“呀,别起来,你好好躺着,夏姑姑说过,你现在身子还虚得很,一定要卧床养一段时间。”     宋莘莘笑了笑便躺下了。     “咦,凌烁呢?怎么不见他?”     “可能是回去休息了,他也累了。”因为之前哭过,宋莘莘的眼睛仍有浮肿,眼角还隐隐挂着泪痕,声音很虚弱。     我笑着道:“那是,我还从没见过像他这么痴情的人,师姐没醒之前,他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喂药喂水什么都不肯假手于人,几日下来他整整瘦了一圈,昨晚他还在房外站了一夜,想必是现在才知道累了,回去睡觉了。咱们师姐可真是有福气。”     宋莘莘别过脸,望着罗帐顶牵强地笑了笑,“师妹不也一样福气吗。”     “师姐,你可要快点好起来,还有一个月咱们就一起披嫁衣了,前几日太后已派人将样式送过来了,可惜你没看到,那手工和料子都极美……”     宋莘莘定定地望着帐顶,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却突然闭上了双眼,“师妹,我困了,想睡会儿。”     我闭了嘴,默默替她拉上被子,轻轻走了出去。     (蛇年寄语:祝各位蛇年财色兼收,钱途无量,善哉善哉!)           第一百零六章 选择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三日后,北凌烁宣布因宋莘莘身体的原因,将婚期推迟,待她完全康复再大婚。     “凌烁,为何?”北凌烁每日都送补品或珍贵药材过来给宋莘莘,但每次都是只找我问她的情况,自己却没去看她一眼。     “我不想她带着遗憾嫁给我,我希望有朝一日,她是真心真意地要嫁给我。”     “可自她醒来,你连一面都没见过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嫁了?”     北凌烁苦笑了一下,“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她若想见我,只要开个口就行,可这么多天了,她一次也没提。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我不想自欺欺人,更不想让她为难。”     一旁的北凌珩摇着头道:“你呀……想当初,谁说过但愿此生都不会有那情爱痴念的,当初那个洒脱不羁的北凌烁上哪去了?”     北凌烁自嘲地笑了笑,为免他尴尬,我岔开了话题,“竹馨馆那事,查得如何了?”     北凌珩说道:“我派了人这几日暗中监视,确实如你所说,那些伙计原本都一脸病态,昨日那姓马的去了之后,又个个变得生龙活虎的。可那姓马的精得很,一下了山就不见了踪影。我会让人继续查的,若是真的和圣焰教有关,但愿能顺藤摸瓜,将北凌雁一党歼灭。”     我点头道:“如今朔麒云刚去赤霞,根基不稳,咱们能先灭了这内患自是最好,若是等他在赤霞站稳了脚对墨渊有所动作,到时内忧外患一起来,可就麻烦了。”     两人走后,我照例去看宋莘莘。经过几日的休养,宋莘莘的脸色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已能勉强下床走几步。     我一边替她疏理头发,一边道:“总算是没白白浪费凌烁的一番苦心,他帮你寻的补药都是千金难买的,但更难得的是他的心意……”     “师妹,劳烦你替我和殿下说一声,我一会儿收拾一下,明日便回逍遥谷了。”每当我刻意在她面前说北凌烁的好时,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明日就走?可夏姑姑说你现在要卧床休养,不宜劳累。”     宋莘莘接过我手里的梳子,“在这儿叨扰了这么多天,我也该回去了。我回到谷里,才真的能静心休养呢,这儿再好,始终不是自己的家。”     我呀了呀关,还是问道:“师姐,凌烁那里,你到底有何打算?”     宋莘莘垂眸望着手中的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若见到他,替我转告他,谢谢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爱,我与他,今生无缘,我欠他的,只能来世再还了。”     “什么?你……你要悔婚?”     宋莘莘抬眸望着我,“我不想再骗自己,也不想再给他假的希望了。这次大病一场,我才真的看清了自己的心,我的心早已覆水难收。那次……那人重伤不醒,我曾在佛祖面前许过诺,若是他能平安无事,我愿孤独一生,看来,我今生是要遵守这个诺言了。凌烁……是我不好,是我负了他,若他怨恨我,也是我活该的。”     我一时气极,负气道:“你……你……我不会替你转告他的,这种绝情话,要说你自己跟他说。”     宋莘莘朝我笑了笑道:“好,等我好了,我自己跟他说。”     “师姐,你可是想清楚了?小澄谷那个人,根本……根本就……”我不忍心说出那几个字,宋莘莘却接着道:“那个人,心里根本没有我,我知道。”     “那你还……”     宋莘莘望了我一眼,坦然道:“我爱他,我不奢望能得到回报,我也不需要他对我歉疚,只要他过得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清澈的杏目里神色坚定无比,即使脸带病容,这一刻的宋莘莘却比以往更明艳动人。     我怔怔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宋莘莘朝我笑了笑,说道:“回去吧,我也要收拾了。”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起身将门推开,身后宋莘莘轻声道:“师妹,有时候真相很残忍,但自欺欺人,其实比看清真相更残忍。”     我的心咚地一声急跳,回过头来,宋莘莘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牵强地朝她笑了笑,转身将门关上。     “小萱,别走,陪着我,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又是那片虚无的黑暗,北凌飞紧紧搂着我,在我耳边低喃。     “好,不走,我不走……一直陪着你,凌飞,你的手好冷……不,别走,凌飞,别走!”     猛地睁开双眼,两边枕头早已湿透,眼角仍挂着温热的残泪,我定定地望着芙蓉罗帐顶,宋莘莘早上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自欺欺人……北凌烁和宋莘莘都选择了不再自自欺欺人,那我呢?     自宋莘莘醒来后,北凌飞便早出晚归,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忙,还是有意避开谁。今晚也是如此,亥时已过仍不见人。     我静静坐在他房里,窗边长案上,那根玉笛子仍在那里,连位置也没有挪动过。淡淡的月色透过窗户,轻轻落在玉笛上。时间仿佛又回到那日,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黎明的曙光还没升起,北凌飞一动不动地坐在清心苑外的亭子檐顶上,静静地看着我从清心苑一路走来,然后牵着我的手,悄悄下了山。在回来的路上,他把那根白玉笛簪子送了给我,并对我说,希望我能记住这一天,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一天。     腰间的小黑突然唧唧叫了两声,门外传来轻微的衣料??声,我微微动了动,他回来了。     “萱儿?这么晚了还没睡?怎么不掌灯?”北凌飞推开门,见到我坐在案前,诧异地问道。     “我在等你。”我轻声道。     北凌飞怔了怔,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来到案前,正欲把灯点上。     “不用点,陪我走走。”     我起身,往莲花湖的方向走去。北凌飞没有说话,默默跟在我身后,我没有走向水榭,来到湖边席地而坐。     “莘莘今早走了。”     “我知道。”     “她很勇敢。”     北凌飞不明所以的望着我,我笑了笑,伸手扯了一把野生的凤仙花,“你很久没替我涂过了。”     北凌飞望了我一眼,赫然一笑,接过那花,就着月色细细地往我指甲上涂去。无忧苑里一片静谧,偶尔有几声蛙鸣从湖里传来,银月如钩,月光柔和地笼罩在他身上,他微微蹙着眉,如星般的眸子专注地盯着我的手,手上动作娴熟温柔。微风拂过,阵阵莲花的清香又扑入我鼻中。     他抬起头来朝我笑了笑,“好久没涂过,生疏了。”     “是啊,在逍遥谷,你每次来看我,都涂得很好,小桃和小杏羡慕极了。”     他低下头,替我换了只手,又专注地涂着。     “时间过得真快,眨眨眼已两年了。还记得那日吗,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     北凌飞没有抬头,一边涂一边道:“当然,那一日,你在我手里画了一颗心。”     “是。可你一定不知道,那一晚,我还在小澄谷外,听到了元妃对你说的那番话。”     他的手一顿,抬起头望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原来你知道了,我的母亲一直隐居在小澄谷。”     “我当时心里恨透了狄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告诉我,要不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身附莲印之人,他也不肯说。”     北凌飞没有说话,我接着道:“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身上也有一个莲印。”     北凌飞低着头,涂着最后一个指甲,“有何奇怪,我与你本就是天作之合,天赐的缘份,你便是那个我一直在等的人。”最后一个指甲涂完,北凌飞握着我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眼里带着喜悦,“好看吗?”     我反握他的手,随着他的手腕摸上去,“那根平安绳呢?”     北凌飞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有点异样地避开了我的目光,“可能是那日练剑时,不小心落下了……”     我松开他的手,又缓缓道:“还记得我刚入府不久,为了报复你将我关在黑房饿了几天,我偷偷放了几只红火蚁在你衣服里,你整个背被咬得又红又肿,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嗷嗷叫,我虽偷着乐,但我替你扇了一整天的鹅毛扇止痒,手都差点抬不起来,心里后悔极了。”     北凌飞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别过脸望向莲花湖,“那么久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我抚上他的脸,将他的脸轻轻扳过来与我对视,“那时你的背上并没有什么莲印。”     我清楚地感觉到他在轻轻颤抖,一丝慌乱在他眼底闪过,当他再次抬眸与我对视时,眼里已是一片坦然。我轻轻抚上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是那样的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你究竟是谁?”     那双星眸默默注视着我,良久,他轻声问道:“你确定你要知道?”     “是。”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我的名字,叫北凌羽。”     (第四卷完)           第一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的名字叫北凌羽。     自我记事起,我的世界只有一片苍翠的重山叠峦,乳娘说,这里叫逍遥谷,我和乳娘住的地方,叫小澄谷。     每日卯时,乳娘准时将我叫醒,由一个小老头带着我练气。那个小老头随身带着一个酒葫芦,高兴了就喝两口,不高兴时也喝两口,偶尔还会有另一个小老头来偷他的酒喝。乳娘说,那个带着酒葫芦的小老头,叫夏桑子,是飞羽帮的帮主,这个逍遥谷就是飞羽帮的,帮里所有人都得听他的。而偷酒喝的那个小老头,叫夏枯子,是夏桑子的师弟。     晨练完了,石怀恩堂主会教我历朝史鉴、传记。到了下午,则是习武,几位堂主各自传授我不同的内功心法、各种剑法、拳术、骑射之术、行兵布阵之法,每日都没完没了,总有学不完的东西。     有时候莘莘会陪着我一起学,她是宋堂主的女儿,也是我在谷里唯一的玩伴。我很羡慕她,因为她有父亲和母亲,而我只有一个乳娘。她很听话,对我几乎是言听计从,哪怕我叫她去偷夏帮主的酒,她也毫不犹豫。虽然有时我会恶作剧地把她辛苦偷来的酒,当着她的面倒进鱼池里,可她从来不会生气。她喜欢听我吹笛子,每当我吹笛子,她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我问她想不想学,她总是摇头,她说她只喜欢听我吹。我想,有个听话的妹妹也不错。从小到大,她从来不会逆我意,唯一逆我意的,就是不肯叫我做哥哥,她说她不是我的妹妹,等她长大了,她要做我的妻子。     在我五岁前,我一直以为乳娘就是我最亲的人,直到有一日,一个容貌秀美的女人上了山,将我搂在怀里,哭着说:“我的儿,想煞母亲了。”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我与莘莘一样,也是有母亲的。从那日开始,母亲便与我一起住在小澄谷,再也没离开过。     有了母亲之后,我很快乐,因为我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但母亲告诉我,我不单有她,还有兄弟和父亲,只是现在还不能与他们相见。从此,我一直盼望着能见到那两个人。     突然有一天,莘莘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我,有一个老太监,抱着一个小男孩上了山,而那个小男孩,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我偷偷来到主峰,躲在窗外往里看,母亲正搂着那个小男孩哭个不停,那个小男孩见了我,睁大双眼看了我很久,突然指着我大哭起来,“母妃有了那个飞儿,所以不要我这个飞儿了,我要母妃,我要母妃和我一起回宫……”     母亲擦干他的眼泪,将我叫到他面前,将我们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母妃怎么会不要飞儿?你看,他叫凌羽,是你的哥哥。凌羽,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弟弟,凌飞。”     “为什么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和那个叫凌飞的男孩同时问。     母亲笑着道:“因为你们是孪生兄弟。”     那天晚上,那个叫富公公的太监替我换了一身新衣服,将我送到一个既华丽又陌生的地方,皇宫。     临下山前,母亲千叮万嘱,要我在宫里一定要听富公公的话,逍遥谷里的一切一句也不能提,不然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想以后见不到母亲,所以在宫里,富公公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富公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在宫里,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太后,还有另外几位兄弟。     从此以后,富公公每个月的第一天,总会将凌飞送上逍遥谷,将我带回宫中,十天后再将我们换回来。他们说,凌飞中了毒,所以每个月都要上逍遥谷逼毒。每一次凌飞来了,母亲总是会哭得很伤心,并一再告诫我,在宫里不可以吃除了富公公之外任何人给的食物。因为宫中有一个恶毒的女人想害我们,所以我们不得不和父皇分开,住到逍遥谷。     十岁那年,秦怒来了,夏帮主说,是涣尘大师派他来保护我的,他便是飞羽帮的左护法。秦怒是个沉闷的人,无论我在哪,他总像个影子一样跟随我左右,我偶尔会向他倾诉我心里的烦恼,他总是默默的听,听完只是淡淡地笑。我和莘莘无聊时会捉弄一下帮里的人,秦怒从不参与,但也绝不出卖我们,是我最忠诚的伙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与凌飞练同样的笔迹,穿同样的衣服,有时候就连几位堂主也分不出我们。     在我十五岁那年,母亲告诉我,我的身上有个莲印,我出生时曾天降祥瑞,是佛祖赐生之人,将来若是天下大乱,她希望我能救墨渊于泥泞之中。而在世上还有另一名女子,与我一样身附莲印,她将是那个与我一起平定天下的人,也是与我缘份天定的女子,总有一天,我会与她相遇。右护法狄靖就是负责保护她的,虽然她还没出现。     可正是因为这个身份,为了保护我,我只能隐姓埋名地活着,即使在飞羽帮中,也只有几位堂主和莘莘知道我的存在,其他人只知道一个北凌飞。     这一年,凌飞的毒也终于清除干净,母亲终于不用再以泪洗脸。虽然他在过往的十年里,一直倍受中毒之苦,但我心里很羡慕他,或者说是妒忌。因为他从来不用学那些枯燥的史鉴、帝王之术,就算是练武,只要他说累了不想练,母亲总会心痛地亲他一下,便随他去玩。而母亲一向对我极严格,每日几位堂主布置的功课,母亲总是要求我一丝不苟地完成。而对凌飞,则完全是另一个样,放纵宠溺,无论他多调皮捣蛋,母亲总是笑着包容,她总说,她欠了他很多。     虽然凌飞不用再逼毒了,但他每个月还是会来逍遥谷住上几日,陪一下母亲,跟几位堂主学武。我和他都很享受这种互换生活的乐趣。每次见面,我们都会详细地告诉对方这个月所做过的事,见过的人,然后各自进入对方的角色,过对方的生活。渐渐地,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又或者我们本来就是孪生的,天生便有这种默契,总之,我们这种互换角色的生活一路无惊无险,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乐趣。     可是那一次,他比以往迟了许多日仍没回谷,母亲已开始焦虑不安,派人去催了他几次,他才不情不愿的来了。他一再叮嘱我,他在黑房里关了一个小丫头,要我每日去问她一句话:还逃不逃?如果她说不逃了,就放她出来给她饭吃,如果她不说,就继续饿她一天,然后再放她出来。     这种无聊的荒唐事他一年之中总要做不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富公公自会料理的。可第二日,他便派了人来打听,知道我没有去问那丫头,竟然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臭骂了我一顿,说我草菅人命。明明是他自己将人家关起来的,草菅人命的人是他自己才对吧。           第二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自那日开始,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每月准时来逍遥谷,总是要母亲三番四次地催促,他才姗姗来迟,习武时也总是心不在焉。     “黑虎掏心。”尽管我已开口提示了他,他仍是被我一拳打中胸口飞出几丈远。以往他总会立即爬起来再打,不打回我一拳誓不罢休的,可是这次他却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望着天空傻笑。     “你最近怎么了?这套拳法总共才四十九式,夏帮主都教了二个月了,你还没熟练。你笑什么?”     他望着天空,呆呆地道:“以前我很羡慕你,你有莘莘做你的跟屁虫,不过现在我不用再羡慕你了,我也有个好玩的小丫头了。不过,她可比你的莘莘丑多了,满脸麻子,黑黑的像颗皮蛋一样。可是她很有趣,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总想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奇怪。”     我白了他一眼,“你春心动了。还有,莘莘只是我的妹妹,我的意中人是那个和我一样身附莲印的女子……”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和她缘份天定,可没准她是个丑八怪呢,你也喜欢?”     “你现在不也喜欢一个丑八怪吗?”     他傻傻地笑着,望着天上的白云,任由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眯着眼睛说道:“不,她一点也不丑,我就喜欢她那样子……”     “呆子。”我不再理他,扔下他走了。     又一个月过去,已过了约定的时间他还没上山,母亲甚是挂念。这日晚上,我易了容下山,直接去宫里找他,让他马上回谷陪母亲。这晚他少有的黑着脸,不再像之前那样春风满面。互相换上对方的衣服,临别时他告诉我,他刚和那个丑丫头吵架了,把她扔在乾安宫安梧苑的梧桐树上,让我一会儿记得过去带她下来。     梧桐树上,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让凌飞时喜时忧的小丫头宁萱。她确实一点也不漂亮,脸蛋黑黑的,还长了一脸麻子,像颗坏掉的皮蛋,唯有那双眸子闪亮闪亮的,像极了天上的星星。我想或许正是这双眸子把凌飞的心拴住了。     她似乎想逗凌飞开心,给我说了一个很无聊的段子,可惜我不是凌飞,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段子好笑。     在凌飞的一再要求下,父皇终于同意了让他迁去四皇子府。新府喜宴那晚,我易容装扮成下人混在府里,趁机认识朝中各官员的面孔。     宴中有个小插曲引起我的疑惑,大哥北凌云竟然想将宁萱带回府去,可宁萱的样子和柳惜月完全没有半分相似之处。我特意留在府里暗中观察了她两天,终于发现她那满脸的麻子是假的,她就是那晚在莲花湖跳舞的女子。     我将此事告诉凌飞,可那傻子已经完全被她迷惑了,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不可能,那你说,她是谁派来的?如果她是大哥的人,为何大哥还说赢了要带她回府?”     “他是故意试探你,看看她在你心里面份量如何,结果一试便试出来了,你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娶她。”     “不,我不相信。你根本不了解小萱,她不会是那种人,她不会出卖我的。”     “哼,你若不信,只要一盆水倒到她脸上就清楚了。就算她不是老大的人,也一定是其它人派来的,或许是老二,又或许是老三,也有可能是皇后。你最好尽快搞清楚,不然我会亲自去查,亲自处理。”     几天后,秦怒说凌飞终于把那个女人赶跑了,我松了口气,他总算是顾全大局,只是那女人就这样走了,倒是便宜她了。可没想到,又过了数日,凌飞竟然又把那女人接了回去。     “不要再对我说小萱任何不是,我信她,她谁的人也不是,她是我的人。”     他已经被那女人迷得失去理智了,我本想将此事禀告母亲,他再怎么样也不敢忤逆母亲。可是他显然也料到我会这样做了,抢先去母亲那里说了此事,不知道他怎么给母亲灌的迷汤,母亲竟然说,只要是他喜欢的,便娶回去。     我让宫中的暗人查了一下那女人的来历,倒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妥。我决定亲自试探一下这个原来叫小哑,后来改名叫宁萱的女人。     这一日凌飞回了谷,我借口带她去庙会,在买簪花时趁那大娘不注意,将东西往她怀里一塞便跑了。我跑到普林寺,溜到六普塔上,高高坐在栏杆上看着她。那些捉贼的人就快追来了,她在塔下急得团团转,我正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塔下那女子突然抬起头,朝我狡黠地一笑,转身朝那些追贼的人大喊道:“抓小偷啊,快来人啊,刚才那小贼躲这里了!”她往我藏身的地方指了指,便飞快地跑走了。这一下,不单那些人,就连普林寺里的和尚也被惊动了,纷纷跑来要抓我见官。     幸好秦怒替我挡住了那些人,并告诉我那女人往青暮山的方向走了。我易了容,匆匆赶到青暮山,仙墨台上,那女人正装模作样的题诗,果然是字如其人,她的字和她的样子一样难看,那首诗也是首笑掉人大牙的打油诗。我趁她不备故意撞了她一下,偷了她的荷包,她却懵然不知。     我跟着她进了竹馨馆,借机接近她,她一点机心也没有,还邀我同桌。直到现在,我仍能清晰地记得那日,她朝我一揖,用清脆悦耳的嗓音说道:“小弟姓宁名轩,宁静致远的宁,气宇轩昂的轩。”     我故意将她刚才写的那首打油诗大声念了出来,惹得馆里其他人掩嘴而笑,虽然她的假脸黑黝黝的看不出变化,可是她的整个脖子都红透了。我灵机一动,临时起了个名,“真是巧了,在下姓宁名宇,也正是宁静致远的宁,气宇轩昂的宇。”     当时的我,根本没想到从此我只能用宁宇这个身份和她接触。     席间,我三番四次想要试探她的来历,可是她精得很,但凡涉及她的出身,她便搪塞过去。她的嘴巴很刁,将竹馨馆的几道招牌菜批得一钱不值,把那老板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不得意。到结账时,却掏遍了全身也翻不出一纹钱,看着她的脖子又红透到耳根,我在心里直偷笑。     一下山,我便飞快地赶回府里,趁她回来之前上床装睡,之后几日也远远躲着她,免得她找我那日戏弄她的麻烦。     七日后,我早早到了青暮山,又见到她装模作样的题了一首不学无术的打油诗。她心里恼我让她出丑了,有意提出让我临场题诗,估计是想借机奚落我。我故意甩了几滴墨在她脸上,用帕子胡乱擦试,想逼她显出原形,可惜这丫头警觉得很,一察觉不对便双手捂着脸狼狈而逃。     看着她那狼狈样,我在心里大笑,朝她喊道:“喂,宁轩兄,下月十五,此时此地,不见不散。”     她没回头,一边跑一边回道:“不见不散。”     六月十五,是我的二十岁生辰,这一天,凌飞会在宫里,在父皇和百官见证下行冠礼。而我的冠礼,只在小澄谷里简单地由夏帮主和几位堂主主持。     冠礼一结束,我便早早上了青暮山,心情有点烦闷,我分不清那日约她在十五这日见面,是真的冲口而出的无意之举,还是心底深处的有意而为,我知道那日凌飞要进宫,她一定能出来赴约。可我想见她,真的是为了再试探她吗?还是我早已忘了要试探她这回事,只是单纯地想见见她而已。     我来到山涯边的松林,俯瞰着山下如青罗带一般的漓水江,吹响了那根白玉笛。从小到大,我没有倾诉心事的对像,每当我心情烦闷时,我只会吹笛子,当笛声悠扬地在山谷里一遍一遍地回响,我的心情便会慢慢地平复。     不知吹了多久,身后响起了脚踩落叶的声音,那个长着一脸麻子的女子,穿行在松林的阳光下,微笑着朝我走来,灿烂的阳光斑斑点点洒在她身上,我突然觉得那满脸的麻子其实很可爱。那一瞬间,我的心快速地跳动了几下。     她问我刚才吹的曲子叫什么,我告诉她我吹笛子从来是随心而发,没有曲名没有曲普,她似乎觉得很惋惜。当她知道那日是我的生辰时,说了一个有关莲花仙子和吹笛人的故事当贺礼,其实我并不喜欢那个故事,因为那是一个伤感的故事。可是她说故事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闪亮闪亮的,闪着动人心魄的光彩,这双眸子将她所有的缺点都掩盖了,一想起她,唯有这双眸子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     故事说完后,她低着头,纤长细密的睫毛柔软地覆盖在眼睑上,轻轻眨动着,嘴角挂着甜蜜的浅笑,我想此时的她,一定是想起了凌飞。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突然羡慕起他来,他已找到了一个和他情投意合的女子,而那个传说中与我缘份天定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儿。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何她到现在还杳无音信,我还要等多久?     君子香的后劲很足,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临走前,我顽心忽起,摘了一朵山茶花插在她鬓上,并给她留了一首诗。     回到小澄谷,母亲已等候在谷口,脸上满是欣喜之色。她告诉我,那个女子出现了,现在就在琉璃湖右护法那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是老天听到了我的抱怨,在我二十岁生辰这天将她送来了?     我一路狂奔着跑下山,谷里的空气是这样的清新,景色是这样的迷人,这一天看来是个好日子。我曾在心里无数次想像过她的容貌,在梦中无数次牵起她温柔的手,我不断在心里祈祷着,不求她貌若天仙,只求她能与我心意相通,有一颗纤尘不染的心,能包容我的所有,与我携手共老。     我远远的躲在一旁,我的心紧张得几乎快蹦出来了,我只想偷偷看她几眼,看看那个与我一样身附莲印,即将与我共渡余生的女子。可是,当我终于看到她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老天故意在戏弄我吗?为什么会是她?           第三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她站在觅兰居的栅栏前,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脸上的掩饰已洗去,露出清丽的面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身上只穿着简单的素白长裙,落日的余辉倾洒在她身上,她像夕阳那样散发着绚丽的光芒,却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呆呆地望着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虽然她脸上的麻子不见了,可是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在几个时辰前,正是这个女子,在青暮山上和我侃侃而谈,开怀畅饮。她正是我心目中那个纤尘不染的聪慧女子,我愿意牵着她的手,为她倾尽我的心,与她携手共渡余生。     可是我不明白,她明明是那个身附莲印,与我缘份天定的女子,为何转眼之间,便成了和凌飞情投意合的人?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秦怒,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看错了?她……和她是同一个人吗?”我真的很希望是我看错了,可秦怒平静地告诉我,“殿下,你没有看错,是同一个人。”     晚上,凌飞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早已有人禀告他,他府里的小丫头被人绑到逍遥谷了。议事厅里,当大家知道这个叫宁萱的女子便是凌飞日夜挂念的心上人时,都不由沉默了。     良久,母亲终于开口,“既然凌飞喜欢她,她便是凌飞的人了。既然她以后只跟着凌飞,有关她的特殊身份,就没必要让她知道了。”     夏帮主则担心她的安危,“逍遥谷表面看似平静,但江湖各派一直在密切关注,圣女已现的事,只怕不久后便会扬开了。宁姑娘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我们暗中保护,也难保她一辈子不出意外。”     最终凌飞决定让她留在逍遥谷一年,由狄靖传授她武艺,让她有基本自保的能力,一年后他接她回去成亲。为了让她专心修炼,凌飞这一年内不上山见她。     从头到尾,我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我等待了多年的女子,母亲一句话便决定了她的去向,也抹掉了我的希望。     我默默退了出去,来到瀑布旁吹起了那首《且待莲开》。这是今天在竹馨馆,听了宁萱那个故事后,我有感而发新谱的曲子,只可惜,我在吹这首曲子时,她已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是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我起了名,也留了谱的曲子,只可惜,我永远也不能在她面前,亲自为她吹奏这首曲子。而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一名男子,为她谱了一首属于她的曲子。     十多天后,凌飞特意回谷,将宁萱引见给帮中各人。     待众人散去后,他到小澄谷找我,对我说:“我知道她就是那个你等了多年的人,可是我比你先遇到她,所以,不管她是何身份,从此以后,她只是我的人。”     我冷笑道:“她可以不是我的有缘人,但她仍是飞羽帮的圣女,江湖之上,多少人对她有觊觎之心?你要和她在一起,你有能力护她周全吗?”     凌飞道:“我自会护她周全,再说,这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可笑,你连我都打不赢,还谈何护她周全?”     这句话激怒了他,两人大打出手。或许是出于妒忌心理,我丝毫没有留手,将这段时间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向我求饶或逃跑,不断被我击倒,又不断站起来再打,秦怒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并没有出手阻止。     直到莘莘将母亲唤来,才把我们俩人喝止。他们走后,母亲狠狠地斥责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该出手这么狠打弟弟。     第一次,我朝她大发脾气,“我不懂,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是护着他,宠着他。我稍为偷懒一下,没写的字,没背的书,没练的功,你罚我加倍地补回来。可他呢?只要他喊一句累了,你就由他去玩,从来不会斥责他,我和他不都是你的儿子吗?难道就是因为他小时候中过毒,你的心就偏着他?什么都要我让着他,就连那个和我天生一对的女子,你也要我让给他?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啪!母亲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是,我是偏心,可你根本就不懂,我偏心的不是他,而是你!这么多年来,我为了保护你,狠心将凌飞留在宫中,将他暴露在那个恶毒女人面前。他也是我的儿子,可我却不能亲自保护他,如果没有他,中毒的人会是你!我溺爱他,是因为我和你都亏欠了他。我对你严厉要求,是因为你身负天下苍生的重任,总有一天,你会从你父皇手中接过墨渊。而凌飞,他不过是你的一个替身,替你消灾挡煞,可如今你竟然说我偏心他……”     母亲的泪流了一脸,捂着脸没有再说下去。我愣怔良久,心中波涛汹涌,“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没体谅母亲的苦心。”     “我不需要你体谅我的苦心,我只要你答应我,从此对宁姑娘不可再有非份之想。”     望着母亲那张沧桑的脸,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忤逆的话,“是,孩儿明白了,从今以后,我对宁姑娘不会再有非份之想。”     母亲终于展颜一笑,抚摸着我的脸,“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是,你要知道,我们欠了凌飞太多。石堂主说过,不出两年,帝星将殒,你的父皇……只怕……”母亲一声叹息,又接着:“将来整个墨渊都是你的,凌飞要的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你就顺了他意吧。”     我点头,心里苦笑着,正如母亲所说,我确实是欠了他。     自那之后,凌飞便像是变了个人,他每个月仍上逍遥谷陪母亲住几天,但一次也没去找过宁萱,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勤奋,每日都勤练武功,即使不在谷中,也会请几位堂主轮流到他府里教导他。而我,每感心烦之时,便到青暮山的松林里,俯瞰着漓水江吹笛子。竹馨馆的那个雅间,我已包了下来,每月十五我会在那里自斟自饮一番。     几个月后,宁萱仍是功底全无。我有时偷偷溜到琉璃湖远远的看她几眼,每次她都是在偷懒,不是在湖里游泳,就是在湖边睡觉,或是在斗蛐蛐儿,能练出功夫就怪了。经过帮中商议,夏帮主决定将他一半功力传给她。狄靖提前找过我,希望我到时能出手相助。     天刚初晓,晨雾还没散去,我坐在瀑布旁,远远看着她。清风微拂,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出现在她身后,她洁净的脸上一片恬静。可渐渐地,她的脸色变得通红,这是真气走岔的先兆,夏帮主的眉头也紧皱着,似是很难受,狄靖轻轻念起了心法。我横起笛子,轻轻吹起那首《且待莲开》,一遍又一遍用心地吹着,唯愿此时能用我的笛声抚平她心中的烦燥。     数日之后,我忍不住偷偷去看她,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去试探她的集仙诀练得如何了。这套集仙诀的剑法,是由涣尘大师亲自教导给狄靖和秦怒,再由他们两人各自传授萱儿和我。据说,只要寻到驯龙和御凤两把宝剑,再配合这套集仙诀剑法,将会威力无穷。而我和萱儿,正是这对宝剑的宿主。     她的剑法糟透了,被我一说,眼珠子狡黠地闪烁着,干脆耍起赖来不练了,还抱怨夏帮主小气,不肯将全部功力传给她。我心里暗自偷笑,看来夏帮主和狄靖的苦心算是白费了。     她突然向我打听那个吹笛的人,“我总觉得我好像……好像认识他。”     萱儿,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这句话,给了我多大的震撼,我的心在颤抖着,你能感应到我的笛声,我们确实是天生的一对,只可惜……     我扯了一把凤仙花,母亲说过,这种花的汁液可以涂在指甲上,我想要是涂在她的手上,一定很好看。我一边替她涂着指甲,一边告诉她有关狄靖、大哥和柳惜月的恩怨。     她叹息道:“只恨造化弄人,老天既然让柳惜月遇上了其中一个,又何苦再让她遇上另外一个呢?”     是的,凡人永远猜不透天意若何,就像我弄不懂为何上天明明将你赐给我,却偏偏让凌飞先遇上你。     虽然飞羽帮对圣女之事秘而不宣,可仍是有风声走漏,自从萱儿来到逍遥谷,便不断有人试图闯谷劫人,闯谷的人各门各派都有,绝大部份都被挡在谷外。可这日这群黑衣人似乎不简单,他们闯过了谷外的防线进入到琉璃湖,所幸谷中防卫森严,萱儿只是吸入了点迷烟。为防万一,我让狄靖带着萱儿住到主峰清心苑。     之前她在琉璃湖,我总克制不住自己偷偷去看她,如今清心苑离小澄谷不远,虽然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见她,但是知道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让我倍感安慰。每到晚上,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吹响笛子,我知道她能听到,虽然她不会知道我是为了她而吹,但这并不妨碍我借助笛声传达我的心意。     这一日,我像往常一样偷偷去看她,她苦苦哀求了我许久,让我带她下山游玩一天,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我答应了。     我与她约定卯时在清心苑外的拱桥上等,那一晚我几乎没睡,心里不断挣扎,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私自带她下山,不但危险,而且没有道义,凌飞知道了,会被气坏的。可是,我偏偏想这样做一次,她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不是吗?     我早早来到约定的地方,跳上亭子顶部静静地等着,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她从清心苑一路走来。     那是特别的一天,秦怒替我准备了画舫,我与她顺着漓水江南下,重游了青暮山,在回谷的途中,我将那根白玉笛簪子送了给她。这根簪子和我的玉笛是出自同一块玉料,来自龙怜山的羊脂白玉,是父皇年轻时和母亲的订情信物。母亲见我自小喜欢吹笛,便将它们转送于我。自我十五岁知道自己将会遇上那个命中注定的女子后,我便决定效仿我父母,将这根玉簪子当作订情物送给她。     回到清心苑,已是夕阳西斜,漫天的霞云将她的脸染成绯红色,我对她说:“今天是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天,这是属于我和你的一天。”     她朝我盈盈一笑,如星般的眸子在夕阳映照中分外明亮,她摊开我的手掌,在掌心里画了个符号,再拢上我的手。     “这是什么?”     “自己猜。”她笑着道:“今天是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我把它送给你。”     我紧紧拢着拳舍不得打开,跑到瀑布旁,朝着飞泻而下的瀑布大声喊道:“我猜到了,这是你的心!”     这一天,她把她的心送了给我。这一天,不是北凌飞的,而是我北凌羽的。           第四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秦怒,你看,萱儿把她的心给了我。”我朝静静坐在一旁的秦怒说道。     “殿下,别光顾着高兴了,准备受责吧,帮里的人已经知道了,想必现在元夫人也知道了。”秦怒平静地道。     “我知道,再让我高兴一会儿吧。”     受责就受责吧,早在我答应带她下山时就料到了回来要受责的。我笑着仰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飘浮而过的白云,回想着今天与她的一点一滴,我要牢牢记着这一天。     直到天完全黑了,我才慢慢步回小澄谷。远远的,谷口牌坊下,母亲单薄的身影就站在微弱的风灯黄光下。     “母亲……”     “跪下!你真是我的好儿子,你给我说说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我跪在牌坊下,我知道现在的我在她眼里,是个大逆不道的不肖子,无论她骂我什么,我绝无二话。     “怎么?不敢说了?你今天可是胆子大得很啊,怎么现在一个字也不敢提了?凌羽,我对你太失望了,在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吗?还有你的兄弟凌飞吗?你竟然私下带宁姑娘下山,就不怕她出意外,就不怕被帮里其它人非议?”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母亲的声音开始颤抖,“你以为有秦怒在,便万无一失了?如果真的出事了,凭秦怒一人之力怎能保你两人周全?上次袭击的事才过没几天,你这么快就放松警惕了?你不但不顾自身的安危,连她的安危也不顾及,你何时变得这么任性妄为了?这些年来我是如何教导你的,你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着这天下苍生的重任了吗?你难道也忘了当初答应过他什么了?如今竟然对她起了觊觎之心?你如何对得起他?若他知道了,你将如何自处?     你身为帮中首领,不念秦怒多年来为你出生入死,只为一已私欲,罔顾帮中教义,令他与你一起身陷囫囵,是为不忠。辜负你父王多年来对你的悉心教导,是为不孝。身负天下苍生重任,却恣意妄为,冲动行事,愧对天下人,是为不仁。违背自己对他的承诺,是为不义。试问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将来如何能继承大业,令天下归心,令朝臣信服?”     我沉默着,母亲望了我半晌,语气终于缓和下来,“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要知道,这天底下,你对谁都可以有意,唯独对她你不可有一丝非分之想。你要记住,将来,你得到的会是整个天下,除了她……”     “是,儿子知道了。”     “你跪在这里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做。”     弯弯的月儿悄悄爬上了树梢,几只乌鸦站在树梢上嘎嘎叫着,似是嘲笑我这个狼狈样。我捡起几粒石子弹过去,擦掉了它们的羽毛,嘎嘎惊叫着飞走了。     母亲说得对,我确实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可是我不后悔,我放纵了自己一天,这就是这一天的代价。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是莘莘。她提着一个食盒,坐到我旁边,将里面的点心拿出来。     “吃点吧?”     我摇了摇头,“我在受罚呢,我不吃点苦,母亲的气不消。”     “受罚?可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受罚。”莘莘嘲讽道。     我笑了笑,“还是你了解我。”     “凌羽,你这是何苦,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你们相处得再愉快又如何?师妹不过是将你当成了凌飞殿下罢了。”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我也是为了你好,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你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反问她,“那你呢?你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你也明知道没有结果,何苦一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你……”     “莘莘,我说过很多遍了,这一辈子,你永远是我的妹妹,仅此而已。”     莘莘生气地将手里的点心扔了一地,红着眼圈跑了。我知道这样说很绝情,但是我不想她对我再抱任何幻想。     自那日后,我没有再去找过萱儿,有了那一天,我心满意足了。     在她一年之期将满前十天,我奉命到琉璃湖和她一起练集仙诀。虽然驯龙一直没有音讯,但御凤就在琉璃湖底,夏帮主希望我们先将集仙诀练熟。那几日,我每天都和她一起练剑,但也只是练剑而已。虽然我渴望着和她见面,但我必须遵守自己的诺言,不再对她有非分之想。     飞羽帮在各地的据点陆续传回消息,一个名为圣焰教的教派最近在墨渊各地崛起。如今朝中两派为争储君之位已进入白热化阶段,父皇的病也日趋严重,这个圣焰教在此时兴风作浪,不得不防。七月初,我带着秦怒,和夏帮主、玄羽堂李堂主一起前往西部地区,着手调查圣焰教背后势力。     圣焰教的前身是个由小商贩联合起来的商会,举着众生平等、四海皆亲的教义,教众之间无分彼此互相帮助。可如今的圣焰教,虽教义不改,但性质已变,大量吸收教徒,每月都举行集会,大肆宣扬圣焰教的好处。     这一去便是数月,我们走遍了整个墨渊的西部,虽然我们怀疑此教背后势力和朝堂中人有关,可惜一直没能查出到底谁是背后操纵者。     不久后,墨渊传来消息,皇后薨逝,嫡系派最大的靠山倒下了,也许父皇会有所动作了。果然,父皇很快便下旨,派凌飞和大哥去清剿圣焰教。我们数月来的功夫总算没白费,我将这些日子以来查到的圣焰教各个据点列成册子,让李堂主交给他。     在离开墨渊大半年后,我终于回到了墨渊。听母亲说,最近莘莘和凌烁相处得不错,凌飞也有意撮合他们,我从心里为他们感到高兴。突然想起今日是正月十五,心念一动,易了容,让秦怒准备好画舫,往青暮山驶去。     深冬时节的漓水江上游船极少,只我们这艘画舫在江面上徐徐而行,两岸青翠不再,灰蒙蒙的一片萧条景色。我落下帷幔,坐在船里轻轻吹起笛子。     “殿下,宁姑娘在岸边。”秦怒突然朝我说道。     我往岸边望去,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穿着一条青绿的纱罗裙,腰间挂着一个墨绿色的小竹筒,正在岸边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朝我大声喊道:“宁宇……宁宇兄……”     “要不要将船靠过去?”秦怒问道。     “不,继续向南。”     “可是……殿下,你一直挂念宁姑娘,今日难得遇上……”     我打断他,“她喜欢的人是凌飞,不是我。”     秦怒叹了口气,又撑起杆子,往青暮山驶去。岸上那女子,往船行驶的方向追来,拢起双手大声喊道:“宁宇,我是宁轩……宁静致远的宁,器宇轩昂的轩……”     刺骨的江风掀起了她的绿罗裙,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透过帷幔,我远远地看着她,直到呼啸的江风将她的呼唤声湮没,直到那绿色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到。     画舫刚拐入一个山坳,秦怒突然说道:“殿下,那边有情况。”     秦怒的警觉性一向很高,哪怕他在撑船,他也会留意岸上的情况。我朝他说的方向望去,正值午时,太阳直射在树林里,几道白光从林子里反射出来,那是兵器的反光。     “弃船上岸!”我朝秦怒说道。     两人弃了船,一上岸便往林子那边奔去,二十名身穿紧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正手握长剑往官道追去,他们的打扮和上次闯谷劫人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不能让他们追上她!我怒喝一声,往跑在最前面的黑衣人一剑刺去,秦怒紧随我身后,挡住欲上前阻挡的人。那些黑衣人均训练有素,一旦受伤了,便马上咬碎嘴里的毒药自尽。不断有黑衣人想尽快往官道追去,我守在官道口,奋力拦住想闯过去的人。秦怒终于抽出一个空档往空中射了支响箭,我只要再支撑一会儿,便会有援兵赶来,可是,一柄利剑已穿过了我的胸膛。     我不知道秦怒是怎样在那么恶劣的情况下将我带走的,我很快便失去了知觉。朦胧中,我又来到了青暮山,一个长着满脸麻子的年轻公子,正穿行在松林的阳光下,微笑着朝我走来……突然场景一转,我坐在画舫上,看着岸上那名绿衣女子,正挥舞着双手朝我大喊,可是我只到呼呼呜咽的江风,听不到她的声音,我朝秦怒叫道:“秦怒,快,快靠岸,萱儿在喊我……”可是那船始终靠不了岸,我焦急地朝岸上望去,那抹绿色的身影突然一晃,往江中跌落……     “不!萱儿……”     我猛地睁开双眼,一个绿色的身影正在床前注视着我,“萱儿!”我伸手想要拉她,方抬起手,才发现那人不萱儿,是莘莘。     莘莘怔怔地望了我半晌,才道:“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元夫人这几日来都没合过眼。”     “萱儿呢?她可安好?”     “她没事。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我释怀地点头,“没事就好。秦怒呢,他有没有受伤?”     “他受了点伤,但没大碍,皮外伤而已。你光顾着别人,就不问问自己。”     “我睡了多久?”     “你昏睡了五天,那一剑就刺中你左肋,李堂主说,要是那剑再往上一寸,你就没命了。”     我笑了笑,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莘莘一怔,不明所以地道:“我在这里怎么了?以往你生病或是受伤,都是我照顾你的。”     “以往我们少不更事没有顾忌,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老是跟着我。凌烁对你很好,你能找到个好归属,我替你高兴着呢……”     “够了凌羽殿下!我对你好是出自真心,从没想过要你回报我,我知道我讨你嫌,可你也不用迫不及待地把我推给别人!”     我知道她生气了,每次她一生气,便叫我做凌羽殿下,不生气的时候叫我凌羽。“莘莘,你也看到了,我心里只有她,即使她根本不知道世上有我这个人。很傻是吗?我也觉得很傻,所以,我不想你重蹈覆辙,不想你和我一样辛苦,你懂吗?”     两行眼泪像珠子一般从她的眼里坠落,她站起身,绝望地望着我,“我懂。”她转身走到门口,没有回头,“可是我做不到。”           第五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自上次和凌飞打了一架后,我们几乎没和颜悦色地说过话,有事也只是通过帮里的人传达,即使见面了也是冷言冷语的。虽然我们各自心里清楚,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们会为了对方不顾自己的性命,但是谁也落不下那个面子,主动和对方和解。     可是这一天,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     我朝他笑了笑,他补充道:“但我是不会告诉她你救了她的。”     我又笑了笑,“没关系,反正她根本不知道世上有我这个人。”     他在我床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寻找宝剑的地图,几位堂主已经研究过了,确定是在燕荆山一带。”     “那一带我和秦怒都熟悉,等我的伤好了,我就出发去找。”     他点点头,“现在江湖之上对圣女一事也传开了,寻找宝藏的人越来越多。等宝剑找到,你的太子之位也稳坐无忧时,我会带着小萱离开墨渊。”     “离开墨渊?”     “是。她一直想过无拘无束、泛舟湖泊的自在生活,我也答应过她,终有一天,会带着她游遍天下名迹,吃尽天下美食的。我不想让她继续留在这里,过那整日被人追杀,提心吊胆的生活。”     一种复杂的感觉瞬间在我心里纷纷扰扰,我分不清这是不舍、失落、羡慕还是妒忌,他要带着她离开,带着那个原本属于我的女子离开,过那逍遥自在的生活。可是,一想到如果她继续留在这里,某一天被人劫走,为了那个所谓的宝藏,被放干身上的血,受尽折磨而死,我的心便一阵颤栗。远离江湖,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对她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也好,带她走远点,找个隐秘的地方,过你们想过的生活。”     “那你……”     “我?”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继续过那明争暗斗、看不见硝烟的庙堂生涯。倒是可惜了,你的愿望实现不了了。”     他向来对皇位没有兴趣,他说要他每日对着繁琐的朝政,他会被闷死,壮大墨渊的重任必须留给我。我们曾经说好,等我登基后,他便把夏帮主赶回踏星坞,由他来当帮主,把飞羽帮发扬光大叱咤江湖,从此我们兄弟俩一朝一野、一黑一白,两道通吃。但他要求登基大典那一日,要由他来当那一国之君,他要感受一下那俯视天下,受万人膜拜,高高在上的感觉。     两人相视一眼,会心而笑,之前的芥蒂此刻已消散无踪。     “那倒不一定,没准哪天我心血来潮突然跑回来,把你从那六阶殿堂上赶下来,我去过过那帝王瘾,厌烦了便跑人,哈哈哈……”     “哈哈哈……啊!好痛!”我忘乎所以地大笑,不料却触动了伤口。     “小心点,你可千万别死了,你一死,我的美梦便泡汤了。你好好保重,总有一天,我会把真相告诉小萱的,她会知道有你这个人的。”     我正疑惑,却见他已走到门边,回过头来搓了搓鼻子,他每次搓鼻子,总没好事。     “等我们儿女成群时,我会告诉她,坐在墨渊王座上的那个小子,是我的替身,我不愿当那烦心的国君,才把王位让给他,他要是不好好听话,我就回去一脚把他踢走,哈哈哈……”     “没良心的家伙!”     半个月后,我带着秦怒,蓝羽堂、紫羽堂的兄弟,五百名飞鹰骑精锐,往燕荆山出发,对外宣称是去千阳谷狩猎,凌飞则回谷陪伴母亲。     刚出发的第一天傍晚,便接到帮里的加急快报,萱儿私自带着吉祥和陆悯追来了。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她竟然只带了两个小鬼就上路了。虽然狄靖接到急报后也会赶去找她,但我仍是担心她今晚会出意外,便带上秦怒和三曜连夜往回赶,终于在黎明时分赶到她落脚的小镇,并遇上了同是星夜赶来的狄靖。     萱儿只当我是凌飞,执意要跟着去,狄靖认为此时各派人马已经盯上我们了,若此时让她回去反而不妥,不如跟着大队人马反而安全些。     一路上,我一边暗自高兴自己又和她在一起,一边不断提醒自己不可以有任何逾越之举,在她眼中,我只是北凌飞。     八日后我们到了千阳谷,为了争取时间,我留下飞鹰骑的人在千阳谷扎营做幌子,连夜和帮中的兄弟赶往燕荆山,萱儿再次执意要跟着去,她的理由是宝剑出世,她这个当主人的必须在场。     三年前我曾和秦怒一起跟随萧剑扬的大军,在燕荆山大败荆西地区的游牧部族。再次攀上双龙峡,这里仍和以往一样,炎热,干燥,雄伟壮观,空气里仍然流动着那股硫磺味。置身其上,天地一片茫茫,没有,没有尽头,和大自然的力量相比,人是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却又妄图主宰世间一切。     萱儿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有点冷,我紧紧回握着她的手,在这一片渺渺茫茫的天地中,我不再刻意去提醒自己是谁,她又是谁,她只是我要保护的人而已。     在我们即将进入双龙峡腹部时,天色突变,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双龙峡的腹部就像一个四通八达的迷宫,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岩洞,洞中有洞,路中又有路,我们一时竟没有了头绪。此时岩壁上开始有雨水渗透下来,这个洞底就像一个大陶罐,如果我们不及时退出去,就会有被水淹没的危险。可是雨水却让岩壁上的壁画显露了出来,如果此时离开,将会错失找到线索的机会。我让林戟和卫寅两位堂主带领其它人先行退回峡顶,萱儿却执拗地不肯先走。     在那些壁画中,我们看到了前朝大丰国和冰夷族之间的恩怨纷争,却没有和宝剑有关的线索。直到洪水将一堵连通另一个大岩洞的石壁冲垮,我们才发现,那个更大的岩洞里,有更多的壁画。从这些壁画里,我们看到了集仙诀的创始人,大丰国的公主和那位将军双剑合壁的情景。当看到其中一幅时,我明白了要将驯龙和御凤的威力发挥出来,原来还要用这个方法……看来这对宝剑的真正威力,在我手中是无缘发挥了。     另一幅画中,那位公主手中高举一块类似八卦的东西,正指向壁顶。突然间,冥冥中似有个声音在召唤着我,脑中灵光一闪,我往壁顶射了几支火箭,驯龙就倒插在壁顶之上!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发现要攀上壁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等洪水漫上来,快接近壁顶时,我才有机会取到宝剑。可是这样一来,就会有来不及逃出去的危险。     望着驯龙,我的心在激烈挣扎,它静静地倒挂在壁顶之上,已等待了我八百年之久。涣尘大师曾说过,不久之后天下将大乱,唯有这对宝剑和它们的主人,能平定天下解救苍生,我不确定驯龙和御凤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力量,但它们是属于我和萱儿的,它们本应是我们缘分天定的一个见证。     此时此刻,我是如此热切地想得到它,我不能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我让狄靖先带萱儿离开,我和秦怒留下取剑,她虽不同意,可是我心意已决,“萱儿,听话,你和狄靖先出去,我向你保证,北凌飞此生一定会陪着宁萱天荒地老的。”     她朝我笑了笑,满是水珠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散发着动人的光彩,让我心悸,“那好,记住你刚才的话,一定要找到出去的路。”她又朝秦怒望去,“左护法,谢谢你留下相助凌飞。”     望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我在心里对她说,北凌飞一定会陪着宁萱天荒地老的。可是,她并没往之前的岩洞走去,而是往一边的岩壁走去,摸索着突起的石头,吃力的朝上爬去。     “萱儿……”     她回过头来,朝我灿烂一笑,大声喊道:“我宁萱也在此向你保证,今生今世与北凌飞不离不弃、不移不易!若你一定要我走,就算你取到驯龙御凤,我此生也不会碰它一下,也不会再使集仙诀一招半式!”     这一刻,我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我要取到驯龙,我要活着出去,将她带回凌飞身边,如果真的有乱世,平安天下的重任由我一力承担,我只要她好好的活在世上,和凌飞一起远走高飞,远离纷争,过那无拘无束的生活。           第六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当驯龙被我从壁顶拔出,整个岩洞顿时剧烈晃动起来,似有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洪水,形成巨大的漩涡。现在再退回原来的通道已是不可能,我们跟随着那只白翼蝙蝠,爬进岩壁上一条窄小的岩缝里。     那岩缝一开始很窄,然后渐渐变宽阔,到后来却越来越矮,我们四人不得不匍匐前进。我在袍子上撕下几条布条缠在萱儿手上,让她跟我身旁。秦怒不得已把火把吹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们看不到任何事物,唯听到自己的呼吸。     两个时辰过去,仍然没有任何转机,那片静谧的黑暗似乎无边无际,我的心也开始焦虑,担心萱儿的体力支撑不了多久。     萱儿哽咽着对我道,“凌飞,我……我累了,我爬不动了,我想睡觉,我真的很累,我不想再爬了……”     我的心一痛,开始后悔之前没有坚持让她先离开,让她现在受这样的苦。我不断安慰她,让她再坚持下去,不断和她说着在逍遥谷的一点一滴,尽量分散她的精神,排解她心里的恐惧。     她突然问我:“凌飞,你我相识以来,你心中最难忘的,是哪一天,或是哪一件事?”     几乎是冲口而出,我答道:“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     黑暗中传来她的轻笑声,我问道:“那……你呢?”     她轻声道:“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我朝她靠过去,黑暗中,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两鬓相碰,两片柔软温暖的薄唇轻轻覆了过来,一阵莲花的幽香将我包围。天地万物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我听到了自己的怦怦心跳声,她的声音像是从开满莲花的九天瑶池传来,“以前我也是,可今天之后,我最难忘的便是玄德二十七年二月初九。”     “玄德二十七年二月初九……今天?”     “对,正是今天。因为今天,我们共同经历了生死,即使再没有明天,我已此生无憾了。”     她继续挪动着身体,努力朝前爬去,我却是心潮澎湃,很想告诉她,只要你从今后过得好好的,我北凌羽也此生无憾了。     萱儿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我将她缚在背上,继续朝前爬去。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手指、膝盖、肘部早已磨破,每爬动一步都有锥心般的疼痛袭来,可是渐渐地,这种疼痛消失了,四肢渐渐变得麻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我,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我到底爬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一天,我机械地爬着,直到眼睛突然一阵刺痛,然后听到秦怒激动的叫喊声,“我们出来了!”我再也撑不住,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秦怒和狄靖已把我们背了出来,只是,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像一个倒扣在地上的漏斗,四面岩壁足有数十丈高,我们虽然离开了那狭小的岩缝,却无法逃离这个井底一般的牢笼。如今我们唯一可做的,只有等了。     萱儿累坏了,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她轻轻抚摸着我身上的各道伤口,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对于我来说,能将她平安地带出来,这些皮外伤根本不值一提。     三天后,帮里的兄弟终于找到了我们。在千阳谷休养了几日后,我将所有人化整为零,分成数十个小队伍在不同的时间里冲出谷外,扰乱埋伏在谷外的敌人的视线。可是我不知道萱儿竟然不会骑马,害得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差点又变成了麻子脸。     为了避免路上恶战不断,我带着萱儿一行十人绕道前往古孝镇,来到萧剑扬将军的军营。我已派人传讯给凌飞,他会在五日后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墨渊,这一定会让那些一心想在路上伏击我们的人气得抓狂的,大哥这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把嬴鱼佩送给我们了。     而我们在萧大哥的军营里,悠闲的休整了十天才开始启程回晋阳。这期间,萱儿不但学会了骑马和射箭,还巧遇已失踪多年的二帮主夏枯子,神智迷糊的夏枯子将萱儿当成他的女儿,跟着我们一起回晋阳了。     一回到逍遥谷,我便拉着萱儿到来琉璃湖,我答应过她,要带她找到御凤的。我在湖边将衣服脱去,她不怀好意地望着我,小脸微红,不知在想什么歪主意,我捏了她的脸一把便跳入湖中。     冬天的琉璃湖湖水冰冷刺骨,我全身的肌肤霎时像被无数小虫子噬咬一般,湖中心的水极深,我努力往湖底潜去,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在召唤着我,像是在梦中曾来过这里一般,我直接找到了藏剑的地方。     借着从水里透进来的日光,我看到那是一个方形的祭台,一个布满锈迹的铁匣子端放其上。祭台的两面都刻着石画,我屏住气,拔开缭绕着祭台的水草,其中一面,刻着一个类似八卦一样的图案,这个图案在双龙峡的那个岩洞里也看到过,那位公主手中举着的正是这个东西。而另一面,则刻着一只展翼的蝙蝠,我不禁想到了倒挂在驯龙剑柄上的那只有灵性的白翼蝙蝠,如果不是它,我们也逃不出那个岩洞,看来这蝙蝠是守护宝剑的灵兽。但那个八卦图案的东西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两边耳膜已开始难受,来不及细想,我拿起那个铁匣子浮出了水面,萱儿早已等得慌了,紧紧搂着我,嘴里虽然不停骂着我,眼泪却哗哗地流个不停,我呆呆地望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多希望这眼泪是为我而流,不是北凌飞。     没想到这一情景却惹来夏枯子的误会,以为我欺负他的宝贝女儿,追着要杀了我这个不要脸的小畜生、小淫贼。我一边逃一边心里在幸灾乐祸,凌飞,我把萱儿平安带回来了,但这个小畜生、小淫贼的称号以后是你的了。     父皇的龙体每况愈下,这日突然传来他在宫中晕厥的消息,所幸的是经过太医抢救后很快醒过来了。父皇在醒来后,立即让他的内侍荀木秘密传口讯给凌飞,让他晚上在太后的寝宫等他。凌飞猜想父皇是想趁自己仍清醒时交代有关传位的事,马上让富公公将我叫入宫中,由我去见父皇。     子时的更鼓已敲响,若大的栖霞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父皇坐在软榻上,精神有些萎靡,数月不见,他的两鬓已经完全斑白,样子比之前衰老了不少。     他和我聊着年轻时和母亲在江湖相识的旧事,说到动情处时感慨万分,苍白的老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我心里一阵心酸,却不能告诉他,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仍活在世上,这世上还有一个他不知道的儿子此刻就跪在他面前。     母亲说过,唯有让他心里存着遗憾,他才不会将她忘记,才会遵守以往对她的承诺。这个承诺,自是有关皇位的承诺,只是,母亲不会知道,她这样的牺牲,这样的殷殷期望,常常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羡慕凌飞,他可以骄纵任性,可以恣意妄为,可以拍拍手便走人,过他想过的生活。而我却自小背负着家国情仇的重担,事事克制谨言慎行,从没随心所欲的为自己活过一天,唯一一次的放纵,也换来一翻严厉的斥责。而这一切的一切,皆因我的身上比凌飞多了一个莲花印记,有时我不禁疑惑,这个莲印,给我带来的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诏书已经立好,明日早朝时,会向天下宣告立你为太子。今后,墨渊便靠你了。”     “父皇……”     他拍了拍我肩膀,接着道:“你自幼丧母,势孤力薄,而皇后强势,我一直没有立你为太子,就是不想你过早招风树敌。如今总算是时候了,我这做父亲的能为你做的不多,今后的路,唯靠你自己一步步走了。”     为了保护我,不让我过早立于浪尖之上,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冒险不立储君,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时秘密赐死皇后,将大哥最大的后台扳倒,让我清剿邪教为我造势,如今却说自己能为我做的不多。握着那双枯黄消瘦的手,我心里早已热浪翻滚。     那晚父皇和我谈了很多,对我的期待,墨渊今后要走的路,几位皇兄的妥当安排,唯独对大哥他放心不下,再三嘱咐我不能被他奢靡浮夸的表象所迷惑。     直到二更天他方才离去,看着他踽踽独行的背影,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朝殿外步去,萱儿躲在那根大柱子后面也很久了,再躲只怕她要患风寒了。     “站了这么久,不累吗?”     她尴尬地从柱子后走出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素袍,一头乌黑的秀发无任何装饰,松散的半绾在脑后,亭亭玉立于月色之下,宛如夜间悄然绽放的清幽白莲。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陛下会在这里……”     自从上次从燕荆山回来,我便再没见过她,此刻相见,心里虽柔情万千,却不能开口对她诉说半分。也罢,宝剑已寻到,父皇明日就向天下宣告立我为太子,她离开的日子也不远了,我何苦再自寻烦恼。     “夜寒露重,快回去休息吧。富公公,有劳你送郡主回安梧苑。”我克制着自己不再望她一眼,转身离去。           第七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天有不测风云,事情远没有我想像的那般顺利,第二日宫中传来噩耗,父皇又突然晕厥,太医们束手无策,没有人知道他何时才会醒过来。     惊蛰过,春分至,又到了一春一度的春耕大典。太后允了丞相顾非池的请求,让三哥北凌雁主持春耕大典。没想到他们利用这个机会,大肆在晋阳散播谣言,说上苍显灵,派灵雁泽被墨渊,惹得百姓纷纷朝拜所谓的灵雁,一时流言四起,大街小巷上孩童们唱着歌颂灵雁的歌谣:漓水盈,雁南飞,飞来飞去何所止,流连青暮不复归。     三哥突然半途杀了出来,真让我们措手不及。精明如父皇,当初也没料到他这个一直醉心诗词歌赋的儿子,竟然隐藏得这么深。现在的情形反倒是大哥自请封王退出争斗,三哥联合顾非池搅海翻江。我们马上让帮中在朝为官的人传出风声,父皇已拟了诏书立四皇子为太子。     此时贺君仲已查出千汐是三哥的人,萱儿想到了一条计中计,利用千汐引蛇出洞。她偷偷将夏枯子带回宫,让他将父皇放在暗柜里的诏书和传国玉玺偷了出来,让陆悯按着那个玉玺刻了一个复制品,又故意走漏风声,让三哥的人误以为我们私自立诏书,三哥果然中计,派人将假玉玺偷走私下伪造了一份诏书。     为了配合萱儿的计策,我让帮里的人连夜赶到漓水江的上游,将源头截流,又扔了很多死鱼到江里。幸运的是,老天也似乎有意配合,从去年底到现在,一滴雨也没下过。我趁机编了个歌谣,让人在晋阳城里大肆传播,漓水竭,雁高飞,飞来飞去入南斗,天子蒙尘下殿走。     一时间,晋阳百姓都惶恐起来,将灵雁视为邪雁,这一仗我们算是先拔头筹了。     可笑的是,顾非池和三哥还以为他们的计划有多周详,私下里将宫中所有禁卫军都换成他们的人,又把墨渊各世族长老都请来晋阳做见证,一场风暴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殿堂之上,凌飞当场拆穿了他们的假诏书,当荀木将父皇御笔亲题的诏书展示出来时,顾非池见势不对,竟然妄图发动兵变,却被太后密诏回晋阳的萧将军震压了。三哥承受不住这突然的变故,变得终日疯疯癫癫的,我和凌飞顾念父皇的叮嘱,只将顾非池满门抄斩,将三哥一家囚禁于郊外的别苑里。     一波未停一波又起,册立太子的祭天大典刚举行完毕,南方边镇突然传来急报,宸邑十万大军正朝墨渊燕回关进发。这个消息真如平地惊雷,让墨渊朝野震惊。二哥主动请战回南方布防,让人意外的是,大哥竟也主动提出做督粮监军,为二哥押送草粮锱重。     宸邑和墨渊一向相安无事,这场战事偏又发生在这个时候,让人感到蹊跷。我立即和几位堂主商议,由我和玄羽堂堂主李远暗中前往燕回关探一下宸邑虚实,凌飞留在晋阳坐镇。可正在这时,莘莘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说萱儿失踪了。巧的是,大哥的云府也在这一日意外失火了,昔日奢华瑰丽的云府,已在熊熊火光之中付之一炬。而据陆悯说,在大哥随大军出发前,他竟然将他上百名姬妾全部赐死了。     这样的巧合让我更加怀疑大哥随军出征的动机,总觉得这次的战事来得太过蹊跷,也不由怀疑萱儿的失踪跟大哥有关。     萱儿的失踪让凌飞寝食不安,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个宝藏被发现前,她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一想到她身陷囹圄担惊受怕的样子,我便心如刀绞,更何况是凌飞。     萱儿跟踪千汐时,曾在路上留下过记号,但那记号一出晋阳就没了,凌飞想到她有可能是被人带出晋阳了。这次飞羽帮几乎是倾巢而出,只要有一点点线索都绝不放过。第二日一早,我和秦怒、李远启程出发前往燕回关,马不停蹄地往押送锱重的大军追去,直觉告诉我,大哥这次的种种举动太不寻常,几件事碰巧在一起发生太过巧合,如果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或者能得到和萱儿有关的消息。     赶了三天的路,我们越来越来感到疑惑,我们特意选了荆西地区进贡的千里马,按我们这样马不停蹄的赶路法,本应在今天可以赶上大军,可是现在却连大军的影子也不见。     “有点不对啊,两万大军,不过比我们早走一日而已,押着这么多粮草物资,居然还走得这么快,真是怪了。”李远一边说,一边往他的马儿身上泼水,洗去马身上粘的泥土。连续赶了三天路,再好的马儿也吃不消了。     “是很蹊跷,他们出发时,有些物资还没备齐,可大哥硬是不愿再等,宁愿等那物资备齐再另外让人押送到前线。我们一路跟过来,这路上也不见有安过营寨或埋锅造饭的痕迹,看来他们赶路赶得确实很急。”我坐在一边休息,一边接过秦怒递来的干粮。     这一路赶来,路上唯见到锱重车和马儿踩踏道路的痕迹,却不见有安过营寨的迹象,有几次我们都以为就快接近大军了,可再追赶下去,却只见到一些体力跟不上的老兵押着一些重物赶路。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原是大哥下了死命令,必须在六日内赶到燕回关,所以他们这一路上都没停留超过一个时辰,三日来一顿热饭也没吃过,都是吃的干粮。     我接着道:“将原来起码十日的路程,赶到六日之内,宸邑大军要到燕回关,至少还有十日路程,大哥这般没命的赶路法,根本没有必要。”     两日后,我们终于赶上了大哥的大军。连续赶了几日路的押粮大军,每个将领都一脸蜡黄无精打采,更有不少年纪大一点的已熬不住病倒了。可能是因为怨言太大,这一晚大军终于扎了营寨,让将领们休息恢复体力。     等到二更天,所有人都睡下了,我和秦怒、李远三人换上士兵的服饰,偷偷潜入营中。这些将士赶了几日路,现在都睡得死死的,只有十多名云影卫的人在巡视。     我偷偷潜到主帐外,里面只点了一盏极暗的油灯,我小心地挑开一条细缝,大哥正在灯下剔开一根小铜管的封口,将里面的小羊皮纸抽了出来,在灯下细看,看完后便将那纸放到油灯上烧掉了。     连日的赶路也让大哥两眼布满血丝,他伸了个懒腰,拍了拍一旁的矮榻,将榻上的一只马蝇扫到地上,拉过一张披风盖在身上,倒头便睡,连鞋袜也没有脱去。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悄然潜回和秦怒、李远约定的地方。很快,两人也回来了。     “必须尽快传信回晋阳,二哥带兵迎击宸邑大军可能有诈。”     “为何?”两人同时问。     “大哥根本不在军中。”我朝他们说道。     “什么?他不在军中?可是之前明明见到他在营中巡视。”李远诧异道。     “那人不是大哥。”     刚才那人,只不过是个易了容的替身,他虽装扮成大哥的样子,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大哥那种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根本学不到半分。而且大哥一向极爱干净,刚才矮榻上有只马蝇,那人居然将它扫到地上便毫无所谓地躺了上去,就连那双粘满污渍的靴子也没脱去就睡了,这些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大哥身上的。     “那么真正的大殿下在哪儿?”李远问。     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现在看来,云府失火,赐死姬妾,根本是他一早预谋好的,提出押送草粮前往燕回关,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他本人也并没跟随押粮大军南下,那么他到底去哪了?     “宁姑娘出城时留下的记号,是往北去了,会不会和他有关?”秦怒提醒道。     “往北?难道是去雍州?”我沉吟道。     雍州自大哥出生起,便是他的封地,是皇后亲自为他挑选的。雍州土地肥沃,每年都为他带来丰厚的税收和吃不完的粮食,因有了这块封地,在我们几兄弟中,他一直是最富有的一个。     “如今唯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哪儿,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走!”我飞身上马,在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往南飞驰而去。     二哥北凌楚一向唯他马首是瞻,这次二哥主动请兵出战,也许正是大哥授意的,现在唯有找到二哥,才能知道大哥的真正意图。           第八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墨渊和宸邑相隔千余里,两国历来邦交不多,只是每逢哪国有重大国事公布或喜庆之事,才会各自派使节前往祝贺一下,当年墨渊和赤霞两国长年交战,宸邑也只是隔岸观火,既不参与其中,也不趁机掠夺。这次突然不宣而战,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赶了一夜的路,我们终于在第二日下午到了燕回关,这里是墨渊最南端的地方,父皇有意将二哥放置在这里,是不想让他离大哥的雍州太近,有心将两人一南一北远远隔开。     为不引人注目,我们远远便下了马,将三匹宝马藏于山林,这才徒步走向军营驻地。只见一路车马粼粼,人来人往,货物、草料、皮革,被装在一辆辆牛车上赶往前方军营,一派忙碌景象。我们三人伪装成运货的拉夫,推着一辆载满了皮革的牛车,随着那些送货的人来到军营外。     这类拉夫、杂役是不允许进入军营的,我们只得在营外随着那些人排队领了每人一个馒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留意军营的情况。     “云影卫的人。”秦怒突然往大道上努了努嘴。     我往大道上望去,远远的,两匹枣红的骏马扬起了滚滚尘土,马上两人均是一身飘逸白衣,直往军营的方向奔去。     “这两人我认得,昨日在假大哥帐外,便是这两人在守着。”我轻声朝他们道。看来这两人是来给二哥传递情报的,机不可失。     我在秦怒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秦怒立即起身,朝不远处正在巡逻的两名卫兵走去。待走到那两人面前,朝两人说着什么,那两名小兵正疑惑地靠近秦怒似要听清楚些,秦怒张开双臂往两人肩上一搭,便往旁边的牛棚走去。远远看去,似乎这三人是老朋友般勾肩搭背地边走边聊,但我知道,那两名小兵已被秦怒制住了要害,不得不跟着他走。     我让李堂主留在原地,跟上秦怒到了牛棚,秦怒已将两人敲晕,我们迅速换上两人的制服,将两人放到地上,用喂牛的草料将两人掩盖起来。我与秦怒匆匆赶到军营大门,那两名云影卫的人已进了军营。     一到大门,守卫的四名大兵便拦住我们盘问:“干什么的?哪个营的?“     “大哥行个方便,刚才两位特使让小的替他们到铁坊买一对新的马镫,说买好后只管送进去给他们,就说是找大殿下麾下云影卫特使便是了。”我扬了扬手中两对锃亮的马镫。     那四名大兵打量了我们两眼,便闪开身挥了挥手,示意我们进去,并为我们指指那两人的方向。只要一离开小澄谷,我从来都是易容出行,将自己的脸弄成一张毫不起眼、任谁也不会留意不会记得的大众脸,现在又穿上军营小喽罗的服饰,那几名大兵丝毫没有怀疑。     来到二哥的营帐外,天已开始入黑,秦怒将放置在帐外的一个大水缸敲破,将守在帐外的守卫引了过去,我则悄悄潜了进去。一靠近账外,便闻到酒肉的香味从来里面传来,里面的人正在用晚饭。     云影卫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厉害角色,我不敢靠得太近,他们三人在里面说的话,我只是偶尔听到一两句,但那关键的一两句,已足以让我震惊。     “押粮大军明晚便能到,殿下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晋阳已派了斥候四处打探,迟早会知道根本没有宸邑大军来袭的……”     “我知道了,后日一早便可拔营……自然是动作越快越好,不然等宸邑有所防备,大哥的目的便达不到了……”     我不敢再多停留,飞快地退了出来,和秦怒来到马廊,找到那两匹枣红的骏马,将马鞍的带子割了道口子,只剩一小段仍连着,这才慢慢地出了军营,叫上李远,来到一里外的林子里。     半个时辰后,大道上远远传来?n?n的马蹄声,两匹马已渐渐进入我们视野,待他们快到的时候,我们三人同时从林中跃出,同时将手中梅花钉向两匹马儿射去。两名云影卫的人长鞭一甩,挡住了几根,可仍有两三根钉子射中了马身,两匹马儿一吃痛,昂首嘶鸣起来,马上的两人一用力,早已被我们做了手脚的马鞍顿时一松,两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可两人的长鞭也没闲着,摔下来的同时,长鞭也呼啸着朝我们甩来。可终究是仓促出手,力道不足,秦怒矫健的身影在空中一跃,徒手抓住鞭子,脚尖一旋,在那人跌落地时,鞭子已在他脖子上一绕再一扯,那人脑袋一歪便倒下了。而另一名云影卫则被我和李远同时偷袭,只两招便被毙命。     秦怒朝空中吹了几声口哨,一只鹰隼从黑暗中扑了下来,站到他肩膀上。我把已封好的小铜管帮到它的脚上,秦怒肩膀一动,它拍了两下翅膀,便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那根小铜管里有我告诉凌飞的重要消息:根本没有宸邑大军来袭,而是我们的大军要偷袭宸邑。我在信里让凌飞尽快调动两万飞鹰骑赶来燕回关,二哥这五万大军是万万不能让它离开墨渊的。     “殿下,如今我们该怎么做?”李远问道。     “现在二哥只等粮草一到,便可以朝南进发了,我们就让他再等多几天好了。”     我照着那两名云影卫的样子,替自己和秦怒易了容,换上他们的白衣,牵过我们的马,往督粮大军的方向赶去。     已是深夜时分,两万人的督粮大军却没有安营休息,连绵无数的火把正蜿蜿蜒蜒地沿着山路移动。李远已绕道离去,到附近飞羽帮的据点召集人手了。我和秦怒策着马,直接迎着队伍奔去。     队伍中有两名云影卫的人策马迎了上来,为免和他们接触,我抢先朝他们喊道:“殿下呢?有急报禀告。”     那两人一听,果然急忙调转马头,领着我们来到一辆马车前停下。我下了马,朝马车行了礼,“参见殿下,二殿下那边情况有变。”     马车的帘子揭开,“大哥”从里面探出脸来,沉着声问道:“如何?”     “近日军中很多军马都患了瘟疫,如今军医正四处收购草药医治,二殿下原本打算我们一到便出兵,现在不得不推迟,估算着要四日后方能行事了,让我们不必连夜赶路。”     “大哥”一惊,问道:“军马的病况很严重?”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我们那两匹荆西宝马,“可不,我们骑去的马,和他们的马共用了一个马槽,才一个时辰便也发软蹄了,不得不换马回来。”     “大哥”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只能等两天了,今晚就原地扎营休息一下吧。”     他正要放下帘子,我的心突然一动,压低了声音问道:“大殿下还有多久才到?二殿下让我回个信给他。”     既然能做大哥的替身,我猜那人也是云影卫的人,云影卫之间该不会有所隐瞒的。昨晚见他拆了个密件来看,应该是大哥传来的指令,如今大哥不在晋阳,也不在军中,必定是到某个地方去了,所以我故意问还有多久才到,却没说到哪里。     那人见我这样问,也压低了声音道:“刚过鹿角渡。”说罢便放下了帘子。     我却是心中猛跳,鹿角渡,这是漓水江一直往北,快到雍州的其中一段,因岸边的一座山形似鹿角,才得这鹿角渡之名。大哥从水路北上?难道他真的是要去雍州?如果萱儿的失踪和大哥有关,这正好解释了为何飞羽帮一直找不到她任何消息的原因。那强烈的直觉再次在我心里涌起,萱儿一定是被大哥带走了。           第九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可是现在我根本无法将此消息通知凌飞,秦怒那只鹰隼已飞走了,李远也带着我澄羽堂的令牌去召集人手了,我和秦怒现在必须留在这里监视两军动向。     我不敢在军中逗留,毕竟云影卫的人个个都机敏聪慧,时间长了只怕会看出端倪。我借口要给二哥回信,便和秦怒离开了大队伍。     “这只怕瞒不了多久,不出两日两军必定会互相通气的。”秦怒望着远处那片营寨,轻声说道。     “拖得一天是一天,我们必须为飞鹰骑争取更多时间。”我回道。     第二日下午,李远带着三十名兄弟回来了。飞羽帮除了凌飞的白羽堂,五位堂主的青、玄、蓝、紫、赤五个堂,还有一个秘密的澄羽堂,只归我调遣。我将他们分成五个小组,据守在两军之间的各条道路上,只要一发现两军派出的斥候便立即劫杀,阻止两军之间互通消息。     到了第四日,两军显然已开始感到不妥,派出打探消息的已不是两三名斥候了,而是整支上百人的小分队。这样一来,我们也无能为力了,这些将士毕竟都是我们墨渊的子民,之前的劫杀也是迫不得已,何况就算杀光这一队人马,还会有一下队人马再来。     李远看着那队远去的百人马队扬起的滚滚烟尘,说道:“看来两边都知道有猫腻了。殿下,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哨,秦怒抬起头,手指扣在唇间呼啸了两下,一只展着翅的大鹰隼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一个俯冲下来,稳稳地站在秦怒肩头。秦怒将绑在鹰脚的小钢管递了给我。这是凌飞传回来的信息,他已亲自带领两万飞鹰骑星夜兼程地上路了,估计还有三日便到。     “没有草粮,他们就无法出兵。再拖多三日时间,我们便大功告成了。”我将那张羊皮纸放在手心里一搓,再摊开手,任由那细碎的纸屑飘散在风中。     当下众人商议妥当,分头行事。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大哥”的队伍又是点着火把徐徐行进,到了一个山坳处,这队人马却全部停了下来。这条山坳小路是通往燕回关军营最近的捷径,可是这条小路却是两边山涯林立,犯了兵家行兵不涉险境的大忌,若非是在墨渊自己境内,他们是绝对不会选这条路的。     此时,前方隘口已堆满了我们从山上推下的巨石和断木,将道路封死了。     “时间无多,动作要快。”     我朝身后一挥手,三十名兄弟手持短刀,身背弓箭,在黑暗中如魅影一般散开。片刻后,停下来等候清理路障的队伍里便出现了躁动,一时人声喧哗,马儿嘶鸣,乱做一团。     这一段本来就是一条峡谷,道路狭隘,三十名高手,在黑暗的掩护下,从两边山岩飞速掠过,不停地朝粮车射去沾过油脂的箭羽。我和秦怒、李远三人则将点燃的火折子往粮车扔去,那些粮食、草料本就极容易烧着,加再上那些油脂,很快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那些将士们以为是敌军偷袭,纷纷提起长戈准备应战,可是道路狭隘,又有粮车阻道,根本施展不开,很快便挤在一起乱成一片。     我们一路向后方奔去,一边将身上的黑色衣服扯去,露出里面的墨渊军服,趁乱冲进队伍里。这里是整个队伍的中段,将士们只听到前方的轰闹声,也见到前方火光冲天,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一边往后方跑,一边扯开嗓子大喊:“不好啦,五万敌军偷袭,前方抵挡不住了,快逃命啊!”     “快往后退,前方军马就快杀过来啦,快逃啊!”     这里总共才两万兵马,那些将士一听对方有五万人,顿时慌乱起来,纷纷弃了马往后跑。     “不得胡乱叫嚷自扰军心!擅自后退者立斩!”几位参将倒是临危不乱,大声呼喝那些没头没脑乱窜的将士,并抽出大刀斩了几人,想震慑其余人。可是,我们的人已一边大喊,一边手上刺刀不停,往装满高梁大米的麻袋一刺一拉,那一袋袋大米便哗啦啦地撒了一地,另一些人则趁机将那些装着草料的牛车点燃。火光一现,那些将士们更慌乱了,无论那些参将如何呼喝,都只顾没命的往后跑。     中段的人一往后跑,后段的人也跟着慌了起来,不明就里地纷纷跟着跑。这样一来,我们的行动更顺利了,混迹在这些将士中,不停地将草粮点燃,将高梁米袋割破。就这样,几千石的粮食顷刻间被我们毁了十之**。     望着那熊熊火光,我的心却是忧喜掺半。喜的是,二哥没有了这些草粮,便不能出兵偷袭宸邑了。忧的是,这些草粮都是我墨渊国人辛苦耕耘出来的,如今不但没派上正经用途,更被自毁于内乱之中,叫人如何不痛惜?大哥二哥,你们不惜犯下滔天罪行前去偷袭宸邑,究竟是为了什么?     晨曦渐至,我让李远和其中十五名兄弟留下接应凌飞,并传达大哥从水路北上的消息,自己则和秦怒带着另外十五名兄弟离开燕回关,一路向北踏上前往雍州的路。     我不想再等,如果大哥真的带走了萱儿,当他收到二哥这边出兵失败的消息时,会不会迁怒于萱儿,让她吃尽苦头?一念及此,我心里顿时如被万蚁噬咬般难受。     我们一路沿着漓水江流域北上,沿途不断派人打听消息,并吩咐各地帮中之人留意水路情况。考虑到大哥有心避人耳目,只会选择偏僻地方靠岸,我们一路也尽往那些偏僻小港、小镇打听,看看最近有没有途经的人,大量采购各种食物用品。     这日,终于在商丘郡的一个小港口,遇上了正在采购的几名云影卫,其中一人我认得,叫云镜,是云影卫的一名头目。     风清月皎,那艘大画舫正静静地泊在岸边,画舫上不时有身穿白衣的人走动,若大的船,只在桅杆上挂了盏风灯。像是有感应一般,我执着的认为,萱儿此刻就在船上。     此时的她必定正在惶恐中,我横起玉笛,吹起了且待莲开。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如果听到了,会知道是为她而吹的吗?毕竟这首曲子她只在夏帮主传功给她那日听过一次,可是那日她专注于传功之上,不一定会记得这首曲子。     一曲完毕,笛音一转,我又吹起了另一首曲子,这是狄靖谱的曲子,幽兰。在萱儿住在清心苑的那段日子,狄靖每晚都会弹起这首曲子,只要我在小澄谷,总会遥遥和上一段。这首曲子,萱儿一定会知道的。     突然之间,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在黑夜中传来,我心里一个激荡,是萱儿,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正在向我示意,我的心顿时一阵轻松。知道了帮里的人已探到她的下落,她应该不会再彷徨不安了吧。我继续吹着笛子,只愿这笛声在今晚能伴着她入睡,抚去她的忧虑。     我让秦怒将萱儿在大哥船上的消息传给凌飞,同时,我们也收到了燕回关的战况,二哥在知道草粮被毁、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不惜破釜沉舟,带着他的五万兵马向宸邑出发。飞鹰骑一路急追,分两路包抄,终于在关外百里之地追上大军,恶战一场,将二哥擒住带回晋阳。只是,偷袭宸邑的原因,他却绝口不提。     我们一路遥遥跟着那画舫北上,一边等待时机。     这一日,凌飞也带着帮中的人和我们会合了。在商议如何救出萱儿的时候,我与他却发生了分歧。我主张暗中行事,等待机会偷偷下手,而凌飞主张用二哥的性命要挟大哥,如果不行,便在卧虎关来硬的。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他黑着脸怒道:“别忘了她的身份,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么救她,该由我来决定而不是你!你也离开晋阳很久了,是不是该回去看看母亲了?”     我不再作声,转身离去。跨上马狠狠一抽,朝秦怒说道:“秦怒,我们走!回晋阳去!”     一路狂奔,脑中不断想着他那句“别忘了她的身份,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心里一时浪涛翻滚,气愤难平。真是可笑,到底是谁忘了她的身份。     风驰电掣地狂奔了一个时辰后,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在江边勒停了马儿,向江面望去。     “殿下,若是放心不下,又何必逼自己离开?我们暗中回去,伺机行事。”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的秦怒,突然开口说道。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却诧异地发现,那十五名澄羽堂的兄弟,也远远地跟了来,“他们怎么也跟来了?”     “既然要伺机行动,怎么可以没有帮手。”秦怒难得地笑了笑。     我喟然一叹,“秦怒,这世上唯你最清楚我。”     于是,我掉转马头,带着众人又偷偷沿岸北上。     这一日,却意外碰到了四处游历的涣尘大师。我像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请求涣尘大师帮忙救萱儿,他一边转着手上的佛珠,一边说道:“要救,是该救。”           第十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满心欢喜,以涣尘大师的功力,再加上我和秦怒的协助,要到船上救出萱儿,也有八成胜算了。可是没想到,涣尘大师没有叫上我们,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船。     那艘画舫停在江心,十多名白衣飘飘的云影卫手执长鞭站在甲板上,大哥站在中央,他的身旁,一名绿衣女子正好奇地打量着站在船头的涣尘大师,正是我日夜牵挂的萱儿。     我和秦怒隐身在岸边的山涯上,远远望去,见她精神饱满脸色红润,看来大哥并没有为难她。     涣尘大师正手持佛珠,和大哥说着什么,而此时,凌飞和夏帮主他们,正乘着船向大哥的画舫靠近。我不由眉头一皱,他这是打算硬来吗?     一阵摄人心魄的琴声突然在画舫响起,纵然我们距离这么远,听了仍觉心头气血翻涌。     “是悬剑阁掌门的索魂琴。”秦怒惊道。     悬剑阁一向在赤霞活动,少有踏足墨渊,数年前因协助当今赤霞国君夺位而备受惠帝重用。大哥因皇后是赤霞人的原因,一直和赤霞皇室有往来,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和悬剑阁掌门苏回天有接触。     正在此时,涣尘大师突然离开了画舫,空中传来他的喃喃吟唱声,顷刻消失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他怎么突然走了?我立即追了上去。     “大师为何突然不辞而别?你不是说要救人吗?”     “阿弥陀佛,救人何如救心?心若没救了,空有残躯又如何?”涣尘一脸惋惜之意。     “救心?宁姑娘的心怎么了?”     “宁姑娘?”涣尘愕然,随即摇着头道:“老衲说的是那位男施主,他的心已无,救不了救不了……”     我一时愣住,涣尘已转身迈步,瘦削的身影看似弱不禁风,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我摇摇头,不禁叹了口气,大师的行径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大哥的画舫已离开,我们仍是暗中沿岸跟随,等待时机。     八日后,他们终于在芙塬滩登陆。     秦怒和几位兄弟查探后回来,“那几十名护卫,听口音是赤霞人。”     “赤霞人?难道他不是想去雍州,而是去赤霞?”我诧异道。     如今在陆上,我们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的尾随。这里已出了墨渊国界,离赤霞大概还有四日路程,看来只能尽量在这四日内动手了,若到了赤霞境内,只怕有更多制肘。     远远的,一阵怪异的声响从黑夜中隐隐传来,那声音时强时弱,时高时底飘忽不定,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锵锵声。     “那是什么声音?”我问道。     “是蝙蝠,很多的蝙蝠!”秦怒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肯定地道。     我一惊,在马背上狠抽一鞭,往前方急驰。很快,蝙蝠的叫声、人的喧闹声、刀剑碰撞声越来越近,我们将马赶进一旁的林子,往前方望去。只见满天的蝙蝠像魅影一般在半空中窜来窜去,数十名黑衣人正和云影卫的打得难分难解。那些蝙蝠不时俯冲下来,扑向云影卫的人,让云影卫的人应顾不暇。     “是天魔教的人!”我望着那个带着蝙蝠面具的黑衣人,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天魔教的人也掺和进来了,天魔教教主晨煞,亦正亦邪,行事乖张跋扈,萱儿在大哥手中,尚不会被为难,若是落到天魔教手中,凶险难测。     我吩咐众人小心隐藏好,等两方斗个你死我活,或许我们便有机可乘了。苏回天的索魂琴又响起,那些赤霞卫士很快便受不了了,纷纷倒在地上,云影卫的人护着萱儿的马车冲出了包围。     等他们一走,我们迅速上前,将倒地的赤霞卫士拖入林中,脱掉他们的衣服换上,简单地易了一下容,往云影卫的方向追去。云影卫的人已开始有点招架不住,大哥也和晨煞交上了手,根本无暇顾及萱儿。我们跑了过去,冒充赤霞卫士将萱儿的马车驾走。     待马车跑远,我向萱儿表明了身份,她望着我诧异地道:“宁宇兄?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飞羽帮的人?”     我匆匆朝她解释了几句,便弃了马车,带着众人绕开大道钻进林中往来时方向跑。     “哦,那是。对了宁宇兄,我上青暮山找了你几次呢,上次在山下坐画舫游漓水江的人是你对吗?我在江边喊了你好久……哦,对了,我上次穿了女装你不认得也不奇怪。没想到宁宇兄竟然也是飞羽帮的人,其实我早就怀疑住在小澄谷里那位就是宁宇兄了……”     她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地朝我说着以往的事,我的心却阵阵抽搐,以往的一幕幕又涌上心头。     “咦,对了宁宇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狄靖那日说要到卧虎关才动手的。哎,宁宇是你的化名吧,你的真名是……?”     我的心一痛,我的真名何尝不想告诉你?可惜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狠声对她道:“你怎地这么多话,想要活命就闭上嘴巴好好赶路,再??挛揖桶涯闳釉谡饫铮 ?p>  她委屈地望了我一眼,果然闭上了嘴。穿出密林,我们骑上事先准备好的快马,终于在晨曦初现之时赶到了涑河镇。我交了个澄羽堂的令牌给她,让她自己进涑河山庄。     “你要走了?不和我一起进去?”她诧异地望着我。     凌飞若是知道了我没回晋阳,而是一路跟了来,不知心里会怎么想,虽然我救了萱儿,但他心里多少还是会不舒服的,我冷着脸对她说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你只需将此事保密,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北凌飞。”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似是不明白我这恶劣的态度。我深深望了她一眼,初升的朝阳染红了她的脸,凌乱的秀发在晨风中轻轻飞扬,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我用力一抽马背,往那一轮金黄的朝阳奔去。     跑了两里路,我将马儿勒停,调转马头,徐徐往涑河山庄走去。     “殿下,你……?”秦怒莫名的望了我一眼,随即叹了一声,默默策马走在我身旁。     我已让涑河山庄的人传信给凌飞,通知她萱儿已到了涑河山庄,从卧虎关来这里,只需两日路程。这两日来,我和秦怒秘密住在镇上,关注着山庄的动向。我是担心天魔教或云影卫的人会心有不甘,四处寻找萱儿的去向,若是找到这里,只怕单凭山庄里的人会应付不来。     两日后的傍晚,我和秦怒策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向下面的山庄望去,一名蓝衣少年当先冲进庄里,和那个纤细的身影紧紧相拥,夕阳之下,他们久久地相拥着,然后望着对方时哭时笑,然后再紧紧相拥……     “殿下,你可安心离开了。”秦怒在一旁道。     我朝霞光笼罩之中的那两个身影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马儿,正前方,那火一般的夕阳正徐徐下沉,余晖柔和地落在我们身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秦怒策马跟了上来,“去哪?”     “赤霞。”我一抖缰绳,飞驰而去。     五月的墨渊仍在酷暑,而赤霞却是清凉怡人。刚到赤霞没几天,便遇上了赤霞朝野同贺的一件喜事,国君惠帝立太子了。这位身为惠帝长子的太子,赤霞上下几乎没有人见过,据说是惠帝有意磨练,让他自小在各国游历,如今感到自己年事已高,才将他接了回来。     这似乎太过巧合了点,为了证实我的疑惑,我们在都城祈丹逗留了一段日子,终于证实了我的想法,那位太子果然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大哥北凌云,如今他已改名朔麒云。     本想再在赤霞留多几日,可正在这时却接到晋阳急报,凌飞旧病复发。七年前,凌飞身上的余毒清除干净后,夏茉子曾郑重地说过,?草之毒留在他体内时日太长,虽然清除了,但此生若是再不慎染上这种毒,任谁也回天无力。     十天后,我终于赶回了逍遥谷。一见母亲,我的心便咯噔一沉,只不过数月不见,她的样子却憔悴不堪,眼睛因为流泪太多,只能看清两丈内的事物,仿似老妇人一般,更日夜不停地敲着木鱼颂经。     我找到夏茉子,夏茉子一边研着药,一边平静地道:“他只剩一个月的命。”     “为何会这样?世上早已没有?草,他如何会再中毒?”     “那条雪玲珑,身上带着?草的毒。”     “可是,富公公说,雪玲珑咬的是萱儿,为何中毒的会是凌飞?”     “因为,他替她吸出伤口的血了。雪玲珑身上的毒并不强,普通人沾染一点,不足为患。可这一点点毒,对于凌飞殿下来说,却足以致命。若那蛇直接咬的是他,他会当场毙命。”     我踉跄地退了出去,北凌雁根本就是利用悦妍,他要害的人是凌飞。一个月,他的生命只剩一个月了。我实在是难以明白,一个月前,他还生龙活虎地和我争吵着,为何转眼便要离我而去了?     母亲似乎已平静了下来,摩挲着我的脸,轻声道:“傻孩子,别哭,凌飞自己也不哭呢。他知道你回来了,想见你。”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洒进屋里,凌飞平静地躺在床上,脸上一片恬静,如果不是夏茉子亲口跟我说过,我绝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孪生兄弟,就快离我而去了。     “以后再也没人跟你争了。”他淡淡地笑着,“吵架,打架,抢酒喝……你怎么报答我?”     我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要你答应我,替我好好照顾小萱。”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以我的名义。”           第十一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他召见了帮主和几位堂主,交代了他的遗言。他离开后,帮中一切事务不变,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北凌飞已不在世上,包括萱儿,因为,我将替代凌飞,延续着以往的一切。     之后的一个月,他和萱儿住到了觅兰居,不再理会帮中、朝中任何事务,每天和萱儿待在一起,过着闲适的山林生活。夏天的逍遥谷,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时候,各种野花漫山遍野地怒放,莺歌燕舞,山明水秀,他们携手踏遍了逍遥谷的每个山峰、每条溪涧,每日一起观日出日落,月升月沉。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算是圆了他和萱儿隐居世外的一个梦。     这段时间,狄靖突然失踪了,秦怒下山四处寻找狄靖。可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秦怒翻遍了整个晋阳也不见他的踪迹。我也发动了整个飞羽帮的人,打探圣焰教的动向,掘地三尺也要把北凌雁找出来。     这日的黄昏,一如往昔的醉人,璀璨的霞光为整个逍遥谷披上一层薄薄的金纱,似梦似幻般美得不真实。我攀上小澄谷的山巅,静静地俯望着那片我再熟悉不过的层峦叠嶂,那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     这一日是六月十五,我和凌飞的生辰。我闭上双眼,轻轻吹起玉笛,他的话再次在我脑中响起。     “别难过,如果你是佛祖手里的那朵白莲,或许我就是那片莲叶,私下凡间陪伴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回去了。不要为我惋惜,这些年我没有白活,我享受过世上最奢华的锦衣玉食,拥有过至纯至净的父母之爱、兄弟之情,品尝过世间最美好的男女情爱,我此生,已无遗憾。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不能兑现萱儿的诺言,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凌羽,答应我,不要让她难过,就当我从不存在这世上,让她过得好好的。如果还有来生,我与你再做兄弟,欠你的,你好好记着,来世再还。”     笛声突然一滞,我紧紧捂住胸口。也许是孪生兄弟之间与生俱来的感应,这一刻,我清楚地知道他走了,我的心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刺痛,仿佛身上的某一部分被抽离,顷刻蔓延到四肢百骸。残阳如血,发着消失前的最后一抹余光,再美再璀璨的夕阳,终会从山巅沉落。也许正如他所说,他是私下凡间的顽皮仙童,到人间转悠了一圈,如拂过弄堂的一抹清风,只留下一片清凉便匆匆而去了。     按照他的遗愿,我和母亲将他的骨灰撒到琉璃湖里,他说过,这里是他和萱儿最喜欢的地方,他曾答应过她,老了之后会回琉璃湖隐居,这个诺言实现不了了,他要永远留在这里,陪伴着她。     我知道萱儿很担心凌飞,但是这个时候,我还无法从悲痛中抽离出来,无法将自己代入凌飞的角色。     银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树梢上,莘莘抱膝坐在一旁,听我吹着笛子,良久,她轻声打断了我,“你会娶她?”     我拿开玉笛,轻轻抚摸着,“是。”     “可是,她永远只当你是凌飞。”     “只要她快乐便好。”我转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要过得好好的。”     莘莘点了点头,朝我淡淡地笑了笑,“为我吹一曲吧。”     月牙儿渐渐沉下,启明星在天边发着暗蓝色的光。我来到瀑布边,手里拿着我和萱儿历尽艰辛找回来的驯龙宝剑,本应属于萱儿的御凤,也一直在我手里保管。这对宝剑早已配好了剑鞘,闲来无事我总会在这里练剑。     东方天际渐渐发白,晨雾弥漫了整个峡谷,瀑布激起了无数霏霏水沫,轻轻扑打在我脸上。我忘情地挥舞着手中的剑,直到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抹淡绿色的身影。     她站在水谭边,手里拿着御凤,全身沐浴在绚丽的霞光中,晨风轻轻拂过,扬起了她裙袂,也扬起了一片迷蒙,让她看起来似梦幻一般不真实。     我收了剑,朝她走去,“你来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她的手有点冰冷,有点颤抖,神色也有点憔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藏着迷蒙的水雾。     啪!我的脸重重地挨了她一巴掌,刚才那双水雾迷蒙的眼里,此刻已是怒火闪烁,“萱儿,你……”     她抽出御凤,猛然朝我刺去,我不敢还手,只得不停地躲避,“萱儿,你怎么了?”     她收了剑,朝我笑了笑,“没什么,你过来。”     我吁了口气,朝她走去,猝不及防之下被她一脚踢入水潭里。她在岸边不断我朝扔着石头,不断骂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滑落,当她终于扔累了,两手紧紧捂着脸跪在潭边,瀑布的水沫将她的秀发和衣裙打湿,单薄的双肩不停抽搐着,让我心头一痛。     “我……对不起。不是不想见你,我知道你在担心,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想好,不知道该如何……”     过了这么多天,我仍是没想通想透,照顾萱儿,是我的心愿,即使凌飞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可是,内心深处,总有个疑问在左右着我,难道在她面前,我真的要一辈子做凌飞的替身吗?我不介意让世人将我当成凌飞,除了萱儿。我希望终有一天她能知道,我是北凌羽,不是北凌飞。可是,世事就这般无奈,偏偏事与愿违。     面对着她惊惶不安的目光,我只得低着头道:“以前曾答应过你,要带你离开墨渊,过那泛舟湖泊的自在生活,如今怕是不能实现了。”     她舒了口气,随即扑哧一笑,“傻瓜,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只为一己私欲将你带走的,难道你还不懂?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愿了,要我怎么样都行,哪怕要我此生再……”     “不许再说那些傻话!”我打断她,“我一定会好好的,你忘了?我们说好的,今生今世,不离……”     她抚着我脸,接着道:“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朝阳已攀上了山巅,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在瀑布之上,我与她紧紧相拥。萱儿,无论我是何身份,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三日后,我们回到了太子府。     凌飞死后,富公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从凌飞出生起便一直在宫里照顾他,竭忠尽智地守在他身旁,经历了无数风浪。如今凌飞一走,富公公的心也跟着他走了,像枯死的老树根,再无半点生气,我准许了他的请求,让他告老返乡安享晚年,这也是凌飞生前交代过的。     如今江湖之上已遍传消息,飞羽帮的圣女已现,各门各派的人都在打探她的下落。可笑的是,那些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圣女有何玄妙之处,以讹传讹,都以为只要得到圣女,便能得到宝藏,人人都想趁机分一杯羹。狄靖的叛变让萱儿伤透了心,我每日督促她练功练剑,希望她在遇到危险时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可往往世事就是这样,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会发生。这日风临阁遭到了天魔教的袭击,就连狄靖,竟也突然出现,要将萱儿带走。     激战之中,莘莘奋不顾身地为我挡了一剑,这一剑,虽不致命,可是她却一直没能醒来。夏茉子说,是她自己不愿醒来。     在为我清理身上的伤时,萱儿发现了我背上的莲印,她诧异地望着我,她一直不知道,我与她一样,都是身附莲印之人。     我将她的手放在我的心上,告诉她:“你与我,是缘份天定,今生今世,注定了要在一起。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你把你的心交了给我,但在那日很久之前,我的心也早就跟了你去。”     我很想让她知道,在她尚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我的时候,我已深深地爱着她。可我越是爱她,却越是贪心,这段日子以来,我渐渐开始不再满足于这偷来的爱,我在心里暗暗希冀,某一日我可以得到她的全部,得到真正属于我的爱。     莘莘在昏迷中不断喊着我的名字,呢喃着在逍遥谷我们所经历过的点滴,此时我才知道,她爱我竟已到了这般地步,她真是傻。可是,同样还有一个傻人,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前,对她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地照顾着他。     已过了四日,夏茉子说过,如果她再不醒,便再也醒不来了。我害怕极了,凌飞已经离开了,眼前这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难道老天也要无情地夺走?     我打开密匣子的锁,将那根白玉笛子取了出来,自从回了太子府,我便没吹过笛子,可是今晚,我无论如何也要尽力一试,希望我的笛声能将莘莘唤醒。     在将玉笛放回房间时,一个念头突然在我心里冒了出来,再也压不下去。随着我和萱儿的婚期越来越近,这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我没有将玉笛锁回密匣里,而是看似随意的放在窗前长案上。     莘莘果然醒了,我终于放下心来,可是,自她醒来后,凌烁却再也没去看过她一眼。不是他不想去看,他只是知道,她想见的人不是他。三日后,凌烁将婚期延后了,除非她回心转意,否则这个婚期遥遥无期。     我佩服凌烁的勇气,同时也痛恨自己的懦弱。自从故意将玉笛放在长案上后,我每日早出晚归躲开她,我的心在矛盾挣扎着,即希望她能看到,又害怕她看到后的反应。那根玉笛和“北凌飞”送给她的玉笛簪子一模一样,聪明如她,定会产生怀疑。我在等,等她亲口对我提出疑问,我会对她和盘托出这一切。     莲花湖边,我与萱儿席地而坐。月牙儿弯弯,淡淡的清辉笼罩在她娇弱的身躯上,一阵清幽的莲香从她身上传来。她随手扯了一把凤仙花,要我替她涂指甲。     “时间过得真快,眨眨眼已两年了。还记得那日吗,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     我没有抬头,将花瓣捏碎,小心地将汁液涂到她指甲上,“当然,那一日,你在我手里画了一颗心。”     “是。可你一定不知道,那一晚,我还在小澄谷外,听到了元妃对你说的那番话。”     我的心一跳,原来那晚母亲斥责我的话,她听到了,我低着头,装着不在意地道:“原来你知道了,我的母亲一直隐居在小澄谷。”     “我当时心里恨透了狄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告诉我,要不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身附莲印之人,他也不肯说。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身上也有一个莲印。”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脸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是波涛翻滚,我知道我即期待又害怕的事,将要发生了。     凌飞,原谅我的自私,我没有遵守诺言,你的要求对我来说,太过苛刻,我做不到,也不愿意再做。你这样要求我,不过是想让她过得好好的,我会努力做到的,只是,在这之前,她要先接受你已离去的事实。我承认这很残忍,是的,她将会痛不欲生,我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重新站起来,勇敢地面对过去,我会用我的爱,让她重拾欢笑,她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她握我的手,轻声问,“那根平安绳呢?”     我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可能是那日练剑时,不小心落下了……”     她松开我的手,又缓缓道:“还记得我刚入府不久,为了报复你将我关在黑房饿了几天,我偷偷放了几只红火蚁在你衣服里,你整个背被咬得又红又肿,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嗷嗷叫,我虽偷着乐,但我替你扇了一整天的鹅毛扇止痒,手都差点抬不起来,心里后悔极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件事我根本没听凌飞提过,“那么久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她抚上我的脸,将我的脸轻轻扳过去与她对视,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时却黯然无光,“那时你的背上并没有什么莲印。”     我的心一阵剧烈跳动,我已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她要问什么。     “你究竟是谁?”     “你确定你要知道?”     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直视着我的双眼,肯定地道:“是。”     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这一刻,我的心却是异常的平静。     “我的名字,叫北凌羽。”     (番外完)           第一百零七章 离开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淡淡的红晕映照在琉璃湖面上,轻风徐徐拂过,微波荡漾,几只蜻蜓在湖面上急速掠过,扇动着翅膀时上时下的滑翔。腰间的小黑唧唧叫了两声,我打开竹筒的盖子,小黑跳到我掌心上,两条小触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小黑,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又怎会有这一切。”玉堂春之下,如果不是小黑的叫声引来北凌飞的骑虎将军,我和他又怎么会相遇。小黑唧唧地叫了两声,叫声也没以往的洪亮了,“你看,就连你也分不出来是吗?凌飞来了,你会叫,凌羽来了,你也叫,真是淘气。”     小黑又唧唧回应了两声,两条后腿一蹬,便跳进了草丛里。     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已悄然而至,原本郁郁葱葱的琉璃湖畔,现在已是一片秋色。傍晚的这个时候,有几分凉意。我叹了口气,双手抱紧了肩,坐在湖边静静地望着山后那缓缓下沉的夕阳。     身后传来一阵踩踏落叶的沙沙声,我回过头,宋莘莘正搀扶着一名妇人,朝湖边走来。     “师妹,元夫人想要见见你。”宋莘莘扶着元妃坐在我身旁,自己站在她身后。     两年多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虽是布裙荆钗的打扮,但那身朴素的打扮却丝毫掩饰不了她的风姿绰约。可如今,她的两鬓已现丝丝白发,眼睛越来越不好,两丈外的东西便看不清了,经常需要人搀扶,额上也布满了细细的皱纹,尽显沧桑。     元夫人朝我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早就知道宁姑娘了,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却是在这般情况下。”     我无声地笑了笑,继续望着远处那快消失的夕阳。     元妃在我身旁坐下,也望着那夕阳,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二十多年前在大悲寺,当涣尘大师告诉我,我怀里的孩儿是佛祖赐生时,我便知道,他的一生将会荆棘满途。我希望是大师弄错了,我不要我的孩儿身负什么天下苍生的重任,我只希望他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我甚至自私地想,我要带着他离开墨渊,远离一切纷争。生产的时候,我痛了三天三夜,流了很多血,涣尘大师亲自诵经祈祷,在我感到绝望时,那一声响亮的婴啼,又燃起了我的希望。他的身上,有一个莲花印记,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停了,阴霾已久的天空也放晴了,一片紫气在寺外缭绕,这个孩儿果真是佛祖赐生。而这时,腹中竟然又是一阵剧痛,我又诞下另一名婴儿。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怀的居然是双生子,连宫里那些大夫都没把出双喜脉。凌飞出生时,没有像凌羽那样大声哭啼,一开口就是咯咯笑了几声,把我吓了一跳。我何德何能,竟得上苍厚爱,赐予我两个孩儿。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再自私了。为免皇后加害,几番思量之后,我忍痛将凌羽偷偷交给涣尘大师,就连他的父皇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儿子。”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柔和,在说他们出生时,语气里还带着欣喜,脸上是母亲特有的慈爱,似乎她说的事只是不久前才发生的。     “我带着凌飞回到宫中,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凌羽,而面对着凌飞时,我又感到深深的歉疚,因为,在这座看不见刀剑的宫墙里,凌飞面对的,却是危机四伏的陷阱。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对凌飞百般放纵,溺爱无度。尽管我已处处小心,可是,在他快五岁那一年,仍是被皇后有机可乘。我悲痛欲绝,也对陛下绝望了,他明知我们母子俩受皇后迫害,却因为需要仰仗皇后的势力而不敢公然开罪她,这让我对他彻底死了心,我知道我一日不死,皇后是不会放过凌飞的……”     我平静地接过了话题,“于是,你故意让皇后得手,然后佯装中毒身亡,一来你可以趁机逃离这个牢笼,二来又可以让陛下记恨皇后,也让他对你内疚一辈子,为了弥补这一切,他会让你的儿子继位。”     元妃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宁姑娘心里一定认为我这个做母亲的,厚此薄彼,两个都是我的儿子,而我却可以狠心将凌飞推上浪尖,独自面对各种阴谋迫害,自己却躲在一旁逍遥快活。”     我没有看她,只面无表情地道:“我确实这样想过,不过,你又何曾逍遥快乐过了,正如你所说,两个都是你的儿子,你在割舍时的痛苦,有又谁能体会。你每日都活在煎熬中,这么多年来,什么罪过也赎清了。元夫人,你不必再内疚,没有人责怪你,你会这样想,那是因为你自己心里面一直在怨自己。凌飞虽然走了,可是他并没有带着遗憾走,他绝不希望看到你每日在歉疚中渡过。”     元妃定定地望着我,两行清泪又从她脸上滑落,宋莘莘急忙递上帕子,“元夫人,大夫说过你的眼睛不可以再流泪的。”     元妃擦了擦眼泪,又朝我道:“宁姑娘,你不怨我,我很欣慰。只是,凌羽,我不希望你误会他,一切都是我的错,他也不容易,从一开始他便……”     我淡淡地打断了她,“元夫人,对于我来说,凌飞只是离开了,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我爱的人,只是凌飞,以前是,今后也是。天色不早了,元夫人请回吧。”     对这位元夫人,我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她是凌飞的母亲,我本应和她亲近,可正如她所说,我心里确实对她有过怨怼,恨她狠心将凌飞置于险境,可我也明白,她也只是迫不得已,丧子之痛,她的痛又岂会比我少。正是这种怨怼情愫,让我对她有种抗拒,以至语气也有点冰冷。     元妃黯然地点了点头,在宋莘莘的搀扶下离开了。     远处山后的夕阳已沉下,最后一抹红霞也快要消失了,天与地变得混沌起来,我的视线渐渐一片模糊。     “喂,你怎么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愕然转头的时候,两滴温热的泪从眼中掉落,那人又惊呼道:“咦,你竟然会哭?”     我定眼一看,一个白色的身影此刻就坐在我身旁,正疑惑地盯着我的脸,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的事物,“你……是你?上官逸?”     “是我,怎么了,见到我很奇怪吗?喂,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哭,你哭什么?”     我定定地望眼前这个人,若不是他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我几乎将他忘记了,“上官逸,真……真的是你。”     上官逸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抹了一把,柔声道:“怎么了?”     凌飞的死,狄靖的叛变,让我万念俱灰,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最信任的人,如今一个死了,一个走了,昔日温馨欢乐的觅兰居,如今已变得冷冷清清。至于宋莘莘,原来她一直深爱着的人是北凌羽,而北凌羽却是那个与我缘分天定的人,或许这层关系让宋莘莘感到尴尬,让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自从我回到琉璃湖,她虽也来看过我,但每次总是行色匆匆欲言又止。而我也谢绝了帮主等人的探视,每日只静静地坐在湖边,回忆着过往的种种。     现在蓦然见到这个旧相识,让我心头突然一热,忍不住靠在他肩上,放声哭了出来。     “喂喂喂,你……你……唉,女人真是麻烦。”上官逸有点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身子本能地一缩,随即僵硬地挺着,动也不动。     我伏在他肩膀上久久地哭着,直到哭累了,眼睛也肿了,这才发现他那洁白的衣袍已被我弄湿了一大片。他不满地盯着自己的肩膀,皱着眉不悦地道:“女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哭鼻子,可我倒没想过你竟然也是这样。”     我歉意地望了他一眼,抹掉脸上的泪,正色道:“上官逸,看在相识一场,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上官逸诧异地望着我,问道:“离开这里?你难道自己没腿?”     我摇摇头,“我……我被禁足了出不去,你带我离开,上哪都行,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     上官逸定定地望着我,“真的?你真的要我带你走?”     我断然点了点头,“是,我不要再留在这里。”     “可是这谷里防卫深严,我带着你,走不出一里路。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想办法自己去到谷口,我方能确保带你离开。”     “真的?那好,明日这个时候,你在谷口等我。”     上官逸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好,一言为定。”他猛然起身,脚尖一点跃进林子里,几个闪身后便消失在暮色中。     我立即往主峰走去,敲开了宋莘莘的门,“师姐,帮我一个忙,我要离开这里。”     宋莘莘瞪大了她的杏目,愕然地望着我,“师妹你……你也知道的,凌羽殿下下过令,你不可能出谷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你帮忙。”     自从我回到琉璃湖,北凌羽便向帮中下过命令,除非是他亲口下令,否则我不能出谷半步,即使有令牌也不行。我曾让夏老爹帮我偷过夏帮主的令牌,可北凌羽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了,一到半山腰,我便被挡了回来。     “我……不,师妹,你难道不明白凌羽的苦心吗?他不让你出谷,就是怕你在外面遇险,如今江湖上悬赏飞羽帮圣女的悬赏令多了去了……”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应对。”     “可是,你和凌羽的婚期将至,你要去哪?”     正是因为婚期将至,我才想离开。北凌羽为免朝野猜疑,决定如期举行大婚,虽然我们只是挂名夫妻,但他说他愿意等我,也愿意保护我一辈子。     “师姐,你知道的,我忘不了凌飞,我不想再留在晋阳,这里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过往的种种,师姐若是还将我当作妹妹,便帮我这个忙。”     宋莘莘犹豫地望着我,“可是,就算有令牌,你也出不去的。”     “不用出谷,我只要到谷口就行。”     我坚定地望着她,宋莘莘盯着我良久,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闪动着复杂的神色,最后,她终于点头道:“好,我帮你。”     黄昏再次降临,琉璃湖畔,我站在岸边,最后一次看着这醉人的景色,当夕阳开始沉到山边,我将腰间的小竹筒打开,将小黑放在手心。     “小黑,我要走了,可是我舍不得他,你留在这里,替我好好陪着他。”     小黑唧唧叫了两声,两条小触须轻轻抖动了几下,后腿一蹬,跳到地上,再次叫了两声后,跳入草丛中消失了。     我将小竹筒挂在树杆上,最后望了一眼笼罩在霞光之中的琉璃湖,转身离去。宋莘莘已在觅兰居等着我,御凤已被我放在桌上,桌上还有几瓶酒,是我留给夏老爹的。我朝她点了点头。两人迈出觅兰居,往逍遥谷谷口走去。           第一百零八章 午夜狂奔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还没到谷口,便已遇到几次暗卫的拦截,要宋莘莘出示令牌,并说我不能随她一起出谷。宋莘莘均指指手中的篮子,笑着对他们说,“我可没带令牌,我们不是要出谷,只是要到靠近谷口那片林子采点鲜菌,我爹今晚想喝鲜菌汤呢。”     那些暗卫见我们并不是要出谷,倒也没再阻拦,就这样,我们顺利地来到谷口的那片树林里,穿过这片树林,便算是出了逍遥谷了。可是这片林子的边缘,是整个逍遥谷防守最深严的地方,除了暗卫多,还有谷中几位堂主布下的阵法,正因如此,逍遥谷才能不断将闯谷的滋事之徒挡在谷外。     我不知道上官逸到底有何能耐,但他既然笃定地让我在这里等他,自是有他的办法。我也想好了万一计划失败,我会向夏帮主说情保他周全的。     眼见天色已开始昏暗,宋莘莘不安地朝我道:“师妹,你到底是何打算?就算你出了谷,孤身一人,你又能上哪儿去?万一被圣焰教或其它帮派的人掳去,我可是罪大恶极了……”     我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师姐,你不用担心我。我离开后不会再回来了,凌飞曾说过,他会带我去看荆西的大草原,再去东泽、蓬龙这些神秘又遥远的小国,我要去这些地方看看,他没来得及去的地方,我替他去,他在天上看着我,我所到之处,他也会感受到的。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夏老爹,你替我多照顾他,就说灵儿让他在谷里等她,不可到处乱跑。”     宋莘莘的眼睛已红了一圈,握紧了我的手,“嗯,我会照顾好夏老爹的,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一抹白色的影子在我们头顶掠过,我知道上官逸来了。他轻飘飘地从树上落下,秋天的林子里地上满是落叶,他飘落时却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上官逸朝我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得意地道:“我很准时吧。”     我朝宋莘莘道:“师姐,你回去吧。”     宋莘莘诧异极了,毕竟逍遥谷里从没有外人可以这样自由来去,怔怔地点了点头,不舍地望了我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怎么走?”我朝上官逸问道。     “怎么走?就这样走啊。”他轻松地道,仿佛这里不过是个普通的地方。     我怔住,他已转身,朝林外迈开了步子,我只得快步跟上。     天已全黑,他这一身雪白的袍子,在林子里分外显眼,没走多远,突闻几声尖锐的爆破声划破长空,在林子上空划出一道长长的白光,那是飞羽帮有外敌入侵的信号。     我紧张地望向上官逸,他却仍是一脸笃定,不紧不慢地走着。嗖嗖几声,十多条黑影已从四面八方向我们靠近。上官逸一手从背后抽出一把黑色阔剑,一手搂住我的腰,口中一声呼喝:“提气!”     我急忙提气,配合着他的步法施展起他曾教过我的提纵术,两人顿时如离弦之箭,在林中急速窜跃。飞羽帮的暗卫在身后紧追,前方也不断冒出新的暗卫堵截,但碍于我和上官逸紧靠在一起,他们出手时稍有顾忌。上官逸可不管那么多,长剑夹着劲风,仗着轻功了得,在那些暗卫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身影时,长剑已往他们身上刺去。     “别伤了他们!”我冲他大声喝道。     上官逸没理会我,历声道:“想出去就别心软。”     正在此时,前方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随即火光冲天,我惊惶地望向上官逸,他的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意,“好极了,天罡九环阵已破了。”     原来他还有帮手,难怪这么笃定。     “何人闯谷?报上名来!”一声怒喝传来,我往前一看,火光之下,一男子年约五十开外,相貌堂堂,双目炯炯有神,手持三尺青铜长戈,正是紫羽堂堂主林戟。林戟横戈一指,朝上官逸喝道:“此乃飞羽帮属地,识相的将那位姑娘放开,林戟可留你性命!”     上官逸扯起嘴角冷笑着道:“当真可笑,是这位姑娘自己要我带她走的,你却挡着我们的路,罪不可饶!”     林戟脸色铁青,历声道:“给脸不要脸,可别怪我不客气了!”长戈一抖,挽起几团银光,向上官逸刺去。     上官逸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稍等片刻,别走远。”随即将我放下,挺着长剑朝林戟迎去。     “不可伤了他!”我大声朝他喊道。     此时突然又窜出许多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人,和飞羽帮的暗卫缠斗在一起,林中一时刀光剑影,兵器撞击声四起。     “萱儿,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微微一颤,只有一个人会叫我做萱儿。     以前北凌飞总是叫我小萱,可自从我到了逍遥谷学艺,“他”便常常叫我萱儿,如今我才知道,这两个称呼竟有这样大的区别。     我转过身去,北凌羽一身黑色绸衣,领口和袖子都绣着金丝祥云滚边,胸前两条金丝蛟龙正张牙舞爪,腰束祥云阔腰带,头束紫金玉冠,正站在两丈开外,剑眉紧蹙,眼中似乎藏着点怒火。     “我要走了。”我平静地向他道。     “走?你要跟那人走?他是谁?”北凌羽朝正和林戟激斗的上官逸望了一眼。     “是,我要离开这里,也不会再回来,你忘了我吧。我确实和你一样身附莲印,我不知道那所谓的缘分天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和凌飞相遇,也相爱了,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     北凌羽双唇紧紧抿着,望着我的那双星眸是那样的哀伤,让我心头一痛。     “你恨我吗?恨我将真相告诉你。”     “不,我不恨你。我感激你告诉了我一切,你做得很对,虽然真相很残忍,但是我必须面对,谎言虽美,但终是谎言。”     北凌羽释然,却又接着道:“好。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哪怕你恨我。江湖之上人心险恶,人人欲得飞羽帮圣女,包括那个人。”     话音一落,北凌羽已抽出腰间的驯龙,往上官逸奔去。我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剑,飞身挡在他身前。北凌羽望着指向他的剑尖,似是不敢相信,语气带着愤怒和失望,“你难道想用集仙诀和我动手吗?”     我的心一沉,剑尖仍是指向他,“让我们走。”     此时上官逸已将林戟的长戈挑落地上,手指放在唇边呼啸了几下。突然之间,林中风声大作,地上的落叶也被风卷了起来,在空中飞舞着,远处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接近,夹杂着哗哗声和尖锐的吱吱声,火光映照下的空中,一大团不断涌动的黑影正飞快地朝我们的方向移动。     我心中暗惊,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萱儿,危险!快过来!”北凌羽抬头望了望那片黑影,朝我大声呼喝,见我没有动的意思,快步向我奔来。     我迅速转身急奔,上官逸脚尖一点,白色的身影像云鹤一般朝北凌羽扑去,两人瞬间交上了手。此时又有几名黑衣人持剑一起围攻北凌羽,我正担心北凌羽一人应战会不敌,一条黑影已迅速向他掠近,锵地一声便挡开离北凌羽最近的那一剑。我放下心来,有秦怒在,他是不会有事的。     半空中那一团团黑影已来到,吱吱的声音响遍整个林子,一时林中飞沙走石,风声四起,飞羽帮的人大声惊呼:“蝙蝠,是蝙蝠!”     蝙蝠?我诧异地望着在半空中纷乱飞舞的蝙蝠,难道上官逸竟然找来天魔教的人帮忙?     那些蝙蝠已纷纷扑下,尖叫着朝飞羽帮的人抓去,飞羽帮的人一边应对天魔教的人,一边闪躲那些蝙蝠,慌乱之下被伤了不少人。受了伤的林戟,又往空中发了一支响箭,须臾,主峰上的救援已来到,就连宋堂主、卫堂主和夏帮主也来了。     我焦急地望向上官逸,帮里来救援的人越来越多,再拖下去只怕走不了了,可他被秦怒缠着根本分不了身。我飞快地朝林外奔去,身后传来北凌羽气急败坏的喊声:“萱儿,危险!快回来!”     我一边躲避那些想拦截我的人,一边提气急奔,很快来到靠近林子边缘的地方,可是这里却是火光冲天,阵阵热浪迎面扑来。我回头望去,此时风势更甚,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着呼呼的呜咽声,那些蝙蝠以极快的速度在黑暗中窜来窜去,那刺耳的叫声和着风声,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而远处,北凌羽的身影已渐渐往这边逼近。     正在我彷徨无措之际,一阵马儿的嘶鸣声响起,随即马蹄声大响,一匹全身黝黑的骏马,一边嘶鸣着一边从那漫天的火光之中一跃而起,冲出了火海。马背之上,上官逸一身白衣胜雪,衣袂飞扬,仿似天神般从天而降,随着马儿越跑越近,他微微俯身,朝我伸出手来,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我再次回头,北凌羽全身沐浴在杀气之中,手中驯龙似也被主人感染,挥舞之间发出阵阵冰冷的寒芒,一名天魔教的人突然从一旁跃出朝他刺去,驯龙青光一闪,那人的剑已被削断,噗地一声,胸膛已被驯龙穿透,鲜血像水柱一般喷射出来。北凌羽望也没望那人一眼,脚步不停,向我急奔而来,历声大喝:“萱儿,回来!”     马蹄声已近,我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朝上官逸伸出了手。上官逸握住我的手猛地一发力,我借力一跃,飞身跃上马背,坐在他的身前。上官逸两手拉住缰绳用力一勒,骏马急停,昂起头嘶鸣了一声,掉转身子往那片火海冲去。     “坐稳了,俯下。”上官逸大声道。     我俯下身子,双手紧紧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上官逸在我身后俯下,用力狠抽了马背几下,“蝠王,冲过去!”     那匹骏马似是能听懂他的话,放开四蹄,朝那片火光飞快地冲去。我伏在马背上,低着头向后望去,北凌羽左冲右突地避开天魔教的人,不顾一切地朝我们追来,一双剑眉紧紧拧着,朝我大声呼喊着什么,可是我已听不到了,滚滚的热浪正朝我们袭来,浓烟薰着我的双眼,北凌羽那痛苦的神情,已渐渐变得模糊,再渐渐消失不见。     直到热浪退去,我再睁眼时,已经是奔跑在大路之上,身后还有数十骑马跟着,都是一身黑衣的天魔教的人。     上官逸突然伸手一扯,将身上的白衣扯去,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衣。     “没想到你也是天魔教的人。”我抬头望了望天空,那片火光渐渐远去,夜幕中繁星密布,发着璀璨的光芒,我努力寻找着那颗最亮最大的星星,眼中一片迷蒙。     “无双,我答应过你的事,终于做到了。”身后那人突然说道。     我的心猛地一跳,回头一看,不禁肝胆俱裂,那紧身黑衣之上,是刀削一般的下巴,下巴之上,只露出笔直的鼻梁,鼻子以上正带着一具绣着银边的黑色蝙蝠面具。     面具之下那人,正朝我得意地笑着,露出两?好看的虎牙。           第一百零九章 醉生梦死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晨、晨、晨教主!”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刚才还是一身白衣胜雪的上官逸,怎么突然变成面目狰狞的天魔教教主晨煞了?     “别太激动,虽然我将你救出牢笼费了不少力气,可我晨煞从来是个施恩不图报的人,只要你心里知道我好就行了。”晨煞低头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虽然那些丑陋的疤痕现在没有了,但在我眼里,这副模样仍让我遍体生寒。     “你、你、你到底是谁?”我颤着声问道。     “哈哈哈……我是谁?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晨煞没有直接回答我,又道:“你没忘记吧,我说过会带你回潜龙岛的。”     “潜龙岛?我去潜龙岛做什么?”这疯子老是提什么潜龙岛,真是莫名奇妙。     “以后好好跟着我,我答应过你的,你可以跟着我一起浪迹天涯,等我办完这里的事,咱们就回去。”     “办事?办什么事?到哪办?潜龙岛又在哪里?”我问道。     “潜龙岛可漂亮了,四季如春,比你的琉璃湖好多了……”     这个晨煞的说话方式从来只是随着自己的思维走,我问的问题他到现在一个也没回答过,不过看起来他对我并没有恶意,我稍微放下心来。     晨煞将手指扣在唇边呼啸了几声,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些人像是得到指令,也回应了几声,随即四下分散,往不同的方向散开,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原野。顷刻间原来数十人的马队只剩了几人跟随,看来他是想分散飞羽帮的注意。     我没有再问晨煞他现在是要去哪里,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我孤身一人,单独在外也确实危险,而且现在飞羽帮的人必定是到处找我,我且暂时跟着晨煞,有了他做靠山,倒是可保我平安,等离开了墨渊,我再伺机离开吧。     我抬头望向那星云密布的夜幕,那颗最亮的星星正悬挂在东方,发着绚烂的蓝光。凌飞,看着我,我会活得好好的,与你一起游遍我们曾经想去的地方。     赶了一夜路,在天快亮的时候,一行人马来到一个叫安覃的小城,他们没有去客栈投宿,而是进了一家妓院,而且看似他们对这里很熟悉,直接就从后门进去了。     一下马,晨煞已将他的蝙蝠面具取了下来,又将他那件黑色的大斗篷罩在我身上,风冒往我脑袋上一盖,便将我整个人掩藏起来,毕竟一个女人到妓院可是件匪夷所思的事,飞羽帮的耳目遍布墨渊,不得不小心。于是我非常配合地低着头,一路跟着他们进到里间。     妓院的老鸨一见他们,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晨煞身后那名叫寒枫的下属,立即熟门熟路地吩咐老鸨安排几间上等房间,让大伙好好休息一番。既然已离开了晋阳,我也不再多想,梳洗一番后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寒枫来敲门我才醒来。他送来一套崭新的洁白袍子,跟上官逸穿的一样,并恭敬地请我到包房用晚饭。我换上那套男装衣服,简单梳洗了一番,将头发全部束在脑后,扎成一条马尾,随他来到包房。     包房里,一边摆着两个矮几,放着各式菜肴美酒,另一边,几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貌美女子,正穿着戏服唱着小曲儿,晨煞已恢复了上官逸的打扮,正斜斜地坐在矮几旁,一边品着酒一边听曲儿,寒枫和寒柏则打扮成家仆的模样,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我一进房,上官逸便兴高采烈朝我招了招手,“无双,快来,这几个花姑娘唱的小调儿很不错。”     我在那张为我准备的矮几旁坐下,轻声道:“教主真是好兴致,飞羽帮敲锣打鼓的搜刮咱们,你倒是有这个闲情,还在这儿喝花酒。”     上官逸一口吞掉杯子里的酒,哈哈一笑道:“男人嘛,寻欢作乐可不需要看时候。来,为咱们大闹逍遥谷干一杯。”     他又倒满一杯,碰了碰我的杯子便径自仰头干掉。我一边慢慢啜着酒,一边打量了他一番。这个上官逸,从在琉璃湖第一次与我见面开始,便没问过我的名字,原来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我叫“无双”了。如今回想,难怪他能在逍遥谷来去自如,他便是轻功天下闻名的天魔教教主晨煞。当初狄靖曾警告过我,江湖之上根本没有一个叫上官逸的人,原来他平时就是上官逸,只有和江湖人士打交道之时,才化身成晨煞。怪不得江湖传闻,天魔教树敌无数,却因其行踪诡秘,想找他报仇的人根本就找不到他。     这时,早上那名老鸨推门走了进来,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摇着小手帕往我们走来,谄媚地道:“哟,上官公子还带了位俊哥儿来捧场,真是让咱这紫霞院蓬荜生辉啊。这位公子好嫩口,是第一次来这烟花之地吧……”     那老鸨说得口沫纷飞,寒枫寒柏已站前两步,将她挡在一丈之外,那老鸨也不介意,又笑着道:“两位公子要不要找几个姑娘陪酒?昨儿新来了一批,都是没开过苞儿的小美人儿。”     上官逸仿佛没看到这个人似的,双眼仍是盯着唱曲的几个花旦,手指和着拍子悠哉地敲着桌面,望也没望她一眼。寒枫朝那老鸨低声道:“去去去,别打扰了我家公子的雅兴,没我的吩咐别进来。”     那老鸨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了,留下一阵浓郁俗气的香气,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声嘀咕道:“这种鬼地方有什么好来的,吵吵闹闹的,还不如找个客栈的好。”     上官逸不屑地哼了一声,“无双,男人都爱来这种地方,嘴巴上说不喜欢的,都是假正经的虚伪之人,就连你那个神仙般的师父,不也在隔壁日日醉生梦死吗?”     我差点把刚倒进嘴里的酒喷了出来,“什么?你、你是说我师父也在这里?”     上官逸说完那句,又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几个花旦,嘴里跟着哼哧,像没听到我的话一般。我已习惯了他这种爱理不理、视他人为无物的性情,也不再多问了。心里却是一阵难受,他仇家这么多,每到一处必定会仔细察看一番的,说不定这个紫霞院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嫖客都被他的手下秘密察看过了,他既然说狄靖也在这里,肯定是真的。而且他说狄靖醉了,这也合理,若狄靖不是醉了,又岂会任由他人窥探而毫无知觉。     只是,没想到那个一向出尘不染,如谪仙人一般的狄靖,竟然也会沉沦在这烟花之地,怪不得之前秦怒一直没找到他,原来他竟日日躲在这个离晋阳只百里之地的青楼里买醉。我的心一时五味陈杂,那些花旦唱的什么一点也没听进去,倒是把矮几上的酒喝了个精光。     一连七八日,上官逸一行人一步也没离开过紫霞院,每日都是在包房里听花旦唱戏,偶尔也找来几个姑娘陪喝酒,但是他们极小心,所有的酒水都是由寒枫寒柏两人亲自斟,从不让那些花姑娘替上官逸斟酒。而上官逸则一如既往的时喜时怒,明明这会儿还笑嘻嘻的,一个不顺心便突然黑下脸来,把那些姑娘吓个半死,偏偏他又出手大方,赏银子时丝毫不手软,那些姑娘尽管怕他,却都争先恐后地要到他的包房陪酒。     而我,每日都是男装打扮,有时闷了便也在他房里听听曲儿,更多的时候,则是自己躲在房里,一个人喝酒。如今才知道这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几瓶下肚,那藏在心底的悲痛会加倍地痛、留在脑海的甜蜜快乐也愈加刻骨铭心,大哭一场、大笑一阵之后,便是昏天暗地的宿醉,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偶尔晚上能听到西厢房里传出一阵悠悠的琴声,那琴声总是幽怨悲伤,听得人直想掉眼泪,弹着弹着,那抚琴之人总是抑制不住地一阵狂奏,直到那琴弦乍断。那是狄靖在弹奏他的那首幽兰,可是这么多天以来,我一次也没听过他完整地将整首曲子奏完。     有时我不禁会想,这座每日看似欢声笑语的宅院里,真正能开怀大笑的又有几人。     八日后,我仍在蒙头大睡,上官逸却突然将我的被子猛地一掀,在我脸上用力拍了几下,大声道:“无双,是时候浪迹天涯了,起来吧!”     我的脸生生的痛,我天天穿男装,没想到这家伙竟真的将我当成男人一般,毫无顾忌,正想挥拳朝他揍去,他已将一套新的绸缎白袍扔到我脸上,“在这儿躲了这么多天,飞羽帮的人早就到其它地方找咱们了,我这只蝙蝠也该飞出巢穴了。给你半柱香时间,不出来我就自己进来替你更衣,哈哈哈……”     混帐东西!我暗骂一声,昨晚又是一顿豪饮,现在仍是头痛欲裂,我摇晃着身子勉力下了床,用冷水洗了把脸,又灌了几碗冷水下肚,这才感觉好点。匆匆换好衣服,寒枫已在门外等候,将我引到后门。     一出屋子,一阵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痛,我急忙伸手挡住,这才惊觉已许久没见过天日了,每日都是日夜颠倒的醉生梦死,一时间竟有一种今夕何夕的感觉。     院子里已栓好了几匹骏马,上官逸正高高在上骑在他那匹蝠王上,他看上去却是神采飞扬,跟我的颓废潦倒模样大相庭径。他朝我粲然一笑,指着那几匹骏马说道:“无双,你挑一匹,都是一等一的汗血宝马。”     我揉了揉眼睛,随便朝离我最近的一匹指了指,寒柏立即将缰绳解开递了给我,我正准备跨上马背,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一扇雕花木门连门带框飞了出来,落到院中空地上,扬起了一阵烟尘。     我回头一望,那扇空门之下,站着一位绝色男子,一身青色素袍,手上提着一把普通的青剑,一头乌发没有像以往那般束在脑后,完全散开披在肩上,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剑眉微蹙,眼里也没了以往慑人的神采,只剩一片黯淡。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我也定定地注视着他,心里却是一阵心酸,眼前这个人已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飘然若仙,勘破生死,嘴角挂着淡淡笑意的狄靖了。     “狄靖……”我怔怔地轻呼一声。     “宁儿,好久不见。”他木然地回了我一句。           第一百一十章 浑战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狄靖望了马背上的上官逸一眼,微微蹙了蹙眉,“是你?”     上官逸居高临下地瞥了狄靖一眼,懒懒地道:“是我。”     狄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朝我道:“你不该跟着他的。”     我朝他道:“夏帮主希望你能回去,还有悯儿,他每天都念着你。”     “我已不是飞羽帮的人。”他跨出两步,朝我说道:“跟我走吧,去赤霞,朔麒云不会为难你的,等我救了惜月,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我本能的退了一步,“不,狄靖,你根本不了解朔麒云,他是不会把惜月姑娘还给你的,他不过是想折磨你,让你痛不欲生,众叛亲离,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将我交给他,不但救不了惜月姑娘,还会得个寡情绝义的名声,被天下人唾弃。”     狄靖平静地道:“我知道。”     “你……”     “可我不得不试一试。”     上官逸哈哈大笑,指着狄靖大声说道:“真是个好师父啊,拿自己徒弟的性命去救自己的相好,哈哈哈……”神色一凛,突然沉着脸冷冷地道:“可惜了,偏偏遇上我,坏了你的好事。她现在是我的人,想带她走也不是不可能,你先求求我,看看我会不会心软……”     狄靖的目光变得阴沉,没有看上官逸,身子突然如青鸟一般平地拔起向我扑来,我迅速绕到马后,上官逸已从马背上跃起,黑色玄铁阔剑的寒芒已向狄靖扫去。     狄靖的剑法一如他本人,飘逸出尘且变化多端,而上官逸的剑法,诡奇狠辣,招式不多却招招直捣要害。两人一来一往瞬间过了二十多招,在院中不停穿插,那些马儿受了惊,惊惶地嘶鸣着在院中跑来跑去,扬起了满地尘土,在紫霞院留宿的嫖客也纷纷探出身来察看,那些姑娘们则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寒枫寒柏一见惊扰了院里的人,互相打了个眼色便招呼其它人一起向狄靖攻去。我虽不愿被狄靖带走,可也不愿意狄靖被他们伤了,连忙拉住一匹受惊的马跨了上去,奔出紫霞院。我一走,寒枫和寒柏等人不得不紧跟着我出了紫霞院,凭狄靖的伸手,绝不会在晨煞手下吃亏。     刚奔出两条街,前方却突然杀出一队人马,穿着打扮各异,手持的武器也是各式各样,看上去是不同门派的人,当先一名大汉站在大街中心横起大刀一挡,指着我们大声喊道:“来人可是天魔教妖人?”     我赶紧将马勒停,身后寒柏已赶到,策马在我身旁停下,朝那人大声喝道:“在下天魔教寒柏,何人在此乱叫嚣?”     那大汉哼了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尔等无名小辈不配知道我的名号,把你们的魔头晨煞小子叫出来受死!”     寒柏冷笑着道:“好大的口气,想会我们教主,就得看看你在我这无名小辈手里保不保得住性命了!”     寒柏说罢,已放马冲了过去,在马上挥起长剑与那人交起手来,刚过了几招便大声喊道:“我还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盈月山庄的漏网之鱼,上次被你跑掉了算你走远,不想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受死!”     寒柏的剑影瞬间将那名大汉罩住,一招狠似一招,那汉子一边招架一边连连向其它人呼唤:“陆大哥、刘大哥,咱们一起联手上啊,别让天魔教的魔徒有机可乘了!”     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已快招架不住了,可那些和他一起来的人,却没有一个上去帮忙,倒是在议论纷纷。     “这几人是晨煞的爪牙,晨煞那恶贼必定在这儿附近,那圣女一定是和他在一起。”     “不错不错,晨煞那臭小子掳走了圣女,想独自霸占宝藏,真是豺狼野心。”     “走,咱们别跟这几个小喽罗浪费时间,找到晨煞和圣女才是正经。”     那帮人说走就走,对那个和寒柏打斗的人完全不管不顾,那人惊慌之下,奋力挡了一刀转身便想逃跑,不料寒柏已一剑刺中他背心,随即和寒枫他们一起拦住那十多名汉子。     我将剑横在身前防备着,刚才那人说什么晨煞掳走了圣女是想独自霸占宝藏,难道与我有关?他三番四次地进入逍遥谷,难道就是为了伺机将我掳走?只是碍于谷内防卫森严,他就算掳了我也带不出去,而这次却正好是我自己撞到了枪口上,主动配合他让他带我走。     这样一想,不由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见这群人打得正酣,趁他们不备,我狠狠抽了马背一鞭,提缰狂奔。此时大街上早已混乱不堪,小贩的货物撒了一地,鸡飞狗走。跑了一段,却见前方又是一队人马,约有十人左右,不像刚才那群乌合之众,他们穿着统一,手里拿的都是大刀,那大刀的样子跟刚才被寒柏毙命的人一样。     我心中暗叫不好,那群人已发现了我,勒停了马打量着我,我急中生智,朝他们拱了拱手,大声道:“几位前辈,敢问是盈月山庄的英雄吗?”     为首那人怔了一下,随即也朝我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不错,在下盈月山庄王大山,这位小兄弟是……?”     “原来是王大哥,这下正好了,刚才贵庄有位兄弟和天魔教的人交上了手,已不幸惨遭恶贼毒手了,小弟援手不及,痛心不已,正要前去搬救兵呢。”     那人脸色不由一变,“什么?何师侄他、他已惨死了?”那人一声怒吼,又大声道:“天魔教这帮丧心病狂之徒,我盈月山庄到底与你有何不解之仇,你要灭我全庄?咱们今天不将晨煞这大魔头活活剐了,誓不罢休!”     其余人脸上也是一片悲愤之色,大声应道:“活剐魔头,誓不罢休!”     “天魔教的人正在东大街上,晨煞那魔头正在紫霞院,飞羽帮的右护法正在对付他,几位英雄快去吧,莫被那大魔头逃了,小弟这就去找多点人来帮忙。”我往后指了指,趁机说出狄靖也在这里,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飞羽帮的人便可尽快找到他了。     那人慨然点头,朝我拱手道:“多谢小兄弟指点,还没请教小兄弟怎么称呼?是哪个门派的?”     我正想胡乱说个派别,却听后方马蹄声急响,应该是寒枫寒柏他们往这边追来了,看来刚才那群各自为营的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惊呼道:“哟,天魔教的人来了,就是他们刚才把何大哥杀害的!小弟这就去找救兵,各位后会有期!”     那几人一听仇人在此,都义愤填膺地抽出兵器,往那个方向冲去,我则趁此机会打马狂跑。     一路狂奔了两个时辰,我才将马放慢,后面早已没有人追来,不知道狄靖现在怎么样了,以他的伸手,就算被围攻应该也可以全身而退的,况且刚才那些盈月山庄的人,也前去找天魔教的晦气了,晨煞他们可是顾得东来也顾不得西了。     心下稍安,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刚才只顾着跑,完全不辩东西,也不知这儿是哪了。早上起来后,一点东西也没下肚便忙着逃命,现在一停下来,顿感饥肠辘辘唇干舌燥,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又走了一会儿,便见到前方路旁有一简陋的小茶亭,卖茶的是一驼背老翁,我连忙上前要了一碗放凉了的茶水,大口灌了进去,这才解了渴。小茶亭里除了茶,就只有馒头可以果腹,我也不讲究了,抓过一个便大口吃了起来。     想着天魔教的人随时会追上来,我也不敢多停留,肚子稍饱便付了账,往我马的走去。刚才那卖茶老翁已替我将马拴在树荫下吃草,我刚走到马旁,忽觉两脚被什么东西一套,眼前一花,所有事物立时倒转过来,我这才意识到我是被绳索套住了双脚,倒吊在树杆上了。     此时,几声哈哈大笑声传来,几名汉子从一旁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其中一名年约三十,满脸豆皮的汉子一边笑一边道:“还是王大哥有办法,刚才咱们都差点被这小子糊弄了,若不是王大哥精明,我们就将飞羽帮的人误当是天魔教的人了。”     另一名皮肤白净的年轻小伙附和道:“正是,幸好及时弄清楚了,不然咱们大仇未报,又多了飞羽帮这个仇家,可真是冤屈了。”     我听了一时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这时,那名驼背老翁突然站直了身子,往脸上一掀,一张薄薄的脸皮便被撕了下来,露出原来的面目,这人原来竟是刚才盈月山庄的王大山。     “王、王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小弟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王大哥指点一二,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     王大山嘿嘿冷哼了几声,朝我道:“你这小子简直不知好歹,竟敢骗我们,说那些是天魔教的人,害我们差点上当,将好人当贼办了。幸好老子精明,一看那些人的打扮和行事作风就不像是魔道中人,不然我们失手将飞羽帮的人打伤了,可有损咱们盈月山庄的脸面。”     刚才那名豆皮脸说道:“哼,大哥,我看这小子根本就是天魔教的人,孤身一人遇上我们,害怕不敌我们,故意引我们与飞羽帮为敌,他奶奶的,好歹毒的心肠!”     听他们这样一说,我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刚才后面追来的人,竟然不是天魔教的人,而是飞羽帮的人,这帮盈月山庄的人却以为我是有意害他们误会,让他们和飞羽帮为敌。想来他们必是不敌飞羽帮,而飞羽帮的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问清原委知道是误会后,便放了他们走。这群人没找到天魔教的人报仇,又被飞羽帮的人打败,心里窝囊之极,便想找我这个“罪魁祸首”出一口恶气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抓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飞羽帮的人这么快就找来了?之前数天我们一直躲在妓院里闭门不出,就是为了暂避风头,好让飞羽帮的人以为我们已走远了,没想到飞羽帮的人遍布各地,这么快得到消息追来了。这帮盈月山庄的人自己打不过飞羽帮,还厚颜无耻地说幸好没将他们误伤,看来这帮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被他们逮住真是够倒霉的,幸好他们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王大哥,误会一场啊,小弟是真心想帮你们啊,我也是被天魔教那帮魔头迫害的人,恨不得他们被杀光光啊……”     那豆皮脸阴森着脸,围着我转了个圈,说道:“那你告诉我们,你是哪门哪派的?”     “我……我是大悲寺的俗家弟子,无双。”既然是给自己安个派别,就找个最响亮最有名气的。     “大悲寺的?”那几人听了,果然犹疑了一下,互相看了几眼。     “不错,小弟正是奉命前来摸清天魔教底细的,正好遇上他们被各路英雄围剿,小弟正要前往晋阳找帮手,小弟也不知道飞羽帮的人也在那里啊,一场误会而已,请王大哥谅鉴。”     那姓王的皱着眉思忖片刻,和那几人小声嘀咕,“大悲寺的人?不知这小子说真说假。”     “大悲寺是有俗家弟子,可没听说过有个叫无双的人。”     “大哥,怎么处置这小子?若真是大悲寺的人,咱们这样绑着他,怕是不大好……”     “狗屁!什么大悲寺的人,哼,我看何师侄没准就是被他暗算的,知道我们跟天魔教有仇,故意嫁祸到天魔教头上。”     我心头一阵忐忑,不知道他们要怎样处置我,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约七八人骑着马,正沿着大路往这边走来,当中一人白衣黑马分外亮眼,身后那几人都是一身家仆打扮。     我大喜,急忙朝他们挥手大喊:“上官逸,我在这儿,快来救我!”     盈月山庄的人一听,马上提起武器戒备地望着上官逸一行。却见上官逸悠悠地望了我一眼,像没事人一般,放慢了马儿踱到小茶亭停下,后面的寒枫寒柏赶紧上前将他的马栓到一旁,将小茶亭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倒了一碗茶给上官逸,其余人也全都下马坐在亭子里休息,仿佛根本没看到我被人倒吊在树上这一幕。     “喂,上官逸!我是无双,快放我下来,他们想杀我!”头下脚上的吊了一段时间,我早已脑袋充血难受死了。     上官逸却像完全不认识我一般,翘起二郎腿,悠哉地喝着茶,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摇着。那些原来紧张戒备的盈月山庄的人,一时面面相觑。     寒柏上前一步,朝他们拱手道:“各位兄台,我家公子只是路过此地,在此稍作休憩,绝不干预他人之事。”     我心里顿时大怒,这群混帐东西,看到我被吊在树上,竟然还说绝不干预他人之事。     王大山释然点头,也朝上官逸一行拱了拱手,“好说,各位请自便。”回过头,几人又继续商量起来。     “大哥,我看这毛头小子说不定就是天魔教的人,咱们得好好拷问拷问,若真的是天魔教的人,咱们可趁机查出晨煞的老巢。”     “严刑拷问这家子事我最在行,让我来。”那个小白脸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手里提着马鞭一脸讪笑地朝我走来。     看着上官逸那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不由大急,大骂道:“上官逸,你这个混蛋!大凉天的你摇什么破扇子?快过来放我下来!”     谁料上官逸只懒懒地瞥了我一眼,一脸的幸灾乐祸,又自顾喝起茶来。那小白脸已来到我身前,两手握着马鞭,围着我转了两圈。     “小子,大爷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实给我交待,何师兄是不是被你害死的?你到底是哪门哪派的人?”     “冤枉啊大爷,小弟跟你们的何师兄无怨无仇,干嘛要害他啊?小弟真的是大悲寺的人啊……”     啪啪两声,小白脸已提起鞭子往我身上狠狠抽了两鞭,鞭过之处顿时火辣辣的痛,我不由大声哀嚎起来。     “哎哟,吵死了!”上官逸眉头一皱,不满地望着那小白脸,我心里顿时燃起了一点希望,不料他又道:“这位兄台,逼供不一定要严刑拷打,有时候耍点小手段反而事半功倍。”     那小白脸诧异地望向上官逸,不明所以地道:“这位公子难道有什么妙招?”     上官逸悠悠地扇着扇子,瞥了我一眼,说道:“妙招倒是算不上,不过要是给我的话,对付那些满嘴胡言,用心险恶的人,我会脱了他的裤子抽他屁股,保证比你这样乱抽强多了。”     那小白脸一听,恍然大悟地嘿嘿笑了几声,其它几人也奸笑着附和道:“不错不错,看这小子细皮肉嫩的,他的屁股也必定是又白又嫩的,哈哈哈……”     我心里大急,上官逸这混蛋看来是有意教训我私自出逃,有心看我出丑了,就连他身后寒枫几人,也掩着嘴窃笑。眼见那小白脸已将马鞭插在腰带上,空出两手便要来解我的腰带,我把心一横,干脆将计就计,大声喊道:“我招我招,你们猜得没错,我就是天魔教的人!”     盈月山庄的人一听,神色一凛,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姓王的马上上前,将刀横在我脖子上,厉声道:“果然是天魔教的恶贼!我的何师侄可是你杀的?”     此时我已镇静下来,淡定地朝他道:“杀他的人确实就在这儿,却不是我。”我朝上官逸那边努努嘴,又道:“杀他的人就在那边。”     王大山一怔,往上官逸望去,上官逸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似是觉得很有趣,嘴角上扬无声地笑着,又露出那两颗小虎牙。     我哭嗓着大声朝他喊道:“晨教主,无双知错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计小人过,饶了无双这一次。”     盈月山庄的人一听我喊晨教主三字,顿时耸容,本能地将武器横在身前,警惕地望着上官逸。上官逸仍是一脸悠然,既不答话也不出口否认,继续翘着二郎腿看热闹。     我又大声喊道:“这些盈月山庄的人,大骂天魔教的人是恶贼,还说晨教主是个无恶不作的阴险小人,用卑劣的手段偷袭他们山庄,不敢和他们正面较量,     尽做偷鸡摸狗的事,若是单打独斗,你早就被他们一刀削下脑袋。我是看不过他们这样骂你,替你说了几句好话,说咱们晨教主的武功天下第一,轻功更是独步天下,他们听了一时恼羞成怒,就把我吊起来了。”     上官逸脸上的笑容果然敛去,手上折扇啪地一声合上,冷冷地望着那几人。王大山大刀一横,厉声道:“你们是天魔教的人?”     上官逸冷声道:“刚才那些话是你说的?”     我心里一喜,上官逸这个自大狂,是断不会容忍别人谩骂他的。王大山脸带犹豫,我赶紧说道:“不错,他确实骂过晨教主是恶贼,还骂了很多次。”这句话他确实说过,后面那些则是我添油加醋的,可他承认了这一句,也等于承认了全部了。     王大山仍在迟疑,旁边那个豆皮脸已抢先道:“不错,晨煞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恶贼,与我盈月山庄不共戴天,我们骂他又如……”     嗤的一声,一道劲风划过,然后便是噗的一声闷响,我的脸上突然一片粘呼,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到我的脸上和身上,上官逸手中那把折扇,已插入豆皮脸的喉咙,血柱霎时狂喷,豆皮脸双手捂住喉咙,发出一阵古怪的“咯咯”声,随即两眼翻白往后一倒。     我惊恐地尖叫着,浑身颤抖。王大山和其余人也是脸色大变,手持武器便要动手。却见白影一晃,上官逸已飘然落下,手上已多了一把剑,寒芒闪动,刚才打我的那个小白脸还没反应过来,胸膛已被长剑划破,又是一股鲜血往我身上喷去。我一边尖叫,一边紧闭双眼不敢再看,只听当当几声兵器交割声过后,很快便恢复了安静。     我这才睁开双眼,盈月山庄的人已全部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王大山虽已身受重伤,却仍挣扎着,指着上官逸骂道:“晨煞!我盈月山庄与你无怨无仇,庄主六十大寿你不请自来,我们也以礼相待,你却杀无故我满门……你……你总得告诉我,我盈月山庄哪里惹着你了?”     上官逸的剑已抵在他胸口上,不屑地道:“好吧,就让你死个明白,盈月山庄千不该万不该,把我想要的东西交给极乐门,害我追了那么久才到手,还被极乐门的小子暗算,你说你们是不是罪大恶极?是不是该死?”     王大山激动得双眼像是要爆裂一般,指着上官逸道:“那玉佩?你是说庄主给极乐门的玉佩?那是庄主为少庄主送给极乐门掌门女儿的聘礼……”     “哼,我早就派人上门找盈老头要了,那臭老头居然不给,硬是给了极乐门,聘礼?原来两家是亲家,这倒好了,极乐门的人都进地府了,你们盈月山庄的人既然是亲家,正该跟着去,我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你也是时候去报到了!”     此时的上官逸满脸匪气,手腕一抖,剑花闪动,王大山的喉咙已被割破,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甘地瞪着上官逸,却再也动弹不了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委屈求全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的心突突直跳,说话也不利索了,“晨、晨……不,上官逸,快,快放我下来。”     上官逸朝我侧了侧头,突然道:“咦,你不是大悲寺的人吗,怎么和我这种魔教中人打交道?”     “刚才我是迫不得已啊,你又不肯出手救我,再说了,我后来不是跟他们说了我是天魔教的人吗?上官逸,你堂堂一教之主,大人有大量,怎么和我这种小人物计较?”     上官逸一脸不屑,将剑扔给寒枫,又坐回茶亭里,“哼,难怪我爹总是跟我说,女人都是靠不住的,女人说的话,十句里面只有一句是真的,果然如此。”     我不由急了,此时我的脸上、身上尽是粘呼呼的血液,难受死了,这家伙还在不紧不慢地,到底想怎么样?     “上官逸,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再不上路,飞羽帮的人很快便追来了,要不,咱们先离开这里,有话留着路上说?”     上官逸别过脸不看我,悠悠叹了一声,说道:“刚才是谁说自己是我天魔教的人来着?”     这语气有转机,我赶紧大声道:“我!无双我就是天魔教的人,绝无虚言!”反正我的真名又不是叫无双,保住小命要紧。     上官逸这才望向我,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冷着声说道:“既然认了是我天魔教的人,今后若是再擅自逃跑,便按我天魔教的教规处置。寒枫,告诉她,凡我门下的人,私自逃跑,怎么处罚?”     寒枫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挑断手筋脚筋,扔进蝙蝠洞,任由蝙蝠噬咬。”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上官逸接着道:“潜龙岛里有个蝙蝠洞,里面白骨如山,全部是历年来教里的叛徒或仇人的,不计其数,白骨越多,养的蝙蝠也就越多。你可要想清楚了,我那些蝙蝠可是来者不拒的。”     我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无双明白了,那我可以下来了吗……啊!”     脚上的绳索突然一松,我整个人猛地往下跌落,正好砸在那个王大山的尸体上,那双狰狞恐怖的眼睛离我只不到二寸,我尖叫着,连滚带爬地滚到一边,上官逸看着我这狼狈样,却哈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逸你这个贱货!今日之辱,我宁萱他日必报,你给我等着瞧!     我找寒枫要了套新衣服,草草用茶亭里的水洗掉脸上的血迹,躲到林子里换了衣服。再出来时,上官逸已是等得满脸不耐烦,嘟囔了句“女人就是麻烦”,便策马先走了,我虽心里愤恨,却不得不紧紧跟在他后面。     经过今天,我算是见识了一回江湖险恶了,像我这种毫无江湖经验的人,独自在外闯荡,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现在江湖之上,人人对我虎视眈眈,我既然决意不回飞羽帮,便唯有死死抓住上官逸这根救命稻草了。     我策马跟在上官逸身旁,问道:“上官逸,我的师父怎么样了?”     之前跟他分开时,他和狄靖正在交手,后来却突然出现这里,我不由有点担心狄靖。     上官逸瞥了我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没怎么样,走了。”     “走了?”     “倒是可惜了,好久没遇过这样的对手了,我正打得兴起,不知从哪冒出个人来,叫他做师弟,你那师父一见他便扔下我跑了。”     我知道那是秦怒,又问道:“然后呢?”     他似乎觉得我问得很奇怪,“然后?还有什么然后,他都跑了,我自然也走了。”     我不再问,心里也大概猜测到是怎么回事,飞羽帮的人得到消息赶到紫霞院,发现狄靖也在那里,而上官逸见飞羽帮的人来了,又有盈月山庄和其它门派的人找他晦气,权衡之下不敢恋战,便撤了。而飞羽帮的人又碰上盈月山庄的人,被误会之下打了一场,便没有追上天魔教。     为了躲避飞羽帮,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路,只晚上休息两三个时辰,而我这几日来也尽量少惹上官逸,他那乖张暴戾的性格我又领教了一次,彻底怕了。那日无意中说起盈月山庄那些人,我问他为何要花费那么多心思去要人家的玉佩。     他哈哈大笑道:“听说那玉佩跟一个宝藏有关,我便来了兴趣,派人去盈月山庄要,谁料盈老匹夫不买账,将我的人拒于门外,还转手给了极乐门的人,哼,极乐门那帮阴险小人,不但不交出玉佩,还下毒暗算我,我平生最讨厌用毒之人,不灭他满门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我听了不由冒汗,这人可真是不可理喻,那玉佩本就是人家的,他无端上门找人家要,人家不给他,他便记恨在心,连灭两门,盈月山庄和极乐门遇上他,真是无妄之灾。     “那……既然这么辛苦得到了,为何又轻易地送了给我?”     他毫无所谓地道:“哦,我后来搞清楚了,那破玉佩根本和宝藏没有关系,只是找一对宝剑的线索,而且还要找到另一块玉佩方能起作用,我上官逸一身武功冠绝天下,何必要费力气去找什么宝剑。那日见你将玉佩带在身上,便送你了。”     原来他是妄自尊大,不屑要传闻中的宝剑,我嘲讽道:“是啊,晨教主不但武功冠绝天下,就连召唤蝙蝠的本领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教主只要吹吹口哨,它们便从四面八方飞出来替教主卖命,想必就算是火坑,那些蝙蝠也会毫不犹豫地扑下去吧……”     刚才还一脸灿烂笑容的上官逸,突然阴沉着脸,一把将我从马背上抓过去,打横放在他的马背上,厉声道:“不许提我的蝙蝠!它们是世上最有灵性的动物,你若是胆敢再对它们不敬,我脱了你的裤子抽你屁股,再召唤一群蝙蝠过来吸干你的血!”     我爬在马背上,立时闭了嘴。自那日之后,我便不再主动和他说话了,他时喜时怒,阴晴不定,高兴时如春风暖阳,可一瞬间又可以变得狠辣无情,让人捉摸不定。     赶了七日路,我已疲惫不堪,快要熬不下去时,他总算在一座大宅院前停下来了。那座大宅院恢宏气派,门匾上只写着简单的“安宅”两个大字,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已等在门外的台阶下,后面跟着两个男童仆役。众人一下马,那管家恭敬朝上官逸躬身行礼,“少庄主一路辛苦了。”上官逸只点了点头,便迈进宅院,那两名男童则飞快地牵过众人的马,往侧门的专用马道去了。     这是一座六进大宅,一入门,先是一道高高的影壁,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两旁是两排参天松柏,中间一个开阔的庭院,穿过这个庭院,才到内宅。我心里暗自忖度,刚才那个管家称上官逸做少庄主,他难道是个富家弟子?他的身份可真够隐秘的,在江湖上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天魔教教主,面具一摘,又成了个家底殷实的富二代。     “安执事呢?”上官逸在前面一走一边问。     “回少庄主,安执事为了盐田的事,上月便去了菖河,前几日我收到少庄主要过来的消息后,便派人通知安执事了,估计今明两日便能赶回来。”管家跟在他身后,恭敬地答道。     上官逸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先安排大家休息吧,赶了几日路,都累了。”     “是,少庄主。”管家朝我望了望,面露疑色,因为我穿的衣服不是寒枫寒柏他们的家仆服饰,而是和上官逸一样的白色绸缎,问道:“这位公子是?”     上官逸回头望了我一眼,随口便道:“安排他在我房间隔壁就行,新收的宠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安氏少庄主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实在是报歉啊,出差几天太忙了,现在总算回来了。)     宠你个头!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管家一怔,看我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随即低头恭敬地答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连日来奔波赶路,我早已疲惫不堪,一进房便命人准备热水,畅快地洗了个澡,再命人把晚饭送进房来。既然已被人误会为上官逸的男宠了,我也破罐子破摔了,做出个宠儿应有的样子,稍有不满便拍桌大骂。     “这是什么烂酒?是给人喝的吗?你竟敢让本公子喝这种潲水一般的酒?”嘭地一声,我把只尝了一口的酒整壶扔到地上。     两名丫鬟惊惶失措地将碎了一地的瓷片扫去,又端上来几壶新酒,“无双公子,赵管家特意将府里收藏多年的几瓶陈年美酒拿出来了,说给你尝尝,公子喜欢哪种酒,就喝哪种酒。”     我每壶试了一小口,选了一壶口感酣纯的,“这还差不多,就这壶吧,送多几壶过来,这么一小壶够谁喝。”     “是,请公子稍候。”     两名丫鬟刚出去,上官逸踱着步子进来了,神清气爽的,换了身新衣服,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他来到桌边,抓过酒壶便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口,“你倒是识货,这可是藏了上百年的桂花酿,有钱也买不到的好酒。”     “上官公子的酒,当然是好酒,既然是好酒,怎可吝啬藏于酒窖里,来来来,干杯!”     上官逸今晚心情似乎不错,哈哈一笑,将我的杯子倒满,“如此美酒,怎么可以没有歌舞助兴。”     兴致高涨的上官逸马上让下人重新在庭院里设了酒席,让寒枫寒柏等人也一起入席坐了。     下弦月斜斜地挂于松柏树梢之上,初秋的晚上,秋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赵管家已命人在院子里挂满了灯笼,坐在宽阔的庭院里,小桥流水,灯火通明,倒也惬意。     几名花旦乐师已准备妥当,将水池中央的水榭布置了一下,成了个简单的戏台,众人则坐在岸边,边饮边看。     丝竹之声穿透了整个庭院,一名浓妆艳抹的花旦,在水榭里扭动着曼妙的身姿,朱唇轻启,悲切地喝道:     “红楼横落日,萧郎去、几度碧云飞。     记窗眼递香,玉台妆罢,马蹄敲月,沙路人归。     如今但,一莺通信息,双燕说相思。     入耳旧歌,怕听琴缕,断肠新句,羞染乌丝……”     那花旦嗓子极好,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风情万种,众人纷纷喝起来彩来,唯独我听得心里阵阵发酸,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一壶下肚,已听不进那花旦唱了些什么。     “别顾着看啊,喝酒喝酒,上官逸……来,为我们相识两年,干了!”我拉着上官逸,先干了一杯。     “哈哈哈,要喝酒就尽情喝,拿个破杯子做什么。来,干!”上官逸一手将我的杯子夺走,往我手里塞了一壶酒,自己则拿起另一壶酒仰起头直接往嘴里倒,咕嘟咕嘟,几口便干掉了一壶酒。     我拍着手大声道:“哈哈哈,上官公子好气魄,说得好,喝酒就要尽情喝,干!”我抓起酒壶,也学着他的样子直接往嘴里灌。     “原来我们认识两年了……你竟然还没死,难得。”上官逸摇了摇手里的空酒壶说道。     噗!我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擦了擦嘴角,狠狠盯着他,“你胡说什么?”     上官逸毫不在意地笑了几声,拿过另一壶酒,放到嘴边啵地一声咬掉木塞子,仰头喝了几口,这才道:“放心,有我上官逸在一日,断不会让别人取了你的小命!来,干!”     虽然我已有三分醉意,可仍听出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只说不会让别人取了我的小命,可没说他自己不会取我的小命。脑中又想起在逍遥谷时,他曾跟我打赌的那次,便是以我的性命为赌注的。我心头一跳,上官逸千辛万苦将我从逍遥谷弄出来,看来也是心怀鬼胎,不得不防,不过目前看来,他还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     台上花旦仍在扭动着腰肢,依依呀呀地唱着那悲切的调子,我一口接一口地灌着酒,每次仰起头,总能望到东边天幕上那颗最亮最耀眼的星星,发着荧荧的蓝光。一闭眼,两滴温热的泪沿着脸颊滑落,连同嘴角溢出的酒,一起落到衣襟上,湿了一片。     泪眼模糊中,北凌飞在夜幕下远远的地望着我,眼里满是痛惜,“小萱……”     我朝他奔去,想要握住他的手,“凌飞,别走,等等我,带我一起走……”北凌飞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离我越来越远,我急了,拼命想伸手抓住他,可我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不!凌飞,等等我!带我一起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萱儿,回来……萱儿……”我转身,北凌羽在另一边,正痛苦地望着我,缓缓朝我伸出了手。     “不……”我拼命摇着头,想伸手捂住耳朵,可双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心里一着急,我猛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垂下的白色纱幔,原来已是在床上了。我重新闭上眼,只感到头痛欲裂,手臂酸软,想伸手揉揉脑袋,却突然发现全身都动弹不了,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脖子上也痒痒的,有微弱的气息拂过。     我诧异地扭头一望,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上官逸的脸庞近在咫尺!他两手搂着我,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一条腿搭在我腰上,正呼呼大睡。我迅速抬头往两人身上望去,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穿戴整齐,幸好。     我往纱幔外打量了一下,这里是上官逸的房间。我艰难地将手从他身下抽出来,把他从我身上推开,正要下床,上官逸却突然拉着我的手往他怀里拖,睡眼迷蒙,喃喃地道:“讨厌,不许乱动!”     我一边用力将手往外抽,一边骂道:“混帐!放开我,你再拉着我,我一掌废了你……啊!”     上官逸突然松开了手,猝不及防之下,我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顿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这头猪!脑袋是不是被门夹过了?不知道这样突然放手会摔死人啊?混蛋,痛死我了……”     “不是你自己叫我放开的吗?真是的,女人就是麻烦。”上官逸嘟囔了一句,转了个身,又呼呼大睡去了。     “你……你……”我瞬间有种冲上去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可最终还是咬紧牙关忍了忍,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揉着脑袋,一脚将门踢开,走了出去。     已是日上三竿,门外守着的两个丫鬟被我吓了一跳,红着脸低着头,羞涩地朝我行礼,“无双公子起来了,请问公子洗漱是在自个儿房里,还是少庄主的房里?”     我气呼呼地道:“你家少庄主被恶鬼缠身,见列祖列宗去了,快叫管家准备后事吧!”     回到我的屋里,头仍是痛得利害,我一头扎到床上,继续蒙头大睡。直到日落西山,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名丫鬟怯怯地道:“无双公子,少庄主请你到正厅用膳。”     我揉了揉眼睛,睡了一天,肚子也有点饿了,这才慢腾腾地起了床,梳洗一番后来到正厅。正厅里,管家正张罗着下人准备晚膳,而上官逸在偏厅,正惬意地靠在一张躺椅上。一位年过五旬,留着短小胡子,一脸精明的男子,正恭敬地站在他身旁,手里捧着一本大账簿。上官逸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那男子汇报各种帐目。     “除了雍州两个庄,其余五大市的钱庄,上月纯利共二十二万四千余两,五个庄月均有四万余两盈余……”     上官逸睁开双眼,朝站在偏厅门口张望的我招了招手,忽地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心情似乎不错,“无双,你醒了。过来。”     我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他朝我手里塞了一把折扇,说道:“替我扇扇。”     这混蛋,不但将我用来暖床,还将我当佣人使唤了。我啪地打开扇子,用力扇了几下。     上官逸瞪了我一眼,不满地道:“大凉天的,这么用力干嘛,轻点儿。”     大凉天的,你还扇什么扇子,混蛋!我心里虽骂着,手上还是放轻了动作。上官逸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闭上双目靠在椅背上,朝那人问道:“雍州那两个钱庄怎么回事?都快一年了,还是亏?”     那人脸带难色,低头道:“是,雍州历来各种钱庄、当铺、粮庄、铁铺等行当,都是由前大殿下指定的族人打理,外人很难插足,如今大殿下虽然故去,可旧势力仍在,短时间内只怕也难以改变现状。”     上官逸的手指在椅把手上轻轻敲着,“继续守。菖河那边的盐田怎么回事?”     “最近那边的盐贩子,都不大愿意将盐卖给我们,我上月去暗中查访了一下,是盈月山庄的人在搞鬼,他们出的价比我们高了二成,除了一些和我们合作多年的老盐贩外,其余盐贩都贪图高价,偷偷将盐卖给盈月山庄的人了。”     “安执事,我们的盐收得少,已经不是最近半年的事了,从去年中开始,收回来的盐已开始逐渐比以往减少了,个中原因,安执事上个月才开始调查,是不是有点儿后知后觉了?”     上官逸虽仍闭着眼,语气也不温不火,可那个安执事的手却有点抖了,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少庄主说得是,是安东仁监管不力,以致盐庄收入减少,按安氏祖规,安某自罚年奉两年,若有再犯,当自裁以谢安氏厚恩。”     上官逸没接这个话题,只道:“盈月山庄的人,以后不会再搞事了。”     安东仁有点诧异,上官逸接着道:“最后一个分堂的堂主,姓王的,也死了。”     安东仁轻轻吁了口气,捧着那个账簿,又继续汇报起来。     我站在一旁,越听心里越是惊疑。这里的人都称他为少庄主,从这个安东仁不断汇报的各个产业经营状况来看,似乎他便是这个安氏后裔的继承人,这个安氏所经营的产业,不仅仅在墨渊,而是遍及列国的商贾字号,私盐、钱庄、当铺、酒肆、作坊、粮庄,样样皆有。且这个安氏的产业,是传了几代人之后,才逐渐积累到目前这个庞大规模。可他不是姓上官吗?怎么忽然又变成安氏少庄主了?同时他还是天魔教的教主晨煞。     我不由心惊,这个上官逸到底有几个身份?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墨渊历来是官盐制,各地官盐从五十钱一斗到一百钱一斗不等,而私盐只需二十钱一斗,老百姓虽明知犯法,也甘愿铤而走险买私盐。因贩私盐获利丰厚,引得许多有实力和背景的商贾、江湖门派也插足其中分一杯羹,官府屡禁不止。就像以往北凌云的雍州,私盐向来都是由他的人暗地里操作,每年为他带来巨大的利润,朝廷虽然知道,却碍于他的身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还道上官逸灭盈月山庄,只是出于个人一时喜恶,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层利益纠葛,而且他早在去年已察觉到盈月山庄的异动,而这个安执事却还懵然不知,由此看来,上官逸并不只是一个只懂杀人的武林亡命之徒这么简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商丘郡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因为听得入了神,手上扇扇子的动作不经意地停了下来,上官逸睁开眼睛朝我瞪了一眼,我赶紧继续摇着扇子,又听到他道:“听说药庄那边,最近的野芨草销得很好,供不应求?”     “是,今年以来价格已翻了三倍,我们已增派了人手,亲自到药农家里去收。可最近到药农那里收药的人也多起来了,不单是我们庄的人,其它药庄的人也都开始主动去收药,而不是像以往那样等药农自己上门兜售了。”     “这野芨草怎么突然这么抢手了?是什么人在收购?”     “具体是什么人还没查出来,只知道收了这药的人,卖到赤霞去了。”     “赤霞?”上官逸突然睁开了双眼。     “是,这野芨草因只长在温暖的南方,赤霞地处寒北之地,故这野芨草在赤霞难觅踪迹。但以往赤霞对野芨草的需求也没这么大,最近不知为何需求猛增了。”     上官逸没再说什么,又继续问起其它店铺的情况,我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他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趁机道:“我饿了。”把扇子扔回给他,自顾跑到主厅吃饭去了。     之后几天,每天都有从各地赶来的执事,向上官逸汇报自己所管辖的商号情况,我在一旁听了几天,对这个安氏一族的情况有了大略了解。     安氏,是上官逸母亲的族姓,祖籍宸邑,历代经商,旗下商号店铺涉及各行各业,也遍布列国,虽然富可敌国,却一直秉持低调处世的原则,不为世人所知。可是这个安氏却一直人丁单薄,几代人都是九代单传,到了上官逸的母亲那一辈,只有他母亲一个后人,如今他母亲去世了,上官逸便成了安氏的继承人了。     上官逸严守安氏的经营祖训,不直接干预旗下各商号的日常生意,日常事务都交由各自的执事掌管,上官逸本人只定时定候去查账决事,只有遇到重大变故时,才由上官逸亲自决议。     这便是上官逸安氏少庄主这个身份的由来,但他为何同时又是天魔教教主,倒是不可而知了。     五日后,当最后一个来汇报的执事走了后,上官逸便吩咐寒枫等人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了。     我有点不安地朝他问道:“去哪儿?”     “赤霞。”坐在庭院中一边听曲一边品茶的上官逸,望也没望我一眼,两眼仍是盯着台上的花旦。我已经发现了,上官逸闲时最大的兴趣,便是听曲儿。     “赤霞?去赤霞做什么?”     “巡视我的产业。”     我放下心来,之前担心他是回潜龙岛,对那个潜龙岛,我总是有种潜意识的惧意,总感觉他费尽心思的要带我到潜龙岛,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既然现在只是去赤霞,我倒是无所谓了,我本就想四处游历的,赤霞我也一直想去走走,现在江湖上风头火势,我有这个大靠山一路保驾护航,倒也不错。     第二日一早,上官逸和我、寒枫、寒柏、寒桦、寒槐等一行十人,在赵管家和安执事的躬送下,离开安氏宅邸,北上赤霞。     上官逸仍是一身白衣飘飘,骑着他那匹全身乌黑油亮的爱驹蝠王,一马当先,在官道上如箭一般的纵驰,将我和寒枫等人远远抛在身后,黑白交错,分外耀眼。     “我们这趟去赤霞,很赶时间?”我朝一旁的寒枫问道。     “不赶。”     “不赶?可你家主子没命的跑啊。”     寒枫见怪不怪地道:“咱们教主一向这样,做事不一定需要原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从来都是兴之所至的。”     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这说得好听就是兴之所至,说得不好听就是神经病嘛。     安执事早已为我们准备好所需的通关牒文,用的都是安氏名下的商号名义,一路之上穿州过省很是顺利。     这一日傍晚,一行人来到一个小港口,眼见天色已晚,就近找了个小酒馆坐下用膳,寒柏则到前面小镇打点,准备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第二日再上路。     众人在小酒馆的二楼落座,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港口的景致。这个小港口不大,港湾里只泊着十多条渔船,正是夕阳西沉之时,红彤彤的云霞将整个港湾染上一层红晕,渔船的桅杆上已挂上了一串风灯,迎着晚风轻轻飘荡。     店小二殷勤地过来招呼:“几位客官是过路的吧,咱这小馆子虽然不大,但在商丘郡可是百年老字号了,远近闻名,许多过路的客商都特意绕道小店吃上一顿才继续上路的……”     寒枫他们都饿坏了,菜一上便个个狼吞虎咽,我却是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离了席,独自来到港湾,沿着岸边慢慢踱步。     原来这里就是商丘郡,难怪这个小港湾有点眼熟,当日被囚在朔麒云的船上,曾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晚上,北凌羽便是在这里吹了一晚的笛子。     江风徐徐拂过,水面荡起了粼粼波光,倒影在江面上的那一轮圆月,化成了一褶一褶的碎片。我伸手往怀里摸了摸,那根白玉笛簪子还在,羊脂般的白玉,已与我的体温融成一片。     我将簪子拿出,缓缓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簪子发出一声如夜莺般的鸣叫声,清亮悦耳。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咬了咬唇,又把簪子放回怀里,望着那几条随波轻荡的渔舟发怔。“公子,赏小人一个铜板吧,菩萨保佑公子一生平安哟,公子做做好心,赏小人一个铜板买个馒头吧……”一把脆生生的童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身一望,一名约六七岁,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站在我身后,两只枯瘦的小手捧着一个破烂的钵子,脏兮兮的小脸一脸蜡黄,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而稀疏枯黄,光着两只小脚丫,脚上满是伤疤和污迹。     见我打量他,那小乞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眼里满是怯意,却仍是鼓足勇气,用娇弱的声音朝我说道:“这位公子,求你发发善心,赏小的一个铜板买个馒头吧,我娘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的心一酸,从腰间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到他的钵子里,朝他笑了笑,“快去买几个肉包子给你娘吃吧,剩下的银子让你娘留着慢慢用,对了,再让你娘给你买一对鞋子。”     那小乞丐望着那片金叶子,惊讶得两眼发光,小嘴巴张得大大的,似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还不快去?”我又道。     那小乞丐这才醒悟过来,小脏手连忙将那金叶子攥得紧紧的,颤着声音朝我道了声谢,一个转身,高举着那攥着金叶子的小拳头,一边飞快地跑着,一边喊道:“娘……娘……咱们今晚有肉包子吃了……”     望着那瘦弱的小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巷子里,我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踱回小酒馆。     “刘老大,你老人家久不在江湖走动,自是不知道了,现在江湖上谁个不知,飞羽帮的圣女,被天魔教那老魔头给劫走了。”     一楼靠门口的一张桌子,坐着四五个汉子,均是一身粗布短打,腰间都挂着刀或剑,一看便知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     其中一人一边撕咬着一只油亮的鸡腿,咂咂作响吃得正起劲,一边道:“听说那老魔头可不得了,直接跑到飞羽帮的地盘里抢人呢,这天魔教可真是利害,以往那么多想去劫人的门派,还没真正闯进逍遥谷,就被埋在谷外的机关陷阱弄得狼狈不堪,更别说进谷了。”     那个被称为刘老大的汉子,恍然地点了点头,给几人倒了一轮酒,说道:“怪不得,上回镖局里接了一趟镖,途经晋阳时,就见到铁掌帮、白灵庄、长风镖局的人,个个身上带伤,问他们怎么回事,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现在想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唧唧,白灵庄的人,这些年来靠着倒卖荆西的良种.马,也赚了不少钱了,不好好享受享受,怎地还去凑这热闹。还有那个长风镖局也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竟敢去飞羽帮闹事,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名满脸横肉的虬髯汉,呷了一口酒接着道:“可不是,幸得夏桑子老头子仁慈,下了令,凡是知难而退的,一略不再为难,对那些仍不死心,闯过机关,硬是要往谷里闯的人,才下重手。若不是这样,逍遥谷外早就尸横遍野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不禁又好笑又吃惊。好笑的是,上官逸化身为晨煞时,从来都是带着蝙蝠面具,一脸的狰狞疤痕,根本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轻功了得武艺高强,便想当然以为他必定年纪不轻,称他做老魔头。吃惊的是,以往我虽也知道不时有人闯谷,却从不知道闯谷的人竟是这么多,各门各派的人都有,就连做押镖生意的镖局也来凑热闹。看来以往北凌飞和帮里的人将我保护得太好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抢手,这些人不惜一切地要将我劫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刘老大说道:“唉,老刘我金盘洗手多年了,若不是那败家子将我辛苦赚来的钱输光了,我也不必再重操旧业出来押镖遭罪啊,对这江湖事,还真是孤陋寡闻了。你们说的那个圣女,究竟有何了不得之处?竟引得江湖之上人人趋之若鹜?”     我的心一跳,故意放慢了脚步,那虬髯汉子压低了声音道:“嘿,你还别说,那可真是了不得。传说那圣女貌若天仙,有倾国倾城之貌,据说男人只要得了她,采阴补阳,能返老还童啊。”     我差点笑出声来,我这张只算得上是清秀的脸蛋,何时变得貌若天仙了?     另一名汉子噗地笑出声来,朝那几人道:“别听老黑铁瞎说,那圣女貌若天仙是真,能让人返老还童是假,听说那些人煞费心思要得到她,是为了男女合修神功,传说那神功若是练成了,便是真正的天下无敌啊……”     “哟,男女合修啊,那可真是便宜了晨煞那老魔头了,天天跟个美人儿……”那几人压低了嗓音,发出一阵猥琐的淫笑。     那个原来咬着鸡腿的汉子,用袖子往嘴巴一抹,说道:“不过兄弟我还听过另一个说法,据说飞羽帮死护着那圣女,是因为那圣女知道一个宝藏的所在地,而且只有她本人才知道开启宝藏的方法。乖乖,那个宝藏啊,可了不得了,据说有整整一座山那么高……”     我在心里暗自骂了句白痴,若我真的知道有什么宝藏,早就把宝藏都弄到手了,还轮得到你们这帮白痴虎视眈眈吗?看来这几人不过是几个不入流的小喽罗,道听途说了一些小道消息,便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了。     我正要抬脚往楼上走去,身后忽然传来一把脆生生的童声,“老板,我要四个肉包子。”           第一百一拾五章 商丘郡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这不是刚才那个小男孩的声音吗?我转头望去,果然见到刚才那个小男孩正站在店外,两眼正巴巴地盯着店中蒸笼里冒着热气的包子,他大概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被待见,只规矩地站在门口,不敢入内。     “哟,小豆子今日碰到大主顾了?有银子买肉包了?”店老板似是有点不相信。     那叫小豆子的男孩,马上朝他摊开了手掌,脏兮兮的小手里,正躺着那片我给的金叶子。小豆子摊了摊手,又迅速合上拳头,生怕那金叶子会跑掉似的。     “哟,小豆子,真有你的,这下你娘可高兴了。来母鋈獍?樱 钡昀习迓砩洗诱袅?锛辛怂母鋈绕?谔诘娜獍?映隼础?p>  “操你娘的,你这小兔崽子竟敢偷大爷我的金叶子!吃了豹子胆活得不耐烦了?”     一声雷吼突然响起,随即噔噔噔几下脚步声,刚才那个虬髯汉大步朝小豆子走去,一把拎起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抢他手里的金叶子。     小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哇哇直哭,小手却仍是撰得死死的,一边大声道:“大爷饶命,小豆子没有偷,这是一位公子赏我的!”     啪!小豆子脸上重重挨了虬髯汉一巴掌,半边小脸立时又红又肿,两颗碎牙伴着黏糊的血液掉到了地上。     “小杂种!还敢撒谎,快给大爷我交出来,不然大爷我送你去见官,看看官老爷信谁?”     无耻之徒!分明是见小豆子不过乞丐一名,眼红他手里的金叶子,想占为己有。一股无名之火顿时窜上我心头,我朝他怒喝一声:“住手!金叶子是我给他的。”     小豆子一见是我,像见到救星一般,朝我大声道:“公子救我!这位大爷,小豆子的金叶子就是这位公子赏的,我没有偷!”     “枉你堂堂大男人,居然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幼-齿稚子,真是恬不知耻,也不怕丢了江湖好汉的脸面!”     那虬髯汉被我一骂,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刚才和他同桌的几人,此时也有点看不过眼了,那刘老大走过来劝道:“老黑铁,刚才咱几个一直在这儿喝酒,也没见你走动过,是不是误会了,这孩子看他模样不过六七岁,谅他也不敢斗胆行窃的。”     那店老板也附和着道:“是啊,这位大爷,这小豆子和他娘一直在这镇上行乞,已经两三年了,从来不偷东西的,一定是误会了。”     那虬髯汉扔拎着小豆子,朝那店老板狠狠瞪了一眼,目露凶光,“老子说他偷了,他就是偷了!怎么样?你想替他出头吗?”     店老板立时不敢再作声,刘老大见了他那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虬髯汉朝我瞪了一眼,又道:“怎么样,小白脸,你莫非也想替他出头吗?”     我已气得说不出话来,正想着要不要出手教训一下他,他已一把抓住小豆子的手,强行掰开他的手指,将金叶子抢到手中。小豆子被他扔到地上,两手捂着肿胀的小脸,绝望地望着那片金叶子,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酒馆里其余的食客,都是敢怒不敢言,虬髯汉环顾了一周,见没人敢说话,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就是欺负他,你们又能怎么样?哈哈哈……”     我的手已按在腰间佩剑上,正欲抽剑出鞘,忽听“噗”地一声闷响,那狰狞的笑声嘎然而止,虬髯汉双手捂着嘴巴,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神情痛苦,两眼突出似要爆裂一般,嘴里发着“唔唔”的声音。     这一下突然变化让所有人怔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虬髯汉满脸憋得通红,一只手伸进嘴里猛抠一阵,竟然抠出一只小酒杯来,酒杯上仍带着丝丝血迹,原来刚才正是被这只突然飞来的酒杯卡住喉咙了。     虬髯汉捂着喉咙,猛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血来,破口大骂道:“操他娘的,哪个狗杂种在暗算老子?给老子滚出来……”     嗤地一道劲风划过,随即又是“噗”地一声,另一只酒杯破空而出,正正击中虬髯汉嘴里。这力道可比刚才的强多了,虬髯汉痛苦地捂着嘴巴唔唔叫了两声,便往后直挺挺地倒下,身子抽搐了几下后,便再也动弹不了了。     “杀、杀、杀人啦……”店老板指着地上的尸体,惊恐地叫着,酒馆里其余食客见状,都吓得纷纷夺路而逃。     刘老大几人一见同伙被暗算,都马上抄出家伙来,厉声喝道:“什么人?有种的现身出来,光明正大的打上一场,别在背后偷偷摸摸地出手暗算。”     我往二楼望去,上官逸的嘴角正挂着不屑地讥笑。我不由皱了皱眉,那虬髯汉仗势欺人固然不对,但也罪不至死,出手教训一下让他吃吃苦头便行了,上官逸一下便将他杀了,出手也太狠了。     上官逸望也不望下面的人,自顾喝着酒,冷冷地道:“背后?我可是大大方方地坐在这里的,要和我打?你还不配。”     此时寒枫等人已站到了上官逸身后,酒馆里除了刘老大几人,其余人都跑光了,小豆子早已吓傻了,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看来这里还会有一场恶斗,我赶紧上前将小豆子扶起走到门口,又拿了几片金叶子塞到他手里,轻声道:“小豆子,这里死了人,官府的人很快要来了,你赶紧和你娘离开这里,这些金叶子你交给你娘,让她做点小生意,别再行乞了。”     小豆子望着那几片金叶子,小眼睛一眨,几滴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流了下来,扑腾一下便跪倒在地,要向我叩头。     我急忙将他扶起,“都什么时候了,快走啊。”     小豆子哽咽着,感激地朝我点了点头,紧紧攥着小拳头,撒开两腿没命地跑了。     我重新走入店里,上官逸正满脸讥讽地道:“我就坐在这儿,同样的酒杯,同样的方式,躲得开的,我放你走,躲不开的,只怨自己技不如人,这条贱命就给我留在这里。”     楼下那四人,抬头望着坐在二楼围栏后的上官逸,个个脸上神色不定,既有点恐惧,又有点不相信,手里的兵器都横在身前防备着。     上官逸手中已轻轻拈着一只小酒杯,说道:“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我的本尊大名了,记好了,我就是你们口中的老魔头晨煞,好好记住,免得到了冥府,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索命的,来世要报仇却找不到债主可麻烦了。”     “晨煞?你、你、你就是晨煞?”那几人下意识地靠紧了一些,怔怔地望着上官逸。     上官逸终于转过头来,朝那几人咧嘴一笑,两颗虎牙现在看着就像野兽嘴里的獠牙一般可怕,“小心了,开始,第一个。”     话音一落,上官逸手腕一抖,一道白光似闪电般从他手里划出,快得看不清楚,正中刘老大的脑门,一道血痕从他脑门流下,他甚至来不及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下了。其余人见状,都惊恐万状,拿着兵器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了。     “第二个。”上官逸的声音又冷冷响起,又是一道劲风破空而过,刚才吃鸡腿的那名汉子,手里的大刀才刚刚举了一半,酒杯已噗地一声嵌入他脑门,也是一声也来不及哼,便倒地而亡了。     剩下的两人,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同伙,早已吓得脸无人色了,这几人就算一起联手,也根本不是上官逸的对手。这几人虽然和那个虬髯汉是同伴,但欺负小豆子的人只是虬髯汉,与这几人无关,况且刚才刘老大也曾出言相劝虬髯汉来着,他们根本就不该死。     我朝那两个六神无主的汉子喝道:“还不快跑,等死吗?”     两名汉子猛然醒悟过来,转身便想往门口冲去,可是楼上那冰冷的声音,已如地狱的判官,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第三个……第四个!”     噗噗两声,两只酒杯已分别击中两人的后脑。在两人倒地的同时,上官逸和寒枫等人,已从二楼飘然落下。     我指着地上的尸体,朝他厉声道:“上官逸,这几人何罪之有?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你竟然全部杀了?”     上官逸奇怪地望着我,“哟,何罪之有?刚才不是你说的吗,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幼-齿稚子,这难道不该死?我上官逸最恨的就是那些欺负妇孺的无耻之徒,遇之必杀。”     “你……可是欺负小豆子的只是那个虬髯汉,你杀了他也就算了,这几人不过是认识他而已,又何至于要死?”     “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必须死。”上官逸无所谓地道。     我一时气结,“你的身份?你的身份可是你自己主动告诉别人的,他们又没有问你,你自己跟人家说了,就要人家死?你、你、你讲不讲道理?”     上官逸哈哈一笑,说道:“道理?我上官逸说的话就是道理。”     此时寒柏等人已将马牵到门外,上官逸抬脚出门,见我仍站在原地,朝我喊道:“喂,你到底走不走?”     再不走官兵就要来了,当然要走。我气呼呼地大步从他身旁走过,听到他小声地朝寒枫嘀咕:“你看,女人多不讲理,好心出手帮了她也不知道道谢,还说我不讲道理,是她自己不讲道理才对……”     杀了人,今晚不可能再在这里住宿了,一行人马趁着夜色一路急驰,离开了商丘郡。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与蝠共舞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路策马狂奔了两三个时辰,总算离开了商丘郡地界,众人沿着山间小道,来到一个山林里,上官逸吩咐大家就近休憩。我仍为之前的事生着闷气,在溪边汲水洗了把脸,便独自走开,纵身跃上一棵参天大树,坐在树梢的横枝上,抱着膝,将脑袋枕在双臂上,默默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夜幕。     月圆之夜,夜幕中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一轮圆月如玉盘一般高悬在山尖上,月光如水,给整个山林披上一层银色的轻纱。     正怔怔出神,上官逸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你怎么自己躲到这里?”     我别过脸不理他,他又道:“哎哟,你不是还在生气吧。我出手帮你惩戒了那几个恶人,你不谢我也就算了,竟然还生起我的气来,真是奇怪。”     在上官逸的世界里,他的话就是道理,就是一切,我还能跟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讲什么道理?我继续别过脸不理他。     “哼,按我说,这事的罪魁祸首就是你,我都没怪你,你还生气,真是不可理喻。”     我一时气结,转过脸怒目盯着他,“你……你胡说什么,我是罪魁祸首?”     上官逸坐在我斜上方的树杆上,白衣飘飘,一手搭着树杆,一手撑着腮,两腿垂下正惬意地晃荡着,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像极了当初在逍遥谷琉璃湖畔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我现在心里正窝火,而他却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这更让我感到恼火。     “当然。你不知道财不可露眼这个道理吗?你明知道那个小豆子不过区区乞丐一个,却给他一片金叶子,难道没想过这片金叶子可能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我……我……”我一怔,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当时我只道小豆子可怜,却没考虑过,一个只五六岁的小乞丐拿着一片金叶子招摇过市,确实容易招来不轨之徒,“可就算如此,你都杀了那个意图不轨的老黑铁了,对其他人又何必赶尽杀绝?”     “不错,我杀了老黑铁,因为他确实该死。可若是其它人不死,你能保证他们事后不对小豆子下毒手,为同伙报仇?”     我又是一怔,那几人虽然没有出手为难小豆子,可是毕竟他们是一伙的,同伙死了,找上官逸报仇是不可能的,难保他们不会将怨气发泄到小豆子身上。可不管怎么样,他一下出手杀了那几个罪不至死的人,实在是太狠了。     “若不是你杀了那个老黑铁,他们又怎么会想到报仇?说到底,都是你不对,草菅人命!”     “妇人之仁!我若是像你这般优柔寡断,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在这个世道生存,你若是不对别人狠,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他轻轻一跃,落到我身旁坐下,侧着头望了我几眼,说道:“喂,别再摆着这副苦瓜脸了,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还哭丧着脸,难看死了。”     我没好气地道:“晨教主,我这脸就长这模样,不好看我也没办法,你若是看不惯就离我远点好了。”     上官逸哈哈笑了几声,又盯着我望了一会儿,侧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说道:“罢了,本教主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他抬头望了望夜空,又喃喃道:“原来今晚是月圆之夜,你不开心嘛……我倒是有个法子让你开心一下。”     这个狂妄自大的人,居然会哄我开心?我有点怀疑地盯着他,不知他到底想搞什么鬼。上官逸回过头来朝我神秘地一笑,伸手在衣襟里掏出他脖子上挂着的一根黑色绳子,绳子的末端系着一只用狼牙刻成的白色哨子。     上官逸拿着那哨子在我眼前晃了晃,得意地笑了笑,“看好了。”随即将哨子放在唇边,吹了几下。     我不安地望着他,这厮不会是想召唤一群蝙蝠过来吧。随着那哨子发出一阵阵咝咝的响声,远处林子里不断有哗啦哗啦的声响向我们聚拢过来。     “喂,别吹了,你召一群蝙蝠过来,还说是让我开心?你是存心要吓唬我吧。”     上官逸停下,无辜地望了我一眼,“怎么会?我从小到大,一不开心,便是这样把蝙蝠召来陪我的。”他说罢,又继续吹了几下。     那哗啦声越来越大,伴着吱吱的叫声,一群群蝙蝠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在黑暗中扇动着翅膀,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飞掠,不停地窜上窜下。     我抱着脑袋伏在膝盖上,大声道:“够了够了,别再吹了,不开心的是我,又不是你,别用你的方法来对我。”     “好吧。”上官逸终于停了下来,“别怕,蝙蝠是世上最有灵性的生灵,那些认为蝙蝠是不祥物,或认为它是恶魔的人,都是因为对它们不了解才胡说的。我从小就与它们为伍,它们根本不会对人有恶意。”     见我仍是抱着脑袋,上官逸强行将我的手拉开,“哈哈,胆小鬼!不用怕,只要你不攻击它们,它们也不会攻击你的。瞧我的。”     他纵身一跃,往林中跃去,白衣的袍子在黑夜中带出一道白影,银白色的圆月,正洒下银色的清辉,他的身影在这片清辉中轻灵地舞动着,不停地在林中     飞速掠过。那些蝙蝠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哗地一声,紧紧跟随在他身后,随着他的身影不停飞掠。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月夜之下,上官逸的脸上再没有以往那暴戾匪气,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脸上散发着纯真的笑容,带领着那群蝙蝠,尽情在林中穿越,不停地上窜下跳,发出欢快的笑声。     此刻的上官逸,像是偷落人间游玩的仙人,白色的衣袂,黑色的蝠影,不停交错,在月夜的山林中钩织出一幅既诡异又瑰丽的画。     白影一闪,那群蝙蝠哗地一声朝我飞来,上官逸已晃到我面前,一把抓起我的手,“无双,快来!”     “啊……不!”我慌忙要挥开他的手,不料他已用力将我一拉,搂着我的腰往林中跃去。     “提气,蝠灵双纵!”上官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蝠灵双纵是他曾教我的轻功心法的其中一种,恰恰是两个人一起纵跃时用的。     我凝神提气,施展开轻功,配合着他的身法一起在林中穿行。风在耳边呼呼地拂过,一排排树影飞快地往我们身后退去,那些蝙蝠吱吱地叫着,随着我们的纵跃跳窜,追随着我们不停地飞舞,时而拉伸出一道长长的黑影,时而一个急旋,哗地一下散开,又哗地一下重新聚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子里除了那些蝙蝠的吱吱叫声和上官逸欢快的笑声外,还多了我的笑声,之前的种种不快,已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迷糊中,耳中传来一阵阵鸟儿的叽喳鸣叫,有人在轻轻摇晃我,“无双,醒醒,快看!”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靠在上官逸肩上,两人坐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这个高度正好俯瞰整个林子。     天已经亮了,林子里的鸟儿像炸开了锅似的,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原来昨晚我们在林中不停穿越,不知不觉到了这里,我竟累得睡了过去。     上官逸又摇了摇我,指着前方说道:“无双,快看!”     我揉了揉眼睛,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是旭日东升之际,半个红日刚刚露出山头,万丈金光一倾而泻,洒向整个林子,被朝阳唤醒的鸟儿,拍着翅膀,成群结队地往那轮红日飞去,场景甚是壮观。     “真美!”上官逸望着远处那片红霞,兴奋地道。     我坐直身子侧头望向他,正好看到他因为笑而露出的两颗虎牙,不由又想起昨晚他恣意放纵的样子,“上官逸,其实你笑着的时候很好看,不要整日板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那两颗虎牙要露出来才好看。”     上官逸原本笑着的脸,霎时一沉,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盯着我的脸望了半晌。我正暗自寻思,难道刚才的话又惹着他了?他却突然冲我一笑,手指在我脸上点了点,“你笑起来时这里有两个酒窝,倒是和我挺合衬的。”     我挥手打掉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这家伙总是阴晴不定的,让人难以捉摸,我还是少招惹他的好。     我伸了个懒腰,四顾望了望,昨晚两人只顾着不停穿越,早已远离了原来众人休憩的地方,不由问道:“这儿是哪……”     上官逸突然神色一凛,伸手将我的嘴巴捂住,侧起脑袋凝神静听。我心知他必定是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异动了,便也静下心神倾听起来。     少顷,果然远远传来一些细碎的脚步声,随即是一声欢呼声,“哈哈,逮住了逮住了!还是我利害,夏星,快来帮忙!”     我的心突突直跳,说话的人竟然是陆悯,而他口中在呼唤夏星,难道飞羽帮的人就在这附近?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访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轻轻撩开挡在面前的枝叶,朝下望去,远处草丛一阵沙沙抖动,陆悯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浑身粘满了杂草,手里提着一只野兔的耳朵。夏星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两人脸上均是一脸兴奋,随即一起说笑着往南走了。     夏日、夏月、夏星三人在帮里被称为三曜,三人向来是形影不离的,既然夏星在这里,那么另外两人必定也在不远处,他们到这儿做什么?     陆悯和夏星渐渐走远,我这才发觉上官逸的手仍紧紧地捂在我嘴巴上,两人的脑袋靠在一起,我的脸上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我微微侧过脸,朝他瞪了瞪了眼,却发现他满脸通红,正怔怔地望着我。     我一时恼火,用肘部往他心窝狠狠一顶,因为离得太近,上官逸猝不及防之下被我击中胸口,立时松开了捂着我的手,痛苦地叫着,“干什么?讨厌……”     “你才讨厌!”     因为知道飞羽帮的人就在附近,两人不敢再逗留,从树上跃下悄然离去,和寒枫他们会合后继续上路。     五日后,我们离开了墨渊国界,开始进入赤霞的地域。天气骤然变冷,我和上官逸都披了件雪白的狐裘在外面,途中又购置了一辆马车,有时骑马骑累了或是天气太过寒冷,便躲入车里。外人看来,我们这一行人只是带着家仆在外游历的两位富家弟子而已。     这一日的风特别大,刮在脸上生生的痛,我坐于马车内,寒柏和寒桦不紧不慢地驾着车,上官逸和寒枫他们在一旁策马而行。一阵急速的隆隆车马拉驾声,伴着吆喝声从后方传来,听那声音赶车的人似乎很急。我掀起帘子,往外望去。     官道上,远远的扬起一阵烟尘,一辆豪华的车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驭手探起半个身子,用力抽着手上的长鞭,不停往马儿身上招呼。车子的后面,跟着六七匹马儿,马上的人均是一身短打,服饰统一,像是随从的打扮。那辆马车飞快地驶过我们身旁,一阵大风刮过,将那马车的帘子掀起了一角,一名女子的脸赫然跃进我眼里。     是千汐!     自从千洛在云府葬身火海,我一路跟踪千汐却被她故意引到朔麒云船上之后,我一直没有再见过她,而飞羽帮尽管也有搜寻她,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她是北凌雁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赤霞?而且看她这行人这般赶路法,似乎有什么急事。     “上官逸,我要跟着那辆马车!”我朝上官逸喊道。     上官逸疑惑地望着我,“为何?”     我一时也难以说他解释清楚,只得道:“我……我见到我的仇人了,快,不然跟不上了。”     “那马车里的人是你的仇人?那还不简单,我替你解决了他。”     上官逸说罢便提缰欲追,我急忙道:“不,车里的人只是仇家的手下,我只是想通过她找到她背后的人。”     上官逸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高兴,眼见那马车已飞快地跑远了,我不由急了,“你不帮我就算了,我自己去追。”     我正要下车,上官逸不耐烦地道:“真是麻烦,就凭你也想跟踪别人?一会儿被别人绑了,还要我花心思去救你,你给我好好呆在马车里,少来添乱。”他朝寒枫使了个眼色,寒枫点了点头,向寒桦和寒槐一招手,三人一抽马鞭,便从队伍里冲了出去,分别往三个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由他们去跟,自是比我去强多了。我朝上官逸甜甜一笑,“谢谢。”     上官逸横了我一眼便不再理我,自顾策马而行。两个时辰之后,寒枫已在前方路上等候我们了。     “主子,那辆马车进了城,车里是一位女子,进了城之后便有人接应她,如今在一座府邸里歇脚,接应的人是云影卫的人,寒桦他们正留在那里监视。”     “云影卫的人?”我和上官逸同时诧异道。     “不错,我认得其中一人,正是上次和我交过手的女人。”寒枫道。     “云竹姑娘?”我问道。上次上官逸想将我从朔麒云手中带走,曾和云影卫的人大打一场,寒枫认得出来也不奇怪。     “是。”寒枫点头道。     千汐是北凌雁的人,她特意从墨渊赶来赤霞和云影卫的人见面,看来圣焰教和朔麒云在暗地里仍有联系。     寒枫带着我们进了城,这个小城叫南?桑?卮t嘞寄隙耍?凰惴被懔熳盼颐窃谒?孪却虻愫玫目驼宦淞私拧;蛐硎且蛭?洗文浅《穸访惶值讲释罚?瞎僖菘蠢炊栽朴拔酪怖戳诵巳ぃ?坏任铱?冢??阒鞫??盼液秃?愠雒帕恕?p>  天色渐黑,三人来到一座外表普通的府邸前停下,两道黑影一闪,寒桦和寒槐已来到我们面前。     “如何?”上官逸问道。     “我们跟的人在西厢客房,那个叫云竹的姑娘刚刚进去了,院子里看守的是云影卫的人,十到十五人。”寒槐低声道,又将这座府邸的布局详细说了一下。     上官逸点了点头,吩咐他们三人在外面接应,只和我潜入院中,趁着夜色往寒槐说的西厢客房摸去。出来前我们已换上黑色紧身衣,此时上官逸更是将蝙蝠面具戴在脸上,面具之下又是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     院子里果然不时有云影卫的人在巡视,但因为知道了这里的布局,我们一路顺利地进到西侧苑里,倒挂在厢房外的廊檐下,透过窗子往房里望去。房里两个纤纤身影,正是千汐和云竹。     云竹坐在桌前,端着一盏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太子殿下说了,他等了这么久,投入了这么多银子,仍不见圣焰教搞出什么风雨来,对你们教主感到失望了。”     千汐站在桌前,面带尴尬,态度谦卑地道:“是,我们殿下……不,我们教主也知道时间久了点,可是现在墨渊朝廷对圣焰教盯得很紧,飞羽帮的人也暗中摧毁了我们不少分教,一时之间,我们的计划也难以实施。”     云竹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冷着脸道:“当初殿下还在墨渊时,就曾为你们出了不少力,你也知道我们殿下的,钱财他是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投入的心血,如今却得不到回报,你们教主当初的承诺,也成了一纸空谈。我来这里之前,殿下吩咐了,要你们教主给个确切的时候,他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空等。你也知道,如今你们教每个月花销有多大,光靠卖那些神仙散,可是连本也收不回来的。”     千汐的头更低了,小声道:“是,这次千汐回去,一定将殿下的意思转告教主。”     云竹站起身,面若寒霜,“千汐姑娘可别误会了,我刚才说得很清楚,我们殿下是要你们教主给个确切的时间,可不是要你回去和他商量什么。”     千汐大感尴尬,脸色难看极了,咬了咬牙,才道:“千汐明白了,请云竹姑娘代为回复,两个月,请太子殿下再给圣焰教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之后,墨渊必定大乱。”     云竹口中的太子殿下,自是朔麒云了,听她们刚才说的话,朔麒云果然在背后暗中支助着圣焰教,而这种财力上的支助,竟是以墨渊大乱为代价。     云竹听了这话,这才缓和了语气道:“千汐姑娘可别见怪,最近野芨草的价格翻了三倍,而且眼看墨渊也要入冬了,一入冬这草就更少了,到时价格又会上涨,这可是个无底洞啊,殿下自然不希望看到他的银子,都白白扔进这个洞里了。”     “是,千汐明白。可那神仙散若是少了这味药,便功效全失……”千汐为难地望向云竹。     云竹叹了口气,“已命人送过来了。”     千汐脸上一喜,明显松了口气,云竹已抬脚往外走去,千汐紧紧跟随其后。我和上官逸也从廊檐上翻下,悄然跟着两人穿过庭院,往前院走去。只见前院中灯火通明,之前随千汐赶路的那几人,正不断地搬卸着一个个大麻袋,云影卫的人则在一旁协助。那些大麻袋虽大,却看似不重,那些人一手一袋,轻松便从院外提了进来,放到一辆辆板车上,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上官逸在我耳边轻轻哼了一声,“是野芨草。”     野芨草?刚才听她们谈话中提到了野芨草,还说那神仙散少了它不行,看来之前安执事所说的一直到处收购野芨草的人,就是云影卫的人。千汐不远千里而来,似乎就是为了得到这个野芨草,好回去炼制神仙散。但那神仙散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寻思间,突闻云竹厉声喝问:“什么人?”     我心头一惊,难道我们被发现了?却见上官逸仍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人。     随着云竹的喝问,其余云影卫的人已迅速散开,凝神戒备。嗤嗤几声,五道银光连续从云竹手中发出,朝院中的一棵大树上射去。随即是当当几下,树上有人用剑将暗器挡开。     “只挡了四枚。”上官逸轻声说道,嘴角扬起不屑的微笑。     除了我们之外,这个院里竟然还有其它人在窥视?刚才云竹共发了五枚暗器,那人只挡开了四枚,那么……正想着,果然听到“哎哟”一声,一个身影从树上跌落下来,云影卫的人立时围了上去,手中长鞭指向圈中的人。     “是你?”云竹望着那人诧异地道。     “嘿嘿,是我,云姑娘别来无恙。”一把清脆的男声说道。我不由大吃一惊,这人竟然是陆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受伤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哼,竟然给你混了进来,找死!”云竹冷笑了一下,朝云影卫的人一挥手,三名云影卫立即上前,舞动着长鞭要将陆悯拿下。     陆悯的腿中了暗器,狼狈地就地一滚,刚躲过两鞭,第三条鞭子已落下,将他手中的长剑卷走。我大急,生怕他们就地将陆悯解决了,正要现身阻止,却听劲风响起,三道黑影从墙头扑下,三把长剑闪着青光直刺那三名云影卫的人。其余云影卫的人见状,立时冲上前将那三人团团围住,一时院中剑光闪烁,陆悯也趁乱拣回自己的剑,勉力招架。     那三人正是三曜,三曜是夏桑子的关门弟子,尽得夏桑子真传,对着云影卫十多人也不见慌乱。可我却开始担心,这里毕竟是云影卫的地方,加上圣焰教的人也在院中,已停止了装卸草药,在墙边围了一圈随时准备动手,时间一长他们肯定难以全身而退,更何况陆悯还受了伤。     我用手拉了拉上官逸,眼睛往院中扫了扫,示意他出手相助。上官逸却白了我一眼,纹丝不动,双眼只定定地盯着云影卫的人,看来他是不愿意平白无故的帮我的,只能靠自己了。     我望了望院中,圣焰教的人都顾着戒备三曜,那些装着野芨草的板车都集中在院子北边角落,无人看管。我屏着气,悄悄摸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三个火折子,迅速点燃往那些板车扔去。那些野芨草本就是晒干的,加上今晚风大,轰地一下,几车野芨草猛地燃烧起来。     “不好,着火了!快救火!”院中的人叫了起来,显然这野芨草对他们来说颇为重要,圣焰教的人大为紧张,立即赶了过去救火。     趁着这一下混乱,三曜立即且战且退,三人同时发出十多枚梅花钉,拉着陆悯翻身上了墙头,一跃而去。几名云影卫的人见状,立时追了上去。此时千汐望着那熊熊烈火,已急得脸都绿了,不停地指挥各人救火,可今晚的风实在太大了,那一车车野芨草,已烧了一半。     我藏身于假山之后,云影卫的人追三曜去了,圣焰教的人顾着救火,千汐孤身一人站在假山不远处,正焦急地看着众人救火。我从假山后跃出,往千汐背心抓去。千汐不懂武功,一下便被我制住穴道,我一把将她拦腰提起,纵身往墙头跃去,一瞥眼间,几名圣焰教的人已往这边追来。     我大声喊道:“晨教主,拜托了!”抓着千汐,展开轻功,往三曜相反的方向疾奔。     身后果然没有人再追来了,奔了一段之后,我在一条幽深的小胡同停下,将千汐重重扔到地上,伸手拍开她的穴道。     千汐猛烈地咳了几下,惊讶地望着我。“是你?”     “是我,怎么,没想到?”我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千汐此时已镇定下来,朝我冷笑了一下,“江湖传闻,飞羽帮的圣女被天魔教教主劫走了,当时我就奇怪了,逍遥谷防守这么森严,以前圣焰教的人试了那么多次都无功而返,天魔教居然一次就得手了?现在看来,是你自己跟人家跑的吧。啧啧,真没想到,北凌飞对你一往情深,大婚前夕,你竟然变了心,跟着个大魔头跑了,好一个不知羞耻,水性杨花的贱女人!哈哈……”     我顿时怒火攻心,一手抓起她的衣襟,啪啪两下狠狠甩了她两个耳光,“闭嘴!他的名字岂是你能提的!”     千汐的两边脸颊顿时红肿一片,嘴角流血,两眼怨恨地盯着我。     “北凌雁在哪?”我将剑抵在她脖子上,厉声问道。     千汐倔强地闭着嘴,眼角含着嘲讽。     “哦,对了,我忘了,你是北凌雁最忠实的狗,当然不会告诉我,让我想想该怎么处置你?别怕,你知道我的,一向不喜欢用暴力。”我朝她笑子笑,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千汐脸上恨意更浓,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寒光。     “嗯,有了,你不是见识过我是怎么对付你们圣焰教的人吗?既然你也是圣焰教的人,那么我也用同样的方法好了,别紧张,你只是从现在开始不能睡觉而已,不会受皮肉之苦的,很快,你便会乖乖地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千汐的脸上现出惊惶之色,坐在地上下意识的往后退。     “??率裁矗?朔咽奔洌?豢险芯蜕绷耍 鄙瞎僖莸纳?敉蝗辉谖疑砗笙炱穑?前押谏??r淹目诖倘ァ?p>  “不可!”我急忙将他的剑挡开,拦在他面前将两人隔开。在这家伙眼中,杀人不过是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对千汐,我虽然恨她背叛我,但她毕竟是千洛的妹妹,我也曾说过会照顾她,就算她不肯招,我也不会真的要她死。更何况,我想从她嘴里套出北凌雁的下落,我要亲手将北凌雁绑到琉璃湖,用他的血祭奠北凌飞。     上官逸不满地睨着我,“我可没时间陪你玩,要么你亲手杀了她,要么我替你杀了她。”     我咬了咬牙,心知他既然这么说出口,必定不会留她,只得道:“她的性命留着还有用处,给我点时间,我将她交给飞羽帮的人,马上便走。”     “真是麻烦!”上官逸不耐烦地道,将手中长剑插入背后剑鞘。     我将千汐提起,正要再封住她的穴道,千汐的右手突然一抬,嗤嗤两声,两道银光从她袖子里窜出,直往我心口射去。没想到她袖子里竟然藏着袖弩,我大惊之下连忙侧身一闪,只堪堪躲过一支袖箭,第二支却正中我左肩。     “啊……”     我肩头一痛,千汐退后了一步,又是两道白光从袖中发出。我踉跄一退,上官逸从背后一手抱住我,另一只手握住我持剑的手,出手如电,当当两声将短箭挡开,手腕一转,嗤喇一声,我的剑已穿透了千汐的胸膛。千汐痛苦地望了胸前的剑一眼,随即抬头望向我,扯起嘴角笑了笑,“他会替我报仇的,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我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剑,鲜红的血液从千汐胸前涌出,嘀嘀嗒嗒地落在地上。上官逸松开了手,而我仍握着剑的手,却开始抖个不停,半晌才猛然醒悟过来,松开手退了两步,看着千汐软软地倒在地上,眼中的怨恨仍没散去,突兀地睁着两眼,两只眼珠子似乎仍在盯在我。     我闭上眼不敢再看,肩上一阵疼痛传来,我捂着肩膀的伤口,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哼,自作自受,你早听我的,一剑杀了她什么事也没有。”上官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只感到阵阵晕眩,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中,千汐那死不瞑目的样子不断出现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惊惶地跑着,想要躲开她,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小萱……”一片迷蒙中,北凌飞就在不远处,痛惜地望着我。“凌飞……等等我……”我一喜,朝北凌飞跑去,身后却又响起另一把声音,“萱儿……回来……”我回头,北凌羽在我身后,朝我缓缓伸出手。     “不……”     肩上一阵剧痛传来,迷糊中,身上的衣服被人解开,似乎有人正压在我的身上,随即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肩上传来,酥酥麻麻的,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猛然睁开双眼,上官逸的脸近在咫尺,他微微闭着眼,两手正按在我赤-裸的双肩上,低头往我肩上吻去。     “啊……淫贼!”我猛地推开他,右手一扬便往他脸上抽去,啪的一声,他的脸上赫然出现五道清晰的指痕。     “你……”或许是根本没想到我会刮他耳光,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上官逸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两眼简直要喷出火来。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我抬脚一伸,狠狠踢中他的心窝,嘭地一声,他猛地往后摔去,床边的桌椅被撞得倒了一地。     “混蛋!你这个淫贼!再敢碰我一下,我……我……”一瞥眼之间,床边摊着的几条血帕子、一支短箭、一个药瓶子跃入我眼中,我一怔,斜眼望去,跌到角落里的上官逸,正捂着胸口,眼中喷着怒火,正恼羞成怒地盯着我。     这……糟糕,原来他只是在替我疗伤。我的脸顿时一热,“我……你……”     正尴尬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主子,药已经煎好了。”     “倒掉!”上官逸怒吼一声,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口,一脚将门踢开,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的寒柏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望着上官逸。     “没听清我的话吗?”上官逸又是一吼。     “是。”寒柏慌忙应了一声,手中的碗往地上一倒,将仍冒着热气的汤药全部倒在地上,上官逸这才哼了一声,袖子一甩,大步走了。     我躺倒在床上,肩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还在流着血。这下好了,将他赶跑了,连个帮忙敷药的人也没有了。我咬着牙,忍痛用帕子擦拭着血迹,再将瓶子里的药粉倒在伤口上,不料一阵手忙脚乱,那瓶子砰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真是祸不单行,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躺回床上,拉上被子,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人相逢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哎呀呀,昨晚看了前一章的妹子们请注意了,我昨晚一时脑残,有个情节出现bug了,汗……今天修了一下,主要是千汐死前说的话,大家再点一点回看一下吧,随便求几张票票,哎呀呀,写出bug来居然还好意思求票,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啊,汗汗汗……然后,如果有妹子对本文有什么看法的话,欢迎留个评论啊^^)     不知睡了多久,身上一时冷一时热,脑袋沉甸甸的,伤口一阵一阵地痛,唇干口燥,喉咙像是要着火一般难受。     我是快要死了吗?就这样死了也好,凌飞,我就快见到你了,等等我……     “啊……”     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感觉有人在用力地戳我的伤口,不由睁开了双眼。上官逸正沉着脸,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在我肩上捣弄着,动作粗粗鲁鲁的。     “好痛,动作轻点,啊……”我一说,上官逸的动作更重了,看来他还在为昨天那一巴掌生着气。     我在心里暗骂了句混蛋,但转念一想,他堂堂天魔教教主,又是富可敌国的安氏少庄主,平时呼风唤雨狂妄不羁,竟然被我骂他做淫贼,还挨了一个耳光,他没有立时一掌将我劈死,我应该偷笑的。     我忍着痛不再作声,往肩上望去,那伤口虽只有箭头般大小,可是颜色瘀黑,我不由吃了一惊,“那箭有毒?”     “是,剧毒。”上官逸冷冰冰地道。     “那……你已经帮我把毒逼出来了是吗?”我不安地问道。     上官逸哼了一声,随即噼里啪啦地一顿臭骂:“你死不了!那毒再毒也没你的心毒,我好心救你、为你吸毒疗伤,你竟然恩将仇报!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我长这么大,被人骂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骂得多了,从没被人骂过淫贼!你是第一个!那些骂我的人都死在我剑下了,只有你还没死!”     我将被子拉起将自己裹紧,只露出眼睛,小声道:“我……我只是毒气攻心,一时病糊涂而已,你堂堂大教主,大小不记小人过嘛……”     上官逸狠狠瞪了我一眼,在掌心倒了点药,一把将被子拉开,用力往我伤口一按,我立时痛得泪水直奔。他脸上虽面无表情,可眼底分明带着一丝报复后的快感。我在心里大骂他混蛋,嘴里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片刻之后,一股热流从他掌心传出,源源不断地传入我的伤口处,疼痛立时减轻了许多。     敷好药后,他指了指桌上的一碗汤药,“喝了它,你发烧了。”     我一边将衣服拉上,一边嘀咕道:“昨晚你若不是把药倒掉,我就不会发烧了。”     上官逸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伤口一被触动,又痛得我龇牙咧嘴,只得求助地望着上官逸。上官逸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将我扶起,让我靠在他肩上,将药递给我。     “嘿嘿,晨教主,还记得两年前吗,我也是这样伺候你喝药的,果然是因果循环,种善因得善果啊……”     上官逸又哼了一声,并没有搭理我,我一边喝着药,一边道:“对了,上官逸,昨晚那些野芨草后来怎么样了?都烧光了吗?”     “哼,你倒是狠心,一把火将十多车野芨草全烧光了,你知道你烧了多少银子吗?”     “嘿嘿,你心痛什么,我这不是在帮你圈钱吗?那些野芨草都是从你那儿买的,现在没了,他们只能再买,你又可以趁机涨价,狠狠敲他们一笔了。说起来,你还得谢我呢。”     见他不作声,我又笑眯眯地道:“如今野芨草供不应求,只有你们药庄还有存货,我若是你,就将货先囤着,再将其余药行的存货全部收了囤在仓里,让云影卫和圣焰教的人干着急,等价格翻上十倍再出手。啧啧,这笔钱可赚得轻松不过了。”     上官逸低头瞥了我一眼,冷笑着道:“你还真会算账,替我圈钱?你是想帮你的旧情人吧?”     我望了他一眼,他又道:“我昨晚又不是没长耳朵,圣焰教想在墨渊捣风弄雨,你的老情人是当今墨渊太子北凌飞,你自是不想墨渊大乱了。对了,凌羽又是谁?”     我一怔,诧异地望着他,他撇撇嘴,说道:“你昨晚不停地喊着这两个人的名字,一时凌飞,一时又凌羽的。”     我的手一抖,碗里的汤药差点洒了出来,我咳了几声,故意将话题岔开,“那野芨草看来是圣焰教要的,云影卫只是出钱替圣焰教收购而已。云影卫的老大,正是墨渊前大皇子,如今赤霞的太子殿下,他的银子多得很,你大可以趁这次机会狠狠敲他一笔。”     上官逸果然来了兴趣,“呃?你是说以前的北凌云,就是现在的赤霞太子朔麒云?呵呵,真有意思。”     “不错,你瞧,你不仅赚到了钱,还知道了此等皇家秘事,我这个忙,你也算帮得值了。”     上官逸却白了我一眼,“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差点噎住,“墨渊大乱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在墨渊有那么多产业和商号,墨渊一乱,你的生意也不好做。”     上官逸难得地轻笑了一下,“说得也是,那我考虑考虑。”     我松了口气,朝他甜甜一笑,“上官逸,谢谢你。”     上官逸低头望着我,神情有点僵硬,不耐烦地道:“快点喝,真??隆!?p>  休息了两日,烧已经退了,伤口虽仍未愈合,但毒已清理,也无多大碍了。这日午后,喝过药后,我独自出了客栈,在城中专挑那些偏僻的小巷子,一边走一边暗中观察,终于在一条胡同的角落里发现了飞羽帮的暗记。     这两日我一直担心陆悯和三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全身而退,也担心他们已经离开了南?桑?衷诳吹秸飧霭导牵??浪?腔姑焕肴ァ0醋拍切┌导堑奶崾荆?依吹揭患倚∶婀荨?p>  这家小面馆店面很小,前铺后居,在这条小巷子里一点也不起眼,此时店里只有一位顾客在吃着面。     “老板,一碗面片儿。”我坐下,朝那相貌普通的店老板说道。     少顷,店老板端来一碗面片儿,在他将碗放在桌上时,我故意用筷子点了点桌面,那里有我刚刚用茶水画的一个暗号。     店老板神色不变,将碗放好,扯着嗓子朝我道:“公子慢用,本店虽小,可这面片儿可是全南?勺詈贸缘摹!彼?氖种敢槐咚狄槐咴谧烂嫔锨昧饲茫?抑?浪?芽吹侥前岛牛?嵋獾爻??懔说阃贰?p>  片刻之后,那位吃面的顾客结账后离开了,店老板这才走了过来,低声道:“公子,里面请。”说罢朝里间指了指。     我点头,揭开里间的帘子走了进去,穿过一条小过道,眼前豁然开朗。这里间住人的地方,和前面窄小的铺面完全不同,院子虽然不是很大,却干净利索,各种花草错落有致。     “敢问这位公子是……?”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我回头,眼前那男子一身英挺,身上只穿着简单利索的衣袍,却丝毫掩饰不了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俊朗的脸上,昔日的稚气已褪尽,隐约流露出一丝不凡的霸气。     “凌珩,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北凌珩诧异地望着我,“宁萱?竟然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晨煞是怎么回事?他、他有没有为难你?”     我噗哧笑了笑,朝他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北凌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兴奋地道:“晨煞将你带走,大家都担心极了,今天见到你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昨晚听三曜说,有人暗中放火相助,他们才得以脱身,那人是你?”     我点了点头,“他们没事吧?悯儿呢,他的伤如何了?”     “他们没事,以三曜的身手,云影卫的人还不能将他们怎么样。陆悯的伤也只是皮外伤而已。”     “那就好,对了,你们怎么来了赤霞?”     “为了查圣焰教的事。”     “圣焰教的事?你们查到什么了?”我问道。     北凌珩顿了顿,将这段时间以来调查的事告诉了我。原来之前他一直暗中调查青暮山竹馨馆的人,派了个手下混进竹馨馆做帮工,偷偷弄了一包那马大哥卖给竹馨馆那些人的东西,回去一看,那东西竟然是一包药粉。北凌羽命人将药粉送回逍遥谷,夏茉子研究一番后,确定那药粉是一种可让人上瘾的药,而这种药粉最主要的成份便是野芨草。刚入圣焰教的教徒,头两个月都会免费得到教里派发的药粉,说是圣姑的恩泽,吃了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可两个月后,若要再想得到那药粉,便要花银子买了,这个时候的教徒,已经上瘾了,再贵也会掏腰包买。这段期间飞羽帮的人暗中调查各地大量采购野芨草的人,顺藤摸瓜捣毁了各地几个大的分教。北凌羽怀疑朔麒云和圣焰教仍有暗中勾结,便派了北凌珩和帮中的人一起到赤霞调查。     “我们本想到赤霞皇都祈丹的,那日却意外发现了千汐的踪迹,便一路跟了过来,不想昨晚陆悯却被发现了,幸好得你出手相助。”     “那种药粉叫神仙散,朔麒云确实是圣焰教背后最大的支助者,那些野芨草都是由他出钱买的,他和北凌雁私下有约定,他提供钱财支持,北凌雁则利用圣焰教控制墨渊,昨晚朔麒云向北凌雁发了最后通牒,两个月内务必要使墨渊大乱。”     北凌珩狠狠一击拳,骂道:“可恨,两个无耻之徒!两个月,我们怎么可能将圣焰教全数剿灭?北凌雁那只狡猾的狐狸,就连自己的妻儿也弃之不顾了。上个月四哥故意让人将他囚禁在宫中的妻儿救了出去,想引北凌雁出来,结果他根本就不管不顾。顾家大小姐和他也算是患难夫妻了,当初顾非池为了扶他上位,费尽心血,连老命也搭进去了,没想到他竟能如此绝情,任由他的妻儿自生自灭。我们找了这么久,圣焰教的总教所在,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暗自惋惜,昨晚若没将千汐杀了,或许还能从她身上找到一点线索。     “当务之急,这两个月内,你们要全力打击圣焰教各个分教,至于那个神仙散,这两个月内,圣焰教都不会再有了。”     北凌珩诧异地问道:“为何?”     “没有野芨草,神仙散就弄不成了,而这两个月内,他们不会再买到一根野芨草。那些教徒不能及时买到神仙散,必会对圣焰教心生怨气,恐怕会闹翻天了,这段时间圣焰教绝不会好过。但是你们也要提防他们借此生事,扰乱民生。”     “你是说,这两个月内圣焰教买不到野芨草调制神仙散?可是,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咬咬牙,避开他诧异的目光,只道:“总之你记住我刚才的话好了,至于原因,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尽快回墨渊对应此事吧,祈丹不必再去了。”     “那……你呢?难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今日你见到我的事,也无需向其它人提起。”     “宁萱,你这是何苦?”北凌珩蹙着眉,叹息一声道:“他已经将所有的事告诉我和凌烁了,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我们一直有两个四哥。”     我转过身,望着院中那株已凋零的凤仙花,问道:“他……最近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章 密函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珩摇了摇头,“不好。你走了之后,他没日没夜的寄情于朝政和飞羽帮的事情,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像根紧绷的琴弦,我们都担心他早晚有一日会受不了,劝了他好多次他也不听。现在帮里也忙,除了圣焰教的事,他派了一半人手去找前朝宝藏的线索。”     “前朝宝藏?”我问道。     “嗯,据说是前朝大丰国皇室留下来的一个宝藏,他说我们一定要比其它门派的人早找到它,以确保你的性命无忧。”     “比其它人早找到宝藏,就能确保我的性命无忧?这是什么意思?”     北凌珩脸上也是一片茫然,微微摇了摇头,“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他也不愿意多说。宁萱,你跟那个晨煞是怎么回事?凌飞死了,我知道你很伤心,我们也很难过,可你也犯不着跟他走啊。晨煞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喜怒无常,狂妄自负,你跟着他,难保哪一天他突然一个不高兴,会对你不利。”     “我明白,但目前来说,我和他在一起,确是有利无害。你放心,在合适的时候,我会为自己另谋出路的。”为免他继续追问,我岔开了话题:“你父皇的病情如何了?有没有好转?”     北凌珩脸色沉重,“不容乐观。本来之前有了好转,有了点知觉,可最近突然又恶化了,四哥请了夏茉子前辈前去诊察,连她也束手无策,只怕……”     我叹了口气,又问道:“最近有狄靖的消息吗?”     “帮里的人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安覃,可没人能留得住他。自那之后,也没人再见过他了。”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对他道:“凌珩,你们尽快离开吧,这里是赤霞,云影卫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凌飞走了,你和凌烁便是他最亲的兄弟了,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才能当他的左膀右臂,好好辅助他。之后那两个月,墨渊或许会八方风雨,你们一定要撑住,如果能借此一举歼灭圣焰教,则能平了墨渊内患之忧,也好留出余力应付赤霞的虎视眈眈。”     “宁萱,既然你仍心系墨渊,何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我嗔怪道:“凌珩,别再强我所难了。”     北凌珩不再劝我,又道:“夏茉子前辈现在正全力配制那神仙散的解药,若是两个月内能成事,便能将那些被圣焰教控制的教徒解救出来,他们一旦脱离了圣焰教,量北凌雁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     “但愿如此。”     分手之前,北凌珩给了我一个五皇子府专用的令牌,我若是以后有事需要联络他,可以凭此令牌通过他的门人和他取得联系。     第二日,上官逸见我的伤已无大碍,便启程继续北上,前往赤霞的都城祈丹。之那晚之后,云影卫四处查探飞羽帮和天魔教的人,我们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官道,只走小路,虽然花的时间多点,却一路顺畅。     这日傍晚,众人途经一个小镇,见天色已晚,便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歇息。这个客栈不大,倒也干净雅致,众人落脚后便直接在客栈用膳了。用膳的地方是这家客栈的内院,这小院落虽然远比不上风临阁、瑶台仙筑的高雅格调,但在这种清静的小院落喝喝酒,赏赏月,倒是另有一番滋味。     除了我们两桌人,院子里只有另一张桌子有三位客人在吃饭。看那三人都是三十出头,衣着打扮不过是寻常商人模样,双目里却蕴藏着练武之人特有的精光,断不只是普通商人那么简单。     本来各吃各的,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原本心情不错的上官逸,在扫了他们一眼后,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阴鸷,双眸微微眯起,透着危险的气息。我暗自惊疑,趁着举杯饮酒时斜眼望去,那三人仍自顾吃着,不时说上两句话,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唯独他们脚边多了几团黑乎乎、拳头般大小的东西。上官逸正是望着那几团东西,眼中杀气渐盛。     那是几只蝙蝠的尸体。     我暗自为那三人捏了把汗。天魔教一直视蝙蝠为圣物,他们所用的武器、信物,全部都有蝙蝠标志,甚至他们所学的轻功,之所以出类拔萃,也是从蝙蝠身上受的启发。上次我不过拿上官逸和他的蝙蝠说笑了几句,便差点被他羞辱一番,地上那几只蝙蝠若是那三人杀的,他们现在所吃的,恐怕是他们最后的晚餐了。     那三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上官逸那异样的目光,三双眼睛同时朝我们打量着,其中一人更将缚在背后的剑砰的一声打横放到桌上,这是向我们提出的警告。     “悬剑阁的人。”寒枫望了一眼那剑,轻声道。     上官逸一听悬剑阁这三个字,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意,只是眼中的杀气更浓了。那次天魔教和云影卫的人一场恶战,苏回天奏响他的索魂琴,让上官逸召唤的蝙蝠尸横遍野,今晚在这里和悬剑阁的人狭路相逢,看来那三人的性命已是岌岌可危了。     清风朗月,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酒香,还有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只是那三人还懵然不知。一阵秋风吹过,两三只蝙蝠在黑暗中倏地掠过,在小院落的上空不停地飞速掠过。     “又来了,真是讨厌!”其中一人骂道。     另一人说道:“不过几只蝙蝠,理它作甚,快点吃完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老子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黑不溜秋的鬼东西!”刚才那人又骂了一句,拈起一粒花生米,手腕一发力便往半空中弹去。     就在那人手腕一动的时候,上官逸的手腕也是一动,咻地一声,他手中的两根筷子已脱手而出,后发先至,一根将那粒花生米打飞,另一根直向那人的手飞去。劲道十足,快如闪电,那人啊地一声惨叫,那根筷子已穿透了他的掌心。     另外那两人见状,猛地拔剑出鞘,朝上官逸厉声喝道:“这位公子,咱们素不相识,何故无端出手伤人?”     上官逸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微笑,“无端?地上的蝙蝠是你们杀的?”     那人莫明地朝地上望了一眼,问道:“是又如何?”     “那就用你们的贱命殉葬吧!”     上官逸话音一落,手中已多了一把黑色玄铁阔剑,白影一闪,已在那三人面前飘落,阔剑有如龙吟,直指三人面门。我扭过头不愿再看,只知道这三人小命不保了。     只听一阵刀剑交割声,夹杂着劲风声,片刻之后,随着三声闷响,便听到三人陆续倒地的声音。     “忘了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叫晨煞,记好了。”     白影一晃,上官逸已重新坐到我面前,气定神闲,雪白的衣袍上一点污迹也没有,似乎他从没离开过一般。可怜那三人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寒枫寒柏起身,向那三具尸体走去,在他们身上搜索一番,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一根用蜡密封的铜管。上官逸接过,将蜡剔开,将里面的一卷羊皮纸轻轻抽出,只看了一眼便扔在桌上,看来那上面的信息丝豪引不起他的兴趣。寒枫等人已将三具尸体搬到小院落边上的灌木丛里,用落叶掩饰好,黑夜之中根本看不出异样。     这一切结束后,他们仍像没事人一般继续吃吃喝喝,可我却吃不下了,三具尸体就在旁边的灌木丛中,我根本做不到像他们那样若无其事,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杀了三个悬剑阁的人,上官逸的心情大为舒畅,不断地向我劝酒,见我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他哈哈大笑一阵,说道:“不就杀几个人嘛,瞧你这模样,真是没用!不过不要紧,跟着我,很快会适应的。”     我白了他一眼,他又笑着道:“咦,那晚你不也杀了个人吗?感觉如何?利剑穿过那人的胸膛时,那感觉是不是很有快感?”     我一时涨红了脸,大声道:“你……那人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     “哟,你可真是会耍赖,明明是你自己的手握着剑,刺入那女人的胸膛的,怎么现在不认账了?难怪我爹说女人都爱睁着眼说瞎话,果然如此。”     我霍地站起身,转身便要离去,上官逸拉着我的袖子,说道:“哟,不但会耍赖,还小气呢。”他指了指桌上那张羊皮纸,又道:“好了好了,小气女人,这张纸我没兴趣,或许你会感兴趣。”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将那纸拿起,一看之下,不由暗自吃了一惊。那信是给写荆西草原最大的一个部落,白琅族人的首领,大意是让白琅族的人逐渐向东扩移,若能向东移三百里,则会得到丰厚的馈赠,信中还详细列明了赠礼的清单,粮食多少斛,畜生多少头,箭矢多少支都写得清清楚楚,而落款人,是赤霞当今太子朔麒云。     朔麒云竟然和荆西草原的部落有联络?白琅族的东面,便是墨渊,朔麒云不惜花费巨大的钱财,让白琅族向东扩移三百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遇伏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日一早,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客栈里的人还没起床,没有人发现任何异样,我们已收拾好行装继续上路了。     越向北行,天气越是寒冷。我与上官逸都是一样的装束,白色的绸缎锦袍,领子上一圈雪白的狐毛,外罩一件同样雪白的狐裘披风,上官逸白衣黑马,我则是白衣白马。我的白马虽没有上官逸的蝠王那么名贵,但也是一匹纯种良马,浑身雪白无杂色,皮毛光泽,我给它取名流云。     这一日,天空忽然飘起片片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如轻灵的蝴蝶般翩翩起舞,天空一片湛蓝,空气清新甜润,远处的山峦上,山峰都被白雪覆盖着,像搭起了一个个白色的帐蓬。     “上官逸,你看,下雪了,真美!”墨渊位处南方,冬天从来不会下雪,第一次见到雪的我,兴奋得手舞足蹈,一策马缰,纵马狂奔起来。     “少见多怪。”上官逸哈哈笑了几声,也纵马追了上来,与我一起驰骋在那片望不到尽头的白茫茫天地之中。     侧目望去,纵马奔驰的上官逸,脸上一片扬扬笑意,片片雪花从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飘过,欢快的笑声从他嘴里传出,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此刻的上官逸,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晨煞,竟似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两匹骏马并头齐驱,上官逸突然扬鞭一挥,在流云屁股上一抽,流云一声嘶鸣,撒开四蹄箭一般冲了出去,把我吓了一跳。我伏低身子,紧紧贴在流云背上,两腿用力夹着马身,“流云,乖乖快点跑,咱们把那个臭小子甩掉!”     上官逸放声大笑,一挥马鞭,追了上来在一旁紧紧贴着,无论我的流云跑得多快,他的蝠王总是不紧不慢的跟在一旁。两人纵情狂奔,早已把寒枫等人远远抛开。     欢快的笑声,和着?n?n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里响着,突然之间,嗤嗤劲风声徒然响起,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袭来。     “伏下!”上官逸脸色骤变,朝我猛喝一声。     我心知不妙,一低头,一支箭矢嗤地贴着我的脑袋擦过,束发带被割断,一头青丝蓦地散落在肩上。蝠王和流云被勒停,昂首嘶鸣着,又一阵箭矢从四面八方袭来,上官逸挥舞着玄铁阔剑,舞起一轮剑影,挡住如流星般飞来的箭矢。我也慌忙抽出长剑,奋力挥挡,心里只希望寒枫他们尽快赶来。     无奈流矢太多,纵然我们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流云的屁股上仍是中了一箭。吃痛的流云,痛苦的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不辩方向地冲了出去,已完全不受我控制。     “那女的就是圣女,捉住她!”     唰唰的声音不绝于耳,四面原野上不断有人如鬼魅一般,从地里一跃而起,在空中两手一拉便是一箭射出,随即就地一滚,迅速朝我靠近。我奋力勒紧缰绳,想控制住已处于疯狂状态的流云,或许是失血过多,流云突然前蹄一跪,便倒在地上,我也被甩了下马。     此时上官逸和我已拉开了距离,那些刺客不断发着箭雨,他根本冲不过来我这边。我刚刚站稳身子,四名刺客已猱身而至,他们使用的兵器很古怪,有点像刀,但是刀身却是弯的,呈半圆状,像割草的镰刀一般,但比镰刀要长上许多。他们俯身贴地,在地上不断地打着滚,手中弯刀相互交错,不断往我脚上钩去。     这种打法我还是第一遇到,一时竟有点手忙脚乱起来,远处上官逸朝我大喝一声:“蝠影点水!”     我一个激灵,明白了他的意思,运足内力至丹田处,猛地爆发,足尖轻轻在地上一点,展开双臂急掠前行。这一招蝠影点水,必须要有丰沛的内力支撑,每次运功前蕴足内力再猛然爆发。我能使出这一招,全赖当初夏桑子将他的一半功力传了给我,眼下情况紧急,我的潜能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每次尖足一点地,竟能跃出二十丈之远,很快便将那些刺客甩开了。     我没有往上官逸的方向跑,如果我和他会合,我怕他会因为顾着照应我而分心,如果我不在,他便能全力应战。现在是大白天,他召唤不了蝙蝠,唯有等到寒枫他们赶来,危机才能化解了。那些刺客或许知道上官逸难应付,除了四个刺客追我之外,其余十多人都围着上官逸,将他团团围住。     此时雪已经停了,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一路奔来,地上留了星星点点的脚印。我暗自盘算着,这样跑法,我就算跑得再快,他们仍会照着脚印找到我。当下我不再犹豫,往远处的林子飞快地窜了过去。一入林子,便往树上跃去,借助树上的枝条,在林中穿跃。     那四人穷追不舍,跟着我进了林子,不停地搜寻。我屏气攀上一棵大树,将风冒拉上,遮住乌黑的秀发。雪后的树林,树上都覆盖了一层白雪,我身上的白色衣袍此时正好成了掩饰物。     远处,那四名刺客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地上我曾留下的踪迹。我凝神屏气,握紧手中的剑柄,准备着随时出击。情况在此时却徒然生变,离我最近的那一名刺客,突然捂着脖子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上。     另一名刺客见到同伙倒地,迅速往这边跑了过来,想察看他的伤势。此时空气中突然有一丝轻微的声响,随即那人又是捂着脖子闷哼,倒地而亡。     我心中一跳,上官逸没可能这么快赶到,刚才是谁在暗中出手相助?凝目四顾,静谧的林子中却不见有任何异样,一丝寒意从我心底升起,直觉告诉我,出手相助的人极有可能是敌非友。     又过了片刻,另外那两名刺客已感觉到不妥,相互点了点头,转身往林外奔去。又是两声极难察觉的声响,两名刺客一前一后相继倒地,倒地前均用手捂着脖子。居高临下的我,这回终于看到了,出手的人,和我一样躲在树上,只离我几丈远,同样是雪白的衣袍,就连头部也用白色的绢子包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紧紧趴在横枝上,骤眼看去根本看不出来。将那四名刺客毙命的武器是一支唇弩,此刻那白衣人刚刚将唇弩从唇边拿开,从树杆上轻轻飘落,来到那两名刺客身旁看了一眼,随即挥了挥手。     我暗暗心惊,难道这里还不只他一人?刚这么一想,便听到几丈外,一把男人的声音响起,“圣女,请现身吧,这里已经安全了。”     一望之下,只见白影浮动,至少有十名白衣人从不同的树上跃下,将我围在中心。看来这些人早已埋伏在这里了,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是不知他们哪门哪派,有何目的。     我从树上飘然落下,朝刚才说话的白衣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白衣人朝我一拱手,朗声道:“在下悬剑阁陈敬之,奉太子殿下之命,请圣女到祁丹一聚。”     我恍然,“哦,原来是悬剑阁的人,你们太子殿下想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小人不知,只是奉命前来,请圣女移步。”那人恭敬地道。     想来朔麒云也不会和他们多说,我又问道:“刚才那些刺客是什么人?”     “圣女不必担心,那些人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些小门小派,最近江湖上盛传圣女和天魔教的人到了赤霞,引来了不少蜂蜂蝶蝶。”     原来如此,看来我和晨煞跑了的事,已经传遍整个江湖了。上官逸那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唯有尽量拖延时间,我一边没事找事说,一边暗自运起内力,“还以为你们悬剑阁的人向来只在赤霞走动,最近却在荆西地区见到你们的人,你们殿下的爪子倒是伸得挺远的,怎么,你们殿下难道想在荆西招兵买马吗?”     那人怔了怔,便道:“殿下英明神武,他的用意我们不敢妄自揣测。圣女,还是请随我们走吧,勿让小人难做。”     我笑了笑道:“你们殿下想见我,可我却不想见他。”话音一落,手中长剑在地上一撩,挑起一圈雪花,往那些白衣人面门飞去,双足借力一点,斜斜地往一边掠去。     那些白衣人侧身闪开雪花,便迅速往我追来,仗着他们不会伤我性命,我一边急奔一边挥剑和他们周旋,往上官逸的方向奔去。他们虽不会伤我性命,却也不容我就此离去,十人一起朝我靠拢。一开始我仗着轻功了得,运起蝠影点水,尚能不时将他们抛开,可这蝠影点水却要消耗巨大的内力,片刻之后,我已渐感力不从心。     正暗自忧心,忽听林外远远传来几声“嘘嘘”的哨子声,我心中一喜,现在是白天,上官逸吹响哨子显然不是为了召唤蝙蝠,而是在告诉我,他正往我这边赶来。当下足底发力,身体如箭离弦,往林外奔去。     一出林外,便听到马蹄声踏踏,远处十多匹骏马正扬起白色的雪花,朝我急驰而来,当先一骑,白衣黑马,马上之人,脸上带着一具黑色的蝙蝠面具,将鼻子以上的半张脸遮住,只露出刀削般的下颚,左手提缰,右手握剑,黑色玄铁阔剑在阳光和雪地的映照下,发出闪闪寒芒。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祈丹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上官逸,我在这里!”我朝他大声喊道。     一说话,速度不由慢了下来,身后两名悬剑阁的人已赶至,两条绳索在空中朝我卷了过来。蝠影点水消耗了我太多的内力,此时的我已力竭,再也无力跃起,只得狼狈地在地上一滚,堪堪躲开。     头上白影一闪,上官逸已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朝我跃了过来,正正落在我面前,黑色寒芒一晃,那两条如灵蛇一般的绳索已被砍断。上官逸伸手一拉,将我拉到他身后,玄铁阔剑护在身前,朝悬剑阁的人怒喝一声:“什么人?报上名来,我晨煞的玄剑不杀无名之辈!”     “你就是晨煞?”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陈敬之怔了一下,随即说道:“我们是悬剑阁的人,今日奉太子殿下之命,请圣女跟我们回祁丹,识相的话,我劝你们别做拦路恶犬!”     “又是悬剑阁?来得好。”上官逸的侧过脸来,朝身后的我说道:“无双,乖乖站到一边去,看看我如何为我的蝙蝠报仇。”     虽然我只看到了他的侧脸,可是他脸上那寒霜一般的杀气,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颤。我“嗯”地应了一声,便退到一旁。     此时寒枫等人也已赶到,不待马儿停稳,便从马背上跃起,个个身轻如燕,双臂一展,有如展翼的蝙蝠一般轻盈。两边的人如仇人见面一般,什么话也不说,一触即发,上来便是刀剑相加。     人数上悬剑阁的人稍微占了优势,但上官逸的剑却像凶残的恶魔一般,一旦被他粘上,十招之内必定被他毙命。眼见悬剑阁的人已死伤过半,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从林中传来,瞬间又是十多名用白绢包着头的人,从林中窜出,加入混战之中。那几名悬剑阁的人一见有同伙增援,立时精神大振,奋起抵抗。     正看得出神,忽见三名悬剑的人一起朝我袭来,此时上官逸已冲了入人群之中左冲右突,离我最近的寒柏也被两名悬剑阁的人缠着,我只得抽剑奋力抵挡。无奈之前内力消耗太多,此时已力不从心,招式变换之间拖滞不继,刚躲过迎面一击,手中的剑便被击落。     我暗叫糟糕,眼见一名悬剑阁的人已猱身而至,钢爪一般的手已抓到我的右肩,可我已无力闪躲了。正束手就擒之际,肩上的钢爪突然一松,那人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身后风声忽响,我还没来得及回身细看,另外两名悬剑阁的人,一人被踢飞几丈远,另一人则被一剑穿心。     上官逸仍在那边杀得兴起,是谁有这样的功力,能在三招之内便击退了三人?正惊疑间,一抹青色的影子在我眼前一晃,紧接着胸前膻中穴一麻,人便动弹不了,鼻中只闻到一阵淡淡的兰花幽香,瞬间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摇摇晃晃的,耳中听到?n?n的马蹄声和隆隆车声,我悠悠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里,帘子垂下,车里黑沉沉的没半点光亮。我动了动手脚,发现穴道已解,想起失去知觉前的那阵兰花幽香,心里不由一惊。正暗自盘算着是不是应该马上弃车而逃,马车已忽然停下,随即车帘一掀,淡淡的月华透了进来,一张俊美若仙却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你醒了。”     “狄靖……你……”     “既然醒了,便不须要马车了,下来吧。”他的语气毫无波澜。     我下了马车,四顾打量了一下,这里是一条山间小道,四周都是浓密的参天大树,已是深夜时分,月光从树顶渗透下来,四周幽静得只听到虫鸣。     狄靖将一壶水和一袋干粮递了给我,“先吃点东西,吃完便上路。”     我接过,问道:“去哪儿?”     狄靖淡淡地道:“祁丹。”说罢便站到一边去了,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将我交给朔麒云。     “悬剑阁的人本就是将我掳去给朔麒云,你从他们手中将我带走,朔麒云还会认这笔数?”     狄靖背着我站着,清冷的月华透过浓密的枝叶洒在他的背影上,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听在我耳朵里却是那样的冷酷无情,“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把你交给他。”     我没有再说话,打开牛皮水袋灌了几口水,抓过一个馒头大口吃了起来。我的一身武功都是狄靖传授的,在他面前我根本不用想逃跑,还是赶紧补充好体力再说。吃完之后,狄靖将套着马车的缰绳解了下来,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了给我。     我接过缰绳,狄靖已骑上另一匹马,又淡淡地道:“这里离祁丹大约要一天的路程,你累了便告诉我。”     我上了马,正要策马前行,狄靖突然伸手往我右手手腕上一扣,嗒地一声轻响,一条冰冷的黑色小链子已锁住我的手腕,而链子的另一头,则锁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你这是……?”我诧异地望着他。     “这是九天玄铁做成的链子,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它弄断,钥匙在朔麒云手中,见到他后,自会帮你解锁。”     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穴道被封了两个时辰,现在肯定离之前被伏击的地方很远了,我不确定上官逸是否还会来救我。之前还盘算着如果上官逸来救我的话,我还有一丝逃跑的机会,可如今,即使他肯来救我,要脱身的话,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将我的手砍断,要么将狄靖的手砍断。这两个结果我都不愿意看到,看来只有见到朔麒云,将锁解开后,再考虑如何脱身了。     一路上,无论我如何跟狄靖说话,他都沉默着,只有当我说累了或是饿了的时候,他才停下来让我休息片刻,到后来,我也放弃了和他说话的打算了。     越接近祁丹,景色越美,目之所及,天空是湛蓝深远的一片,远处总能望到高高的山峰,直上云端,山峰上是长年不化的冰雪,偶尔有一丝云雾缭绕在山巅,空气清新,到处都能闻到牡丹花的幽香。正如已故墨渊皇后所说的那样,在赤霞,牡丹花随处可见,各种品种都有,即使现在赤霞是严冬,仍能看到冬天开放的牡丹花,在皑皑白雪突然吐出一抹艳丽。     以前我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北凌飞带着我到赤霞,赏雪赏牡丹,却从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我曾经最信任的人锁着带到赤霞。     官道上的行人和车马渐渐多了起来,我知道已离祁丹不远了。此时狄靖放慢了速度,让马儿慢慢踱着步,他仍是那一身单薄的素袍,一头墨发全部束在脑后,俊美的容貌惹得行人纷纷瞩目。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官道上的车马纷纷退让,两队快马从官道上闪出,朝我们直奔而来。     马上的人均是白衣飘飘,跑在最前头的是一位容貌俏丽的女子,外面罩了一件青绿色的斗篷,衬得她英姿飒爽。她跑到我们面前将马勒停,朝狄靖一拱手,用甜美的声音说道:“右护法一路辛苦了,云竹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接右护法和圣女进城。”她又朝我甜甜一笑,“宁姑娘,好久不见了。”     我也朝她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也没多久,那些野芨菜怎么样了?还有剩的不?想来那晚风大,应该也所剩无几了,倒是可惜了。”     云竹的脸瞬间变得极为难看,银牙一咬,转向狄靖,又柔声道:“右护法,这边请,云竹为你带路。”     当下云竹在前带路,其余十多名云影卫护在我们左右,往祁丹行进。     祁丹,赤霞皇都,街道宽阔齐整,路上的积雪已被理清干净,虽然车水马龙,但无论是过路的行人,还是做生意的商贩,说话走路都是慢悠悠的,女的声音娇柔,语速缓慢,男的说话也是温文有礼,听着舒服极了,似乎世上没有值得让他们急躁的事情,见惯了晋阳那行色匆匆的景象,在祁丹却是感受到了另一番风貌。     远远地,一座高高屹立的宫殿,在湛蓝的天空下渐渐呈现,它没有晋阳皇宫那繁复华丽的雕梁画栋,碧瓦朱檐,只有简朴庄重的高墙,墙头镶着一顶顶青铜神兽,一眼望去,这座宫殿像是镶嵌在蓝天白云之中的一个巨大宝盒,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金光。     一行人在宫门前下了马,云竹在前,我和狄靖在后,两人的手垂下,那条冰冷的九天玄铁链,被拖在地上,随着我们的迈步发出清脆的声响。高大厚重的宫门此刻正敞开着,犹如贪婪的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嘴,而我,正一步一步地踏入其中。     穿廊过殿,远处,又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殿矗立在面前,殿前高高的台阶上,一个深紫色的身影正迎风而立,头上戴着高高的羽冠,一身紫色锦袍,袍上用银丝滚边绣着一朵朵怒放的牡丹花,丰神俊朗的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望着我们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青云轩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宁萱,欢迎来到祁丹。”昔日的北凌云,如今的朔麒云,朝我微微一笑,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如何,我说过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当然记得,他说过有朝一日,狄靖会亲手将我交给他,只是当时的我根本不相信。我默不做声,心却在一下一下地往下沉。     “人我带来了,你的承诺也该兑现了。”狄靖平静地朝他道。     居高临下站于台阶之上的朔麒云,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当然。”手一扬,一条金灿灿的小钥匙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向狄靖飞去。     狄靖伸手接过,将九天玄铁链打开,隆隆的马车声响起,一辆豪华气派的马车从殿后转了出来,在我们面前停下。狄靖上前一步,举起手欲掀开马车的帘子,可是手只举了一半,却停滞不前,俊美的脸上神色复杂,手在微微颤抖着。     柳惜月真的会在车里?我转身望向朔麒云,他正望着狄靖,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嘴角挂着一丝嘲弄,如野兽看着自己的猎物做垂死的挣扎。     我上前一步,唰地掀起了帘子。宽敞的马车里,柔软的绸缎铺成一个软榻,软榻上静静地躺一名女子。如柳般的眉毛,小巧的瓜子脸,丰润的嘴唇,秀气的鼻子,一如当初我在晋阳云府密室里见到的一样,柳惜月此刻正安祥地躺在榻上,与睡梦中的人儿无异。     狄靖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人儿,似是不敢相信这一切,良久才颤着声音呼唤了一声:“惜月……”车上的人儿没有任何反应,狄靖跪在车前,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她的脸颊,“我来了,别怕,我会带你走的……”     狄靖站起身,将帘子放下,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跨上套着马车的骏马,一抖缰绳,往宫门方向飞驰而去。     我怔怔地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我曾怨恨过狄靖,恨他为了柳惜月,将我这个徒弟亲手交给他的仇人,可是现在看着他那孤清的背影,那种怨恨却忽然之间淡了下来。     “怎么样,被人遗弃、被人背叛的感觉如何?”朔麒云慵懒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已踱着慢步走下了台阶,语气带着一丝得意。     他竟然这么轻易就让狄靖将柳惜月带走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不可能就这样让狄靖带走你最爱的女人。”     朔麒云剑眉一挑,“怎么?在你眼中,我难道是个不讲信誉、言而无信的人?”     我冷笑了一下,“讲不讲信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朔麒云扬起嘴角轻笑道:“看来,还是你了解我。”     我的心一沉,他果然不会就此罢手的。他又懒懒地道:“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他自己要自投罗网。跟你打个赌,不出十日,他会主动来找我,心甘情愿地将惜月还给我。”     望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丝冰冷的寒光,我的心一阵刺痛,为狄靖而痛。     夏茉子曾经说过的话突然在我脑中闪过,没有了雩?玉棺为柳惜月凝魂聚气,她最后一口真气便会散去。这便是朔麒云这般笃信狄靖会在十日内将柳惜月送还给他的原因?     “雩?玉棺?”     朔麒云微微一怔之后,仰天大笑起来,“真有意思,宁萱,咱们拭目以待吧,亲眼看着自己最痛恨的人痛不欲生,是一件很舒心的事。”他朝我靠近,眸子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残酷无情,“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他最亲的徒弟,这两个人,他都要亲手送给我,你说,他会是什么心情?哈哈哈……十日后,你便会知道了。”     “无耻!”我的手紧紧攥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朔麒云面前,任何的情绪失控只会让他更高兴。     “无耻?对付敌人,我向来不择手段。”他轻笑了一下,又道:“乖乖在这儿呆着,我的手段你也看到了,敢忤逆我的人,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的。”     之后几日,我都是被囚禁在宫中一个苑子里。赤霞皇宫,本来就号称铜墙铁壁,自前几年被晨煞大闹一次之后,又在原来的宫墙上加高了一丈,如今是名副其实天下最坚固的皇宫了。被囚在这个牢笼里,我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想起晨煞,那日不知他最终有没有脱身,不过以他的身手,对付悬剑阁的人应该毫无悬念。他脱身后,会不会想过要救我?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我和上官逸,似友非友,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和他算是什么关系,他费煞心思地将我从逍遥谷里带出来,或许只是像江湖上的其它门派那样,为了那个传说中的宝藏而已。     虽然这一路上,我和他一起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他也救了我几次,但这就好比出去猎食的狮子,好不容易逮住了猎物,当其它野兽来抢食时,他会奋不顾身地捍卫自己的猎物,而我,正是他辛苦得来的猎物。     转眼已过了九日,朔麒云说过,不出十日,狄靖会主动来找他,我一日一日地数着日子,这一日晚上,朔麒云突然来了。     “准备一下,和我出宫。”     “出宫?去哪儿?”我诧异地问道。     朔麒云仍是一身紫衣,袍子上用银丝绣满了牡丹花,就连衣领和袖口上都是牡丹纹样的滚边。在赤霞,牡丹是国花,只有皇族中人才可以使用有牡丹图案的饰物或衣物。那一朵朵张扬怒放的牡丹花映衬下的朔麒云,让我想起了晋阳皇宫中的那株火玉兰,同样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眩目。     他缓缓踱到我面前,在我脸上打量了片刻,才悠悠地道:“有人愿意用一千斛野芨草,见你一面。”     我的心一跳,随即又一沉,“我不去。”     “不去?”朔麒云如墨画的眉一挑,问道:“为何?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人愿意用一千斛野芨草见你一面?如今的野芨草价格飞涨,一千斛,你知道是多少银子吗?”     我心里暗自好笑,我自然知道那人是谁,只是我没想到上官逸竟然愿意用一千斛野芨草做交换,见我一面。但是,朔麒云如果得到这一千斛野芨草,圣焰教又会用作神仙散之上,北凌雁会实现他的承诺,让墨渊大乱。     我笑了笑,“殿下,一千斛野芨草于我来说,只是一千斛野芨草。可于你来说,却意义非凡,身为墨渊人,我自不愿意见到墨渊大乱。”     朔麒云双眸微微一眯,“看来你知道的挺多。不过,去不去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我倒是想看看他是什么人,有这个能力囤一千斛野芨草。”     马车隆隆驶出皇宫,云影卫两边护驾,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酒肆前停下,酒肆的门匾上,金漆大字写着青云轩三字。两名身形婀娜的侍女盈盈上前,将我们迎了进去。     华灯初上,酒肆的大厅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早已坐满了名流士子,聚在一起尽兴饮谈。侍女领着我们,穿过一个小庭院,小庭院里流水潺潺,几株苍劲的大树上叶子已落尽,挂满了白色的霜雪,院中有一座六开间的两层红色木楼。二楼宽敞的开间里,几个角落里都摆放了烧着熊熊炭火的镣炉,一入内便感受到洋洋暖意。开间里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中间已摆了两张长案,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已坐于案后,三名护卫打扮的男子站在他身后。     进来之前,我本以为会看到化身为晨煞的上官逸,却没想到,坐于案前的那名年轻男子,根本不是上官逸,而是不久之前刚见过面的北凌珩,站于他身后的三人,则是三曜。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青云轩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看来那日北凌珩根本没有赶回晋阳。     朔麒云和我同样惊讶,望着北凌珩微微蹙起眉头,“是你?”     北凌珩起身,朝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哥……不,我应该改口称你为太子殿下了,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朔麒云微微一笑,很有风度地牵着我的手,引我和他一同在北凌珩对面落座,这才悠悠地道:“真没想到,一千斛野芨草的主人,竟然是你们。凌飞果然够痴情,未婚妻跟别人跑了,他还愿意用一千斛野芨草以求一见。”     除了飞羽帮的人,其它人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两个北凌飞,只以为现在的北凌羽就是北凌飞。     北凌珩的脸色有点难看,开门见山地道:“不错,一千斛野芨草,再加一个雍州,换宁姑娘回墨渊。”     我的心猛然一跳,北凌羽疯了吗,竟然拿一千斛野芨草和整个雍州作交换?难道不知道这一千斛野芨草意味着什么吗?这一千斛野芨草他又是从哪儿弄来的?而且,雍州是整个墨渊最富裕的一个州,又与赤霞相连,他竟然割让给朔麒云?     我望向北凌珩,拼命向他打眼色,北凌珩却望也不望我一眼,只紧紧盯着朔麒云。朔麒云悠然地抿着茶,饶有兴致地望了北凌珩一眼,似乎是在考虑。没有人说话,雅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四个角落的镣炉发着噼啪的炭火声。     蓦然间,一阵清悠的笛声徐徐响起,从窗外传来,打破了这片寂静。那熟悉的旋律,让我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潜上心间,一点一点地噬啮着我的心。     “好,成交。”朔麒云突然道。     北凌珩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我怔了怔,连忙朝朔麒云道:“太子殿下,你可考虑清楚了?一千斛野芨草能值几个钱?而我,能给你带来整个前朝宝藏,你却用我去换那堆不值钱的草药?”     朔麒云微微一笑,似乎有些不屑,“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能拿到手的利益才是真正的利益,传说中的前朝宝藏?你信吗?就算有,穷其量也不过一个库房而已,可雍州,却能源源不断地产生财富。”     我愕然,随即想起他以前也说过,不是他本人要寻宝藏,而是他的母后要寻,他本人对那个所谓的宝藏似乎根本不屑一顾,“如果你不是为了那个宝藏,又为何费煞心思地要囚着我?”     朔麒云转过脸来,在我脸上扫视片刻,琥珀色的眸子在灯火映照下闪着变幻莫测的流光,“自然有其他用处。”     我莫名地望着他,他缓缓向我靠近,在我耳边轻声道:“怎么,你在为我担心?我现在放你走又如何?我相信你师傅的能力,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霎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一股愤怒的火焰在我心里燃起。他是笃信狄靖一定会将没有雩?玉棺护体的柳惜月还给他,而只要柳惜月一日在他手里,他便可以控制狄靖做任何事情。他现在收下北凌羽的一千斛野芨草解了圣焰教的燃眉之急,又接管了富得流油的雍州,一样可以再命狄靖将我掳去给他。     “好,给我三日时间,野芨草我会命人运来的,雍州割地的国书,也会一并送来。”北凌珩说道。     “一言为定,告辞。”朔麒云起身,牵起我的手便往楼下走去。     悠悠的笛声仍在继续,我的心突突直跳,这是一种复杂又矛盾的感觉,我既害怕见到那个人,却又隐隐盼望能见到他,看看他是否安好。     刚一下楼,笛声嘎然而止,整个小庭院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庭院正中,一身素袍的狄靖,抱着沉睡中的柳惜月,迎风而立。风扬起了他的墨发,也扬起了他单薄的袍子,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可是那双眸子里,却只剩下绝望。     朔麒云完全没有意外,只淡淡地道:“你来了。”随即侧头朝一旁的云竹道:“马车。”     云竹点头,玉掌轻拍,马上便有云影卫的人牵来一辆豪华的马车。朔麒云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狄靖手中接过柳惜月,轻轻放入马车里,似乎他手里的人儿是件易碎的瓷器一般,“惜月,我们回去了。”     趁着朔麒云的注意力在柳惜月身上,我足尖发力,往狄靖掠去,“想要救柳姑娘,我是你唯一的筹码。”     狄靖望向我,绝望的眸子里突然涌现一抹希望。     “走!”     我朝他猛喝一声,率先往院外跃去,狄靖会意,紧随我身旁。眼前人影一闪,三个身影快如鬼魅,已拦在我们身前。我们身后,却是云影卫的人。     “师傅,别扔下我,带我一起走!”一把清脆的声音突然传来,陆悯从红楼的角落里跑了过来。     “悯儿,危险,别过来!”狄靖神色一凛,朝陆悯喝道。     此时的情形,是我和狄靖被围在院中,一边是三曜和陆悯,而另一边则是云影卫和朔麒云。形势变得微妙起来,我不愿意北凌羽为了我,用一千斛野芨草和整个雍州作交换,既助长了圣焰教又失了国土,背负不义之名,而单靠我个人之力,定然无逃出去的可能,唯有联合狄靖。     而狄靖,他的软肋是柳惜月,若他手中没有可以和朔麒云抗衡的筹码,便只能受他钳制,我或者可以做他手中的筹码。     三曜这边,既不愿意看到朔麒云将我带走,更不愿意我和狄靖跑了。朔麒云更不愿意让我就这样和狄靖跑了,虽然他仍可让狄靖将我带回给他,但那一千斛野芨草和雍州,便白白没了。     院中一时剑拔弩张,各人僵持在原地。     “嘘……嘘……”忽然之间,几声哨子声由远及近,划破夜空,清晰地传入各人耳中。这曾经在我耳中听起来无限恐怖的哨子声,此刻蓦然听到,却像天籁般悦耳,我心中大喜,有上官逸的帮助,我要逃出这里,便多了几分把握。     众人听到哨子声,皆是神色一凛,凝神戒备着。哗啦哗啦的拍翅声,伴着纷杂的吱吱声,那熟悉的声音渐渐接近,漆黑的夜幕中,不断有一团团黑影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涌动。     “是天魔教的人!”云影卫已有人喊了出来。     “天魔教,我的天!”陆悯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不由自动地往后退了一步。     墙头之上,突然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紧身的黑衣,矫健的身躯,高高地站于墙头之上,身后的黑斗篷在风中翻飞,黑色的蝙蝠面具之下,是一道道狰狞的疤痕,嘴角微微勾起,睥睨着院中的一切。     而另一边,红木楼的二楼栏杆上,也多了几个人。当中那人,身形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让我心头一痛,他手里正握着一根白色的玉笛子,脸隐在廊檐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可是我分明感受到了他关切和期盼的目光。站于他左边的是北凌珩,右边是个瘦小的老头,帮主夏桑子。     这一下,形势更加复杂了。     “无双,别害怕,我不会让任何人带你走的。”上官逸将手指扣于唇前,一声尖锐的呼啸声起,空中那一团团的蝙蝠,立时在月光之下飞扑下来,朝院中的人扑去,奇怪的是,它们却不朝我飞来。     与此同时,二楼栏杆上的北凌羽,倏地飞身跃下,朝我掠近,上官逸也从墙头跃下,两把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弧,锵地一声激射出点点火花,两人瞬间便交上了手。     我的手腕突然一紧,狄靖已扣住我的手腕,正要往墙上跃去。     “师傅,师妹,带我一起走!”一旁的陆悯,一边挥剑抵挡着不断攻击的蝙蝠,一边朝我们跑来。     “悯儿小心,别过来!”我朝他大喊。     而此时,朔麒云已从马车旁冲了过来,一道寒芒从他手中飞出,嗤地一声劲风响过,一条银鞭如灵蛇吐信般往狄靖飞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云轩3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狄靖侧身一闪,松开我的手,抽出青剑应对,我趁机往北凌羽和上官逸的方向跑去。此时院中各人也交上了手,漫天的蝙蝠不断吱吱叫着,扑向各人,一旦粘到他们身上,便拼命啄咬,众人都是一边打斗一边狼狈地提防着那些蝙蝠。墙头上又有一些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人翻身入内,原来是寒枫寒柏等人,庭院中霎时一片刀光剑影。     刚才迫不得已之下,我选择了依靠狄靖,但现在上官逸来了,我的最佳选择自然是上官逸,只要我成功脱身,朔麒云和北凌羽之间的交易便是一张废纸了。院中纷乱一团,云影卫、飞羽帮、天魔教三个门派的人已纠缠在一起,要脱身,须先击退其中一方。     我朝寒枫大声喊道:“攻击马车!”     寒枫寒柏等人会意,迅速往马车奔去。马车里的柳惜月是朔麒云和狄靖的死穴,两人一见天魔教的人靠近马车,同时住了手,一起往马车掠去,朔麒云朝云影卫的人大声下令:“护好马车!”     此时上官逸和北凌羽正打得激烈,北凌羽右手握着驯龙,左手握着白玉笛,上官逸一剑往北凌羽左肩刺去,北凌羽侧身,几只蝙蝠正飞扑下来朝他的眼睛啄去,白玉笛一挥,那几只蝙蝠被扫落地上,上官逸已趁机往他面门攻去。     我纵身一掠,长剑直挑上官逸的玄铁阔剑,“不可伤他!”     上官逸往后一退,面具下的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望着护在北凌羽身前的我怒道:“我好心来救你,你竟然和我作对?”     “萱儿,跟我回墨渊,晨煞居心叵测,他带你走根本就没安好心,千万不能相信他!”身后的北凌羽朝我道。     “闭嘴!”上官逸怒叱一声,挥剑便要再刺,北凌羽也冷哼一声闪身迎出。     我连忙一挡,将北凌羽挡在身后,“都住手!”我没有回头,侧过脸朝北凌羽说道:“我不会回去的,你们快走,野芨草绝不可以给朔麒云,就算你给了他,我也不会回去。”又朝上官逸说道:“晨煞,我跟你走,但你的人不可与飞羽帮的人为敌。”     上官逸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挑衅地望向北凌羽,北凌羽手中驯龙一抖,挽起一朵剑花便要往上官逸攻去,我一把抓住他手腕,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那双如星辰般的眸子,此刻正难以置信地凝视着我。     我的心一颤,别过脸不再看他。     一条黑影斜地里掠出,秦怒一声怒叱,手中寒芒一闪,长剑直捣上官逸心窝,上官逸一个急退,刷刷便是几剑,两人的身影都是快如闪电,在院中不停游走。     趁着这个档儿,我在怀中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纸递给北凌羽,是那次上官逸杀掉那四个悬剑阁的人后,在他们身上搜来的。“你尽快回晋阳,朔麒云和荆西游牧部族的人暗通款曲,势必还会有所动作。至于我……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暂时利用晨煞保护我而已,时机一到,我自会离开。”     “萱儿……”     北凌羽接过那张羊皮纸,正要说什么,数只蝙蝠又朝他扑下,他恼怒地挥起驯龙,青光闪过,那些蝙蝠噗噗地掉落地上。     “阿弥陀佛……”空中突然传来一声佛号,仿似来自九天之上,在一片喧闹声中破空而出,犹如一声惊雷,将院中酣斗的各人炸醒,各人皆住了手,四顾而望。     半空中,蝠影纷飞,一个灰身的身影,舞动着宽阔的袖子,像一道卷动着的青烟,青烟所过之处,那些蝙蝠纷纷躲开,却没有一只朝他扑过去,也没有一只被扫落地上。     “老和尚,你又来凑热闹?”夏桑子灵巧的身子平地拔起,倏地一下窜到一棵枯树上。     灰影在庭院中落地,一身陈旧的灰色袍子,白眉弯弯,枯瘦的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双手合什,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人正是大悲寺的方丈,涣尘大师。随着这一声佛号,院中霎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定定望着他,只有半空中那些蝙蝠仍在纷纷扰扰地飞舞着。     “方丈。”狄靖和秦怒同时朝涣尘走近,躬身一揖。     涣尘垂下的双目微微一瞠,朝狄靖望去,“你这痴儿,百年之后,你我皆是一副白骨,尘世幻象不过弹指之间,为何还要这般执迷不悟?放下执念,跟老衲回大悲寺。”     狄靖垂着脸,握着剑柄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泛白,“不,方丈,等弟子救了惜月……”     焕尘打断他,“柳姑娘已死,如今不过只剩一副皮囊,如何救?”     狄靖微微颤抖着,俊美的脸上一片苍白,争辩道:“不,她没死,尚有一口真气残留。”     “三魂七魄,只余了一魄,任谁也回天无力,为何偏要逆天而行?”     秦怒也在一旁劝道:“师弟,听方丈说,别再一意孤行了。”     “不。穷我毕生之力,我也要救活她。”狄靖眼中一片坚定,转身便要离去。     涣尘身形一闪,轻柔如一杆芦苇,瞬间便来到狄靖背后,狄靖一晃身,脚下发力欲往前跃,涣尘已一掌往他背心拍去。那手掌仿佛有磁性一般,狄靖站在原地,根本动弹不了,任由那只枯瘦的手掌贴在他背心上。     院中众人都怔住,定定地望着涣尘不明所以。树上的夏桑子大声喊道:“哟,老和尚,下手别太狠了……”     秦怒也一声惊呼:“方丈……”     我心头一惊,涣尘是要做什么?却见狄靖猛地全身一震,身子一软,以剑撑地,跪倒在地上,俊美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口中发出绝望的叫声,“不……”     片刻之后,涣尘的手掌方才松开,狄靖已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倒在地上。     “师傅!”     “师弟!”     陆悯和秦怒同时上前,欲扶起狄靖,我也正要上前,身旁黑影一闪,上官逸已掠近,握住我的手,低声道:“走!”     “不,狄靖他……”     “他没事,不过是一身功力被化去而已。”     狄靖一身功力已被尽数化去?我不由怔住,呆呆地望向已毫无知觉的狄靖,从此,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如此一来,朔麒云再也不能逼迫他掳走我了,可这同时意味着他再无利用价值,朔麒云自不会将柳惜月还给他。或许,对狄靖来说,散去一身功力,是救赎他的最好办法,却也是最残忍的办法。     而狄靖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全因朔麒云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我愤恨地望向朔麒云,他正望着瘫软在地上的狄靖,脸上神色复杂。对于他来说,狄靖便像是他手里的风筝,只要他拉一拉线,风筝便随线而动,可是如今,那风筝已毁,再也飞不起来了。     此时涣尘已将狄靖扛在肩上,轻轻一跃便跃上墙头,绝尘而去,“夏老头子,后会有期,老衲先行一步了。”     上官逸在我耳边低声一喝:“蝠灵双纵!”     这个时候确实是离开的最好时机,我急忙提气,足尖轻点,和他一起跃上围墙。     “萱儿……”身后是北凌羽不舍的呼唤,还有夏桑子、陆悯的声音,“宁丫头,快回来!”“师妹,别走……”     我狠了狠心,大声道:“各位,宁萱是自愿跟晨教主离开的,你们不必再追,保重!”     “追!”云影卫的迅速从两边包抄上来。     上官逸将哨子放到嘴边,嘘嘘几声短促的哨声响起,那些蝙蝠像得到指令一般,尖叫着凶猛地朝众人扑去,众人顾着抵挡蝙蝠,一时也无暇追我们。     “宁萱,后会有期!”     夜空中传来朔麒云冰冷的声音,我能想像得到他心里该有多懊恼,野芨草和雍州没得到,我也跑了,狄靖已被焕尘收服,就算狄靖想用我来换柳惜月,也有心无力了,他的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今晚最大的输家便是他。     “朔麒云,今晚这笔买卖你亏大了,你也有失策的时候,哈哈哈……”我不甘地回了一句。     寒枫寒柏等人殿后,将云影卫的人截住,我和上官逸几个急跃,很快便出了青云轩。     上官逸吹了吹口哨,远处一声嘶鸣,随即马蹄声大响,蝠王从一条小巷子窜出,朝我们奔来,它的身后还跟着一匹白马。     “流云,原来你没事,太好了。”两人飞身上马,在黑暗中往祁丹城外奔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分手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两人一路狂奔,直到流云的口鼻开始喷出粗气,这才放慢了速度,上官逸的蝠王仍好好的,可流云的伤刚好不久,跑了这么久早已吃不消了。     我下了马,心痛地抚着流云的鬃毛,一边安抚着它,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天已开始微微发白,群山环绕,雾气弥漫,树上挂满了霜雪,地上也铺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滑溜难行。     “怎么走?”我朝上官逸问道。     上官逸望了一眼雪地上残留的脚印,毅然道:“往山上走,山上或许下着雪,能将脚印掩盖。”     “那寒枫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他们自有办法和我联络。”     上官逸也下了马,两人一起牵着马往山上走去。山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寒冷刺骨,走了片刻,果然飘起了霏霏细雪,随着晨风四下飘舞,轻轻落到我们脸上。     终于找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小山洞,两人将马拴在洞外便进了山洞。这只是一个两三丈宽的小山洞,洞里还算干燥,上官逸将他的黑斗篷铺在地上,面具一摘便躺倒在上面。     “累坏我了,为了救你,我可是奔波了好久。怎么样,无双,我这个做教主的,对你这个属下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进了我门下,你也不亏吧?”他拍了拍他旁边的空位,“来,到这儿,好好休息一下。”     我白了他一眼,自顾坐到一边,“晨教主英明神武,我等小人物怎敢和你平起平坐,谢了。”     “咦,你这话怎么说得酸不溜秋的,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去救你,你怎么一点感激之情也没有,真是让人心寒。”     我扯了扯嘴角,揶揄道:“还要我谢你?晨教主这次买卖做得不错啊,一千斛野芨草,狠狠赚了一把哟,算起来,要谢的话,还是你谢我才对。”     北凌羽之所以突然有一千斛野芨菜,我猜测是从上官逸那里买来的,上官逸囤积了市面上所有的野芨草,而北凌羽知道我在朔麒云手里,自是多少钱也愿意给了。     上官逸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哟,你知道了?哈哈哈,不错,确实是狠赚了一把。无双,我虽然是天魔教教主,可我同时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自是要做买卖的。为商之道,将货物卖给最有需要、给价最高的人,这有什么错?更何况,我既赚了钱,你的旧情人又可借此救你,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再说了,你不是不希望朔麒云得到野芨草吗?我也听你话了,没有卖给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哼了一声,嘲讽道:“当然,所以我说晨教主英明神武,不放过一点点赚钱的机会,处处尽显生意人本色。”     在此之前,我曾在心里期盼着上官逸会来救我,虽然明知道他将我从逍遥谷带走目的不纯,但这段日子以来,两人也一起经历了不少风雨,我心里暗自期盼他来救我是出于朋友情谊,而不是带着其它目的。可如今,他虽然将我救出来了,却利用了我和北凌羽的关系,在背后狠赚了一笔,这份功利之心,让我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是转念一想,他将野芨草卖给北凌羽,而不是朔麒云,也算是有点良心了。     上官逸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本就是个生意人,咦,我明白了,你是恨我赚了你的旧情人一大笔,心痛了吧,哈哈哈……奇怪,既然你都抛弃他跟着我跑了,怎么还会替他心痛银子。”     “你……”我一时气结,也懒得和他争辩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披风上的风帽一拉,遮住脑袋,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上官逸喃喃嘀咕了句:“女人果然是难以理喻……”很快便沉沉睡去。     我虽然也累了,可是一闭上眼睛,脑袋便不断忆起昨晚的情竟。一会儿担心北凌羽他们是否平安脱身,一会儿又想起被涣尘大师化去一身功力的狄靖,但愿他今后在大悲寺,能在涣尘大尘的感化下有所感悟,放下所有嗔、痴、恨。昨晚不见夏老爹和夏帮主一起,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乖乖地留在逍遥谷?还有悯儿,他小从和狄靖相依为命,如今狄靖落得这个下场,我也走了,这小娃儿心里该有多难受。凌羽……一想到他眼中那幽怨哀切的眼神,我的心中猛然一阵刺痛,那熟悉的笛子旋律又在脑中不断萦绕。     心绪纷乱,许久睡不着,我干脆起身出了洞外。此时天已大亮,雪也停了,山里的空气清新甜润,我用力吸了几口,顿觉心中舒畅了不少,在林中缓缓散起步来。     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硫磺味,耳中也听到流水汩汩的声音,我心中一喜,连忙闻声寻去。须臾,果然在林中见到一个正冒着热气的温泉。这个温泉湖泊很大,湖面上热气蒸腾,四周是皑皑白雪和苍劲的松树,仙气缭绕,像极了画中的九天瑶池。     一晚的奔波,我早已疲惫不堪,当下便在岸边褪下衣物,掏出那根白玉笛簪子,将头发挽在脑后,泡入温热的水中。泉水的温度刚刚好,片刻之后,身上的疲劳便很快便消退不少,我游到湖中心,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     正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咚”地一声巨响,水花四溅,猛地将我惊醒,难道是云影卫的人追来了?正惊魂未定,便听到上官逸哈哈的笑声,脸上被他泼了一脸水。     “无双,你太不够意思了,找到这么好的地方,居然独自偷欢,也不叫上我……”     此时的上官逸,赤-裸了上身,只穿着亵裤,露出矫健的身躯。我连忙将身体沉入水中,只剩脑袋露出水面,怒道:“晨教主,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上官逸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见过,早在逍遥谷那个湖里,我也不知见过多少次了。”     混蛋!我挥手扬起水花,往他脸上泼去,上官逸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晨光透过松林,洒下道道金光,上官逸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水珠挂了他一脸,两颗好看的虎牙随着他的又露了出来,可光着身子的我,此刻也无心欣赏这副美男沐浴图了。     我捂住上身,便往岸边走去,可刚一上岸,正要拿起我的衣物,那堆衣物却突然倏地一下,往湖里飞去。回头一看,上官逸手中高举我的衣物,得意的扬了扬,朝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狼狈地捂着身子,正要发作大骂,却瞥见他自己的衣物就在我脚边。我迅速拿起他的衣物,遮住身体飞快地跑到树后,他的衣服比起我的大了许多,但此时也顾不上了。     匆匆穿好衣服,我从树后探出脑袋,上官逸已将我的衣物放在湖中的石头上,正疑惑地望着我,我笑眯眯地朝他喊道:“晨教主,你老人家慢慢泡,我先回去了,这里深山老林,咱们英明神武的晨教主就算穿上女人衣服,也不会有人看到,更不会传到江湖之上被人耻笑,你放心好了!”     上官逸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两眼冒烟,我已哈哈大笑着跑开了,身后传来他恼怒的骂声:“无双!把衣服还给我!你这恶毒女人,你胆敢再跑,看我不收拾你!我要将你捉去喂我的蝙蝠……”     哈,你自己捉弄我在先,现在弄巧成拙,反倒骂我是恶毒女人了?真是不可理喻,活该!     我飞快地往山洞的方向奔去,蝠王和流云仍被栓在洞外的树下,我上前解开绳子,牵着两匹马便往山下走去。     上官逸,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相识一场,我也感激你救了我几次,但经过这次,我也更清楚地明白到,我终究只是你的猎物而已,我可不会在你身边傻傻地等你将我吞下肚子。再见了,以后各自安好吧。     蝠王的性子很烈,除了上官逸之外,没有人可以骑它,我之所以带上蝠王一起走,只是为了不让上官逸追上我。我骑上流云,牵着蝠王,下了山便往大路上飞奔。     跑了约两个时辰,一人两骑来到一个小市镇。上官逸的蝠王是一匹汗血宝马,带着它上路太过耀眼,我不得不将它带到马市上。那马市的老板明知这是一匹千金难求的宝马,但见我行色匆匆,身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以为我这马是偷来的,急着要换银子,尽情发挥了奸商本色,狠狠地压低价,只肯付一百两银子。我也懒得和他讨价还价,反正蝠王性子这么烈,他买了也卖不出去,只交代他几句要好好喂养,收了银子便骑着流云走了。     我打听了一下,这里离祁丹不算很远,不过一日路程而已。我去布庄买了一身新衣服,将自己打扮成年轻公子,便绕道往祁丹折了回去。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如今的打算,是在祁丹躲上一段日子,再前往荆西草原,用我的双眼,实现当初和北凌飞两人的愿望,去感受一下那壮阔的草原风光,然后再南下,去几个小国游历一番。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遇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天刚入黑我便进了祈丹城,我不敢在城里瞎转悠,虽然朔麒云肯定以为我跟着晨煞离开了,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我还是小心为妙。灵机一动,便学上官逸那样,径直进了一家生意最火红的青楼,醉卿楼。     “本公子要在这里暂避一段时间,等我家老头子不再逼婚我才走,好吃好喝的东西尽管每日送上来,除了送吃的、洗漱的,别来打搅我,若有人打听切记不可透露半句,懂吗?”     我朝那个一脸浓妆的老鸨扔了一片金叶子,便大摇大摆地往楼上去了。将这里当客栈住,银子照付,又不用姑娘伺候,这么好的嫖客上哪找?老鸨接过金叶子,满脸堆笑,马上安排了一间上房给我。     能当上老鸨的自然阅男人无数,从她打量我的目光来看,我知道她从第一眼便看穿了我是女扮男装的,这样倒更好,就让她认定我是个任性逃婚的富家小姐好了,于是老鸨很贴心地安排了后院一间幽静的房间给我。     在房里用过晚饭后,我便盘膝坐在床上,在心里默念狄靖教我的内功心法。既然决定了以后独自闯荡,武功上必须有所提高才行,这段时间的经历告诉我,江湖上凶险难测,我那三脚猫功夫,对付一些二流货色还成,可一旦遇上高手,便只有束手就擒了。     气聚丹田,凝神调息,渐渐进入忘我境界,身上所有的感观霎时变得敏锐无比,尤其是听觉。这个时辰是醉卿楼生意最好的时间,前院里欢声笑语,杯觥交错之声不绝。远处,一阵马儿的嘶鸣响起,清晰地传入我耳中,那是蝠王独特的嘶鸣声,紧接着,醉卿楼马廊里的流云,也嘶鸣了几声回应。我睁开眼睛,蝠王怎么会在这里?除了上官逸,没有人可以驯服它,难道上官逸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找到蝠王,并追了过来?不好,刚才流云回应了几声,蝠王会不会听到声音沿途寻来?     一想到这里,我坐不住了,立时翻身下床,从后院的围墙翻了出去。已是亥时,除了醉卿楼仍是人声鼎沸,街上已少有行人。穿过几条小巷子,我轻轻越上屋顶,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有马蹄声往这边走来。我屏住呼吸,趴在屋顶上,静静望着下面的巷子。     ?n?n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蝠王慢慢地踱着步,不时哀切地低鸣几声,走走停停,似乎不知道应该往哪走。远处流云又叫了几声,蝠王喷了喷鼻息,又迈步前行。     我不禁疑惑,蝠王怎么会自己走到祁丹来了?当蝠王渐渐走近,我这才看清,原来它背上正伏着个人。那人似乎已没有了知觉,两手只凭意识紧紧抓着蝠王的鬃毛,整个身子伏在马背上,脑袋往下垂着,蝙蝠面具若隐若现。     上官逸竟然受伤了?我吃了一惊,看来他还伤得挺重。眼看着他快要撑不住,整个身子都快掉下去了,蝠王不时回头低鸣,似想唤醒主人,我不再犹豫,纵身从屋顶跃下来到马旁。     “上官逸,你怎么样?快醒醒……”我扶起他的脑袋,用手轻拍着他的脸。     拍了几下,上官逸终于有了点知觉,面具下的双眼微微睁开,一见是我,突然精神一震,破口大骂起来,“无双,你这恶毒女人!你……你竟然将蝠王卖了,只卖一百两!我的蝠王是无价之宝,你竟然只卖一百两!你脑袋进水了……”     我原本就预备好了会被他大骂一通的,但没想到他发这么大火,竟然是因为我将他视为瑰宝的蝠王低价卖了一百两,而不是因为我偷偷逃跑了。     夜深人静,这叫骂声像突然敲响了铜锣般刺耳,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嘘……别吵,你想将悬剑阁的人引来吗?你受伤了?伤哪……啊……上官逸你这混蛋!”     手突然一痛,上官逸竟然狠狠咬了我的手一口,若不是看在他伤了受的份上,我一定狠狠抽他几下。我一边甩着被咬痛的手,一边道:“你还闹,不要命了吗?这里是祁丹,悬剑阁的人无处不在,你给我闭嘴!你伤哪了?怎么只你一个人?寒枫他们呢?”     上官逸咬牙切齿地道:“悬剑阁又如何?老子刚干掉一队,再来几个也不怕他。寒枫他们还没联系上……”刚一说罢,他痛苦地捂着左边肩膀,眉头紧皱,额上渗出豆大的汗,却硬是不哼一声。     我这才看到他现在身上穿的,竟然是悬剑阁的服饰,难道说今早我走了之后,他便遇上悬剑阁的人了?这个骄傲自大的人,必定不肯穿上我留下的女子服饰,如今这身悬剑阁的服饰,肯定是他杀了他们后,脱下来穿上的。一想到他光着身子和一众悬剑阁的人交手的狼狈样子,我很不合时宜地噗哧笑了一声。     上官逸见我竟然笑,顿时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我连忙道:“你的伤如何?还能撑一会吗?我落脚的青楼就在前面不远。”     上官逸咬着牙关点了点头,拍了拍蝠王的脖子,朝我道:“上来。”     我跨上马,坐在他身前,抓过缰绳,朝他道:“扶稳了。”     一抖缰绳,蝠王便飞快地跑了起来,上官逸两手搂着我的腰,身子无力地靠在我的背上,不过短短路程,他已快晕过去了。     来到醉卿楼后的围墙下,我将上官逸扶下马,可他已经开始精神涣散,站也站不稳了,这可不行,凭我之力,还不能背着他翻墙进去。我用力拍着他的脸,“喂,上官逸,别倒下,你再撑一会儿,已经到了。”     上官逸勉强支撑着,我朝里面指了指,他点头会意,我扶着他的腰,两人一起施展起蝠灵双纵,跃进墙内,再跃上二楼房间的窗户。刚一落地,上官逸整个人一软便摊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好不容易将他弄到床上,我再次来到围墙外,将蝠王从后门牵到马廊。流云一见到蝠王,便欢快地低鸣了几声,蝠王也将头颈靠近流云,轻轻厮磨,像一对久别的情侣。     回到房中,上官逸已昏睡过去,血早已将衣服浸透,我将他身上的衣物脱去,左肩之上,一道深深的剑痕触目惊心,自左肩斜划过胸部,几乎见到肋骨。我将他的蝙蝠面具摘掉,用沾了水的帕子替他拭去身上的血污。     在将蝠王卖掉前,我多了个心眼,将藏在马囊里的疗伤药拿了出来,以备自己不时之需,现在正好用上了。但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上官逸受伤后一直没有药物止血,才会流了这么多血以至刚才几乎在路上晕了过去,如果我不是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不知道他将我从逍遥谷里带走的真正目的,但他总算也救过我几次,我总不能看着他落难不管。     替他上了药后,血很快止住了,待到天一亮,我将帐幔放下,正要出门,上官逸却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沙哑的声音厉声道:“上哪去?又想走人吗?”     我吃了一惊,这家伙怎么老是这样,明明睡着了也像脑袋长了眼睛似的,我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我不走,我是去替你抓几副药,你身子有点发热,你好好待在这儿等我。”     上官逸仍是抓着我的手,望了我一会儿,似乎是在分辨我说的是真是假,须臾,他挣扎着起身,在床边那堆染了血的衣物里翻了几下。     “你做什么,别乱动,牵扯了伤口一会儿又出血了。你要找什么,我替你找。”     他没有回答我,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他要找的东西,递了给我,“拿着。”     我低头一看,他手中是一把通体黝黑,柄上嵌着一颗蝙蝠状黑曜石的匕首,子夜。     “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怎么可以不珍惜。今早悬剑阁一共来了二十三人,我杀了十五个后,本想一走了之,但想起这把子夜还留在湖中心的石头上,只得又留下来,杀光了所有人才拿回它。今后你要好好带着它,不可离身。”     自那次我不问自取,从他身上拿走子夜后,一直不曾离过身,早上我将衣物脱下放在岸边时,便将子夜放在衣物上了。他孤身一人对付悬剑阁二十三人,硬撑着不走,只是为了拿回子夜?他是武功盖世的天魔教教主,即使之前数次受到飞羽帮、云影卫、悬剑阁的围攻,也从没失过手,可这次他竟然伤了这么重的伤,可想而知当时的战况有多激烈,可现在他再说出来,似乎只是在讲着一件很平常的事。     虽然明知道他讲的是杀人这样的血腥事,可我的心仍是不由一热,接过他手中的子夜,藏进腰带里。     “等我。”我朝他笑了笑,便转身出门。     药很快便买回来了,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房里还有人,我让小厮将炉子送到我房中,我亲自煎药。     将帐幔拉开,上官逸正躺在床上安静地望着我,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不睡会儿?”     “等你啊。”     我白了他一眼,“你不会睡着等?”     他轻声道:“我有点怕……”我诧异地望着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居然也有怕的时候?“怕你不回来了……不过,你既然回来了,我这就睡了。”     他说罢便闭上了眼,只剩我诧异莫明地呆望着他,今天的上官逸有点不一样。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上官逸的表白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药很快煎好了,我将他叫醒,扶着他靠在我肩上,将药递到他嘴边。上官逸仍是很虚弱,身子滚烫滚烫的,望着我手里那碗难闻的黑色汤药皱起了眉头。     “快喝啊,凉了不好。”我催促道。     “我……”上官逸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噗哧一笑,“哎哟,我差点忘了,咱们英明神武的晨教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吃苦药,你等我一会儿。”     我将碗放下,到外面找小厮要了点蜜饯。上官逸见到我手里的蜜饯,苍白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微笑,含了一块在口里,便咕嘟咕嘟地把药喝了。     我替他重新上了药,换上我为他买的新衣服,对他道:“你再睡会儿,我让人熬点粥,弄好了叫你。”     上官逸听话地点了点头,眼睛刚闭上,忽又睁开,望着我道:“无双,别走。”     我怔了怔,“我当然不走,你快睡。”     上官逸释然一笑,又闭上了双眼。     一切仿佛又回到三年前第一次相遇那样,上官逸白天发烧,晚上退烧,我每天替他敷药、熬药,守在他身旁寸步不离,只不过上次我是被逼的,这次我是自愿的。     第三天晚上,上官逸的精神好了许多,不肯再喝药了,嚷着要到前院喝酒、听戏,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     “这药你给我喝了它,我煎得这么辛苦,你怎么可以浪费。”我将药递到他面前,怒目瞪着他。     上官逸老不高兴,把脸转到一边,“不喝。”     “不喝我不给你饭吃。”我将药碗塞到他手里,坚持道。     上官逸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不甘地道:“那好,你喂我。”     “你……”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堂堂大教主怎么耍起孩子脾气来了,“好好好,我喂你。”我往他嘴塞了一块蜜饯,便把药递到他嘴边。     “无双,你看,我俩真有缘分。”上官逸看似心情不错,见我不搭理,又自顾道:“自我在江湖行走以来,只有两次受重伤,第一次是被极乐门的人下毒暗算,第二次便是这次被悬剑阁的人偷袭,可这两次都是你在我身边照顾我,这不是缘分吗?”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又算什么破缘分了,上次还不是被他强迫的,我好心照顾了他几天,却没想到从此惹麻烦上身了。     “无双,等我好了,我们就回潜龙岛吧。”     我吃惊地望着他,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跟他去什么潜龙岛的,可是看着此时他那殷切的眼神,又不忍心直接拒绝他。     “潜龙岛……在哪儿?怎么没听说过。”     “在宸邑,我也快三年没回去了。潜龙岛可漂亮了,岛上也有一个湖,叫蓬泽湖,比你的琉璃湖大多了,一望无际,水是绿的,山也是绿的……重要的是,在潜龙岛四季如春,根本不像赤霞这鬼地方,冷冰冰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嗯,我也不喜欢这破地方。原来你是宸邑人?”我问道。     “是,我的父母都是宸邑人,安氏是我母亲家族的产业,天魔教则是我父亲所创。”     “原来如此,那你父亲仍在宸邑?”     上官逸神情有点黯淡,轻声道:“我母亲五年前仙逝后,父亲一直郁郁寡欢,不久后也跟着去了。”     原来他父母都已去世了,他独自一人,既要肩负起安氏产业的大梁,又要挑起振兴天魔教的重任,也确实不容易,“我也是无父无母的,孤零零一人活在这世上,其实也没什么,习惯了就好。”     想起这世上曾经有一个人和我相濡以沫,许我一世的诺言,可如今却只剩我一个人,独自飘泊在这茫茫天地之间,心无所依,像一片随风飘荡的叶子,不知归处,心里不禁一酸。     “你怎么了?”上官逸见我突然红了眼,愕然地望着我。     “没……没什么,只是一时感慨而已。”我连忙道。     “无双,既然你和我一样,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那就更要跟我一起回潜龙岛了,自父母离世,我也不怎么喜欢留在那里,但如果有你和我回去,那就不同了……”上官逸有点兴奋地道。     我打断了他,“好了,你该休息了,伤口刚开始愈合,要多休息,你快睡吧。”     “可我还不困,无双,再陪我说说活。”上官逸一脸渴求地望着我,可我实在不想再和他谈什么潜龙岛的事了。     “你不困,我还困呢,我没日没夜地伺候你,现在困死了。对了,寒枫他们怎么还不见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用担心他们,他们自会安顿的。那……无双,你也早点睡。”     “嗯,你先睡。”     上官逸刚要躺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无双,明日我不要再喝那破药了。”     我不禁哑然,朝他点了点头,上官逸高兴地朝我笑了笑,便躺下闭上双眼。这张床比较宽,这几日以来,我都是等他睡着了,再躺在他旁边睡,然后在他醒来前起床。     没过多久,上官逸便传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此时的上官逸,没有了以往那张牙舞爪的张狂不羁,也没有了那杀气腾腾的凌厉眼神,像只温顺的小兽,蜷缩着身体沉沉睡去,看来这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也有脆弱的时候。     我轻轻将账幔放下,来到桌边,本想留几个字给他,但是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将笔放下,既然决定了后会无期,就这样不辞而别吧。他的伤已无大碍,再休息几日也没事了,既然他断定寒枫他们安好,那等他伤后了自会和他们会合,我也不必担心了。     我没什么行李要收拾,出了房门径直找到那名老鸨,递了片金叶子给她,“婉妈妈,我要离开几日,那房间给我留着,我的情郎还在里面住着。”     老鸨吃惊地望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呵呵,实在不好意思,我的情郎被我家老头子打伤了,躲在这里养了几日伤。让你的人还是每日送吃喝的上去,好好伺候。”     老鸨收了金叶子,也没多说什么,我便往马廊寻流云去了。天色已黑,马廊里只挂了一盏风灯,一人正在马廊里替蝠王擦洗着身子。     “流云,吃好了没,我们该上路了。”     我将流云的绳子解下,正要牵出马廊,刚才那名替蝠王擦洗的小厮,却突然朝我道:“无双姑娘?你要上哪儿去?”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还叫我无双姑娘?我定眼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寒枫?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一瞥眼,我还以为是醉卿楼里负责看马的小厮,没想到竟然会是寒枫,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在这儿照料蝠王?看他这样子,似乎也不是刚刚才来到这里的,可是这几日也没见过他和上官逸联系。     正诧异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另一把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无双姑娘,我们教主请你过去。”     真是撞鬼了,我望着眼前朝我说话的寒柏,愣怔得说不出话来。     寒枫寒柏不由分说,便把我“请”到了我原来的房间。上官逸已起了床,正端坐在房中桌子旁,那名老鸨竟恭敬地站在他身旁,除了这两人,房里还站寒桦和寒槐。     上官逸脸色铁青,狠狠盯着我许久,我也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良久,上官逸终于爆发了,“无双,你这个反复无常、满嘴谎话、过桥抽板的女人,你竟然胆敢欺骗我!你竟然胆敢私自逃跑!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我上官逸平生最恨言而无信的小人,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求我救你时是怎么说的?你这没有良心的女人!”     嘭地一声,上官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却触动了伤口,脸上顿时现出痛苦神色,新换上的白衣上又渗出血来。寒枫刚要上前扶他,他却大喝一声:“都给我出去!”     那名老鸨吓得浑身一颤,赶紧跟在寒枫等人身后走了出去。     “你说!当初你自己主动要入我门下时,是怎么说的?违反教规私自逃跑该当何罪?”     我咽了咽口水,小声道:“私自逃跑,要被挑断手筋脚筋,扔进蝙蝠洞里喂蝙蝠。可是,我没主动入你门下,当时是迫不得已……”     嘭!上官逸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势利女人!当初为了要我救你,主动投入我门下,如今却说话不算数!你答应过要和我回潜龙岛的,如今又私自逃跑,我上官逸真是瞎了眼睛,竟然相信你!”     这下我不敢再反驳他我从没答应过和他回潜龙岛了,不然他又会暴跳如雷,万一真的一时恼恨,将我拿去喂蝙蝠可就糟糕了。他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胸前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我连忙道:“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别动。”     我驾轻就熟地拿出伤药,上前替他敷药,他嘴里骂了句:“不要你管!”却没有动弹,只黑着脸由得我将他的上衣褪去。     我一边替他敷药,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寒枫寒柏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本就是我的产业。”上官逸仍是气呼呼的。     “什么?醉卿楼是你的产业?”我惊讶得差点将药瓶子打翻,“既然是你的产业,为何之前你不说,害我整日提心吊胆的。”     上官逸哼了一声,“你又没问我,为何要说。”     我一时气结,亏他还骂我欺骗他,他自己不也事事隐瞒不尽不实的?但这话我可不敢对他说。     当敷过药,重新为他换上一身新衣服时,上官逸突然望着我,有点委屈地轻声道:“无双,别走。”     他的脾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我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为他系上腰带,“上官逸,这段时间以来,你救了我好几次,我心里实在感激你,跟着你闯荡的这段日子,我也过得很愉快。可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终不是同道中人,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既然和我在一起很愉快,为何还要离开?难道和我在一起不好吗?我可以保护你。”     “保护我?”我不由笑了笑,既然已说到这个份上了,便一次把话说明白吧,“你费尽苦心将我从逍遥谷里带出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保护我?”     “我……”上官逸一时怔住。     “逍遥谷防卫森严,你三番四次进入,在湖边窥视我,可是你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叫无双,我叫宁……”     上官逸打断了我,“你叫无双,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不管别人叫你什么,在我眼中,你就是无双。”     我苦笑了一下,不再纠结名字的事,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在我心头的问题,“那好,你坦白告诉我,你费尽心思将我从逍遥谷带出来,一路上不遗余力地保护我,一直说要我跟你回潜龙岛,究竟为的是什么?”     上官逸定定地望着我,之前那暴戾的神色消散不见,脸上一片如水温柔,深邃的双眸如烟如雾,“因为……我喜欢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荆西草原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你……你喜欢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空一切,视女人为麻烦的上官逸居然说他喜欢我?“你……你喜欢我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上官逸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答道:“不知道。”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想了想又道:“我是说我以前不知道,那天你突然走了,我气极了,杀了悬剑阁的人后,找到蝠王,忍着伤痛一路追来。当时只想着找到你,就把你捉回去喂蝙蝠解恨,可是……当你喂我喝药时,我……我又觉得这样很好,什么气也消了。我爹曾经跟我说过,当你恨不得杀掉一个人,却又恨不得时时刻刻能见到她时,你一定是喜欢上她了。所以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了。”     这上官逸式的表白让我一时哭笑不得,在我心目中,上官逸是个对男女之事完全不开窍的人,之前我一直做男装打扮,他也完全将我当成男子一般看待,从不觉得他对我有何特别之处。他自父母离世后便孤身一人闯荡江湖,身边虽然时常有寒枫等人跟随,但他们只是他的下属,他一向狂妄自负,只有仇人没有朋友,这段时间突然多了我做伴,让一向独立特行的他有了另一番全新的感受。他习惯了身边的人都听他的号令,对他惟命是从,我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自然让他受不了了。     我想,他并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只是不习惯我这个同伴突然离开了而已。     “咳咳,上官逸,我……我也挺喜欢你的……”上官逸的脸上现出欣喜之色,我急忙接着道:“喜欢和你做朋友。”     他的脸又瞬间黯然,露出失望的神色,我又道:“但朋友归朋友,我不可能一直跟着你,我还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有我要去的地方……”     上官逸急道:“无双,你要去哪儿?”     “我……我曾经有个愿望,要走遍天下名川,赏尽山河秀美,我目前的打算是先去荆西大草原看看,然后再到东泽、蓬龙这些小国走走。”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我一时伤神,我在这里就像一片没有根的叶子,以前我有北凌飞,拥有了一切,可现在只剩了我一个,那种没有归属感、对未来一片茫然的感觉常常萦绕在我心头,除了目前的打算之外,我确实不知道“然后”该如何。     上官逸却高兴地拉起我的手,“那太好了,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陪你去。荆西一带我也去过,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完荆西再去东泽、蓬龙,然后再回潜龙岛。”     “你……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刚才说什么?”我有点急了。     “明白,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们在一起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明日一早就上路。”     “唉,你……我……”我张了张嘴想要再说,可是看着他那一脸的殷切期盼神情,那决绝的话又不忍说出口。转念一想,既然知道了他没有害我之心,我和他一起去荆西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毕竟我一个人孤身上路也确实危险,有他的保护安心多了。     “那好,我们一起去荆西,但不是明天,你的伤还没好,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再去不迟。”     上官逸一喜,脸上满是浓浓的笑意,“真的?无双,你太好了!”     既然现在知道了醉卿楼是上官逸安氏名下的产业,我自然将他踢出我的房间了,我也不跟他客气,每日虽足不出户,但好吃好喝一样不少,晚上听戏喝酒,白天专心练功。上官逸的伤也早就好了,只是其间祁丹下了几场暴雪,道路难行,我反正也不急,也就安心窝在醉卿楼里醉生梦死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上官逸将赤霞的各个执事召到祁丹,向他一一汇报各产业的情况,闲时也指点一二我的武功。天魔教的人不时送来各种情报,飞羽帮将从安氏药庄购得的一千斛野芨草全部烧毁,圣焰教没有了野芨草调制神仙散,教徒们药瘾发作,被折磨得不像人形,几乎反了圣焰教,夏茉子恰在这时研制成了解药,由官府出面大量配制,全国各地张贴通告,凡是举报圣焰教的人,都可获得官府免费派发的解药。墨渊又刮起了打击邪教的旋风,如今圣焰教在墨渊已成了过街老鼠,再无往日的风光了,只可惜罪魁祸首北凌雁仍逍遥在外。     墨渊最终没有生乱,我心感安慰,可另一个消息却让我的心揪得死死的。狄靖被涣尘大师带回大悲寺思过,可就在月初,狄靖却偷偷离开了,不知所踪。被化去一身功力的狄靖,如今不过一个平凡人,他离开大悲寺究竟要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一个月后,大雪稍停,我们离开了祁丹,前往荆西草原。     这完全是一个不同的世界。成群结队的羊群,在长及膝盖的草浪里若隐若现,不时咩咩地叫着,这里的天空那么低,似乎站到山坡上就触手可及,山坡上是一片片的白桦树,草地里随处可见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我用力嗅着这带着青草芳香的空气,听着草地里各种虫儿的鸣叫,感激地朝上官逸望去,上官逸也朝我投来灿烂的一笑。自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后,我对他的芥蒂也放下了,不再时时防着他,朝夕相处,关系比以前融洽了许多。     这一路来得远没我想像中容易,一路之上我们遇到不下十次袭击,除了云影卫和悬剑阁,还有各种门派,有实力没实力、大门派小门派都来掺合一番,所幸出发前上官逸集结了数十名天魔教的人沿途暗中保护,故打斗虽多,却也有惊无险。     上官逸一句也没抱怨过,出手绝不心软,他的生存哲理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他的原则是不杀不懂武功的人,也痛恨那些欺凌弱小、仗势欺人的小人,沿路上也仗义出手教训过几个这种人。我想,这大概便是江湖上有关天魔教教主晨煞行事亦正亦邪、全凭个人喜好等传闻的由来。     直到快接近荆西,我们才改扮成经商的商人,只留了二十名天魔教的人同行,跟在我们后面的还有二十头牛,拉着牛车,车上载满了各种香料、盐巴、竹器、布料等草原紧缺的货物,俨然一队远行的商旅。     虽然荆西和墨渊的边界关系紧张,但那是朝廷的事,荆西部族的牧民仍然热情好客,见到我们这些远途而来的商人,都纷纷上前递上马奶酒,热情地将我们拉到他们的帐篷里做客。     我们带去的货物很快出手了,换来的是草原上精美的皮革和纯种的骏马。当我嘲笑上官逸到哪儿也不失商人本色,连几个小钱也不放过时,他解释道,他带那些货物进草原,并不是为了赚这几个小钱,如今墨渊和荆西各部落关系恶劣,我们贸然进入草原,会容易引发误会,且这里的人一向敬重商人,因为商人能为他们带来他们没有的东西。     是夜,我与上官逸仰躺在软软的草地上,在我们上方,是铺天盖地的星辰,这里因为海拔高,天空特别低,那璀璨的星星,多得像要将整个天幕填满。     我凝望着东方天幕上,那颗特别大特别亮,带着蓝色星云的星星,他曾说过,如果他离开了,一定会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守护着我,指引着我。凌飞,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来到这里了,这里真的很美,这里的星空也很美。你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我还要去东泽、去蓬龙,还有许多许多的地方……     上官逸的脸突然出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无双,这里真的很美,我以前也来过几次,可从来只顾着吃烤羊、喝马奶酒,喝到晚上就醉了,一睡便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我竟然从没看过这里的夜色。谢谢你了无双,若不是你,我还错过了这人间美景。”     我伸手将他的脑袋拨开,“谢什么,要谢还是我谢你,这一路上要不是有你,我早就不知被捉走多少次了。”     上官逸灿烂地一笑,露出那两好看的虎牙,“你看,我早就说过,你和我在一起,是最好的选择,我会尽我之力保护你的。”     晚上草原的风很大,上官逸之前刚刚洗浴过,一头墨发披散着,此时被风吹得乱作一团。我笑着坐直身,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干了。     “坐好,我替你梳理,别像个疯子似的。”     上官逸抱着膝坐在我前面,我跪在他身后,从怀里掏出梳子,慢慢替他梳理着头发。     “无双,你真好。除了我娘,从来没有别的女人为我梳过头。”此时的上官逸,温顺得像个乖巧的孩子。     我笑着道,“那你将我当成你娘亲那样来孝顺好了。”     “才不,我决定了,我要娶你,做我的教主夫人。”     我的手一抖,扯断了他几条头发。     “无双,轻点,好痛。”他抱怨道。     “上官逸,你再胡说我将你的头剃光……”     “哈哈哈,那好,我不说,你好好梳。”     我随手扯了根草,正替他挽起一绺头发准备绑上,几声陶埙的声音从我们住的帐篷传出,断断停停、极其别扭,吹埙的人显然是个新手,可这音律却让我的心蓦地一跳。我的手一松,便起身往帐篷跑去。     “上哪去?”上官逸的头发又倾斜下来,不悦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我内急。”我挣脱开他的手,匆匆跑进帐篷。我们住的这个帐篷,是这个部落的族长的,他感激我们货美价廉,特意让我们住到他的帐篷,此刻吹响陶埙的,是他八岁的孙子阿吉拉。     “阿吉拉,你……你这埙吹得真好听,可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吹这首曲子吗?”那熟悉的旋律,时时刻刻印在我脑海里,我绝对不会听错,是且待莲开。           第一百三十章 荆西草原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两边脸颊红通通的阿吉扎,听到我的称赞,得意地笑了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门牙,“我听了几个晚上,自己学的。”     “你听了几个晚上?你在哪儿听到的?”     “就在这里啊。”     “这里?”     阿吉拉用力地点着头,“嗯,前几天也有一队商旅来过,像你们这样的,也在我们这里住了几天。有个大哥哥每天晚上都吹笛子,我就记住了。”     难道……他来过?     我掏出一包果脯递了给他,问道:“你是说,那个大哥哥每天都晚上都吹你刚才那曲子吗?那……那个大哥哥现在在哪?”     阿吉拉高兴地接过果脯,塞了一颗进嘴里,“嗯,他们走了。那个哥哥每天晚上都坐在外面,吹好多遍,一直都是吹那首曲子,所以我记住了。”     一定是他,他来这里做什么?是来调查朔麒云和荆西部落暗通款曲的事吗?我的心不安起来,“阿吉拉,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几天前走的,往那边去了。最近我们这里好热闹,好多人来。”     “好多人来?还有什么人来过?”     “不知道是什么人,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车队,有很多很多马。”     阿吉拉始终是个孩子,很多话说不清楚,我又问了许久才搞明白,原来月初的时候,有一大队人马,拉着很多辆车子入了草原,但那队人马却不像普通商旅那样沿途做交易,没有人知道车子里面装的是什么,那队人马只匆匆经过这里便往东去了。而北凌羽他们在这些人走后,也到了这里,在这儿住了三天,便沿着那队车马的足迹跟去了。     普通老百姓、商人拉货物一般都是用牛来拉车,但据阿吉拉说,这个队伍是用马来拉车,由此可见,这队人马绝不是普通人这么简单。     上官逸仍坐在草地上,静静地望着星空出神,我来到他背后,挽起他的头发,用发带替他束起。     “上官逸,明天一早我们继续往东走吧。”     上官逸想也不想便答道:“好,你说要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只要是无双想去的地方,我上官逸就去。”     我心里不由一热,这就是上官逸,至情至性,直来直往,一旦他认定了的事,便毫不犹豫地去做。     第二日一早,我们告别了阿吉拉和他的家人,用牛车拉着换来的皮革,往东继续深入草原。路上我有意留意马队留下的痕迹,也不时向当地牧民打听马队的动向,一路沿着他们的踪迹跟去。     一路向东,渐渐接近荆西草原最大的部落,白琅族。白琅族是整个荆西草原族人最多、占地最广,同时也是最凶残、好战的部落,由于他们占据了整个荆西的最东面,与墨渊只隔了一个燕荆山,总是对墨渊虎视眈眈,每隔一两年总要骚动一下,一旦突破燕荆地区进入墨渊,便大肆抢掠,让墨渊不胜其烦。我的义兄萧剑扬长年驻守燕荆地区,就是为了专门对付这个白琅族的。     这日,一行人在一个小山坡的桦树林歇脚,我跃上山坡上最高的那棵白桦树,极目远眺,四周仍是茫茫一片青翠,除了草还是草。我有点失望,正要跃下,一瞥眼之间,却赫然见到树杆上有一片用黑炭笔画的羽毛,这是飞羽帮的标记,我匆匆跃下树,在树下仔细查看,果然见到树下摆了几颗小石头。这个标记是留给来接应的人看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发现了情况,往东三十里便可找到他们,今晚动手。     “我已经派了寒桦和寒榆去打探了。”在我仔细查看这些记号时,上官逸突然走到我身边。     “呃……察看什么?”我在心里打起小铜锣,我知道上官逸是不喜欢我跟飞羽帮再有瓜葛的。     上官逸的脸色果然不太好,“哼,明知故问。你这一路向东走来,是为了什么,你当我不知道?”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又接着道:“那队人马离这儿不远了,今晚应能赶上,飞羽帮这次来了很多人,估计是发现那队人马有什么问题。”     “那……我们也去看看?”我试探着道。     “我饿了。”上官逸扔下这一句,便转身走开了,我却望着他的背影笑了,他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如果当面不拒绝我,那么便是答应了。     是夜,走了约三十里路后,一行人换上黑色紧身衣,全部改骑黑马,将牛车和货物留下,一路追寻寒榆和寒桦留下的记号,轻身上路。     远远的,一堆堆篝火染红了半边天,每一堆篝火旁都围了一圈人,一些穿着盛装的少女,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围坐于草地上的人,正大声说笑着,不时捧起装着马奶酒的觥,大口大口喝着。看那些人的服饰,一半是悬剑阁的人,一半是白琅族的人。     悬剑阁自从几年前助当今赤霞惠帝夺位后,便成了赤霞朝廷的鹰爪了,这番悬剑阁的人远道而来,想必也是奉了朝廷之命。     “不知道那一车车的货物是什么?”我望着远处那一排一排的车子,小声向上官逸问道。     “弓箭、长矛、盾牌等兵器。”已带上蝙蝠面具的上官逸望着那些篝火,面无表情地道。     “你怎么知道?”     “猜的。”     我诧异地瞪着他,他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才道:“这一路上他们留下的车痕足有几寸深,车上载的一定是铁器等重物。我同时还猜到,你的旧情人北凌飞,正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     我心念急转,明白了他的意思。上次上官逸无意中杀了三个悬剑阁的人,得知朔麒云欲让白琅族的人向东迁三百里,既然要让白琅族冒着和墨渊撕破脸的危险,赤霞必定要有足够的支持,让白琅族获利,而这种支持,体现在提供打仗用的物资上是最实际不过的。     看来朔麒云是唯恐墨渊不乱,一边暗中支持圣焰教在墨渊生事,一边怂恿白琅族在墨渊边境骚动,居心叵测。     我极目望去,除了那一堆堆的篝火,别的地方漆黑一片,看不出有什么不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只是来看热闹的。”上官逸白了我一眼。     我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他的立场与我不同,我自是不能要求他出手相助,当下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月挂中天,载歌载舞的姑娘们散去了,喝酒的男人们也倒下了,营地里一片静悄悄,只剩残留的篝火发着微弱的光。借助那些微弱的火光,依稀见到一条条黑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营地里,往那些倒在地上的汉子们嘴上一捂,手中利器闪过一道冰冷的寒光,便往他们脖子上抹去,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     “终于动手了。”上官逸又勾了勾嘴角,轻声道。     我的心开始急速地跳动,死死盯着那些黑色身影,只希望这一切能顺利进行,不被发现。只是,世事往往是事与愿违的,大约一柱香时间后,便有守夜的人大声喊了起来,“有刺客!”     这一喊,营地里其它睡了的人被惊醒,纷纷抄起家伙冲了出帐篷,埋伏在四周的飞羽帮兄弟此时才从黑暗中涌出,一场混战就此展开。我死死盯着那些黑色身影,想分辨出哪一个是北凌羽,可是人影憧憧之中,根本看不真切,只依稀听到玄羽堂李远、蓝羽堂卫寅两位堂主的呼喝声。     一时间喧闹纷乱,营地里很快火光冲天,那些白琅族的人此时也被惊醒,纷纷涌向那些装着兵器的车辆,嘴里大喊道:“保护车辆,保护武器!”     蓦然间,远处一阵马蹄声大响,战马嘶鸣,一队骑兵如从天降,在一片黑暗中冲了出来,当先一骑,一身银色甲胄,头束紫金玉冠,手持长剑,身后旌旗招展,一只雄鹰在旗上威风凛凛地展翅飞翔,那人一马当先冲进营地中,长剑如蛟龙出海,在火光中划过一道道光芒,所向披靡。           第一百三十一章 荆西草原3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是北凌羽,他把飞鹰骑召来了。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尖,目光紧紧追随着他。而另一边,号角之声大鸣,那是白琅族召集族人抵御外敌的号角声。很快,四周不断有白琅族的人骑着马冲了过来,挥舞着手上的大刀,呼啸着加入战斗。     目测飞鹰骑大约只有一千人,这次偷袭若不能速战速决,白琅族的人马一旦集齐,则凶险难测。     “上官逸,帮个忙。”我朝上官逸说道。     上官逸眉头一皱,厉声道:“你疯了,这是打仗,不是单打独斗也不是江湖厮杀,怎么帮?”     我忙道:“我不是想你上去冲杀,我只想是将那些兵器劫走。”     上官逸仍是皱着眉,“你担心什么,飞鹰骑一向以勇猛著称,被选入飞鹰骑的人,人人能以一敌五,你的旧情人既然带了他们来,自然是有取胜的把握。”     “本来是,可你看这天色,就快下雨了,若不能速战速决,被困在这里,大雨一下,凶多吉少。”     上官逸抬头望了望天,低沉沉的黑云正翻滚着,将满天的星辰遮挡,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可我不喜欢,不喜欢你这样。”上官逸沉着脸道。     “我……我怎么了?”我奇怪地问道。     “不喜欢你仍记挂着他。”     原来他是以为在营中冲杀的人是北凌飞,以为我还记挂着他,所以生气了,“这……唉,他不是北凌飞。”     上官逸转过头来望着我,“那人不是北凌飞?”     我摇了摇头,只得简单扼要地将前因后果告知他。     “竟然会这样,你是说,现在那个墨渊太子其实不是北凌飞,而是他的孪生兄弟北凌羽?”     我的心隐隐有点痛,点了点头,他又道:“你刚才说,他身上也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莲印?”     我再次点头,上官逸侧着脑袋,似乎在想着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终于道:“那好吧,既然你不喜欢他,那我就帮你这个忙。”     众人悄悄上了马,绕了一个大弯,从侧面接近那些车辆。看守车辆的是白琅族的人,约有数十人,此刻正与一众飞羽帮的人缠斗在一起。     上官逸掏出怀中的哨子,嘘嘘地吹了起来,须臾,那一层层乌云之下,又多了一层黑压压的影子,迅速朝我们移动。     我低声朝他说了句:“上官逸,谢谢你。”     天魔教视蝙蝠为圣物,天下各地的蝙蝠,他们都认为是神圣不可亵渎的,上官逸平时绝不肯轻易召唤蝙蝠帮忙,每一只因他们而死的蝙蝠,天魔教的人都认为是一种罪过,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或是棘手的对手,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吹响这个哨子。     上官逸又短促地吹了几声,那些蝙蝠便发了狂似地飞扑向营地中的人。虽然这些蝙蝠就连飞鹰骑的人也一起袭击了,但飞鹰骑的人身上都穿着甲胄,头带钢盔,比起那些白琅族和悬剑阁的人好多了。     一时间,那些白琅族的人像见了恶魔似的,惊恐失措地叫喊着,天魔教的人看准时机,趁乱解开那些被栓住的马,由寒柏带头,其余人赶着架车的马,往营外冲去。     “什么人?将马停下!”身后传来一声响雷般的怒喝,一骑快马斜地里冲了上来。     我回头一看,来人是蓝羽堂堂主卫寅,“卫堂主,是我。”     “宁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寅吃了一惊,可此时也无法解释这么多,我朝他大声道:“卫堂主,你只管拦住其它人,我将这些车子带走,咱们在燕荆山外见!”     卫寅远远朝我一拱手,一策马头便回身冲入营中。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东西?”上官逸一边策马,一边朝我问道。     “既然是朔麒云送来的好东西,自然不能浪费了,我想萧剑扬将军应该会很乐意接收这批东西的。”     我希望北凌羽知道这批武器已被我们劫走,了却后顾之忧,即使不能将营中的人全部歼灭,也可以赶在风暴来临前从容撤退了。     可是,这草原上的风暴说来就来,刚跑了几里路,空中一声惊雷,震得天地晃动,随即一道道白花花的闪电自云层中穿透,瞬间爆破,将整个天幕劈得七零八落般碎裂。     电闪雷鸣之后,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般,雨水冲刷直下,落在我们身上像被鞭打一般生生的痛。顷刻之间,天与地几乎连成了一片,除了那哗哗的大雨,我眼中根本不看不到任何东西,耳中也只听得到哗哗雨声,霎时间,天地万物似与我隔绝,只剩了我孤身一人置身在黑暗之中。     “无双,你在哪?”正彷徨中,上官逸焦虑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在这儿!上官逸,我在这儿!”雷鸣声,雨声将我的声音淹没,无论我怎么喊,上官逸也没有回应。我掏出子夜,在马背上用力刺了一下,马儿一吃痛,昂起前蹄嘶鸣起来。     “无双……”黑暗中再次传来上官逸的声音,那声音渐渐向我接近,我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无双,别怕,我在这儿……”     一只宽阔的手掌握住我冰冷的手,用力将我一拉,“过来,和我一起,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两人共坐一骑,上官逸用他的斗篷将我罩住,将我搂在怀里,虽然那斗篷也是湿漉漉的,可是这一瞬间却让我感到了温暖和安心。在大雨中盲目前行是很危险的,上官逸将蝠王勒停,我紧紧靠在他怀中,雨水似乎一下子小了许多,但我知道这是因为他高大的身躯将雨水挡住了。     滂沱大雨之中,两人一骑,静静地驻立在黑暗之中,等待着曙光的来临。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气温也跟着迅速下降,浑身湿透的我,渐感冰冷,脑袋越来越沉,靠在上官逸怀里渐渐睡了过去。     “小萱,别睡,快醒醒……不能睡……”     “凌飞,是你吗?你来了,我好想你……”一片虚无之中,我又见到了北凌飞,他离我远远的,我想向他跑过去,却发现自己浑身虚脱一般,怎么也动不了,“凌飞,别走,我……我想你……”     “小萱,坚强一些,快睁开眼睛,你不能再睡了,答应我,睁开眼睛。”     “可是,我很冷……凌飞,别走,抱抱我。”我朝北凌飞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手,可是北凌飞却不见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背心处传来阵阵暖流,那暖流随着身上各个穴道,流入四肢百骸,之前的寒意顿时消失,浑身暖意洋洋的舒服极了。     “上官逸,是你吗?”我轻声低喃了句。     “无双,别怕,我在这里。”上官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悬着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又沉沉睡去。     不知了过多久,耳中听到一阵阵锵锵的兵器交割声,我的心一跳,猛然睁开双眼。天已蒙蒙发亮,大雨已停,只淅淅沥沥地飘着细雨,上官逸矫健的身躯在细雨之中来回奔腾,玄铁阔剑舞得虎虎生风,每挥动一下,便带出一道寒芒,将丝丝细雨斩断。     可待我看清眼前情况,不由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二十多名悬剑阁的人,正向上官逸发起猛攻,而我正被斗篷包裹着,躺在一棵白桦树下,蝠王正站在我身旁。     我迅速将斗篷掀开,在蝠王的马鞍上抽出长剑,正要冲过去帮忙,上官逸却大声喊道:“别过来!危险!”     我四顾一望,寒枫他们不见影踪,可能是昨晚的大暴雨将众人冲散了,那些装着武器的车子也不知去向,此刻只剩了我与上官逸两人,而对方却有二十多人。上官逸在悬剑阁的人中左右穿插,开始时还挥洒自如,可时间一久,却见他脸色开始发白,出招也没之前凌厉了。     我的心不由紧张起来,昨晚我发冷时,他不断发功为我驱寒,必定消耗了不少内力,此时或许已力不从心了。我不再犹豫,提起长剑纵身一跃,朝其中一人刺去。虽然我的剑法远不如上官逸,但我只想借机扰乱悬剑阁的人,减轻上官逸的压力。     所幸悬剑阁的人不敢伤我,每逢接招之际也只是尽量躲避,让我和上官逸有了喘息的机会。悬剑阁的人数在减少,但上官逸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身上已有几处轻伤。     此时悬剑阁的人已死了大半,只剩了六人将我们围在中心,其中一人长剑指向上官逸,大声道:“晨煞,将圣女交给我们,自断一臂,我们饶你一命。”     “混帐!你算是什么东西,不知天高地厚!”上官逸一手将我护在身后,玄铁阔剑斜斜地指向地面,鲜红的血随着剑刃滴落草地上。     可是,这一刻,我能感觉到他拉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我的心一沉,以往经历过这么多次的打斗,我从没见过上官逸会出现这种情况。     六名悬剑阁的人互望一眼,同时出手,六把长剑从六个方向刺向我和上官逸,俩人同时向上跃起,上官逸的玄铁阔剑自上往下一扫,将三把长剑劈断,在我们落地之前,六人同时一扬手,六道寒光向上官逸齐发,上官逸长剑一挽,划出一道圆弧,将暗器击落,但两人刚一落地,电光火石之间,另外三把长剑已到。     当当两下,上官逸一削一劈,将其中两剑挡开,嗤地一声,第三剑正中其中一人的胸膛。可是,那一剑在刺入那人胸膛的同时,上官逸的胸膛也被那人的剑穿透而过。     “上官逸……”我呆立在当场,看着两人同时往后倒下,倒在血泊之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荆西草原4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上官逸,你怎么了?你快起来,你不能死!”我冲上前抱住倒地的上官逸,用手按在伤口处,可是那血却不断地往外涌,从我的指缝中流出,染红了我的手。     “圣女,请跟我们回祁丹,我们太子殿下吩咐过,无论如何都会礼遇圣女的,请圣女放心。”五名悬剑阁的人围了上来。     “别过来!”我抓过地上的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我就算死了,也不会跟你们走的,你们再上前一步,就把我的尸体带回去!”     那几人犹豫了一下,一时也不敢再上前。     “上官逸,你醒醒,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回潜龙岛吗?你不是最痛恨言而无信的人吗?你这个骗子,你要说话算数。你快醒醒,我……我答应你,我跟你回去,我们一起回潜龙岛。”     上官逸微微睁开了双眼,朝我无力地笑了笑,努力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双眼也渐渐没有了焦点。     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杀人不眨眼、狂傲不羁、武艺超凡的上官逸,也会有倒下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随我到荆西草原,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消耗过多内力,以至被悬剑阁的人有机可乘。看着他渐渐合上的双眸,我的心悔恨交加,绝望到了极点。     当的一声,一名悬剑阁的人将我的长剑挑落,两手一紧,已被反绑到背后。我没有再做任何挣扎,任由他们将我扛到马背上。回头望去,上官逸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蝠王跑了过去,低着头,在上官逸耳边低声哀鸣。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再也看不见。     对不起,上官逸……     “薛总管,往哪边走?要不要会合白琅族的人,夺回那些兵器?”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还夺什么,早就不知被拖到哪去了,现在只剩我们几人,万一再遇上飞鹰骑的人,我们老命不保。如今幸好捉到了圣女,又杀了晨煞。可以将功补过,速速赶回祁丹才是正道,只要一路上不出……”     嗖嗖几声。几道凌厉的劲风划破长空,随即噗噗两声闷响,刚才说话那两名悬剑阁的人相继续倒下马。     我扭头望去,泪眼模糊之中,一轮红日正从草原的边缘上冉冉升起。将草原染成了金黄色,前方几骑快马正向我们疾驰而来。     正中那人,一身银甲,在晨曦中闪闪发亮,身后背着一把长剑,此刻正两手拉开弩弓。弓上三根长箭,手一松,又是凌厉的几箭破空而来。又有一名悬剑的人翻落马下。     剩下两名悬剑阁的人,见势不对立时调转马头便欲离去,另外几骑快马,立时加速从两边包抄而上。     刚才那骑快马,已冲了上来。将背后的长剑抽出,往我背后挥去。将缚住我的绳子割断,“萱儿,别怕,没事了。”     “凌羽……”我将绳子挣脱掉,随即翻身上马,将马头调回来时方向。     “萱儿,你要去哪儿?”北凌羽吃惊地望着我。     “上官……不,晨煞,我要回去救他。”来不及多说,我狠狠在马背上一抽,两腿用力一夹,往之前的方向奔去。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北凌羽和秦怒、三曜已策马追了上来,我侧头望去,北凌羽神色黯然,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却是坚定无比,“我陪你去。”     我想说些感激的话,可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只好朝他点了点头。     蝠王仍站在原地,低着头轻声哀鸣。我飞身下马,冲上去将上官逸扶起,轻轻拍打着他的脸,“上官逸……”     上官逸紧紧闭着双眼,身体开始冰冷,脸上和双唇都没有一丝血丝,任我如何拍打和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用乞求的目光望向北凌羽,北凌羽望着我怀中的上官逸,双唇紧抿,定定地望了一会儿,才朝一旁的秦怒微微点了点头。     秦怒马上上前,伸手在上官逸颈部脉搏上一探,朝三曜点了点头,几人合力一起将上官逸的上衣褪去,迅速点了他胸前几个大穴,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夏星和夏月拿出清水和伤药,先将伤口清理了一下,上好药后,两人各坐一边,将他扶正坐着,秦怒盘膝坐于他身后,三人一起合力发功,为他输入内力。     我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心里不断祈祷,上官逸,你可千万别死。     “别紧张,他还有一丝气息,不然秦怒不会施救的。”北凌羽在一旁轻声道。     “凌羽,谢谢你。”我紧绷着的心终于舒缓了点,这才想起为何只剩了他们几人在这里,“怎么只剩你们几人?其它人呢?”     “我让他们先撤了。”北凌羽从马鞍上解下水囊,又拿出一点干粮朝我递来,“先吃点东西。”     我接过,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只喝了几口水,“他们撤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万一白琅族的人追来,你们只有五人,可怎么应付得了?”     北凌羽笑了笑,没说什么,只轻轻摇了摇头。这时,夏日将刚才上官逸剩下的伤药和绷带拿了过来,朝他说道:“殿下,你的伤也处理一下吧。”     我不由吃了一惊,之前见他没事人一般,还以为他毫发无损,“你也受伤了?伤哪了?”     北凌羽轻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有点苦涩,“没什么,轻伤而已。”     他转过身去,将背后的剑卸下,我这时才发现,原来他背后一直背着两把剑,而不是一把,他将驯龙和御凤同时带在身上。     他抬起双臂,任由夏日将他身上的甲胄解开,再将贴身的内衣脱下,露出肌理分明线条匀称的上身,他的两边手臂和背后,都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刀剑伤口,虽然都只是皮外伤,却也触目惊心。     夏日站在他背后,熟练地将各个伤口的血污抹去,涂上药膏,再用绷带包扎。我本想上前帮忙,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待包扎完毕,北凌羽已换上一身干净的便服,又将两把宝剑挂在腰间。夏日牵过向匹马,到一旁的水潭刷洗去了,秦怒、夏星、夏月三人正凝神闭目为上官逸疗伤,一时只剩了我和北凌羽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了片刻,两人却同时开口,“你……”两人均是一怔,随即一笑。     北凌羽说道:“你先说吧。”     我点了点头,“你刚才还没告诉我,为何你还留在这里,难道不知道危险吗?你们这次来,是为了那些兵器吗?”     北凌羽静静地望了我一会儿,如星般明亮的眸子里是深不见底的柔情,“我说了你可能不会相信。我能感觉得到你,像是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你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我让卫堂主和李堂主带着众人先撤,我要留下来找你,他们怎么也不相信,说你们昨晚早已带着那些兵器前往燕荆山了。但我知道我的感觉不会有错,坚持留下来了。”     北凌羽说罢,从腰间将御凤解下,轻轻抚摸着剑上的纹理,“萱儿,自你走后,御凤便不曾离过我身,我总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再亲手将它交给你。”     他将御凤递到我面前,默默注视着我。     雨后的草原,空气分外清新,晨风拂过,送来一阵野花、青草的清香,也带来霏霏水雾,轻轻地洒在我们脸上。这一瞬间,我有了一种错觉,似乎又回到逍遥谷那个瀑布前,那个刚刚舞完剑,微笑着朝我步来的那个翩翩少年,不正是眼前这个人吗,可为何如今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苦涩?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我的手微微动了动,不由自主便要伸手去接那剑。     “无双……”     身后突然传来上官逸微弱的低喃,我的手一颤,握紧了拳,转身跑到上官逸身旁。     “上官逸,我在这儿。”我轻声呼唤,可是上官逸仍是闭着双目,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他原本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血色,身体也渐渐有了点温度。我的心稍安,侧头回望,北凌羽仍站在原地,手中御凤已垂下。     我没有再望他一眼,拿起刚才他给我的干粮和水囊,坐到一旁,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我不饿,也根本没有胃口,我只是机械地吃着,除了这样,我想不到还可以怎么回避他,那双忧伤深邃的眸子,总是刺痛着我,让我的心纷乱一团。     一个时辰过后,秦怒三人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我马上上前问道:“三位辛苦了,他……他情况如何?”     秦怒一向不爱说话,夏星朝我说道:“这一剑要是再往左半寸,任神仙也难救了,所幸他本身体魄强健,且求生意志极强,总算保住了性命,但何时能醒,则要看他自己了。”     我紧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以上官逸的要强性格,他是决不会轻易放弃的,“我替他先谢过三位了。”     三人轻轻点了点头,便坐到一边休息了。我从蝠王的马囊中取出一套干净衣服,替上官逸换上,将他脖子上的哨子取下,放到唇边吹了起来,希望寒枫他们如果听到了,会尽快赶来。     ps:     这是入v后的第一章,所有一直以来支持本文的妹子们,谢谢你们了^^  今晚将会有第二更,请大家继续支持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守诺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在秦怒他们休整的时候,天魔教的人陆陆续续从不同的方向赶来了,一见上官逸受了这么重的伤,铮铮男儿也不禁眼中泛着泪光,倒也恩怨分明,不计前嫌向北凌羽他们道谢。     我问起他们昨晚的情况,原来那场大雨也将他们冲散了,待到雨停,那些装着兵器的车子走已丢了一半,有些车子破了,兵器也四处散落,寒枫寒柏一商量,认为找教主要紧,便把剩下的兵器拉到一个湖边,将所有兵器弃入湖中。此时听到我的哨子声,便赶过来了。     北凌羽朝众人一拱手,朗声道:“辛苦各位了,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批兵器若是被白琅族的人得到,墨渊边境又无宁日了。”     “只是……他们这次被飞鹰骑这样一搞,会不会恼羞成怒,便变本加厉,要找墨渊报仇?”我不安地道。     北凌羽笑了笑,“三年之内不会。”     “为何?”     “昨晚我将他们首领的儿子活抓了,现在李堂主他们应该将他送到墨渊界内了,我留了活口让他带话,三年内白琅族若是不生事,三年后将其放回。”     我释然,这个三年是个恰当的期限,若是没有个期限,白琅族可能会愤起而战,若是期限太久,他们或许等着等着便不耐烦了,三年说长不长,眨眼便过,白琅族的人应该有这个耐心。那么,任朔麒云再搞什么小动作,墨渊有了这个人质,这三年内起码可确保荆西边境不会再生乱。     一声鹰鸣从空中传来,众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一只鹰隼正在空中盘旋。秦怒将手指放到唇边呼啸了一声,那只鹰隼迅速俯冲下来,稳稳地站在秦怒肩头。秦怒将绑在鹰脚上的小铜管递给北凌羽。“是五殿下急报。”     北凌羽神色一凛,马上将铜管打开,抽出里面的羊皮小纸,一看之下,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拿着纸的双手也颤抖个不停。     “怎么了?”我问道。     “父皇……父皇他、他驾崩了。”北凌羽微微晃了晃身子,苍白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     秦怒开口道:“殿下,速回晋阳为宜。”     北凌羽回过神来,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朝我望来。眼中闪过一丝渴求。我的心不由一紧,我知道这丝渴求意味着什么,但我不能给予他。     本想说什么话安慰他。可最终只说出一句:“快回去吧。”     北凌羽似是已预料到我的回应,垂下双眸不再看我,低声道:“保重。”一转身,大步走到马旁,翻身上马便是狠狠一抽。冲入那片茫茫草原之中。     我怔怔望着那个落寞的背影,心在一下一下地收缩,凌羽,保重。     此地不宜久留,寒枫他们将之前载着兵器的车子修整了一下,将上官逸放到车里。寒枫朝我问道:“我们如今往哪儿去?”     “这里离墨渊稍近,就去你们离这儿最近的产业,你们教主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三日后。我们又回到了上官逸的那个大宅子,安宅。     上官逸仍没醒来,但已开始有了明显的好转,晋阳也传来消息,北凌羽已顺利登基。建元宁德,并向天下宣告改名为北凌羽。     从此。世上再没有北凌飞,只有北凌羽。那个像一抹清风般拂过人间的男子,再不会被世人记起,但他却在我心里留下一段抹不去的记忆,这段美好的记忆将会陪伴着我度过余生。     圣焰教只剩了一个即将燃尽的躯壳,再不能在墨渊兴风作浪,白琅族蠢蠢欲动的火苗也被扑灭了,北凌羽和飞羽帮多年的努力终于实现,顺利登基,一切已经安定了下来,我也许该想想今后自己要走的路了。     我每日在上官逸身边尽心照顾,赵管家见到恢复女儿身的我,对我越发恭敬,俨然将我当成半个主人。     这日晚上,两名丫鬟端进来一盆热水,我将帕子拧干,为上官逸擦拭身子。看着他身上那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疤,我心里不由感慨。确实如他所说,每次他受伤,都是我在他身边照顾他,可是,这其中的两次都是因为我而受伤的,这一次更几乎要了他的命。冥冥之中,似乎我与上官逸已被什么东西牵扯到一起了。     这是缘分,还是劫数?     擦完身子,我一边替他的伤口换药一边道:“上官逸,你怎么还不醒来,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就快春天了,听说东泽的杨柳开始发牙了,如果我们现在去,看完杨柳正好可以赶上蓬龙的桐油花,可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半死不活的,我还是自己去算了……”     我正转身将药放好,手突然一痛,已被紧紧扣住手腕,我吃惊地回头一望,上官逸已睁开双眼,正狠狠瞪着我,“无双,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女人,又想骗我!”     我怔怔望着他,忘记了手上的痛,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上官逸……”     “哭什么哭,我又没死……我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上官逸不满地道。     嘀嗒两下,我的眼泪落到他紧扣着我的手上,上官逸的手微微一颤,伸手往我脸上抹去,“不过……如果你这眼泪是为我而流的,我……我喜欢。”     “你……你真的没死……”     “废话,我上官逸是什么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死,我死了,谁来保护你。”     我将眼泪抹去,笑着道:“那好,以后没我同意,你可不能死。”     上官逸的眼神渐渐柔和,轻轻将我抹着眼泪的手拉过,握在他手里,“无双,你答应过我的,我听到了,你亲口说了会和我一起回潜龙岛的,你可别想再骗我。”     我点了点头,“我不骗你。”     上官逸的脸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露出那两颗好看的虎牙,“无双,你再给我点时间,等我好了,我就陪你去东泽、去蓬龙,等你玩够了,我们就回潜龙岛。”     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很宽阔,很温暖,我任由他紧紧握着,任由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我的脸上。     “好。”     “那回到潜龙岛,我们就成婚。”     我一怔,想将手抽出,“胡说什么,我只答应了跟你回潜龙岛,可没答应过要和你成婚。”     上官逸用力拉住我的手,“反正你迟早答应的,不如现在就答应,让我多高兴些日子。”     “你……”我一气恼,猛一用力将手抽了出来,“晨教主,你想多了,你伤的是胸部,又不是脑袋,不许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上官逸扯动了伤口,痛得眉头直皱,嘴里嗷嗷大叫,“好痛!无双,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上官逸醒来后,伤势好转得很快,一个月后,便能行动自如了。他一再催促我启程前往东泽,我却一拖再拖,一来是担心他重伤初愈,不宜劳累,二来,我心里总是下意识地有点不想离开,分不清这是因为不舍离开墨渊,还是因为其它。     可上官逸却不愿再等了,不顾我反对,让寒枫等人收拾好行装,二个月后便往东泽出发了。     这一趟远行,却出奇的顺利。原来自上次荆西草原之后,江湖上便流出天魔教教主晨煞和飞羽帮圣女一起在荆西草原遇难的流言,而这段时间天魔教的人一直没露过面,飞羽帮为了保护我,自也不会将真实情况透露,那个流言便越发真实了。那些原本打圣女主意的门派,自感没趣,江湖上倒是平静了许多,我也乐得安宁,一路上刻意不让上官逸打出天魔教的名头,省却了不少麻烦事。     东泽是一个小小的邦国,夹在赤霞和宸邑之间,国土虽小,却富裕丰饶,以往因赤霞连年和墨渊开战,根本无暇顾及它,而且宸邑也一直有意保东泽周全,好让自己和赤霞之间有个缓冲地带,是以这个小小的邦国,虽国小人少,也能在这夹缝中生存下来。     本想好好在这个纯朴的小国好好游玩一番,不料还有几日路程时,却突然传来消息,赤霞在毫无征兆之下,向东泽发起了猛攻,短短三日便将东泽收服,如今东泽已经是赤霞的领土了。而且赤霞还一鼓作气,占领了东泽之后,便继续东进,誓要将和东泽一山之隔的蓬龙也收服。     收到这个消息,我不由感到一阵沮丧,同时也隐隐担心,赤霞是不是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侵略扩张了?朔麒云曾说过,这个天下迟早是他的,当时的我,认为舍家弃业仓皇出逃的朔麒云,不过是在痴人说梦而已,可一转眼间,他已贵为赤霞太子了。当初皓帝也曾告诫过北凌羽,朔麒云有吞吐八荒之志,看来如今朔麒云已经开始运筹他的志向,只怕将东泽这等小国灭了之后,便要对墨渊有所动作了。     见我闷闷不乐,上官逸还以为我是因为去不了东泽,对我说道:“无双,管他打不打仗,我们照去,有我在,不会有事……”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想走,“你真的当自己是神了,刀枪不入?别忘了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上官逸拉住我的胳膊,有点委屈地道:“我不是神,可我不愿见到你这个样子,如果你想去,我们就去。”     我回望他,他的双眸正热烈地凝望着我,只等我点一点头,他便赴汤蹈火。我的心微微一颤,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墨渊,墨渊的一切又与我何关。     “那好,我现在有个地方真的想去,你陪我去。”     上官逸眼中流出欣喜的神色,急问道:“去哪儿?”     “潜龙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潜龙岛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朵朵棉花似的云漂浮在蓝天之中,空气里带着一股海水的味道,海风吹过,暖暖洋洋,滑溜的细沙软软绵绵的,脚一踩下便陷了进去,清凉的海水慢慢涌上沙滩,盖过我赤-裸着的脚,随即迅速退下,那柔软的沙子便将我的脚深深埋进沙里。上官逸故意用手撩起海水,往我脸上泼去,我大笑着跑开,在沙滩上抓过一把细沙,回身往他脸上扔去。     两人正嬉闹着,一艘扬满帆的船,正往海滩上驶来,船上站满了服饰一致的人,桅杆上挂着一面黑色的旗,迎着海风猎猎作响,旗上绣着一只白色的蝙蝠,正张狂的展翼飞翔。寒枫寒柏等人也在海滩边轻松说笑着,脱了鞋袜把脚泡到海水里,见到那船,都齐声欢呼道:“船来了,我们总算回来了。”     “无双,快来,我们的船来了。”上官逸兴高采烈地朝我喊道。     那船渐渐驶近,船上的人放下舢板,几名天魔教的人走到沙滩上,向上官逸拱手行礼,齐声道:“恭迎教主回岛。”     其中一名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碎花长裙,将她的婀娜身姿展露无遗,一张粉脸不施脂粉,那双妩媚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此刻正双目含笑望着上官逸,微微一欠身说道:“寒樱来迟,请教主恕罪。”     上官逸微笑着点了点头,朝我伸出手来,“福灵双纵。”     我默契地握住他的手,提气纵跃,两人在舢板上轻轻一点脚尖,双双落在船头上。     “哈哈哈,无双,好样的,能跃得这么高了。不枉我一番教导,不至辱没了我天魔教的名声。”上官逸大笑着道。     船上的人齐声向上官逸行礼,上官逸笑着一一点头,此时寒枫等人也上了船,和船上的人拉起家常来。刚才那名叫寒樱的女子,用狐疑的目光盯着我打量了一番,皱着眉低声和寒柏说着什么,寒柏也低声应了她几句,那女子脸上先是显出惊疑的神色,朝我望来。脸色开始变得复杂,既鄙夷,又带点怨恨。     我礼貌地朝她笑了笑。她僵硬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脸去,开始打点寒枫等人带回来的行装。我皱了皱眉,这女子不喜欢我。     船离开海滩,往一望无际的深海驶去。足足行驶了四五个时辰,才见到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或许是因为快回到自己的老家,上官逸今天特别高兴,拉着我跑到船头,指着那个黑点道:“无双,你看。那就是潜龙岛,我们总算回来了。”     天魔教在江湖上一向很神秘,世人对这个门派所知甚少。所有得罪过天魔教的人,都第一时间被灭门,至今也没有人见过天魔教教主晨煞的真面目,因为凡是见过的,都死了。上官逸曾扬言。只要是他想杀的人,绝不会留他的性命到第二日。故而为自己起名为晨煞。而天魔教虽然树敌如林,却一直没有人知道天魔教的老巢在哪里,如今我才知道,这个潜龙岛是在宸邑的深海之上,地属宸邑。     潜龙岛正如上官逸所说,树木丰茂,一片青翠,远远地,便见到岸上一棵棵的椰子树,树上挂满了刚结不久的椰子,几只猴子在岸边的椰林中探出脑袋,打量着这艘驶向岸边的帆船。     沙滩上已站了数十人,待船一驶近海滩,上官逸和我刚走下舢板,那些人齐声向上官逸高呼:“属下恭迎教主,教主洪福齐天!”     当中一人,衣着打扮和其余人完全不一样,脑后扎着道士髻,身穿八卦袍,手中拿着一支拂尘,年纪约莫六旬多,胸前一绺长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曹仓子恭候教主,恭贺教主将圣女带回潜龙岛,扬我天魔教威名,老教主的愿望终得现实了。”     上官逸一听却黑了脸,沉声朝那人道:“国师,她不是什么圣女,她叫无双,是我准备娶的女人。”     我的脸不由一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向他发难,只得默不作声,同时心里奇怪,上官逸叫这人做国师?     那人一怔,疑惑地望打量着我,上官逸又道:“国师特意前来,莫不是上官盈又有什么难处吧?”     曹仓子脸色有点难看,说道:“教主大概也知道了,赤霞已将东泽和蓬龙归入国土,唇亡齿寒,国君担心赤霞的下一个目标,正是宸邑,如今正积极操练新兵,以防赤霞狼子野心,所以……”     曹仓子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处,上官逸望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备战需要用银子,所以派你来了。”     曹仓子面露尴尬,沉默不语,上官逸又道:“前年不是拨过一次银子给他了吗?难道都被他拿去建新行宫、玩女人去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不由惊疑,之前听到他提上官盈这个名字时,隐约觉得有点耳熟,现在才恍然大悟,他说的竟然是宸邑国君上官盈。只是,他虽是一教之主,再狂妄自大也不过是一名江湖中人而已,国君的名字又启是普通人可以直呼的?他竟敢这样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他和国君都姓上官,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曹仓子的脸色更难看了,苍老的声音有点颤抖,“教主,实在是宸邑这几年来多灾多难诸事不顺啊,从去年中开始,便一直大雨连绵地下个不停,多地出现洪灾,瘟疫不断,朝廷一直赈灾、施药、治水,如今国库早已空虚,万一此时有战事,只怕……”     上官逸怒道:“瘟疫?我的药庄一直有将所需药材运回宸邑,一两银子也没收过上官盈的,他将我当成什么了?钱庄吗?他以为我的钱说来就来?你回去叫他好好算一算,这几年来,我一共给了多少银子给他?我上官逸辛苦赚来的钱,都扔进这个无底洞了!”     曹仓子老脸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上官逸怒气冲冲,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看来上官逸和宸邑国君。一定是有什么关系。     上官逸不再理曹苍子,领着我一路走去,穿出椰林,又走了一段,远处一条天阶似的石梯,直上云端,顶上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气势宏伟,直面大海,正殿门匾上是一只大大的蝙蝠图案。这里便是天魔教的总坛了。     上官逸牵着我的手,一起步上石阶,“无双。从此这里便是你的家,你安心留在这里,什么圣女什么飞羽帮,统统忘记,在这里。你只是无双。”     我一步步往上走去,抬头望向石阶顶端的屋宇,太阳正从西边下沉,红通通的夕阳将整个屋宇渲染得金碧辉煌,一切似乎有点不太真实。这里真的可以成为我的家?但留在这里,或许真的可以远离江湖纷争。这个孤岛,将以往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隔绝了。墨渊,从此将离我很远。     之后的日子。是我离开墨渊以来最安心的日子,因为潜龙岛确实是一个海上的世外桃园。除了当日我们上岸的那一片海滩,这个岛的其余海岸,均是悬崖峭壁,常年惊涛拍岸。就算有船驶过,也根本上不了岸。而那个可以上岸的海滩。有天魔教的人严格看守,外人根本不能登陆。在这里,不用担心有人伏击,不用担心小命不保,好吃好住,闲时到海岛边缘的峭壁之上吹吹海风,眺望一望无际的大海,晚上和上官逸喝喝酒,听听戏,渐渐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过往的一切,或许是被我下意识地埋藏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已变得有点模糊不清。     教中上下都对我毕恭毕敬,尤其是寒枫寒柏他们,我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也因为上官逸的关系,他们都没有将我当成外人。除了一个人,寒樱。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她不喜欢我,甚至有点敌视我,是因为她对上官逸有种特别的感情。可平时我与她也不怎么见面,上官逸派了个叫平儿的小丫头伺候我起居,岛上的事我也可以问寒枫他们,所以对这个寒樱,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潜龙岛很大,岛中心有一个淡水湖,篷泽湖。琉璃湖是五光十色的,春夏秋冬各不相同,而岛上只有夏天,这个篷泽湖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水不算很深,像一面镜子一般,将天空漂浮而过的朵朵白云都映照在湖面上。上官逸以为我在逍遥谷习惯了住在湖边,特意将我的住所安排在蓬泽湖边一栋小楼里。     这日晚上,我与上官逸在梦泽湖边设了个案子,一边喝酒一边赏月。岛上喝的酒全部是用椰子酿成的椰子酒,浓浓的椰子香,酣甜津润,让人一喝便上了瘾。     上官逸懒懒地用手撑着半边脑袋,一手抓着酒壶,他喝酒从不用杯子,不时往嘴里直接倒一口,一边微笑着望向我,柔和的月光轻轻洒在他素白的袍子上,他的目光也如这月光一般温柔。     “无双,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嗯,喜欢。”我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过你会喜欢的。无双,潜龙岛虽小,可我有你要的一切,普天之下,没有我上官逸得不到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只要开开口,我不惜一切,也会替你寻来。”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我想要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我想要的,不过是过些安稳的日子而已。     我昂起头,学着他的样子灌了一口酒,往天上那一轮圆月指了指,“好啊,晨教主,我现在就想要这天上的月亮。”     上官逸一怔,随即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将酒壶一扔,一把搂过我的腰,脚尖一点,搂着我凌空跃起,直往湖中心坠落,扑腾一声,两人直直地插入水中,落水声将树上的鸟儿惊醒,惊慌失措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啊……混蛋!你搞什么?”猝不及防之下,我已浑身湿透,冰凉的湖水瞬间将两人包围,水深刚过腰部。     上官逸哈哈大笑着,指了指水中的倒影,“无双,天上的月亮我摘不下来,但我能给你这水中之月。”     湖底的碎石有点扎脚,上官逸扶着我肩膀轻轻一托,让我的双脚踩在他脚背上,再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水珠。湖水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岸边传来阵阵蛙鸣,上官逸低头望着我,水珠挂了他一脸,在月光之下晶莹剔透,几绺湿了的碎发紧贴在他的俊脸上,眸子里闪动着炽热的火焰。     “无双,嫁给我,做我天魔教的教主夫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水中月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周围的一切似乎突然之间沉静下来,湖水拍岸的声音没了,蛙鸣声也消失了,耳中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一阵微妙的悸动在心里滋生。他的手轻轻捧起我的脸,冰凉湿润的唇渐渐贴近,覆在我的唇上,先是轻轻触碰浅尝辄止,随即是热烈的爆发。他的吻一如他的人,不由抗拒不由分说,霸道得让我无所遁形,呼吸几乎被夺走,在我快要窒息时,他才放开我。     他的喘息声仍在我耳边响起,下颚抵在我额头上,将我搂在怀中,“从此以后,墨渊的一切再与你无关,你只叫无双,是我上官逸的女人,是我天魔教的教主夫人。”     他紧紧搂着我,似恨不得将我融入他的身体里,此刻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正向我倾诉着他内心最炽热的情感。自从凌飞死后,我一直象个行尸走肉般活着,这些日子以来,跟着他,随心所欲,他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他的勇往直前,他的敢爱敢恨,他的坦率真挚,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融化了我的心,让我找到了另一个可以安心栖息的港湾。     “好。”     冰凉的湖水仍然包围着我们,可是他的怀抱却很温暖,我闭上眼睛,靠在他怀中,这短短的一个“好”字,便是我对他的承诺。     可惜天公不作美,自那日开始,岛上便下起了无休无止的雨,每日都是阴雨连绵,偶尔天晴几个时辰后,又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但这鬼天气并不妨碍岛上的人筹备婚事。     潜龙岛上一片喜气洋洋,上官逸派了很多人远赴宸邑采办大婚所需的东西,寒枫他们说,岛上已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这次要好好热闹一番。虽然我不喜欢繁复的礼节,但上官逸说这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一丝一毫也不能马虎,所有的东西都要用最华贵的,所有礼节都要依足宸邑风俗,一样也不能少。让我惊讶的是,大部份东西,都是朝廷的贡品,就连我的嫁衣,也是由宫里的绣娘所缝制。     这日午后。天空难得地放晴了,上官逸见我在屋里闷了这么长时间,天一晴便将我拉到蓬泽湖。下了这么久的雨。蓬泽湖的水位已高了许多,满满的一湖汪泽,几乎要漫过岸边。     两人光着脚,将脚垂在湖水里,横着身子平躺于一条荚豆小船上。望着久违的晴天,任由小船在湖面上飘荡。船上放着十多壶椰子酒,每喝完一壶,上官逸便将空壶扔进湖中,此时湖面上已漂浮着五六个空壶。     “上官逸,你和宸邑国君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会赏赐那么多宝贝给我们?就连我们大婚的喜服,也是由他亲赐,还特意让宫中最好的绣娘缝制?”我翻了个身。用手撑起脑袋,侧着身子望向上官逸。     上官逸正惬意地眯着眼睛,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抓着酒壶,不屑地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他有求于我。上官盈是我的堂兄。”     “堂兄?”我诧异地道。     上官逸为我解释了一段复杂的宸邑皇族历史,上官家族的崛起,要追溯到八百年前的前朝大丰国。     他的先祖曾是大丰国国君最信任的臣子,随着大丰国被冰夷族侵占,各地诸侯纷纷起兵抵抗,渐渐又演变为自己人打自己人,各自割地为王,他的先祖最初拼着保卫国土的一番赤诚忠心,带着部下一路征战,可最终也改变不了大丰国已分崩离析的大势,无奈之下也顺应潮流,占据了宸邑一带自立为王了。     到了上官逸的祖父这一代,家族里许多分支或因朝堂斗争,或因战争祸事,逐渐没落,只有上官逸的祖父这一支系实力最强,夺得了皇位。他的祖父共有四个儿子,其中最小的儿子能力最强,最得袓父欢心,一心想将皇位传给他,无奈他却偏不爱待在宫廷里,四处走南闯北,爱上了一个生意人的女儿,追随着她四处做买卖,不顾皇室反对,毅然结成伉俪,最后被皇室除名,愤然出走,创立了天魔教。他就是上官逸的父亲上官尉,而这个上官盈便是他的堂兄。     可是这个上官盈是个平庸无能之辈,登基十多年来一直无所作为,宸邑在他手中渐渐衰落。也活该他倒霉,自登基以来宸邑天灾不断,不是干旱便是水灾,粮食连年失收,每年都有大瘟疫爆发,弄得民怨震天。厄运中的上官盈又想起了这位自立门派的富有叔父,上官尉虽已是江湖中人,却仍怀着一颗忠贞不渝的报国之心,利用夫人家族的雄厚实力,多次为宸邑解困。及至上官尉去世,上官逸仍紧记父亲教诲,多次仗义出手,暗地里支助了上官盈不少钱财。     “原来如此,你名下的产业遍布各国,狠赚各国的银子,全部都倒贴到自家后院了。还真看不出来,原来你不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还是个怀着赤子之心的义商。”我笑着道。     “上官盈那个废物,这些年来也不知花了我多少银子,我这次大婚,不过是给了他一次感激我的机会,他赐我再多的东西,我也受得起,不需跟他客气。”     “那日国师说,赤霞有迹象准备攻打宸邑?”     上官逸睁开眼睛,眉头紧皱,“朔麒云的野心不可小觑,东泽、蓬龙这些小国,一向安守本份,每年向各大国进贡不少珍品,只为求个国泰民安,能在夹缝中生存,现在赤霞一声不吭就将它灭了,他是看准了时机,如今墨渊北凌羽刚登基,主少国疑,自是不会替两个小国出头。而上官盈这个蠢货,自身也焦头烂额的,更不敢妄动了。”     我也不禁蹙起了眉,“那你说……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宸邑,还是墨渊?”     “难说,墨渊虽处于主少国疑时期,但实力仍在。东泽、蓬龙和宸邑本是唇齿相依,如今朔麒云将这两个屏障打通。与宸邑只一江之隔,就算今年他不打宸邑的主意,明年也必定有所动作了。”     那么说,他是认为赤霞会先向宸邑动手了,这样的话,墨渊还可以挣得更多的时间来准备,我不由舒了口气。     上官逸又接着道:“不过,他也有可能趁着北凌羽根基未稳,先打墨渊,反正上官盈这个蠢货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在朔麒云眼中,宸邑不过是头待宰的羔羊,迟宰早宰都一样。”     听他这样一说。我又不由担忧起来,朔麒云应该不会坐等北凌羽强大起来再去攻打墨渊,这样岂不让自己多费力气?     上官逸抓起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了口酒,“无双。我说过,今后墨渊的一切已与你无关,你嫁给我,以后便是宸邑的人了,我不许你再想着墨渊,更不许你想着那个人。”     担忧墨渊是真。但这又怎么会和北凌羽有关?我有点生气地道:“我……我哪有想着那个人?我只是忧心墨渊而已。而且,我说过,他不是凌飞。他是凌羽,我怎么会想着他?”     上官逸翻身坐起,怒视着我,“还说没有,我刚才说的不过是那个人。又没说是北凌飞还是北凌羽,你就冲口而出是北凌羽。这么着急为自己辩护,不是心虚是什么?”     “我……我没有。凌羽是凌飞的哥哥,又是墨渊国君,我既然忧心墨渊,自然也会想起他,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吗?可你上次受伤昏睡时,除了喊北凌飞的名字,也喊了北凌羽的名字。”     我的心怦地重重跳了一下,我为何会喊凌羽的名字?可转念一想,这也不代表什么,心中气恼他为这事质问我,怒道:“你也说了,我当时受伤昏睡,说了什么胡话我哪知道,就算我有说起过他的名字,也不代表什么。我既然答应了嫁你,自然不会再作他想。晨教主,你既然不相信我,大可将婚事取消!”     上官逸一手撑着船身,一手往嘴里倒酒,再将空了的酒壶用力一抛,酒壶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噗通一声落入湖中,语气软了下来,“你……我没说不相信你,我……我只是有点妒忌他。”     我怔住,“妒忌什么?”     上官逸有点懊恼地道:“妒忌他和你一样,身上有个莲印。”     “你……”我不禁哑然失笑,只得安慰他道:“傻瓜,这有什么好妒忌的,身上有莲印,这是身不由己的事,可我现在嫁的是你,又不是他,你怎么还妒忌他?”     上官逸想了想,这才释然一笑,又道:“那也是。不过,无双,我还是不喜欢你想起他,你要答应我,以后半分也不能想起他。”     我心里不禁好笑,心里面会不会想起一个人,岂是嘴巴说不想就不想的,不过现在也只能顺着他的意了。“知道了,晨教主。”     上官逸拉过我的手,有点委屈地道:“无双,你还生我气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哪敢生明英神武的晨教主的气?”     上官逸哈哈一笑,“无双,你不知道吧,每当你生气的时候,你就喊我晨教主,不生气的时候,才喊我的名字。”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不由莞尔一笑,上官逸又道:“无双,以后你要改一下对我的称呼。”     我奇道:“为什么?”     上官逸理所当然地道:“咱们成婚了,称呼自然要改了,你要唤我做逸郞。”     我的脸微微有点发烫,低着头轻声应道:“嗯。”     上官逸朝我粲然一笑,“无双,你真好。”他打了个哈欠,又道:“我困了。”说罢便躺下,将头枕在我的腿上,闭上了眼睛。     上官逸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怒气冲冲地质问我,现在又说我好,真有点让我哭笑不得。他枕在我腿上,沉沉睡去,脸上一片恬静,全无平日的盛气凌人,或许,这个时候的上官逸,才是最真实的上官逸。     我轻轻抚上他的脸,撩开他额上的一缕发丝,上官逸,谢谢你给了我这片宁静的天地,我答应你,我会一心一意地做你的无双,以往的一切只会深埋在我心底,成为过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婚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荚豆小船轻轻荡漾着,湖面上一片氤氲水气,鱼儿浮出水面,张着小嘴一开一合地透气,低飞的蜻蜓不时在船上停留片刻,随即又飞走,在湖面上轻轻点水。刚放晴不久的天空,此时又被厚厚的云层遮挡。     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虽然现在宸邑大部份地方也是连绵雨天,可是寒枫说这在潜龙岛是极不寻常的。以往潜龙岛下雨一般只下两三天,从没试过像这次这般连续下这么久。     我抬头望了望天,这雨似乎又要下了,伸手在湖水中撩了一把,往上官逸脸上弹去,“晨教主,下雨啰!”     上官逸惊醒,也笑着撩起湖水,往我脸上泼去。     “启禀教主,国师求见。”寒樱来到岸边,遥遥朝上官逸喊道。     上官逸的脸一沉,不耐烦地道:“不见!”     寒樱正要再说,上官逸已沉着脸瞪了她一眼,寒樱不再说话,那双妩媚的眸子却带着怨气朝我射来,见我也正望着她,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国师又来找你要银子?”我问道。     “不是,银子早已命人拨过去了。”     “那他又来做什么?”     上官逸没有回答我,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之前愉快的心情似乎已被破坏,闷闷不乐地拿过杆子,用力一撑,“又要下雨了,回去吧。”     在潜龙岛上与世隔绝,我已经将时间忘掉,转眼间,大婚的日子快到了。岛上仍是天天下雨,蓬泽湖的水已漫过堤岸,岛上到处都是汪泽一片。     我坐在床上,透过窗棂望向窗外。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直都是阴郁天气,此时窗外也是一片漆黑,天幕上只有厚重的乌云,将所有星辰遮挡。     蓦然间,那一抹熟悉的蓝色身影一晃,若有若无,漂浮于空虚之中。     “凌飞……你来了?”     我起身朝他奔去,北凌飞离我很远,远得我看不真切他的眉目,只模糊地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和忧郁的眸子。正远远的凝视着我。     无论我怎么跑,他始终离我那么远,沉默着不发一言。“凌飞,和我说说话,我想你……凌飞,别走,等等我……”     我朝他伸出手。北凌飞却突然消失了。正失望间,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我猛地回首,一张和北凌飞一样一模的脸,正痛惜地望着我,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北凌飞,是北凌羽。     我轻轻呼唤了一声,“凌羽……”     北凌羽痛惜地望着我。薄唇轻启,似乎在向我说着什么,可我却听不清楚,“凌羽,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空中突然传来轰隆雷声。我急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当雷声渐停。北凌羽也消失不见了,只剩我一人在茫然天地中无措地徘徊。     又是一声雷鸣,我睁开双眼,眼角仍残留着泪印,窗外天色已开始微微发白,雨水正滴答滴答地落在窗檐上,脑中不断浮现北凌飞和北凌羽那悲哀怜悯的眼神。     我正怔怔出神,平儿甜美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无双姑娘,你被雷声惊醒了?正好时辰也到了,平儿正要唤你起床呢,今天可是姑娘和教主大婚的日子,平儿祝愿无双姑娘和教主举案齐眉,白头相守。”     我笑了笑,起身由平儿伺候着洗漱装扮,那件精美的大红喜服,此刻已穿在我身上。我站于镜前,镜中的人儿薄施脂粉,一头青丝已束于脑后,挽成一个发髻,凤冠上的金流苏垂下,晃动之间闪过灼灼金光,加上那一身的大红,映得我的脸色也明亮起来。     “无双姑娘,你今天真漂亮!宫里的娘娘只怕也没有你漂亮呢。”平儿望着我惊叹道。     “傻丫头,等你出嫁的时候,你才是比宫里的娘娘漂亮呢。”我笑着道。     辰时已到,一身盛装打扮的寒樱,引着我来到天魔教总坛大殿外的长廊上,而长廊的另一头,同样一身大红吉袍的上官逸,在寒枫寒柏的簇拥下,朝我缓缓走来。     鲜红的袍子,金色的绣线织成的祥云纹,白色的衬底,将上官逸衬得分外俊逸,外面的天空仍是阴霾一片,上官逸却是前所未有的神采飞扬,所有的一切在他面前顿时变得黯然失色。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鲜红的衣袂随着他的步子轻轻翻飞,两人在长廊的中间相遇,相视而笑,他朝我伸出手,我轻轻搭着他的手,随他一起步入大殿。     大殿之中喜气洋洋,到处挂着彩花、如意结,殿中站满了天魔教的人,一见我们步入,齐声高呼道:“恭贺教主大婚之喜,愿教主和夫人携手到老,百子千孙!”     大殿尽头,一张大大的案台上,摆放着各种祭品,案台后的墙壁上,刻着一只巨大的蝙蝠,这只蝙蝠正展开着双翼,伏踞在一个形似八卦的器物上,黑色的蝙蝠,双翼的边缘却是白色的。     白翼蝙蝠?在燕荆山双龙峡的岩洞里,当我和北凌羽被洪水所困时,全靠那只有灵性的白翼蝙蝠,将我们引出岩洞,让我们逃出生天。没想到,被天魔教奉若神灵的,也正是白翼蝙蝠。而它所伏踞着的那个八卦,像极了在岩洞中的壁画上所看到的八卦,当时那位大丰国的公主,手中举着的正是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里会刻着它的画?     我正愣自出神,上官逸已朝我递来一柱香,他将点燃的香高举过头,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神态恭敬,殿中所有天魔教的弟子已跪伏在地,虔诚膜拜。     天魔教的规矩,所有大事举行前,都必须先拜祭被他们视为神圣之物的蝙蝠,即使是我们的大婚,也只能在拜祭过蝙蝠后,才能行礼。     拜祭完毕,寒樱扶着我的手,将我引向后堂,等待吉时到来,再盖上红盖头,才正式拜堂。寒樱的手有点冰凉,妩媚的双眸此时寒若冷霜,在我坐下后,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气氛有点尴尬,我伸了伸腰,试着缓解这气氛,“这雨真是没完没了的,蓬泽湖的水都漫出来了,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才罢休。”     “这是天怨。”寒樱突然冷冰冰地道。     我一怔,不明所以,问道:“天怨?什么天怨?”     寒樱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移到我脸上,“有的人要逆天而行,触怒神灵,才会有这天怨。”     我的心一跳,她这话指桑骂槐的,该不会是在说我吧。她又接着道:“可惜我们教主已被蒙蔽了眼睛,一意孤行,将祖宗祖训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就连他一向敬重的国师,三番五次进言他也全然听不进耳。”     “祖训?国师……要做什么?”我问道。     寒樱朝我冷笑了一下,眼中满是睥睨,“教主此刻正和国师相谈,圣女如果有兴趣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寒樱可以效劳。”     自我到了潜龙岛,上官逸似乎很避忌我这圣女的身份,只说我叫无双,这个寒樱却在此时称我圣女,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她口中说的祖训是什么?难道上官逸和我成婚是违背了他的祖训?在我疑惑望向她时,她也挑衅地望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敢不敢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起身,朝她道:“那么,有劳寒樱姑娘了。”     寒樱定定望了我片刻,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朝我道:“跟我来。”     寒樱带着我,避开所有人,穿过几条回廊,来到殿后一个祠堂前。她停下脚步,回身望向我,声音平静无波,“圣女,请不要怪罪寒樱,我也是为了教主好,如果你真心爱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国师和教主就在里面。”     寒樱说罢转身离去,只剩我满腹狐疑,同时心里有点不安的预感。上官逸的声音隐隐传来,有点激动,似是在争辩什么。我放轻脚步,屏气走到堂外。这个祠堂上官逸数天前已带我来拜祭过,里面供奉着他父母的灵位,此刻上官逸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带着一点愤怒。     “这些年来,我安氏拨了多少次款给国库?我从没计较过,上官盈一有难就只懂找我,我上官逸难道是欠了他吗?”     国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宸邑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这十多年来都没风调雨顺过。如今赤霞派驻重兵到东泽和蓬龙,共二十万兵马之众,若不是要对宸邑图谋不轨,这两个弹丸之地,何需这么多兵马驻守?只怕雨季一过,秋天之前就要开打了。教主,请三思,这次不同以往,乃关系到国之存亡,不可意气用事啊。”     “就算如此,我安氏名下这么多产业,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宝藏吗?再说,里面有什么东西根本没有人知道,谁能保证里面一定是宝藏?非要冒这么大的险将它打开?”     国师苍老的声音也有点激动,“教主,当初老教主逝世前,已明明白白地说过,当年大丰国为免钱财流失到冰夷族手中,将财富集中运到这里,留待日后复国之用,由大丰公主亲自封穴。里面是大丰国倾国所有,安氏产业再多,如何能抵得上一国之富?当时曹沧子在场,教主也在场,难道教主忘记了吗?”     我的心一跳,他们说的宝藏,难道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与我有关的宝藏?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金光藏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阵沉默,片刻之后,上官逸沉声道:“我没忘,可那一直只是个传说,父亲也是从历代祖辈那里听来,那个宝藏从没被打开过,八百年过去,谁能保证里面真的是宝藏?就算是,就凭上官盈那个蠢货,把宝藏都给了他,能确保他守得住宸邑?”     国师的语气强硬了起来,“不能确保,但如今宸邑已是千疮百孔,若没有足够的钱财做后盾,如何能逃过这场劫难?库房空虚,一旦开打,粮草、战马、兵器、军饷,从何而来?难道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吗?圣上虽无力挽狂澜之能,但也一心誓保国土,若不将宝藏开启,单靠安氏一族的财富,虽能解一时之困,但战争一旦拉锯,只怕难以为继啊。错过了现在这个开启宝藏的时机,日后要再开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若宸邑因此亡国,教主便成为千古罪人,愧对上官氏列祖列宗……”     “够了,闭嘴!”嘭地一声,上官逸不知打翻了贡桌上什么瓷器,接着便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我的心突突直跳,原来上官逸一直知道那个宝藏的事,而且这个宝藏的秘密一直由他的先祖代代相传。可既然如此,现在确实是宸邑最需要这笔宝藏的时候,国师刚才也说了现在是开启宝藏的时机,为何上官逸反对开启宝藏?之前江湖上传闻,大家之所以对我这个圣女趋之若鹜,是因为我知道开启宝藏的方法,可是我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也一直想不明白我跟这个宝藏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上官逸不但知道宝藏的事,也知道开启的方法。     良久。国师又沙哑着声音道:“教主,我知道你现在难以取舍,可是,如今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蓬龙岛从没试过下这么久的雨,蓬泽湖的水位已到最高处,异血人也已在岛上,这不正是上官氏先祖们显灵,天赐的良机吗?”     异血人?我暗自奇怪,什么叫异血人?异血人。蓬泽湖,这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跟宝藏有关系?     上官逸苦笑一声,“天赐的良机?可她马上就是我的夫人了。你叫我如何忍心?”     我的心重重一跳,国师口中的异血人,说的竟然是我?     国师叹息一声,又道:“教主,当初你费尽心思潜入逍遥谷。不正是为了觅得异血之人,将她带回潜龙岛开启这宝藏吗?你心里一直清楚知道,飞羽帮圣女正是这异血人,为何你还要娶她?上官氏家族的祖训难道你已经忘了吗?上官氏历代子孙,都要遵守先祖在大丰国陛下临终前立下的誓言,世代守护着这金光藏。直到天赐机缘,将它开启,将宝藏留做大丰国复国之用。如今虽然暂时复国无望。但起码可先守住宸邑,若守住了宸邑,再利用这财富将宸邑发扬光大,待宸邑国强兵壮之时,便是大丰国复国之时。教主。你当初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惜屡次冒险入逍遥谷吗?如今万事俱备。教主却因儿女私情,将家仇国恨都抛诸脑后了?”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不断重复着国师的话,上官逸从一开始,就是打着利用我开启宝藏的主意,难怪他一直嚷着要我跟他回潜龙岛。他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利用我?     良久的沉默后,上官逸平静地道:“再给我点时间。”     红色的身影走出祠堂,上官逸往大殿的方向走去。望着那抹红色的背影,我的心不断往下沉,一阵一阵地刺痛,如果我从没有向他敞开心扉,我可以容忍他利用我,可如今,我绝不允许他对我有半分欺骗。     我步入祠堂,穿着道袍的国师曹沧子正背着我,怔怔望着上官尉的灵牌,贡案上烧着香,烟雾缭绕,地上散着被上官逸打翻的花瓶。     “国师。”     国师一惊,转过身来望向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朝他笑了笑,淡淡地道:“刚才国师说,上官氏家族历代守护着前朝大丰国的宝藏,这个宝藏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国师定定望着我,满是皱折的脸上神色复杂,下颌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圣女想知道?”     我点了点头,国师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道:“请随我来。”     国师说罢,走到灵牌旁,轻轻将灵牌一旋,牌位后的那道墙壁赫然打开,露出一条通道,国师率先走了进去。     通道两旁的墙壁上点着油灯,越往里走,地势越来越低,又下了两条回旋的石梯,终于来到一个巨大的石室,足有之前总坛的大殿那般宽阔。国师将石室墙壁上所有的火把点燃,整个石室顿时光亮起来。     我抬头望去,石室正前方的石壁上,赫然刻画着一只巨大的白翼蝙蝠,石壁前,是一只石蟾蜍,有半个人那般高,蹲在地上,向上仰起头,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有点怪异。再前面,石室正中,是一张大大的青石案,案上摆放着各种祭品,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对青铜神兽托,因为这对青铜托上托着的正是那个八卦。     我诧异地打量着这一切,国师来到青石案前,恭敬地朝石壁上的蝙蝠石刻拜了三拜,这才朝我道:“蝙蝠石刻之后,便是上官家族历代守护的宝藏,金光藏。上官氏有位先祖,曾是前朝大丰国最后一位圣上最信任的臣子,当年冰夷族入侵大丰,眼见大丰就要灭亡,圣上临终前,将国中所有财富交给这位上官氏先祖和公主,由他们偷偷将宝藏运到这个岛上,藏在这里,由公主亲自布下机关,而这个机关,必须由身怀异血的异血之人,才能开启。而圣女你,正是我们要找的异血人。当然,不止我们在找你,历年来也有不少传言流出,只要得到圣女,便能得到宝藏,江湖之上找你的人可不少。可笑的是,那些人根本不明就里。连宝藏在哪儿也不知道。”     异血人,我想起了自己的血型,稀有血型rh缺失型d型,这是不是就是他们口中的异血?     “就算我是异血人,我又如何能开启这个机关?”我问道。     国师环视了一眼石室,缓缓道:“这个石室,正是在蓬泽湖湖底。”原来我们身处的地方,是湖底之下。国师接着道:“开启宝藏,必须要有两个先决条件,其一。丰沛的雨水将蓬泽湖灌满,其二,异血人。”     国师说罢。转身望向我,眼中闪动着怪异的神色,让我心中一寒,“异血人……有何用?”     国师走过两步,站在那只石蟾蜍前。指着它向上张开的嘴巴,一字一句地道:“放血,只有异血人的血,才能将机关开启。”     我的脑袋轰然一声,踉跄倒退两步,以往种种。一幕幕闪过,所有疑惑霎时之间茅塞顿开。在逍遥谷时,上官逸曾和我打过赌。赌注正是我的性命,当时不明白他为何要我的性命,原来是这个原因。飞羽帮的人,一直努力保护我的身份,也一直不愿意将江湖中人要活捉我的真相告诉我。是因为真相太过残忍。北凌飞曾说过,飞羽帮一直寻找这个宝藏。不是为了得到里面的宝藏,只是为了不让其它人找到它,当时的我完全不明白,如今总算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之后,便是锥心的痛,一丝一丝,一缕一缕,顷刻之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痛彻心扉。     真是讽刺,上官逸先是费尽心思潜入逍遥谷接近我,却因为逍遥谷守卫森严,不能将我带走,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我主动配合,和他逃出逍遥谷,一路之上,他不遗余力地保护我,为我出生入死,不是因为他对我情深意重,只是因为我是他辛苦觅来的猎物,他不是要保护我,他只是要保护他口中的猎物而已。而我,竟以为他是那个可以拯救我,给我另一片天地重获新生的人,殊不知,一直以来,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正正是他。     我苦笑,这个真相真是让我万念俱灰,我以为我找到了天堂,却不知这其实是地狱的入口。我闭上眼睛,两手紧紧握着拳,两行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圣女,不要怪教主,他也是迫不得已,他身上背负着上官家族数百年来的使命,上官家族的先祖,曾立下血誓,世代守护大丰国宝藏,誓死效忠大丰国公主,助她复国,可惜后来这位公主不知所踪,眼见复国无望,先祖无奈之下自立为王,为的是保存实力,为复国做准备。如今,开启宝藏的机会就在眼前,宸邑的成败存亡,就系在他一人身上,若他不遵循祖训,将成为宸邑的千古罪人。”     我冷笑道:“国师说得对,不过是牺牲我这个异血人而已,怎么能让晨教主成为千古罪人。”     国师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道:“圣女愿意成全教主?曹沧子替宸邑百姓,谢过圣女大恩。圣女不必太过担忧,老夫一直在研制续血丹,虽然不知道要放多少血,才能将机关打开,但是有了这续血丹,或许……”他激动的老脸上,现出一阵为难,又接着道:“放血后,只要及时吃续血丹,或许……”     我缓缓走到那只石蟾蜍旁,望着那个张得大大的蟾蜍嘴巴,平静地道:“或许不会死是吗,不必了。请替我转告教主,无双谢谢他一直以来的厚爱,欠他的,我今日都还他。”     我从怀中掏出子夜,望着匕首上的蝙蝠标志苦笑了一下,还记得那日他将匕首给我时,还说过要我好好珍惜。也罢,既然这是你用性命换回来的,就用它来结束我的性命,结束这一切。     锋利无比的匕刃,在我的手腕上轻轻划过,鲜红的血液一如此时我身上的大红喜服,汹涌而出,顺着我的指尖,一滴一滴落入石蟾蜍的口中。     凌飞,等等我,我很快会见到你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决裂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灵魂像被掏空了一般,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脑中不断涌现出以往的一幕幕。     墨渊宫中,白玉兰树下,那个蓝衣少男抹着额上的细汗,朝我道:“喂,你见到我的骑虎将军了吗?”     青暮山上,北凌羽朝我拱手,“真是巧了,在下姓宁名宇,也正是宁静至远的宁,气宇轩昂的宇。”     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我在北凌飞手心里画了个心,将我的心送了给他,在那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日的人不是北凌飞,而是北凌羽。     燕荆山双龙峡的岩洞里,我与北凌羽历尽艰辛,终于觅得驯龙宝剑,在那条狭窄的岩缝里,他将我缚在背上,爬了三十里路,只为了那句“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乾安宫梧桐树上,北凌飞轻抚着我的脸,对我说:“我就是喜欢你懒,就是喜欢你小气,就是喜欢你自私,就是喜欢你无赖,就是喜欢你耍小性子,就是喜欢你笨,就是喜欢你这丑丑的样子……”     可就在我恣意地安享着这幸福的一切时,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北凌飞来不及兑现对我的承诺,离我而去。我曾经最信任的师傅狄靖,也背叛了我,不惜一切要将我交给朔麒云。当我满心以为终于可以逃离以往的一切,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时,上官逸的欺骗,让这本应是最幸福甜蜜的一日,突然变成了最残酷的日子,让我一下子从云端坠入了深渊。     鲜红的血不停地滑落,那只丑陋的蟾蜍张着贪婪的大嘴,吞噬着我的一切。     凌飞,我累了,我不想再坚持了,我已经努力坚持了很久。我一直尝试着要坚强地活下去,可是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太过沉重,我真的累了……     凌羽,对不起,我不明白为何我有你身上一样的莲印,或许我与你本应是命定的一对,只是世事无常,谁也弄不懂冥冥天意若何,我与你,今生注定是阴差阳错。如果有来世,我们来世再遇。     国师在青石案后匍匐在地,虔诚地叩首。口中念念有词。身后的石壁突然传来一阵喀喇的破裂声,我转过身,那面巨大的石壁,正从中间那只白翼蝙蝠处裂开一道口子,缓缓向上升起。露出一个漆黑无边的深洞。     我已明白了这道机关的原理,这个石室处于篷泽湖的湖底,只有当湖水水位升高,湖底的压力达到一定要求时,才能启动机关的装置。而我的鲜血,通过那只蟾蜍的嘴巴。流入机关里,之所以要异血人的血才能启动机关,我猜测是因为机关里有大量的细菌。一直处于沉睡状态,只有这种血型的血,才能让这些细菌苏醒,从而结合压力装置,启动机关。     这便是为什么国师说现在是开启机关的最好时机。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石壁继续上升。轰隆声不断,一些碎石掉落地面,片刻之后终于停了下来,那只原本展翼飞翔的蝙蝠,此刻因为石壁上升裂开一个大口,让它看起来像极了张开血盆大口的妖魔,欲将眼前的一切鲸吞入腹。     国师拖动着老迈的步子,蹒跚跑到裂口前,颤抖着嗓子呢喃道:“打开了,真的打开了,八百年了,终于打开了……”     他摘下石壁上一根火把,来到裂口处,往洞壁上的一条坑道点去,轰地一声,一条火龙迅速燃烧,不停地往洞穴深处蹿动。     血液不断从我体内流失,我已渐感晕眩,双腿如踩在空虚之中。我努力睁大着的双眼,望着那个幽深不见边际的洞穴,我要看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让世人不惜用我的生命来换取。     火龙极速蹿燃,从洞口一直往里面燃烧,绕了一周,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圈,从洞口上方再次绕回往里燃烧,来回共绕了三周,燃起一条盘旋蜿蜒的火圈。顷刻之间,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盘踞在这个幽深的洞穴中,将沉睡了八百年的宝藏唤醒。     火光映照之中,一排一排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砖,赫然呈现在洞中,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层层叠叠,一排又一排,望不到尽头,在火光之中发着耀眼的金光。     国师呆呆地站在洞口,望着那数之不尽、金光灿灿的金砖,激动得跌跪在地,举起双手颤着声高呼道:“苍天保佑,圣祖显灵啊,金光藏终于现世,大丰国复国在望了……宸邑有救了……”     我苦笑了一下,原来我的性命这么值钱,如果这些财富可以换来一国安宁,不受战争之苦,也值了。     又是一阵晕眩,身体已开始虚脱,我闭上双眼,等待着我的灵魂抽离身体,见到我日思夜想的人。     嘭地一声巨响,石室的门被撞开,上官逸惊恐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无双!不……”     我缓缓转身,无力地朝上官逸笑了笑,“晨教主,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     上官逸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望着从我手腕滴落到地上的血,一步步朝我走来,那一身鲜红的喜袍刺痛着我的眼。     国师激动地跑到上官逸面前,哽咽着道:“教主,苍天保佑啊,宝藏终于打开了……”     上官逸眼中燃起怒火,一甩手臂将国师推开,“你这个混帐!老不死的家伙!竟敢将她带来这里!”他转而望向我,眼中怒火消失,只剩了害怕、惊惧、绝望,“无双,不,这不是真的……”     我用力咬着牙,将头上的凤冠扯落,满头青丝顿时散落肩上。我抓起一绺青丝,用力一挥子夜,“上官逸,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如这断发,永生永世,将同陌路!”     “不!”红色的身影疾速朝我掠近,一手打掉我手中的子夜,抱住正要跌倒的我,绝望地朝我喊道,“无双,不,不要!”     上官逸点了我身上几个穴道,大声吼道:“国师,续血丹!快拿续血丹来!”     身上的血似已流干,我的知觉已开始消失,眼前的上官逸已开始变得模糊,渐渐看不见……     时间静止了,一切事物消失了,我像是游离在一片虚无之中,茫然地寻找着什么。我在找什么?我朝四周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我迷惘地思索着,对了,我要找凌飞,我不断徘徊,呼唤着,“凌飞,你在哪儿……”     一抹蓝色的身影出现,我的心一喜,向他奔去,“凌飞,你来了,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想你……”     可是,那只是一个背影,无论我怎么喊,怎么跑,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我哭着朝他喊道:“凌飞,别这样,为什么不见我,你怪我吗?你在生我气吗?”     那背景终于停下,却依然没有回头,北凌飞熟悉的声音在虚无之中传来,“小萱,快回去。”     我正要再追,那抹蓝色却消失了,只留下我泪流满脸。     一股热流从背心传入,缓缓在我体内游走,游遍全身各个穴道,舒适无比,身体似躺在摇篮里,一摇一晃,有海浪的声音传入耳中。迷迷糊糊之中,有人抱着我,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在我耳边低喃,只是,我根本听不清他低喃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一股热流从背心传入,口中也被塞入一粒药丸。如此这般重复了很多次,我的意识渐渐恢复,原来我没有死,是上官逸每隔一时间为我输入内力续气,而我们应该是身处船上在海中航行。我虽然偶尔有点意识,却浑身无力,像是虚脱了一般,连眼睛也睁不开,也不知道上官逸带着我坐船要往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似乎已离开了大海,坐在马车里,上官逸紧紧搂着我,这次我终于听清了他的低喃,“无双,对不起……原谅我,我没想过会这样……”     马车停下,上官逸抱着我,忽然几个起落,像是在施展轻功,随即是兵器相交的声音,人声喧哗,上官逸高声道:“北凌羽,你给我听着,若你不能把她救醒,就用你的命来抵债!”     北凌羽愤怒的声音响起,“晨煞,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上官逸搂紧我,在我耳边轻声道:“无双,对不起,若不是只有北凌羽能救你,我绝不会将你带回墨渊。等我,我会回来接你的。”     迷迷糊糊之中,一阵幽幽的莲香传来,我再次身处马车内,但这次搂紧我的人,不是上官逸,而是北凌羽。     “萱儿,别怕,你不会有事的,就快到逍遥谷了,你要撑住,很快就没事了。”     幽幽的莲香越来越浓,这熟悉的味道让我安心,躁动不安的心似乎找到了依靠,我微笑着,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味道。     北凌飞的身影又出现在前方,怜惜地望着我,轻声道:“小萱,你要坚强。”     “凌飞,你终于肯见我了……”我欣喜地望着他,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蓦然睁开了双眼。     眼睛还不太适应光亮,有点刺痛,我又闭上双眼,只感觉自己正趴在床上,那阵阵莲花的幽香不断传入我鼻中,身体的知觉已恢复。     我再次睁眼,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朝我轻声说道:“你醒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重生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眼前的景像渐渐清晰,北凌羽赤-裸着上身,正趴在我身旁,他的脸色异常苍白,紧抿着的双唇也是惨淡无色,声音虚弱,望着我的眸子却平和安详。     “萱儿,别怕,都过去了。”     我迷惘地望着他,努力回忆着之前的片段,一把苍老的声音突然在我们上方响起,“陛下,请运气养息,别再强撑了,她已经醒了。”     这声音很熟悉,是夏桑菊的声音。我抬眼四处打量了一下,我与北凌羽,均是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秦怒坐在床边,一手按在他背心上,正紧闭双目往他体内输入内力,头上冒出丝丝白烟。而我的背上,此时也被一只手按着,一股热流正源源不断地注入我体内。     手臂处有些痛感传来,我垂目望去,一根细细的透明羊皮管,正连接在我和北凌羽手臂的血管上,鲜红的血液正透过那根管子,流入我体内。     输血?我霎时间明白过来,难怪北凌羽的脸色这么苍白,我流了那么多血,他要输多少血给我才够?我动了动,想制止这一切,背心上那只手稍微用力按住了我,夏茉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宁丫头,别动,就快大功告成了,现在可不能分神。”     我不敢再妄动,望向北凌羽,自上次在荆西草原一别,已数月没见,他比之前消瘦了不少。此刻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却仍强撑着,朝我投来淡淡的一笑。我的心紧紧一揪,忙将脸转向另一边,那殷切的目光,让我承受不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穿上了衣服。白色的纱帽自帐顶上垂下,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房间的布置有点眼熟,一名穿着鹅黄色碎花裙的俏丽人儿,正趴在我床边睡着了。     我动了动,那俏人儿马上醒了,惊喜地望着我,“师妹,你醒了?”     “师姐。”我轻声应了句。     宋莘莘仍是那么漂亮,水汪汪的杏目。如柳的眉毛,如云的秀发,长长的睫毛正微微颤动着。紧张地望着我。     “师妹,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肚子饿了吗?不对,夏茉子师叔说你还不能吃东西,你口渴吗,要喝点水吗?”     我不由失笑。“师姐,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答?”     宋莘莘吐了吐舌头,笑道:“你看我,糊涂了。”     我望了望四周,问道:“这里是……?”     “清心苑。师妹你安心在这里休养,别的什么也不要想,将身体养好要紧。”     “嗯。”我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凌羽呢?他……他怎么样了?”     宋莘莘笑了笑,说道:“放心,有夏茉子师叔和帮主照料。他没事,不过现在身体还没复元。所以要闭关修养一段日子。”     我的心稍安,又道:“他要闭关,那朝中的事……?”     “有太皇太后呢,还有凌珩和凌烁,他们现在也能帮上忙了。”     我正要再问,房间的门已被打开,三把熟悉的声音先后响起。     “乖女儿,你总算醒了,都是老爹没用,找不到灵丹妙药给你治病,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师妹,你可回来了,今后别再一声不吭就跑了,又扔下我不管……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找师傅,将他带回来。”     “主子,你醒了,药煎好了,夏茉子前辈说,你一醒来就要马上喝的。她还说你现在体虚,不能吃东西,所以我没拿蜜饯给你,这药有点苦,你且忍忍。”     望着眼前这三人,我的眼眶一热,泪水汹涌而出。     “老爹,别担心,灵儿已经好了,再也不用那些灵丹妙药了。悯儿,吉祥,我……我可想你们了。”     “哎哟哟,乖女儿,别哭别哭,一哭就不漂亮了。”夏枯子急道。     吉祥和陆悯也是眼睛湿润,宋莘莘将我扶起,让我将吉祥送来的汤药喝完。一种回到家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之前经历的种种,此刻已成过眼云烟,或许,人总要在经历过生死,失去了一切之后,才会懂得珍惜。     自那之后,我便安心留在清心苑,每日夏茉子都会为我诊脉配药,数日后,我已能吃进流食,虽然身体还是虚弱,但已可以下床走几步了。     宋莘莘每日都在清心苑陪伴着我,让我了解了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如今她已被北凌羽收做义妹,封为昭云郡主了。我想这是北凌羽有意断了她的念头,也避免了他和北凌烁兄弟之间的隔阂,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北凌烁对宋莘莘痴情依旧,但宋莘莘仍是不为所动,已明言此生不嫁。     狄靖自从在大悲寺走了之后,一直杳无音信,大悲寺和飞羽帮都有派人找他,但他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元妃自北凌飞死后,一直心存愧疚,不理会北凌羽的请求,没有重返宫廷做太后,而是在琉璃湖畔的觅兰居住了下来,每日为北凌飞诵经念佛。     圣焰教如今已不成气候,只余些许残党,可恨的是北凌雁仍是不知所踪,继续逃窜在外。北凌羽早已下令,但凡发现圣焰教余党,格杀勿论。     半个月之后,我已感觉好了许多,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也不用人扶着走路了。这日傍晚,待吉祥将我喝过的药收走后,我独自来到琉璃湖旁。     一年已过去,琉璃湖仍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刚开始入秋,湖边的枫叶已开始变黄,黄色的落叶不断漂浮在湖面,清澈的水底里却漂着绿色的水草,红彤彤的晚霞映照在湖面上,让琉璃湖真的成了一块五彩斑斓的琉璃。     觅兰居传来一阵阵木鱼的“笃笃”声和喃喃诵经声,我站在湖边,轻声呼唤:“凌飞……我回来了。”     我将手中捧着的一束野花,轻轻散落湖中,坐在湖边静静看着正在西沉的夕阳,一年前的夏天,我与北凌飞正是坐在这个位置。相拥着,看着远处山巅的夕阳沉落。     蛋黄似的夕阳终于隐在山后,我站起身,四下轻呼:“小黑……你在哪?”     快要入黑,四周开始有不少虫鸣,却没有小黑的叫声,我四下寻找,不停呼唤它的名字,正失望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它在这儿。”     我诧异地转身。北凌羽正站在我身后,一身月白色的绢质长袍,胸前是金色丝线绣成的五爪金龙。腰间挂着驯龙宝剑,头束紫金白玉冠,手中拿着一只墨绿色的小竹筒,正朝我递来。     我定定地望着他,他朝我淡淡一笑。轻声道:“每次我到这儿来,它便跳出来,上次还跳到我肩上不肯下来,我便将它带走了。如今你回来了,该物归原主了。”     我接过小竹筒,将盖子打开。一只黑色的小蟋蟀倏地跳了出来,落到我手臂上,朝我唧唧地叫了几声。     “小黑。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我伸出手指,小黑一下跳到我指尖上,两条小触须不停抖动,兴奋地叫着。     北凌羽站在一旁。双手负在背后,微笑着看向我。他的脸色仍然苍白。身形比以往消瘦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如星般的眸子如琉璃湖的水,清澈见底。     “你……已经好了?”我问道。     北凌羽没有答我,反问道:“累吗?刚复元,应该多休息,不应该在这儿吹风的,小心着凉了。”     我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将小黑赶回竹筒盖上盖子。北凌羽低头看着我的手,忽然伸过来手,将我的手腕反转,望着上面那道刺眼的疤痕,原本柔和的目光,瞬间闪过凌厉的杀气,狠声道:“晨煞……他竟敢这样对你!”     我急忙将手抽回,低头不语,气氛有点尴尬。须臾,北凌羽轻叹一声,又柔声道:“萱儿,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宝藏已经开启了吧,如此也好,从此再也没人打你的主意了,我也安心了。”     “你们一早知道我和宝藏的关系,为何一直要瞒着我?”     “因为我们都不愿你活在担惊受怕之中,飞羽帮也一直在找这个宝藏,一来墨渊也需要这笔财富,二来,原本以为只要我们比其它人先找到,便可保你周全,若日后墨渊需要用到这笔宝藏,也可合你我两人之力,用我们的血一起将它开启。没想到,原来晨煞一早知道这个宝藏所在。”     原来北凌羽和我的血型一样,若得到宝藏的是我们,则可用两人的血将宝藏开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乎流光了我的血才将宝藏开启。上官逸知道北凌羽身上有和我一样的莲印,也猜到他和我一样是异血人,所以知道北凌羽能救我,将我送回墨渊。     “我……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一时意气用事,将宝藏开启了,还让你为我失了这么多血。”     北凌羽笑了笑,“傻瓜,所谓的宝藏,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墨渊并不是穷到要指望它,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     “凌羽,谢谢你。”     北凌羽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失望的神色,黯然道:“你我之间,不需言谢。夜寒露重,快回去吧。”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我望着他腰间的驯龙,若只在谷里,他不需要将剑佩在身上。     他点了点头,“回宫。”     我诧异地道:“可你还没完全复元,这么快就回宫?”     他没有望我,只道:“嗯,赤霞一直虎视眈眈,随时有所动作,不得不操劳。你快回去吧,保重。”     他说罢不再回头,迈开步子大步离去,一条黑色的身影迅速从一旁的林子里掠出,紧随其后,那是他最忠实的守护者,秦怒。     望着北凌羽远去的身影,我心里有点难过,刚才那句谢谢,将俩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第一百四十章 青暮山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自从北凌羽登基后,他一直对赤霞有所提防,听宋莘莘说,这半年以来,他一直致力于打造新军,让萧剑扬秘密训练,以防赤霞随时进犯。荆西游牧部族那边,因为有族长的儿子做人质,暂时不会对墨渊有威胁,现在墨渊主力防范的,就是赤霞了。现在赤霞驻守重兵在东泽和蓬龙,我在心里暗自希望朔麒云是先打宸邑的主意。     一想到宸邑,我的心顿时一痛。这个时候,上官逸应该已把金光藏里的金砖全数运往宸邑京都了吧,那场盛大的婚宴,是不是成了他们的庆功宴?     在逍遥谷休养了一个多月,我已渐渐复元,每天空闲时,也跟着夏帮主练练功,以免将以往所学荒废。这一个多月里,北凌羽只来过一次,不知道他是刻意回避,还是真的很忙,但每隔几天他便派三曜送来各种珍贵的滋补食材和药材。     这一日,因为在谷里闷得太久,我和宋莘莘、陆悯、吉祥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山游玩一天。因我身体刚康复,他们担心太劳累了我会吃不消,于是四人下到山脚,乘上小画舫,沿着漓水江顺流而下。     两边堤岸上的树叶黄了,树上结着红色的果子,三三两两的野鸭子、鸳鸯在水面上嬉戏,不时把脑袋扎进水中,江面上,秋游的画舫争奇斗艳,让初秋的漓水江仿似一副浓烈的水彩画。     现在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天魔教的教主晨煞,已在飞羽帮圣女的帮助下,开启了那个让无数人垂涎的宝藏,铁石心肠的晨煞,在开启宝藏后还将圣女杀了。这个将圣女杀死的情节,是飞羽帮特意添油加醋放出去的消息。好让江湖上那些心有不甘的人彻底死心,不再打我的主意。     如此一来,我再也不用像以往那样,一外出便提心吊胆,我的性命再也不会受到威胁了,加上这醉人的秋日景致,让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师妹,咱们去哪儿?今天是十五,听说青源镇上有庙会,不如咱们去逛逛?”陆悯的心情更是大好。不停地朝那些野鸭子扔吃剩的果核,惊得那些鸭子拍着翅膀四下飞散。     我心念一动,“今日是十五?那……不如去青暮山吧。庙会人太多,我怕吵闹,青暮山也许久没去过了,正好去竹馨馆带两瓶君子香孝敬一下夏老爹和帮主。”     陆悯不高兴地撅起了嘴,“青暮山有什么好去的。庙会可热闹了,吃的玩的都有,师妹你以前不是最爱热闹的吗?”     我正要辩驳,宋莘莘已替我说话了,“算了,师妹的身子才刚康复。确实不适合去人多吵闹的地方,咱们就去青暮山吧,听说竹馨馆换了老板。来了个新厨子,我们就去试试吧。”     陆悯不再反对,和吉祥一起撑着船,一路往青暮山驶去。     青暮山一如以往的山明水秀,上山的路上不时见到文人雅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吟诗作对,或临摹描绘。     “你们看。那里挂了好多诗。”吉祥指着远处的石亭,石亭里拦着几条绳子,上面挂满了今日新作的诗文,两个年青的公子,正兴致勃勃地一边念诗一边作评。     此情此景,让我的思绪不觉回到了四年前,四年前的夏天,也曾有两位年青公子结伴而行,在这里留过诗,那个顽皮少年,还故意用沾满了墨的笔,甩了我一脸的墨,让我狼狈而逃。     如今回想,当年的两人,曾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当时我的烦恼,只是怎么拒绝北凌飞,而北凌羽的烦恼,却是怎么试探出我的身份。一晃眼间,已匆匆过了四年,这短短的四年,却像是经历了沧海桑田,当年那纯真的笑脸,已离我们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的痕迹,在我们的心里刻上难以磨灭的印记。     我摇了摇头,随着他们穿过竹林到竹馨馆。现在的竹馨馆,已和一年多前我离开时大不一样了。当时竹馨馆的人,饱受圣焰教神仙散之苦,终日沉醉在神仙散里不思进取,荒废了生意,搞得门庭凋零,几乎将竹馨馆的招牌砸了。现在竹馨馆已经易手,新接手的老板看来是个雅人,将竹馨馆焕然一新,当年北凌羽长年包下的雅间早已没了,重新辟出供人下棋、抚琴、作诗的雅间,里面的装潢全部用竹子做成,清新雅致,真正符合了竹馨馆这个雅名。     新来的小二热情地招呼我们,介绍店里的招牌菜,当年我和北凌羽常点的那几道菜还在,不知现在是否有当年的味道。     陆悯和吉祥兴致高涨,不停说说笑笑,宋莘莘却朝我道:“师妹,不舒服吗?”     我愕然地摇了摇头,宋莘莘笑道:“你从进来开始就心不在焉的,你瞧你,连杯子也拿错了,这是我的杯子。”     原来我把她的杯子当成我的了,我的脸一红,悻悻地道:“我……这里变了个样,我有点不习惯而已,我到外面看看。”     我走到外面,四处转了一圈,两脚下意识地朝竹馨馆后山的松林走去。林中已铺了厚厚一层松针,踩在上面软软绵绵的,秋日的阳光穿过松林,洒下道道金光。     松林里一片幽静,没有我暗自期待的笛声,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响。我缓步走到山涯边那棵巨松下,俯视着山下的漓水江。从这个角度看去,山脚下的漓水江,像一条绿色的青罗带,蜿蜿蜒蜒地绕过青暮山,往北流去。     这个地方,便是当年他最爱来的地方?他便是站在这里,一边眺望漓水江,一边吹着笛子?我伸手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白玉笛簪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掏出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声。像夜莺一般的清脆笛鸣,顿时响遍整个松林,引得林中的鸟儿也跟着鸣叫。     我一时觉得有趣,又吹了几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声响,似是有人来了,我的心一跳,蓦然回头。     “狄靖?”站在我身后的人,不是我以为的北凌羽,而是消失许久的狄靖,“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们找了你很久,这段时间你去哪了?悯儿也很想你,整日嚷着要去找你。狄靖,跟我们回逍遥谷吧。”     狄靖静静地望着我,他的打扮仍和以前一样,高高束起的青丝,一身青色素袍,腰间挂着一柄普通的长剑,只是,他的神态,和以往不一样了。     “不是我跟你回去,而是你要跟我走。”他平静地道。     “我跟你走?你要我跟你去哪里?”我退后一步。     “祁丹。”     “祁丹?难道你还想着用我去换柳姑娘?”看来他这段时间远离江湖,不知道江湖上发生的事,“狄靖,如果你还以为朔麒云仍对我有兴趣的话,你错了。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宝藏已被我打开,现在宝藏已是天魔教晨煞的了,所以,我现在已是毫无价值,朔麒云怎么可能还会用柳姑娘来做交换?”     狄靖听了我的话,丝毫没有意外,反而道:“我知道。”     我愕然,“你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我跟你走?”     “他说了,你对他还有用处,只要将你带给他,他就把惜月还给我。”     我心里顿时一寒,朔麒云似乎从一开始,便不屑去找那个宝藏,只是已故皇后要他尽力而已,可是,撇开这个宝藏,我对他来说,还会有什么用处?     “可是,就算朔麒云肯把柳姑娘还给你,没有雩琈玉棺,你也保不住柳姑娘最后一口真气,就像上次那样……”     他平静地打断了我,“这次不一样,我已经找到雩琈魄石,惜月可以离开玉棺了。走吧。”     丁玲一声,一条黑色的小铁链从他袖中滑落,正是上次他用来锁住我的九天玄铁链。他的手一抖,嗤地一声,那条链子如小蛇一般向我窜来,我急忙提气一跃,绕到树后,习惯性地伸手往腰间一掏,却掏了个空,这才想起子夜早已掉落在潜龙岛那个石室里了。     当下心中又惊又急,惊的是,上次在祁丹青云轩,狄靖一身功力明明已被焕尘散去,为何他现在竟然还有内力?而且那力道一点也不比以往弱。急的是,我现在孤身一人在松林里,求救无门。     小铁链再次袭来,我的武功都是由他教的,一招一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幸的是,上官逸教我的轻功,这段日子以来我并没有荒废,仗着这灵巧的身法,在松林里不停游走,还能躲得一时半会儿。     可是狄靖很快摸透我的套路,嗤嗤几声,几条松针分上中下三路朝我射来,小铁链同时一扫,将我拦腰圈住,再用力一扯,他的手已扣住我手腕。一阵冰冷的触感霎时传遍我的身体,他的手竟然冷得像冰块一般,完全没有一丝常人的温度。     眼见他的手正要将铁链的锁扣到我手上,突听一道劲风扑来,寒芒一闪,紧接着锵地一声,一把利剑已飞至,正击中铁链。利剑并没能将铁链砍断,但也正好将链子击落,没有扣到我手上。而那把利剑,也掉落到地上。     我的心一阵狂跳,那把利剑,正是驯龙。           第一百四十一章 青暮山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狄靖一个闪身跃开,两个身影同时扑至,其中一人扑向狄靖,劲风带出一道青色的剑虹向狄靖面门闪去。狄靖迅速一侧身,两手一拉铁链,往剑上挡去,锵地一声火花四射,秦怒的长剑竟然缺了个口子。     另一人已将驯龙捡起,横剑挡在我身前。“萱儿,你没事吧?”     “凌羽……我没事。”     话音刚落,青色的影子已掠近,狄靖绕开秦怒,手中长链已向我们甩来。北凌羽将我往后一拉,足尖一点向上跃起丈余,右足踢向狄靖左肩。狄靖将铁链收回,右手将腰间长剑拔出鞘,往北凌羽双足刺去。挥剑之间,那把普通的青剑发出阵阵寒气逼人的剑气,连站在两丈之外的我,也感到一丝寒气袭来。     北凌羽轻轻一晃身飘落地面,驯龙一抖,发出一阵嗡嗡剑鸣,虚刺一剑后往狄靖左手的铁链削去,嗤地一声,铁链和驯龙相交,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声音,可那铁链却丝毫无损。     此时秦怒也已猱身而上,和北凌羽两人一左一右夹击,狄靖右手挥舞着长剑,左手甩动九天玄铁链,一团森森寒气顿时将他全身护住,也将秦怒和北凌羽的剑挡在圈外。     北凌羽挥动驯龙,斜斜地向狄靖刺去,狄靖一圈铁链,缠上驯龙剑身,随即右手青剑已带着寒气往北凌羽右手削去。北凌羽奋力一扯,刚将驯龙挣脱,青剑剑锋已至,他堪堪一侧身,嗤的一声,剑气从他左边脸颊划过,肩头的衣服也被刺破一片,一道鲜红的印子赫然从他左边脸颊划至下颚。     北凌羽一闪身。正要再举剑迎上,却突然捂住了胸口,脸色发青,神色痛苦。我的心一惊,连忙上前将他拉开两丈。秦怒及时出招,将狄靖的青剑和铁链都拦下。     “凌羽,你怎么了?”     北凌羽重重舒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没事,刚才一时情急。缓不过气而已。”     他之前为了救我,输了那么多血,本应要好好在谷里休养两个月的。可他只休息了一个月便匆匆下山,加上日夜操劳朝政,身体还没完全复元过来,现在强运内力抵御狄靖的诡异寒气,怕是一下子经受不住。     此时。秦怒和狄靖一击之下同时退开,各自站稳身形。秦怒望着狄靖,似是有点不敢相信地道:“师弟,你练的什么邪功?”     此时的狄靖,站在我们两丈开外,青色的素袍无风自动。两手斜斜垂下,左手手腕上扣着那条黑色的九天玄铁链,右手青剑剑锋指向地面。高高束起的青丝随风轻扬,那张清冷无情的俊脸,正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们,如剑一般的双眉之间,隐隐现出一道淡淡的红印。     刚才狄靖招式变换之间。劲道十足,根本不像是被废去功力的人。这短短的数月之间,他怎么能练出此等深厚的内力?而且那丝丝诡异的寒气,带着点邪气,让人遍体生寒,完全不像是正道心法。     狄靖没有答话,左手一抖,铁链另一端的小锁头,已像灵蛇一般往秦怒面门蹿去。秦怒的剑之前已被削掉一个口子,干脆弃了剑,双掌运功齐推。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不相上下,秦怒紧贴狄靖,不让他有施展铁链的空隙,狄靖无奈之下也只得以拳掌相应。     嘭嘭两声,两人瞬间对了两掌,狄靖突然一个踉跄,往后一跃退开数丈,锁在左手手腕上的铁链子垂落地面,轻轻抖动着。一丝腥红从他嘴角流出,他的脸惨白一片,双眉之间那道印子更是殷红得似要流出血来一般。他想举起手擦掉嘴角的血丝,可那手却颤抖得利害,根本举不起来。他紧紧握住拳,想止住抖动的手,可那手仍是不停地颤抖,连带着垂下的铁链也发出一阵轻微的叮叮声。     我扶着北凌羽,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狄靖,刚才秦怒根本没有伤到他,他为何会这样?     此时宋莘莘他们三人已经从竹馨馆跑了过来,陆悯呆在当场,怔怔地喊了一句:“师傅!”     狄靖一怔,抬眸望向陆悯,俊目中一片淡漠,陆悯正要抬脚向他走去,他决然道:“别过来,我已不是你师傅!”     陆悯顿住,呆呆地望着狄靖,一旁的秦怒说道:“师弟,你已经开始走火入魔了,切勿再练这邪功!柳姑娘纵然还残存一口真气,可焕尘方丈也说过了,世上没有人能救活她,你何苦还执迷不悟,甘愿做朔麒云的傀儡?”     狄靖双眸微眯,抬起下颚傲然望向我们,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信,我就是要逆天而行,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会不惜一切。”     秦怒还要再说,狄靖左手一动,那条铁链子已收起卷在他手腕上,随即脚尖一挑,挑起地上的松针向我们飞来。当我们躲开松针定眼再看时,那抹绿色的身影已掠入松林,瞬间消失在松林尽头。     “陛下,你的脸……”宋莘莘此时方看到北凌羽脸上的血痕,惊呼了一声,正要上前察看,一双杏目却停留在我和北凌羽的手上,脸色霎时变得不自然。     我这才发现,刚才不经意间,我和北凌羽的手竟是紧紧相扣,慌忙尴尬地松开。     “左护法,我师傅他……他为什么会这样?”陆悯难过地问秦怒。     秦怒望着狄靖消失的方向,沉沉叹息一声,“他为了尽快恢复功力,强行修炼邪功,看他刚才的样子,应是走火入魔了。”     刚才狄靖那如寒冰一般冰冷的手,让我想起了朔麒云,朔麒云的体温也是极其冰冷,即使隔着衣衫,也像触摸在大理石上一般,他们练的难道是同一种内功?     当下众人不再停留,匆匆赶回逍遥谷。     夏茉子为北凌羽把了脉,说并无大碍,只要不操劳,休息一段时间便好,又留了一瓶外伤的膏药。其间宋莘莘一直不离左右,仔细记下夏茉子说的每一种药材,夏茉子一走,她便跟着去配药了。     屋里一时只剩了我和北凌羽,两人都有点尴尬。     “你……好好休息吧。”两人同时说道,均是一怔,随即是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却又同时问道:“你怎么会在那里?”     这一次,两人都忍不住笑了,之前的尴尬气氛顿时消散。     “我在谷里闷得慌,便让他们带我游漓水江,后来经过青暮山,想起好久没去过竹馨馆了,便想去捎几瓶君子香回来孝敬夏老爹和帮主。哟,说起这事,刚才还真是忘了,白去了。”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刻意将去青暮山的目的说成是去捎酒,又道:“你呢,怎么会在那儿?”     北凌羽却是坦然一笑,说道:“今日是十五。”     他说得这么自然,像是在说我应该知道今天他会在那儿一样。而我在听到陆悯说今天是十五时,内心也确实隐隐希望在那儿会遇见他,只是当时我不愿意承认罢了。     北凌羽又柔声道:“萱儿,那根玉笛簪子你还留着,幸好如此,如果不是因为听到那簪子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你在那儿。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你真的在那儿,也没想到你还留着那簪子。”     这根白玉笛簪子,从他送我那日起,我便不曾离过身,当日决定离开墨渊时,我将御凤留下,甚至连小黑也留下,却唯独没将这簪子留下。我的脸微微一红,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瞥眼间见到桌上夏茉子留下的膏药,我将盖子打开,正要替他脸上的伤口涂药,北凌羽却一手将药瓶拿过,放入怀中。     我有点愕然,他已将脸转开,只道:“我晚上再涂。你早点休息,我也要回宫了,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我点了点头,他又叮嘱道:“狄靖已经变了,不可不防。这段日子你且留在谷中好好休养,别再乱跑。下个月便是千灯节,你要是觉得闷了,我来接你去看花灯。”不待我回答,他已转身离去。     整整一个月,他也没有再来逍遥谷,其间宋莘莘进宫去看过他两回,说他已完全康复了,叫我不必担心。宋莘莘对北凌羽的关怀之情,任何人也能看得出来,但在我面前,她还是刻意抑制。     八月十五,是墨渊的重大节日千灯节,那一年的千灯节,我曾和北凌飞一起在漓水江边放过莲灯,那盏沉入水中的莲灯,是不是早已预示了什么?     这一日,谷里也甚是热闹,主峰上也挂上了各式花灯,但这花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晋阳闹市里的花灯。陆悯早已心急如焚,不断叫小桃和小杏早点用晚膳,一放下筷子,便催促我们下山,要到晋阳闹市里赏灯。     “可是……我们自己去?”我心里还记着那日北凌羽说会来接我一起去晋阳,可是现在天色已开始转黑,也不见他的踪影。     陆悯道:“你是想问陛下来不来吧,他不来了。”     我诧异地道:“不来了?”     “你还不知道吧?赤霞已经朝雍州开打了,他哪里还有时间过来?”     “什么?赤霞往雍州发兵了?”我大吃一惊,“可是赤霞之前派了重兵前往东泽和蓬龙,难道不是准备打宸邑吗?”     “哼,这正是赤霞阴险之处,那是故意虚张声势麻痹我们的,赤霞根本就不是要打宸邑,前天突然往雍州发兵了,二十五万兵马!雍州本就和赤霞及近,不过隔了个平原,估计明日就到了。”     我的心不由一沉,看来朔麒云已经开始为他的野心付诸行动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千灯节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虽然雍州被赤霞突袭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墨渊,但这场战事并没影响晋阳人过千灯节。一年一度的千灯节,仍是那么热闹,每一条街道上,都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都张挂了彩灯,卖花灯、猜灯迷的铺子前,更是挤满了盛装打扮的男女,整个墨渊都沉浸在一片灯海之中。     陆悯带着小桃和小杏,在各店铺前左穿右插,小桃和小杏的手上,很快便塞满了大包小包的礼物,三张小脸上映着兴奋的红霞。吉祥也约了如意,两人一碰面,便撇下众人,自顾溜逛去了。北凌烁和北凌珩也来了,北凌烁又为宋莘莘做了个精美的花灯,和宋莘莘并肩走在人潮中。     我和北凌珩望着走在我们前面的这两人,都不约摇头惋惜,这两人明明是一对璧人,奈何两人都钻进死胡同里,转不出来。     我叹息道:“真是可惜了,这两人明明是天作之合,却像是走上了岔路,怎么绕也绕不到一处去。”     北凌珩摇头,“两人都各执一念,困于一念,明知个中滋味苦不堪言,却又甘之如饴。或许,这便是他们今世的劫。”     两人一时怅然,随着人潮走在热闹的街头,一时无语。半晌,北凌珩又道:“别顾着替他们着急,你自己不也是放不下执念吗?”     “我……?”     北凌珩笑了笑,“你和凌飞,虽有缘,奈何情深缘浅。斯人已逝,过去的都已过去了,你何苦还固念于过去,不好好珍惜现在?”     我知道他是在替我和北凌羽惋惜,不由苦笑了一下,“谁说我没有放下过去。你大概也知道了,我差点和晨煞成亲了,若不是因为那个宝藏,我现在是天魔教的教主夫人了。”     北凌珩却笑了笑,“飞鸟疲倦了,也会找个可以避雨的飞檐。你是真的因为爱他而嫁给他,还是因为倦了,为自己找个栖身的飞檐?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我怔住,这个问题,我在心里一直回避着不愿去想。没想到北凌珩一语道破。     北凌珩又道:“你和凌羽,都像是走在迷宫里,明明知道终点就在眼前。却偏偏驻足不前,硬是蒙着双目,一头扎进岔道里。你回来之后,他明明心里欢喜得很,却又怕去见你。每日把自己困在宫中忙于朝政,晚上宁愿独自一人吹着笛子到天明,也不到逍遥谷看看。我曾问他为何不去找你,他说因为他害怕。”     他顿了顿,见我紧紧望着他,才接着道:“他说怕见到你时。你又和他道别。”     我心里犹如被抽掉了一根丝线,原本平静的心顿时乱作了一团。     “他今晚……该是在宫里忙着向雍州派兵的事吧?”     “已忙了两天了,今天是千灯节。朝中的官员也要回家过节呢,早就散了。这不,我和凌烁也来凑凑热闹呢。”     我的心一时怅然若失,他今晚不来,是因为怕在千灯节与我道别吗?熙熙攘攘的人潮。一张张笑靥如花的脸,一盏盏精美玲珑的花灯。不断从我们身旁擦过,处处欢声笑语,这本应和亲朋好友开怀共度的良宵,他还在清冷的宫中独自吹着笛子,一个人过?     腰间的小黑突然唧唧叫了几声,我的心一跳,四处张望,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失望间,小黑又叫了几声,蓦然回首,街角尽头一家卖花灯的铺子前,一名年轻男子正站在一盏花灯前细细端详。     挺拔俊逸的身形,一袭冰蓝色的绸缎袍子,领子和袖口都绣着祥云滚边,腰间束着白缎银丝蛛纹带,头束紫金白玉冠,驯龙和御凤两把宝剑正悬于腰间。他微微侧着头,轮廓分明的侧脸映照在灯光之中,皎皎如玉。     那是一盏繁复精美的四棱角灯,他似是被这灯吸引了,驻足灯前仔细看着,脸上荡着淡淡的笑意。店铺老板在不断说着好话,像是怂恿他将灯买下,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迈步。     转身的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相遇,隔着人群,定定地望着对方。他的眼中既意外又犹豫,目光紧紧锁在我脸上。     北凌珩趋步上前,拉着我来到北凌羽面前,笑着道:“四哥,这么巧,我们刚才还在说起你,小萱还问起你今晚怎么过呢。”     北凌羽望向我,眼底闪过一丝喜悦神色,却又有点苦涩地道:“我……本想去找你一起逛灯市的,但又怕你不喜欢……”     这下到我有点难堪了,正不知说什么好,北凌珩抢先道:“哟,这闹市里人这么多,我们竟然也遇上了,还真是有缘,该喝上几杯。呀,凌烁他们走远了,四哥,你带小萱先逛逛,我去找他们。”     北凌珩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北凌羽身后的秦怒和三曜,相视一眼后便迅速分散,隐藏在我们附近的人群里。     北凌羽向我投来询意的目光,我朝他笑了笑,两人一起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在热闹的街道上并肩走着。     两人一时无话,默默走了一会儿, 我才没话找话地道:“雍州那边,情况如何了?还以为朔麒云会顺势打去宸邑,没想到他最终选了雍州。”     一说到这事,北凌羽原本荡着淡淡笑意的脸,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我早就料到,朔麒云不会让我安守墨渊的,宸邑如今正逢天灾祸害,他要是打下宸邑,得到的不过是个烂摊子,还得耗费巨资财物去安抚百姓,还不如趁我根基未稳,先拔了这颗眼中钉。”     我沉默,朔麒云对墨渊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他以前贵为墨渊大皇子,才华横溢,一心谋划着储君之位,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父皇”为了传位给北凌羽,竟一杯鸩酒将皇后赐死,在皇后死前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对墨渊或许是既爱又恨,但对北凌羽绝对只有恨。     北凌羽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脚步,从腰上将御凤解下。     “萱儿,这剑……你还是留着防身,虽然那个宝藏已被晨煞夺得,江湖上也传闻你死了,但狄靖为了救柳惜月,必定还会紧盯着你。”他将御凤递到我面前,又道:“我后日便要启程去雍州了,你要保重。”     我愕然道:“你……你要亲自去雍州?”     “嗯。雍州有很多朔麒云的旧部下,万一他们受朔麒云蛊惑而叛变,后果不堪设想,况且,这一战是我登基以来墨渊最重要的大事,许胜不许败,我要亲自督战以鼓士气。”     我默默接过御凤,心里顿时五味陈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萱儿,你……你会等我回来吗?”北凌羽火辣辣的目光紧紧锁在我脸上,语气有点迟疑和羞涩。     “我……会。”我的脸微微有点发烫,声音也极轻。     北凌羽释然,露出欣喜之色,却又似有点不相信,“真的?你……你不走了?”     见他这紧张的样子,我不由笑了笑,“难道你想赶我走吗?”     北凌羽一怔,随即粲然一笑,“当然不会,你愿意留下来,那我去雍州也放心了。”     “嗯,我等你回来庆功。”我朝他点头,一瞥眼见,竟看到他左边脸颊上,上次被狄靖剑气所伤的疤痕还在,我诧异道:“呀,这疤痕怎么还在?夏姑姑的药膏竟然会没用?难道是她给错了?”     北凌羽垂下双眸没有望我,故作轻松地道:“夏前辈配的药怎么会没用,只是我没涂而已。”     “你……为什么不涂?”     他迟疑了一下,终是抬眸,如星般的双眸乌黑深邃,带着点忧郁,平静地望着我,“有了这道疤痕,我相……以后你会分得清,我不是北凌飞,我是北凌羽。”     大街上的喧闹声忽然静止了,我的耳中只剩下自己怦怦的心跳声,眼里也只看得到眼前这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鼻,分外清晰,分外熟悉,像是从千年前便已深深印入我脑中。     几个六七岁的顽童手中举着风车,喧闹着跑了过来,北凌羽轻轻将我拉过一边躲开,我朝他笑了笑,两人又继续跟随着人流,走上大街之中。或许是因为知道我不会离开,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之前紧紧拧着的剑眉,此时已舒展开来,不时向我介绍各种花灯,也讲一下最近宫里的事。     “哟,这位公子,刚才不买那花灯,原来是要等心上人来了再买啊?”一名年约四十的男子笑着朝北凌羽道。     我们这才发现,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竟然兜了一圈,又回到了之前相遇的地方,说话的人正是那家花灯店的老板。     北凌羽拉着我来到那盏花灯下,指了指那盏花灯,“萱儿,你看这灯,刚才我本想买了送你,又怕去雍州前来不急见你一面。这灯你喜欢吗?”     这是一盏四棱角灯,其中一面画着一潭碧绿的湖水,湖上开着朵朵莲花,另一面,一叶扁舟轻荡在湖中,一男一女坐于舟上,男的撑着浆,女的在采莲蓬。     “喜欢。”我笑着点头。     北凌羽将灯买下,递到我面前,双眸里闪动着摄人的神采,“这是我送你的第一盏灯,如果……日后还有机会,我希望每年的千灯节,都能亲自为你挑选一盏花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回眸梦醒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清心苑我的房间里,那盏花灯被挂在窗前,陪伴了我一整夜。     这一晚,我又梦见了北凌飞,不再是那一片迷蒙的空虚中,而是在琉璃湖畔,北凌飞轻轻牵着我的手,眸子里盈盈的浅笑,他柔声对我说:“小萱,你要好好的,我要走了,忘了我,走自己的路。”     “不,凌飞,别走,我不要你离开我……”我紧紧抱着他。     “傻瓜,我已经陪了你很久,你要学会坚强,看清自己的心,重新开始。”     北凌飞抚着我的脸,在我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小萱,保重。”     蓦然睁眼,窗户已被风吹开,窗前的花灯轻轻打着转儿,画中的湖面上像是荡起了一圈涟漪,那一男一女,坐着扁舟悠悠地飘荡在湖面上,像是在窃窃私语,诉说着他们的心里话。     在潜龙岛上的时候,我曾经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从此以后我只活在那个孤岛上,远离一切纷争,将以往的一切深埋心底,在岛上开始我的新生活。现在细想,这其实是不是在自欺欺人?就像北凌珩说的,我是因为疲倦了,所以想为自己找一个可以栖息的雨檐吗?     或许,现在才是一切该结束的时候,现在才是真正开始新生活的时候。     我找夏茉子重新要了一瓶治外伤的膏药,吩咐吉祥马上进宫交给北凌羽。夏桑子、夏老爹和夏茉子三人正在望松亭里喝着茶,我将狄靖那日的情况仔细地告诉了他们。     “我曾接触过朔麒云,他的体温也是异于常人,冰冷得像太理石一般,但还不致于像狄靖那样,冷得吓人。老夏,你说……狄靖练的是什么魔功。竟能在短短半年之内,将功力恢复。”     夏桑子眼睛上蒙着一条黑色绸子,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着,夏老爹一边翘着二郞腿一边嗑着瓜子,夏茉子不时为两人添茶。     夏桑子沉吟一会儿,才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练的应是同一种内功,北冥**,师妹,你觉得呢?”     阴阳脸夏茉子正微笑着望着夏枯子。将他掉落桌面的瓜子重新拾起放到他面前,听夏桑子发问,才想了想。说道:“不错,确实是北冥神功,但宁丫头刚才说狄靖双眉之间有一道红印,那应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可按理说,朔麒云早就练这北冥**了。为何狄靖的体温比他还冷?又为何朔麒云不会走火入魔?”     夏桑子叹息一声道:“他原来功力尽失,必是不顾一切地修炼此功,物极必反才会走火入魔。其实这北冥**,并不是什么魔功,而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内功心法,相传是从北冥北夷族那边流传下来。老头子我这个岁数了。也只是听说过而已,还没真正见到有人修炼过呢,练成之后。功力如何,还真的不得而知。”     夏茉子也点头惋惜道:“传言此功极诡异,越是练到后来,越容易走火入魔,而走火入魔越严重。功力却又越高,对修炼之人的身体损耗也越大。总之非常人可以掌控得了,修炼之时必须极其小心。右护法受情所困,又一心求快,修炼之时必是心浮气躁,走火入魔也不足为奇了。只是,他这一走火入魔,功力倒是比以往更深了。”     夏桑子呷了口茶,嘀咕道:“右护法怎么会得到这内功心法的,倒是奇怪了。”     我也正在思疑这一点,看来背后极有可能和朔麒云有关。     到了晌午,吉祥拿着那瓶膏药回来了,“主子,吉祥没见到陛下,他到南郊检阅飞鹰骑去了,听说今晚也不回宫了,明日一早和飞鹰骑一起出发。”     我有点失望,接过那瓶子回了房间。窗前的花灯仍迎着风轻轻摆动着,我呆呆望着这灯,手不自觉地伸进怀里,将那根白玉笛簪子掏了出来。如凝脂一般晶莹的簪子,拿在手里暖暖的,霎时间,一种异样的感觉潜上心头,一直以来,并不是我的体温在温暖着这根白玉笛簪子,而是它一直紧紧贴在我心窝,温暖着我。     “吉祥,快替我备马。”我朝屋外喊道。     “主子要出去?你要去哪儿?”吉祥问道。     我起身,将膏药瓶子放在怀中,从墙上解下御凤挂在腰间,回头望了一眼窗前的花灯,“我要去南郊。”     或许,我与北凌羽,正像昨晚在闹市的街道上那样,在兜兜转转了一圈后,不经竟间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才发现,这里才是真正的。     晋阳城南郊,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人人引领而望,都想亲眼看看这位登基不久,正要御驾亲征的少年天子,感受一下浩瀚天威。     校场上,旌旗招展,金鼓雷鸣,号角声声,一阵阵沉厚整齐的马蹄声,响彻四方。马上的将士们,玄甲白缨,矛戈锋利,在烈日下发着闪闪银光。     “主子,你看,陛下在那儿!”吉祥拉着我挤到一小山坡上,兴奋地指着远处。     排成十个方型的军阵中,正中那个方阵,突然从中间向两旁分开,一骑白色战马飞驰而出,马上之人银甲闪亮,英气逼人,银盔之上那绺红缨在一片玄甲之中夺目耀眼。他纵马飞驰,直驱阵前,身后的方阵待马一过便迅速合拢。     北凌羽策马冲上云台,于十方阵前将马勒紧,白色战马昂首嘶鸣,腰间驯龙宝剑出鞘,直指云端,在阳光之下闪出一道寒芒。霎时间,金鼓声、号角声顿停,十方军阵肃然无声,人人倾耳注目,仰望云台上那傲然屹立的天之骄子。     “我墨渊男儿,可愿随我疆场杀敌,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台下将士高举矛戈,齐声高呼:“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一时间,呼声震天,直冲九霄。北凌羽轻轻策马,绕着十方军阵缓缓而行,凛冽肃杀,傲然马上,所到之处,众将士皆举戈高呼:“吾皇万岁!”     校场外的百姓,都被这浩瀚天威所震慑,也被这位愿意亲上战场与将士们共赴国难的年轻国君所感动,均自发地高呼:“吾皇万岁!”     望着白色战马上那气宇轩昂的身影,我的眼睛渐感酸涩。白马银甲,渐渐经过我所在之处,已纵马前行的北凌羽,突然回眸,隔着人群,往我所站的地方遥望。此刻这双眸子,与燕荆山岩洞里的那双眸子重合,那样的坚定,那样的从容不迫,坚如磐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见了我,我将手举高,用力向他挥舞。     待检阅完毕,百姓散去,大军回营时,天已开始入黑,我与吉祥策马来到军营外,却犹豫着要不要见他。要是今晚不见,便要等雍州之战完结,但若是见他,这里可是军营,军纪严明,自是不便。     吉祥已向我道:“主子,你且在这儿等等,待吉祥进去通报。”不待我答话,吉祥已一溜烟跑了。     我下了马,走到一旁林子边,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从怀中掏出那根白玉笛簪子,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几声,清脆的莺鸣顿时在寂静的林中响起。     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从军营方向传来,我的心猛地一跳,蓦然回眸,一骑白马披星带月,在暮色中朝我狂奔而来。待马跑近,马上之人一个俯身,将我搂上马背。耳边呼呼风声,一阵幽幽莲香传入鼻中,我闭上眼睛,紧紧搂住那人。     待马停下,两人一骑,已是在一个山崖前,飞鹰骑的军营,已遥遥在山脚之下。     北凌羽此时已换上一身蓝绸便服,脸上神采飞扬,只定定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的脸微微一红,拿出那瓶药膏,轻声道:“我……特意把这个拿来给你。”     北凌羽低头看了那药膏一眼,神色有点失望,“只是这样?”     我咬了咬牙,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我要你涂这药膏,因为……无论你的脸是不是和凌飞一样,我都分得清。”     北凌羽望着我,深邃的目光中闪动着如星辰一般的光彩,良久,薄唇轻启,“那好,你帮我涂。”     我打开瓶子,用手指挑起一点药膏,往他脸颊轻轻抹去。棱角分明的脸,高挺的鼻子,如剑般的双眉,如星般的眸子,是这样的熟悉,而这种熟悉,不是因为他和北凌飞一模一样,而是因为,这眼神,早已深深刻在我心里。     北凌羽任由我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片刻之后,将他的手覆在我手上,紧紧握着,“明日一早我便领军出征,萱儿,你的心意,我要你清楚明白地告诉我。”     “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要你凯旋而归,你还欠我一场盛大的婚宴。”     握着我的手轻轻颤抖,随即将我拥入怀中。我轻轻挣脱,望着他的眸子,“从现在开始,我会一心一意待你,但是,你能允许我心里还有一个人吗?”     北凌羽一怔,莫明地望着我。     “凌飞,我这辈子都会记着他,我的心里,有一处为他而留的地方。你可以容忍吗?”     北凌羽如释重负,粲然一笑,又将我拥紧,下巴抵在我额上,柔声道:“只可容忍他一个,其它人,绝不允许。”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心相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山崖之上,夜凉如水,晚风习习。北凌羽从马鞍的侧囊里拿出披风,铺在地上,又点燃一堆篝火。两人紧紧相拥,并肩而坐,眺望着山脚下灯火通明的军营,倾诉各自心中的万缕柔情。     “萱儿,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吗?自荆西草原一别,之后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想你应是跟随晨煞离开墨渊了。本以为他会好好待你,如果是这样,我也安心了。可那晚,当他抱着毫无生气的你出现在宫门的墙头上时,我吓坏了,也追悔莫及,后悔那日没强行把你带走。”北凌羽说到这里,圈着我的手情不自禁地一紧,似乎还在后怕,“还有你身上那袭大红喜服,让我心如刀割……”     我紧紧回抱他,在他耳边低喃,“对不起,是我不好……”     北凌羽低下头,双手捧起我的脸,两额相抵,“燕荆山的岩洞里,你曾偷偷吻了我一下,告诉我,那一日是你此生最难忘的日子,因为我们共同经历了生死……”     “我记得,玄德二十七年二月初九。”我轻声道。     他的薄唇在我唇上轻轻一印,又道:“可我希望这样的日子不要再来,我只愿你此生平平安安,过平静的日子,可是,我却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不,我不需要……”     他的手指轻轻按在我唇上,打断了我,“萱儿,我知道凌飞一直想带你离开墨渊,过那林海隐逸,泛舟湖泊的生活,可是,我可以给你我的所有,唯独这样的承诺,我给不了你。自我懂事以来。我便清楚的知道我肩上背负的重任,我不能像凌飞那样,给你逍遥自在的生活。所以,你回来之后,我一直不敢见你,既害怕你与我道别,又害怕我没有留下你的理由。”     我的眼睛一阵酸涩,将他的手拿开,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懂。我不需要你给我那样的承诺,燕荆山的岩洞里,我也曾跟你说过。今生今世,不离不弃、不移不易,这就是我对你的承诺,我只要你给我同样的承诺。”     这一瞬间,我的眼中只剩了他深邃似海的眸子。     两人久久凝视。北凌羽终于给了我他的承诺,“今生今世,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两唇相印,如尝甘露,辗转反侧,似要将对方吻进自己心里。融为一体。我的耳中只听到怦怦心跳,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他火热的唇。从我唇上移开,游走于我的脸颊、耳畔,再逐渐往下移,渐渐变得滚烫。我紧紧抱着他,回应着他的一切。那温柔的吻,渐渐变成了狂风暴雨。     “萱儿……”他在我耳边不断低喃。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双手抚摸着我身体每一寸肌肤,发出阵阵轻吟。     **开始澎湃,身体里似有团火焰要喷发出来,我热烈地回应着他,将他的手引导到我的束腰上,轻轻拉开,“凌羽……”     他的动作温柔,却又带着青涩和笨拙,当两人的衣衫褪尽,他再也忍不住,发出阵阵愉悦的呻吟,却又迟疑不前,“萱儿……你……你真的愿意吗?”     回应他的是我温柔的爱抚,他宽阔坚实的胸膛,滚烫地贴紧我的身体,像火焰一般炽热地燃烧。鼻中闻到阵阵莲花的幽香,顷刻间,俩人像是荡漾在无边无际的花海之中。他不再迟疑,再次吻向我的双唇,猛然挺进。似有一阵电流袭遍全身,那刻骨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呻吟,他放缓了动作,轻柔如水。待那初时的不适散去,他再次像汹涌的浪潮,带着我冲向浪尖,一浪又一浪的冲击,那极致的愉悦,让我们颤抖着,咆哮着,随着一个个的浪潮冲向了云端,轰然绽放。     东方天际渐渐发白,山峦上的缭绕云雾悄悄散去,一缕金光从远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     我与北凌羽相视一笑,两额轻轻一碰,他的唇在我眉间轻啄了一下。两人整理好衣衫,北凌羽拿起那根白玉笛簪子,斜斜插在我发鬓上。     “快回去吧,两万飞鹰骑精锐,正等着他们的主帅呢。”我笑着朝他道。     “等等。”     北凌羽将一旁的驯龙和御凤卸去剑鞘,并排放在一起,我诧异地望向他,他拿起我的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朝我道:“别怕,有一点点痛,一会儿就好。”     在我还没来及问是怎么回事时,他已用匕首在我手心轻轻划了一道口子,随即飞快地往自己的手心也划了一下,再握紧我的手,十指紧扣,两人手心的血交融在一起,从手心里滴落,落在两把宝剑的剑刃上。     “萱儿,还记得吗,夏帮主曾说过,这两把宝剑的宿主,得了此剑,再配合集仙诀的剑法,会威力倍增。”     “记得,可是我们拿到剑后,我也不觉得这剑有多利害,我想是我没好好练集仙诀。”     北凌说笑了笑,“不,那是因为这两把剑还没真正开锋。”     他从衣袍上割下一条缎子,将我的手包扎好,拿起宝剑,两指并排,将剑刃上的鲜血轻轻擦拭。须臾,鲜血完全融入剑刃之中,再见不到任何痕迹。     迎着霞光,他轻轻抖动剑刃,两把宝剑发出嗡嗡龙吟,久久不停,一道道流光在剑刃上来回流动。     “要将宝剑开锋,唯有以血祭剑。来,试剑!”北凌羽说罢,将御凤朝我一扔。     我伸手接过御凤,脚尖轻点,身子如燕雀般凌空一跃,在空中朝他斜斜刺出一剑。北凌羽微微一笑,侧身躲开,驯龙一圈一点,将御凤撩开,随即一招仙鹤同游,两剑相击,发出锵锵的剑鸣,振音清悦,寒芒在朝霞中乍然一闪,如冰雪疾扫。这剑拿在手里,竟似比以往更轻灵,随着招式使出,御凤像是与我心神合一,一招一式,竟比以往更得心应手。     两人在山崖上,迎着晨光,将整套集仙决从头到尾练了一遍,这才收剑。     我兴奋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老夏将这两剑夸大了,那你怎么不早说,不就几滴血吗?”     北凌羽向我投来暧昧的一笑,“傻瓜,那是要你我水乳交融之后的血才行。”     我恍然大悟,脸不由一红,随即道:“这么说,这两把宝剑如今是无坚不摧了,那下次见到狄靖时,我便可以替他将那九天玄铁链砍断,不再受朔麒云束缚。”     他轻叹一声,“他甘愿受缚,即使铁链断了,他的心也回不去了。”     我一时默然,一想起已经走火入魔的狄靖,心中阵阵难受。     北凌羽见我难过,将我拥入怀中,指着远处璀璨的朝霞,“萱儿,你看,这儿美吗?”     “嗯,很美。”     “走,我带你看更美的风景。”     两人上马,往山下飞驰而去。片刻之后,两人一骑,已站在山脚下一处高岗上。     放眼望去,正是旭日东升之际,雄鸡报晓,田野上一片金光灿灿,早起的农户家中,升起袅袅炊烟,耕牛在草地上哞哞叫着,两名放牛的总角小儿,在田埂上挥舞着杨柳枝儿,一边跑一边唱着儿歌,稚脆的童声在辽阔田野里回响着,“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萱儿,你看,在我心里,这里更美。”北凌羽指着那片田野,轻声道:“因为这里有安居乐业的墨渊子民,他们世代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作,用他们的手,滋润了这片土地,让墨渊变得强盛富足。”他转过身来,握紧我的手,“所以,我必须倾我所有,守住这片乐土。萱儿,你等我回来,这片乐土,我与你一起守护。”     我的眼睛已湿润,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等你,等你凯旋而归,一起守护这片乐土。”     两人再次相拥,静静沐浴在霞光之中,久久不忍分开,这次暂别,再见之期却不知是何时。     良久之后,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牵过马,正要回去,北凌羽脸色突然一沉,瞬间将腰间驯龙拔剑出鞘,“什么人?”     我的心一惊,猛然回头,霞光之中,一人白衣胜雪,正紧紧望着我。     “无双。”     我怔住,眼前这人,一身白衣在晨光中分外显眼,衣袂在晨风之中轻轻翻飞,双眼紧紧锁在我脸上,眼里有殷切的渴望。     “是你?你竟然还敢来!来得好,今日就用你的血,来洗清你的罪孽!”北凌羽怒视着上官逸,浑身散发出凛冽杀气。     上官逸的目光从我脸上收回,转向北凌羽,冷哼一声,反手将背上的玄铁阔剑抽出,“别以为你救了她,我就会和你客气!”     “别。”     我急忙上前,将两人挡住,回头朝北凌羽道:“他来了也好,我正好有些话要和他说,你且到一旁等我。”     北凌羽不甘地将剑收回,又不安地望着我,似是不放心,我又道:“放心,不会有事,我只和他说几句话。”     他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会儿,又低声叮嘱,“我就在那边,一有不妥你喊我。”     北凌羽冷冷望了上官逸一眼,牵过白马走到一旁林子边。     上官逸将剑收回,刚才的凌厉眼神也抹去,眼中柔情似水,“无双,我来接你回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云变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风云变)     “接我回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事已至此,你我已再无可能。”我平静地朝他道。     “为什么?”上官逸眼里升起一丝失望。     “为什么?”我不由苦笑了一下,“你当初费尽心思潜入逍遥谷,是为了什么?从一开始,就执意带我回潜龙岛,是为了什么?”     上官逸的脸色有点苍白,朝我走近一步,“无双,你听我说。第一次见你,是在晋阳郊外树林里,我受了伤,将你带到客栈,要挟你伺候我。我上官逸虽然行事张狂,但也不是忠奸不分,你确实救了我,当时你曾说过,想跟随我闯荡江湖,我记住了。可后来你跑了,我也在晋阳找了你很久,直到后来,在逍遥谷见到你,我没想到,你就是飞羽帮的圣女。当时我想,既然如此,我先兑现我的承诺,带你闯荡江湖,然后再带你回潜龙岛。”     我揶揄道:“哟,晨教主还真是一诺千金,先带我闯荡江湖,这样你就不失信于我,然后再带我回潜龙岛,放干我的血,开启宝藏,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啊。”     上官逸的拳紧紧攥着,牙关紧咬,脸上似有点委屈,“是,我承认,开始时我确实是这样想。可是后来……无双,你也知道的,我为了你,不惜出生入死……”     我打断他,讽刺道:“出生入死,是因为我不能落入别人手中,如若不然,你潜龙岛上的宝藏,便只是海市蜃楼,你自是要尽心尽力保我周全了。”     上官逸急了,又上前一步,牵过我的手紧握在手里。“不,无双,到后来,我真的没这样想过。我的家族,世代守护着那个宝藏,只等一个机缘将其开启,实现复国之梦,上官家族的每一位子孙,都在先祖灵前立过血誓,一生以此为志。我的父亲虽已被逐出皇族。但仍守着这宝藏,只等机缘一到,将宝藏开启。献与宸邑皇族。那日你说北凌羽身上有和你一样的莲印,我就知道,他的和你一样都是异血人,我可以用他的血,将宝藏开启。”     “什么?你……你竟然打算用他的血开启宝藏?”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吃惊地望着他,心里阵阵后怕,没想到我一时无心之失,竟差点害了北凌羽。     上官逸却点头道:“对,这样你就无性命之忧了。可恨那个老不死的国师,竟然偷偷将你带到石室。无双。你不知道,当我赶到石室,见到你几乎血尽而亡的样子。我心里有多害怕。”     上官逸再次拿起我的手,想将我拉入怀中,我用力挣脱,冷笑道:“我问你,如果你不知道北凌羽也是异血人呢?那你是不是也打算放干我的血?”     上官逸怔住。脸上一阵苍白,眼底藏着一丝歉疚。良久说不出话来。沉默片刻后才低声说:“国师说,他研制的续血丹就快大功告成了……”     我怒极而笑,“原来如此,我懂了。”     上官逸望着我,像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的孩子,轻声道:“无双,我真的没想过会那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你别生气好吗?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东泽和蓬龙的,我们这就去。东泽有一座仙鹫山,山顶常年在云雾之上,能看到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我一直希望可以带你去看看,如果你不愿意再回潜龙岛,我们就在仙鹫山重新开始,将天魔教迁到仙鹫山好吗?”     看着上官逸脸上那既伤心又满怀期望的神色,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回想两人过去一年里经历的风风雨雨,这个原本狂妄自大的人,也确实为我做了很多。温泉湖旁,不惜以一己之力敌悬剑阁二十人,只为了拿回送我的子夜,荆西草原上,几乎送掉性命,只为了我要他帮飞羽帮把兵器劫走。再细想,他也有他的无奈,身负家族数百年来的使命,纵然狂妄如他,也不能任性地一意孤行。     我叹了口气,语气已软了下来,“上官逸,过去一年里,你带着我四处闯荡,也为我差点掉了性命,我真的很感激你。只是,这些都过去了,有些事,发生了就发生了,任谁也改变不了。我与你,缘分已尽……”     我还没说完,上官逸已拉起我的手,高兴地道:“无双,你没叫我晨教主,而是叫我的名字了,你不生气了是吗?太好了,我们这就启程,去仙鹫山。”     我不禁有点懊恼,挣脱他的手,“上官逸,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就算不生气了,也不会再和你在一起!”     上官逸脸色一变,剑眉紧拧,恼怒地道:“为什么?我不明白,既然你不生气了,就要跟我走,你答应过我的,做我天魔教的教主夫人,你想反悔吗?你不肯跟我走,是因为北凌羽吗?”     我不由怔住,这蛮不讲理的逻辑,让我又气又恨,“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刚才说了,我不会再和你一起的。你救过我,我欠你的,那个宝藏已经替我还清了,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上官逸猛地抓住我的手,用力攥紧,狠声道:“我不要你还!我要你跟我走!是你自己当初求我带你走的,如今利用完我,就想撇开我?我上官逸岂容你说来说来,说走就走!”     “我……我利用你?上官逸,你真是厚颜无耻,明明是你欺骗我在先,现在反说我利用你?”     “难道不是吗?当初你被禁足在逍遥谷里,求我带你走,我不惜召唤蝙蝠冒险将你带走。一路之上,要打你主意的人不计其数,你利用我保护你,这就是你留在我身边的原因,难道这不算是利用我吗?”     我一时气结,但当初自己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一时竟反驳不了。     上官逸又道:“无双,我算是看透你了,你根本就是一个见异思迁、自私自利的势利女人!当初在逍遥谷,你利用我教你轻功,过后就让你师傅布下重重机关。想要杀我。离开逍遥谷,又利用我保你性命,你现在又为自己找到北凌羽这个靠山,便过桥抽板,我没说错吧?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这真是有理说不清,当初在逍遥谷,是他自己打赌输了,才被迫教我轻功的,但我也确实在事后让狄靖布下机关。以防他再进谷,但我又哪有想过要杀他了?现在想来,他说得也有点道理。我和他自相识之初,便互相猜疑互相利用,我利用他保我一时周全,他利用我开启宝藏。     “就算我是个势利女人,那又如何?你已利用我开启宝藏了。我再最后跟你说一遍。我不会跟你走,我与你从此再无瓜葛!”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挣脱不开,手已被他攥得生痛。     上官逸眼中升起暴戾之气,怒火似要燃烧起来,突然一甩手松开我。从背后抽出玄铁阔剑,撩起白袍一挥,一片断袍被扬起。随着风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儿,落到地上。     “好好好!无双,你给我听着,从此你我如这断袍,恩断义绝!我天魔教与飞羽帮。誓不两立,见一个杀一个!”     他将两指放至唇边。一声呼啸,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从山坳里转出,飞快地朝他奔来,是蝠王和流云。     我虽然恨过他,但这恨在刚才见到他那一刹那间,已烟消云散,本想和他好言好语的道别,却事与愿违,现在见他如此决绝,心中不由堵得难受。     “上官逸……”     上官逸已转身往蝠王走去,他停住,没有回身,一字一句地道:“我的名字叫晨煞。”     他翻身上马,玄铁阔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嗤地一声,血光飞溅,流云来不及嘶鸣一声,已轰然倒在血泊之中。蝠王低声哀鸣,低头正要靠近流云,上官逸却一勒马缰,在它背上狠狠一抽,绝尘而去。     我怔怔望着那远去的白色背影,心绪纷乱,这就是上官逸,他的爱,轰轰烈烈,他的恨,也同样轰轰烈烈,如果不能再爱,他宁愿恨。     北凌羽牵着马过来,将我轻拥入怀,刚才的不快,在他无声的安慰中渐渐消散。     两人回到军营外,吉祥,秦怒,三曜,早已在等候,宋莘莘和陆悯,也带着小桃和小杏来了。     今天的宋莘莘显然经过精心打扮,一袭紫兰色织绵长裙,群裾上点缀着朵朵腊梅,一头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髻上同样插着一根粉白相间的梅花簪,清雅绝俗。只是,那双明艳动人的杏目,在看到我与北凌羽紧紧相扣的手时,却蓦然一黯。     为免她尴尬,我松开了北凌羽的手,笑着道:“哟,你们也来了?”     陆悯兴奋地道:“小桃和小杏嚷着要看大军送行,我就带她们过来了。陛下,祝你旗开得胜,将赤霞狗打个落花流水,早日凯旋归来!”     北凌羽笑着和他们说笑了几句,时辰已到,他眼里带着不舍,又细细叮嘱一番,我将腰间小竹筒解下,塞到他手里,“我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你把小黑带上,让他陪着你。记住,你和小黑,都要平安归来。”     北凌羽深深望了我一眼,“一定。”说罢转身和秦怒、三曜走进军营。     晋阳郊外十里长亭,送行的官员早已在等候,官道两旁,自发前来的晋阳百姓人海人山,望不到尽头,他们带来自家酿制的酒水,为就要赶赴战场保卫家园的勇士倒上一碗,送上祝福和敬意。     低沉嘹亮的号角声响起,碧空之下,那面黑鹰大旗在猎猎长风之中张扬招展,将士们肃穆无声,骑上战马,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前行。明黄华盖之下一骑白色战马,马上那银甲红缨之人,再次回首深深凝望,决然而去。     百姓们齐声唱起了送行的军歌,高昂的歌声在碧空之中回响,久久才散去。     赤霞共派了二十五万大军前赴雍州,北凌羽这两万飞鹰骑,只是先头部队,萧剑扬已带着他的二十万大军,星夜兼程从西南边界赶赴雍州。这次北凌珩也跟随北凌羽前去,只剩了北凌烁留在朝中协助太皇太后处理朝政。     送行的人潮已散去,陆悯见我和宋莘莘仍依依不舍地望着大军离去的方向,说道:“两位师姐,师妹,不用担心,陛下亲征,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当然。”我这才将目光收回,笑着道,“哎哟,我可饿坏了,咱们去风临阁,找贺阁主叨扰去。”     宋莘莘仍不断地向大军离去的方向张望,吉祥已将马车驾来,陆悯策马跟在一旁,我与宋莘莘、小桃、小杏坐在马车里,一行六人往晋阳城走去。     马车刚转入一条林间小道,突然喀喇一声,马车的轮子似被什么东西卡住,吉祥连忙下车察看。     “右……右护法。”     “师傅?”     马车外,突然传来吉祥和陆悯的声音。我的心暗自一惊,撩起帘子一道缝隙往外瞧去,几丈之外,狄靖青衣飘飘,左手手腕上扣着一条黑色链子,链子垂落在地面,清冷的俊目越过他面前的陆悯和吉祥,往马车望来。     宋莘莘反应极快,一把将另一侧的帘子掀起,拉着我下了车:“走!”     两人一下马车,飞快地往林子里飞奔,刚跑不久,身后便传来当当的刀剑撞击声。     “师姐,悯儿他们……”我站住,回望身后马车的方向。     宋莘莘一咬牙,断然道:“师妹,你先走,我回去!”     “不,师姐,我回去,狄靖找的是我。”     宋莘莘用力将我一推,“正因为他找的是你,你不在,他不会为难我们的。你快走!”     宋莘莘回头,飞快地往原来的方向跑去。我站在原地,一时犹豫不决,狄靖已经变了,变得冷酷无情,已迷失了心性,他会不会出手对付他们,我真的说不准。可是,北凌羽现在亲赴战场,这个时候我断不能被狄靖带去给朔麒云,成为北凌羽的累赘。     我决然转身,往相反方向跑去。片刻之后,已跑进林子深处,正要停下分辩一下方向,一阵微弱的声突然从左侧传来。我紧贴树后,凝神细听,那是小桃的呼唤声。我的心猛地收缩,将御凤抽出,紧紧盯着左前方,那声音却再没有响起。     林中一片静谧,静得让我心慌,握着御凤的手,手心已渗出细汗。     一阵极轻的喀喇声响起,是踩在落叶和断木上的声间,随即,是陆悯哀痛欲绝的呼喊声,“小桃……不,小桃,你醒……”     那声音嘎然而止,似是没说完便被人生生打断,我的心再次收缩,提剑往声响处奔去。乱草纵中,小桃胸前插着一柄匕首,倒在血泊之中,她的身旁,陆悯面朝下地趴着,两人的手却紧握在一起。     “悯儿……”     我冲上前,将陆悯的身体反转,映入我眼中的是鲜红的血,沾满了他前襟,那道被剑所伤的伤口,鲜血仍不断地往外涌,那双本应灵气十足的双眼,此刻紧紧闭着。     我迅速点了他胸前穴道,撕下他身上的衣衫,用力捂住伤口。     “悯儿,你醒醒!悯儿,你要撑住……”     陆悯微微睁开双眼,双唇颤抖着,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似想说什么,我俯下身贴近他,只听他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模糊不清,像是杏字,又像是莘字。     我的心不由一慌,“悯儿,你想说什么?小杏?莘莘?她们怎么了?她们在哪儿?”     陆悯强撑着,正要再说什么,双眼却突然惊恐地望向我背后,我一惊,紧握御凤剑柄,反手一剑往身后刺去。     只是这一剑却什么也没刺中,一阵异香传来,随即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第五卷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桃之夭夭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碧空一片湛蓝,干净得没有一丝浮云,大地是苍茫茫的一片银白,一望无垠,远处的山峦也披上了雪白的斗篷,直耸云端,苍劲的松柏迎着凛冽的北风,屹立在白皑皑的雪地里。     在这片只有湛蓝和银白的世界里,一抹妖娆的桃红在雪地里格外耀眼,像万里冰雪之中燃起的一团火焰。     那少女伏在松林里的一个雪堆后,动也不动,修长的项颈,光洁的额头,清丽白皙的脸庞,一头乌黑光亮的青丝简单地绾了个流云髻,披散在肩上,桃红色的缎裙上用银白相交的丝线绣满了盛开的牡丹花。这种牡丹花叫桃之夭夭,在赤霞,一年之中只有最冷的腊月里才会开放,越是冷,这花开得越是妖娆。     少女的手中拿着一把弓,这是一把专门为她特制的弓,弓臂是圣仙山上的千年紫杉木,弓弦是捕自圣仙山冰湖犀牛的筋,整把弓箭极轻巧,张力却大得惊人。     那双明亮灵动的眸子此刻紧紧盯着远处的草丛,草丛早已枯黄,枯草上沾满了霜雪。一阵极轻微的沙沙声从草丛传出,枯草上的霜雪掉落些许,那少女的眸子微微一眯,一丝兴奋的精光在眼内闪动。她小心地矮了矮身子,将弦拉满,只等着那个千钧一发的时机。     又是一阵沙沙声,一只黄羚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从草丛里探了出来,这是一只刚成年的黄羚,羚羊角还没完全长出来,小脑袋左右探了探,啃咬了几口枯黄的草,这才将半个身子钻出草丛,鼻子在寒冷的空气里收缩了几下,似是嗅到了一丝危机。     嗤的一声。少女手中的箭已离弦,劲道十足,贴着地面划出一道银光,正中黄羚的脖子。一阵欢呼声响起,埋伏在林子里的侍卫们马上冲了出来,将中箭的黄羚拖了回来。     那红衣少女咯咯笑着,清脆的笑声像夜莺一般悦耳。她将绑着黄羚的绳子挂在马鞍上,狠甩马鞭,往行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里是祁丹城以西百里之外的一个皇家狩猎场,每年冬天。赤霞皇族的子弟们,最热衷的活动便是来这里冬猎。     此刻,行宫外的八角亭里。一名面容俊美,雍容闲雅的男子,正站在亭子的边缘,遥望着远处的被霞雾包围着的白色山峦。紫色的阔袖长袍,白色狐裘披风。领子上一圈白色的裘毛,将他的面容映得皎皎如白玉,琥珀色的眸子定定望着远方出神。     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传来,那男子收回了目光,往雪地里望去,一抹艳丽的桃红跃入他的眼中。他微微勾了勾嘴角,凤目里带着柔柔的笑意,望着那抹桃红在雪里向他飞奔。猎猎寒风扬起了她的罗裙,像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着,那只黄羚在雪地里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马已跑近,那少女没有将马勒停,直接从马背上一跃。像只火红的蝴蝶一般飘落雪地里,咯咯笑着飞扑到那男子的怀里。     “麒云……”     朔麒云张开双臂。轻笑着将少女搂入怀中,“惜月。”     惜月两臂勾住朔麒云的脖子,踮起脚尖将自己挂在他身上。她的容貌只可算得上是清丽,并不惊世绝艳,可她脸上的笑容正如她衣裙上的桃之夭夭,灿烂地绽放着,动人心魄。     “麒云,你看!那是我射的,是黄羚,我们今晚可以吃烤黄羚了!”     “好,依你。”     惜月的小脸已冻得通红,朔麒云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亭外,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前头是三匹快马,后面跟着一队侍卫。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年约十**岁的少年,身着华贵,服饰上也绣有皇族特有的牡丹纹样,只是他脸上的阴鸷神色,却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跑在他身后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容貌俏丽,身形娇小,云鬓上插着一朵粉色的牡丹花。跑在她身侧的男子,长着一张圆滚滚的脸蛋,肤色白皙,身形也有点微胖。     “悦妍,等等我……”圆脸男子的骑术似乎不怎么样,很快落后了。     跑在他前面的悦妍有点不耐烦,头也不回,“袁表哥,你快点,我们今天可不能再让惜月比下去了。”     最前面那少年一听,脸色不由一沉,用力抽了一下马背。当他们渐渐跑近八角亭,看到亭子里那抹红色时,不由都泄了气,速度也慢了下来。     惜月已朝他们奔了过来,大声喊道:“悦妍,你们打到什么了?”     悦妍朝她笑了笑,一挥手,身后两名侍卫跳下马,一人手里拎着一只野兔,另一人则拎着一只野山鸡。     惜月指着这两只瘦小的猎物,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你们今天的收获?哈哈哈,你们三人打了半天,就猎了这两只小得可怜的东西?今天又是我赢了,你们看,那是我打的黄羚。麒风,你又输了,说话要算数,你那匹四蹄踏雪的飞焰宝马,归我了。”     朔麒风铁青着脸,望着地上那只黄羚哼了一声,扔下众人自己走了。悦妍嘟着小嘴,朝袁世恒埋怨道:“都怪你,笨手笨脚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袁世恒讷讷地挠了挠脑袋,“是,都怪我,是我笨。”     晚上,行宫的花园里已设好了食案,每人一案,厨子们在园中架起了炉子,一只肥美的黄羚正被架在上面烤,羊身上的油脂发出滋滋的声音,香气四溢。朔麒风还没来,大概仍是气恼今日狩猎输给了惜月。惜月和悦妍在投箭壶斗酒,惜月总是赢,悦妍输了便让袁世恒替她喝酒,朔麒云没有参与,只在一旁悠然地品着酒。     云山脚步匆匆地来到朔麒云旁,恭敬地递上一只密封的竹筒,朔麒云瞥了一眼竹筒,便吩咐道:“打开。”     “是。”云山小心地将封口的蜡挑开,抽出里面的密函看了一眼,轻声道:“是魏将军来函,军中余粮大约还可用两月,请殿下及时督运。”     朔麒云微微颔首,云山恭敬地退下了。袁世恒凑近,低声问道:“殿下,雍州战况如何?还是老样子吗?”     朔麒云轻轻抿了一口酒,轻描淡写地道:“老样子。”     袁世恒有点忧心地道:“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若萧家军一直坚守不出,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朔麒云望了一眼惜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悠悠地道:“坚守不出,总比拼死反抗要好,就让他们守好了,我倒要看看北凌羽的耐性如何,守到什么时候。”     袁世恒用手摸着光洁的下巴,揣摩着他这话的意思。如今这场仗已经断断续续地打了快一年,赤霞已攻下雍州九个城,占据了大半个雍州。萧剑扬的大军退守燎河后,便龟缩在燎河以南,死守剩下的雍州三城。燎河将雍州分割成两部份,燎河以南的地势,易守难攻,赤霞军也试过两次渡河强攻,但都无功而返。而萧家军在失去雍州九城后,似乎也无意渡河夺回已失的土地。就这样,两军隔着一条燎河,展开了拉锯战。刚才听塑麒云的意思,言下之意是北凌羽可能不会再一味死守,而是主动迎战?     他正要再问,朔麒云已扔下一句:“袁世子,征粮的事,袁家多出力。”说罢起身走了。     袁世恒赶紧起身,应道:“殿下放心,世恒明白。”     朔麒云一走,朔麒风便来了,还带来了几只剥了皮毛的兔子,命人架到炉子上烤。     “二殿下,你怎么现在才来?”悦妍笑着道。     朔麒风此时的脸色,已无之前的阴鸷,反而是一副神飞气扬的样子,“我怕那只黄羚太小,不够吃,刚才又去猎了几只兔子。”     “哎呀,二殿下英明,我刚才还担心一会儿不能放开吃呢,这下可好了,我可不客气了。”袁世恒讨好地道。     朔麒风得意扬扬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了惜月一眼,暗自冷笑了一下,坐下自顾喝起酒来。     一名年轻内侍神色匆匆地进了花园,四处张望了一下,朝惜月走去,待走近了,却站在一旁踌躇着,似有为难事。     正玩得兴致勃勃的惜月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小德子,何事?”     小德子咬了咬牙,俯身低声道:“惜月姑娘,你带来的那三只兔子……”小德子迟疑着,又望了她一眼,见她仍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又接着道:“不见了。”     惜月一扭头,瞪着眼怒道:“不见了?胡说,我来之前明明还喂过它们,一定是你偷懒没看好,又让它们跑出来了。给你半个时辰,若找不回来,明天扔你进兽笼,和那些侍卫一起喂野兽。”     小德子后脊顿时升起一股寒意,惊慌地道:“小德子不敢偷懒,刚才不过去吃了顿饭,回来就发现不见了,整个行宫找遍了也没有……”     哗啦一声,惜月将案上的东西扫落,扔了小德子一脸,正要发作,猛然醒觉了什么,扭头望向正烤着肉的炉子,烤的正是刚才朔麒风带来的兔子,一只、两只、三只……     朔麒风端着酒杯,正一脸惬意地呷着,见惜月朝他望来,得意地朝她举了举杯,“这兔子肉快好了,一会儿可别跟我客气。”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旧梦无痕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股怒火瞬间窜上惜月心头,那三只兔子是朔麒云见她在宫中整日喊苦闷,特意送她解闷的。她腾地起身,大步走到朔麒风面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杯子,嘭地一声,杯子摔了个粉碎。     悦妍和袁世恒已感大事不妙,马上跑了过去,这两人就像世前掉转了骨头似的,见了面总是针锋相对,三头两日便是一顿吵,让他们头痛死了。一个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舞姬,骄纵无度,虽然只是一名舞姬,但现在太子独揽赤霞大权,谁也不敢得罪这个舞姬。而另一个是二皇子,也是骄横惯了的,虽然在朝中没有实权,但惠帝就这么两个儿子,谁也不敢不买他的账。     惜月一把抓住朔麒风的手将他拉了起来,“混蛋!你还我兔子!那是麒云送我的。”     朔麒风没有练过武,被惜月死死抓住手腕,一时竟挣脱不开,恼羞成怒地道:“死呆瓜!我烤了你的兔子又怎么样?本殿下就是喜欢吃兔子肉!”     惜月一听更火了,她最恨的就是朔麒风喊她做呆瓜,虽然朔麒云已告诫过她很多次,叫她凡事让着点朔麒风,可此时她已气得什么都忘了,用力一推,将他推倒在地上,抓过食案上的器具便往他身上扔。朔麒风也不甘示弱,一咕噜爬起来,胡乱抓起身边的东西也朝惜月扔去。     一旁的内侍和宫女们都慌了,却不敢上前阻拦,悦妍和衰世恒冲了过来,一人抱一个,想将他们拉开。小德子见势不妙,一溜烟跑出花园禀告朔麒云去了。     推搡中,几人不知不觉来到水池边。朔麒风朝惜月扔去一只柿子,惜月被悦妍拉住,混乱中竟然没能躲开,被扔得一脸都是柿子酱,恼羞成怒之下飞起一脚,将朔麒风连带袁世恒一起踢落水池里。朔麒风落水之际不忘死死拉住她的裙裾,将她也拉落池中。     水池上结了薄冰,经不住三人的重量,哗啦开裂。悦妍急得在池边大喊:“来人啊,快。快把他们拉上来。”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将三人从水中拉了上来,池水冰冷刺骨。三人冻得脸都白了,瑟瑟发抖。     闻讯而来的朔麒云已步入花园,一见之下脸上霎时冷若寒霜,厉声喝道:“胡闹!”     园里的下人们顿时噤若寒蝉,全部跪了下来。这位容貌如天人般俊美。平日里举止雍容闲雅的太子殿下,一旦发起怒来,比任何人都可怕。     朔麒风牙齿打着颤,狠狠瞪了一眼惜月,冷哼一声便扔下众人走了,袁世恒无辜地望向悦妍。悦妍脱下身上的貂皮披领罩在惜月肩上,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向朔麒云认错。     惜月不甘地望了一眼朔麒风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撅着嘴朝朔麒云奔了过去,待来到他面前,脸上已挂了两行眼泪。     “麒云,麒风把你送我的三只兔子烤了……”她扑入朔麒云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朔麒云看着怀中的人儿,又气又好笑。她的小把戏他又岂会看不穿,那三只兔子死了她固然难过,但还不至于伤心成这样,她只是不想受他责备而已。他微微叹了口气,将她抱起,往寝宫走去。     惜月紧紧搂着朔麒云,刚才的池水让她冻得浑身颤栗,朔麒云的体温一向异于常人,他的怀抱虽然也是冷如寒冰,但是惜月的心却感到了暖意洋洋。     寝宫的浴房里,摆放着一个大大的圆形浴盆,浴盆里热气蒸腾,水面上漂浮着梅花花瓣,侍女替惜月解下湿透的衣裙后便退了出去。     惜月将身子滑入水中,把脑袋枕在木盆边缘上,温热的水瞬间包围了她的身体,之前的寒意已无影无踪。     嗒嗒……嗒嗒……一阵木屐声在浴房外响起,惜月的脸上扬起笑意,故意闭上了眼睛。朔麒云已换了一袭宽松的月白素袍,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肩上,脚上踩着木屐,缓步迈入浴房。     浴房里水雾氤氲,他低下头,看着故意紧闭双目的人儿,她光洁的脸上有刻意掩藏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在狡黠地颤抖着。他无声地笑了笑,坐在木盆前的矮木凳上,拿过一旁的水瓢,舀起一瓢热水,让热水沿着她的后脑流下,另一只手插入她的青丝里,就着热水轻轻搓揉。水顺着他的手臂滑落,弄湿了他的袖子,也溅湿了他脚上的袍子。     “还冷吗?”他轻声道。     “你来了就不冷。”     惜月惬意地枕在木盆边缘,继续闭着双目,任由朔麒云替她搓揉着头发。他对她的宠爱,让她时时刻刻感到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只是……     她从水中抬起玉臂,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他的手因为热水的缘故而有了温度,不再像平时那般冰冷。     “麒云……”     “嗯?”     惜月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她本想问他,她一身武功是怎么来的,朔麒风比她只小一岁,但刚才她扣住朔麒风的手腕时,朔麒风这个七尺男儿,竟然挣脱不了。但是,话刚要出口,惜月还是忍住,每次只要她提起以往的事,朔麒云总会不高兴,如玉般的俊脸会霎时变得冷若寒霜。     “怎么了?“朔麒云见她停住,不由问道。     惜月改口道:“朔麒风那个混蛋,太可恶了,总要和我作对,我不要再见到他!”     朔麒云笑了笑,“那你明天就回宫?不看斗兽擂台了?又是你自己整日嚷着宫里闷,要我带你出来玩的。”     惜月生气地撅起嘴,睁开了双眼,望着正低头看着她的俊脸,不满地道:“我当然要看,可是……你为何要带着他一起来?他老是跟着我,讨厌死了。”     朔麒云轻笑着摇了摇头,“惜月,你与其老是和他斗气,不如花点心思想一想,他为何老是喜欢跟着你,又为何老是要和你作对?”     惜月赌气道:“我哪知道,他就是一个怪人,我不喜欢他。”     朔麒云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颀长白皙的手指,顺着她的脸滑到她修长的颈项,“一个人,凡做每件事总有他的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事。如果你讨厌他,又没有除掉他的能力,不如想想办法,将他驯服,为你所用。我的惜月是个聪明的可人儿,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的轻抚,让惜月燃起一丝异样的**,她的脸上带着迷离,微微朝他抬起头,想要吻上他的唇。     朔麒云低头望着眼前的人儿,她的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莲花幽香,将水中的梅花香气掩盖,玲珑诱人的身子在水中若隐若现,酥胸因抬头的动作几乎跃出水面,迷蒙的眸子里带着原始的渴望。一股燥热在他体内涌动,他低下头,却只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下,拍了拍她的小脸,站起身,拖着半湿的袍子离去。     嗒嗒的木屐声渐渐远去,惜月一阵怅然若失。朔麒云刚才的话在她脑中浮起,她再次闭上眼睛,在一片氤氲水气中陷入深思。和朔麒风的针锋相对,似乎从她刚来这里没多久就开始了,惜月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     一片无边的黑暗之后,她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陌生的宫殿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床边站着几个陌生的宫女……一阵嗒嗒的木屐声传来,那些宫女跪到地上,她的心里顿时一阵惊恐,慌忙将帷幔落下,紧紧抓着床上的被褥,缩在角落里。     一阵光亮透了进来,帷幔被人掀开,一个面如皎玉的男子站在床边,望着她柔声道:“惜月,你醒了。”     她定定地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波光流转,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如天人般俊美,可是,她不知道他是谁,就连她自己是谁,她也想不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你是谁?”     那人微微一笑,“你忘了?我是麒云。”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那……我又是谁?”     “你是惜月。”     “惜月,麒云……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有点惊惶,长长的睫毛不断抖动着,双手紧张地攥紧了被褥。     他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似要望进她心里,他缓缓朝她伸出手,轻声道:“惜月,别怕,你只是生病了。来,我带你重新开始。”     她望着那人,那双眸子里似有种诱人的力量,吸引着她的目光,终于,她朝他伸出了手。     他告诉她,她名字叫惜月,是他的舞姬,他们住的这个地方是赤霞的皇宫,她住的宫殿,是整个皇宫里最华丽的一个宫殿,他特意将其名命为霁月宫。她之所以什么也想不起来,是因为她生病了。     他对她无尽宠溺,满足她的一切需求,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给她,她不喜欢的,绝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只是,每当她问起她的过去,他便三缄其口,再问,便冷若寒霜,让她心怯。     她曾问过身边伺候她的宫女,终于有一名小宫女告诉她,她是从墨渊来的,第二日,这名小宫女便消失了,自此,再没有人告诉她有关她过去的一丝一毫。她感觉得到小德子知道她的过去,他总能清楚她的口味,他安排的膳食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可是小德子的嘴巴严密得很,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他也不上当。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斗兽擂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心里有很多疑惑,例如她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她的左手手腕上有道淡淡的疤痕,她的一身武功是怎么来的,她是如何成为他的舞姬,为何她的后脖子上有个白色的莲印,可她一见到莲花便头痛欲裂,以至整个皇宫所有水池里的莲花都被朔麒云下令除去。她的过去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这里的人要如此忌讳?她只是失去了记忆,她并不傻,这些疑惑常常困扰着她,让她心里空空落落的,她渴望知道自己的过去,哪怕是一点一滴。     这一日,当她独自坐在水池边,望着水池里自己的倒影怔怔发呆时,朔麒风突然出现在旁边,用嘲讽的语气对她道:“你就是朔麒云从墨渊带回来的那个舞姬?听说你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哈哈哈,真是个呆瓜。”     她一怔,墨渊两字让她心中一喜,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可呆瓜两字却让她心头火起,撩起水池里的水泼了他一脸。朔麒云告诉过她,在霁月宫,她可以横行无忌,所有人都要听命于她,她可以任意处决霁月宫里任何人。     朔麒风从没被人这样无礼过,顿时勃然大怒,扬起手便往她脸上甩去,却连她的皮也没碰到一下,反而被她一脚踢飞,若不是云竹及时上前制止,他怕是要被她废了。     可自那日起,朔麒风便三头两日地来霁月宫找她,还经常带着悦妍和袁世恒一起来。不知为什么,当她一见到悦妍,便有种说不出的厌恶,特别是见到她头上那朵牡丹花时,总有种想将它撕个稀巴烂的冲动。可这个悦妍虽贵为郡主,却处处对她谦让容忍,想方设法讨她欢心。她虽不喜欢她,但在霁月宫久了,毕竟无聊,有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人陪伴她,多少能解解闷。     惜月曾偷偷问过朔麒风是不是知道她的过去,他却故做神秘,总是提出各种条件,要她陪他斗酒,陪他看戏,没完没了。当她终于忍不住逼着他说出来时,才知道他其实只在墨渊的边境小镇古孝镇匆匆见过她一面,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惜月恼火了。再也不肯理他,他却总是缠着她,又总是要找她的茬,常常故意和她作对。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惜月再次皱眉,他老是跟她斗气。却又老是喜欢缠着她。在朔麒云回赤霞前,惠帝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女儿倒是有好多,可都早早出嫁了,听说他曾有个同胞姐姐,比他大两岁。和他感情要好,可是出嫁后却难产死了。惜月睁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麒云说得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做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事,一定有原因和目的。     第二日,晴空万里。狩猎场的空地上,一个巨大的铁笼子被放在场中。一头雄狮在铁笼里暴躁地来回走动,不时抬高前腿攀上铁笼。似欲冲出这个牢笼。铁笼外,站了十多个男子,表情不一,有的摩拳擦掌,有的面露惧色。他们都是悬剑阁门下的弟子,每年这个时候,悬剑阁便会举办一场斗兽擂台,为皇族和贵族弟子们提供最精锐的武士,谁从斗兽擂台里脱颖而出,谁便有资格在这些贵族们身边效力,成为他们最得力的属下,而贵族们也以拥有悬剑阁门下的精锐武士为荣,这几乎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空地的另一边,已架起了一个高台,坐满了贵族子弟。正中央的位置上,太子朔麒云端坐正中,一袭浅黄色长袍,袍上绣满了银色暗纹的牡丹花,张扬的怒放着,一头青丝不再随意披散,而是羽冠高束,风神俊逸,引得贵族的女眷们频频张望。惜月坐在他右则,仍是一袭艳丽的红衣,眉心有一朵朔麒云亲手为她点的牡丹花钿。     擂台就要开始了,朔麒风才姗姗来迟,惜月朝他招招手,“麒风,来这儿坐。”     朔麒风只微微一怔,便若无其事的坐到她身旁。一旁的悦妍诧异地望了两人一眼,昨晚两人才打得不可开交,不过一晚便像没事人一样了?     台下,悬剑阁掌门苏回天坐在专门为他准备的位置上,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朝那十多位武士一一扫视,这里的每一位武士,都是悬剑阁的门人,都为悬剑阁带来无上的荣誉。     惜月的目光一扫到苏回天,便下意识地将脸别开,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惜月对这位苏掌门,总一有种恐惧心理。     苏回天合掌击了三下,一阵急速的擂鼓声响起,台下铁笼的门打开,第一位勇士已闪身进入铁笼里,场上顿时响起一阵掌声。     悬剑阁的斗兽擂台,并不是强制性的,只要是悬剑阁的人,谁都可以参与,一旦参与,各安天命。赢了的,从此飞黄腾达,输了的,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葬身兽腹。一人一兽,在这个三丈见方的牢笼里做困兽之斗,直到其中一方倒下。单凭这份勇气,便值得为他鼓掌。     “你今日要不要选上一个?”惜月问朔麒风。     “看看再说。”朔麒风不冷不热地道。     惜月笑着道:“我跟麒云说了,我也要选一个,一会儿你帮我看看,替我选一个。”     朔麒风对惜月突然的示好有点不习惯,用眼尾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一声狮吼,那只饿了几天的狮子已朝那人扑去。擂台规定斗兽的人只可以拿一柄一尺长的短刀入内,那男子手持短刀,一个打滚,躲到狮子背后,往狮子背后刺去,锋利的刀尖划破了狮子的背,也激怒了它。随着一声怒吼,那只狮子发了狂似地转身扑向男子。整个牢笼只有三丈宽,饶是那男子缩得快,仍被尖利的爪子扫过脸颊,顿时血流满脸。早已饿昏头的狮子被血腥味刺激,狂风怒号般追着那男子,铁笼里顿时扬起一片尘土。受伤的男子有点慌乱,一个趔趄,那只狮子已咬住他的右臂,将他扑倒在地,死死咬住他的喉咙。     台上的观众顿时一阵哗然,惜月望着那只发狂的狮子,心头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往朔麒云身上靠去,将脸躲进他怀里。     朔麒云轻声一笑,揉了揉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你若是怕,便越要睁大眼睛看着。”     “不,我怕。”     朔麒云又柔声道:“惜月,你要弄清楚,你心里害怕的是什么,是怕那只狮子会冲出来,还是怕看到那只狮子吃掉那个人?”见她仍是将脸靠在他怀里不作声,又接着道:“人之所以会害怕,是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铁笼很牢固,狮子不会冲出来,那男子已被它制服,接下来,狮子要将他吃掉。别怕,看着它,它只是一只饿了的野兽,吞下它的猎物,没什么可怕的。”     惜月稍微将脸蛋转了一下,偷偷瞄了一下台下的铁笼,那只狮子正在撕咬着那人的脸,喉咙发着呼噜的兴奋低吼,那人剩下的半张脸早已血肉模糊,一旁的悦妍也已花容失色。惜月又将脑袋藏在朔麒云怀中,再不看一眼。     朔麒风却紧紧盯着牢笼,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见了惜月这个样子,不由嗤笑道:“是个女人都会害怕,你就该躲在霁月宫里逗弄兔子,来这儿做什么?”     惜月正要反驳,却突然忍住,咬了咬牙,反而轻声道:“是呀,我今日不该来这儿的,这斗兽本就不是给女人看的,我自作自受呢。”     朔麒风见惜月不反驳他,反而有点不习惯,哼了一声不再理她。此时已有八名身材魁梧的侍卫们抬起铁笼,将整个铁笼连狮子和尸体一起抬走,重新抬上来一只装着两只豺狼的铁笼。     惜月这才松了口气,朝朔麒云说道:“麒云,我今日也要选一个护卫,你替我选一个。”     朔麒云却道:“既然是你的护卫,当然得由你自己选。”     惜月不满地撇了撇嘴,朔麒云的目光已向笼外等候的人身上射去,“你瞧那些人的眼睛,看到什么了?”     惜月靠在他怀中,望向那些等待的勇士,经过刚才那一场比试,原本踌躇满志的勇士们,脸上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的目光已不觉流露出惧意,有的仍是面无表情,有的仍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喂,你选哪个?”一旁的朔麒风问道。     惜月的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扫视片刻,玉臂一指,“我就选那个。”     惜月说罢,抓起桌上一袋沉甸甸的金币,往那人扔去,那人接过钱袋子,朝惜月拱拱手算是道谢。啪啪两声,又是两个钱袋子朝他扔去,却是朔麒风扔的。     擂台的规矩,台上的贵族若是有看中的人选,便扔下钱袋,算是预定了这个人,这人若是赢了,从此便为他卖命了。那人看到居然有两位贵人同时看中他,一脸雀跃,大喝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拿过短刀进入笼中。     那名勇士得到了鼓舞,信心十足,两只豺狼虽然凶狠,却也只是抓伤了他的手脚,最终被他的短刀捅破了肚子。台上的人发出阵阵喝彩声,袁世恒一边鼓掌一边说道:“惜月姑娘好眼光。”     “哼,我也是看中了这人。”朔麒风在一旁说道。     惜月有点不甘地道:“是我先看中的,不过,要是你想要,便先让你吧,我再选一个好了。”     朔麒风见惜月让他,倒有点无趣,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惜月将嘴巴凑到朔麒云耳边,低声道:“早就知道他会和我作对的,其实我看中的是另外一个。”     朔麒云嘴角轻勾,朝她投去赞赏的目光,“聪明。”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阿虎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又一只铁笼被抬了过来,这次笼子里关着的是一只稀有的白老虎,浑身皮毛雪白亮泽,身躯上间夹着斑斓的褐黄色斑纹。这是一只刚生产不久的母老虎,此刻,那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老虎,正被锁住脖子拴在不远处的一根铁杵上,嗷嗷叫着。母老虎早已焦躁不安,不断低吼着在笼中来回走动。     惜月望着站在铁笼两丈外的那一排武士,指了指站在最右那边名,朝朔麒云低声道:“我看中的是这个。”     那名男子大概二十出头,肤色黧黑,身形瘦削,两手抱在胸前,站得如精钢般笔挺,两眼并没望向铁笼,而是望着拴在铁杵旁的小虎崽,对即将到来的决斗似乎漠不关心。     朔麒云打量了那人一眼,微微颔首。     “好漂亮的老虎,那皮毛若是破了倒是可惜,若是完好无缺,可以做一件披帛。”惜月望着笼中那只老虎自言自语。     朔麒云解下腰间佩剑,朝那人扔了过去,他的语气缓慢慵懒,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台上众人心惊。     “短刀可以带进去,但老虎的皮毛不可有丝毫破损,若是破了,就当你输。”     台上的人发出翁翁的议论声,太子殿下亲自赐剑,那是莫大的荣耀,比打赏金币更振奋人心,可是,若把老虎的皮毛刺破了,便意味着他再没踏出牢笼的机会,即使他将老虎杀了,也要将自己的性命留下。     游戏是残酷的,订立游戏规则的人,可以随时更改这个规则,而参与这个游戏的人,却不能有任何异议。     惜月微微一颤,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那男子已接过长剑。面不改容,将剑放于一旁,拿起短刀来到笼外,轻轻一跃,像只轻灵的燕雀般跃到笼顶,朝下面牵着铁链的人微一点头,两名手中牵着牢笼闸门铁链的男子,用力一拉,将顶上的闸门拉开。那只老虎吼了一声,向顶上凌空跃起。两只前爪欲抓向站于笼上的男子,只是这笼子太高,它的爪子根本够不着笼顶。那男子死死盯着老虎。在老虎落下的一瞬间,纵身一跳,和老虎同时落下,在老虎还没落地之际,猛然一拳击中它的肚子。     那只老虎吃了一拳。兽性大发,在地上打了个滚便迅速爬起,两只饥渴的虎目盯着那男子,沿着笼子不停绕圈,低声咆哮。台上的人都静静地屏着气,暗自为那男子捏把汗。惜月靠在朔麒云身上。紧紧攥着拳头,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一人一虎,她既希望那张虎皮能完好无损。又希望看到那男子如何在虎口逃生,以证明自己的眼光独到。     牢笼中的男子,双臂微微张开,两眼直视着已被激怒的猛虎,随着它的脚步移动着自己的身体。两眼始终不离那双精光四射的虎目,一人一兽就这么对峙着。较量着各自的耐性。     一声低沉宏亮的虎啸蓦然从笼中传出,震撼着台上众人的心,那只老虎终于按捺不住,如闪电般朝男子扑去,男子一矮身,从虎躯之下倏地窜了过去,一转身又是一拳,击在老虎背上。台上的人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老虎吃痛,又恼又怒,却一时不敢再贸然进攻,虎目怒视着男子,又绕着他不停兜圈,蓄势待发。而那男子也不急进,目光如炬,紧紧注视着老虎的一举一动,只等它再次出击,静待反击的机会。     就这样,每当老虎耐不住性子出击,男子便瞅准机会反击,一旦得手也绝不乘胜追击。     惜月正看得兴起,两眼闪着兴奋的光,低声问朔麒云,“他要做什么?”     “他在等,等一个可以一招致命的机会。”朔麒云仍旧姿态闲适,望着那男子的眼中流出一丝赞赏神色。     几个回合之后,屡屡被击中的老虎,已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吼,张着利齿扑向男子。电光火石之间,那男子不躲不避,左手一抬,揪住老虎脑袋上的虎毛,右手短刀瞬间刺出,直入虎喉。短刀虽已入刺入老虎深喉,可男子的手臂也被老虎咬住,老虎喉中发出嗷嗷吼声,男子的手臂也顿时鲜血直流,可那男子却像是毫无知觉似的,一人一兽落地的瞬间,他已翻身将老虎压住,双膝顶住虎躯,左手发力,猛地一拳中虎脑,老虎吃痛,嘴巴一松,男子顺势抽出鲜血淋淋的右手,两掌齐发,拍向老虎两耳。那老虎喉咙里插着短刀,脑袋又被击中,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老虎死了,虎皮完好无损。     那男子从容地站起身,从笼顶的闸门跃出,飘然落地,他的右手鲜血仍流个不停,可他却丝毫没有痛苦的神色,仿佛手上流着的不是他的血一般。     台上的人早已看得紧张忘形,这时才想起来要鼓掌,一时喝彩声不断。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朔麒云问道。     那男子朝他拱拱手,不卑不亢,“我叫阿虎。”     朔麒云微微颔首,“宝剑赠英雄,若我再赐你金币,倒是对你不敬了。好好干,以后你便是霁月宫的侍卫总管,惜月姑娘便是你的主子。”     阿虎从容不迫地应道:“是,谢过太子殿下。”     冬猎结束,惜月又回到了霁月宫,这次冬猎,惜月的收获不但是多了一位勇猛无双的武士做侍卫,还多了一只宠物,一只白色的小虎崽。     此刻,惜月正在霁月宫的花园里,逗弄着这只刚出生两个月的小老虎,因见它浑身雪白,她给它起了个名,叫小白。朔麒风坐在一旁,不耐烦地看着这只小老虎,三只灰白相间的小兔子,正在地上吃着胡萝卜,这只小老虎在它们旁边,无聊地舔着自己前腿的虎毛。那名叫阿虎的侍卫,腰间挂着朔麒云赐的宝剑,站在惜月身后。     朔麒风讥讽道:“你这只老虎,根本就是只猫,一点兽性也没有。竟然望也不望这些兔子一眼。”     一旁的悦妍笑着道:“这小老虎才刚出生,哪能就有兽性了。”     惜月并没有不高兴,自顾抚摸着小白,“麒云说过,兽性是它的天性,就算它现在再温顺,再听话,总有一天,它的兽性会暴发,这三只兔子。迟早会成为它腹中之物的。”     这三只小兔子,是朔麒风特意带过来给她的,虽然他嘴巴上没说什么。但惜月知道,这是他在为他之前烤了她的兔子赔罪。惜月高兴地收下了,绝口不提那晚的事。自冬猎之后,惜月改变了对朔麒风的态度,不再处处与他针锋相对。而是包容和迁就,任由他怎么胡闹,就算他说难听的话,她也不生气。朔麒云不允许惜月离开霁月宫,以往朔麒风总是不请自来,现在惜月却常主动派人邀他来霁月宫陪她。     渐渐地。朔麒风也不像以往那样刻意和她作对了,只要惜月派人来请,他必定高高兴兴地过来。惜月开始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朔麒风以往的针锋相对和刻意刁难,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她,相反,是因为他很喜欢她。朔麒风的生母在他两三岁时便去世了,他曾有一个亲姐姐。两人感情极好,只是在他十五岁那年。这位姐姐却死于难产。说穿了,朔麒风只是个孤独的少年,他渴望被爱,渴望被关注,渴望有人和他做朋友。他在潜意识里把惜月当成了他的姐姐,他的刻意刁难,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而已。     朔麒风听了惜月的话,一脸不屑,“又是朔麒云,你的嘴巴总是离不开他,他有什么了不起,你将他当成神一样,他说什么你都听他的。”     惜月笑了笑没有辩驳,在她心目中,朔麒云便是她的神,她爱他,崇拜他,他是她的一切。     朔麒风又有点幸灾乐祸地道:“哼,他就要去前线雍州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到时看你还怎么过。”     惜月听了,不由一怔,“去雍州?什么时候去?要去多久?”     “再过几日便去,至于要去多久……哼,这可难说,那可是打仗,谁能担保他一定能平安无事,说不定被墨渊军生擒了去……”     “二殿下,这种不祥话可别乱说,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可有你好受的。”悦妍打断了他。     朔麒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一直没有好感,他也从不掩饰他的不满,在这个哥哥“回来”之前,惠帝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接替皇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料这个哥哥突然横空出现,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拿走,他心里的怨气可想而知。     惜月的心一沉,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的世界只有这个小小的霁月宫,朔麒云是她的一切,她每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在霁月宫等他,她每日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从朔麒云踏入霁月宫时开始。现在听到她的麒云要离开她去前线,归期不定,她如何能不难受。     悦妍见她神色难过,安慰道:“惜月,别担心,太子殿下只是去督粮,不会有危险,草粮一旦顺利运到雍州,他便会回来的。”     惜月沉默着,将小白抱到怀中,轻轻抚摸着它光滑柔顺的绒毛,半晌才突然道:“我要和他一起去。”     朔麒风不由睁大了双眼,“你别傻了,那是打仗,你以为是去打猎吗?而且军队里,又岂能有女人随军同行?”     惜月却是一脸倔强,不再看其它人一眼,抱起小白转身离去,“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他。”     惜月一走,朔麒风也闷闷不乐地走了,园子里只剩了悦妍和袁世恒。悦妍定定地望着惜月远去的背影,发鬓上的牡丹艳丽地绽放着,她俏丽的脸上却有着淡淡的哀伤。     “恒表哥,她……她真的不可能恢复记忆了吗?这世上真的没有解药?”     袁世恒望了一眼悦妍,他有点不明白,她以前不是最痛恨这个女人吗,她曾经每日都诅咒这个女人不得好死,被人始乱终弃,可为什么现在她的诅咒应验了,她却对她心存怜悯?     他不由叹了口气,女人果然是心思复杂难以理解,“没有解药,苏掌门的索魂琴,世上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化解。”           第一百五十章 硝烟滚滚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风清月皎,霁月宫后花园的水榭中,白色的纱帽随风轻扬,水榭的四个亭角各自垂着风灯,轻轻晃荡着。悠悠的琴声从水榭中倾泻,响彻了整个霁月宫。     朔麒云跪坐在琴案前,一身月白色便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青丝松散地拢在脑后,琥珀色的眸子含着浅浅笑意,专注地望着水榭外雪地上翩翩起舞的红衣少女。     她像一只会跳舞的蝴蝶,又像一朵在雪中傲然绽放的桃之夭夭,在皎洁的月色下,在洁白的雪地里轻旋足尖,水袖飞舞,翩若惊鸿,宛如私下凡间嬉戏的仙子。     随着琴声渐转激昂,那红衣仙子轻灵的身子越旋越快,发着欢快的咯咯笑声,动作开始随意,开始散乱,明亮的双眸里流出调皮的笑意,脚尖挑起雪地上的雪沫,一扬水袖,往水榭里的人拂去。     朔麒云微一侧头躲开,嘴角轻勾,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总是这样,每每到后来就耐不住性子,开始捣乱,总是不能完完整整地将一曲舞跳完。     惜月已咯咯笑着,像团火焰一般冲入水榭,扑到朔麒云身上,玉臂圈住他的脖子,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淘气。”朔麒云嗔怪道,拿过一旁的白虎皮披肩罩在她身上。     “麒云,我要跟你一起去雍州。”惜月搂着朔麒云,仰起小脸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朔麒云微一蹙眉,低头看着她,“去雍州?那里可是在打仗,你去做什么?”     “我不管,我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朔麒云望着那双满是渴求的眸子,一阵莲花的幽香传入他鼻中。他不由低头轻轻印上那两片柔软的唇。惜月闭起眼,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她的手滑过他的脖子,抚着他柔软的发丝,再移到他的脸颊。他的身体依旧冰冷,让惜月心里升起一丝怜惜,紧紧搂住他,想用她的体温去温暖他的身体。     朔麒云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带着清幽莲香。温暖如玉的身体,让他留恋不舍,但他还是克制住。轻轻咬了咬她的唇,将她拉开。     “真的要跟我去?前线可没有高床软枕,也没有华衣美食,到时你可别埋怨。”     惜月仍沉醉在他的温存中,可是一听他同意让她跟着去。顿时两眼放光,赶紧点头,生怕他反悔。     汹涌澎湃的燎河,横跨了整个雍州,将雍州分割成南北两半,拉锯一年。赤霞占据了燎河以北大部个雍州,墨渊龟缩到燎河以南,死守着剩下的三个城池。     十月初。赤霞大军横跨燎河,像风暴般席卷而至,攻向燎河以南离燎河最近的一个城池,洵城。连日下来,赤霞军已连续攻城五日。可是守城的墨渊军却坚守不出,任赤霞军怎么叫嚣。就是不出一兵一卒。     晨光初现,朔麒云站于几里外的高岗上,瞭望着远处的城池和四周的巍巍青山,双眉微微蹙起,怔怔出神。一名身形纤细,容貌清秀,身穿赤霞军装的年轻卫士站在他身旁。军队不允许有女子随军,一路之上,惜月均是打扮成卫士跟在朔麒云身边,同样做卫士打扮的云竹则跟在她身边伺候。     朔麒云站了很久,惜月忍不住问道:“麒云,在想什么?”     朔麒云抬起右手,指着远处的巍巍青山,“那片江山,本应属于我。”他将手握成拳,攥牢,“不但这里,整个天下,终有一天会被我攥在手中。你信吗?”     惜月伸直手臂,握在他的拳上,与他一同望着那片山河,“我信,我的麒云是盖世英雄,只要是他想做的,一定会做到。”     朔麒云的眸子闪着摄人的神采,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笑意,惜月圈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我一点也不喜欢赤霞,太冷。”     朔麒云的眼神一黯,“我也不喜欢。”     他想起了他的母后,她生前一直怀念着赤霞,在她心目中,赤霞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她在临终前,也念念不忙叮嘱他,要将她带回赤霞。那一日,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日,那一日,他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母后的死,他的身世,他今后要走的路,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很讽刺,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他一直坚信墨渊的江山会传入他手中,可是母后的死让他彻底明白了,储君之位不可能是他的,而他竟然是母后和赤霞国君的私生子,他在墨渊求之不得的江山,竟然在赤霞随手可得。只是,他生于墨渊,长于墨渊,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仍改变不了他心底里对墨渊的依恋。他不喜欢赤霞的寒冷,这里的夏天太过短暂,冬天太长,他不习惯这里的人说话轻声细语,做事慢条斯理,他怀念着墨渊的一切,无时无刻不想重返墨渊,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暗中支助北凌雁的圣焰教在墨渊兴风作浪,推翻北凌羽,他给北凌雁的承诺是将墨渊半壁江山封给他,墨渊从此归顺赤霞,俯首称臣,成为赤霞的诸侯国。但现在圣焰教已是苟延残喘,不成气候了。     “惜月,在墨渊皇宫的天承宫中,有一株火玉兰,每年夏天,都会开一树的火玉兰,那花世上独一无二,美得惊心动魄,它不容许叶子夺走它的光彩,每当花开,叶子便落尽,只有一树的火玉兰。你曾在那树下为我跳过舞,让我怀念至今。”     惜月一怔,问道:“墨渊皇宫?我真是从墨渊来的?难怪我一直不喜欢赤霞。”     朔麒云却不再回答,一挥手,一旁静候的云山捧过一套玄色甲胄,和云海两人一起为他穿上,他要亲自督战攻城。云竹也捧来一套稍小的甲胄,替惜月穿上。这套甲胄和颜色和其它赤霞军的玄色甲胄不一样,是银色的,是朔麒云命人为惜月特制的。     穿上甲胄战衣的两人,一人神采英拔,一人英姿飒爽。     朔麒云朝身旁众人下令:“阿虎,你和云影卫的人,今日不得离惜月左右,护她周全,若她伤了一丝一毫,唯你是问。”     阿虎面不改容,点头道:“阿虎领命。”     太阳已悬挂在高空,隆隆战鼓掠过原野,大地腾起了阵阵烟尘,赤霞军的红色大旗在烟尘中隐隐可见。攻城的赤霞军一浪接一浪,步兵方阵推着云车、抬着云梯,怒云翻滚一般卷向洵城城墙。随后跟进的是三千强弓手,在步兵将云梯往城墙一靠之际,三千强弩齐发,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往城墙上射去。步兵们在箭雨的掩护上,呼啸着纷纷爬上云车木梯,往墙头攀去。     眼见步兵们已攀到一半,领军大将大旗一挥,箭雨急停,可就在这时,城墙上滚木、砖檑源源不断地滚落,箭楼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个弓箭手,万箭齐发,云梯上的赤霞步兵们顿时如豆子般簌簌掉落墙下。     中军大旗下,朔麒云端坐马上,皱着眉头望向城墙。这座城墙,萧剑扬显然已经精心修葺过,除了用大石条加固了墙身,更重要的是,整个城墙比他管治雍州时高出了两丈,这也正是赤霞军久攻不下的原因,原来的云车和云梯,根本就不够高。     看来墨渊是一早抱着死守的心了,今日且试试萧剑扬是否还耐得住性子,坚守不出。朔麒云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朝一旁正看得兴奋的惜月道:“惜月,看到城墙上墨渊萧家军的大旗了吗?想不想看看自己的箭术如何?”     惜月每日跟在朔麒云身旁,看着赤霞军屡攻不下,早已暗自为他焦急,只恨自己帮不上忙,现在听他这么问,两眼顿时放光,两腿用力一夹,策马冲了出去。不待朔麒云指示,一旁的阿虎和十名云影卫,也纵马跟在惜月身后。     此时,赤霞的三千强弓手已向城墙推进百步,令旗一挥,又是一阵箭雨朝城墙上射去,城墙上的墨渊军马上隐身在墙后。惜月纵马来到阵中,取过马鞍上她那把特制的弓箭,从背后的箭囊抽出箭羽,瞄准了墙头上那面萧字大旗。头两箭射偏了,第三箭终于射中了旗杆,大旗随即倒下。     赤霞军一阵欢呼,战鼓齐鸣,又是一阵浪潮向城墙攻去。惜月击落大旗,顿时擦拳磨掌,在阵中和强弓手们一齐,不断往城墙发箭。她的箭法极好,每每五箭之内,必能伤到一名墨渊士兵。     这时,墙头上出现了一名头带银盔,猿臂蜂腰的大汉,正往城下观望,一边挥动着手臂,神情激动,在朝惜月大声喊着什么,只是那声音被淹没在隆隆战鼓声中,惜月只见到那人不断朝她挥舞手臂,根本听不见他喊什么。     “那人是谁?”惜月朝身旁的云海问道。     “那人就是墨渊领将,萧家军萧剑扬将军。”云海答道。     原来就是这个人让赤霞军久攻不下,惜月望着城墙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狠厉之色,略一沉吟,朝身后的阿虎喊道:“你掩护我,待我将他射落墙头!”     阿虎拿过阵中的大旗,策马站在惜月身旁,将大旗高举,旗幡在风中猎猎招展,将惜月隐于旗后。此时赤霞军又是一阵箭雨射向城墙,城墙上的墨渊军又躲到了墙后。惜月躲在旗后,将弓拉满,透过猎猎飞扬的旗幡,两眼眨也不眨,紧紧望向城墙之上。     赤霞的箭羽过后,墨渊军又从墙后冒出,不断抛下檑砖等物,萧剑扬又从墙后站了出来,往赤霞强弓阵中张望,寻找刚才那个身影。     只一瞬间,惜月右手一松,那支特制的镀金箭羽,在烈日下闪过一道金光,咻地飞向墙头,正中萧剑扬胸膛。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十里云雾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赤霞军顿时一阵欢呼,指挥令司马阎亲自挥舞着令旗,大声喊道:“墨渊主将萧剑扬死了,大伙冲啊!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封千户,赏万金!”     将士们一听,欢呼雀跃,玄色的甲胄又如浪潮般往城墙涌去。城墙上的墨渊军迅速将萧剑扬抬下,奋起抵抗,将点燃的檑木和石块扔向云梯上的赤霞兵,弓箭手不再缩后,在箭楼上冒死放箭,赤霞兵虽攻得凶猛,一时也未能攻上墙头。     惜月满心鼓舞,接过阿虎递来的箭,不断向城墙上放箭。这时,云竹纵马上前,朝她大声喊道:“惜月姑娘,云竹奉殿下之命,请姑娘速回中军大帐。”     惜月虽满心不舍,但她知道朔麒云从来说一不二,他的命令绝不允许别人违抗,哪怕是她。惜月回头望了一眼洵城城墙,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一策马头,往中军大帐疾驰,阿虎和云影卫的人紧随其后。     朔麒云远远望着那一骑银甲白马朝他奔来,神色复杂,他原本只是打算让惜月到阵前露个脸,激怒萧剑扬,好让他出城应战,没想到惜月竟然一箭将萧剑扬射杀,让他既意外又有点难以置信,一代名将,竟然就这样意外阵亡。他虽心生惋惜,没能和一代名将在战场上较量一番,但萧剑扬的死,对赤霞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收获。     翌日早上,洵城的烽火台上,一柱狼烟袅绕直上,那是洵城守将们向同僚燃起的求救信号。雍州剩下的两城,离洵城不过一日路程,救援的墨渊军将很快赶到。     果然,晌午一过,司马阎派出去的斥候便飞马回报,墨渊五万大军。正往洵城全速赶来,北凌羽亲率两万飞鹰骑做先头部队。朔麒云听完斥候禀告,嘴角扬起了无声的笑,北凌羽,你终是忍耐不住了。     正当赤霞主将司马阎摩拳擦掌,准备率军迎头一击时,朔麒云却突然下令,全军回撤,退回燎河以北。     司马阎愕然,“殿下。全军回撤?萧剑扬已死,我军士气正高,何不乘胜追击?”     朔麒云只淡淡地道:“正因为萧剑扬刚死。萧家军报仇心切,哀兵必胜。既然顶梁柱萧剑扬已死,我们倒不必急于一时和他们硬碰,不若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司马阎领命而去。一个时辰之后,渡江而来的五万赤霞大军,已分批登上了渡船,向燎河以北回撤。     朔麒云和惜月登上最后一条渡船,遥遥望着原野之上那滚滚而来的烟尘。惜月对于不能亲眼看看两军交战感到很可惜,此刻站在朔麒云身旁。心有不甘地望向岸上。     那风驰云卷一般的玄色浪潮之中,一骑白马蓦然突围而出,朝岸边疾驰。马上那人。银甲闪亮,银盔之上一绺红缨,腰悬宝剑,英气逼人。他奋不顾身地纵马冲向堤岸,朝江中渡船上的人嘶声裂肺地呼唤。     惜月望着那个身影。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离是太远。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觉得那身影如此熟悉,他正悲切地朝她大声呼唤着什么,可那声音却被浪涛声淹没。     她的心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跑到船头,想看清他的样子。他的身后,大军渐渐奔近,那面褐色的大旗上,一只黑色的雄鹰正展翅飞翔。惜月怔怔望着那面大旗,脑中似有个声音呼之欲出,一丝残存的影像蓦然一闪而过,她睁大双眼,紧紧看着那人,在脑中拼命努力思索着,欲将那一闪而过的记忆留住。可是,无论她怎么思索,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船越驶越远,岸上的身影渐渐模糊,从她的视线中消失。突然之间,她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     朔麒云已来到她身旁,“惜月,怎么了?”     惜月两手捂着脑袋,神情痛苦,“好痛……”     朔麒云微微蹙眉,两手按在她两边太阳穴上,一股热流顿时注入惜月脑中,片刻之后,刚才那头痛欲裂的感觉渐渐缓和。朔麒云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替她柔着穴道,“还痛吗?”     惜月眉头紧锁,轻轻摇了摇头,脑中仍不断回忆着刚才看到的一幕,“麒云,刚才……那人是谁?为何我看到他,会觉得我……我以前认识他?”     朔麒云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江面上,不动声色地道:“那人是墨渊国君,你并不认识他。”     大军退回燎河北岸,驻扎于巴栎城外,朔麒云只带了一千兵马进城。雍州原本就是朔麒云的封地,在赤霞夺了雍州五城后,朔麒云任由原来的官吏主自决定去留,愿意归顺赤霞的,仍担当原职,不愿意的也决不为难,交下官印便可离去,对雍州百姓也决不残害,因此赤霞军入境之时,政权交接进行得很顺利。如今赤霞已接管了这里将近一年,百姓们心里纵然不愿,但生活还是回归了正途。     惜月自病好后,便一直生活在霁月宫,唯一的一次外出,便是上次去冬猎,这次可以随朔麒云远离霁月宫,自是欣喜雀跃,央求了几次朔麒云带她四处游览一番。     这一日,适逢朔麒云有半日空闲,他离开了墨渊这么久,也想看看雍州的变化,便带上惜月,乘着马车出了驿馆。     马车在巴栎城中的街道上行驶着,惜月将马车的帘子打开,好奇地打量着车外的景致,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有趣的。一路上,她不断地朝朔麒云发问,朔麒云也细心地一一为她讲解。     “麒云,我喜欢这里,不喜欢赤霞,我们就留在这里,不回去好吗?”     朔麒云轻笑道:“我也喜欢这里,但却不能留在这里长住,祁丹才是赤霞的都城,我们一定要回去的。”     惜月不满地嘀咕道:“赤霞有什么好,一年到头总是冰天雪地的,冰死了,哪像这里,气候怡人,多好。”     朔麒云微微笑了笑,心里倒是有了个心思,等大局已定,或许将赤霞都城迁到雍州也未尝不可。     正思量间,马车突然一个急刹,云影卫的人迅速围在马车四周,阿虎已第一时间抽剑护在惜月这边的车旁。     “怎么回事?”朔麒云的语气从容不迫,丝毫没有一丝紧张。     “殿下,是狄靖。”云竹的在车外回答。     朔麒云微一蹙眉,随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一掀帘子便下了马车。惜月好奇地探出车外,朝前方张望。宽阔的街道中央,一名男子当街而立,一袭单薄的青衣素袍,长发高束脑后,腰着悬着一柄青剑,一条黑色的细链子正圈在他左手手腕上。     朔麒云信步走到马车前,在他面前站定。云影卫人的正要上前,朔麒云却一摆手制止了,只平静地望向狄靖,两人静静对峙,没有人开口先说话。     惜月望着狄靖,只觉这人的容貌美极了,和朔麒云不相上下。朔麒云浑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像一朵高贵的赤霞国花牡丹,而眼前这人,宛如空谷幽兰,飘然出尘。可是,这人为什么这么熟悉?像是似曾相识。     惜月不由下了车,她觉得她以前一定是认识他,她站在马车旁,定定地望着那人。     狄靖眼光一扫,当看到站于马车旁的女子时,不由神情一僵,“宁儿?”     惜月微微一怔,“你……你叫我吗?”     狄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朔麒云却缓缓地道:“惜月,回车上等我。”     狄靖一听这话,不由全身一颤,“惜月?你……你竟然……竟然将她当成惜月?”     朔麒云傲然注视着他,下颚微微扬起,“是又如何?”     狄靖的手紧紧攥着,微微发着抖,他望着朔麒云,俊美的脸变得苍白惨淡,“你……可恨!”     他的左手一动,当地一声,手腕上圈着的那条黑色铁链子已垂落,苍白的脸上杀气尽现。     朔麒云却只冷笑一声,“你要和我动手?你有这个资本吗?”     一道淡红色的血印在狄靖双眉之间乍现,他左手攥紧了链子,薄唇紧紧抿着,他在竭力忍受着内心的痛苦,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眉间血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艳,几乎要滴出血一般。     “你还没感谢我,若不是我给你北冥**,你如今不过废人一个。呃,差点忘了,这走火入魔的滋味如何?”朔麒云说罢,不再理会狄靖,转身走回马车,将满脸疑惑神色的惜月扶上马车。     “那人是谁?”     “不必理会,一个我痛恨的人。”     “痛恨的人?那为何不杀了他?”惜月奇怪地问道,在她心目中,世上所有人都不能逆他的意,所有逆他意的人都会死。     朔麒云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奇异的流光,柔声道:“惜月,当你越是痛恨一个人,便越是要他活得久一些。对付你痛恨的人,折磨他的心,远比折磨他的**要好,他活得越久,便会越痛苦,看着你痛恨的人每日生不如死,比一刀杀了他有趣得多了。”     天色将暗未暗,马车隆隆前行,惜月将头探出车窗,回望刚才那人,清冷的大街上,她望到的不过是他萧瑟的背影,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一痛。           第一百五十二章 莘贵妃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五日后,赤霞军再次渡江围剿洵城,这次墨渊军不再死守城内,举世闻名的铁骑战士飞鹰骑,在赤霞军刚登陆时便迎头痛击,将渡江的五万赤霞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只剩了一万多仓皇而回。     正当朔麒云将驻守其余几城的十万赤霞军调到巴栎,打算亲自率兵渡江时,却收到祁丹的急报,惠帝病重。朔麒云纵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仓促赶回祁丹,万一惠帝在这个时候有不测,他这个太子不在祁丹,难免会被朔麒风有机可乘,虽然他如今兵权在握,可他毕竟才“回”赤霞两年,而朔麒风和赤霞各皇族世家关系要好,不得不防。     而墨渊军在那一战获胜后,并没有乘胜追击,仍是安守燎河以南。朔麒云心知肚明,那是因为北凌羽投鼠忌器。朔麒云带着惜月回了祁丹,两军又各据一方,隔岸而立。     惜月回到霁月宫,第二日便派人请了朔麒风过来,将在雍州给他买的礼物送给他,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是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朔麒风却很高兴,因为这些玩意儿都是惜月亲自为他挑选的。他一边翻看那些东西,一边仔细地问前线的战况,对于惜月立了大功,将萧剑扬射杀之事,也是大为羡慕。     “麒风,你今年才十八,既然向往驰骋沙场的军旅生涯,何不趁着年轻,跟你哥哥去历练一番,做个铮铮傲骨男儿?总比你现在每日窝在宫里无所事事要强。”     朔麒风听了却一脸阴郁,愤然道:“哼,你以为我不想,那老不死的大耳朵不让我去,我又能如何?”     大耳朵是朔麒风对惠帝的称呼,在惜月这个姐姐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朔麒风心里清楚。他这个儿子在惠帝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那个私生子,惠帝的寝宫里一直挂着一幅女人的画像,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个女人是赤霞的彤云郡主,墨渊皓帝的皇后。他这个明正言顺的儿子,自小不得宠爱,是因为惠帝和那个女人早就有了个私生子,他的一门心思都放到那个私生子身上了。     惜月噗哧笑了笑,安慰道:“别急。慢慢来,你还年轻。对了,麒风。你仔细跟我说说,你说曾在墨渊古孝镇见过我一次,当时是怎样的情景?”     对于那日在巴栎见到的那个俊美男子,惜月心里有很多疑惑,她清楚地听到。那男子叫她做“宁儿”,似乎认识她,而且他对朔麒云说的那句“你竟然将她当作惜月?” 一直耿耿于怀,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同时也知道,朔麒云平日虽对她百般放纵宠溺。但关于她身份的一切,他是绝口不会提的。     朔麒风侧头想了想,才道:“那日是在一家小茶馆里。当时你和两个年轻男子一起,你冤枉那个和我斗蛐蛐儿的老头儿偷了你的蛐蛐儿,我本想抢了你的蛐蛐儿,但那老头身手很利害,几个饺子便将我的手下打翻了。我也不敢逗留,出了门口后。便见到有个俊美男子唤了你一声,你们便和他一起走了。”     惜月眼睛一亮,追问道:“俊美男子?像个仙人般飘然出尘的男子吗?他当时叫我什么?”     朔麒风挠了挠头,“我没听清,但你和他关系似乎不错,你一见了他,便挽着他的胳膊。”     惜月不由有些失望,微一沉吟,对他道:“麒风,可不可以帮姐姐一个忙?”     “怎么了?”     “让你的人查一下我的身份。”     朔麒风有点为难,他知道朔麒云对惜月的身份一直讳莫如深,他若帮她,万一被朔麒云知道了,大家的脸面肯定不好过,但是望着惜月祈求的神情,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朔麒风刚走,小德子进来禀告:“主子,霓影宫的莘贵妃来访。”     “莘贵妃?”惜月一怔,随即点头道:“快请。”     玉帘子一阵叮咚作响,一名宫装丽人婀娜地走了进来,她一身淡白色罗裙,外罩褐黑相间的貂毛羽肩,宽大的裙幅逶迤身后,裙裾下摆绣着淡粉色蔷薇,既淡雅简洁,又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柔亮润泽。最让人怦然心动的是她那双杏目,顾盼之间华彩流溢,只是这双杏目此刻看起来却有淡淡的哀伤。     惜月一见那女子,便亲切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贵妃姐姐。”     “妹妹,你可回来了,这次随太子殿下到前线,可没少吃苦头吧。”莘贵妃拉着她手,关切地问道。     “怎么会,一点也不辛苦,比待在这宫里强多了。姐姐,你没去过雍州吧,那里可比赤霞好多了,十月的天气,正是秋高气爽,那里可舒服了……”     小德子上了茶后便退了出去,阿虎在殿外守卫,惜月拉着莘贵妃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把在雍州的见闻详细描述。     “妹妹,听说墨渊的主将萧剑扬将军是中了你的箭而死的,可是真的?”     一说这事,惜月又来了兴致,一五一十地将那日的情景述说了一遍,莘贵妃一边听一边睁大了她那双迷人的杏目,脸上浮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原本陛下还对太子私自带女眷随军心中不快,可萧剑扬被太子舞姬射杀的消息一传回赤霞,陛下便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妹妹,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劳呢。”莘贵妃似笑非笑地道,又接着问:“对了,妹妹这次对阵墨渊军,还有见到墨渊其它人吗?”     惜月眉头一皱,那日燎河堤岸上那个英挺的身影再次浮现脑中,她揉了揉脑袋,轻声道:“还见到墨渊国君了……”     咣当一声,莘贵妃的杯子一滑,几乎将里面的茶洒了出来,“什么?你……你见到他了?”     莘贵妃的反应让惜月吃了一惊,“我……我也不知道,麒云说他是墨渊国君。”     莘贵妃已放下杯子,握着惜月的手追问道:“那他……他现在如何?”     惜月觉得莘贵妃这话问得出奇,但见她这般紧张,便老实答道:“不知道,离得太远,我连他的样子也没看清楚。”     莘贵妃失望地松开了她的手,怔怔出神了片刻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一向不喜欢你与我来往的,我先回去了。”     莘贵妃走后,惜月半躺在美人榻上,抱着那只小白虎也怔怔出神,她对莘贵妃所知不多,只知道她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听朔麒风说,她来自墨渊,是朔麒云献给惠帝的,她之所以得宠,是因为她的样子和那位已故墨渊皇后有三分相似。莘贵妃有一次来霁月宫见朔麒云,曾和惜月见过一面,之后便不时来霁月宫找她,而惜月对这位美得让人一见难忘的贵妃也心生好感,但不知为何,麒云却不太喜欢她和这位贵妃来往,故而莘贵妃也不是经常来。     让惜月困惑的是她刚才的表现,她在听到那位墨渊国君的消息时,表情太过异常,她难道以前和他认识?而那日,那人在燎河堤岸上撕声裂肺地朝她呼唤,究竟是在喊什么?难道她以前也和他认识?还有那位仙人般的男子,今日朔麒风的话让她坚信他们是旧识,但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思绪万千,惜月靠在美人榻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硝烟弥漫的战场,听到了两军对抗时的呐喊声,她仿佛变成了自己手中那根金色的箭羽,咻地一声,越过一片玄色浪潮,往城墙上飞去,萧剑扬的脸突然清晰可见……     “啊,不!”惜月猛地睁开了双眼,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瑟瑟发抖。     “惜月姑娘,发生何事?”门外的阿虎听到声响,已闪身进内,手已按在腰子朔麒云所赐的宝剑上。     阿虎的声音让惜月清醒了过来,“没事,做了个恶梦而已。”怀中的小白虎不安份地蹭来蹭去,惜月将它递给阿虎,“小白饿了,你去喂它吧。”     阿虎接过小白,那张刚毅俊朗的脸有霎那间的柔和,在小白额头上轻轻摸了一把,抱着它出去了。     惜月起来喝了口茶,回想起刚才的梦,仍是心有余悸,可当她努力回忆梦中见到的那张脸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小德子进来禀告,太子今晚要守在陛下的寝宫,不过来霁月宫了,让她自个儿用膳。     惜月点了点头,“我现在不饿,等我想吃了再传膳吧。”     小德子应了,恭敬地退了出去。     惜月仍在怔怔出神,一阵极其轻微的声响突然传入她耳中,她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小白已被阿虎抱走了,怎么还会有声音?她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那声音又再次响起,这次惜月已听到了声音的来源,来自墙角的那个半人高落地大花瓶。     惜月站了起来,她并没感到害怕,赤霞皇宫出了名是世上最坚固的宫殿,宫内有悬剑阁的人做侍卫,而她的霁月宫除了云影卫之外,还多了个阿虎,什么外人也不可能进得来,她只是感觉好奇,瓶里是什么东西在响。     当她正迈步往花瓶走去的时候,不由吓了一跳,那个瓶子竟然突然轻轻动了一下,随即一个极细小的声音在里面叫道:“灵儿,灵儿……”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夏老爹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惊惶地退了一步,吃惊地望着那个大花瓶,里面有人!她刚要唤人过来,那声音又道:“灵儿,别怕,是老爹来了。”     灵儿?难道里面的人是在叫她?惜月不由犹豫,那位仙人般的男子那日似乎叫她宁儿,难道是她听错了,他是叫她灵儿?     正犹豫间,瓶口突然伸出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来,随即那双手一撑,一个身形瘦小的小老头从花瓶里钻了出来,倏地站在惜月面前。惜月瞪大了双眼,望着眼前这个老头,他的身高只刚过她的腰,灰白稀疏的头发扎成一个髻,髻上斜斜插着一根木簪子,矍铄的小眼睛正盯着她脸,神情激动。     小老头往惜月走了两步,“灵儿,乖女儿,可想坏老爹了,是老爹没用,让你受苦了。”     惜月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两眼打量着这小老头,心里思疑着,他竟然叫她做乖女儿?难道……难道这小老头会是她的爹?     “你……你是谁?”     小老头一听,刚才欣喜的脸顿时变得失望难过,望着要几乎要哭出来一般,“灵儿……灵儿你连老爹都不认得了?呜呜,可怜的灵儿哟,他们说你得了和老爹一样的病,原来是真的,你竟然连老爹都不认得了……”     惜月看着这个小老头,他脸上那难过痛心的表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病?我得了什么病?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他们是……咦,他们是谁?糟糕,老爹又忘了,唧唧唧,他们是谁?”小老头挠着头,痛苦地思索着,突然眼睛一亮。一拍脑袋欢喜地道:“哎哟,老爹想起来了,你姑姑把老爹的酒都藏到正殿的梁子上了,嘿嘿,她以为老爹找不到呢,遭了遭了,老爹我出来了这么久,大师兄定把酒偷喝了……咦,灵儿,你怎么在这里?”     惜月看着这个神经兮兮的小老头。不由满心疑惑,看来这个小老头神智有点不清,但他刚才自己也说了。他有病,而且他的意思是她也有同样的病,以至连他都不认得了。麒云说过,她是因为病了,所以才把以往的事忘了。这么看来,小老头说的可能是真的。     “你……你真的是我爹?”     小老头奇怪地道:“我当然是你老爹呀,灵儿,快跟老爹回去,别待在这鬼地方。”     惜月的心急速跳动起来,一直以来。她脑中不断有个声音在问,我是谁?忽然之间,这个小老头出现在她房里。告诉她她是他女儿,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现在终于可以知道了。可是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知道,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老爹,你快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墨渊人还是赤霞人?我得的是什么病?”     小老头眨着眼睛挠着脑袋。说道:“你是老爹的女儿夏灵儿呀,当然是墨渊人。你为什么在这里?让老爹想想……嗯……老爹知道了。是在这儿治病的,哎呀,你瞧老爹的记性,差点忘了,喏,这是老爹辛苦替你找来的千年人参。”     小老头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包裹,将里面一根手臂粗细的人参递到惜月面前,“灵儿你看,这可是好东西,是老爹从皇帝老儿的宝库里弄出来的,你吃了她,可以补补身子。”     惜月莫明奇妙地接过人参,又问道:“老爹,你还没告诉我……”     此时殿外小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惜月姑娘,悦妍郡主来了。”     惜月慌忙将人参藏好,正想让小老头先藏起来,一回身,不由怔住,那小老头早已没了踪影。惜月跑到那大花瓶前往里一看,瓶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惜月。”悦妍已迈着碎步进入房中,“在看什么呢?”     惜月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悦妍落坐,问起惜月这次的雍州之行,惜月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末了,问道:“悦妍,你过去墨渊吗?”     悦妍怔了怔,原本明亮的眸子却黯然神伤,轻轻点了点头,“我去过。”     “那你快跟我说说,墨渊是怎么样的?”惜月高兴地道。     “墨渊……很漂亮。”悦妍只说了这句便停住,眼圈微微发红,站起身道:“惜月,我有点不适,先回去了。”     望着悦妍匆匆离去的背影,惜月不由失神,今天莘贵妃和悦妍都奇奇怪怪的,全不像平日的样子,都是因为和墨渊有关?她拿出那根千年人参细细抚弄着,那个小老头真的是她的爹吗?原来自己的真名叫夏灵儿,在世上还有亲人,这真是太好了,可惜的是这个老爹神智不清,不能告诉她详细的情况,但他必定是个轻功极高、身手极利害的人,不然如何能突破悬剑阁和云影卫的守卫,来无影去无踪的,他现在又躲到哪儿去了?还会再来找她吗?     惠帝的病几日后终于有了起色,朔麒云也终于松了口气,他可不希望惠帝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对这个突然相认的父皇可没什么感情可言,但他才来赤霞两年,虽然得到惠帝的全力支持,但毕竟根基不牢,正是需要惠帝这棵大树庇护,慢慢培养自己势力的时候。     今晚的祁丹雪花纷飞,整个霁月宫似被铺上一层银霜,朔麒云懒懒地斜靠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一只酒杯,不时抿上一口,望向坐在榻前的惜月。     她刚沐浴过,肌肤吹弹可破,小巧挺拔的鼻子,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一袭素白的敞领绸衣,外面披着的是那日擂台上阿虎冒死得来的白虎皮披肩,虽没倾国之色,却胜似出水芙蓉,倒是另有一番风情。她正专注地拨动着琴弦,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如织花般飞舞着,那只小虎崽正趴在她身旁,温顺地舔着自己的绒毛。     琴声悠悠,佳人在侧,窗外雪花飘飘,朔麒云刚惬意地抿了口酒,却突然一蹙眉,琴声先是跑了两个调,随即便是一通乱奏,那琴音顿时如老鸦般聒噪。     朔麒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惜月将已琴一推,伸了个懒腰。     “哎哟,累死我了。”伸过懒腰,惜月已将半个身子靠在朔麒云身上,一手支着脑袋,问道:“麒云,为何老是要我弹这首曲子?”     朔麒云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因为我是云,你是月,你忘了这首曲子叫什么了吗?”     惜月小嘴一扁,“我记得,云逐月。可我不喜欢弹琴。”     朔麒云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何尝不知道,从她来了后,每一种指法都是他亲自教她的,每次总是连哄带骗,她才勉强学一会儿,她聪明伶俐,明明一学就会,却偏偏不喜欢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好练习,一首《云逐月》,学来学去总是弹不好。     惜月见他有点失望,嘻嘻一笑又道:“我只喜欢听你弹,麒云弹的曲子最好听了。”     朔麒云哑然失笑,“我弹的时候你也老是捣乱,可恶。”     惜月吐了吐舌,为他添了酒,“麒云,我不喜欢跳舞,也不喜欢弹琴,我为何会成为你的舞姬?我病之前,难道是另外一个样子?还是……我根本就不是惜月?”     朔麒云原本慵懒闲适的神色突然一凛,琥珀色的眸子笑意敛去,面如寒霜,“谁告诉你,你不是惜月?”     那冰冷的语气让惜月心头一颤,“我……我只是奇怪而已。”     “记住,你谁也不是,你只是惜月。”朔麒云将杯中的酒饮尽,起身离去。     惜月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既惶恐不安,又失落难过。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过去,却又害怕因此惹起他的不快,更不愿因此失去他的宠爱。     自那晚后,朔麒云好几日没有再来霁月宫,她一直盼望着夏老爹再来找她,可夏老爹也一直没再出现。     这一日,朔麒风却气呼呼地来了,一来便将朔麒云臭骂了一顿。原来他暗中替惜月调查她的身份,却被朔麒云察觉,并警告他,若再私自行动,他在宫里不会有好日子过,也不再允许他见惜月。     惜月沉默不语,将小白抱在怀里轻轻抚摸,“麒风,别查了,我不想再知道了。”     朔麒风愕然地望着她,“你怕什么?你以为我会怕了他?我……我只是一时气愤而已,你放心,等风头一过,我会再替你查的。”     惜月却摇了摇头,“不,我真的不想知道了。”     朔麒风对惜月这屈服的态度感到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一时闷闷不乐。小白在惜月怀中躁动地扭动着身体,嘴巴在她手臂上轻轻啃咬。     “阿虎。”惜月朝门外叫唤了一声,阿虎已闪身入内,“它饿了,带它下去吧。”     小白似乎已习惯了见到阿虎便是有肉吃了,不待阿虎过来,已摇着尾巴跑到阿虎跟前,欲爬到他身上,阿虎一笑,一手拎起小白便转身离去。     朔麒风望着阿虎,喃喃地道:“你这个阿虎,我总觉得有点面善……”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道:“对了,惜月,我的宫里新收了一名侍卫,功夫可利害了,只怕你的阿虎也比不让他,哪天我将他带来,和阿虎比试一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安逸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二更鼓刚刚敲响,小德子偷偷打了个哈欠,不安地瞥了他的主子一眼,还好,她仍是专心致志地拨弄着琴弦。最近几日,太子殿下一直没有来霁月宫,她的心情便如阴郁的雨天,愁眉不展,脾气时好时坏,动不动便拿下人出气,这几日霁月宫的下人们个个都提心吊胆的,连走路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不小心惹恼了她。她连日来都躲在屋里,连朔麒风来了也不见,没日没夜地练琴,这首《云逐月》他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恨不得拿团棉絮将耳朵塞住。     “云竹呢?”     惜月突然停了手,朝正发呆的小德子发问,把小德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道:“姑娘稍候,小德子这就去传。”     片刻后,云竹匆匆进来,刚朝惜月施过礼,惜月已迫不急待地问道:“殿下呢?”     云竹的脸色有点难看,低着头小声答道:“刚才云竹已去凌云宫问过,殿下今晚……今晚不过来了。”     哗啦一声,琴几已被惜月推倒,七弦琴掉落地上,惜月眼圈通红,又将七弦琴拿起,用力往琴几上摔去,直到琴轸开裂,琴弦也断了才重重地往地上一扔。云竹和小德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直待惜月发泄完毕,负气走了出去,两人才如释重负。     这一日,大雪消停,晴空万里,空气里带着丝丝甜润。霁月宫的花园里,摆放了食案和矮榻,惜月披着那件虎皮披肩,倚在矮榻上看着阿虎驯虎。阿虎手里拿着一根长鞭,只要小白不按指令行动,阿虎便凌空虚甩一鞭,若小白听话了,动作做好了。便赏它一块牛肉。好几次小白想往惜月的方向跑去,都被阿虎的鞭子打在腿上,恼怒地嗷嗷直叫,想扑去咬阿虎,却又惧怕他手里的鞭子。     “你终于肯将琴放下了。”一身玄色阔袍,袍上绣着牡丹暗纹的朔麒风,正迈着悠闲的步子穿过花园。     “麒风,来,坐这儿。” 惜月看得兴起,忙招呼他过来坐。     朔麒风不客气地坐下。阴声怪气地道:“听说有人将琴也甩破了,真是难得,就怕到时朔麒云一个黑脸。那人又乖乖地俯首贴耳了。”     惜月早就习惯了朔麒风的冷嘲热讽,也自知自己最近冷落了他,便不跟他计较,只笑着道:“麒风,你看。你还说小白像只猫儿来着,它今儿早上已把你送我的兔子吃掉了。等阿虎将它驯服了,让它乖乖听我话,谁敢欺负我,我让它咬谁。”     朔麒风揶揄道:“在霁月宫,除了朔麒云。谁还敢欺负你。再说,除了霁月宫,你哪儿都不能去。小白再利害又有什么用?”     惜月一听,顿时又气恼又难过,后面这句话,正戳中了她的痛处,她就像只金丝雀一般被养在霁月宫。外面的天地再大,霁月宫却已是她的天和地。     朔麒风见惜月脸色一变。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道:“对了,上次我跟你说过,我宫里新收了一名侍卫,和你的阿虎有得一拼,今日我将他带来了,不如让他们比试一下。”     惜月这才注意到,朔麒风身后站着一名脸生的侍卫,身形修长挺拔,肤色白皙,五宫不算精致,但棱角分明,帅气十足,虽然身为侍卫,脸上却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傲气。     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惜月,脸上带着探究的神色,正在气头上的惜月,顿时被他那肆无忌惮的探究惹怒了。     “好啊,我正闷得慌。阿虎,放手打,杀了他我重重有赏。”     朔麒风不由一怔,他原本只是打算开开眼界,看两个高手过过招,他对下人的性命从不怜悯,但对身怀绝技之人还是心存敬重的。他见朔麒云门下有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云影卫为他效命,羡慕之余也很想效仿,好不容易才网罗了这个高手到他宫里效力,他可不希望这人轻易丢了性命。     “惜月,不过是比试而已,点到即止便可,何必非要以性命相搏。”     惜月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怎么,你是怕他输,丢你脸面?若他如此不济,留来何用?我不过替你清理门户而已。”     朔麒风脸色一沉,正要再说,那人已哈哈一笑,随即冷冷地道:“说得好,没本事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已飘然落在园中央,傲然地注视着阿虎。     阿虎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人,从他落地的那一下他便看出,这人的功夫绝对不简单,是个劲敌。     惜月见那人如此狂妄,心中冷笑了一下,“阿虎,不必手下留情。”     阿虎微一点头,朝那人一拱手,“在下阿虎,请。”     那人下颚微微扬起,似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冷声道:“在下安逸。”     此时云竹已替阿虎送来朔麒云赐他的青龙宝剑,那个叫安逸的侍卫右手一翻,也从背后抽出一柄黑沉沉的玄铁阔剑。     两人再没任何客套,长剑一挺,朝对方要害刺去。阿虎的剑法迅疾无伦,一招使出,第二招又紧接而至。安逸的剑法则诡秘莫测,一时轻灵飘忽,一时迅猛凶狠。两人一来一回如风驰电掣,瞬间过了十多招。     惜月只觉得眼花缭乱,两人都身穿一样的侍卫服饰,身形闪动快得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但观雪地上的脚印,那名叫安逸的侍卫,轻功似乎更胜一筹。朔麒风虽没练过武,也看得一脸兴奋紧张。     阿虎躲过安逸一剑,青剑一旋,往安逸面门虚刺,安逸似是看透了这招是虚招,竟然不躲闪,身子一晃,玄铁阔剑寒芒突盛,夹着雷霆万钧之势,朝阿虎拦腰横劈。惜月一看这剑势,顿时捏了把汗,却见阿虎挺拔的身子突然如折柳一般往后一拧,玄剑堪堪贴着他的腰擦身而过,不待安逸变招,阿虎已飞起右脚。踢向他的手腕。     “好!”     安逸显然没想到阿虎的应变速度如此迅捷,不由喝了声彩,身子向后一飘,再次跃起凌空往阿虎刺去。     正在这时,原本被惜月抱在怀中的小白,见到阿虎被人攻击,竟然从惜月怀中挣脱,朝安逸怒吼了一声,呲着牙朝他扑去。     “小白,回来!”     惜月惊呼。可已经来不及了,安逸岂容这小东西分神,凌空一脚便向它的脑袋踢去。阿虎大吃一惊。青龙剑急扫,拦下那致命一脚,左手一捞,将小白揽住,但安逸的玄铁阔剑已到。眼见就要刺中阿虎,一旁的云竹娇叱一声,银鞭一甩便往那剑卷去。     惜月也已站了起身,朝安逸怒喝一声:“住手!”     安逸这剑去势奇疾,但收剑也极快,猛地将剑打住。饶是如此,阿虎的左臂仍是被那凌厉的剑气所伤,顿时鲜血直流。     惜月一脚将面前的食案踢开。气急败坏地来到安逸面前,一把抓过云竹手中的银鞭,啪地一声狠狠往安逸身上甩去。安逸动也不动一下,两眼直视着惜月,似是不敢相信惜月竟然会动手打他。直到那鞭子甩落,在他脸上和身上留下一道血痕。他的眸子里才冒出两团火焰,愤怒地瞪着惜月。     “大胆!”惜月见安逸竟敢用这眼神注视她,怒火中烧,扬手又是一鞭,不料安逸一抬手,已将鞭子攥牢,狠狠怒视着她。这下惜月更火了,松开鞭子一扬手,随着清脆的啪一声,安逸脸上赫然有五道清晰的红印。     “你……你竟然打我?”     安逸低头望着惜月,眸子里神色复杂,既有愤怒,又有绝望和失落,惜月一怔,这似曾相识的眼神让她心头莫明一紧,再次抬起的手不由放了下来。     此时朔麒风快步跑了过来,“安逸,不得无礼!快向惜月姑娘赔罪。”     安逸定定地望着惜月,却没有开口,只把攥在手中的鞭子狠狠甩落地上,转身离去。     安逸的傲慢无礼,让朔麒风大感尴尬,但同时他心里却在暗自高兴,这个安逸的身手竟然还在阿虎之上,看来他这次找对人了,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指日可待,只是这个安逸也太过狂傲了,全然没有一个侍卫该有的卑躬屈膝。     “惜月,别生气,这人刚进宫,什么规矩也不懂,我会好好管教他的。”朔麒风说罢,为免惜月提出什么让他为难的惩罚,匆匆离去。     阿虎的手仍在滴着血,可他却像没事人一般,看也不看一眼,蹲下身子欣慰地抚摸着小白的脑袋。     云竹一看之下却脸色煞白,惊呼道:“阿虎,你的手……”     她忙将自己的裙裾一扯,撕下一条缎子要给他包扎,阿虎却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朝惜月一点头,带着小白退了下去,留下云竹失望地站在原地。     惜月本有些恼怒阿虎没能教训那个狂妄的安逸,让她失了面子,但他因为救小白而负了伤,她也不好发作。而刚才那个讨厌的安逸竟用那样的眼神看她,让她心中感到一阵莫明的烦躁。     朔麒云今晚还是没来霁月宫,自惜月在霁月宫以来,他从没试过对她这样冷漠,加上今日安逸的无礼,让惜月这一整天都心烦意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干脆起了身,推开窗子,望着漆黑的苍穹上那弯弦月发怔。一缕浮云轻轻飘过,将那弯淡淡的月牙儿遮挡了一半,他曾对她说,他是云,她是月,所以他最喜欢的曲子是《云逐月》,可是,为什么她已甘心认输,为他反复练习弹奏,他仍是这般狠心,不来看来她一眼。     蓦然间,一个想法在她心里冒起,再也无法压制,她披上外衣,从窗户跃了出去,纵身跃上殿宇,朝凌云宫的方向掠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深夜访客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很清楚云影卫在霁月宫的布防情况,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暗卫,可是她从没到过霁月宫以外其它地方,她只大概知道凌云宫的方向,出了霁月宫后,她稍微观望了一下,施展轻功往东掠去。     祁丹皇宫很大,已是三更时分,宫里的灯火已熄了大半,只偶尔有守夜的内侍提着宫灯走动。今晚的月色暗淡无光,惜月的轻功极好,趁着这夜色在殿宇上一路疾行,不时伏下身子隐在黑暗中,躲避巡视的悬剑阁侍卫。     远远的,惜月看到了两个白色的身影,她认得那是朔麒云的贴身近侍云山和云海,她在心里暗自庆幸,看来自己找对地方了。她偷偷绕到殿后,寻找朔麒云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见到他后到底要对他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她很想他,很想很想见见他。     她伏在琉璃瓦顶上,透过昏暗的灯光,望向斜对面的殿堂,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上是一名宫装丽人,明艳照人,相貌和朔麒云有几分相似,头上戴着一朵牡丹花,惜月认得那朵牡丹叫双娇,在宫里,只有惠帝的寝宫可以摆放双娇,惜月也只是从画册上看到过。     画像前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一袭紫袍,头束白玉冠,风神俊朗,正是惜月日思夜想的朔麒云。另一人,年纪约五旬开外,一身明黄龙袍,畜着短须,鼻如鹰鼻,面容有点憔悴,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此刻,他正站于那画像前,目光柔和,深情地望着画像中的丽人。     惜月此时才知道,原来她去的地方根本不是凌云宫,而是惠帝的寝宫。画像中的人,应是朔麒云的生母。她的心顿时紧张起来,她私闯禁宫,要是被发现了,她不过一个舞姬,必死无疑。可是好不容易见到朔麒云,现在马上离去,她又觉不甘心。     正犹豫间,惠帝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麒云。这么多年以来,你母亲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也穷我毕生之力。只为成全她的愿望,所幸老天眷顾,终是不负她所托,可惜的是,只差这么几年。她却看不到那一日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狠辣,声音也带着恨意,“北子谦,你这个懦夫,卑鄙小人!连自己的妻子也下狠手……”     他捂住胸口。面色痛苦,朔麒云上前一步,将他扶到椅旁坐下。“父皇,身子要紧,北子谦已死,父皇不必动怒。”     惠帝喘着气,狠声道:“老天没眼。我倒是宁愿他活多几年,亲眼看看他的墨渊如何被我们灭掉。向赤霞俯首称臣,亲眼看看这个天下,如何被我们踩在脚下……咳咳……”     朔麒云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看不出心里想些什么,惠帝咳了一会儿,已平静下来,又接着道:“只是……老天大概也不想让我看到这一日了。麒云,你母亲的话,你可是记清楚了?”     朔麒云微微点头,惠帝又道:“如今异血人已在你手里,你的北冥**也快练成了,切记,七星错行,数百年才有一次机会,一旦错过,此生便再无机会,一统天下,万民臣服,就看这次机会了。”     “是,麒云明白。”     “麒风这孩子,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多拂照他,他一向任性贪玩,胸无大志,都是被我放任惯了,怕是不能助你成大事了,只是,也正因为此,他也绝不会妨碍你。待你一统天下之后,便将东泽和蓬龙赐给他,让他过些舒适日子吧……”     瓦顶上的惜月越听越心惊,这些话,断不是她的身份所能知道的,她不由往后缩了一下,在瓦背上贴身往后退,想离开寝宫。只是,祁丹的冬夜寒气逼人,惜月趴在瓦顶上这会儿时间,手脚已被冻得僵冷,“喀嘞”一声,脚下的瓦片发出轻微声响。顷刻间,几名悬剑阁的人已从黑暗中窜了出来,锐利的目光在寝店外四处打量,眼看便要跃上殿宇。     惜月不由慌了,如果被朔麒云知道她妄顾他的禁令,偷跑出霁月宫,别说他的宠爱,就连她的性命也不保了。     正彷徨间,一只大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耳边响起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嘘,别动,是我。”     那人将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右手捂着她的嘴巴,左手一扬,十多只蝙蝠从手袖子里飞了出去。     “何事?”下面传来朔麒云冰冷的声音。     “回太子,只是野猫追逐蝙蝠而已,没有异常。”一名悬剑阁的答道。     朔麒云没有再怀疑,转身进入殿内。惜月暗自松了口气,心里仍是怦怦跳个不停,同时疑惑着这个正压在她身上帮了她大忙的人是谁。悬剑阁的人又重新隐匿在黑暗中,那人这才松开了捂住她的手。惜月扭头一看,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竟然是白天刚刚跟阿虎较量过的安逸。     惜月诧异地望着安逸,安逸朝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人伏在瓦顶上过了片刻,安逸贴近惜月耳朵,在她耳边轻轻念了几句口诀,又低声道:“这是蝠灵双纵的口诀,一会儿你只管施展蝠灵双纵跟着我。”     惜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口诀,只一遍,竟然已将要领融会贯通了。安逸已朝她扬了扬下巴,随即一手搂在她腰间,另一手在瓦背上一按,借力跃了出去,惜月心里默念着刚才的口诀,配合着他施展轻功,两人竟然默契十足,几个起落便离开了寝宫。     安逸似乎对整个皇宫都很熟悉,一路领着惜月,很快便回到了霁月宫,从惜月房间的窗户跃了进去。     两人一落地,惜月已一个闪身离安逸两步远,警惕地望着他,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跟着我?”     安逸定定地望着惜月,眸子里又是今日让惜月心烦的复杂神色,“无双,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还是故意气我?”     惜月皱起眉,往后退了一步,“你叫我什么?”     安逸又朝前走近一步,眼底尽是失望,“无双,是我,我是上官逸,你真的……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你……你胡说什么,我不叫无双,我不认识你。”惜月心里大是疑惑,她已经从夏老爹口中得知自己的真名叫夏灵儿,可现在这个人却说她叫无双。     安逸绝望地望着她,“原来你真的忘了,什么都忘了,看来萧剑扬真的是你杀的。都怪我,那日没将你带走……”     “你认识我?”     安逸苦涩地一笑,“我何止认识你……”     惜月却突然脸色一变,厉声道:“哼,你想骗我,你说你认识我,你有什么证据?”     安逸望着惜月,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你的脖子上有朵白莲,左手手腕上有道伤痕,你的轻功全是我教的,包括刚才的蝠灵双纵,你早就会了。”     他说得这般自如,让惜月不由一怔,脖子上的莲印,手上的伤痕,如果不是关系亲密的人,如何会知道?而且他说的轻功,刚才她心里也有疑惑,她只听了一遍口诀,为何马上就施展自如了?可是,惜月仍是不敢相信,相比之下,她更加相信那个神经兮兮的夏老爹。     “我不会信你,虽然刚才你帮了我,但你今日对我无礼,现在就当扯平了,你快走,今晚的事绝不可透露半句出去,不然的话,只要我一声令下,你性命不保。”     安逸仍是望着她的眼睛,苦笑道:“无双,就算你忘了以前的事,忘了自己是谁,你的性格仍是没变,仍然是个自私自利的势利女人。”     “你……”     惜月恼怒地瞪着安逸,她并不生气他说她是势利女人,她最恨的是别人说她忘了自己是谁。她扬起手,两团怒火在眼中不停跳动,安逸的眼睛却眨也不眨,低头望着她,似乎根本不在乎那手会不会甩下来。     惜月望着安逸,他的样子这般陌生,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东西,让她的心无端地一跳,终是将手放下。     “你说你认识我,那好,你告诉我,我与你是何关系?”     安逸的脸上现出一抹哀伤,“你本应是我的妻子。”     惜月一听,顿时愕然,“你……胡说,我怎么会是你的妻子?”     安逸上前一步,缓缓拉起惜月的左手,将她的袖子拉高,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那道疤痕,“这道疤痕,便是在我们成婚当日留下的。”     惜月望着自己手上的疤痕,她一直奇怪为何她这里会有道疤痕,难道她以前曾做什么傻事?     “是你负了我,所以我不惜划破自己的手,与你决裂?”     安逸的手微微一颤,俊脸霎时变得苍白,“无双……”     惜月原本只是随意猜测而已,现在见他这副模样,这猜测似乎猜对了。她恼怒地甩开了他的手,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她一心一意爱着的人,是朔麒云,她绝不允许自己心里曾爱过其它人。     “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安逸绝望地望着惜月,“无双……你将一切忘了,这样也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带你离开这里,以前你一直希望去东泽和蓬龙,你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惜月捂着耳朵,怒道:“我哪儿也不去!我不认识你,你快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安逸怔怔望了惜月片刻,不再说话,突然一个闪身,从窗户跃了出去,消失在夜幕里。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云醉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一整晚都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脑中不断想起刚才安逸说的话,她在大病之前,爱的人是他?可为何又在大婚当日反脸?那日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刚才惠帝的话也让她感到震撼,她的麒云要一统天下,让天下万民臣服,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伟业,而她不过一名小小的舞姬,像只金丝雀般被养在这深宫里,她霎时觉得自己和朔麒云的距离很远很远。     胡思乱想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晌午过后,惜月才悠悠起床,只感脑袋昏昏沉沉的,一出屋子,赫然见到屋外一片淡粉色花海,幽香阵阵,数十盆开得正艳丽的牡丹正摆在园中。这是极名贵的品种,千蝶。     “这花是……?”     小德子答道:“这是太子殿下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让姑娘赏花。”     惜月听了心中一喜,“那殿下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过来。”     “没……没有。”小德子忙低了头。     惜月顿感失望,既然他把这么名贵的千蝶送来给她,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吧,可既然心里有她,为何这么久还不来看她?她坐在湖边,一手扯下一朵千蝶,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撕下,撒进湖里,扯了一朵又一朵,看着那粉色的花瓣飘浮在湖面上,轻轻荡漾,湖里的鱼儿以为有鱼食,纷纷追逐。     “惜月,你疯了……”刚刚步入花园的悦妍,见惜月竟然把这么名贵的牡丹撕碎了扔进湖里,慌忙上前制止。     惜月却哈哈笑道:“再美再名贵的花,只我一人欣赏又有何用?他从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牡丹,我最讨厌的花,就是牡丹。”     惜月说罢。又伸手扯了几朵,狠狠撕扯,一边大声笑着一边用力扔进湖里,那看似疯狂的笑里,却带着隐隐的泪光。悦妍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不禁摇头叹息。顷刻间,整个湖面上都飘荡着粉色的花瓣,随着鱼儿的追逐,一圈一圈地荡漾着。     千蝶被摘完了,惜月一扭头。见悦妍头上还戴着一朵淡紫色的紫星,上前一步便要伸手去夺,吓得悦妍慌忙躲开。     “惜月。别胡闹!”     惜月哈哈笑着道:“悦妍,为何你头上总是戴着牡丹花?是袁世子喜欢你这样打扮吗?”     悦妍的俏脸微微变色,望着湖面上飘荡着的碎瓣,那个总爱穿一袭蓝衣,见了她总要远远躲开。躲不开时总是满嘴俏皮奉承话的翩翩少年,又在她脑中浮现,她的眼圈忽然一红,黯然道:“以前,曾经有个男子,总说我戴牡丹花最好看了。其实我一直知道,他根本就是骗我的,他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可我总是甘愿被他骗,只要他说好看,我便一直戴着,明知是欺骗,也比没有的好。”     惜月诧异地望着悦妍。“那……现在那人呢?”     一滴珍珠般的泪珠从悦妍脸上滑落,悦妍闭上眼。竭力忍着内心的悲哀,用帕子抹干泪痕,“呀,时候不早了,我要到玄武殿去了,今日可不能迟了。”     惜月这才注意到,今日的悦妍一身盛装打扮,穿上了郡主品阶的服饰,不由问道:“今日玄武殿有何事吗?”     “今日是惠帝寿辰,在玄武殿与百官同贺,我要过去了。”     悦妍匆匆走了,只留下惜月失落地站在湖边,难怪今日连麒风也没来找她,麒云今日更不会来看她了,他们都要参加这场盛典,谁还会记得霁月宫这个小小的舞姬。     整个下午,玄武殿那边都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歌舞声,惜月坐在湖边,抱着小白,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绒毛,“小白,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当当几声悠远深沉的钟鸣,响彻了整个宫廷,紧接着是如潮的欢呼声,惜月往玄武殿的方向望去,放下小白,趁着园中没人,几个纵身,跃出霁月宫。今日宫中的侍卫都集中到玄武殿了,出了霁月宫,惜月便往那高高的邀仙台奔去。     邀仙台是惠帝自朔麒云的生母去世后,专门在宫中修建的一个祈福台,如一柱擎天般屹立在整个宫廷的中央,也是整个祁丹最高的建筑,置身其上,可以俯瞰整个祁丹。     惜月来到邀仙台下,绕过看守的侍卫,偷偷上了石阶,沿着曲折的楼梯上到最高处,攀过栏杆,站在最外面的石台上,向玄武殿的方向眺望。     暮色已渐沉,残阳如血,整个宫廷被湮没在一片红潮之中,玄武殿外的广场上,站满了身着朝服的臣子,百官之首,是身着明黄太子服、头戴羽冠的朔麒云,彩衣飘飘的宫女轻移莲步,托着一个个玉盆,穿梭往返于大殿与百官之中。待所有臣子手中都拿到了盛着酒的玉杯,号角声忽响,百官齐贺,“愿吾皇千秋万载,一统天下!吾皇万岁!”丝竹声渐起,伴着百官的呼声,在殿宇之上回荡。     惜月静静地望着这个空前的盛景,目光痴痴地停留在朔麒云身上。她不稀罕什么奢华的盛宴,她不过是想看看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身影而已。那个安逸说什么她本应是他的妻子,她心里惶恐极了,她怎么可以允许自己心里曾有过另外一个人?不,她只爱麒云,她心里只能有麒云。     她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人潮散去,宫中点起了宫灯,宫外的祁丹,今晚也是张灯结彩,闪闪焯焯,如置身一片灯海之上。     邀仙台下,朔麒云正孤身一人信步慢行。盛宴快结束时,他便谢绝了朝官们的邀请,悄悄退了出去,他本想登上邀仙台,悼念一下他的母亲。他来到台下,抬起头向上仰望,一抹红色的衣袂,正迎着风猎猎飞扬。他不禁剑眉微蹙,这抹红色的衣袂,太过熟悉。     他悄然步上石阶,登到最高处,最外面的石台上,那个纤细的红色身影,正迎着风盈盈而立。邀仙台上的风很大,那火焰般的裙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的长发已凌乱,在狂风中飞舞着,那孤寂的身子站于石台边缘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被狂风卷走。     他生怕她受到惊吓,轻声呼唤道:“惜月……”     惜月一阵恍惚,一回眸,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身影只离她两丈之远,可是,只这一眼,惜月又回过头去,目光空洞地落在远处的灯火之中。     在惜月回眸的那一瞬间,朔麒云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的落寞,她眸子里的哀伤,还有那淡淡的泪痕。这一瞬间,他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噬咬了一下。     “惜月,过来,到我这儿来……”他朝她伸出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下高台。     惜月没有回头,轻轻启唇,她的声音瞬间被吹散在风里,但朔麒云仍是捕捉到了,她说:“我只想到你心里,可你却将我拒之门外……”     朔麒云的心一颤,眼前的一切变得恍惚,“不,你在的,在我心里。惜月,过来……”     惜月回过身,看着朔麒云朝她伸出的手,看着那双让她魂牵梦萦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前朝迈了一步,刚一抬脚,朔麒云已将她拉入怀中。     “惜月……”     惜月将自己埋在他怀中,天地万物在此刻消失尽散,只剩了他怦怦的心跳声,他的怀抱冰冷如霜,但那双手臂却有着无穷的力量,让她的心瞬间得到安宁。     朔麒云抬起她的脸,两手拨开被风拂到她脸上的乱发,拢在她脑后,她仍是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他低头,薄唇轻轻印在她眼角眉梢,再缓缓往下移,落到她唇上。     他的唇,冷若冰霜,她的唇,温甜如蜜。     风继续肆虐着,吹起了他们的衣袂,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将两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在风里飞舞着,也吹落了片片雪花,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温柔地落在他们身上。     当他终于松开她,她却蓦然迎上,狠狠咬了他的唇一口。     “这是惩罚你害我想你这么久。”     朔麒云轻轻呻吟了一声,嘴角微扬,“甘愿受罚。”     “你生我气了?所以不来看我?”     惜月再次将头埋在他怀里,她知道她上次问的那个问题将他惹怒了,此刻的惜月,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她从前是谁,是灵儿还是无双,她甘愿只做他的惜月。     朔麒云搂着她,抚着她的长发,“是生气了,不过早气完了,我不来,是因为我要闭关修炼,别多想。”     惜月想起昨晚在惠帝寝宫偷听到的对话,说道:“修炼什么?你的体温远比常人冰冷,便是因为要修炼吗?”     朔麒云轻轻嗯了一声,惜月不由用力将他搂紧,他冰冷的身体总是让她心痛,每次拥抱,她都竭力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麒云,别练了,这是什么魔功,上次你那个仇人,是不是也因为练这魔功走火入魔?麒云,我怕。”     朔麒云轻笑道:“不是魔功,是北冥**,练得不对才会走火入魔,若练对了,便威力无穷。我自小便练了,现在已练到第八重,只差最后一重。”     一个念头突然在惜月心里萌芽,她抬起头问道:“若练对了便威力无穷?那我也可以练吗?你教我。”     朔麒云一怔,“你要学?”     惜月点头,“嗯,我不要做个只懂跳舞的无用之人,我要变得强大,助你一统天下。”     朔麒云低头望着眼前的人儿,琥珀色的眸子里涌动着复杂诡异的神色,良久,他终于点头,“好,我教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北冥大法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轻轻摩挲着平摊在床上的那本《北冥**》,心情有点激动。原来麒云正是因为修炼这个北冥**,身体才会变得这般冰冷吓人,可是如果练成了,他将会天下无敌。惜月在心里想像着,总有一天,她也会如他一般,成为强者,跟随在他身侧,陪伴着他征服天下,成为他最得力的伙伴,同时也是他最爱的女人。     惜月的嘴角向上弯起,现出两个小酒窝。突然,帷幔外有个细小的声音响起,“灵儿,乖女儿……”     惜月一个激灵,马上翻身下了床,只见夏老爹正站在床前,身上背着个大包裹。     “老爹?”     惜月又惊又喜,那晚这个来去无踪的小老头,留给她一根千年人参后便杳无音信,若不是那根人参还藏在她的柜子里,她真怀疑那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乖女儿,你看,老爹给你找了好多宝贝。”     夏老爹将包裹打开放在地上,惜月一看,不由吓了一跳,里面琳琅满目,翡翠,明珠,晶石等应有尽有,在烛光中流光闪烁。     “老爹,这些是……?”     夏老爹眨着小眼睛说道:“嘿嘿,这些是皇帝老儿的宝贝,今晚老帝老儿寿辰,进贡的宝贝多不胜数,老爹随便拿了几样给乖女儿玩。”     惜月张大嘴巴吃惊地望着他,“你……你在宫里偷的?”     夏老爹一拍脑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递给惜月,“老爹差点忘了,这些破珠宝灵儿不喜欢就扔一边去,这是老爹辛苦弄来的仙丹,皇帝老儿把它放在御书房的密夹里。必定是难得的灵丹妙药,灵儿快把它吃了,吃了它,你的病兴许就好了。”     惜月惊讶地接过药瓶子,将盖子打开往手心一倒,手心里只有三颗如花生米般大小的药丸,药丸呈金黄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闻之下,顿觉神清气爽。     “灵儿。快吃啊。”夏老爹一脸期待地望着惜月。     惜月犹豫了一下,这是惠帝的丹药,要是被发现了。死罪难逃,可是刚才夏老爹那句“吃了它,你的病兴许就好了”太过吸引人,况且,不偷也偷了。要是这药留在这里,说不准还真会被发现。惜月不再犹豫,将三颗药丸尽数吞下,药丸一下肚,便觉浑身暖和,说不出的舒畅。     “老爹。这些珠宝你快送回去,万一被发现了可是五马分尸的死罪。”     “灵儿不喜欢这些东西?那老爹扔回去。”夏老爹将包裹收起,又朝惜月眨了眨眼睛。“灵儿,好好养病,老爹下次再弄好东西给你。”     话音一落,瘦小的身子像箭一般窜向窗户,惜月跑到窗边往外一看。哪里还有他的影踪。她望着窗外的一团漆黑,不由怔怔出神。她本想问问夏老爹关于她过去的事情,没想到他说走就走了。     “惜月姑娘,可是有事?我听到一些声音。”门外阿虎问道。     惜月回过神来,“没、没事,我口渴起来喝水而已。”     翌日早上,阿虎在园中逗弄小白,云竹和小德子在一旁闲磕,云竹一双妙目不时偷望阿虎,可阿虎却专心致志的调教着小白,望也不望他们一眼。     小德子小声道:“哎,你知道吗,昨晚陛下的寝宫被盗了,臣子们送的许多宝物被人偷走了。”     云竹吃了一惊,“什么?竟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悬剑阁的人竟然没有察觉?”     “不但如此,就连御书房也被人翻过呢,悬剑阁掌门特意为陛下炼制的始元金丹,极为珍贵,总共只有三粒,竟然也被人偷去了。”     “呀,始元金丹竟然被偷了?听说这始元金丹苏掌门炼制了十年,才炼成四粒,所用药材皆为珍稀,千年首乌、圣仙山的冰莲、仙鹫山峰顶的灵芝、极北之荒熊王的胆、玉面蜘蛛的涎沫等等,光是收集这些材料,便花了十年时间,有起死回生、保元护体之效,陛下之前病重,只服了一粒便复元,剩下三粒他当宝一样藏着,现在竟然被人偷了?”     “可不是,陛下正龙颜大怒呢,勒令悬剑阁的人五日内破案,将元凶缉拿归案。”     云竹俏眉一挑,不禁有点幸灾乐祸,悬剑阁的人因了惠帝的重用,一向气焰嚣张,不将云影卫的人放在眼里。     “能在天下闻名的赤霞皇宫来去自如,连御书房也进得去的人,又岂会这么容易被揪出来?”她转向阿虎道:“阿虎,你说是什么人这么斗胆?”     阿虎目不转睛地望着小白,只淡淡地答道:“不知道。”     云竹讨了个无趣,不由失望地扁了扁嘴。     惜月站在廊檐下,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暗自担忧,不知夏老爹是否已离开皇宫,同时她也吃了一惊,原以为昨晚那丹药不过是些普通疗效的丹药而已,没想到竟是稀世奇珍。难怪昨晚吃了之后,全身感觉暖洋洋的,丹田里如有一股源源不断的能量蓄势待发,全身筋骨脉络也如洗髓过一般,通畅无比。     她转身回到房里,摊开那本北冥**仔细翻看,有了这始元金丹,修炼北冥大北或许会事半功倍。     北冥**共分九重,惜月一页页翻下去,第八重那一页,赫然用朱砂红字写着个禁字,惜月仔细一看,原来练到第八重要禁房事。惜月的脸微微一烫,这便是麒云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碰她的缘故吗。再仔细看下去,除了禁房事,那一页上还画着一片形状独特的叶子,旁边标注了三个小红字,忌蓂草。惜月只蹙了蹙眉没有理会,翻到首页第一重,盘膝打坐,按照上面的心法练了起来。     或许是昨晚那三颗始元金丹的作用,惜月只感觉丹田真气在体内游走奇畅无比,心里默念着心法,很快便进入了忘我境界。     当她睁眼时,天色竟然已黑了下来,小德子已传了膳,并传话今晚太子殿下和悬剑阁的人调查宫中失窃的事,不过来霁月宫了。惜月的心一时七上八下的,暗自祈祷夏老爹昨晚千万要平安出宫了。     二更的更鼓刚刚敲响,霁月宫外便传来阵阵喧闹声,还隐隐夹杂着兵器撞击声,惜月的心顿时紧绷起来。     “小德子,去看看发生何事了?”     须臾,出去打听的小德子匆匆跑了回来,“主子,外面悬剑阁的人说是发现了窃贼,正在大肆搜捕呢。”     惜月的脸色霎时苍白,“那……他们捉到人了吗?”     小德子答道:“还没,说是刚才发现有可疑的人往二殿下的风驰宫去了,现在正往那边搜呢。刚才太子殿下让小德子带话,让主子安心歇息,悬剑阁的人不会来霁月宫打扰的。”     惜月点了点,“知道了,我也困了,正要歇下呢,不必留人伺候了,下去吧。”     小德子一退下,惜月将帷幔放下,马上从窗口溜了出去。那晚在邀仙台,她早已记下了各宫的位置,纵身越上飞檐,往风驰宫方向摸去。     远远的,便见到数十支火把在风驰宫的方向来来回回地走动,人声鼎沸,似乎有什么发现。惜月不敢贸然靠近,只能伏在风驰宫外的一处建筑顶上,暗中留意着风驰宫的动静。     突然有人高呼:“在那!往东面去了!”     霎时间,数十名悬剑阁侍卫便往惜月藏身的方向奔来,惜月定眼一看,果然见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殿宇上疾行,往她所在的方向掠近。     “老爹,这边!”惜月拢起双手,朝夏老爹喊了一声,倏地几下,夏老爹已来到惜月面前,身法之快让惜月吃惊。     “嘿嘿,灵儿,老爹正和那帮人玩捉迷藏呢……”     惜月急道:“老爹,你怎么还在宫中?这堆破玩意儿你还留着做什么?昨晚我不是让你放回去吗?”     夏老爹拍了拍脑袋,“哎呀,老爹忘记了。好,我这就还给他们!”     夏老爹将包裹打开,拿起里面的翡翠晶石,手一扬,咻咻几声,便往追赶而来侍卫飞去。但听当当几声,接着便是几声闷响,有些侍卫挡开了暗器,而有一些则被打中,飞身掉落殿下。     夏老爹手中不停,将整个包裹里的珠宝当做暗器飞了出去,暂时将悬剑阁的人拦住,惜月一拉他的手,低声道:“老爹,快走!”     两人飞身下了殿宇,惜月本想将他带回霁月宫,可一下了殿宇,在花园里转了几圈后,她便瞎了眼,这个花园大得出奇,且处处是蜿蜒幽径,转来转去竟然迷了方向。     眼见悬剑阁的人已越来越接近这里,惜月急道:“老爹,你不是很熟悉这皇宫吗,我的霁月在哪儿?”     不料夏老爹却气定神闲地道:“霁月宫?没听说过,哟,灵儿带老爹来的这个迷宫可真有趣,老爹喜欢。”     惜月一听,顿时想吐血,这个夏老爹在这关键时刻竟然犯迷糊了,这可如何是好?惜月此时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跺着脚叫道,“老爹,你快醒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在此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惜月身后,悠悠地道:“原来是岳丈大人,小婿有礼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蝠影再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吃了一惊,转身一看,说话的人竟然是安逸。     夏老爹挠着头道:“你是我女婿?唉哟,瞧老头子我的记性,都忘了。”     悬剑阁的人此时已追到花园外,正打着火把四处搜寻,惜月心里又气又恼,但此时也顾不上和他计较。     “安逸,快带我们离开这里,回霁月宫。”     安逸拉起惜月的手说道:“回霁月宫做什么,我们一家子离开这里远走高飞才是正道。”     惜月用力甩开他的手,怒道:“你胡说什么?不帮忙就给我滚!老爹,咱们走。”     安逸也怒了,朝她道:“你疯了?现在回霁月宫,你是想把那群悬剑阁的人引过去吗?我也是为你好,你不领情就算!”     安逸说罢转身便要离去,惜月急了,一把拉住他,“别走,你……你把老爹带走。”     安逸回过身来,怒视着她,“你是这样求人帮忙的?”     惜月心中大是恼火,可此时却不能和他斗气,咬咬牙,低声下气地道:“安逸,求你……帮帮我。”     安逸这才展颜一笑,“这还差不多,看在老丈人的份上,我且帮帮你。老丈人,请随我来。”     夏老爹嘿嘿一笑,“乖女婿,有劳了。”     惜月狠狠瞪了安逸一眼,也紧随其后,朝南边掠去。安逸对这皇宫的地形显然极为熟悉,带着两人左穿右插,很快来到一堵宫墙下。惜月抬头一看,不由怔住,这墙至少有六七丈之高,如何能跃得出去?     却听安逸朝夏老爹说道:“老丈人,待小婿助你一臂之力。”     夏老爹点点头,“好咧!”     惜月赶紧朝他道:“老爹一切小心。这段时间切不可再进宫了。”     夏老爹脚尖一点,整个身子凌空向上拔起,待他跃到离墙顶尚有一丈之高时,安逸也一跃而起,两手往夏老爹足底一托,夏老爹借力又是一跃,往宫墙外翻去。     惜月眼见夏老爹已翻出墙外,一个转身便要走人,安逸没有阻拦她,哼了一声道:“你这个势利女人。你若有本事甩开悬剑阁的人,只管走。”     惜月停住,咬着牙犹豫了一下。再次转身时,已是满脸笑意,柔声向安逸道:“安逸,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回霁月宫。”     安逸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哼,算你识时务。女人就是多变。”     他不由分说,牵起惜月的手便往反方向奔去,两人刚钻入一片梅花林,却见林外火光影影焯焯,悬剑阁的人已举着火把包围了林子。     惜月不由慌了。要是被朔麒云知道她和失窃的事有关,还和这个自称是她夫君的人,三更半夜的躲在梅花林里。不知朔麒云会如何想。     “怎么办?”     和惜月惊惶失措的狼狈样相反,安逸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望了望林外晃动的火光,再转向惜月,剑眉一挑。忽然对她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无双。别怕,一切有我。还记得我们曾经与蝠共舞吗?今晚咱们不妨再来一次。”     惜月看着那两颗小虎牙,那似曾相识的神情,让她心头莫名地一跳。安逸伸手从脖子上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顿时发出一阵阵短促的嘘嘘声。随着那哨子声响起,林子里忽然又响起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声音,那声音很诡异,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带着吱吱的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梅花林里顿时飞沙走石,树上的梅花簌簌飞落,在林子里纷乱的飞舞着。     “是蝙蝠!是天魔教的人!”     一群群蝙蝠遮天蔽日,拍着翼尖叫着往下俯冲,朝他们啄去。宫里的悬剑阁侍卫都没有和天魔教接触过,蓦然被成群蝙蝠攻击,一时都慌乱起来,有些人顾着躲避,竟连火把也抓不稳,火光一时暗了下来。     惜月听着那阵阵蝙蝠拍翼的声音,看着林子上空那一片黑压压的黑影,心头怦怦直跳,一丝莫名的兴奋直窜心头。安逸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无双,蝠灵双纵!”     两人同时跃起,在林子里纵跃,惜月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响,不断有蝙蝠从他们身旁掠过,像是有灵性一般,围绕着他们,随着他们的纵跃而飞舞,像一团黑色的云将他们裹在中心。     这神奇的体会,让惜月发出咯咯的笑声,一时忘了自己刚才是如何的惊惶失措,随着安逸的步法,冲出梅花林,在宫中的殿宇之上不停纵跃,朝霁月宫的方向掠去。     须臾,两人已将悬剑阁的人远远抛开,安逸轻轻吹响哨子,那群一路护着他们的蝙蝠瞬间散去。悬剑阁的人仍被蝙蝠缠着,安逸和惜月已悄然跃进霁月宫,从窗户潜了回房。     房里仍点着一根灯蕊,发着微弱的光,惜月脸上的兴奋神色仍没褪去,在烛火映照下散发着让安逸眩目的神采。     “无双,若你喜欢,我下次再将蝙蝠召唤来陪你……”     惜月明亮的眸子在他脸上一转,竟然点了点头,让安逸欣喜若狂,正在此时,门外却响起云竹的声音,“惜月姑娘,太子殿下怕贼人闯进霁月宫对姑娘不利,吩咐我进来察看,以防万一。”     惜月一惊,连忙用眼神示意安逸从窗户出去,不料窗户那边的方向已隐隐传来悬剑阁侍卫的声音。惜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中,慌忙将安逸推了上床,将自己的外衣脱去,一拉被褥,将两人同时盖住。     刚刚躺下,云竹已推门走了进来,惜月半眯着眼,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拉开帷幔探出半个身子,故意哑着嗓子问道:“怎么回事?”     云竹欠身行了礼,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惜月不耐烦地道:“不必了,我最讨厌睡觉时被人吵醒。”     “可是惜月姑娘,万一乱贼进了霁月宫。云竹可担当不起。”     惜月正要发怒,阿虎已步入房中,“我守在门口,你可以放心了。”     云竹满脸为难,“可是……”     阿虎冷冷地朝她望去,“你质疑我?”     云竹顿时急道:“当然不是,只是,只是……”     此时悬剑阁的人已从后院的宫门进入霁月宫,说是奉太子之命前来加强防守,惜月皱着眉对云竹道:“真是烦人。云竹,你去对应他们,叫他们轻声点儿。吵着我了可跟他们没完。”     惜月说罢一拉帷幔,躺回床上。云竹应了一声,又望了一眼沉着脸的阿虎,委屈地走了出去。阿虎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帷幔,轻轻将门带上后走了出去。     惜月屏着气。听到两人终于走了,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扭头,却见安逸躺在她旁边,正定定地望着她。她怒瞪了他一眼,挪了挪身子离他远点。她一挪,安逸也跟着挪了一下,紧紧贴着她。惜月顿时恼火。可此时又发作不得,只得横眉竖目地瞪着他。故意逗她的安逸看着她这样子,不由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终是往后挪了一下。     惜月哼了一声,屏息静气静静听了一会儿。外面悬剑阁的人正布置人手守在霁月宫中,看来一时半会儿这个安逸是走不了了。突然想起刚才与蝠共舞的那一幕。不由好奇起来,用唇语朝安逸问道:“你为什么会召唤蝙蝠?”     安逸两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出了会儿神,这才转过头来,迎向惜月期待的目光,也用唇语无声地道:“因为我是天魔教教主晨煞,我还有一个名字,叫上官逸,你本应唤我一声逸郎。”     惜月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人,刚才她确实听到悬剑阁的人提到天魔教三个字,以前她也曾听过云竹和阿虎提起天魔教,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名风驰宫的侍卫竟然就是天魔教教主,而她以前竟然差点做了他的教主夫人。     她翻了个身,侧着身子望着他,与他四目相对,“那你告诉我,关于我以前的事,我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上官逸望着这张熟悉无比的面容,虽与他近在咫尺,却已完全将他遗忘,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以往的种种又一幕幕在他脑中浮现,各种甜蜜、各种心酸一一袭来,一时五味陈杂。     他望着她,薄唇轻启,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故事发生在墨渊的都城,晋阳。曾经有一名狂妄自负的人,被仇人偷袭身负重伤,他劫持了一个满脸雀斑的假小子,逼着她为他敷药疗伤,伺候了他几天。他答应过那假小子,会带他闯荡江湖,可是那假小子却突然逃跑了,还偷了他一块玉佩和匕首。那人伤好后在晋阳找了她几天也没找到人,后来却无意中在逍遥谷的琉璃湖畔发现了她,原来她是飞羽帮的圣女。他为自己的发现暗自高兴。他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心想将圣女带走,却苦于逍遥谷里守卫森严不能成事。他不时偷偷跑到琉璃湖,接近这女子,有一次和她打赌时输了,被迫教她轻功。他倾囊相授,因为他知道将来的某一天,这女子会死在他手里,现在不妨兑现自己的承诺。又过了一段时间,当他再次潜入逍遥谷,却发现她已离开了那里,他四处寻找,得知她被当时墨渊的大皇子劫走了,他岂可容忍别人将他囊中之物取走?他带着他的教众,一路追截,不料途中却被她趁机跑了,让他暴跳如雷。又过了一年,当他再次潜入逍遥谷见她时,她竟然主动提出让他带她走。他欣喜若狂,带着她离开了墨渊,他本一心带她回潜龙岛,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一路上走南闯北,经历了各种风雨,生死劫难。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对她动了心。当他和她终于回到了潜龙岛……”     上官逸停了下来,那曾经让他肝肠寸断的一幕,痛得他再难以继续,他怎么说得出口,为了那个金光藏,她差点流干了她身上的血。他的眸子瞬间变得黯然无光,可当他望向惜月时,却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上官逸苦笑了一下,还有许多话他还没跟她说呢。他曾经恨她忘情负义,转投北凌羽的怀抱,不惜与她割袍断义。自那之后,天魔教与飞羽帮便成了誓不两立的死对头,两方的人一遇上,便是打个你死我活。可是,当他知道飞羽帮的人疯了一般四处寻找他的无双时,他的心却开始不安了。赤霞攻打墨渊,连夺五城,萧剑扬却龟缩不前,死守燎河以南,完全不像以往迅猛狠辣的作风,他开始感觉到了不妥。几经查探,终于发现她竟是被狄靖掳了交给了朔麒云,被囚在赤霞皇宫里。他利用安氏产业与赤霞皇室的生意关系,买通了朔麒风手下的人,将他举荐入宫给朔麒风做侍卫。好不容易见到了她,却发现她已全无以往的记忆,像变了个人似的,骄纵任性,那日竟然还想杀了他,让他心如刀绞,同时也悔恨交加,当日不该意气用事一走了之后,若是那日强行将她带走了,哪怕她再恨他,也比如今完全忘了他要强。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小巧挺直的鼻子,粉嫩的樱唇,浅浅的气息轻轻呼出,一阵阵莲花的幽香潜入他鼻中,他情不自禁地俯过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下,终是叹息一声,撩起帷幔,悄无声息地从窗户潜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私藏逃犯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日一早,惜月起床后便唤来小德子,询问他昨晚宫里的情况。     小德子眉飞色舞道:“可真是了不得呀,原来盗走始元金丹的竟然是天魔教的人,听说天魔教的教主晨煞早几年前便大闹过一次皇宫,昨晚悬剑阁的人竟然连人家的样子都没见到,反被那些蝙蝠吓了个半死,陛下正大发雷霆呢。”     惜月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昨晚问起安逸关于她过去的事情,但只听了几句,自己便敌不过睡意睡了过去,以后还要找个机会再问个清楚。     一连数日,惜月每日白天躲在屋里专心修炼《北冥**》,晚上朔麒云来霁月宫时便指点她一二,进步神速。     这晚,朔麒云将食指搭在她手腕的脉搏上,细细把探,心里却暗自思疑,她已经过了北冥**的第一重,可是她的脉像却与以往无异,体温没有变低,反倒是比以往更高了些。朔麒云微微蹙了蹙眉,难道这北冥**女人练了会与男人相反,体温不会变底,反而会变高?     正思忖间,惜月已不耐烦了,凑上前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笑着道:“麒云,我前段时间练琴练了好久,我弹给你听。”     朔麒云在她额上轻点了一下,“就你这急性子,怎么会弹得好。我来弹,你跳舞。”     殿中灯火通明,四个角落里均放了烧着炭火的镣炉,暖意洋洋。朔麒云将琴摆好,一拨琴弦,一曲云逐月在殿中悠然响起。惜月身穿月白色的缎纱裙,双臂缠绕着火红色的长绫,水袖一甩,长绫随着她纤细的腰姿旋转,带出一圈一圈红晕。     朔麒云嘴角含笑。指下琴弦如流水般汩汩不断,琴声委婉清泠。两人正沉醉其中,云竹却悄然走了进来,站在朔麒云身旁欲言又止。     朔麒云脸带不悦地将琴停住,沉声道:“何事?”     云竹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莘贵妃求见,说是有关天魔教的事情相告。”     朔麒云不由眉头一皱,莘贵妃是他献给惠帝的,为了避嫌。若不是真的有紧急事情,他们是不会见面的。     朔麒云刚起身,惜月已不满地扁着嘴。他朝她笑了笑,柔声道:“你早点歇息,我明晚再来。”     朔麒云一出门,惜月扔下身上的长绫,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她知道云竹若不是有要紧事。是从来不会在朔麒云抚琴的时候来打扰的,而她刚才听到云竹提到了天魔教三个字,心里顿时感到不安。     朔麒云紫色的长袍在霁月宫的花园中穿行,来到一株苍松下站定,莘贵妃从树后转了出来,朝他福身施礼。     朔麒云微一点头。开门见山便道:“何事?”     莘贵妃恭敬地道:“启禀殿下,前些日子我在御花园散步,曾遇见宫里一名侍卫。当时觉得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也没放在心上。昨日听说前些日子盗取陛下始元金丹的人竟是天魔教的人,我方想起来,那名侍卫正是天魔教教主晨煞。”     朔麒云一惊。诧异地望着她,“你见过晨煞的真面目?”     莘贵妃点了点头。“师妹跟晨煞离开逍遥谷那日,晨煞并没有带蝙蝠面具,我当时见过一面。只是那日在花园没多加留意,不知是哪一宫的侍卫。”     朔麒云的眸子顿时变得阴郁,剑眉紧蹙,薄唇紧抿,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气。莘贵妃不由打了个冷颤,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虽贵为惠帝最宠爱的妃子,但她心知肚明,她不过一名山野丫头,在赤霞无依无靠,惠帝年事已高,她如今再得宠,待惠帝撒手人寰时,她便孤苦无助了。要在宫里生存,她不得不倚仗朔麒云。     当她偷偷抬眸,朝朔麒云望去时,却见他忽然转身,厉声喝问:“什么人?”     莘贵妃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却见一只白色的小老虎从花丛里钻了出来,紧接着,惜月那名近身侍卫阿虎,追着小老虎跑了过来。     “阿虎见过太子殿下。”阿虎一把抱起小白,朝朔麒云行礼。     朔麒云点了点头,转身向莘贵妃道:“知道了,此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     莘贵妃低头应了,恭敬地退了出去,朔麒云也立即往凌云宫赶回。     待两人走远,惜月从花丛里站了起身,拍着胸口朝阿虎道:“阿虎,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阿虎抱着小白,刚毅的脸庞仍是没有一丝表情,只淡淡地朝惜月点了点头。惜月正要转身离去,阿虎却突然道:“晨教主还没离开,只怕不妥。”     惜月的心猛地一跳,转过身来睁大了双眼诧异地望着阿虎,“你说什么?”     阿虎继续道:“太子现在回宫,必会马上派人彻查,宫中的侍卫大部份是悬剑阁的人,只需查一下其余的人,很快便能查出哪些侍卫是新入宫的。”     惜月望着阿虎,他这是在提醒她吗?可他为什么会知道安逸的事情?他明明也是悬剑阁的人,为何要提醒她?同时惜月也清楚,如今宫里的侍卫分两部份,一部份是惠帝登基前自己手下的人,另一部分则是悬剑阁的人,朔麒云只需一查悬剑阁以外的人,不需一个时辰便水落石出。     惜月心里不由有些着急,她对这个安逸虽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也不确定他所说的她本应是他的妻子是否可信,但他曾救了夏老爹,她不能眼看他有危险而不管不顾。     可是阿虎能信得过吗?惜月再次望向阿虎,这人自到了霁月宫后,一直寡言少语,云竹这个容貌俏丽的可人儿主动朝他投怀送抱,他也毫不动容,让人捉摸不透。     “阿虎,请你帮我一个忙,去风驰宫通知安逸,让他马上离宫。”     惜月不确定阿虎是否会帮忙,可是眼下也没有其它选择了。阿虎只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将小白放回地上,微一颔首,一个转身便掠了出去。     惜月抱着小白回到屋里,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没过多久,便听到云竹和小德子在外间闲扯,各个宫门已被关上,一万名禁卫军将整个皇宫的外围重重包围起来。惜月暗自吃惊,没想到朔麒云的动作这么快,就算现在阿虎能通知安逸。他也来不及出宫了。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窗棂突然轻响,惜月扭头时。上官逸已安然站于她面前,正拍着身上的尘土。     “你……”     上官逸朝她一笑,上前两步扶着她的肩,脸上一片欣喜之色,“无双。你真好,还记挂着我的安危,不枉我千辛万苦进宫来找你。”     惜月一把挥开他的手,“我叫惜月,我帮你,只是因为你帮过夏老爹。如今咱们扯平了。你作何打算,怎么出宫?”     上官逸有点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无所谓地道:“怎么打算?现在整个皇宫都布下天罗地网了。除了你这儿,我哪儿也去不了。”     惜月一怔,口齿也不利落了,“你……你……你不是打算留在这儿吧?”     上官逸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悠悠地道:“哟,好困。我先睡了。”说罢走到床边,将靴子一脱便躺到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惜月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跑到床边,揪着他的衣领想将他提起来,压低声音道:“你……你快给我起来!谁让你睡这儿了?谁让你留在这儿了?快起来!”     上官逸懒懒地躺在床上,往里面挪了挪,喃喃道:“哦,对了,忘了给你留个位置了,来,无双,过来睡。”     惜月恼火极了,可他的身子竟像大理石一般沉,揪也揪不动,自己还差点趴到他身上。     “你疯了,太子殿下可是随时会过来的,你赶紧走!”     上官逸俊目一凛,一股冷森森的寒气霎时浮于脸上,沉声道:“他若是来了,我便杀了他!”     “你……你……”     惜月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一时好心,竟然惹了个烫手山芋,现在可好,赶也赶不跑了,只得祈求今晚平安无事,到明日再想办法将他赶走了。当下惜月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将帷幔放下,将他刚才脱下的靴子踢进床底,自己则抱着小白躺到房间另一边的美人榻上。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天刚蒙蒙发亮时,惜月便醒了,心里抱着一丝期待,跑到床边将帷幔悄悄掀起一角,往里面偷偷看去,看看那个该死的安逸是否已经自行离去,可是一看之下不由大感失望,那人仍躺在里面呼呼大睡。     惜月丧气地正要将帷幔放下,上官逸已睁开了双眼,睡眼惺忪地朝她笑了笑,“无双,早啊。嗯……早膳我想吃芙蓉糕,如意干果酥,白合碧梗粥……”     惜月顿时气炸了,抓起一个绣花枕便狠狠往他脑袋甩去,噔噔噔出了屋外,突然又想到自己这样走了可不行,一会儿收拾房间的小丫头进去肯定会发现的。见小德子已候在门口,惜月朝他说道:“一会儿早膳送进房里,我今日有点儿头疼,就在里间吃。”     待早膳布置好了,惜月刚吩咐小德子退下,上官逸便自觉地坐到了桌边,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块桂花白糖糕便吃了起来。     “无双,别只顾着看我吃,你也吃啊。”     惜月啪地一下放下筷子,干脆不吃了,“你给我听着,今日晚上你便给我出宫,不可以再留在这里。”     上官逸一边吃一边委屈地道:“无双,别那么绝情好不好,我可是为了见你才千辛万苦地混入宫中的,你以为我甘愿做那个什么也不懂的臭小子的侍卫?”     惜月忍着气,笑眯眯地朝他道:“那好,如今你也见过我了,可以走了。宫里为了你的事,都闹翻天了,你既然一心为我,也不想连累我吧。”     上官逸望了她一眼,摇着头道:“无双,就算你记忆全无,还是这个自私性子。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走。”     惜月怒目瞪着他,“你疯了?我才不会和你走,你给我听着,你若今晚不走,我便……我便告诉悬剑阁的人你藏在这里。”     上官逸不屑地笑了一下,“好啊,你尽管告去,我是私闯禁宫的盗贼,可你却是窝藏盗贼的同犯,一样罪不可恕。有你陪着我,再大的罪我也甘愿承受。”     这话可是戳中了惜月要害,一想到朔麒云那冷若冰霜的样子,心里便打了个冷颤。她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可你留在这儿也不安全啊,霁月宫的下人进进出出的,总会发现端倪的。”     上官逸朝她裂嘴一笑,俯到她耳边低声道:“这可是你的事了,你要想办法把我藏好。”他喝了口茶漱了漱口,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呀,昨晚没睡好,现在吃饱了又犯困了,你慢慢吃,我先去睡睡。”     上官逸不再理会正咬牙切齿的惜月,又重新上了床,被子往身上一拉,又呼呼睡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私藏逃犯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强忍着怒气,叫了个丫头进来收拾东西,又吩咐小德子去风驰宫把朔麒风请来,最近这段日子她顾着修炼北冥**,也很久没见过他了。可小德子却回来禀告,朔麒风因为用人不当,让天魔教的人混入宫廷而被陛下召去玄武殿教训了。     惜月心里暗自为朔麒风捏了把汗,自行回房继续修炼北冥**了。到了中午,朔麒风才垂头丧气地来了。     “麒风,怎么了?”     朔麒风满肚子委屈,黑着脸用脚踢着花基上的花草发泄,“老不死的大耳朵!该死的大耳朵!我做什么事他都看不顺眼,我做什么事他都认为我没脑子,朔麒云做什么事都是对的,他真以为那私生子什么事都是为赤霞好?我看他才是老糊涂了,那狗屁始元金丹被偷了是他活该,是老天有意不让他长寿……”     惜月赶紧上前劝止,“嘘……别骂了,陛下正在气头上,要是被他知道了,可有你好受的。”     惜月让小德子在园中的亭子里置了一桌酒菜,两人边吃边聊。     “来,麒风,消消气。”她为他倒了一杯酒,“如今悬剑阁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朔麒风阴沉着脸,一口把酒闷掉,“他们怀疑那个安逸就是天魔教的教主晨煞,大耳朵竟然怀疑我故意招他进宫,居心不良。哼,他也不想想,人家堂堂一个天魔教的教主,怎么可能会屈居在我手下做个小侍卫?朔麒云说什么他都信,瞎了狗眼了!”     惜月又将他杯子倒满,不动声色地道:“那……那个安逸现在怎么样了?”     朔麒风叹了口气,“倒是可惜了,我原本打算让他帮我建立一个门派,专门为我效力的。前两日他说出宫替我物色人选,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倒是希望他别回来了,不然被悬剑阁的人囚禁了,以我之力,可保不住他。”     惜月松了口气,点头道:“不错,他若是没被捉住,无论悬剑阁的人怎么说,也只是他们一面之词。死无对证,你大可不认账。”     朔麒风又发了一顿牢骚,惜月则像个姐姐一般。耐心地听着,温言细语地开解他,不时为他添酒。     “对了,前线的战况如今怎么样了?”惜月问道,自上次和朔麒云从雍州回来。他也极少向她提起。     “你还不知道?萧剑扬死了后,墨渊士气受挫,北凌羽前段日子一病不起,如今整个雍州都是赤霞的了。哼,正因为如此,朔麒云才这么趾高气扬。是他一力提出攻打墨渊的。”     “北凌羽……”惜月在听到北凌羽三个字时,正倒酒的手忽然滞了一下,心头无端一跳。     “北凌羽就是墨渊国君啊……现在墨渊军退守雍州以南。朔麒云已经请准大耳朵了,只待明年开春,便全力南攻,现在正大肆征集粮草兵器呢……”     墨渊国君?惜月脑中又浮现那日在燎河之上向她高声呼唤的身影,原来他的名字叫北凌羽……她的头蓦然剧烈地痛了起来。     朔麒风见惜月的脸色突然苍白。手捂着太阳穴痛苦不已,吃了一惊。“惜月,你怎么了?”     惜月只觉脑袋涨痛,胸口突突跳个不停,勉力起了身,朝他道:“我……我的头有点痛,回去躺躺便好。”     一进屋里,上官逸已从床上跃了下来,压低嗓子不满地道:“无双,未时都来了,你还不传膳,想饿死我吗?”他方说罢,才发现惜月的脸色如蜡般惨白,一个闪身上前将她扶住,“无双,怎么了?”     “头……头好痛!”     惜月两手用力按着太阳穴,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这种头痛欲裂的情况,似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生,每次云竹会第一时间禀告朔麒云,由朔麒云为她注入真气,疼痛便会缓解下来。可现在她房里还藏着个钦犯,哪敢打发人去请朔麒云。     上官逸见状,将她抱到床上,伸手搭在她脉搏上想探个究竟,惜月已是痛得难以忍受,抓起上官逸两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上,“快,为我注入真气。”     上官逸将她扶起坐在自己身前,两手按在她穴道上,缓缓注入他的纯阳真气。片刻之后,惜月的疼痛渐渐缓和下来,软软地靠在上官逸身上。     “无双,怎么样,还痛吗?”上官逸心痛地问道。     惜月无力地摇了摇头,问道:“安逸,我以前的事,你都知道吗?你告诉我,墨渊国君北凌羽,我认识他吗?”     燎河匆匆一瞥,那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总是在她脑中萦绕不去,刚才骤然听到他的名字,自己竟会如此反应,她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上官逸一听,整个身子僵住,脸色一沉,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狠声道:“不认识。”     “不认识?可为何我一听到他的名字,便禁不住地心跳,头痛欲裂?”     上官逸一怔,不由搂紧了她的肩,下颚抵在她脑袋上,低声道:“碰巧而已,别多想。无双,我想过了,你忘了以前的事也好,那些都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或许这正是上天怜悯,让你都忘了。无双,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重新开始吧。你若不喜欢潜龙岛,我们去仙鹫山……”     上官逸最近的心情很矛盾,他既痛心无双失去了记忆,将他忘记了,但又庆幸她将他忘了,这样她便连在潜龙岛石室里的一切也忘了,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紧贴自己的脸颊,身子被她搂在怀中,惜月顿感恼火,一把挣脱开,转身便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上官逸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正着,一股无名怒火立时窜上心头,他这个让人闻风丧胆、不可一世的天魔教教主,不惜放下身段入宫做个小侍卫为的是哪般?     他一把扣住惜月的喉咙,怒视着她,“无双!你这个自私女人!你竟然敢打我?你给我听着,你若再胆敢对我无礼。我杀了你拿去喂蝙蝠!”     笃笃几声敲门声响起,小德子在外面问道:“主子,有事吗?”     惜月喉咙被扣住,动弹不得,两眼冒火瞪着上官逸,上官逸也是怒目相向,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上官逸望着那双倔强的眸子,心里一软,终是放开了手。     惜月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睨着上官逸大声道:“没事,不过拍死了一只讨厌的苍蝇而已。”     上官逸狠狠瞪了她一眼,两人各自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惜月明知上官逸还没吃午饭。有意让他饿肚子,自顾盘膝打坐,练起功来。上官逸也似乎气得忘记了饥饿,见她不理他,生了会儿闷气。也自行打坐练功了。     到了傍晚,小德子在门外请示传膳,说太子今晚不过来了,惜月此时的气也消了一大半,便吩咐他将饭菜送进房来。两人谁也不肯开口先说话,一整晚都是互不理睬。晚上上官逸又是毫不客气地睡在惜月的床上。惜月只得忍气再次睡到美人榻上。可是当她第二日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竟睡回了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上官逸则大模大样地睡在她旁边。     如此过了三日,上官逸一直躲在她的房里不肯离开,惜月拿他没办法,只得借口自己要专心练功,用膳都是在房里用。所幸这几日朔麒云忙得很,一直没过来霁月宫。让惜月松了口气。     这日晚上,浴房里,雾气弥漫,幽香阵阵,惜月将整个身子泡在大木盆里,闭着双眼枕在木盆边缘,心里正寻思着该如何打发这个瘟神,忽然感觉四周光线一暗,似是被什么挡住了光源。她睁眼一看,安逸正闲适地站在大木盆前,两手抱着肩,嘴角挂着色迷迷的微笑,低头望着自己。     “你……你……看什么看!”惜月将身子一沉,水中漂浮的花瓣遮挡了无限风光。     上官逸邪恶地一笑,“看你啊,你本就是我的教主夫人,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     惜月顿时满脸通红,正要骂他不要脸,却诧异地发现上官逸已经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了。     “你、你、你要做什么?”     “洗澡啊,话说,我都三天没洗过澡了,身上都开始发臭了,你也不想我把你的床弄脏吧。还有,快给我准备一套干净衣服,本教主最讨厌穿脏衣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脱掉了袍子,正准备解开裤腰带了。惜月已顾不上骂他了,一手抓过旁边椅子上的浴巾,哗地从水中站起,将自己的身子挡住冲了出去。     “别忘了把我的脏衣服处理掉,给你一柱香时间,若没有干净衣服送进来,我可是会光着身子出来的。”     惜月咬牙切齿地穿戴整齐后,本想不理会他,可是转念一想,这个无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他赤条条地走出来一点也不奇怪。她心里恨不得抽他几鞭子,可还是忍着气走进浴室,捡起安逸扔在地上的脏衣服,朝他挥了挥拳头,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刚出了浴房,咣当一声,一个东西从那堆脏衣服里掉到地上。她俯身捡起,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小匕首,只有手掌般长短,柄上嵌着一颗蝙蝠形状的黑曜石,在烛火下发着荧荧幽光。他贴身收藏的匕首,必定是极珍贵之物了,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顺手藏在自己的腰带里。哼,叫你得罪我,就当是向我赔礼道歉的礼物吧。     她悄悄唤来阿虎,将那堆脏衣服交了给他,并让他马上带套新的过来,阿虎会意,很快便送来一套新衣服。     上官逸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后,穿上新衣服,心满意足地踱了出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道,“真是舒服啊,有高床软枕,山珍海味,更有美人在侧……咦?”     他一摸腰间,突然心中一沉,那把一直被他珍而重之贴身携带的匕首,竟然不在了。他望向惜月,却见她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意,猛地一步上前,出手如电,将她双手扣在身后,伸手往她腰间探去。     他的按在匕首之上,那一瞬间,万千感慨霎时涌上心头,心中一热,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便是他和她之间的缘分吗?同一把匕首,被她偷了两次,他上官逸这辈子,注定了要栽在她手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密修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见他神色古怪,还以为他恼她偷了他的匕首要教训她,想要躲开,却发现双手被制动弹不得,不由有点惊慌,“不就一把破匕首嘛,有什么了不起,还你就是。”     上官逸低头望着他,眸子里一片迷离,柔声道:“不,无双,它本就是你的,它叫子夜,好好留着它,这是你我俩人的信物。”     惜月莫明奇妙地望着他,只觉这人一时暴跳如雷,一时又温柔如水,高兴时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生气时目露凶光让人不寒而栗,脾气飘忽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正奇怪间,忽然又见他神色一凛,惜月心里也跟着一怔,以为他又要对她不利,却见他松开了她,伸手入怀掏出那个白色的小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两声,三只蝙蝠从窗户里飞了进来,在屋里不断飞掠。     “怎么了?”惜月问道。     上官逸剑眉微蹙,“我的属下有要事找我。”他顿了顿,转向惜月,两手扶在她肩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下分外帅气,让惜月一时看呆了,“无双,我本想带你一起走,但这宫墙太高,以我一人之力还不能带你离去。你等我,我一定会再想办法。我教中有事要处理,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完,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走就走了?数日以来惜月都是提心吊胆的,时时刻刻恨不得送走这个瘟神,可现在他突然说走就走,她倒有些不舍了。     上官逸已走到窗边,惜月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那个……安逸。小心。”     这简单的一句话,已让上官逸情不自禁地心头一热,他转身朝她粲然一笑,“无双,记住,下次见面时,叫我上官逸。”     上官逸……他终于走了,惜月叹了口气,摸出腰间子夜轻轻摩挲,一时怅然若失。     自那日后。惜月一改以往的懒散态度,每日废寝忘食地修炼北冥**。那日朔麒风曾说,待明年开春。朔麒云会放开手脚攻打墨渊,她暗自打定主意,她要跟随朔麒云南下,助他建功立业,她不要只做一个闲居深宫的小舞姬。     得益于夏老爹偷给她吃的始元金丹。两个月后,惜月已完成了北冥**的第二重,可是在练第三重的时候,却怎么也冲不上去。这北冥**修炼的真气本是极阴极寒之气,可惜月总是感觉体内有股纯阳之气在掣肘着,两股真气在体内互相碰撞互相掣肘。有几次还差点让她的真气走岔了。     “已过第二重了?”朔麒云探着她的脉搏,不可思议地望着惜月。     “嗯。”惜月抱着小白倚在美人榻上,一边逗弄半眯着眼的小白。一边伸出手让塑麒云把脉,“可第三重却怎么也过不了,昨晚我想硬来,差点真气逆行,幸好阿虎见我许久没动静。进来看看,不然的话只怕我已是废人一个了。”     朔麒云的脸色顿时一沉。“胡闹!这怎么可以硬来?北冥**共九重,每三重是一大关口,越往上练越是艰难,我五岁开始修炼,九岁方才练通第三重,二十岁那年几经艰辛才过了第六重。你如今不过才练了几个月,便过了第二重,已是了不得了,不知道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吗?”     惜月吐了吐舌,将小白赶了下榻,将下巴靠在朔麒云肩上,两手搂着他的腰,“五岁就开始练了?那你自小便是这般……冷了?”     朔麒云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惜月的手从他的腰抚上他的脸,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冰冷的脸上,他冰冷的体温总是让她心生怜悯,总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世间上乘的内功心法这么多,为何偏要练这折磨人的北冥**?”     她温热的肌肤,以及她身上那幽幽的莲香,让朔麒云深深沉醉,他搂着她的娇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着那让人留恋的幽香气息,低声道:“是我母后让我练的,她说,只要练成北冥**,待机缘一到,便能获得传说中冰夷王子遗留下来的神秘力量。”     惜月奇怪地道:“冰夷王子遗留下来的神秘力量?”     朔麒云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叹息一声,松开惜月,仰躺在美人榻上,琥珀色的眸子没有焦点地望向殿顶,一时思绪万千。     那似是而非的传说是否真有其事,他到现在也不敢确定,可他的母后和惠帝都坚信不移,特别是他的母后,自他记事起便不断向他灌输他将是天下主宰的思想,他将会一统天下,不单是墨渊,不单是赤霞、宇邑等大国,就连那些偏远小国、草原部族也会臣服于他脚下。因为,他是异瞳人,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二十岁大婚那天,母后对他说的话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云儿,你知道为何前朝大丰国会灭亡吗?泱泱大国,却败于一个人口只有大丰国百分之一的不开化的小部族,那是因为冰夷族的人拥有控制人心的力量。云儿,我耗尽毕生之力,为你铺路造桥,为你造就一条通天大道。只是,此路虽波澜壮阔,却也坎坷难行,你必须有异于常人的坚毅信念。你要记住,有舍,才会有得,一旦踏上此路,再无回头余地,就连你最爱的人,也必须舍弃……”     朔麒云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胸口隐隐作痛,不可抑制地起伏着。连最爱的人,也必须舍弃,母后,你所说的这些我都做到了,如今那个机缘也快到了,可惜你却等不到这一天……北子谦,你最担心的事情就快发生了,墨渊,今后将是最低等的附属国,墨渊贱民,只配为我赤霞人为奴为役。     惜月见他眉头紧蹙,没有再追问,她在乎的只是能否留在他身边而已,只要每天能见到他,她便心满意足了。她用手撑着脑袋,侧身倚在他旁边,另一只手乖巧地在他胸前轻抚,似要抚平他起伏不定的心情。     朔麒云的思绪终于从不堪回首的往昔抽回,感觉到那只温柔的小手在他胸前轻抚,他轻轻握住,一股暖暖的触感立时传入他手中。他在心里诧异着,为何她已练到北冥**的第二重,体温却丝毫没有变低,反而比以往更高了?     “惜月,告诉我,为何你要日夜不休地修炼北冥**?”     惜月咯咯一笑,那双明亮动人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儿,将头伏在他胸口上,听着朔麒云那强健有力的心跳,调皮地道:“因为你练了,我想陪着你,一起变成两块冰。”     怦怦……怦怦……惜月清晰地听到朔麒云的心跳一阵剧烈跳动。     须臾,朔麒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可是,我喜欢你是暖暖的,你若变得和我一样冰冷,便没人让我取暖了。惜月,别练了。”     惜月一怔,慌忙抬起头,“不,我要练。麒云,我不想只做你的舞姬,整日无所事事地在霁月宫等你,我要和你一起上战场,为你分忧。”     “陪我上战场?”     “嗯。”惜月坚定地点头,“麒风说,明年开春,你便会领兵出征,所以我才急着想冲破第三重,你出征之时,我也要跟随在你左右,和你一起打墨渊。”     “和我一起打墨渊……”朔麒云重复了一次这句话,琥珀色的眸子闪动着诡异的流光,片刻之后,他终于咬了咬牙,轻声道:“好,到时我们一起上战场,一起打墨渊。”     他翻身坐起,又道:“你这样鲁莽地练可不行,待我替你打通经脉,助你冲破第三重。”     他本想替惜月打通经脉,让她省却漫长修炼之苦,可一试之下,竟发现她的经脉早已畅通无阻,难怪她能这么快便练成第二重了。当下,两人盘膝而坐,朔麒云坐在惜月身后,两手抵在她背心穴道,缓缓输入他的极阴之气,引导着她体内的真气,在全身脉络中游走了三个大周天。这样一来,惜月只需再练得十日,便能突破第三重的关口了。     之后十日,惜月全力闭关修炼,每日只吃一顿,其余时间均静心修炼。十日一过,顿觉全身如脱胎换骨一般,北冥**第三重已破。     “如何?大功告成了?到时上了前线,可别跟我诉苦。”     当惜月终于推门出来,见到十日来的第一次日头,一身紫袍,头束紫金羽冠的朔麒云,已等候在前。惜月咯咯笑着,兴奋地跑了过去,扬起一身红衣,扑到朔麒云身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朔麒云轻笑着,搂着她转了个圈才将她放下,丰神俊朗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神色。     “惜月,想不想试试这北冥**的威力?”     惜月的眼睛一亮,睁大了双眼问道:“怎么试?”     “随我来。”     朔麒云带着惜月离开了霁月宫,在若大的宫中穿行,惜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虽在宫中住了一年多,却从没在白天离开过霁月宫,一墙之隔,于她来说却是新奇无比。     朔麒云终于停下,惜月抬头一望,二十多名白衣打扮的云影卫已恭敬地等候一旁,前方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场地正中,十多名衣衫褴褛、神情萎靡的男子,正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     惜月奇怪地望了一眼朔麒云,朔麒云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身旁,下颚往那些人一扬,漠然道:“杀了他们。”           第一百六十二章 岩山军营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杀……杀了他们?”惜月愕然地望着朔麒云,不明白他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     朔麒云没有望她,只淡淡地道:“对。”     “可是……为什么?他们是什么人?”     朔麒云回过身来,琥珀色的眸子里藏着残忍的浅笑,“他们都是战俘,墨渊人。你不是说要跟我上战场杀敌立功吗?如果连杀几个战俘都怕,还怎么和我一起冲锋陷阵?”     惜月咬着唇,有点委屈地望着朔麒云,她在霁月宫虽然骄横霸道,心情不好时常处罚下人出气,但是她再骄横也从没想过要杀人。     “麒云……”     朔麒云朝云山扬了扬下颚,云山会意,提着短刀上前将缚着一众战俘的绳子一一割开,云海则恭敬地向惜月递上一把长剑。     “他们不过是些普通的步卒,惜月,施展你的北冥**,我知道你能做得到的。”朔麒云又朝那些已松了绑的战俘说道:“听着,你们可以一起上,谁能躲得过这位姑娘的攻击,便留他一命,这是你们想要活命的唯一机会。”     那些战俘听了,原本绝望呆滞的眼里,徒然燃起一抹生气,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活动了一下手脚,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长枪,慢慢向惜月围拢。     惜月接过云海递来的长剑,在心里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五人。她又望了一眼朔麒云,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可是朔麒云只远远站到一旁,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些战俘。惜月咬了咬牙闭上眼睛,麒云说得对,如果我连杀几个战俘都下不了手,还谈何与他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她站在场中。火红的长裙在风中翻飞,裙裾上那一朵朵桃之夭夭在风中妖娆地飞舞着,再次睁眼时,她眼中已没有了之前的犹豫不决,只剩了凛冽的杀意。     五名战俘已举着长枪朝她冲了过来,惜月握紧长剑,没有一丝慌乱,待五人靠近才一跃而起,长剑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芒,空气中忽然寒气大盛。那五名战俘只觉得一阵森然寒气直扑面门,剑还没到,身上已一阵生生刺痛。像似被剥去衣服,被寒霜刮破了肌肤一般。可这是他们生存的唯一机会,他们忍着痛,用尽全身气力举着枪向惜月刺去。     一阵红色的旋风在五人身旁刮过,嗤嗤几声。红光划过半空,分不清是那火红的衣袂,还是腥红的血光,随着那五人的倒下,一股血腥之气在空气中弥漫。     惜月轻轻飘落,站在五具尸体中间。丹田处一股极阴之气迅速在全身经脉中蔓延,而另一股纯阳之气在那极阴之气游走一周后,在百汇穴缓缓逆行。将那股极阴之气压回丹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窜入她鼻中,让她生出一丝莫明的兴奋,满地的血红跃入她眼中,那双明亮的眸子正闪着奇异的光芒,与刚才那个满脸犹豫、退缩的样子截然不同。此刻的惜月,像极了一只浑身充满杀气的小兽。     剩下的十名战俘。眼见同伴只一瞬间便倒在血泊中,心中顿时感到绝望,同时也点燃了愤怒的仇恨,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冲向惜月,嘴里呐喊着,“杀啊,杀死这个妖女!杀死这帮赤霞狗!”     惜月兴奋地望着那一个个扑向她的身影,似是在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掉入陷阱一般,红衣翻飞,青剑挥洒,一个……两个……三个……     朔麒云远远地看着那一团耀眼的火红,目光紧锁她手中的长剑。北冥**只是一门内功心法,并没有一招一式,他知道她会武功,但他从没见过她使这套剑法,只觉这剑法博大精深,招式变换之间无穷无尽,出招角度和变化之多让人匪夷所思,以他的博学,竟然无法看出这套剑法的来历。     正思疑间,惜月已扔了长剑,像只蝴蝶般向他扑来。他微笑着,将她搂入怀中,“惜月,好样的。离开春只剩月余了,继续加把劲,明日随我一同到岩山军营。”     “岩山军营?”惜月意外地看着朔麒云,除了上次去冬猎和雍州前线,他从没带过她到其它地方。     朔麒云点头,“嗯,既然要我一起到前线,当然要训练一下,熟悉军中各种事务,到时你可别有怨言。”     惜月欢呼一声,兴奋地点头道,“不会,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苦我也愿意吃。”     岩山军营在祁丹以西二百里处,四周是连绵大山,中间一大片盆地,驻扎着五万精锐新军,以骑兵为主,是朔麒云为对付北凌羽的飞鹰骑专门征召的精锐。赤霞和墨渊年久经战,两国历来都注重军力发展,可自惠帝夺位以来,一心将精力放在巩固自己势力之上,无暇顾及军队整治,导致赤霞军力停滞不前。而这些年里,萧剑扬的萧家军迅速崛起,北凌羽的飞鹰骑也从原来的两万人扩增至五万人,每次作战均以飞鹰骑为前锋部队,锐不可挡。朔麒云知道,若不是北凌羽投鼠忌器,加上萧剑扬的意外身亡,以赤霞军如今的军力,根本不可能将雍州尽数夺下。     山头之上,自入军营后便做男装打扮的惜月,站在朔麒云身旁,和他一起观望山坳里那如潮水般的将士们,排成一个个方阵演练着各种阵法。     那一浪接一浪的冲杀,震撼人心的呐喊声,让惜月看得热血沸腾,忽然之间,丹田隐隐作痛,一股极阴之气与另一股纯阳真气在丹田内碰撞,五脏六腑顿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     朔麒云见她脸色苍白,问道:“惜月,怎么了?”     “没……没什么,有点目眩而已。”     惜月已隐隐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纯阳之气与北冥**的极阴之气水火难融,她猜想那必定是和夏老爹给她吃的始元金丹有关,惠帝病重时只吃了一粒便有起死回生之效,更何况她这个没病没痛的人一下子吃下三粒?     朔麒云以为她只是不习惯这种浩大场面,一时头晕,便吩咐阿虎送她回营中休息。     惜月回到帐中,马上盘膝打坐,将两股蠢蠢欲动的真气强行压下,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看天气已近黄婚,惜月步出帐中,往朔麒云的大帐走去。     正是升火造饭的时候,营地里一片忙碌景象。朔麒云喜欢清静,他的大帐设在军营边缘僻静处,惜月刚走到帐外,忽然有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她抬眼一望,帐外的林子里,一名身穿青色素袍的俊美男子正定定地望着她。     惜月怔住,她认得这人,上次随朔麒云在雍州时曾见过一面,他还唤她灵儿。那人已从林中迈步,缓缓朝她走来,阿虎如魅影一般窜了出来,挡在她身前。     “阿虎,让开。”惜月轻声道,那次虽匆匆一见,但惜月的直觉告诉她,那人对她没有恶意。     阿虎犹豫了一下,还是手按剑柄站到她身旁,戒备地望着那人。     “你……你找我吗?”惜月知道自己以前认识他,并且关系非浅。     那人已来她面前,俊美无瑕的脸庞泛着苍白,“宁儿,你不认得我了吗?”     惜月定定地望着他,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抹失望和痛心的神情,惜月没来由地一阵内疚。她自己也说不出是何原因,当日上官逸绝望地控诉她将他忘记时,她也没对他有何感觉,可面对着眼前这人,她却因为自己不记得他而感到内疚。     “我……对不起,我生病了,以前的事全忘了。你是……?”     那人一怔,脸上悲痛欲绝,“我是狄靖,我是你……”     狄靖……惜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瞪大了双眼望着他,等待着他说下去,可他却没有继续,只是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喃喃自语,“全忘了,是我不好,都怪我,那日是我害了你……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对你……”     “你害了我……?”惜月诧异地望着他。     狄靖似是忽然醒悟了什么,神色一凛,对她道:“宁儿,我马上带你回逍遥谷,夏茉子前辈一定会治好你的。”     “回逍遥谷?”惜月一怔,马上摇头道:“不,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和麒云在一起。”     狄靖猛地一个踉跄,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惜月见他神色奇怪,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狄靖抢上一步,“你……你爱他?你爱上朔麒云了?”     阿虎已拔剑出鞘,挡在惜月跟前。狄靖却似没看到一般,一双俊目紧紧逼视着惜月,似是不敢相信这一切,“宁儿,你……爱他?不,不可以,你谁都可以爱,却万万不能爱上他!走,我们这就回逍遥谷……”     那张俊美的脸庞开始变得有些狰狞,惜月吓得连连后退。锵锵两声,阿虎已和狄靖交上了手。狄靖根本不愿浪费时间在阿虎身上,虚晃两招,身形一晃便向惜月掠去,左手一扬,一条黑色的小铁链如小蛇一般向惜月窜去。     惜月暗自吃了一惊,所幸早有准备,足尖向后一跃,躲过那小铁链,拔出腰间长剑,嗤地一剑朝他手腕刺去,一股阴冷之气随着剑气洒出。     狄靖手腕一翻躲开,心中却是骇然万分,后退一步,惊恐地望着她,“北冥**?你竟然练了北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入魔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莫名其妙地望着狄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惊恐,练北冥**又如何了?朔麒云自小便开始练,而且他自己不也练了北冥**吗?     “是谁让你练的?朔麒云吗?宁儿,你不可以练北冥**,你体内有夏帮主传你的纯阳之气,和北冥**互不相融,再练下去会走火入魔的。”     “夏帮主传我的纯阳之气?”     惜月一直以为体内那股纯阳之气是始元金丹的作用,没想到原来这股纯阳之气早就在她体内存在了。可她不知道的是,始元金丹在她修炼北冥**时,确实起了大作用,始元金丹是世间稀有的补气妙药,练武之人服用可洗经换髓,如今她全身经脉已畅通无阻,即使是修炼其它武功也会事半功倍。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始元金丹的作用下,两股真气之间也冲突得愈加猛烈,以至她修炼北冥**后体温不但没有像朔麒云那般冰凉,反而比常人的体温要高。     “总之北冥**你切不可再继续修炼。宁儿,我们这就回逍遥谷,如今墨渊已深陷沼泽,你一日在朔麒云手里,北凌羽一日被掣肘着,不敢放开手脚反攻……”     一听到北凌羽三个字,惜月心头又一阵怦怦直跳,她莫名地望着狄靖,完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朔麒云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惜月,怎么和他说这么多废话,你忘了?他是我最痛恨的人。惜月,杀了他。”     惜月一怔,茫然地望向狄靖,狄靖蹙着眉,望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宁儿。你不是惜月,朔麒云不过是用你来替代……”     惜月的眸子不由睁得大大的,她的心在激烈地挣扎,她既想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知道真相,如果她不是真正的惜月,那么真正的惜月是谁?真正的惜月才是朔麒云所爱的女人吗?     朔麒云一声厉喝将狄靖的话打断,“惜月!还等什么,杀了他!”     惜月猛地回过神来,麒云说过。她谁也不是,她就是惜月,其余的事情她不想再知道。手中长剑一抖。惜月挽起一团剑花便向狄靖刺去。     一旁的阿虎见状,正要上前相助,朔麒云却从容地朝他道:“阿虎,退下,不必担心。你的主子不会有事。”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冷地望着神色悲痛的狄靖,看着他在惜月一招接一招的紧逼进攻下,仍然左闪右躲,根本不还手。     惜月像是发了狠似的,眼中只有那一团青色的影子。手中的长剑紧紧咬着那抹青影,一招狠过一招,北冥**的极阴之气随着剑招喷薄而出。就连一旁的阿虎也感受到那股森然寒气。随着剑招的使出,惜月心头冒出一股莫名的暴戾之气,体内气血翻滚,似有一股无穷力量欲冲破她的身体,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心只想杀了眼前这人。     狄靖则越打越是心惊。蓦然间,一道水滴状的红印从她眉间稍纵即逝,可他却清楚地捕捉到了,那道红印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大惊之下,一股腥气冲上他的喉咙,他纵身一跃,在几丈外飘落,左手捂着胸口,强压下那口几乎要喷出的鲜血,难过地望了一眼那张曾天真无邪的脸庞,身形一晃,决然而去。     惜月正要追去,朔麒云已带着满意的微笑喝止了她,“惜月,回来,让他走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惜月两眼仍闪着暴戾的寒光,体内翻滚的血气渐渐平息,不甘地望了一眼狄靖离去的方向,方转身走回朔麒云身边。     “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惜月诧异地道:“可他刚才根本还不了手。”     朔麒云嘴角微微扬起,“傻瓜,他不是还不了手,他是不敢还手。”     惜月更奇怪了,追问道:“为何?”     朔麒云将她手中的长剑递给阿虎,搂着她纤腰,一边走一边道:“惜月,有些人虽对你不利,但你不一定要杀了他,有时候留着他,想办法让他为你所用,比杀了他有意义多了。关键是,如何让他为你所用。”     “为我所用……?”     “不错,正像你和麒风,还记得吗?以往他总是和你作对,可如今呢?你是他最信任的人,因为你找到了他的软肋,收服了他,就连你让他查你以往的事,他也肯帮你,不是吗?”     惜月的心咯噔一下,吐了吐舌,“我……我以后不会再叫他查了。”     朔麒云轻笑了一下,并没有责怪,接着道:“惜月,你要知道,人无完人,每个人总有他的弱点,总有他的软肋。你若恨一个人,便要学会找到他的弱点,用他弱点的打击他,用他的软肋掣肘他,让他听命于你,受制于你。不管他心里有多恨你,却不得不服从你,乖乖地听你的话,惜月,你想想,还有比这更让人愉快的事吗?”     就像刚才的狄靖,朔麒云在心里冷笑。他有多爱柳惜月,如今便有多恨狄靖,当年在他就快突破北冥**第六重时,柳惜月却跟狄靖跑了。他是天子骄子,狄靖是什么?不过一个大悲寺出身的无名小僧,竟然和他抢他心爱的女人?他悲愤难平,差点走火入魔,几乎前功尽废,不得不从第四重重新练起,花费了无数心血才得已过了第六重。他的嘴角带出一丝冷笑,如今他也终于让他尝到了走火入魔的滋味。     惜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两人缓缓走着,在一个鳄鱼池前停下。这个鳄鱼池足有一亩地之大,十多条凶残的大鳄鱼正在抢食一只小羔羊,稀里哗啦地搅起池里的泥浆,一片浑浊,浑浊的泥水中,隐约可见一条条森森的白骨,有动物的,也有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臭之味。这个鳄鱼池是专门建在营地里,处置那些触犯军规,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之人,通常是直接扔进池里,任由饥饿的鳄鱼将那人活生生撕裂嚼碎。     惜月看着那一条条白骨,只觉全身都起了一层疙瘩,下意识地靠紧了朔麒云。朔麒云面不改容,指了指鳄鱼池上方,池子旁的一株枯树,一条横枝斜斜地横在池子上方。离池面两丈之高。这横枝上,竟然挂着一个鸟巢,几只刚出生不久的雏鸟正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一只喜鹊不时叼回虫子喂巢里的雏鸟。     朔麒云指了指那个鸟巢,轻声道:“惜月你看,这军营四周林子里的猴子多不胜数,它们最喜欢掏鸟窝里的蛋吃。可你看这只喜鹊,它懂得因势利导。将自己的巢筑在这里。鳄鱼池对于猴子来说,是不可逾越的禁地,是可怕的地狱,可对于这窝喜鹊来说,却成了它们最好的保护伞。惜月,无论何时何地。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看清自己身边的人和物,最大限度地利用它们为自己谋利。才是个聪明人的行径。”     惜月望着那个鸟巢,两丈之下是一番惊心动魄的厮杀,而两丈之上的鸟巢里却是一片祥和宁静。     “可是……那几只雏鸟学飞时,如果不小心掉了下去,也必死无疑了。若是在林子里,掉下去并不一定会死呢。”     朔麒云微微笑着。琥珀色的眸子里泛着奇异的光彩,“不错。可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强者才可以生存,若那几只雏鸟连自己也不会保护,死了也是活该,就算在林子里,也会被其它野兽吃掉的。”     惜月似是悟到了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朔麒云终是担心狄靖会再来,他可不想狄靖在这个时候将惜月带走,让他功亏一篑,几日后便吩咐阿虎和云影卫的人将惜月送回宫中,惜月虽满心不舍,却也不得不回到霁月宫。     这一晚,惜月正在房里拨弄着琴几上的七弦琴,这是朔麒云怕她在宫里无聊,特意命人送来给她的。     惜月一向不爱弹琴,她学弹琴不过是为了讨朔麒云欢心,此时正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完全心不在焉。正趴在她身旁半眯着眼犯困的小白,此时突然警觉地抬起了小脑袋,两只前爪按在地上撑起半个身子,似已准备好随时扑出去一般。     “小白,怎么了?”     惜月奇怪地望着小白,心里突然咯噔一跳,难道是上官逸来了?正思疑间,忽听一细小的声音在殿上响起,“灵儿……乖女儿,老爹来了。”     原来是夏老爹!惜月整个跳起,抬头一望,殿顶横梁上,一个头发稀疏,用一根竹簪子斜插在髻上的小老头,正从梁上探出半个脑袋往下张望。     惜月又惊又喜,压低声音说道:“老爹,你怎么在这儿?”     夏老爹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小白呲着牙,正要向他扑去,却被惜月狠拍了一下脑袋,“小白,不许胡闹,出去。”     夏老爹嘻嘻一笑,对她道:“乖女儿,老爹可想你了。咦,老爹的乖女婿呢?”     夏老爹四顾打量着房间,惜月叹了口气,也懒得跟他解释,嗔怪道:“老爹,上次我不是叫你别再进宫找我吗,你怎么又来了?如今这里守卫比以往更森严了,万一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     夏老爹满脸委屈,小声道:“灵儿别生气呀,老爹是有要紧事情找你,老爹马上便走。”     “有要紧事情找我?什么事?”     “嗯……就是……就是……”夏老爹的话刚到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挠着脑袋急道:“哎呀,是什么要紧事来着,瞧老爹的记性……哦,对了,想起来了,师兄就快八十大寿了,要请我喝酒呢。”     “老爹,你怎么又犯迷糊了……”惜月真是又急又好笑,这断不会是他原本要告诉她的要紧事情,看来他的迷糊症又发作了,可是自上次始元金丹被盗后,宫里的防守比以往更严了,他留在这儿可不是办法。     “迷糊?哦,对了,老爹想起来了。”夏老爹忽然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要紧事是这个,他们说这粒药丸子可以治好你的迷糊症,只要吃了它,你就不会像老爹这样老是犯迷糊了。”     惜月望着那个小瓶子,大是疑惑,“老爹,这……这又是你从哪儿偷来的?不会又是在陛下的寝宫里偷来的吧?”上次那瓶始元金丹,已弄得整个宫廷不得安宁,这次不知道又会搞出什么事来。     夏老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这是他们给的,叫我一定要送进来给你……哦,对了,他们还说这药只能在月圆之夜吃,平时吃了也没用呢。”     “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是谁?”夏老爹一怔,小眼睛眨巴着,“他们是谁……他们就是他们啊。灵儿,这药能治好你的病,你快吃呀,这药可只有一粒,你可别弄丢了。”     惜月拿着手中那小瓶子,不由一阵愣怔,这药果真能治好她的病吗?正要再问,一抬头,夏老爹已无影无踪了,只剩惜月一人呆在原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月圆之夜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今晚是初十,离月圆之夜十五还有五天。这五天里,惜月每日都在心里挣扎着,怀中那个小瓶子,时常弄得她心绪不宁。瓶子里果然如夏老爹所说,只有一粒小药丸,这粒小药丸真的会让她记得从前的事?夏老爹口中的他们又是谁?     她在心里犹豫不决,上官逸曾对她说,过去的事情都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而最让她害怕的是,那日狄靖曾说,她绝不可以爱上朔麒云。她心里感到恐惧,如果这药真的能让她记起过去的事,万一真如狄靖所说,她的身份不容许她爱上朔麒云,那她该怎么办?     这纷乱的思绪一直折磨着她,就连修炼北冥**时也会分神,让她不胜烦恼。到了十五这一日,她终于在心里做了最后决定,不管这药有没有作用,她都要试一试。关于她的过去,她有太多的疑惑,时时萦绕在她心头,她不愿再做个没有过去的人,她要知道她过去的一切,她的身份,她的故事,她遇过的人,她做过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她都渴望着知道。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太阳终于从西边沉落,稀疏的星辰悄然升上夜幕,月亮开始慢慢爬上树梢。惜月抱着小白,靠在美人榻上,忐忑不安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她在等待着,等待着月亮最圆的时候。     蓦然间,一团黑影紧贴着窗棂,从外面跃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在惜月面前。惜月初时以为是夏老爹,可定眼一看,那人竟然是上官逸。     “是你……?”     上官逸一身紧身黑衣,身形修长挺拔,背上缚着一把玄铁阔剑,帅气的脸上挂着一丝兴奋神色,压低声音朝惜月说道:“无双。我已经准备好了,今晚是月圆之夜,蝙蝠的灵性比平日更高,我已安排妥当,宫外会有人接应我们的,只要我们一出宫……”     惜月一惊,立即打断他,“你在胡说些什么?”     上官逸上前一步,俯身靠在惜月面前,握着她的手。又道:“我是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今晚便带你离开。”     惜月甩开了他的手。皱着眉道:“谁说要跟你走了?”     上官逸有点急了,“无双,别任性……”     “安逸,不,上官逸。我今晚不能走,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在今晚做。”惜月一想起不久之后她便能将过往的一切全部记起,禁不住有些兴奋。     “还有什么事情比离开这里更重要?”     惜月望着上官逸那张帅气的脸,忽然冲他调皮地一笑,“不消一个时辰,我便会知道你是谁了。也会知道你以前曾做过什么让我生气的事,让我老是有种想揍你一顿的冲动。”     咯噔一下,上官逸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望着惜月,“无双,你……你说什么?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现在还没,不过……”她扭头望了望窗外,月亮已高悬天幕。“快了。”     见上官逸仍是一脸茫然,惜月从怀中掏出那个小瓶子。在他面前卖弄地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老爹给我送来的灵药,只要一会儿我吃了它,以往的事情我便会全部记起了。”     上官逸呆望着那个小瓶子,薄唇紧抿,心里有如巨浪翻滚。她真的会想起以往的一切?那便意味着她会想起北凌羽是谁,也会想起他是谁,可同时,潜龙岛上发生的一切她也会想起,他们曾一个割发、一个断袍,信誓旦旦地说过那些决绝的话,她还会恨他吗?撇开这些不说,清醒后的她,会知道自己在赤霞这一年多以来所做的事,她爱上了朔麒云,这个与北凌羽不共戴天、意图覆灭墨渊的人,她还亲手杀了她的义兄、墨渊的顶梁柱萧剑扬,当她知道这一切后,她会如何的痛不欲生?     短短一瞬间,上官逸思绪万千,进宫之前,他已部署好了一切,寒枫他们已在宫外埋伏好,只要他们一出宫,他们会撒下天罗地网拦截悬剑阁的人。他则带着她到仙鹫山,如果她不喜欢山野生活,他们可以回安氏老宅,他专心料理安氏产业,让她做个富豪乡绅夫人,享尽人间奢华。她忘了以往的一切,这何尝不是件幸运事?他有了和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一粒小药丸,打乱了他全盘计划。     小药丸只有绿豆般大小,此刻正在惜月的掌心,眼见她正要往嘴里拍去,电光火石之间,上官逸来不及多想,伸手将那粒小药丸夺去。     惜月大吃一惊,“你……你做什么?还给我!”惜月伸手去抢,上官逸却将药丸紧攥手中,“混蛋!快还给我,不然我杀了你!”     上官逸不想伤了她,只死死攥紧手掌,拉扯之中,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今晚守值的云竹和小德子听到声响,在门外拍门问道:“惜月姑娘,有事吗?”     两人同时停住,听到外面的人正要推门进来,上官逸一把抱起惜月,一个闪身跃到床上,一扬手,将帷幔垂下。     两人刚刚躺倒,云竹已经推门而入,“惜月姑娘,你没事吧?刚才云竹听到……”     惜月被上官逸一搅和,正满肚子火气没处发,怒喝道:“谁让你进来的?滚!”     云竹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这个惜月的脾气她可是很清楚的,谁惹恼了她都没好下场,可刚才她明明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     略一思忖,云竹轻声道:“那云竹先退下了,姑娘若有事便喊我。”     云竹一出房间,马上吩咐小德子,“太子殿下今日回宫,如今应与陛下在玄武殿议事,你快去请他过来,就说惜月姑娘这边似有不妥。”     微弱的烛火透进帷幔里,惜月与上官逸不敢再发出声音。上官逸仍抱着惜月,此刻两人肌肤相贴,惜月的鼻尖几乎碰到他脸上,两边脸颊因恼怒而泛起一片绯红,阵阵莲花幽香直窜入上官逸鼻中,手中的娇躯软若无骨,让他一阵心猿意马,一时忘了身在何处,两手用力一圈,低头往那两片娇柔的樱唇吻去。     惜月猝不及防之下被上官逸吻住,一时竟不知所措,他的吻和朔麒云的吻完全不同,朔麒云的吻如霜雪般冰冷,也如溪水般轻柔温和,上官逸的吻却如冬日的炭火一般炽热灼人,来势汹汹,霸道得让人无所遁形。     待感觉到上官逸那火烫的身体已压在她身上,惜月猛地回过神来,想要挣脱,可他两手却像坚硬的钢条一般将她钳制住,让她动弹不得。惜月又急又恼,情急之下银牙狠狠一咬,随着上官逸痛苦的呻吟,一股浓烈的血腥传到惜月舌尖。上官逸没有松开她,反而越抱越紧,完全不理会那灼心的疼痛,狠狠碾压着她,似要将她化进自己身体,与自己融为一体。     那血腥的味道随着惜月的舌尖流入喉咙,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她身体深处释放,她用力吮吸着、舔舐着那血腥的源泉,那奇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似有股莫名的力量企图从她身体里爆发。朦朦胧胧之间,惜月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上官逸,如饥似渴地吮吸着……     上官逸渐渐感觉到惜月的变化,那灼心的疼痛忽然让他心头一惊,让他从炽热的**中清醒过来。她在做什么?感觉到她仍拼命地吮吸着他唇上的鲜血,他狠下心,用力咬了她一口,趁她吃痛时将自己抽离出来。     惜月仍两眼迷蒙,湿润的唇上残留着一丝血痕,眉心一道鲜红的水滴状红印让上官逸触目惊心,那究竟是什么?     “无双……你……你怎么了?”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脸,试图让她清醒过来。惜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边的血迹,渐渐清醒过来,赫然发现上官逸正压在自己身上,怒火再次翻滚,扬起手便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五道火辣辣的印子呈现在上官逸脸上,上官逸还来不及反应,惜月已一把推开他,反压在他身上,抓过他的手欲把他手心里的药丸抢回。上官逸虽被刚才惜月那诡异的样子吓了一跳,却不忘将手攥得紧紧的,惜月怎么用力也掰不开他的手,不由大是着急。     “混蛋!松开手,再不还我,我杀了你!”     “啊……你疯了!”     气急败坏的惜月张嘴往他拳头咬去,上官逸恼羞成怒之下一把将她推开,狠声道:“我偏不还你!”     上官逸一扬手,已将手中药丸拍进嘴里。     “你……”     惜月无力地看着上官逸将药丸吞掉,一阵绝望从心底升起,随即是无以复加的狂怒,下意识地抽出藏在腰间的子夜,嗤地一声,强劲的力道夹带着一阵阴寒之气,朝他胸前刺去。     上官逸侧身一躲,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那张渐趋狰狞的脸,眉心那道红印愈加鲜艳,几乎要滴出血一般。     “无双……你……怎么会这样?”     “嘭”地一声巨响,大门已被人从外面踢开,一袭紫袍、头束紫金玉冠的朔麒云,已旋风一般掠进殿中。     不待朔麒云靠近,上官逸反手抽出背上玄铁阔剑,横剑一挥,帷幔应声而落,上官逸搂着惜月纵身一跃,从窗户跃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暗算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两人刚在花园站定,朔麒云已紧随而至,十多名云影卫已将两人围在圈中。     “麒云……”惜月一见朔麒云,便想向他跑去,无奈手腕上的穴道被上官逸制住,她扭头欲骂,却赫然发现上官逸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戴上一具蝙蝠面具,只露出刀削般的下颚。     “放开她。”朔麒云从容自若地站在三丈远之处,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意。     “不放又如何?”上官逸一手扣着惜月手腕,一手握紧玄铁阔剑,下颚微微扬起,全不将园中的云影卫放在眼里。     花园中黑影不断涌动,悬剑阁的人也到了,一重一重地将园中的人围了起来。     “晨煞,你插翼难逃了,将她放了,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上官逸扬了扬嘴角,满不在乎地道:“有劳操心,你或许还不知道她与我的关系,她是我天魔教的教主夫人,我是特意来接她回去的。刚才我们正在帐中卿卿我我,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扫兴。”     朔麒云俊美无瑕的脸霎时寒霜满布,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森冷的杀气,思忖着怎么出手才能不伤到惜月。     “你……你再胡说我杀了你!”     惜月气得差点吐血,她心里怨恨上官逸将那唯一的一颗药丸吞掉,也气他刚才对她的轻薄无礼,此时此刻恨不得杀了他解恨。她打量了一下四周,云影卫加上悬剑阁,足有上百人,可上官逸却似乎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而眼下朔麒云因为自己在上官逸手里,不敢贸然下令动手。     惜月一皱眉,之前上官逸说过,今晚是月圆之夜。蝙蝠的灵性比平日更强,这便是他胸有成竹的原因?看来绝不可以让他召唤蝙蝠。朔麒云循循善诱的话又在她脑中响起,每个人总有他的软肋,而上官逸的软肋……正是她。     她压低声音朝上官逸说道:“还不快走,还等什么?想被他们剁成肉酱吗?”     上官逸有点意外,“你肯跟我走?”     “你毁了我清誉,朔麒云不会再宠爱我了,你带我走。”     上官逸一喜,压低声音道:“好,我们施展蝠灵双纵。跃上那边殿顶之上,我再将蝙蝠召来。”     惜月一点头,两人同时跃起。往一旁的殿宇上掠去,上官逸一手搂着惜月,一手提着玄铁阔剑,正要往殿上落下之际,惜月的手指突然往上官逸腰间穴道点去。此时正逢两人下坠之际。上官逸根本无处可躲,也万万料不到她竟然会出手暗算他,腰间一麻,重重摔落在殿宇之上。     “无双,你……你算计我?”     上官逸难以置信地望着惜月,月光之下。惜月红衣飘飘,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两眼闪烁着狰狞的凶光。眉间的红印若隐若现。她俯下身来,子夜抵在他的胸膛上,渐渐滑到他的腹部。     “你说,若是剖开这里,能把那粒药丸取出来吗?     上官逸并没有害怕。他只是感到了绝望,绝望于他的无双竟然算计他。想他死,“你想杀了我?”     惜月诡异地笑了笑,“当然不会,麒云说过,当你恨一个人的时候,留着他,慢慢折磨他,比一刀杀了他有趣多了。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到该怎么折磨你,等我想好再说。”     惜月一边说,一边伸手抚向上官逸脸颊,将他的蝙蝠面具扯下,“这个面具难看死了,我一看到就不舒服。”她的手再探进他的衣领,将他脖子上挂着的白色小哨子取下,戴在自己脖子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召唤蝙蝠?没有了它,看你还怎么召唤。”     云影卫的人早已跃上殿顶,朔麒云从容地负手而立,嘴角微微勾起,饶有兴致地观望着这一切。     惜月不再理会上官逸,起身走到朔麒云身旁,“麒云,这个人我要留着,可以让我处置他吗?”     朔麒云微笑着,柔声道:“当然可以,是你制服了他,当然交由你处置。”     云影卫的人将上官逸带了下去,朔麒云也拥着惜月回寝殿了,阿虎捡起瓦顶上那个蝙蝠面具,拿在手中轻轻叹息一声,放入怀中。     风和日丽,今日的祁丹稍微暖和了点,雪在几天前便停了,那该是漫长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春天很快将会来临。霁月宫的花园里,已是一片春意盎然,上百盆名贵的牡丹花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园中,姹紫嫣红,园中的亭子里,白玉石地上铺着兽皮,上摆四张食案,惜月、朔麒风、悦妍、袁世恒四人,正在亭子里一边惬意地闲聊,一边赏牡丹,这算是他们三人为惜月明日的出征践行。     而亭子旁,一个突兀的大铁笼却与这百花争艳、欢声笑语的场面极不协调,这本是悬剑阁用来装猛兽,斗兽擂台时用的铁笼,而此刻,上官逸静静地坐在笼子边上,一腿伸直一腿曲起,一手搭在膝上,双眼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     自那晚被惜月暗算捉住后,他再没说过一句话,既没要求惜月放了他,也没回答惜月问他的任何问题。他只倔强地闭着嘴,任由惜月将他关在笼子里。     这段日子里,在宫外准备接应的天魔教属下,等了几个晚上都没见上官逸出来,也没有任何蝙蝠传递信息,也猜到他出事了,强行攻进宫里想救人,与悬剑阁的人展开一场恶战,无奈他们的教主被囚,投鼠忌器,只能暂时撤退再作打算了。     而惜月除了将他关在笼子里,并没有让他吃**上的苦头。朔麒云曾说,折磨一个人的心,远比折磨他的**强,堂堂天魔教的教主,武功高强,轻功更是独步天下,却被囚禁在一个兽笼里,对于这个狂傲不羁的人来说,比直接打他一百鞭子屈辱多了。除此之外,惜月还有另一个折磨他的方法。便是她从不避忌在他面前与朔麒云卿卿我我。当她亲昵的搂着朔麒云,看着上官逸眸子里那喷薄欲出的怒火时,她认为朔麒云说得对极了,折磨一个人的心远比折磨他的**有趣多了。     悦妍轻声道:“我还以为晨煞是个遭老头子,没想到是个年纪轻轻的人。惜月,你真利害,连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也败于你手下,佩服。”     悦妍又望了上官逸一眼,正好碰上上官逸向她瞥去淡淡的一眼,那冰冷的目光让悦妍不由自主地一颤。赶紧将自己的目光收回。     “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是天魔教教主晨煞,可惜了。”朔麒风突然想起建立自己势力的宏图大志,不由惋惜起来。     惜月抱着小白。抚摸着它柔软的绒毛,笑眯眯地朝上官逸瞥了一眼,“有什么好可惜的,等我将他驯服了,你要他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这个上官逸武功高强。又懂召唤蝙蝠,如果能将他收为已用,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朔麒风眼睛一亮,“真的?你怎么驯服他?若真的驯服了,你将他送给我吧。”     惜月横了他一眼,“急什么。怎么驯服,我倒是还没想到,这人是个倔犟性子。先关上一段时间磨磨他的锐气,待我从雍州回来再说。”     悦妍道:“那要好几个月呢。”     惜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嗯,回来时也该是悬剑阁一年一度的斗兽擂台了,正好让他去打擂台。若他能活下来的话,我再好好想想怎么驯服他。”     朔麒风不禁有些失落。他堂堂七尺男儿,不能为国出力,每日在宫中过这纸醉金迷的日子,反而惜月身为女子,却能驰骋沙场杀敌,和她相比,自己真是愧为男儿身了。     惜月见朔麒风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朝他温和一笑,“麒风,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这人就交由你看管吧。”     朔麒风听了不由眼睛一亮,他一直赏识这个安逸,如果他能甘心效命于他,那他筹建一个属于自己门派的意愿,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好。”朔麒风举杯,朝惜月说道:“惜月,预祝你这次出征旗开得胜!”     四人一起举杯,虚碰了一下,袁世恒道:“墨渊自萧剑扬死了后,真是一蹶不振了,听说北凌羽前段时间大病一场,如今整个墨渊都是死气沉沉的,这次太子殿下亲自出征,依我看,必能将墨渊军击退千里,占领整个徽州。届时雍州和徽州相连,赤霞版图往南扩张的鸿业远图便再进一阶了。”     惜月的手一滞,每次听到北凌羽三个字,她便心头乱跳,头痛欲裂。她神色痛苦地抚着脑袋,两眼紧闭。     悦妍见状,马上上前扶着她,“惜月,怎么了?”     惜月痛苦地摇了摇头,脸色有点苍白,“北凌羽……悦妍,你以前常去墨渊,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告诉我,我……我是不是认识他?”     悦妍怔了一下,左顾而言他,“我……我和恒表哥去过几次墨渊,墨渊是个地方,就是牡丹花在那边不易种活,倒是可惜了……”     “悦妍……”惜月不满地打断了她,“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每次听到这人的名字,我……我便头痛得利害,心里也是隐隐作痛,你告诉我,我……我与他是何关系?”     悦妍为难地看着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袭明黄太子袍,袍上张扬地绣满了银丝牡丹的朔麒云,已沉着脸步入亭子里。那满脸的寒霜,让惜月心里顿时一沉,“麒云……”     朔麒风一见朔麒云来了,顿感无趣,起身道:“惜月,我先回去了。别忘了你刚才说过的话。”     悦妍心知朔麒云不喜欢别人在惜月面前提起墨渊,尤其是提起北凌羽,正感尴尬,见朔麒风一走,借口要去风驰宫转转,也拉着袁世恒走了。     惜月心虚地瞄了一眼朔麒云,见他负手而立,脸上仍是冰冷一片,不由有些心慌,起身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上,“麒云,我头痛得利害……”     朔麒云看了她一眼,正欲责备,惜月已趁机将脑袋埋进他胸膛里,朔麒云叹息一声,替她轻揉着穴道,嗔怪道:“活该你痛,谁叫你多想。明日一早大军便出发了,你不可再胡思乱想。”     “嗯,知道了。”惜月搂着朔麒云,目光飘向他身后的铁笼,上官逸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可两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关节咔咔作响。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战地笛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墨渊,徽州,战火已点燃。     正月一过,朔麒云带着五万新军在雍州和大军汇合,连同原本驻守在雍州的十万大军,火速向徽州推进。     这日已出了雍州地界,朔麒云下令十五万大军分成三路,第一路五万骑兵,由主将司马阎统领,星夜从正东的燎川大道进发,务必在天亮前赶赴徽州。     月黑风高,司马阎的五万大军刚赶到一片山谷腹地,两边山头突然战鼓如雷,号角声大起,黑色铁骑漫山遍野地杀来。司马阎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只说前方平静无异常,这里离徽州还有三百里之远,万万没想到墨渊的飞鹰铁骑会突然杀到,一时人人惊慌大乱。仓促之间,虽有五万骑兵之众,却是无法展开,前拥后堵自相践踏,困在了腹地之中。     墨渊这五万飞鹰铁骑,自两军开战以来已经窝了一年,骑士们眼见赤霞军攻城略地,夺取了雍州,萧剑扬又意外身亡,可国君一直下令不得出战只能死守,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终于可以大开杀戒,飞鹰骑骑士们早已憋足了劲儿以逸待劳,一时呐喊声冲天,势不可挡。     飞鹰骑这次的领将是萧剑扬的三弟萧剑鸣,一心为兄长报仇的萧剑鸣,对伏击地段做了精心布置,树林里挖了大大小小无数深沟高垒,每棵大树都涂了十数遍猛火油,每个山头都藏匿了引火手。当飞鹰骑一个冲锋将赤霞军压进大小沟垒后,引火手立即火箭齐放,顷刻之间,大火便在各个山头猛烈燃烧起来。     赤霞军铁骑是牛皮甲胄,骑士们在大火中左冲右突,皮质甲胄成了易燃物,骑士们浑身大火。纷纷下马惊慌地滚地灭火。战马怕火,一离开主人便惊慌奔突,夹相纠缠,已是溃不成军了。飞鹰骑要做的只是守在山口要道,截杀逃窜的赤霞骑士。     直到天色开始发白,能够逃出山口要道往回撤的赤霞骑士只剩下五六千人,个个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当司马阎领着这数千残军,和朔麒云从西路行进的五万新军汇合时,朔麒云几乎想将司马阎拖出去斩首了。     原以为北凌羽仍会像守雍州那样只守不攻。朔麒云特意让工匠重新将原有的云车云梯加固加高,以作攻城之用,不料赤霞大军还没进入徽州地界。已遭到迎头痛击,看来北凌羽已改变战略,破釜沉舟了。     朔麒云下令立即全军迅速进发,欲趁飞鹰骑没赶回徽州,先攻取徽州西部的三城。又下令从雍州驻军再征调五万大军,连夜启程与大军汇合。     两日后,朔麒云的大军已风驰电掣一般卷席而至昌丰城。昌丰是徽州最大的城池,如果将昌丰攻下,便可为赤霞先输一战的士气扳回一局了。     墨渊军这次果然不再死守,赤霞大军刚到城外三十里之地。昌丰城已大开城门,墨渊军一涌而出,往赤霞军阵营冲去。     骤然间。战鼓齐鸣,号角声响彻原野,旌旗猎猎招展,两军浪潮如排山倒海般相撞,如沉雷般惊天动地。长剑与矛戈铿锵飞舞。密集的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呐喊撕杀声直使山河颤抖。     “麒云。我也要去!”山头上,惜月看着玄色、赤色两股浪潮互相冲击,早已按捺不住。     朔麒云沉吟了一下,终于点头。北凌羽再情深意重,也不能将整个墨渊赔进去,他带惜月来的目的,也只是想搅乱他的心绪,影响他的判断而已。     惜月穿上银色战甲,手持青铜长剑,在阿虎、云山云海等人护航下,如一股小旋风一般冲入阵中。她挥舞着长剑,一剑剑刺入玄色甲胄里,当剑从那一具具甲胄里抽出,喷涌而出的鲜血不断刺激着她的感观,此刻她的两眼发着野兽觅食时的残忍凶光,贪婪地追逐着那些玄色的甲胄,淋漓畅快地感受着那新奇刺激的快感。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惜月的银甲也沾满了鲜血,绑在手腕和剑柄上的腕带早已被鲜血浸透,可她没有皱一下眉头,反而越战越勇,越杀越兴奋,眉间那道水滴状的红印此刻清晰无比。     呜呜的号角声忽然大起,墨渊的玄色铁潮听到号令后,如海水退潮一般,迅速往昌丰城退去,赤霞军呐喊着一路狂追,可密集的箭羽已如蝗虫铺天盖地的飞了过来。惜月舞动着手中的长剑,两眼放着狠厉的光芒,迎着箭羽便欲冲杀过去,云山和云海他们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明刀明枪地刺过来他们根本不怕,可流矢就不一样了,一个分神便会中箭,若她有何闪失,太子殿下不知会如何责罚他们。     云山一边挥动长戈挡开密集的箭羽,一边大声朝惜月喊道:“惜月姑娘,太子殿下有令,立即回营!”     惜月仍欲拍马前冲,阿虎已抢先一步,策马上前一把拉住惜月的马缰。惜月心有不甘,可也知道不能违背朔麒云的命令,望了一眼正撤回城中的墨渊大军,调转马头往营地奔驰而去。     一跳下马,惜月一边朝朔麒云快步奔去,一边解下银色头盔往地上一丢,便要扑向朔麒云,朔麒云微一蹙眉,微笑着躲开了。惜月咯咯一笑,朝他做了个鬼脸,随云竹走向专门为她而设的大帐,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这才重新换上一袭月白色男装便服,来到正在观战台瞭望的朔麒云身旁。     墨渊军早已撤回城中,此时赤霞军正一鼓作气,步卒们换下刚刚冲杀完的骑兵,推着云车架着云梯一轮冲锋,正围在城墙下做第二轮冲击。     惜月望着城墙上忙忙碌碌往下扔檑木的墨渊将士,问道:“麒云,墨渊军难道又打算死守?”     朔麒云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北凌羽终究狠不下心来硬打,“或许是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赤霞大军终于也鸣金收兵了,朔麒云立即下令埋锅造饭。全军修整一晚,但必须枕戈待旦,以防墨渊军随时偷袭。     惜月躺在帐中,今日一轮冲锋,也让她感到一阵疲惫,倦意袭来,正朦朦胧胧之间,蓦然心头突地一跳,睁开了双眼。     寂静的夜色中,一阵笛声似有似无。虚无缥缈,当她凝神细听,那笛声却消失了。惜月摇了摇月。或许是今天太累听错了。她重新闭上眼,睡意渐浓,那隐隐约约的笛声再一次传入她耳中,她再次睁开眼,那笛声似是从非常远的地方传来。时有时无,飘飘渺渺……     惜月睁着眼,静静听着那笛声,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觉潜上她心头,她几乎能知道后面的旋律是怎么样的,不知不觉中。她竟轻轻地哼了出来。这下意识的哼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怔怔地望着帐顶。这是什么曲子?什么人在吹笛子?     她本想不予理会,闭上眼睛想重新入睡,可那笛声却不停地涌进她耳朵,那笛声是那样的哀切,那样的熟悉。似有个声音在不断呼唤着她,让她心头怦怦乱跳。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云竹也睡下了,帐外只有阿虎仍在守着,惜月将被褥一掀,轻手轻脚地将帐篷一角的钉子撬开,偷偷潜出帐外,溜进军营旁的山林里,循着笛声的方向走去。     刚走几步,一个黑影已尾随而至,“惜月姑娘,你要上哪儿?”     惜月吓了一跳,转身一望,原来是阿虎,“阿虎,我……我……你听到那笛声了吗?我想去看看。”     阿虎莫名其妙地望了她一眼,侧着耳朵听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你没听见?怎么会,你听……又来了。”     阿虎又认真的听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你今日一番冲杀,或许是累了。”     这言下之意是她出现幻觉了,惜月一怔,又凝神听了一会儿,“可我真的听到了。”她不再理会阿虎,转过身继续偱声而去。     “可是太子殿子吩咐过,你不可以离开军营。”     “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笛声清晰无比地潜入她耳中,她不明白为何阿虎听不见,这让她更加想去看个明白。     她一闪身,施展轻功在林子里飞快地掠过,阿虎一皱眉,此时也不得不跟着她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直奔了一柱香时间,阿虎这时终于听到了一阵清悠的笛声,他暗自在心中震惊,果然真的有笛声?我的内力明明比她强,为何之前我一直没听到?     惜月此时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说不出那是何感觉,只强烈地预感到,她认识那个吹笛的人。     “惜月姑娘,别再往前了,前面就是昌丰城了。”阿虎轻声提醒。     “昌丰城?”惜月一怔,脚下有些迟疑,可只一瞬间,她再次轻点足尖,往前方疾驰。心中那个强烈的声音在呼唤着她,她要去,她一定要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吹笛子。     昌丰城已隐约可见,笛声已是清晰无比,如林间清泉,汩汩流淌,又像是月色下的窃窃私语,向心爱的人轻诉着自己的思念之情。惜月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那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有点不知所措了。     “在那。”阿虎将惜月拉到树后,透过重重树影,指向昌丰城城墙。     银色的月光柔和地倾泻着,城墙之上,一个修长的身影迎风而立,朦胧中看不清他的容貌,他的衣袂被风轻轻扬起,腰间悬挂着两柄长剑,没错,是两柄,一支玉笛正横在他嘴边……     惜月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墙头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间,耳中再没有什么笛声,万籁俱寂,天地无声,只剩了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徘徊。     “萱儿……”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战俘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她茫然地睁着双眼,望着城墙上那吹笛之人,刹那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是谁,天地万物骤然消失,她的眼中只有那个正用心吹着笛子的身影,温热的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眶。     如梦似幻一般,她看到自己走在一条绿荫葱郁的山径小道,耳中听到隆隆的水声,一条银色的瀑布从半山之上飞泄而下,直捣水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水潭旁的青石台上,一名少年,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汗衫,在晨雾中挥舞着手中的剑。     瀑布激起了无数霏霏水沫,弥漫于半空之中,破晓而出的朝阳洒落万道金光,随着那少年舞动手中的长剑,幻化出无数绚丽的虹光。     那少年突然停了下来,向她望来,四目交汇,他缓缓地朝她走来。晨风轻拂,扬起一片迷蒙,晨光笼罩下的那个翩翩少年,像梦幻一般不真实。     那少年来到她面前,轻声说道:“你来了。”     我来了……如同梦呓,惜月嘴里低喃了一声,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嗤地一道劲风自黑暗中破空而出,电光火石之间,阿虎手一伸,朝那道银光抓去,可终究迟了半步,一支冷箭划破阿虎的手,穿入惜月左肩。     随即是一阵喧闹人声,“什么人?”“有敌军……”     这一箭,让恍惚中的惜月猛然惊醒,笛声也嘎然而止。她再次望向城墙,那个身影已消失不见,一阵强烈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她茫然四顾,寻找着那个身影,全然感觉不到肩上的箭伤。     “快走!”阿虎一把拉过惜月,迈开步子便往赤霞营地方向跑。     惜月不舍地回望城墙。但那个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肩上的疼痛也开始传来,她定眼一看,身后数十名墨渊巡逻兵正举着火把追赶他们。     箭雨不断射来,惜月忍着痛,和阿虎一起往赤霞营地方向狂奔。     “宁萱,是你吗?”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唤。     宁萱……惜月的心蓦然一跳,回头一望,火光影影绰绰,一名身穿将领服饰的年轻男子。正朝她大声呼唤。     他是在叫我吗?惜月睁大了双眼想看个清楚。     嗤地一声,又是一箭迎面射来,惜月竟然不知道躲避。阿虎挥剑一挡,对她这般失常的反应大为奇怪,大声喝道:“快走啊!”     那些士兵已包抄了上来,数名弓箭手已拉满弓,正要放箭。那年轻将领却大声喊道:“不可放箭,小心伤了那白衣人!”     白衣人,指的是我吗?惜月再次回头,那年轻将领一边向她狂奔,一边朝她大喊,“宁萱。别跑,是我……”     正在此时,十多条白色的影子从林子里窜了出来。快如鬼魅,手中的长鞭像灵蛇般卷向那些举着火把的手,啪啪啪声响过后,林子里一片漆黑,白影所过之处。那些士兵闷哼一声便倒在地上。     一个深紫色的身影如夜鹰展翅,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众人头顶。向那名年轻将领扑落,那年轻将领只觉一阵森冷的寒气袭来,尤如置身冰窖,他慌忙挥剑迎击,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手中的剑已被卷手,随即一条鞭子像长了眼睛一般圈紧了他的身体。     朔麒云将鞭子一索,将那年轻将领交给云海,厉声道:“撤!”随即一个闪身来到惜月面前,迅速点了她左肩穴道,抱起她便往赤霞营地疾掠。     一入帐中,朔麒云将惜月往毯子上一放,撕开她肩上衣服察看,所幸阿虎及时拦了一下,那箭并没有插得很深。云竹已端了热水和一应药物进来,朔麒云轻声说了句:“忍一忍”,手中发力将箭头拔掉。云竹利落地用帕子替她擦拭血污,再敷上止血的药粉,用布条包扎了伤口。     待云竹收拾好东西退下,朔麒云发现惜月由始至终都没有哼过一声,只怔怔地望着帐顶,眼里空茫一片完全没有焦点。     他的心一沉,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庞,“惜月……”     须臾,惜月的眸子终于有了点反应,目光从帐顶收回,落到朔麒云脸上,定定地望了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麒云……”     朔麒云紧绷的心终于舒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柔声道:“怎么了?痛吗?”     惜月在他怀中哭得稀里哗啦,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哭,刚才的一切像做了个梦,可梦醒后怎么也想不起来梦中的情景,只是梦中的感觉仍切切实实地残留在心中,有点悲伤,有点喜悦,有点痛楚,说不清道不明,将她的心堵得死死的。     朔麒云责怪道:“你竟然跑到那里去了,不知道危险吗?”     “我……我……”惜月停止了哭,将头枕在朔麒云胸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笛声,觉得那曲子在哪儿听过,便循着笛声……”     朔麒云猛地一惊,两手扶着她的肩直视着她的眸子,声音再不似平时那般从容自若,“你见到什么了?”     惜月忽然被他打断,又见他这异常的反应,一时被吓了一跳,也知道自己刚才偷偷跑到昌丰城的行为太过任性,嗫嚅道:“没……什么也没见到,呃……对了,刚才墨渊军那个年轻将领,好像认识我,他叫我……叫我……”     她抚着额,努力回忆着刚才那一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由有些着急,神情痛苦,“我……我想不起来了,那人是谁?”     朔麒云松了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悬剑阁苏回天的索魂琴糜音曲,就连苏回天自己也无法替被索走记忆的人解开被封锁的记忆,可是他料想不到,她听见北凌羽吹笛子竟会有如此反应,更让他吃惊的是,在这营地里,他和其它人根本就听不到她所说的笛声。     朔麒云的语气开始冰冷,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从现在开始,你哪儿也不许去,就留在这儿养伤,待伤一好,马上回祁丹。”     “麒云……”惜月一见他如寒霜般的脸色,便知道他生气了,“我……对不起,我不会再乱跑了,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儿……”     朔麒云不再理会她,只淡淡地道:“好好休息。”     惜月难过地望着朔麒云起身离去,失望地躺了下来,脑中下意识地又回忆着刚才的一切,那熟悉得如刻在她脑中的旋律,那亲切的身影,还有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的片段,只是那片段已如碎末般再也拼不起来。     云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站在榻边欲言又止,惜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两眼通红,似乎刚刚哭过。     “怎么了?”     “惜月姑娘,阿虎……他……”     惜月一惊,“阿虎怎么了?受伤了?”     云竹摇了摇头,“没受伤,只是因他没看好惜月姑娘,太子殿下罚他三十军杖。”     “呀,我去找麒云求情,是我执意要出去,跟阿虎没关系。”     惜月说罢便要起来,云竹却摇着头道:“姑娘不必去了,已经责罚完了,只是……只是阿虎他不肯上药,我担心他吃不消,请惜月姑娘去和他说一下,叫他别再固执了。”     惜月了然,阿虎是个倔强的人,他是在责怪自己没保护好她,受了罚之后也不肯敷药,以此自我惩戒。     云竹将惜月扶起,惜月看着云竹脸上的泪印,突然问道:“你喜欢他?”     “阿……我……”云竹的俏脸瞬间红得像个熟透的柿子。     “我懂了。”惜月点了点头,又道:“如果阿虎也对你有意,我会和殿下提出将你许配给他的。”     云竹的脸更红了,低下头不敢再看惜月一眼。     阿虎赤-裸着上身趴在毯子上,刚受完杖刑的背上血肉模糊,云问已替他擦干血迹,疗伤的药物却完整地放在一边。     “阿虎,你怎么不上药?”惜月问道。     阿虎没有望向惜月,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阿虎保护不周,让姑娘受伤,理应受罚。”     “三十杖军棍,这已经是惩罚了。”     阿虎沉默着,惜月赌气道,“你若是不肯敷药,一回祁丹,我交你送回悬剑阁。”     阿虎继续沉默,眉头也不皱一下,惜月不由有点生气,“你……”转念一想,对付倔强的人,可不能硬来。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喜欢云竹吗?”     阿虎一怔,不明所以地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惜月又轻声道:“你若再不敷药,我便让殿下将云竹嫁给你。”     阿虎又是一怔,随即涨红了脸,朝云问咳嗽了一下,云问会意,拿过一旁的药膏替他敷药。     惜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云竹出去了。远远地,惜月看到主帐外的空地上围了一圈将领,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场中架起了一个木桩子,桩子上凌空吊着一名男子,穿着墨渊军队的服饰,身上五花大绑,脸如死灰。     这不是刚才在林子中喊她的墨渊将领?惜月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朝云竹问道:“那人是谁?”     云竹刚才见惜月在阿虎耳边低语几句,阿虎便红着脸肯敷药了,以为惜月已探明了阿虎对自己有意,此刻正满心欢喜,便答道:“那人是墨渊六王爷,北凌烁,听说是莘贵妃以前在墨渊的旧相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偷袭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又望了那人几眼,心里有些不安,那人应该是认识她的,刚才在林子里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被擒住。     云竹见她驻足不前,催促道:“姑娘快回去吧,若殿下知道你出来了,又要生气了。”     惜月点头,正要抬脚,远处喧闹声忽然大响,战马的嘶鸣声,将士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兵器的交割声,纷纷乱乱地传来,一时营地里像炸开了锅。传令官敲响了铜锣,大声呼喝:“敌军偷袭,强弩手准备,骑兵百人一队,步卒留守辎重……”     云竹大惊,拉起惜月飞快往大帐方向跑,“不好,墨渊军偷袭!”     一入帐中,云竹拿起惜月的银甲便往她身上套,惜月忍着肩上的痛,刚穿上银甲,还没来得及套上银盔,云山和云海等十多名云影卫已冲了进来。     “奉太子殿下之命,云影卫护送惜月姑娘前往雍州!”     “雍州?”惜月一惊,“那殿下呢?”     “没时间多说了,墨渊的飞鹰骑已经杀到,快走!”     惜月一出帐外,便见到营地里已火光冲天,战马惊慌乱窜,兵器、战车倒了一地,箭矢乱飞。一行人上了马,簇拥着惜月便往营地外冲。     飞鹰骑的骑士个个身着精铁打造的鳞片铁甲,左手持盾,右手持五斤重剑,所骑战马均是百里挑一的良马,马蹄皆装铁掌,马头上套着铁片与皮革相连的面具,马身也是铁甲护体,只露出眼睛,人和马都如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山。这铁山一般的骑兵队伍一冲入赤霞营地,直如恶狼入了羊圈般锐不可挡。     白天奋战了一天的赤霞军睡得正香,听到锣鼓喧天才猛然惊醒。根本来不及去牵自己的战马,抓起矛戈便杀将过去,可那矛戈刺到飞鹰骑的马身上,竟如刺到铁块似的,还没反应过来,马上的骑兵重剑一挥,便是拦腰斩杀,若不是之前朔麒云下令甲不离身,只怕更不堪一击了。     惜月看得心惊胆跳,狂抽马背。和云影卫的人一起往营外冲。刚跑没多久,身后一队飞鹰骑已冲了上来,云影卫的人挥舞起长鞭迎击。可是他们的长鞭打在那裹了铁甲的人和马身上,完全不起作用,当下只得没命的拍马狂奔。     纷乱中,惜月的马屁股中了一箭,猛然昂起前蹄嘶鸣了一声。撒开四蹄疯了一般乱冲乱撞,好几次差点将她从马背上颠了下来。受了惊的马已完全不受控制,颠簸之下,惜月的长发散落,肩上伤口被扯动,痛得她直冒冷汗。原来簇拥着她的云影卫已被远远甩开。     正惶恐不知所措间,身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向她驰来,惜月以为是云山他们赶了上来。回眸一望,再也挪不开眼睛。     千军万马之中,一骑雪白战马从纷乱的浪潮之中突围而出,马上之人银甲银盔,盔上一绺红缨正随风而动。背上缚着一柄长剑,手中也持着一剑。傲然挺立于马上,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朝她直奔而来。     那双眸子……惜月望着那人,心头怦怦狂跳,那双如星辰一般的眸子,像是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那哀切的眼神,突然像锥子般刺入她的心中,让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马越跑越近,渐渐追上惜月,马上之人高声朝她呼唤:“萱儿……”     是他!在昌丰城城墙上吹笛的人!惜月睁大了双眼,紧紧望着那人。那人越追越近,马头已靠近了惜月的马尾。     “萱儿,把手给我……”     惜月的心怦怦乱跳,漫天火光之中,那人伏于马背上,朝她伸出手,那手就那么坚定地伸着,如巍巍高山般岿然不动。     握住那手,我要握住那手……有个声音在惜月心底呼唤着,她回身,不由自主地朝他伸出了手。     当两手的指尖刚刚触碰,嗤地一声,银色长鞭夹着一股森冷的寒气突然袭来,生生将两人的手分开。惜月扭头一看,朔麒云正骑着一匹黑色战马迎面而来,剑眉紧拧,琥珀色的眸子里杀气凛然。     此时惜月那匹受伤的马已渐渐力竭,速度慢了下来,朔麒云一手牵过惜月的马缰,将马勒停,朝她怒喝道:“下马,随云海他们先撤!”     惜月猛然惊醒,自己刚才怎么竟想跟那人走?她飞身下马,云影卫的人已追了上来,她迅速跳上另一匹马,一边策马一边扭头张望。     此时朔麒云已和那人交上了手,一人用剑,一人用银鞭,劲风呼啸,卷起无数沙石。飞鹰骑的人已赶来救援,赤霞的骑士也开始往这边靠拢,朔麒云不再恋战,朝惜月的方向追来。     那人一边挥舞着长剑挡开赤霞军的矛戈,一边朝她大声呼喝,那撕心裂肺的呼喝,与那日燎河堤岸上的情景一模一样,让惜月心里又是一痛,可朔麒云已赶了上来,她不敢再看,两腿一夹马背,疾驰而去。     赤霞军被一轮冲杀后,已经从一开始的慌乱中冷静下来,形势不再一边倒,更主要的是他们发现来偷袭的飞鹰骑人数其实并不多,抖擞起精神奋起反抗。而飞鹰骑一见赤霞军已开始有序地反抗,也不再恋战,号角一响,便呼啸着席卷而去。     朔麒云见飞鹰骑的人说撤便撤,顿时眉头一皱,将马勒停,“司马阎呢?”     一名大将策马上前,“末将在!”     “那名俘虏呢?”     “禀殿下,俘虏就在囚车里。”     朔麒云又是眉头一皱,北凌烁没被救走,飞鹰骑为何这么快就撤了?如果北凌羽偷袭的目的不是为了救北凌烁,那是为了什么?他的心猛地一个激灵,暗呼一声不好。     正要下令调集人马火速前往二十里之外的粮仓,一名将领已快马来报,粮仓遭袭!     此次徽州出征,原本以为北凌羽会死守,朔麒云已做好了围城久战的打算,特意在营地西南二十里之地设了个粮仓,以便从雍州运来的粮草集中到粮仓做中转。没想到飞鹰骑今晚到军营偷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偷袭目标是他们的粮仓。     朔麒云往西南方向望去,果然见到熊熊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气中还隐约飘来稻谷烧焦了的味道。     还没入徽州便先败一仗,折兵近五万,刚才飞鹰骑一轮偷袭也是死伤无数,更糟的是粮仓里的粮草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一仗可谓是未打便先输了一半,若不是擒获北凌烁这个战俘,朔麒云这回便颜面全失了。     朔麒云铁青着脸,断然下令:“三军拔营,回师雍州!”     自赤霞军撤回雍州后,墨渊军便往雍州方向推进了一百里,与赤霞军在雍州边界两端遥遥对峙,双方皆暂时按兵不动。赤霞军驻留雍州,是因为之前足够半年用度的粮草被烧了个精光,仓促之间根本征集不了数量如此之多的粮草前往前线,只能暂时往回撤了。     幽暗的地牢里,北凌烁脸色蜡黄地卷缩在角落里,原本清俊的脸如今满脸胡渣,头发散乱,全没了昔日的朝气神采。靠近牢门的地方,摆放着一碗米饭和一碗清水,可显然许久都没被动过,不时有蟑螂和老鼠爬过。     咯吱一声,地牢的门被打开,久违了的日光透了进来,北凌烁用手挡着光线,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这才望向正朝他走来的两名白衣人。     “起来,我们殿下要见你。”云山朝他说道。     北凌烁冷哼一声,“要见我,让他到这儿见。”     云山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尊贵的殿下从不涉足此等污秽之地。”     两人不理会北凌烁的反抗,各自夹起他的胳膊,将他拖出窂外。这个地牢位于朔麒云雍州的府邸里,此刻朔麒云正惬意地坐在花园亭子里的石椅上,一边品着茶,一边望着远处正在湖中泛舟取乐的惜月。     云山和云海将北凌烁带到亭子外,一松手,北凌烁便软软地倒在地上。朔麒云望了这满身邋遢的人一眼,微微蹙了蹙眉。     “凌烁,好久不见了。”     北凌烁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默不做声。     “听说你经常不肯吃东西,这可不太好,别人还以为我亏待你这个弟弟。”     北凌烁哈哈一笑,怒道:“朔麒云,你本就不是我哥哥,你不过是你母后与赤霞狗皇帝苟且的私生子,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逃到赤霞去的,你连自己的姬妾都恨心杀光,从墨渊落荒而逃!”     朔麒云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似乎毫不在意,完全不理会他刚才所说的话,继续道:“你还是那么意气用事,不吃饭就是有骨气了?吃亏的只是你自己,就算我现在放你走,你也没力气走远。”     “哼,放我走?你会这么好心放我走?朔麒云,你要杀就杀,别在我面前耍花样,我北凌烁要是皱半下眉头,不是男人!”     朔麒云摇了摇头,轻笑出声,“男子汉大丈夫,可不是以不怕死为荣,死要死得其所,凌烁,你觉得你如果现在被我杀了,很值得?很骄傲?”     “朔麒云,我知道你一向善于窥探人心,但你若是想利用我要挟墨渊,我北凌烁大不了一死,何惧之有?”     朔麒云轻轻抿了口茶,懒懒地道:“要挟墨渊?你将你自己看得这么重要?凌烁,永远不要将自己放得那么高,不然掉下来的时候会很痛。那晚北凌羽带着飞鹰骑偷袭,连我也以为他是为了救你而来。”他轻轻摇了摇头,望向湖中心的红衣女子,继续道:“只不过他救人是真,但那个人并不是你。”           第一百六十九章 离间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烁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湖中小舟上的女子,“四哥对她情深义重,一心营救有何不可?”     朔麒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情深义重?兄弟之情看来还是比不上男女之情。”     北凌烁沉着脸没有说话,朔麒云又道:“我只知道你一向是个情痴,可没想到北凌羽比你还痴,为了一个女人,将整个雍州都赔了进去,更别说你这个异母兄弟了。”     北凌烁欲张口辩驳,可终究还是忍住,朔麒云望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凌烁,几位兄弟之中,你从来是最简单、最无机心的一个,小时候老是被凌飞捉弄,你也从不生气,凌珩也常跟着凌飞捣蛋,一起欺负你,他们闯祸了,你还替他们隐瞒,结果被罚的却是你。现在长大了,你还是这般忍让,事事为别人着想,从不为自己想想,可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     北凌烁扯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带着点不屑,“我们三兄弟之间的感情,岂是你这种冷血无情的私生子能理解的。呃,我差点忘了,你连和你一母所出的二哥也出卖,可怜他一心为你卖命,如今仍在天牢中。”     朔麒云轻轻抿了口茶,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揶揄,“三兄弟……北凌飞小时候确实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不学无术,跟北凌羽完全不一样。”     北凌烁睁大了眼,“你……你知道?”     朔麒云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真没想到,当年元妃骗过了所有人,就连北子谦也骗了,女人狠起心来有时真是比男人更可怕。”     北凌烁蹙着眉,不明白他用意何在,干脆沉默不语。     朔麒云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你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亲厚无间,只是……”他顿了顿,懒懒地望了北凌烁一眼,才道:“跟你感情亲厚的,那是北凌飞,不是北凌羽。”     北凌烁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朔麒云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我想说什么?我只是好奇北凌羽为何不来救你。”     “你胡说!你这个阴险小人,你想离间我们。你休想!”     “离间?你觉得我还有这个必要吗?你如今已是我的阶下囚,你的脑袋掉不掉、何时掉,不过是我一点头之间的事。我又何需离间你们?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说的不是事实,如何能离间得成?”     北凌烁犹自带着激动,愤恨地盯着他,“要杀就杀。何需这么多废话!”     朔麒云摇了摇头,轻笑道:“凌烁,不要轻言死,你的性命又岂是这么轻贱?功未建、业未立,你就这么甘心了?这世上还有你牵挂、或牵挂你的人,你难道不想再见见?”     朔麒云说罢。打开石桌上一个小锦盒,从里面拿出一条绢丝帕子,扔到北凌烁面前。北凌烁警觉地望了地上的帕子一眼。当他的目光落到帕子一角上绣着的“莘”字时,再也挪不开眼,颤着手捡起帕子,难以置信地抚着那个“莘”字。     “知道为何宋小姐明知北凌羽意不属她,却仍对他死心踏地。明知你对她一往情深,却狠心辜负你?”     北凌烁抬头。失魂落魄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迷惘。     朔麒云淡漠的声音响起,“因为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而北凌羽却可以。”     北凌烁的眼中骤然燃起一团怒火,“你……你胡说!莘莘不是那种人,我不允许你污蔑她!”     朔麒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看来你完全不懂女人。别再意气用事,好好照料好自己的身体,一个男人连自己也保不住,还谈何保护他的女人。”他朝云海扬了扬下颚,“想想我刚才的话,你想见的人,我会让你见到的。”     北凌烁猛地抬头,“莘莘?你是说……我可以见到莘莘?她在哪?”     云山和云海已将他架起,往地牢方向走去,北凌烁仍不死心,手中紧紧攥着那条帕子,拼命扭过头来,“朔麒云,告诉我,莘莘在哪……”     朔麒云没有再理会他,厌恶地蹙了蹙眉,直到云山云海将他带出花园,他才轻轻舒了口气,目光柔和地投向湖中心。     一叶小舟正随意飘荡在水面上,惜月没有撑浆,俯身趴在船沿,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怔怔发呆。这段日子,她常不自觉地回忆起那晚的情景,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风扬起了他的衣袂,也扬起了他的发丝,他闭着眼,用心地吹着笛子,一遍又一遍,来来去去只是那首曲子……他究竟是谁?     小舟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惜月已瞥见水中那抹紫色的身影,偷偷扬起嘴角,垂在水面的手掬起一把水,往身后的人泼去。朔麒云侧身躲过,人已坐于惜月身侧。     “在想什么呢?”朔麒云早已留意到她这段日子的异常。     惜月心虚地咬了咬唇,甚至不敢回身与他对视,“没什么,有点困了而已。”     朔麒云将她的身子扳过,颀长白皙的手指将她的下巴抬起,琥珀色的眸子半眯着在她脸上扫视,“你有心事。”     惜月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故意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的?麒云,我不想回祁丹……”     “所以你故意不按时喝药,故意不上药?”     惜月睁大了双眼,她本想掩饰自己想着吹笛之人的心事,没想到她为了拖延回祁丹,故意延治肩伤的小把戏却被他识穿了,不由涨红了脸。     “我……我……哪有……”     朔麒云微微蹙眉,嗔怪道:“还说没有,阿虎背上的伤早都好了,你的箭伤又没伤及根骨,到现在还没好,你当我是傻子吗?”     惜月有点恼羞成怒地挥开了他的手,将脸别过一边,“我的伤一好。你就要把我赶走,我才不要它这么快好。”     朔麒云叹了口气,笑着将她搂进怀中,“我何尝不想让你留下,只是……”     “只是什么?”惜月靠在他怀中,仰望着他。     他当然不能将真实的原因告诉她,“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尽快回祁丹为妥。”     惜月沉下脸,想将他推开,“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瞒着我,说话也不尽不实的,这里又不是徽州。怎么不安全了?我偏不回去。”     见她生气了,朔麒云反而安下心来,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搂着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索取着她的温暖和那阵阵让人迷醉的体香。     “好好好,你不回去,扔下我不管好了。”     惜月一怔,“我扔下你?明明是你想将我赶走,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朔麒云轻笑出声,“好吧。我是恶人,我这个恶人过两日便回祁丹了,你却非要留下。你说到底是谁扔下谁不管?”     惜月诧异道:“你要回祁丹了?徽州不打了?”     “嗯,回去。如果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夺得江山,何乐而不为?”     惜月将他的脸抬起,两眼睁得大大的,朔麒云只笑而不语。任由她温暖柔软的手抚在自己冰冷的脸上。     “不费一兵一卒?有这样的好事?如何能做得到?”     “不你相信?”     惜月一笑,毫不犹豫地道:“我信。我的麒云是天底下最利害的人,只要是他想做的,一定能做到。”     朔麒云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的手扔抚在他脸上,那暖暖的温度,透过他冰冷的肌肤,渐渐透入他的心里,融化了他那寒霜般的壁垒,他抚上她的手,轻轻摩挲,“惜月……”     惜月的眼睛忽然一亮,展颜一笑,“既然这样,那我们更不用回祁丹了,就留在这儿,反正墨渊迟早都是你的了。”她指着花园里的满园春色,“你看,这儿都春天了,可祁丹仍是冷冰冰的,一点生气也没有。”     朔麒云微微一笑,不忍将她这希望打破,只柔声道:“你若喜欢,以后还可以再来,等灭了墨渊,我将赤霞的国都迁到雍州,你喜欢住多久都行。”     “真的?”惜月一喜,脸上一片明媚笑意,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     “怎么了?”     惜月已没了刚才的兴致,幽幽道:“新的皇宫,也会有个新的霁月宫,将我像金丝雀般囚在宫里,雍州比起祁丹,又有何不同?”     朔麒云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忽然黯淡下来,心里也不由跟着一沉,将她搂入怀中。     “麒云,我……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不想再像只雀儿般被关在笼子里,不想再像见不得阳光的幽灵,只可以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我要光明正大地活着。”     似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扯动了一下,这一刻他的心有些隐隐作痛,用力圈紧了她,冲口而出,“对不起……惜月,我答应你,待灭了墨渊,吞并天下之后,我让你成为赤霞最尊贵的女人,与我一同共享荣耀。”     惜月的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可仍是不太相信,她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舞姬,她迫切地修炼北冥**,正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摆脱这个身份,“可以吗?我可以成为你背后的女人,堂堂正正地站于你身边?”     “当然,惜月,你等着,那个天赐的机缘很快就到了,只要我取得冰夷人遗留的力量,吞并天下指日可待,到那个时候……”他忽然停住,只一瞬间,他的眸子已黯淡下来,刚才的话提醒了自己,那个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怀中的人儿只怕早已香消玉损了吧。     可惜月却是满心欢喜,紧紧回抱着那个冷如冰雪的躯体,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春日的夕阳渐渐下沉,在湖面镀上一层薄薄的金沙,随着粼粼波光晃动,折射出点点金光,天边的云霞一片绯红,却不够惜月身上的红衣瑰丽。     朔麒云静静搂着怀中的人儿,闭上了眼睛,不舍地感受着她的温度,她的身体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柔软,她的体香比世间所有的花香更让人迷醉,只是……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个“惜月”,终有一天也会如真正的惜月那样,离自己而去。     几声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出,打破了这个黄昏的宁静,朔麒云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片刻之前仍迷离恍惚的目光,此时已如剑刃般锋利,琥珀色的眸子发出森冷的杀气,无声地扬了扬嘴角,“终于来了吗?”           第一百七十章 较量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个个黑色的影子持着剑从墙外翻入园中,可就在他们刚落地的时候,云影卫的人已从各个隐匿的角落里窜了出来,手中的长鞭呼啸着往那些黑衣人身上招呼。     “是什么人?”惜月诧异道。     朔麒云冷冷地望着那些黑白交错的人影,淡淡地道:“只是一些自不量力的人,想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     “他们想救那名战俘?”     朔麒云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他当然不会再加上一句,还有你。     几名黑衣人已往湖边靠近,惜月蠢蠢欲动,朔麒云却将她按住,将腰上配剑解下交给她,“别去,你肩上的伤没好,留在这儿。”     朔麒云足尖轻点,从小舟上跃起,紫色的袍子在如血的夕阳中泛着耀眼的紫光,一个回旋,优雅地落地,缓缓步向亭子,撩起袍子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白瓷杯子在手中摆弄,仿佛他不过是个局外人,冷眼看着园中的一切。     几名黑衣人已越过防线来到湖边,惜月坐在小舟里,手按着长剑,目不转睛地望着云山和云海与那几名黑衣人缠斗。云影卫的人用长鞭,那些黑衣人则用剑,黑衣人的目标似乎是她,却苦于小舟在湖中心,离岸尚有一段距离。     蓦然间,一名黑衣人一跃而起,一扬手,嗤地一声,一条银色的绞索直往湖中心飞去。惜月吓了一跳,慌忙拔剑出鞘,只是那绞索根本不是攻向她,当的一声,绞索末端的铁钩子已牢牢钉在船身上,岸上黑衣人猛然发力一拉,那小舟像片轻飘飘的叶子般。被极快地拖向岸边。     情急之下,惜月挥剑往那绞索砍去,不料那绞索竟纹丝不动,眼看小舟已快被拉到岸边,惜月干脆足下发力,往岸边跃去。那名黑衣人手一抖,银色绞索已嗖的一声回到他手中。     惜月刚一落地,黑衣人已猱身而上,惜月还没看清他的身法,他已贴近。却没有伤她的意思,只低声道:“圣女,我是左护法秦怒。奉帮主之命前来营救,请跟我走。”     惜月一怔,“秦怒?”     秦怒一点头,“帮主在府外接应,玄羽堂负责营救圣女。蓝羽堂负责营救六王爷,时间无多,请随我来。”     秦怒说罢,手中绞索一抖,银光闪动,长长的绞索已紧紧缠在园中一棵参天古柏的树干上。惜月一瞥眼间。已看到树干上还连着另一条绞索,这条绞索的另一头,却在这座府邸的墙外。     亭子里。朔麒云仍是悠悠地抿着茶,似乎园中激烈的打斗与他完全无关。     惜月望了一眼塑麒云,一丝狡黠的笑意在她脸上稍纵即逝,她朝秦怒微微一点头,可就在秦怒转身的一刹那。她手中的长剑已无声无息地往他背心刺去。     夏枯子曾说,他已将夏茉子花了无数心血调制的药交了给她。虽然夏茉子自己也不肯定那药有没有效,但他们猜想,即使不能完全恢复,至少也能唤醒她的部份记忆。可他们不知道,那药她根本没吃。     当秦怒感觉到身后的剑气欲要闪避时,已经迟了一步,他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气瞬间穿透他的体内,仿佛突然掉进了冰窖里。     一抹冷笑浮现惜月脸上,她握紧手中的长剑,手腕刚要发力往前挺进,忽听身后一急切的声音喝道:“萱儿,住手!”     这声音……惜月犹如触电一般,浑身一颤,蓄势待发的手停止了动作,遁声望去。眼前蓝影一晃,一个熟悉的身影已落到她身旁,一袭湖蓝绢衣,修长矫健的身形,腰间悬着一柄长剑,背上还缚着另一柄长剑。     “秦怒,你怎么样?”北凌羽一挥手,将惜月的剑打落,扶住秦怒。     秦怒脸色惨白,强忍着剧痛摇了摇头,可背上的伤口已血流如柱,一丝淡淡的血腥在空气中蔓延,正望着北凌羽怔怔失神的惜月,像忽然受到刺激一般,瞳孔蓦地收缩,全身血气翻滚,一股被压抑着的**在体内喷薄欲出。     北凌羽迅速点了秦怒背心穴道,将他往树干上的绞索一送,喝道:“你先撤!”     惜月猛然惊醒,她怎么可以轻易将敌人放走?她抽出藏在腰间的子夜,一旋腰,身子如燕雀般轻灵,指尖拈着子夜往绞索挥去。     “萱儿,停手!”     北凌羽吃了一惊,提气往惜月掠去,可终究迟了半步,铮的一声,削铁如泥的子夜已将绞索割断,刚踩上绞索的秦怒骤然失重,从半空中掉落。北凌羽纵身上前,接住落下的秦怒。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阴冷的寒气已从惜月手中挥出,朝他面门袭来,北凌羽顾不上震惊,侧身掠开,将秦怒交给赶来接应的玄羽堂堂主李远。     一道水滴状的红印在惜月眉间出现,殷红如血,落日的残阳洒在她如火的红衣上,此刻这女子像是在血海中沐浴的妖魔。北凌羽望着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此刻竟变得如此狰狞,像被恶魔缠身般诡异莫测,心头猛然一阵剧痛。     闪着寒芒的利刃瞬间已到面前,北凌羽不得不抽出驯龙抵挡,当地一声,子夜击中驯龙剑刃,火花四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惜月虎口发麻,她轻呼一声,子夜险些脱手。北凌羽怕伤到她,不敢再向她出招,可惜月被一震之下,却恼羞成怒,手腕急翻,连连向他进逼,一招快似一招,非要在他身上捅出几个窟窿不可。     远处亭子里,朔麒云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瓷杯,他根本不担心飞羽帮的人伤了惜月或将她带走,也不担心他们能闯进重兵把守的地牢救走北凌烁。因为,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切,早已做好了准备。     “萱儿,别这样,我是凌羽……”     北凌羽连连后退,始终不敢向她挥出一剑。可那红衣女子却不依不饶,两眼闪动着兴奋的神色,似乎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待宰的猎物,只等着她挥刃宰杀。     秦怒虽受了伤,却看得清楚,厉声道:“她已经迷失了心智,先将她带走再说!”     或许是关心则乱,北凌羽经他提醒,猛然醒觉,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越来越被动。手腕一抖。驯龙嗡地一声爆出一团寒芒,朝她左肩刺去。受肩上的伤牵制,惜月不敢硬挡。则身欲躲开,不料北凌羽这只是虚招,在她则身躲避的同时已闪身贴近,在她右肩上一拍。惜月只觉全身一麻,再也无力举起手挥刃。正要倒下,北凌羽已一手将她接住。     “萱儿,别怕,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撤!”李远一见北凌羽制住惜月,连忙向两个堂的人发出撤退信号。     可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琴声在整个府邸上空飘荡。所有人不由停下了手中动作。只听那琴声时喜时悲,飘飘渺渺,喜时似溪水汩汩流淌。悲时却又让人心中悲痛欲绝,万念俱灰。     苏回天的索魂琴!北凌羽心中一跳,连忙调息运气抵御这让人神志恍惚的琴声,可当他低头一看怀中之人时,却不由惊呆了。只见她脸色瞬间苍白无血。两眼现出恐惧之色,可眼瞳却空茫无焦点。全身瑟瑟发抖,神色痛苦,口中喃喃地道:“痛……好痛……”     北凌羽的手也不由颤抖了,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惊恐地望着怀中的人儿,“萱儿,萱儿……你怎么了,哪里痛?”     惜月只是不停地喊着痛,嘴唇已开始发青,牙关紧咬,声音也开始含糊不清。北凌羽猛地抬头,欲寻找琴声的源头,可是那琴声飘飘渺渺,时远时近,根本辨不清声源。     朔麒云终于放下手中的瓷杯,负着手缓步从亭子里迈出,来到北凌羽面前站定,嘴角始终噙着那丝淡淡的笑,从头到尾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遍。     “北凌羽。”他缓慢地吐出这三个字。对于朔麒云来说,这算是和北凌羽的第一次正式碰面。     “朔麒云,你对她做了什么?”和朔麒云的淡然相反,北凌羽此刻却是五内如焚,心如刀割,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一剑贯穿,碎尸万段。     朔麒云悠悠一笑,随即笑意消失,只剩满脸的寒霜,“你若带她走,她会死的。”他朝他伸出手,“把她给我。”     北凌羽不由搂紧了怀中的人儿,眸子里射出狠厉的冷光。     “难道你想带走她的尸体吗?”朔麒云又加了一句。     北凌羽一颤,纵有万般不甘,此时却不敢拿她的性命做赌注,默默看着朔麒云从自己手中将她接过。     飘渺的琴声嘎然而止,惜月脸上痛苦的神色渐渐缓和,不再抖个不停,单薄的身子卷缩着,下意识地搂紧了朔麒云,缩进他怀中。     北凌羽看着这一幕,一颗心似被剖开了两瓣,千万只蚂蚁在肆意地噬咬,痛极之后竟似没了知觉。他终于明白到,今日是不可能将她带走了。     他咬紧牙关,攥紧双拳,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你究竟想怎么样?”     朔麒云低头,温柔地望了怀中的人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我想怎么样,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他抬眸望向北凌羽,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揶揄之意,“我要的是整个天下,你肯拿墨渊与我换她吗?”     北凌羽的瞳孔骤然收缩,胸口起伏不定,强压着心头的悲愤。     不待他回答,朔麒云已替他答道:“当然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将江山拱手相送,你如何对得起北子谦对你的谆谆教诲?如何对得起墨渊千万子民对你的殷切期望?”     朔麒云微笑着,静静看着北凌羽,对方那悲痛欲绝的神色,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无比惬意。     北凌羽注视着朔麒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痛极之后反而渐渐冷静,一阵沉默之后,他的语气已变得冰冷,“不错,我北凌羽岂能做个为了女人丢掉江山的亡国之君,让天下人不耻?”他扯了扯嘴角,带出一丝冷笑,“或许我该向你学学。为了这个天下,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亲手杀了。下手的那一瞬,你的手有没有发抖?”     朔麒云的脸色蓦然苍白,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明明已一脚踩在对方最薄弱的软肋上,可对方只短暂地痛了一下,却反过来揭开他最隐秘的伤疤。他注视着北凌羽,平静的面容下是他极力隐藏的鲜血淋淋的伤口。     北凌羽的脸上带着镇定的冷笑,姿态从容,“朔麒云。堂堂正正地和我较量一番吧,这个天下,本就是强者才配得到。”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朔麒云怀里的人,接着道:“较量之前,不妨先做个交易,北凌楚,换北凌烁。”     朔麒云此时心里已是心念百转。他本就打算待北凌羽被他打击得心灰意冷之时,他便提出用北凌烁换回北凌楚,不料北凌羽并没他预料的那样痛不欲生,反而抢先将这交易提了出来。北凌羽果然和北凌飞不同,北凌飞喜欢意气用事,行事率性。也带着点痞子气。相比之下,北凌羽比北凌飞多了些深思熟虑和沉稳,性格也比他更柔韧。像风中的芦苇,风再疾,也不能将其吹折,可风一停,它便傲然挺立。     倒是个难得的对手。朔麒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正有此意。”     北凌羽一点头。克制着自己不再看他怀中的人一眼,脚尖一旋,跃向墙外,其余飞羽帮的人也迅速跟着撤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朔麒云抱着惜月回到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两手在她两边太阳穴上轻轻揉着,缓缓注入两股真气,片刻之后,惜月终于睁开了眼睛。     “麒云……我怎么了?”她仍有点恍惚,只隐约记得自己和那蓝衣人交手,却突然头痛欲裂。     朔麒云温柔地朝她笑了笑,“没事,你刚才又犯头痛了,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回祁丹。”     惜月点了点头,朔麒云替她拉上被褥,起身离去。惜月伸了伸腰,正要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却突然发现腰间有个异物顶着,伸手一摸,竟然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竹筒来。     她诧异地望着手中的小竹筒,这小竹筒显然已时日久远,拿在手里光滑顺溜,竹筒上似乎还刻着一行小字。惜月好奇地侧过身,借着房中微弱的烛光细看,竹筒上的一侧刻着四个小字:不离不弃。     惜月莫明地看了一会儿,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小竹筒是从哪来的?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今日那蓝衣人偷偷塞在我腰里的?     唧唧两声,将怔怔发呆的惜月吓了一跳。她将盖子拔开,一只通体漆黑光亮的小蟋蟀跳了出来,朝着她龇牙裂嘴,在她手上兴奋地转着圈,唧唧地叫个不停。     “哟,小家伙,你是从哪来的?”惜月有点意外,也有点新奇,“被关在小竹筒里,很难受吧?”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惜月有点可怜这只小蟋蟀,她来到窗前,抬头望了一眼乌云沉沉的夜幕,抬起手掌对它道,“要变天了,快走吧,走得远远的,找你的同伴去。”     手一挥,那只小蟋蟀已没入花丛里。惜月伸了个懒腰,再次回到床上,正要朦胧入睡,耳边竟然又响起那小蟋蟀的叫声,一睁眼,那小蟋蟀就在枕边。     “哟,小家伙,你不愿意离开?难道是想跟着我吗?嗯……那好吧,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惜月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我已经有了小白,瞧你这黑漆漆的模样,就叫你小黑好了。”     惜月打了个哈欠,抵不住那沉沉袭来的倦意,闭上眼睛喃喃道:“小黑,我要睡觉了,你要乖乖地,别吵……”     月影朦胧,从窗外柔柔透进屋里,在地上洒下一层淡淡的清辉,再漫漫落到床上,伴着床上的人儿入睡。     唧唧……唧唧……伴着她入睡的,还有小黑的叫声。     (第六卷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浮生若梦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唧唧……唧唧……     小黑宏亮的叫声在枕边响了一夜,那琐碎零星的片段,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召唤,渐渐拼凑成一段段的记忆,在脑海深处一点点苏醒。     “榴花遍地开,萱草独一棵。”初春的阳光下,一袭蓝衣的北凌飞朝我盈盈一笑。     “真是巧了,在下姓宁名宇,也正是宁静致远的宁、气宇轩昂的宇。”青暮山上,那俊朗少年拱手一揖。     千灯节,北凌飞拉着我,气急败坏地追赶那盏在河上摇摇欲坠的莲灯……     燕荆山黑暗无边的岩洞里,我偷偷吻了北凌羽一下,告诉他我此生最难忘的,是玄德二十七年二月初九,因为这一天我们共同经历了生死,此生无憾。     琉璃湖畔,北凌飞抱紧着我,苍白的脸带着绝望和不甘,“小萱……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潜龙岛蓬泽湖,上官逸搂着我跃进水中,指着水中的月亮,“无双,天上的月亮我摘不下来,但我能给你这水中之月。嫁给我,做我天魔教的教主夫人。”     金光藏的石室里,我割下一绺青丝,决绝地道:“上官逸,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如这断发,永生永世,将同陌路!”     晋阳城外的郊野上,北凌羽指着远处的田野对我道:“萱儿,你看,在我心里,这才是最美的风景。因为这里有安居乐业的墨渊子民,他们世代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作,用他们的手,滋润了这片土地,让墨渊变得强盛富足。”他转过身来,握紧我的手,“所以。我必须倾我所有,守住这片乐土。萱儿,你等我回来,这片乐土,我与你一起守护。”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等你,等你凯旋而归,一起守护这片乐土。”     ********************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忽然梦醒。     嗤啦啦,窗外一道闪电将夜幕裂开。天与地在这一刻似乎被撕裂,紧接着是轰隆一声惊雷,惊天动地。     这一切是真的吗?     我用力睁大着双眼。四周漆黑一片。又是一道闪电,白光透进屋里,照得如同白昼。一瞬间,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无情地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     如果可以,我宁愿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     恶梦的开始,是送别出征的北凌羽那一日。     马车隆隆地行驶着,我只觉浑身无力,躺在一个柔软的怀抱,睁开双眼。抱着我的人是莘莘。     “师姐,怎么回事?我……我们在哪儿?”     我努力回想着失去知觉前的一刻,晋阳城外。刚刚送别远征的北凌羽,回城的路上一行六人遭到狄靖的袭击,失去知觉前最后的画面,是陆悯和小桃浑身是血地躺在林中。     我的心骤然一紧,惊呼道:“悯儿!悯儿和小桃……师姐。他们在哪儿?”     “他们死了。”宋莘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一股寒意霎时涌上我心头,我颤着声问道:“那……吉祥和小杏呢?”     “都死了。”     幽暗中。宋莘莘的脸苍白得可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昔日秋波流盼的杏目此时空洞死寂。而我的心,在这一刻像是突然停止了跳动,我怎么也没想到,狄靖竟然会下这样的毒手。陆悯是他亲手带大的徒弟,小杏和小桃也自幼在逍遥谷长大,伺候了他们几年,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师姐,那……那我们现在……”     马车忽然停下,哗啦一声,帘子猛地被打开,一张俏丽的脸出现在车外,用她甜美的声音对我们说道:“到了,下车吧。”     是云竹。我的心骤然下沉,终于还是逃不过。     我和宋莘莘互相搀扶着下了车,一股寒冷的空气瞬间包围了我们,四周是一片被雪包裹的银白,一座气势宏伟的殿宇赫然耸现在我们面前,那条长长的石阶一直往上延伸,不用向上望,我也知道站于石阶尽头的那人会是谁。     朔麒云缓缓从石阶走下,步态从容,在我们面前站定,脸上是笃定的浅笑:“宁萱,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大殿之中,一名容面阴鸷,双目如鹰般锐利,留着一绺山羊胡须的老者端坐其中,一把色泽陈旧的古琴,正横放于他面前。     是悬剑阁掌门苏回天。我紧紧握着宋莘莘的手,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只感觉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云竹朝宋莘莘说道:“宋姑娘,请随我到别处休息。”     “不……”我惊恐地拉着宋莘莘的手,此时此刻,她是我唯一的依靠。     宋莘莘没有反抗,或许是知道事到如今,反抗已无任何意义。她平静地望了我一眼,苍白而艳丽的脸上一片木然,决然松开了我的手,转身随云竹离去。     “殿下,你确定要老夫奏这糜音曲吗?糜音曲一旦奏起,被索魂的人,今生今世再无法恢复失去的记忆,就连老夫,也没有解魂的方法。”苏回天沙哑的声音像老鸦般刺耳。     朔麒云悠悠地踱着步,在我面前站定,低头注视着我,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如此……最好不过,苏掌门请吧。”     苏回天那双枯木般的手在古琴上一拂,一阵清泠的琴声霎时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糜音曲……会让我失去记忆?我的心怦怦直跳,正欲运气调息抵御,却徒然地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朔麒云冰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泛着奇异的流光,似要望穿我的灵魂,“嘘……别怕,睡一觉就好……”     一切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睁眼时,仍是那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温柔的浅笑,“惜月。你醒了。”     惜月……惜月……     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我都做了些什么?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画面清晰地在我脑中涌现。邀仙台上与朔麒云缠绵的拥吻,洵城城墙上射向萧剑扬那残忍的一箭,岩山军营里那十五名死不瞑目的墨渊战俘的尸体,上官逸因我的暗算而被俘时脸上那绝望痛苦的表情,徽州战场上那肆意畅快的冲杀,堤岸上北凌羽那撕心裂肺的呼唤……     哗啦一声,又是一道闪电在天际炸开,撕裂了夜幕,也撕裂了我的心。将我无情地击落到地狱。     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黎明悄然无声地来临,天色却因这场大雨而一片灰暗。     伺候洗漱的小丫鬟刚刚退下。云竹便进来了,“惜月姑娘起来了?殿下让我来转告,今日暂不启程回祁丹了,明天再走,姑娘且多休息一会儿吧。”     “为何?因为这大雨吗?”     云竹一笑。“不是呢,因为今日有位客人到访,殿下特意推迟一天启程。”     “哦?是什么人到访?”     “算是殿下的……” 云竹咬着唇想了想,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故人吧。姑娘先休息,云竹告退了。”     故人?那么应是朔麒云在墨渊的旧识。能为他推迟行程的,应是重要的人。     “阿虎。”我朝门口喊了一声,年轻的侍卫马上出现在门口。“替我留意一下,今日有到访的客人找殿下,告诉我一声。”     阿虎点头应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窗外仍下着淅沥的雨,嘀嘀嗒嗒地落在窗檐上。妆台铜镜中的人。手中握着犀角梳,却没有梳理头发。只怔怔出神。     唧唧……小黑跳上铜镜,唧唧叫了几声,将我从恍惚中惊醒。我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浮肿无神的双目,苍白的脸颊,看着是那样陌生,这还是原来的我吗?     小黑又不甘寂寞地叫了几声,跳到我的手背上,欢快地摆动着脑袋上两条小触须。我抬起手,看着这个一直陪伴着我的小家伙,眼中一阵酸涩。苏回天的索魂琴糜音曲一旦奏响,世上没有任何药物可解,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解方,可谁能想到,这只有灵性的小蟋蟀,在我枕边叫了一夜,竟然将糜音曲解开,将我被封锁的记忆唤醒。北凌羽也断然不会知道,他这无心的举动,带来的是什么。     只是……小黑,你这样突然地将我唤醒,何其残忍,我该如何去面对我所犯下的罪孽。     笃笃两下敲门声让我回过神来,阿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惜月姑娘,殿下的客人来了。”     匆匆装扮了一番,我悄然步至客堂外的廊檐下,透过半启的窗子,望向屋里。屋里正东首,一身紫色便服的朔麒云闲适地坐着,云山和云海在他身后垂手而立。西下首,背对我坐着两人,一男一女,看不到容貌,可从衣着装扮来看,应与朔麒云年龄相当。     朔麒云手里端着茶盏,轻轻吹了一口,嘴角带出一个冷笑,“最后一次?你还好意思跟我说最后一次?若我没记错,这已经是你第四次这样说了。不错,银子我多的是,可我的银子必须花在有价值的人、和有价值的事上,你向我提出请求前,最好想想清楚,你还有什么值得让我为你花银子的筹码。”     那男子轻咳了几声,声音略带沙哑,“大哥,你也知道的,如今墨渊官府已有了神仙散的解药,我们也不能再用神仙散控制教徒了,教徒流失众多,教中根本没有收入维持用度。”     朔麒云没有望他,自顾抿了一口茶,“既然这样,你的圣焰教便自行解散好了。”     圣焰教?那么背对着我的这男子,难道是……北凌雁?可那声音,怎么听也不像。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朔麒云会这么冷漠,忙要解释,情急之下却猛烈地咳了起来,那咳嗽越来越激烈,整个身子几乎弯曲。坐于他身旁的女子慌忙替他捶着背,轻声道:“殿下,别着急,你这病最忌急躁。”     这声音让我的心顿时一阵收缩,我已毫无疑问,背对着我的一男一女,男的是墨渊三殿下北凌雁,而女的,是我曾经以为她早已葬身火海的千洛。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复仇1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惜月?”朔麒云抬头朝窗子的方向望来。     我定了定心神,在脸上挤出笑容,一阵风似地朝内堂走去,依偎在朔麒云身旁坐下。     “麒云,你有客人?”     朔麒云淡淡笑了笑,“嗯,两位故人。”随即皱了皱眉,低声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头还痛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往他身边靠了靠,“没有,只是昨晚打雷,没睡好。”     朔麒云点头,目光又朝西首的两人望去,我也随着他目光,望向那两人。千洛仍如以往那般美丽,几年不见,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诧异得停下了替北凌雁捶背的动作,直到我朝她甜甜一笑,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脸别过一边。     我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北凌雁脸上,脸上虽努力保持着微笑,可心中却一阵惊骇。昔日温文尔雅的三殿下,如今竟然满脸丑陋的痘皮,整张脸没有一处光洁的地方,双眼一片浑浊不清,再没有丝毫往昔那意气风发、才思敏捷的神采。难怪飞羽帮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他现在这模样,就算大摇大摆地走在晋阳大街上,也不会有人认得他,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难听。     而北凌雁,望着我也是一脸茫然,神色复杂。     见我一直盯着北凌雁那张丑陋的脸看,朔麒云笑了笑,朝我低声道:“别怕,他只是中了毒而已,并不是麻风病。”     那两人听了这话,略显尴尬,一时没有再说话。     朔麒云朝北凌雁道:“你们可以在这儿暂住一段时间。至于刚才说的事,我考虑一下。”     两人会意,千洛扶起北凌雁,朝朔麒云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极力按捺着冲上前将北凌雁碎尸万段的冲动,我替朔麒云倒了盏茶,“我们推迟回祁丹,便是因为这俩人?”     朔麒云轻轻嗯了一声,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我漫不经心地问道:“那男的长得这么难看,可那女的却貌若天仙。对那男的倒是情深意重,也算难得。”     朔麒云脸上流出一丝厌恶和不屑的蔑视,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又问道:“看他们这落魄样子。来这儿是有事相求于你吧?”     “嗯,想让我继续支助圣焰教。”朔麒云懒懒地道,“可他也不想想,如今他于我,还有何价值可言?凭什么要我继续资助他?”     “那你怎么不把他赶跑。还留他在这儿?”     朔麒云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多两张嘴吃饭罢了,先留着,或许以后还有用处,墨渊官府一直在悬赏这个人呢。”     为了不惹他起疑,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屋外仍下着雨。天色是灰蒙蒙的一片。朔麒云望着外面淅沥不停的雨,眉头微蹙。我正打算起身回自己屋里,朔麒云忽然将我拉入怀中。     “真讨厌这种雨天……”他将下巴抵在我头顶。低喃道:“真想找个永远不下雨的地方定居。”     仿佛抱住一块大理石,他的身体坚硬且冰冷,让我从心底里打了个寒颤。他从来不喜欢雨天,他曾说过他的母亲去世那晚后,一连下了近一个月的雨。自那之后,他最怕的就是雨天。     靠在这个“我”深深爱着的男人怀中。我闭上眼,在心里告诉自己,在我重新回到墨渊,回到北凌羽身边前,我只是惜月,不是宁萱。     睁开眼,将他搂紧,我笑着道:“傻瓜,永远不下雨,哪来的庄稼收成?我们又不是五谷不沾的仙人,岂不活活饿死了?”     朔麒云轻笑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赤霞虽长年冰天雪地,倒是极少下雨,墨渊温暖如春,却雨水不断,看来世间终是没有尽如人意之事,也没有无忧乐土。”     我的心跳了一下,当年他的母后去世不久,在晋阳云府的四季庐里,他曾感慨,“若能抛却世间烦恼事,饮尽世间琼浆玉液,这样的人,真的能蜕尽毛骨化作仙吗?”     过去两年,他曾提过数次他母亲对他的殷切期望,她倾尽自己毕生之力,为他谋求一统天下的途径,在他身上倾注了她全部的希望和野心。只是,这样的希望和野心,也让他承受了莫大的压力。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一统天下这个美好的夙愿,只是他母后的意愿而已,而不是他朔麒云想要的。     “麒云,若是……若是真有那么一个地方,从不下雨,也没有寒冷的长冬,没有战乱,没有纷争、没有勾心斗角,你会放下这里的一切,去那里生活吗?”     抚在我长发上的手顿了一下,轻声道:“会。”可随即又道:“可世上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乱、就会有纷争、就会有勾心斗角。”     我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冷厉的光,深不见底,静静望着窗外淅沥的雨,“你知道为什么吗?”不待我回答,又自顾道:“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有**就会有争夺,争夺他想要的一切,名、利、权、资源……所有的一切,人的**无穷膨胀,无休无止,就算今日我不去夺别人的,明日也会有别人来夺我所有的。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人间乐土,你所看到的繁华盛世,都是靠战争和掠夺换来的,谁够强大,谁可以在争夺之战中击倒对手,谁便可以攀上那权力之巅,统治四方。当这天下只有一个霸主,千千万万臣民对其臣服之时,这个天下才会有真正的安稳。”     “可是,这样的安稳又能维持多久?被夺走家园的人,纵然此时不得不匍匐在霸主脚下,可他们会心甘情愿吗?他们或许会表面屈从,实则忍辱负重,静待复仇的时机,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又是一场浩劫。”     “说得对。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安稳,所谓的安稳,不过是大战之后短暂的休养生息,待元气一恢复,首先强大起来的一方,又再卷土重来,开始新一轮的掠夺,周而复始。所谓的天下太平,不过是痴人说梦,不过是强者在夺得天下后愚弄百姓的措辞。”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还要去夺这天下?”我一时迷茫。     朔麒云一时沉默,似是在思索,修长冰冷的手指穿插在我的长发中轻轻摩挲。“为何吗?至高无上的权力,芸芸众生匍匐在脚下,生死予夺,睥睨天下,这难道不是每个强者梦寐以求。穷其一生去追求的吗?为了拥有这一切,我连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也舍弃了,我必须尽我所能,去夺我所能夺的。”     “可我不懂,如果你本已拥有了你认为是最珍贵的东西,为何要舍弃它。舍近求远,去追求那于你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的权势?难道这一切,比你所认为的最珍贵的东西还要珍贵?所以你弃之如敝履?”     长发上的手忽地一顿。紧紧地攥着我的长发,就连他的呼吸也似停顿了一瞬,冰冷的身体有极轻微的颤抖。他在新婚之夜亲手“杀”了他最爱的女人柳惜月,这一直是他心里最隐秘的痛,而我却触碰到他最不愿碰到的痛处。     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声音里带着点痛苦,“开弓已无回头箭。我已没有退路,一旦停下,我会什么也没有,只能不停地向前……”他忽然停下,两手扶着我的肩将我扳直,眸子里带着疑惑,“惜月,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关心起这些问题来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以往的惜月从来不会关心战争、天下局势的事情,在她心目中,朔麒云是她的神,他所要做的一切,绝对毋庸置疑。     “我……我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那双眸子仍带着疑惑直视着我,让我有片刻的心虚。     他的目光是犀利的,总能轻易洞悉别人心中所想。可是苏回天的索魂琴糜音曲,世上无人能解,他纵然奇怪,也断不会想到此刻在他怀里的,已经不是那个视他为一切的惜月。     挣脱他的双手,我继续埋首于他胸前,避开他犀利的目光,“担心……担心有朝一日,当你被那绚丽耀目的权力包围时,将我这小小的舞姬忘了。”     那冰冷的手再次抚摸着我的长发,却默不做声。     真正的柳惜月,他当然永生不会忘记,可我这个替代品,在他认为已无价值时,只会像刚才对待北凌雁那样冷漠无情,这便是他此时沉默的原因吧。     为不再惹他怀疑,我岔开话题,“云竹说,明日就要启程?这种雨天也急着上路?”     “嗯。和墨渊那边谈好了,一个月后,用北凌烁换回我被囚的二弟。”     “一个月,那……为何我们还要急着回祁丹?”我抬起头,有点弄不懂。     朔麒云的眸子仍冷冷望着窗外一条条白色的雨线,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因为我想先让他见一个人,再放他回去。”     “见谁?”     朔麒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柔声道:“你先回去休息,瞧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好好睡一会儿,我还有事处理。”     我正求之不得,应了一句后起身离去。     子夜的更鼓刚刚敲响,府中各人已歇下,我取过朔麒云送我的碧云剑,沿着长廊,缓步走向安顿北凌雁和千洛的别苑。     雨势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伴着轰隆的雷鸣和闪电,倾覆了整个雍州。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将黑色的夜幕撕裂,顷刻间四野变得一片惨白,琉璃湖畔北凌飞那苍白绝望的面容再次在我脑中浮现。手中的长剑被我紧紧攥着,冰冷的剑柄烙得我的手生生的痛,可是这痛,远远不及此刻我心里的痛。     凌飞,你曾说过,让我不要去恨,因为当你恨一个人的时候,永远忘不了那个人对你所做的事,你只愿我一生快快乐乐,只记住那些快乐的事。可是凌飞,我真的忘不了,忘不了那个人是如何恶毒地设下阴谋,将你毒害。而此刻,那个人就在这里,不曾因为他做所的事而受到惩罚。     不,我绝不允许……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复仇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屋里仍点着灯,一男一女的身影投影在窗格子上,相互依偎着,望着从漆黑无际的夜幕倾落园中的残雨。     “千洛,为难你了,为了照顾我,却要你面对那个人,让你难堪,咳咳……”     “凌雁,你为何还对我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不会在意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愧疚。你和千汐,自幼天资聪慧,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这些年来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可我却没有让你们过上一天好日子,千汐她,就这样便……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     “凌雁,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先把身子调理好再说。我现在只愿朔麒云能不计前嫌,再帮我们一把,熬过这个难关……”     这两个不懂武功的人,对我的到来完全没有知觉,仍在自顾说着话,可我已听不下去了,心中有如千万巨浪翻滚。当我的身体将阴暗的烛光遮挡,两人才差异地转身,愕然地望着我。     “是你……”北凌雁那张丑陋的脸呆滞地望着我,似是弄不懂我这个朔麒云的舞姬,孤身一人三更半夜地来到他屋里所为何事。     “真是郎情妾意,好一对落难鸳鸯。”我朝他笑了笑,“只是不知远在晋阳大牢里的三皇子妃和她的孩子,现在可安好?”     “你……?你不是失忆了吗?”北凌雁丑陋的脸先是一阵诧异,继而浑浊的眼中有一丝掩不住的怒意,“哼,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背叛北凌羽,投靠朔麒云,却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是可笑。”     一股烈火在我心中燃起,长剑铮然出鞘,抵在他的喉尖,“你为一己私欲,逼宫篡位,事败后利用圣焰教,荼毒国人,妄想用神仙散控制教众,引起墨渊内乱,身为墨渊人。你不惜联合外敌侵占自己的国家,甘愿让墨渊成为赤霞的属国,让墨渊子民对赤霞俯首称臣。曾经与你情投意合。为了你的春秋大梦牺牲自己的妻子仍在牢中煎熬,你却在这里搂着别的女人风花雪月。你对自己的家人无情,对自己的国家无义,对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任何一个墨渊人。都有资格指着你的鼻子辱骂,往你脸上啐唾沫!”     北凌雁正要反驳,嗤嗤两声,碧云剑已挽起两个剑花,将他胸前的衣襟挑破,剑尖在他上身划出一个大大的交叉。鲜血往外涌出,形成一个血红的大叉。     “这一剑,是替你牢中的妻儿教训你的寡情薄意。”     我将剑尖缓缓往上移。一抖手腕,又在北凌雁那张布满痘皮的两边脸上各划出一个十字。     “这一剑,是替所有墨渊人教训你通敌叛国之罪。”     北凌雁的脸上霎时全是血,让他那张本就凹凸不平的丑陋痘皮,此时看着像厉鬼般恐怖。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要杀就杀,何必这么多废话!”     我冷笑了一下。剑尖再次下移,抵在他的胸膛上,“如你所愿……”     “不……别杀他!”千洛尖叫着,将北凌雁搂紧,用自己的身体挡着他。“你没有资格杀他!”     “资格?杀一个十恶不赦的叛国之徒,还需要什么资格?所有墨渊人都有资格。”     千洛扭头,艳丽的脸上一片狠厉之色,带着点鄙夷,“所有墨渊人,哈哈哈……你或许说得对,可惜这所有墨渊人,唯独不包括你!你身为北凌羽的未婚妻,先是跟着天魔教的教主跑了,背弃婚约,再是背叛墨渊,投身赤霞,甘愿做朔麒云身旁一个小小的舞姬。如今全天下谁不知道,昔日墨渊的灵珏郡主,自甘堕落,宁愿做赤霞太子身边一个卑微的舞姬,谄媚讨好,赢得太子的宠爱,专门为她修建霁月宫,每日在宫中酣歌醉舞……”     啪啪两声,没等她说完,碧云剑一抖,剑背在她两脸颊各拍了一下,千洛娇美白皙的脸颊,霎时出现两道殷红的印子。     千洛脸上毫无惧色,扬起一抹讥讽的笑,继续道:“怎么?被我说中了,无法反驳吗?你口口声声骂我们通敌叛国,可你自己呢?你连自己的义兄萧剑扬也一箭穿心,哈哈哈……你这个无耻的女人,居然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谁才该是那个寡情薄意、十恶不赦的人?”     心潮澎湃,我的心一下一下地刺痛,她说的都是事实,让我无从反驳。     “闭嘴!你这个无知的女人,你知道什么?” 盛怒之下,我飞起一脚将她踢开,剑尖再次抵在北凌雁的胸膛上,“若不是你,这一切怎么会发生?若不是北凌飞死了,这一切怎么会发生?北凌雁,你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苍天有眼,今日让你撞在我手中,让我可以为北凌飞报仇雪恨!”     剑下的人脸上没有惊惧之色,却一脸惊愕,随即眼中一阵恍惚,“为北凌飞报仇……?哼,我倒是巴不得他死,只可惜功败垂成,让他逃过一劫。天不长眼,每次他都运气好,不是他有多利害,他只是运气好,他只是运气好而已,躲过一次又一次,我只是差了一个机会,就差那一点点,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定会杀了他……”     他仍在喋喋不休,口中不停呢喃,看着他这愤恨不甘的神色,我恍然,原来他还不知道当初自己交给悦妍的雪玲珑已让北凌飞旧毒复发,还不知道北凌飞已因此而丧命,他一直以为现在的北凌羽便是北凌飞,不过是登基后改了名字而已。     真是讽刺,一心害人的人,却不知道他要加害的人早已死了,还犹自愤愤不平,怨自己的运气不济。     “哈哈哈……”我禁不住仰天大笑,“你说错了,正是因为苍天有眼,才不让你的阴谋诡计得逞,他是上天派下凡间守护墨渊的神衹。又岂容你这肮脏污秽的小人玷污。你竟然妄想用蓂草毒害他,罪不可恕!”     长剑正要刺穿他的胸膛,被我踢倒在地的千洛,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北凌雁。     “不,别杀他……为了研究蓂草的毒性,他已被蓂草毁去容颜,况且北凌飞又没死,求你,别杀他……”     “千洛。别求她!”北凌雁欲将千洛推开,可千洛却紧搂着他不放手。     原来他的脸弄成这样,正是因为研究蓂草的毒性。这可真是报应。富公公曾说过,蓂草本身及稀有,当年皓帝曾暗中高价收购蓂草,然后尽数毁去,为何北凌雁还有会蓂草?     “你为何会知道北凌飞忌蓂草?那蓂草你又是如何得来的?”     北凌雁狠狠望了我一眼。将脸扭到一边,默不做声。嗤,我将长剑一抖,在千洛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不说吗?”我朝千洛笑了笑,“想不想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     再一抖。又是一道血痕出现在她脸上,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滴落,嗒的一声落在地上。那鲜红的颜色和淡淡的血腥刺激着我的感观。我只感觉我的心此时怦怦乱跳,一股燥热在胸腔内猛烈地燃烧。     “千洛……”北凌雁抱着千洛,急切痛苦的神色表露无疑,继而扭头望着我,眼中有恶毒的恨意。“好,我说。你要杀就杀我,她们姐妹俩只是听我差遣,所有的事都是我这个教主所做,与她们无关。你已经杀了千汐,放过千洛。”     “你最好不要和我讨价还价,我的耐心不多。”     或许是听出我的语气已开始不耐烦,北凌雁咬咬牙,狠声道:“我没有已成形的蓂草,只有一颗种子而已,是我母妃留给我的。”     我皱起眉,疑惑地望着他,他接着道:“十多年前,我母妃和已故皇后在宫中还算说得上话,我母妃家族是医道世家,皇后曾借助我母妃帮她寻蓂草,当时母妃并不知道她要蓂草有何用,只是本着讨好她的心,为她寻了几株,可是后来父皇暗中下令,要所有医家交出蓂草,我母妃才感觉这蓂草不简单,可也不敢私藏,正巧有一颗种子,便偷偷将种子留下。”他阴狠地望了我一眼,愤恨地道:“若不是北凌飞要逼死我,我也不会想着要除掉他,可惜他身边总有飞羽帮的人护着,我的人下不了手。朔麒云逃往赤霞前,我曾向他讨教除掉北凌飞的办法,是他告诉我北凌飞忌蓂草的。可我只有一粒种子,而一株蓂草要长成,要上百年时间。后来我寻来一条雪玲珑,将它和那粒种子浸泡在一起,养了几个月后交给悦妍郡主,骗她那蛇若咬了女人,可致使她变成痴呆儿……”     随着那残忍的语句从他嘴里吐出,北凌飞中毒后的种种再次涌上我心头,如一把尖利的锥子,在我心头肆意刺插。     “够了!给我闭嘴!”     见我忽然如此大反应,北凌雁有点不明所以,闭了嘴疑惑地望着我。     “那粒种子呢?这么珍贵的东西,想必你还留着,若你交出来,我或许可饶千洛一命。”     北凌雁有点迟疑,也有点不相信,我将剑抵在千洛颈上,“既然她的命还不如一粒蓂草种子,那我现在就杀了她。”     北凌雁不再迟疑,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了给我,“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我冷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那股莫名的燥动,长剑一抖,穿过北凌雁的胸膛,“你可以去死了,记住,这一剑,是替北凌飞刺入你胸膛的!”     冰冷锋利的剑穿过他的身体,如刺入一块豆腐一般。他的种种恶行,在这一剑之下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北凌雁没有任何挣扎,嘴角甚至荡漾着一丝笑意,或许,到了现在,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复仇3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千洛惊恐地尖叫着,扑向倒在血泊中的北凌雁,用力拍打着他的脸,哭喊着他的名字,而北凌雁艰难地朝她投去最后一抹微笑,便再也不动了。     嘭地一声,几名穿着圣焰教服饰的人冲了进来,一见屋里的情景,立时将我围了起来,七八把长剑同时指向我,“你……你竟敢杀了我们教主!”     北凌雁的血流淌了一地,血腥味越来越浓烈,我体内那股莫名的躁动此时也越来越强烈,听到耳边传来的嗤嗤剑鸣声,再也按捺不住,手腕一转,长剑带出阵阵逼人寒气,朝那几人挥去。     锋利的剑刃刺入对方的身体,再猛地抽出,鲜红的血流了一地,我眼中只剩下一片腥红,鼻中只闻到阵阵血腥,不断刺激着我的嗜血的**,剑随心动,扬起团团寒雾,可我的体内却是血气翻滚,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从心底迸发,只有通过这肆意挥洒,将剑刺入敌人体内,才能将体内的躁动尽情抒发。     随着打斗的声音传出,又有十多名圣焰教的人冲了进来,屋子里顿时变得有些拥挤。正感到有点吃力,阿虎的身影从门外窜了进来,长剑迅捷无伦地朝那些人攻去。     片刻之后,最后一名圣焰教的人终于也倒在我的剑下,当剑从他胸前抽出的那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油然而生,心底里竟隐隐有意犹未尽之意。     “妖女!你这个妖女!你杀了他,你杀了千汐!”千洛从悲痛中转醒,身上染满了北凌雁的血,头发凌乱,腥红的双目望向我,眼中是无尽的恨意。     这时,千洛突然抓过地上的长剑。疯了一样朝我冲来,嘴里尖叫着:“我要杀了你这个妖女,我要替凌雁和千汐报仇……”     我冷笑了一下,正要将她的剑挡开,身后的阿虎突然斜斜刺出一剑。     “不……阿虎……”     我虽开口阻止,却是来不及了。千洛不甘地瞪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艰难地想要往前再挪动一步,可是阿虎的剑已穿过了她的胸膛。     “妖女!你……你不得好死……”她从喉咙迸出这句话后,便软软地倒下,两眼却努力朝北凌雁望去。刚才不甘的怨恨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凝视,“凌雁。等等我……”     刚才那股躁动终于渐渐平息,我的思绪也清醒了过来,望着满地的尸骸一时倒有点踌躇,原本只是想悄悄杀了北凌雁为北凌飞报仇,没想到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阿虎。你杀了她,我刚才说了不杀她的。”     阿虎面无表情地道:“你是说了你不杀她,可没说别人不杀她。留下她,难道你想让殿下知道你已恢复了记忆?”     我的心猛地一跳,警觉地望向他。刚才只顾着教训北凌雁,完全没有留意到阿虎是何时来到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此时他这样说,似乎是在告诉我。他在帮我?     阿虎平静地望了我一眼,“从你离开房间,我便跟了过来。你放心,此事我不会透露半句。”     不容我细想,门外已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云影卫的人已冲了进屋子,一身紫衣的朔麒云蹙着眉。却只站在门外观望,并没有随云海他们步进屋子。屋子里满地的血迹,以他的洁癖性子,自是不会踏入半步。     我慌忙跑了出去,来到他身旁,“麒云,你终于来了,刚才可把我吓坏了。”     “怎么回事?受伤了没?”朔麒云问道。     我摇了摇头,带点委屈道:“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正要歇息,那个叫千洛的女人派人来,说和我是墨渊的旧识,请我过来一叙。我……我想着可以向她打听一下我以往的事,便过来了。谁知刚坐下谈了几句,她便说要替她的妹妹报仇,突然跑出十多人围攻我,幸好阿虎及时赶来,也把碧云剑带了过来,我一时恼极,把他们都杀了。”     朔麒云皱了皱眉,“在我的地方杀我的人,真是活腻了。”他朝前迈了一步,向屋里的人发问:“如何?”     云山回道:“禀殿下,北凌雁和千洛已死,其余共十六名圣焰教的人,也全部毙命。”     此时朔麒云站在我前方,后背完全暴露在我面前,而五名云影卫的人正全部在屋子里查看,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窜上我心头,杀了他。     手中的碧云剑刚悄无气息地一抬,阿虎已伸出手,凭空往剑刃上一抓,朝我微微摇头。锋利的剑刃立时割裂他的肉掌,血液随着剑刃往剑尖流下。     阿虎这一举动让我一惊,同时刚才那个冲动的念头也霎时烟消云散了,就算这一剑能刺中朔麒云,以他的功力,我也不能确保一击致命,更何况这里是他的地方,我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刚才这一想法,实在是太不计后果了。     一想之下,我连忙松开手,任由阿虎将碧云剑收起。     “麒云,我……我闯祸了吗?我把你的朋友杀了。”我上前一步,挽起朔麒云的胳膊。     朔麒云侧过头来朝我笑了笑,“这祸还算闯得及时,正好我也头痛不知如何处置这人,杀了就杀了,也省我烦心。”他又望向屋里满地的尸体,说道:“看来你的北冥**大有进步,看这些人的伤口,均是一招致命,下手狠、准、快,你悟性极高,但右边这人这一剑,或是再往上一寸……”     他仍漫不经心地点评着,而我看着满地的尸骸,心里却如巨浪翻滚,刚才一心只想着如何杀人,潜意识之下使出的招式不是狄靖教我的剑法,也不是集仙决的招式,而是在潜龙岛时上官逸教我的剑法。上官逸的剑法,一向讲究用最短的时间取人性命,以保留自己的体力,完全是一种杀手的剑法。刚才挥剑杀敌时那种畅快淋漓的快感,此时却让我心惊,我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可怕了?     “他们带来的人还有多少?”朔麒云接着向云山发问。     “大约还三十多人。安顿在西苑里。”     朔麒云点了点头,“一个不留。”     “是。”云山等人领命,马上往外走去。     朔麒云陪着我回到我的屋子,吩咐我早些休息后才离去。待他一走,我马上将门打开,阿虎果然仍守在门外。     “你……你的手还没包扎?”我吃了一惊,他的手刚才因为阻挡我的剑而割破,如今虽已不再流血,可仍没上药包扎。     阿虎无所谓地一笑,却没有说话。     “阿虎。刚才……谢谢你。”     阿虎点点头,仍是沉默,他的话一向不多。我倒是沉不住气了,“阿虎,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阿虎望了我一眼,终于开口道:“进去说话。”     进了里间。虽然阿虎一再推辞,可刚才若不是他的冷静阻止,我或许已酿成大错,不由他分说,我硬拉着在桌旁坐下,仔细为他的伤口上药。     “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我没有痛感。”见我处处小心,阿虎忽然开口道。     “没有痛感?你……你说是你不会觉得痛?”我诧异道。     “嗯,自小便没有。”阿虎望着自己的手。随即苦笑,“若不是这样,只怕我也不能在悬剑阁熬出头来。”     尤记得斗兽擂台那日,那头猛虎咬住他的手臂,可他却恍若不觉。上次在霁月宫和上官逸比试被伤,他也像没事人一般。原来是因为他没有痛感。     “可是,正因为你没有痛感,受了伤之后才更需要上药包扎。”     阿虎疑惑地蹙了蹙眉,我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道:“虽然没有痛感,可伤口仍是会流血,仍是会感染,可若因为你自己没有感觉,便不去理会,反而更容易让伤口发炎。”     阿虎点了点头,又沉默不语。     “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阿虎没有望我,只定定地望正被我上药的手,“不多,只知道是你北凌羽的未婚妻,飞羽帮的圣女,被苏回天的索魂琴抹去记忆。”见我有点愕然,他补充道:“是云竹告诉我的。”     看来是云竹是为了讨好他而告诉他的。     阿虎又道:“没想到被索魂琴抹去记忆的人,居然还能恢复记忆,朔麒云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     这确实不可思议,若不是这样,刚才朔麒云也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话,认为是北凌雁和千洛要杀我在先。阿虎的身份虽是我的贴身侍卫,可他同时也是悬剑阁的人,这让我一时摸不透他的意图,替他包扎的手不由一抖。     “我刚才说过,你恢复记忆的事,我不会透露半句的。”     “你为何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帮你自己?可你是悬剑阁的人。”     “我虽是悬剑阁的人,可我的心从不在悬剑阁。”伤口已包扎好,阿虎站起身,朝我轻声道:“不必多虑,你可以信任我。”他转身正要离开,又补充了一句,“在你离开祁丹以前。”     看着阿虎离去的背影,我不由一阵愣怔,自从斗兽擂台脱颖而出,阿虎担任我的贴身侍卫以来,他一直沉默寡言,从不和其它侍卫或下人亲近,就连云竹对他的刻意示好,他也不为心动,依旧我行我素。难道除了出身悬剑阁之外,他还有其它身份?     窗外,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天幕漆黑一片,望不到尽头,也望不到半点光亮,可我知道,天晴之后,定会有一颗明亮的星辰在夜幕中绽放。     凌飞,你看到了吗?我已经替你报了仇,我明白你从不曾希望我这样做,可我还是这样做了。明天,我会随朔麒云回祁丹,我知道如果我现在逃回墨渊,凌羽不会再受朔麒云的牵制,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墨渊,因为祁丹皇宫里,还有两个人等着我回去解救。     凌飞,接下来的路崎岖难行,我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赎罪,我知道你会如你说的那样,在天上看着我,指引着我,你会看着我回到墨渊,回到凌羽身边。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斗獒1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一路星夜兼程,数日后,一行人已接近祁丹。天朗气清,赤霞现在刚刚入春,冬天的积雪已消融,四野难得地有了丝新绿之色。     “禀告殿下,宫里送来的消息。”云海在马车外禀告,递进来一个小竹筒。     朔麒云接过竹筒,将里面的羊皮小卷取出看了一眼,便向外面吩咐:“改道檩山狩猎场。”     “去狩猎场?你不是说赶着回宫,让北凌烁见一个人?”我问道。     “嗯,悬剑阁的斗兽擂台提前了,祁丹的皇族都到了檀山,我想让他见的人也去了。”朔麒云惬意地靠在绣枕上,嘴角挂着浅笑,“你不是喜欢看这擂台吗?去年你可是把最强的勇士领走了,这次且看看你还有没有这眼光。”     “可是,这擂台不是应该在七月才开始吗?怎么提前了?”     “据说是麒风的主意,他要让晨煞打这擂台。”     “什么?他……他竟然让晨煞去打擂台?”我几乎跳了起来,朔麒风这混蛋竟然想到要上官逸去打擂台,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若是上官逸恢复了自由身,我敢肯定他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他。     朔麒云挑了挑眉,“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晨煞又不是悬剑阁的人,怎么能参加这斗兽擂台?”     朔麒云无所谓地道:“规矩是由人定出来的,悬剑阁搞这擂台,不过是为了巴结朝中权贵,有何不可?我也想瞧瞧这个天魔教教主实力如何。”     我的心顿时七上八下的,悬剑阁的人知道晨煞不好对付,况且他又不是悬剑阁的人,大可不必怜惜他,也许还恨不得看他如何出丑。不知会怎么为难他。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终于驶入檀山猎场,虽然已入春,可祁丹的早春仍是有带着一丝凉意。我笑着为朔麒云披上一领雪白的貂裘,两人一起步入斗兽场。     场中早已设好了高台雅座,彩旗招展,这次的场面比往年更盛大,因为这次连惠帝也御驾亲临了。朔麒云吩咐我自行和麒风、悦妍他们坐一处,自己则往惠帝那边去了。     “惜月,你回来得正及时,很快就轮到晨煞了。”朔麒风一见到我。一脸兴奋,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坐到他旁边。     我急道:“你怎么能让他去打擂台?”     朔麒风瞪着眼委屈地道:“你这是什么话?让他打擂台,不是你的主意吗?”     “我……”我一时语塞。这才想起自己临去徽州前,确实说过回来后让他去打这斗兽擂台,只得强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谁叫你当真了?我回来后自会调教他,谁让你多管闲事?我走了后。你有没有为难他?”     “我哪会为难他,你不知道这人有多倔犟,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对他赤诚相待,可是他连正眼也不曾看过我,无论我怎么讨好。他连话也不曾说过一句,我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哑巴了。”     之前还担心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皇子会给上官逸难堪,现在听他这么说。我才放下心来。他一心想将上官逸收为己用,想来也不会为难他,只是,让上官逸参加这场斗兽擂台,对上官逸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一时气极。语气也不由有点重,“尽出馊主意!你想收拢他。怎么能让他去打擂台,他堂堂天魔教教主,在一众权贵面前被关在笼子里和野兽搏斗,传了出去叫他颜面何存?这就是你所谓的赤诚相待?”     朔麒风两眼瞪着我,像是看着怪物一般,一旁的悦妍却忍不住插嘴,“惜月,这次我可要替麒风说话了,你难道忘了?当初是谁先将那堂堂一教之主关在笼子里的?是谁连他的面具也摘下来不让他戴的?你走了后,麒风亲自将他从笼子里请出,每日高床软枕、山珍海味,风驰宫里的花旦天天为他唱戏,这难道不算是赤诚相待吗?”     “呃……这……”我一时语塞,她若不提,我还真是忘了当初我是如何折磨他的,此时不免有点恼羞成怒,“那又如何,他是我的人,我喜欢怎么对他都行,再说,我再让他难堪,也只是在霁月宫里,你们怎么可以不经我同意便自作主张,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朔麒风向来也不是个软骨头,铁青着脸道:“惜月,是你自己说过的,你不在的期间,晨煞交由我看管,难道我连让他打个擂台的权利也没有吗?”     悦妍身旁的袁世恒见我们黑着脸,忙打圆场,“呵呵,也不定就会出丑了,想晨煞武功盖世,区区几只猛兽又岂会难得了他。”     我白了他一眼,对朔麒风道:“悦妍刚才说,这段时间他天天高床软枕、天天听戏?这么说你并没关着他,难道他从没逃过?”     朔麒风的脸色仍是难看,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他哪逃得了,我知道他利害,特意在酒里加了软骨散。”     “什么?!你……你竟然……”我差点跳了起来,“麒风,你真是疯了,你竟然给他吃软骨散!”     “你以为我想,可不这样的话,谁拦得住他啊?”     我怒道:“他吃了软骨散,怎么还能打擂台?你这不是要逼绝他吗?我不管,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他不可以打这擂台。”     朔麒风瞪着我道:“现在怎么可能说不打就不打,你没看到连父皇都来观战了吗?我不过是想挫挫他的傲气,苏回天答应了我,会适可而止,不会让他死的。那软骨散,三天前就已经停了。”     “不会让他死?你想得天真,悬剑阁的人在他手中丧命的不计其数,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最想他死的人就是苏回天。”     我还要再说,悦妍已道:“嘘,你们别吵了,快看,来了。”     场上突然一场喧哗,我转头望去,心中不由一阵恶寒,悬剑阁几名大汉正抬着一个大铁笼步入场中空地,笼子里装着几头体形庞大,头大如斗,皮毛黝黑油亮的猛兽,上半身似雄狮,下半身似狼狗,正发出低沉的咆哮,躁动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那……那些是什么?”我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獒犬。”朔麒风望着那个笼子,两眼闪着兴奋的光。     獒犬,我的心一下沉到深渊,全身冰凉。这些獒犬可不是普通的獒犬,是由苏回天亲自豢养,据说每天喂的肉食里,还加入了他特意调配的药物,这些獒犬的体型比普通獒犬要大,也更通人性,能很好的执行主人的命令,可同时它们的兽性也更强,三头獒犬便能撕裂一头狮子。而此时场中那只铁笼子里,一共关了七头獒犬。     悬剑阁的人在天魔教手里吃过不少苦头,如今总算有机会一雪前耻,又岂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以往他们悬剑阁的人打擂台,从没试过派这些獒犬上阵,这次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而且是全部七头獒犬同时上阵。这不是明摆着要上官逸的命吗?不用说,这七头獒犬必定已饿了好几天。     在我正愣自出神时,场中的人又一阵窃窃私语。     “快看,那人就是天魔教的教主晨煞。”     “哟,原来这么年轻……”     “哼,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天是要丧命于此了。”     随着众人目光望去,我只觉得心脏一阵紧缩,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四名悬剑阁的人,抬着一张椅子走了进场。一身白衣的上官逸坐在椅子上,双手双脚均被两根铁链子锁着,虽然身体没受任何伤害,可是那张原本俊俏的脸却消瘦了不少,原本桀骜不驯的双眸,此时再无昔日的光彩,只剩了空洞无神,毫无焦点地望着远处,对场中的一切恍若无闻。     我恨恨望向朔麒风,朔麒风不服气地白了我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锁着他也是无奈之举,这几天没给软骨散他吃,怕他跑了,只能出此下策。”     “傻瓜,你这样对他,就算他赢了这擂台,又怎会甘心为你卖命?”     朔麒风得意地扯了扯嘴角,“我当然知道,他赢了,我会让他吃牵魂丹,不到他不听话。”     “你……”我被他这一想法气得说不出话来。     牵魂丹是悬剑阁专门为门人所配的药,凡是悬剑阁的人,只要吃过牵魂丹,每年必须要吃一次解药,若是不能及时吃到解药,不出一月便会七窍出血身亡。一旦吃过牵魂丹,这一生也必须为悬剑阁卖命了,除非是得到苏回天亲赐解药,可即使是阿虎,如今已成了我霁月宫的侍卫总管,也仍是悬剑阁的人,仍要按时服用悬剑阁送来的解药。     此时,两名悬剑阁的人打开铁笼子上方的活门,将一只活的黄羊扔了进去,那几头獒犬霎时箭一般扑了上去,几下撕咬之后,那只黄羊已尸骨无存。     “呀,这是要干嘛呀?要喂它们的话,怎么只喂这么一只小羔羊?”悦妍问道。     袁世恒答道:“他们不是要喂饱这些獒犬,不过是想让它们尝尝肉腥,最大限度地激发它们猎食的**和兽性。”     那几头饿疯了的獒犬受了血腥的刺激,比之前更躁动了,不停地咆哮着,不时抬起前腿扒在铁笼上,张着嘴巴伸出舌头,嘴角溜着涎沫,喉咙发出低沉的吼声。一名悬剑阁的人上前,将上官逸的脚镣解开,却没有解开他手上的手镣。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斗獒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苏回天老鸦般的声音在空荡的场地中回荡,“晨煞,听闻你自诩武功天下第一,只要是你想杀的人,绝不会留他的性命到第二天。呵呵,本掌门有点纳闷,这样一位武功盖世的人,是如何败在咱们太子殿下的宠姬手里,沦落到被拷住手脚在这斗兽擂台求生的?昔日那位不可一世的天魔教教主,威风何在?哈哈哈……”     上官逸虽狂妄自负,可他从没放过豪言说自己的武功天下第一,他只说过自己的轻功无人能及而已。悬剑阁死在天魔教手下的人多不胜数,现在苏回天这样说,只是落井下石。     场中的权贵们也不由跟着嗤笑,上官逸却恍若未闻,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任由苏回天自顾自说。     苏回天讨了个没趣,干咳了两声正色道:“晨煞,承蒙咱们二殿下惜才,特容许你参加此次擂台,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不想死的话,好好在二殿下面前展示你的实力,若侥幸留得命在,好好为二殿下卖命,二殿下自不会亏待你。”     全场默然,一起望向坐在椅子上的晨煞,可晨煞依旧面不改容,望也不望苏回天一眼,定定地坐在椅子上,两眼空洞,毫无焦点地望着远处。     苏回天脸色极是难看,朝守在上官逸身后的悬剑阁侍卫一摆手,那两名侍卫上前,抓住他的手镣便欲强行将他拉起。却听嘭地一声,没看到上官逸是如何出手的,其中一名侍卫已飞了出去,重重撞在铁笼子上,跌落地上后两眼一翻便死了。     在众人还没来得惊呼时,却听一声惨叫,另一名侍卫同样飞了出去。而这名侍卫却没刚才那名那么幸运了,因为他不是跌落在地上,而是从铁笼上方的活动门直接跌落笼中。     “啊……”场中一些女眷纷纷将脸捂住,不敢向铁笼望去。     我将脸别开,只听苏回天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晨煞,你好大的胆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你……”     再回过头去,那几头獒犬挤成一圈,低头一阵稀里哗啦的撕扯后很快便分开了,笼中除了一些破碎的衣服和一滩血迹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整个狩猎场鸦雀无声,场面一时变得尴尬起来。上官逸若不愿意,没有人能将他关进笼子里。要是单打独斗地动手。在场的人中,除了苏回天和朔麒云,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可苏回天怎么说也是今天这个擂台的主持,亲自出手的话,朝中权贵自会怀疑他悬剑阁中没有高手。更何况上官逸的手仍被锁着,就算赢了也赢得不光彩。而朔麒云贵为太子,且今日是座上客,更不可能纡尊降贵的出手。     正在众人观望之际,一直默默端坐在华盖之下的惠帝突然发话了,声音洪亮威严。“宵小匹夫!竟敢在此撒野。来人,将此人乱箭穿心,再拖去喂这獒犬。”     话音一落。场外的禁卫军们立时快步上前,拉开弓箭将上官逸团团围在中心,无数支闪亮的箭羽对准了上官逸。     我的心猛然一阵急跳,望向朔麒风。朔麒风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霍然起身急道:“父皇。请息怒!晨教主只是一时意气,请父皇再给儿臣一点时间。待儿臣好好劝劝他。”     惠帝冷冷地哼了一声:“此人心性桀骜,如无缰野马,就算你收为已用,只怕日后也不能驾驭他,留他在身边也是个祸害,还不如趁早杀了,以绝后患。”     朔麒风大急,又道:“父皇,请容儿臣再试试。”     朔麒风不待惠帝再说,便欲朝上官逸走去。这小子真是急昏了头,就这样冒失地过去,只怕一下便被上官逸扔进铁笼喂獒犬了。     我急忙拉住他,“我来试试。”     惠帝亲临,此地保护他的禁卫军数以万计,上官逸即使武功再高,可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敌万军之势?若他打擂台,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若不打,只能将性命留在此地了。不顾场中众人诧异的目光,我拿过食案上一壶酒,起身缓缓朝上官逸走去。     若大的空地,除了铁笼中那只几獒犬在不停咆哮,静谧无声。上官逸空洞的目光,终于在我缓缓靠近时有了些变化,原本没有焦点的眸子渐渐朝我望来。     当我一步步走近,在他面前站定时,那原本略带苍白的脸庞有了一丝血色,两眼紧紧盯着我,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我抽出藏在腰间的子夜,拉过他的手镣,铮铮两下斩断,再将子夜塞到他手里,“拿着。”     上官逸没有任何动作,只定定地望着我,眼里带着探究。我将手里的酒壶塞到他另一只手里,用极小的声音对他道:“把命保住,我会助你离开。”     上官逸微微颤抖了一下,似有点不敢相信他听到的,瞳孔骤然放大,两眼紧紧锁着我,似要望穿我的身体,望进我的心里。     默默对视了片刻,上官逸轻轻开口道:“我要你和我一起回潜龙岛。”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让我心头蓦地一痛。     “好,我答应你。”     上官逸的眸子忽然一亮,嘴角扬了扬,拔开手中酒壶的塞子,昂起头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酒从他的嘴角流下,顺着他的脖子滑落。     嘭!上官逸将空了的酒壶扔了个粉碎,高声喊道:“不够,再来!”     我朝阿虎示意,阿虎马上端了几壶酒过来。上官逸豪气顿生,每壶酒都是咕嘟几口便干掉,在连续干掉七壶后,终于霍然起身,之前空洞无神的眸子,此时闪动着凛然杀气。     “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话音一落,眼前白影一晃,上官逸已凌空跃起,矫健的身躯笔直地落入铁笼上方的活动门里。笼子里原本嗷嗷直吠的獒犬一见有生人进入,霎时停止了吠叫,闪电一般同时向上官逸扑了过去。     上官逸如同一条白色的游龙,在巨大的铁笼中不断游走。迅捷无比,快得看不清他的人,只见到一抹白色的影子不停掠过,在七头身形庞大的獒犬中左冲右突,手中的子夜在阳光下不时折射出凌厉的寒芒。     场上响起了一阵阵喝彩声,可是很快,那白色的身影渐渐染上了一道道鲜红,红白交错,触目惊心。 那些喝彩声也随之沉默,众人都不由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铁笼。而此刻我的心也像是停止了跳动一般,两眼紧紧追随着那道红白交错的身影。     整个狩猎场安静极了,没有人发出声音。而铁笼中的獒犬。显然是训练有术,不停地追逐着上官逸,没有一头獒犬发出吠叫声,凶狠的獒目只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只等待着一个可以将他扑倒的机会。此刻一人七獒。比的是速度,只要上官逸稍一松懈,被其中一头獒犬咬住,其余獒犬便会在瞬间将他扑倒,顷刻之间便会将他撕个粉碎。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一头獒犬被子夜割破了喉咙。倒在地上抽搐着,可其余六头獒犬丝毫不受影响,仍然闪电般追逐着上官逸。     第二头、第三头獒犬相继倒下。上官逸身上那袭白衣渐渐由白变红,再也看不到原来的颜色。随着上官逸挥动手中的子夜,站在离铁笼只两丈远的我,清晰地看到阳光映照之下,那一道道鲜红的雾气从笼中散出。那是上官逸的血。     上官逸,不要停。不要停下来。     当第四头獒犬倒下,剩下的那三头似乎终于明白到,它们今日遇上的是个狠角色,有了片刻的犹豫和恐惧,均停下了追击,张着嘴伸出舌头重重地喘着气儿。上官逸也趁着这个空当停了下来,背部紧帖铁笼,让自己的正面对着三头獒犬。     他身上的血衣此时被獒犬的利爪撕得衣不蔽体,露出的身体全部带伤,两条手臂有好几处甚至见到了骨头,血顺着他的指尖落下。他的脸上、额上也沾满了血,可此时却不能分神伸手抹去。若大的狩猎场中,除了獒犬的喘息声,便只剩了他的血落到地上的嘀嗒声。     我的心一阵阵剧痛,此时的上官逸,如同在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可是那双眸子,却闪动着疯狂的杀气,那是求生的渴望,强烈无比。     三头獒犬像是有某种默契,只喘息了片刻,便不约而同地扑了上去。紧帖铁笼而站的上官逸,此时也改变了刚才靠轻功比快的方法,一跃而起,踢向其中一条獒犬的脑袋,同时手上不停,子夜刺向右则扑来的獒犬。可是如此一来,左边那头獒犬便有机可乘,一口锋利的犬牙眼见便要咬住他的左肩。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差点惊呼出声,却见上官逸的脚已踢飞一头獒犬,同时左肩一沉,整个身子疾坠地面,电光火石之间,两手各抓住两头獒犬脖子上的长毛,用力一撞,只听一声闷响,两头獒犬的脑袋撞到一起,顿时脑浆崩裂。可几乎同时,那头被踢开的獒犬,已迅速翻身再次扑了上来,在上官逸抓住那两头獒犬时,一口咬住他的左则大腿。上官逸两眼冒出暴怒的凶光,怒喝一声,徒手往獒犬的脑袋拍去。嘭地一声,那头獒犬甚至来不及吱一声,便动也不动,可一口利齿,仍牢牢咬住上官逸的大腿。     就这样,上官逸直挺挺地站着,浑身是血,衣不蔽体,右手握着子夜,左手仍盖在已死去的獒犬脑袋之上,这最后一击似已用尽他全身的力气,那头已经断气的獒犬仍死死咬住他的腿,可他却已无力将它甩开。     全场静默,包括我在内,所有人仍没从这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中回过神来,直到上官逸朝我投来惨然一笑,随即往后一倒,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和好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朔麒风率先叫了起来,“快,还愣着做什么,快将他抬出来,快传御医!”     望着倒在地上那具血淋淋的躯体,我的心在颤抖着,想要上前查看,却是两腿发软,怎么也迈不出脚步。     “别慌,他只是体力耗尽,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不会有性命之忧。”     阿虎镇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这才想起,此时我不能失态,朔麒云还坐在高台之上观望着。强自收敛心神,我不再看向铁笼,按下心头不安从容转身,回到我的雅座坐下。     “果然是好样的!惜月,你看,我就知道他一定能赢,不愧是天魔教的教主,那一身煞气和傲气,果然是甲冠天下……”     朔麒风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我此时却狠不得抽他几个耳光。几名侍卫已抬着一个担架进入铁笼,将上官逸抬了出来。我朝阿虎使了个眼色,阿虎会意,即时跟了上去。我一直紧绷着的心,此时才总算放了下来,有阿虎照应,上官逸自不会被为难。     我朝惠帝的华盖方向望去,朔麒云坐在惠帝左侧,低声和惠帝交谈着,似乎没有对刚才我的异常有所怀疑。而惠帝的右侧,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宫装女子,粉黛似的悄脸,杏目含波,云鬟雾鬓,一身淡黄色华服,恰似月下梨花惹人怜爱,只是眉宇之间总有一丝淡淡的抑郁,挥之不去。     莘莘,你再忍耐一下,很快我便能将你带出这个牢笼。     接下来的斗兽,我已完全没有看的心思,阿虎回来告诉我上官逸已安顿好之后,我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阿虎处事细心周到,不用我吩咐。已将上官逸安排到我住的行宫养伤。     床榻上,上官逸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之前的血衣已换下,赤-裸着身体,只穿着一条亵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大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可仍有些许血迹透了出来。看得我的心死死揪住。     阿虎开口道:“大夫已经看过了,伤得最重的是左边大腿被獒犬咬过的地方,其余的伤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以他的根基,只需休养半个月,便可痊愈。”     我点了点头,“阿虎。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你给我看紧点,绝不可让悬剑阁的人靠近他半步。”     上官逸不但没死,还把苏回天精心豢养的七头獒犬打死了,这下苏回天在一众赤霞权贵面前可谓是颜面尽失了,也不知他会耍什么手段报复。在上官逸养好伤之前,只能万事小心了。     那些从祁丹来的权贵们,劳师动众地来这里一趟。是不会只住两三天就走的,这也正合了我的意,一来上官逸的伤需要静养,二来我想救宋莘莘离开,在这檀山行宫行事比在祁丹皇宫容易多了。     上官逸昏睡了两天两夜仍没醒来。这两天时间里,因为发着高烧。不断说着胡话:“无双,对不起,别走……我没想过会这样,我真的没想过要放干你的血……对不起,原谅我……”     那原本苍白的脸,因发烧而泛起了红晕,双眉紧紧锁着,两手攥得紧紧的。     狂妄自负如上官逸,即使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以前清醒时也从没和我说过一句“对不起”,只有在现在这般脆弱的情况下,才下意识地将藏在心里的话表露出来,这也足以证明这一年多来,宝藏的事他还一直记在心里没放下过。     我伸过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虽然明知道他听不见,仍是说道:“别担心,无双早就原谅你了。”     阿虎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碗药汤。为了防止悬剑阁的人使横手,这两日上官逸的药我都是让阿虎亲自煎的。我将上官逸扶起,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加了蜂蜜了吗?”     “加了。”阿虎点头,将两碗药汤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两日朔麒云顾着周旋于一众权贵之间,根本没有时间理我,我要防的只是平时照顾我的云竹。所幸云竹一向对阿虎痴情,阿虎这两日不停地指唤她做这做那,将她支开。平时阿虎对她可是不冷不热的,现在突然对她亲近了,云竹可是乐坏了。     上官逸的身体滚烫得像个火炉,嘴巴也闭得紧紧的,虽然药汤里都加了蜂蜜,可在他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根本喂不进多少,不然我也不用每次让阿虎煎两碗药了。     “上官逸,该喝药了,你醒醒,别再把药吐出来了。”     我用勺子将药喂到他嘴里,可是他每次都皱着眉,不肯将药咽下。试了几次之后,我不得不狠下心,将他的鼻子捏紧,逼着他张开嘴巴。大夫说了,他大腿上的伤虽不伤及筋骨,可若是伤口发炎,这腿怕是要废了。这两日虽然都有给伤口上药,可这只是治表不治里,若是再这样烧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过粗暴,上官逸给呛着了,咳了几下后居然醒了过来。     “无双……”争开双眼的上官逸,眼中带着迷茫。     “喝药。”我平静地对他道。     上官逸愣怔了片刻,原本迷茫的眸子渐渐露出喜色,“无双,你……你终于想起我了,你终于想起以往的事了。”不待我有所表示,他的神色又随即一变,带着不安和矛盾,重复了一句,“你……你想起以往的事了。”     我知道他此时的矛盾心情,他既希望我能想起他,可同时又害怕我想起以往的事,毕竟,如他所说,我和他之间的事,确实是不堪回首。     可此时我也没打算让他知道我已恢复了记忆,冷着脸对他道:“你胡说什么?快点把药喝了,把伤养好,好好替我卖命。”     上官逸一怔,定定地望了我片刻,有点失望,可随即又扬起了嘴角。眸子里尽是柔情,“无双,你还想骗我?你心里还有我,你骗不了我。”     我瞪了他一眼,正要斥责,他已笑着道:“药里加了蜂蜜,你若不是想起以往的事,怎么会知道我最怕喝药?”     我没好气地道:“一喂你喝药你就尽数吐出,有脑子的正常人都知道你怕了。”     “你还管我死活,还担心我不喝药。还亲自喂我喝药,若你不是记起我了,难道是现在的惜月对朔麒云变了心。移情别恋了?”     “你……”我一生气,一把将他推开。     “嗷……我的腿……”上官逸重重跌落到床上,啮着牙痛苦地嚷了起来。     “活该!谁叫你嘴巴不干不净的。”我嘴上虽然骂着,可心里终究放心不下,问道:“伤口裂了吗?让我看看。若开裂了可麻烦了。”     我正要查看,上官逸已握住我的手,“无双,别再装了,我知道的,你已经记起了全部的事。”     我正要辩驳。他已继续道:“你知道吗,你看我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无论你嘴巴怎么不承认。可你的眼睛骗不了我。当你将子夜给我时,我就知道,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我怔住,突然明白了,他说得对。此时的我已经不是惜月,无论我怎么装。可是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真实的自己。     我叹了口气,不置可否,拿过那碗药递给他,“既然你醒了,就把药喝了吧。”     “你什么时候跟我回潜龙岛?”上官逸却是不依不饶。     “你又胡说八道,快把药喝了,我没功夫跟你瞎扯。”我有点不耐烦。     哗啦一声,上官逸将我手中的药碗打翻,一手扣住我的手腕,苍白的脸上带着暴怒,“你又想骗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可他的力道却是一点不弱,我手腕上的穴道被他捏得生痛,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我知道他不甘心,可是当时情况危急,若我不答应他,又怎能激起他的斗志,奋起求生?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我的语气软了下来,“你瞧你现在这样子,还说什么让我跟你回去,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上官逸松开手,哼了一声,“无双,别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要是敢骗我,我不会放过你。把药给我。”     我揉着手腕,在心里低估了一句好心没好报,可现在也只有先安抚了他再说,毕竟他弄到这般狼狈景地,也是因我而起。     幸好有先见之明,煎了两碗药,我把剩下的那碗递到他面前,“小心烫。”     上官逸见我的态度软了下来,心情也似乎好了起来,朝我一笑,露出两颗许久不见的虎牙,“你喂我。”     我不由白了他一眼,他那喜怒无常的性情还真是从没变过,这变脸可真是变得快。他很自觉地靠在我肩膀上,任由我将药喂到他嘴里。     “无双,你放心,我这点伤不碍事,等伤一好,我就带你走。”     “我可不能说走就走。”     “为何?”上官逸又紧张起来,脸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我若是要走,又何必回来。我回来祈丹除了救你,还要救另一个人。”     “无双,你是说,你是专门回来救我的?无双,你……你真好。”上官逸自动将我下半句话忽略掉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当初若不是我,他又怎么会被囚在宫里,还被我关在笼子里百般羞辱。可现在只为了我一句回来救他,这些前因他一个字也没提,还觉得我好,我哪里好了?让他斗兽的主意还是我想出来的。     面对他这单纯的心思,我不由惭愧,“上官逸,都是我不好,你弄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使手段暗算你……”     上官逸打断我,“那不怪你,暗算我的是惜月,是朔麒云将你变成那样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这个仇的。对了,你刚才说要救谁?”     我犹豫了一下,便决定了告诉他,这是因为我考虑到,如果有他的帮助,比我单人匹马的行动要强多了。     “我的师姐,宋莘莘。”           第一百七十八章 玉兰冰雕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喝过药后,上官逸又喝了点稀粥,在药力的作用下很快沉沉睡去。此时天已全黑,我让阿虎留下照看上官逸,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刚走到殿下,便见云竹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     “惜月姑娘,太子殿下记挂着你,已等了你一会儿了。”     “呀,你怎么不早点通报?”我嗔怪道。     “是殿下不让通报的。”云竹有点委屈地道。     我不再多说,便拉起裙裾快步走入殿中。初春的晚上,有一丝凉意,朔麒云一身紫衣便服,外面罩着月白色金丝披风,长发半束半披散在肩上,席地跪坐在矮几旁,左手拿着个物件,右手则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借着烛火细细雕琢。     “麒云,你今天忙完了?”我在他身旁坐下,笑着道。     朔麒云嘴角含笑,轻轻瞟了我一眼,便继续专注于他手中的东西,轻声道:“檀山夜里寒气重,穿这么少,小心着凉了。”     “我不冷。”我依偎在他肩上,看向他手中的物件,“这是……?”     灯影中,朔麒云左手拿着一块帕子,帕子上包着一块手掌般大小的冰块,而冰块里则冻着一朵花,透过晶莹的冰块,清晰地看到那花红瓣白蕊,娇艳欲滴。此刻他右手上的刻刀正在冰块上细致地雕琢着。     “这花真美,是什么花?”在第一眼见到时,我便认出这是一朵火玉兰,只是做为惜月,我只能装做不知道。     “这是火玉兰。”     矮几上点着三盏银纱宫灯,火光明亮,朔麒云手上动作不停,神情专注,晃晃悠悠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似皎玉般剔透,剑眉微蹙,薄唇紧抿,修长的手指动作灵巧,原本平整的冰块上已现出浮凸的图案。     他朝我笑了笑,继续道:“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花,普天之下只有一株。”     “只有一株?那启不可惜了?这么美的花不能被世人欣赏,只能孤芳自赏。”     “你觉得可惜?我倒是觉得这般绝世无双的花,只有同样傲然于世的人才配拥有它、欣赏它。”     我不再争辩,在他眼中。火玉兰代表着柳惜月,绝对是世上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任何人的评头品足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那这株火玉兰在哪呢,我在宫中也从没听过有这么一株花。”     “它不在赤霞,它在墨渊的晋阳皇宫,如今正是花开的季节。我让人摘了几枝,用冰护着日夜兼程送来。可终究是路途遥远,到了这里只剩了这一朵。”     他手上动作不停,锋利小巧的刻刀在冰块上轻雕细琢,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渐渐显现于冰上。两人没再说话,我依偎在他身旁,静静看着那个神一般存在他心中的身影在他的刻刀下渐渐成形。     “送给你。”良久之后。他终于舒了口气,放下手中刻刀,将那冰块递到我面前。     “送给我?这上面刻的。是惜月吗?”     我诧异地接过,晶莹剔透的冰块,里面是娇艳的火玉兰,表面则是一幅美人起舞,那翩翩起舞的绰约身影清晰无比。就连她纤长的手指、迎风翩然的裙袂也生动无生,只是那张脸。这个身影的主人的脸,却是有些模糊不清。     朔麒云不置可否,脸上是浅浅的笑,“不喜欢?”     “当然喜欢,只是……再美丽的事物,也经不住岁月的消磨,就像月会缺,星会陨,云会散,花会凋,水会逝,人也会……”我顿了顿,见他眉头轻蹙,生生将那“死”字咽下,“这冰迟早也会化的,我现在越是喜欢,到它化了的时候,便越是伤心。”     冰雕上的人,毫无疑问是真正的柳惜月,所有和柳惜月有关的一切,他都近乎痴迷地执着,只是在我看来,这种执着只是徒劳。     “云竹。”朔麒云轻唤了一声,云竹应声而入,“去,把这冰雕放到冰窖里好好保存,若损了半分,唯你是问。”     云竹应了,恭敬地接过冰雕,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退了出去。     朔麒云转过身来朝我柔和一笑,伸手替我撩起垂落腮旁的一缕头发,“这就不用伤心了。待我将墨渊拿下,这株火玉兰便是我送你的礼物。”     指尖拂过,冰凉的气息透过我的脸颊传来,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我用两手拢住他的手,一边搓揉,一边放在唇边轻轻呵气。     “瞧你,本就怕冷,还摆弄这冰块,弄得自己比那冰还冷。”     朔麒云任由我替他暖着双手,眼角眉梢带着浅笑,琥珀色的眸子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泛着慑人心魄的流光。     “看到那花,我就想起你在树下为我翩然起舞的样子,便想将那花最美的样子留下,为你而留下,永远留着……”     或许他这话是对柳惜月说的,可当我看着那双渐渐迷离恍惚的眸子,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的点点滴滴突然如洪水般涌上心头,有那么一瞬间,我忘了自己是谁。     皎玉般的俊脸渐渐靠近,薄而冰冷的唇轻轻在我额上印了一下,随即往下移,覆在我唇上。他身上那淡淡的薄荷香,随着他冰冷的气息,一丝一丝潜入我的心肺里,心头莫名地一痛。这一刻,我只是惜月,一如以往那般,只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眼前这人。     辗转缠绵,怀中的人也没之前那般冰冷了,体温随着渐渐激烈的喘息声变得炽热,却突然生硬地顿住,只紧紧搂着我,将脸紧帖在我腮旁,在我耳边低喃,“惜月,你等我,再给我点时间……再过一个月,我的北冥**便练成了,到时候,你给我生个孩儿……”     最后一句话让我全身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生个孩儿?”     “嗯,无论是男儿还是女儿,只要是你生的就行,我是异瞳人,你是异……”他突然顿住,将剩下那两字略去,接着道:“我们的孩儿必定是天赋异禀、出类拔萃的,他一定能出色地完成他的使命。”     异瞳人和异血人生的孩儿,完成他的使命?我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颤。     “怎么了?你难道不想替我生孩儿吗?”朔麒云似是感觉我的异常,低头凝视着我。     “怎么会?我……我只是有点高兴过头了,你知道我一直盼着这一天的。”     朔麒云释然,重新将我搂进怀中。“麒云,你刚才说……完成他的使命,我们的孩儿,要完成什么使命?”     朔麒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我的心突突直跳,他想方设法将我掳来赤霞,原来竟是为了让我替他生孩子?我曾经以为,他让我失去记忆,将我变成惜月,再让惜月爱上他,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打击北凌羽。堂堂墨渊国君的未婚妻,不惜逃离墨渊,甘愿留在赤霞太子身边做个卑微的舞姬,这是一个多么让人不耻的羞辱,足以让北凌羽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现在看来,原来朔麒云这么做,还有另一个目的,让我替他生孩子。难道他和我两人结合而生的孩子,真的会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难怪当年他的母后突然之间对我改变了态度,不但不再为难我,还刻意讨好,原来是打着让我给他儿子传宗接代的主意。一想到这里,不由全身一阵恶寒。     一个月,还有一个月他的北冥**最后一重便练成了,我必须在这一个月里逃出去。     第二日一早,朔麒风便来了,他听闻上官逸已经醒来,一心想来问候,却被我拦住了。别说上官逸了,就算是我,现在见到他也恨不得踹他几脚,难保上官逸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可不想现在多生枝节。     “他现在需要静养,不能受任何打扰,你的好意我自会转告他。”     朔麒风无奈,只得吩咐下人将他带来的珍贵药材放下,随即又兴奋地对我道:“惜月,走吧,悦妍和世恒君正等我们呢。你让我帮你做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真的?莘贵妃今日也去?”     “当然,我答应了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之前我让朔麒风帮忙,以他的身份邀请宋莘莘一起狩猎。他只道我是想趁机结交这个尊宠一时的贵妃,也没有多疑,又因我为上官逸的事而生他的气,一心讨好,便拍着胸口答应了。     我本也不指望能成事,以我对宋莘莘的了解,她不会喜欢参与这些皇公贵族们的游戏,没想到她竟答应了。看来现在的宋莘莘为了能在赤霞宫廷生存,也不得不学会审时度势,毕竟邀请她的可是二皇子殿下。     考虑再三,我让阿虎留下照看上官逸,让云竹跟随我一同去狩猎。换上猎狩的紧身装束、长靴,我与朔麒风一道策马来到檀山西侧的狩猎场。远远望去,已见一队护卫簇拥着两名样貌娇媚,打扮华贵的年轻女子,正是悦妍和宋莘莘。     我和朔麒风将马勒停,下马和两人打了照呼,朔麒风朝悦妍问道:“咦,世恒君呢?不是说好今天一起打猎吗?”     悦妍道:“被太子殿下临时拉走了,说是要商量借兵的事。”     “借兵?现在两国刚刚停战,怎么还要借兵?”我差异道。     “嗯。”悦妍点头,“据说陛下不满打了这么久只拿下墨渊一个雍州,想征兵十万南下,但太子殿下认为新兵需要花费太多时间训练,不如找各大世家借兵。”           第一百七十九章 暗谋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和朔麒风将马勒停,下马和两人打了照呼,朔麒风朝悦妍问道:“咦,世恒君呢?不是说好今天一起打猎吗?”     悦妍道:“被太子殿下临时拉走了,说是要商量借兵的事。”     “借兵?现在两国刚刚停战,怎么还要借兵?”我诧异道。     “嗯。”悦妍点头,“据说陛下不满打了这么久只拿下墨渊一个雍州,想征兵十万南下,但太子殿下认为新兵需要花费太多时间训练,不如找各大世家借兵。”     要说赤霞现在的权贵之中,袁家和悦妍的卫家,算得上是实力最雄厚,根基最牢固的世家。当初惠帝逼着自己的兄长将皇位禅让给他时,曾得到袁、卫两家的鼎力相助,夺位后的惠帝大刀阔斧,将旧朝的一众权贵杀的杀,收监的收监,唯独袁、卫两家圣宠不衰。虽然没有给两家封王,但惠帝已开了金口,两家的爵位可以世袭,两大家族的封地扩大了数倍,连一直养着的家兵也不用遣散,这样的尊贵地位也跟封王差不离了。     赤霞历朝规定,王侯、贵族世家可以私养家兵,但数量不可超过三万,一旦超过三万,便会以谋逆之名入罪。朔麒云充其量也只能从袁、卫两家借到六万兵,但这个办法也确实比新征十万亲兵来得快、来得有用。     我隐隐开始忧虑,看来一旦朔麒云将北凌烁和北凌楚交换后,便会有大动作了。     今日宋莘莘和悦妍均是一身狩猎装束,宋莘莘褪下那身繁琐打扮和艳丽妆容,回复了以往的英姿飒爽,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四人一边闲聊,一边策马,很快来到一片林子外。     “怎么样?今日如何个比法?惜月。这次我可是有备而来,决不会再输给你。”朔麒风兴致勃勃地道。     我哈哈一笑,大声道:“老规矩,两个时辰内,谁的猎物多,谁就赢。世恒君今日没来,你就和悦妍一组吧,我和莘贵妃一组。”     朔麒风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我们四人,他和莘贵妃碍于身份不方便一组。而他一心和我斗,自也不会和我一组,只能和悦妍一组了。     “好。今日且看我的利害,一会儿见!”朔麒风意气风发的一抽马背,率先冲入林子里。     我朝宋莘莘笑着道:“莘贵妃,那我们往那边去吧。”     宋莘莘或许在宫中也闷得久了,难得有机会出来狩猎。脸上也带着一丝期盼,朝我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策马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刚才的护卫此时也分作两队,一队跟着朔麒风和悦妍,另一队则在云竹的带领下尾随我们身后。     进了林子不久,一行人便下了马。护卫们则散成伞形,将林子里的野兽往圈里赶,而云竹、云天、云问三人则紧紧跟在我们身后。     这日宋莘莘心情大好。大施身手,很快便打了几只山鸠和一只野猪,我则因为苦于想找机会单独和她聊几句,总是心不在焉,只打了一只失魂乱窜出来的野兔。     在规定时间快结束时。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云竹三人帮我们追赶一只受了伤的小鹿。离我们有好一段距离。     “师姐,你一切安好?”我压低声音说道。     “你……你叫我什么?”宋莘莘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望着我,刚刚举起的弓突兀地停在半空。     “你没听错,师姐,你再忍耐些日子,我很快便能将你带回墨渊。”     宋莘莘的杏目仍旧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声音也有点颤抖,“怎……怎么可能,怎么会……你、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苏回天的索魂琴是如何的利害,宋莘莘自然也知道,见我突然这样说话,自是一时难以相信。我本想解释几句,但时间紧迫,只得道:“师姐,我没时间解释,这几日你切不可回宫,若陛下要你回宫,你务必拖上几日,我会安排一切的。”     宋莘莘因为太过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愣怔地望着我。此时林子里响起沙沙的声音,三名云影卫已经将那只受伤的小鹿拖回来了,我匆匆朝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暂时一切照旧,等我消息。”     “贵妃娘娘好箭法,这只鹿被射中左腿,只跑了一小段便倒下了。”云竹甜美的声音远远传来。     宋莘莘终于回过神来,朝我点了点头,朝云竹的方向走去。     这之后,宋莘莘也没了打猎的心思,时间一到便回了出了林子,朔麒风和悦妍这回收获颇丰,赢了个彩头,满心欢喜,说要设宴好好庆贺一番,但宋莘莘要陪惠帝,而我也记挂着上官逸的伤,借口世恒君不在,改日再聚。     回到行宫,我直接来到上官逸的房间,阿虎说上官逸今天情况良好,御医已来换过药,他的胃口也不错,只是不肯喝药,坚持要等我回来再喝。我摇了摇头,只得让阿虎将药端进来。     沉睡中的上官逸,丝毫没有平日那咄咄逼人的狂妄暴戾之气,安静温顺得像个邻家男孩。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正要缩回手,上官逸突然睁开了双眼,朝我粲然一笑。     “无双,你回来了。”     “你怎么不喝药?”     “我在等你啊,你不回来我怎么喝?”     我一时气结,敲了他脑门一下,“晨大教主,喝药不就张开口嘴巴的事吗,这药我都吩咐阿虎加了蜂蜜的,要是我这几天都不过来,你就不喝药?宁可拖着病情?”     “你不在,我就不喝。”上官逸不满地翘起嘴角,还一副指责我的样子,“我伤得这么重,你竟然不好好照顾我,还想几天不来看我,好没良心。”     我扬起手正打算狠狠教训他一下,他已一脸痛苦地嚷道:“哎哟,我的腿,好痛。”     我的手硬生生停住。叹了口气无奈地将他扶起,在他得意洋洋的注视下将汤药喂给他,“这么大的人,连喝点苦药也怕,真不知道你平时受了伤是怎么熬过来的。”     上官逸马上不服气地回了一句,“你果然没良心啊,我每次受伤还不是因为你。”     我一怔,回想起来还真的是这样,心里不由一阵内疚。     “无双,你也不需要内疚。我为你受伤,我心甘情愿,只要你今后好好跟着我。用你下半生来偿还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我没气地白了他一眼,塞了一颗蜜饯堵住他的嘴巴,趁机转移话题,“你这伤大概还有多久可以好?”     “你放心。明天我便可下地走动,再过得两三天,我们便走。”     “这么快?可是你大腿上的伤口伤及血脉,可不能勉强硬来。”     上官逸收起刚才的玩世不恭,正色道:“不快不行,苏回天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两天我虽不能下床,但也察觉到悬剑阁的人不时来窥视,若不是阿虎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他们或许早已动手了。再且,朔麒云也不会留着我,我的伤一好,他便会逼我表态,若我不肯为赤霞宫廷效力。我想他会做个顺水人情,将我交给苏回天处置。所以。我们行动必须要快,我的伤一旦好了,处处受人监视,行动反而不便。”     我邹起眉,心情也沉重起来,朔麒风想将上官逸收为己用的打算根本是异想天开,就算上官逸肯,朔麒云又怎么会甘心让朔麒风拥有这么一个利害的手下,他定会从中作梗,或收入他自己旗下,或交给苏回天处置。这几天他知道上官逸重伤在身,也没多派人手监视,若再过一段时间,只怕是寸步难行了。     “你说得对,这檀山行宫比起祈丹皇宫的防卫工事简单多了,我们要走,必须趁这段时间走,若一回祈丹皇宫,你单独一人自是没问题,可加上我和宋莘莘的话,便不容易了。”     上官逸见我神色忧虑,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的人还在祈丹,就算我们回了祈丹,只要一出宫,他们自会接应。但若能在这里成事自是最好。”     我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上官逸突然神色一凛,将我护到身后,“什么人?”     我暗自一惊,阿虎就守在门口,什么人可以躲过重重守卫进到房里?屋里的烛火一个恍惚,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屋子正中。     “咦,这不是我的乖女婿吗?”     这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让我霎时有种想掉眼泪的冲动。     上官逸听了夏老爹句乖女婿,早已眉开眼笑,“老丈人,好久不见了。”     “老爹,你……你怎么来了?”     “老爹来看灵儿了,灵儿,你的病好了吗?老爹又给你找了好多好东西。”     夏老爹一边说一边从肩上取下一个包裹,往桌子上一放,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掉了出来。有珠宝、有吃的、有玩的、也有各种装着药丸的小瓶子。     我急道:“老爹,你怎么不好好待在逍遥谷,又到处乱跑。”     夏老爹眨巴着小眼睛,样子有点委屈,“灵儿又骗老爹,老爹在逍遥谷等了你好久,你也没回来,师兄说你要在祈丹养病,我只好找来了。”     我的鼻子一酸,歉疚道:“对不起,老爹,不过灵儿的病已经好了,很快可以回去了,老爹以后不要再来这儿找灵儿了。”     夏老爹的眼睛一亮,喜道:“真的?灵儿的病好了?太好了,那咱们这就回去。”     夏老爹拉起我的手,便要带往窗外走,我急忙拉住他,“哟,老爹,现在还不能走呢,灵儿的病好了,可他的伤还没好呀。”     我指了指上官逸,夏老爹道:“呃?原来乖女婿受伤了,让老丈人帮你看看。”     我一听,马上想起夏枯子三师兄妹可是一起学医的,只不过夏茉子专攻医术故名声最响,夏枯子和夏桑子则以武为主,加上他们两人也没怎么行过医,世人不知道而已。     当下示意上官逸将腿伤给夏老爹诊察,夏老爹一番细看后,从他那堆宝贝里翻出一盒药膏,“这伤虽伤及血脉,所幸不伤筋骨,只需好好休养便成。这盒续筋膏可是你夏姑姑调制的,治外伤最是拿手了。”     我接过药膏,对他道:“谢谢老爹,等他的伤一好,灵儿自会回逍遥谷找老爹的,老爹现在不宜留在此处,还是尽快回逍遥谷等我为妥。”     夏老爹一手摸着下巴,似是想起了什么,“这地方也蛮好玩的,你们都在这儿,老爹还不舍得这么快走呢。前些天还见到那谁……对了,是莘丫头,莘丫头也在这儿,还有她的情郎也在这儿,他们还抱在一起呢,莘丫头哭得好伤心……”     我的心一阵抽痛,他们两人,一个是战俘,一个已是敌国的贵妃,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实在是让人唏嘘。     上官逸插嘴道:“老丈人,待小婿伤好了,你的女儿会随我回潜龙岛,到时请老丈人到小婿的潜龙岛住上一段时日,以享天伦。潜龙岛上的椰子酒,可是宫廷贡酒,老丈人到时可别客气。”     夏老爹听了顿时两眼放光,脑袋舂米似地点个不停,“好好好,一言为定。灵儿,那老爹先走一步了。不对,这地方有点意思,老爹四处溜溜再走。”     这个老顽童,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地方都敢去,也幸好他轻功了得身子灵巧。我的心一动,对他道:“老爹,女儿想请你帮个忙,偷一样东西再走。”     “偷一样东西?好呀好呀,老爹最拿手就是偷东西了,灵儿想要什么宝贝?”夏老爹一听到要他偷东西,立时兴奋起来。     我有点为难地道:“这可有点难度呢,是悬剑阁牵魂丹的解药,苏回天也在这檀山行宫,想必他的解药也会在此。此事老爹不必强求,务必安全第一,一有不妥便有多远走多远,千万不可回这里,灵儿会回逍遥谷找你的。”     “悬剑阁牵魂丹的解药,老爹记住了,灵儿等我好消息。”     我还想再叮嘱几句,可夏老爹话音一落,小巧的身子已滴溜溜地往窗户转去,眨眼便没了踪影。     “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上官逸不解地望着我。     我笑着朝他道:“我自有用处。你现在啥也别操心,夏茉子调配的药膏绝对比御医的药强,好好养伤,我们什么能离开,就看你的了。夜了,你先睡吧,我回去了。”     上官逸温顺地点了点,我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起身离去,刚走到门口,上官逸突然开口道:“无双,你不会骗我吧?”     我愕然回头,上官逸脸上带着些担忧和期盼,“回潜龙岛,你答应过和我一起回去的,你不会骗我吧?”     如被锋利的小刀轻轻划过,我的心一阵刺痛,不敢直视他清亮如水的眸子,我伸手将门拉开,轻声道:“不会。”     刚迈开步子跨过门槛,他接下来的那句话,语气平静,却让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若是骗我,我会杀了你。”     我心惊胆战地回过头去,他已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八十章 暗谋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之后三日,一切风平浪静,朔麒云因为借兵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上官逸自涂了夏茉子的药膏后,伤势果然迅速好转,但为掩人耳目,他每日照样接受御医的诊治,还装做很难受的样子迷惑视听。     这晚,上官逸活动了一下手脚后,平静地对我道:“无双,你准备一下,我们明晚就走。”     “明晚就走?”虽然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可突然间他这么提出来,我仍是有点不敢相信,同时也有点担心,“你的伤还没完全痊愈,能应付得了吗?”     这里虽然没有祈丹皇宫的森严高墙,但悬剑阁的人再加上禁卫军,要闯出去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免不了一番恶斗。     “无妨,我们越早行动越是容易离开。只要一离开这里,我们先回祈丹,和寒枫他们汇合,料他们也不会想到我们还敢留在祈丹。我在祈丹修养一段时日,等风头过去我们再回潜龙岛。”     我想了想,这个办法也算是可行,他腿上伤实在不宜远行,况且我们人单力薄,三人一起逃亡也是危机重重,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在朔麒云以为我们必定逃往墨渊时,折回祈丹,让上官逸好好养伤。     “好,我想办法通知师姐,我们明晚就走。”     上官逸又沉吟道:“但老丈人那里……只怕等不及了。”     这三日夏老爹再没出现过,我一度担心他是不是偷药时被发现了,可阿虎打听过,这几日檀山行宫并无异常。夏老爹的迷糊症时好时坏,或许他一转身就忘了这件事,跑别的地方玩去了。     “不防事,或许老爹早就走了。若他再回来,找不到我,自会离开的。你今晚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咱们明晚离开这鬼地方。”     两人又细细商讨一番明日出逃的路线,确认万无一失我才离去。     回到房中,我如往常一般用了晚膳,梳洗过后,在云竹的伺候下上床歇下。待云竹一走,我翻身下床。换上紧身黑衣,从窗户翻了出去,往宋莘莘的行宫掠去。     初春的檀山夜凉如水。山风袭来凉飕飕的,让我全身毛孔紧缩,原本残留的一点倦意也消失无踪了。     一路上有点担心宋莘莘今晚是否会在惠帝寝宫侍寝,所幸刚潜入她的花园,便远远见到花径上的小亭子里。盈盈绰立一个曼妙婀娜的身影。宋莘莘披着一件薄薄的凤霞披风,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素脸有些苍白,正绮在栏杆旁望着远处怔怔出神。     我隐身树上静静观望了半晌,确定亭子四周没有其它侍从,这才从树上落下。往亭子走去。     “师妹,你来了。”我一踏入亭子,宋莘莘便转过身来。语气平静无波,似乎她本就是等着我一般。     “师姐。”我朝她笑了笑,四顾环视了一下。     “师妹不必担心,没有我的吩咐,下人不会过来。”她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师妹。真是没有想到,你我今日相聚,竟然是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     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朝气蓬勃,身上永远散发着江湖儿女恣意豪情的女子,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那双本应清澈明晰的眸子,此刻已是饱含风霜,再无往昔的明亮灵动。     我的心一阵难受,双手扶在她肩上,朝她道:“师姐,别灰心,过了明天,我们再不是什么贵妃、舞姬,我们还是逍遥谷那两个拉着手看星星的好姐妹。你信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两行晶莹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宋莘莘定定地望着我,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就算离开了,一切也不可能回到从前,或许你可以,可我不行。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宋莘莘。师妹,别管我,你走吧……”     听了她这消极的话,我顿时一惊,急忙打断她,“怎么不可以?师姐,你别瞎想,宋堂主一定在盼着你回去,还有凌烁,无论你经历了什么,他对你的心绝不会变……对了,师姐,你见到凌烁了吧?”     据阿虎所说,护送北凌烁回徽州交换人质的队伍,昨天一早已经出发,在这之前,朔麒云必定已经安排他们两人见面了。     宋莘莘却微微一怔后,摇了摇头,“我本也想见他一面,可又怕陛下责怪,反而对凌烁不利。对了,师妹,听说去徽州之前你曾遇见过狄靖,他……如今如何了?”     “狄靖?”我有点奇怪为何她此时无端提起狄靖,心里猜测她或许是恨狄靖将她掳来赤霞,害她落得如此境地,摇了摇头道:“当时我记忆全无,还对他出手呢,他现在如何了,我也无从得知。师姐问他做什么?”     宋莘莘没有答我,又问道:“师妹,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恢复记忆的?”     时间紧迫,我不想在此久留,只得长话短说,“或许是天意如此,又或许是凌飞在天之灵保佑,这实在是个意外巧合,这个我们以后再说。师姐,我今晚冒险前来是要告诉你,我们明晚就走。你准备一下,明晚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陛下那里侍寝,明晚二更,西苑桃花林外有个小渡头,我们就在那里等。”     “码头?你是打算坐船?”     我点头,又叮嘱道:“切记,明晚二更,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你。”     宋莘莘定定地望了我良久,终于点头。     檀山行宫位于檀山山脚,分四个大的区域,惠帝住在东苑,朔麒云和朔麒风住南苑,其余皇族亲贵住在西、北苑。考虑到因惠帝在此,东、南两苑的防卫森严,且上官逸的腿伤不宜多走动,我们选择从西边的水路离开。     一切安排妥当,只等那个时辰到来了。     太阳已从檀山之巅缓缓下沉,天边厚厚的云层被染上火焰似的金光,层峦叠嶂的山峰被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     朔麒云皎玉般的脸,也被这霞光染了一抹淡淡的绯红。他微微前倾着身子。手中细长的画笔不停,长案上铺展的画卷上,一翩翩起舞的红衣女子跃然纸上。而我此刻却是心里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抚着那具七弦琴。     “惜月,又跑调了。”朔麒云仍专注手中的画笔,可耳朵却丝毫没放过任何一个音调。     我吐了吐舌,只得又从头弹起,心里却是怨念不断。今日白天被朔麒风打猎,将近黄昏才回来,所幸出宫用的令牌已被我从朔麒风那偷到手。到时我们只需装扮成侍从,奉二殿下之命坐船回祈丹办事即可。我本打算到上官逸那边再和他商讨一番细节,没想到一回来。朔麒云已在花园的八角亭里边弹琴边品茶。     借兵的事已办妥,他今日兴致极好,让我换上那袭绣着桃之夭夭的红色舞裙为他起舞助兴,又命人送来画卷笔砚,说要将我跳舞的样子画下来。     眼见天色渐渐昏暗。我试着劝道:“麒云,要不明天再画吧,这天都黑了,看不仔细呢。”     “掌灯。”朔麒云只淡淡朝亭外站着的云竹吩咐,随即又朝我道:“惜月,你看你。这一曲云逐月你练了这么久,还是没弹好,真该打。”     我撇了撇嘴。无奈道:“古人云因材施教,我本就没这天赋,弹不好很正常,你偏要我学,根本就是强人所难。该打的人是你才对。”     朔麒云轻笑一声,“就会狡辩。好了好了。别弹了,这乱七八糟的调子让我听着心烦。”     我正巴不得他这么说,将琴推开,坐到他身旁。云竹已在亭子里点了几盏灯,看样子他还不打算这么早结束。看到一旁石桌上的茶已凉,我心头一动,对他道:“那惜月替你煮茶吧,这茶是檀山山顶的新茶,口感极好。煮茶总不会烦着你了。”     朔麒云没有反对,两眼只停留在画卷上,轻轻“嗯”了一声。我坐到石桌旁,将紫沙壶置于温水里泡了泡,用木勺舀了些茶叶,用沸水缓缓注入壶内,撇去顶端的茶沫,将水倒掉,再重复了一遍这动作。第二次将沸水注入壶内时,微微一抖小拇指,一黑色的小颗粒不着痕迹地落入壶中,和泡开的茶叶混在一起。     我没有急于让他喝茶,只坐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他作画,不时拈起杯子,自己喝上一小口。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我表面上装做若无其事,心里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不停地吃云竹送来的点心和水果。     “你很饿?”当我将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时,朔麒云终于放下笔,有点愕然地望了我一眼。     “呃……你不饿?”我反问。     朔麒云没有回答,挽起袖子在一旁的白瓷陶盆里洗手,仔细擦洗着沾到手上的涂料,待我用帕子替他擦干,这才重新在长案前坐下,长长地吁了口气。     “作了这么多次你跳舞的画,唯独这次我最满意。”     我朝那画瞄了一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要是你画的,都好。”     画了那么久,朔麒云似有些疲惫,将身子靠在长椅上,闭上了双眼。     我一边替他揉肩,一边问道:“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朔麒云就这么闭着眼,似是根本没有听到,让我心里直打鼓,万一他就在这儿睡着了可不好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睁开眼,朝我淡淡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总觉得他这一眼别有深意。     正忐忑不安,他突然开口道:“茶。”     终于等到他想起要喝茶了,我倒了杯温茶递到他面前。接过白瓷杯,他并没有马上喝,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小巧的杯子,琥珀色的眸子里有淡淡的倦意。     “惜月,告诉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怔了怔,随即垂眸轻声道:“惜月想要的,你一直知道的。”     没有记忆的惜月,自知身份卑微,她想要的,不过是可以一直陪伴在朔麒云的身边而已。     朔麒云的声音仍是缓缓的,却是不可违背,“我要你告诉我。”     “惜月最想要的,是可以陪伴在你身边。”     朔麒云则过脸,定定望着我,“如果我许诺你,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你会一直留下吗?”     我抬眸,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对视,他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的慑人神采,有些黯然,还有些……哀伤。     “你为何这样问?难道你认为惜月想离开你?”     朔麒云没有说话,定定地望了我半晌,直看得我心里发虚,良久他才别过脸,将手中的杯子举到唇边,缓缓饮尽杯里的茶。我刚在心里大大吁了口气,他已将杯子放下,冰凉的手指猛地抬起我的下巴,刚才还带着疲惫之色的眸子此时闪动着犀利的精光。     我的心一阵剧烈跳动,难道他已发现茶里混进了蓂草?不可能,那不过是一粒蓂草的种子而已,无色无味,何况刚才我已亲自尝过,根本没有任何异味,他不可能会发现。     我抚上他冰冷的手,轻声道:“麒云,怎么了?惜月惹你生气了?”     那犀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许久,终于渐渐放柔和,朔麒云轻叹一口气,将我拉入怀中。我的心仍在七上八下,他却沉默着不再说话。     半晌,朔麒云松开我,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碧绿色的小药丸递了给我。     “这是什么?”     朔麒云淡淡一笑,“凝气丹,你最近偷懒了,没怎么练北冥**,这凝气丹可助你事半功倍。”     自随他出征到徽州,我便没怎么练那北冥**,恢复了记忆后,明知体内两股真气不能相融,更是没再练过,可眼下他这么说,我也不能拒绝,只得若无其事地接过药丸吞了进去。这药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一入腹,一股暖流迅速在全身脉络流淌,说不出的舒服。     朔麒云靠在长椅上,目光黯然,冰冷的指尖轻轻抚着我脸颊,“我以前的女人多不胜数,可真正能让我记挂的不多,你是其中一个。惜月,你或许不会明白,我自出生起便是尊贵的皇子,看似风光无限,可是我没有朋友,我只有听我命令行事的下属,只有依附着我谋取利益的同盟。我寂寞的时候,想找人说说话也没有,就连伤心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带出一个苦涩的笑,“你知道吗,坚强如我,也会有想流泪的时候,只是我自小就知道不能在别人面前示弱的道理,我只能将眼泪忍着,等到下雨的时候才让它流下来,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了。”     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向我……不,是向惜月,透露他的心声。     夜色沉沉,晚风习习,那带着淡淡伤感的目光,平静如水的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我一下子拉回惜月的记忆里。过去一年多的相处,他的温柔体贴,他的博学多才,他的风流儒雅,早已让惜月的心化成了柔柔的水,为之倾心。     而这些残留在惜月脑中的情愫,此刻让我茫然恍惚,定定凝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底似被什么东西牵扯着,有些隐隐作痛,情不自禁握住那冰冷的手。     良久,朔麒云将手抽出,朝我轻声道:“夜深了,早点歇息。”     冰冷的手从我手中抽离,一丝怅然若失在我心底升起,望着他清冷的背影踏着月色离去,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忘了自己早就盼着他离去,直到那抹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花径间,才蓦然觉醒。           第一百八十一章 暗谋3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云竹将那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我打了个哈欠,吩咐她将画送去裱糊,不用过来伺候了。云竹一走,我连忙将紫沙壶里的茶叶倒出,将那粒蓂草的种子扔进一旁的花圃里。     北冥**第八重的首页,用朱丹赤字标记着“忌蓂草”的字样,我不确定练北冥**的人吃了蓂草会如何,但既然我手中有一粒蓂草的种子,何不一搏?只是这毕竟只是一粒种子,能有多少功效还说不准。朔麒云已经练到第九重了,若这蓂草能让他走火入魔自是最好,如若不能,让他的第九重北冥**有所阻滞也是好的。我自己虽然也练了北冥**,但我曾被雪玲珑咬过一口,体内早就有蓂草毒性了,也不在乎多加这一点点。或许正是因为体内的蓂草毒性,加上夏帮主输给我的纯阳真气,才会让我在刚练至第四重便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一更的更鼓已敲响。     我快步回到房中,正想换过一身衣服,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嘻笑,随即一个瘦小的身影轻飘飘地落到我面前。     “老爹,你……你还在这里?灵儿还以为你早就离开檀山了。”     见到夏老爹突然出现,实在是让我又惊又喜。惊的是若再过一个时辰他才来,我已经离开这里了,喜的是,他既然来了,必定是我让他偷的东西到手了。     果然,夏老爹将手一摊,露出一个小药瓶,“悬剑阁牵魂丹的解药,嘿嘿,世上没有老爹我偷不到手的东西。那鬼地方守卫可严了,让老爹花了好几天功夫。”     夏老爹脸上洋溢着满足和自信的笑意,这个神智不清的老人,偷东西是他最大的乐趣。难度越大,对他来说越是挑战。这种乐趣让他忘记了丧女之痛,于他来说,这是何其幸运的事。     “乖女儿还有没有想要的宝贝?老爹再去帮你弄回来。”     “谢谢老爹了,灵儿就知道老爹一定能手到拿来的,只是灵儿现在还没有想要的,以后若是想起,一定请老爹帮忙。老爹,现在灵儿还有另外一事相求。”     再过一个时辰便二更了,我不想让老夏爹和我一起陷入险境。还是让他先行离去为妥。我走到窗边,将藏于檐下的小竹筒取下,轻轻吹了一下口哨。小黑从幽暗中窜了出来,在我手上唧唧叫了两声后,便乖巧地钻进竹筒里。墨绿色的小竹筒上,是北凌羽亲手刻的四个字:不离不弃,如今这四字的旁边。又多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虽然丑了点,但清晰醒目:不移不易。     这八个字,是我和北凌羽给对方的承诺。无论身在何方,无论沧海桑田,我们将一如这八个字。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老爹,有劳你替灵儿走一趟。马上回逍遥谷,将这个交给夏帮主。灵儿还有些事,一办完就回逍遥谷你找,老爹切记不可再回檀山,知道吗?”     夏帮主此时应该仍留在徽州协助北凌羽。但我怕若叫夏老爹去徽州,他转过头就会忘了。还是让他先回逍遥谷,几位堂主只要看到这个小竹筒,会马上交给北凌羽,他看到我刻的这四个字,便会知道我已恢复记忆了,墨渊军将不再受朔麒云的钳制,大可全力反攻。     夏老爹一走,我匆匆换上事先准备好的侍卫服饰,将阿虎叫了进来。阿虎见到我身上穿的服饰,黧黑刚毅的脸稍微愕然了一下,便恢复如常,沉声道:“你们今晚就走?晨教主的伤势能吃得消吗?”     对于阿虎,我直觉地认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他虽身为悬剑阁的人,但他身上那不时流露出来的沉稳坚毅的个性和宠辱不惊的气质,绝不是个普通江湖人能具有的。我不知道他当初拼了命参加斗兽擂台进宫当侍卫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但无论如何,若没有他的帮助,我孤身一人在宫里是寸步难行。     “是的,一会儿就走,再不走,只怕日后更难离开了。”     阿虎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保重。”     “阿虎,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阿虎一怔,抬眸望了我半晌,却终是摇了摇头。     “你是担心牵魂丹的毒解不了吗?你看,这是什么。”我朝他一笑,拿出刚才夏老爹给我的小瓶子递了给他。     阿虎疑惑地接过瓶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两粒花生米般大小的药丸呈现在他手心里,一粒碧绿色,一粒赤红色。     “咦,怎么有两粒?”我不由奇道,同时心里暗感不安。     “绿色这粒是牵魂丹,赤红色这粒才是它的解药。苏回天对这些药丸看得很紧,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阿虎这话,让我的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顾不上解释这两粒药丸是怎么得来的,追问道:“你……你确定你没弄错?这粒绿色的真的是牵魂丹?”     阿虎看了我一眼,肯定地道:“当然,这牵魂丹我每年都要吃一粒,自吃第一粒开始,每年必须再吃一粒,毒性才不会发作,除非得到解药。”阿虎指了指红色那粒药丸,又道:“这就是解药。”     我的心霎时如坠深渊,踉跄地退了两步,“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那粒小小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碧绿色药丸,与刚才朔麒云给我吃的凝气丹一样一模。朔麒云刚才给我吃的根本不是什么凝气丹,而是牵魂丹。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惜月吃牵魂丹?原因只有一个,他已经起了疑心。     “你怎么了?”阿虎上前一步将我扶住。     我苦笑了一下,“这碧绿色的药丸,我刚刚才吃过。”     “什么?你……你刚才吃过?这可是牵魂丹。”     “看来朔麒云已开始怀疑我了。”     阿虎眸光微闪,脸上一片阴郁,“只怕不只是怀疑,傍晚时我替云竹找云山传话,遇到以前悬剑阁的一位兄弟,正调集会水性的人往西苑。我匆匆问了一下,他只说今晚有任务,也不愿多说。”     “调集会水性的人……”     我的心再次下沉,刚才朔麒云的话再次浮现脑中,“如果我许诺你,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你会一直留下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何朔麒云会知道我出逃的计划?提前让我吃下牵魂丹?     阿虎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一旁。     半晌之后,我朝阿虎说道:“阿虎。谢谢你,这段日子多亏有你,晨教主才得已静心休养。我的身份你也早知道了。若你愿意,你大可离开悬剑阁,加入我飞羽帮。”     阿虎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迎着我疑惑的目光毫不迟疑地道:“我是赤霞人。”     我一怔,心下了然。他虽然身受悬剑阁束缚,可他毕竟是个赤霞人,以他的心性,是不会加入敌国的帮派与自己母国为敌的。     “我明白了,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一日在悬剑阁,如置身虎穴,以前受制于牵魂丹没有办法。现在有了解药,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我正要道别,阿虎却将那粒赤色药丸递到我面前,“你刚才吃了牵魂丹,这解药正好解你之毒。”     我差异地望着他。我本打算日后再请夏老爹到悬剑阁跑一趟为我盗解药的,只要一年之内能成事。我便不会受毒发之苦。     “可是,你呢?今晚我们走后,苏回天一定会怪罪你守卫不力,万一他因此不给你今年的牵魂丹,你岂不是……”     “别担心我,这区区牵魂丹的毒,我早就解了。”     “你……你早就解了?既然如此,你为何还留在这里?”这下我更奇怪了。     阿虎平静地望了我一眼,眼色变得凛冽,声音却平静如常,“我有我的理由,你尽管离去,不必担心我。”     望着他的眸子,我问出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疑惑,“那么,阿虎,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帮我吗?”     阿虎怔了一下,侧头想了一会才道:“为什么要帮你,我也说不出个所以,我只知道每个人的命运都应掌握在自己手里,走他自己选择的路,而不是像你这般,被人抹去记忆,像个傀儡般被人利用。”     我释然一笑,接过赤色解药放入口中。这是阿虎的处世原则,无关什么家国情仇,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弱女子,不是什么飞羽帮的圣女,也不是敌国国君的未婚妻,他只是在帮一个落难的女子而已。     “阿虎,谢谢你。那么……就此别过了,我将小白送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保重。”     提起那只白色的小老虎,阿虎刚毅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柔和笑意,朝我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蝙蝠面具,没有多余的话,只淡然道:“保重。”     我本以为上官逸必定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没想到他正安静地闭目打坐,见我来了,才睁开双眼。     “准备好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从脖子上取下那条系着白色骨头哨子的链子,挂到他的脖子上,再拿过梳子,替他将长发束起。     “上官逸,这几个月委屈你了,一会儿少不了打斗一番,若是你的伤患发作,你不必顾及我,尽管离去和寒枫他们汇合便是,我对朔麒云还有用处,就算被擒,他也不会伤我性命。”     “闭嘴!我上官逸堂堂七尺男儿,岂会不顾自己女人的安危,独自逃命?无双,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何时没做到过?今晚就是龙潭虎穴,我也会带着你闯出去。”     我也素知他的执拗性子,此时再说也没用,只得朝他笑了笑,说道:“那好,你答应我,今晚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     上官逸定定地望着我,眸光闪亮,俊俏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红晕,轻声道:“是和无双你一起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然后一起回潜龙岛。”     待上官逸换过衣服,我带着他从南边的侧门潜了出去。     “慢着,无双,你不是说和你师姐约好了在西苑的桃花林等吗?怎么往南走?”     “情况有变,朔麒云已经发现了我的企图,如今西苑那边,只怕早已四面埋伏,只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了。我们正好反其道而行,往南边走。”     上官逸剑眉紧蹙,疑惑地望着我,我咬了咬唇,压下心中翻滚的剧痛,低声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上官逸不再多问,与我一起施展起“福灵双纵”,在夜色下往行宫的南面掠去。不是因为没有时间向他解释,而是一想起那个背叛的人,我的心便如刀绞般刺痛,这种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之前让夏老爹替我偷牵魂丹的解药,只是为了报答阿虎,好让他解了牵魂丹之毒早日离开悬剑阁,没想到夏老爹盗药时不拿白不拿,毒药和解药一起顺手牵羊了。正是这般误打误撞,让我惊觉朔麒云已经洞悉了我的企图。他是如何知道的?我们从水路出逃的计划除我和上官逸,只有宋莘莘知道。     昨晚我问宋莘莘是否见过北凌烁时,她说没见过,可那晚夏老爹明明说见到他们在一起,她还哭得很伤心。夏老爹虽经常神智不清,但绝不会无中生有。当时我只道宋莘莘不愿提这尴尬事,却没想过她是在刻意隐瞒。她还特意问起我和狄靖见面的情形,因为她担心狄靖会将真相告诉我。而这个真相,是那么的残忍。     当日送别北凌羽出征后的情境历历在目,倒在血泊中的陆悯,紧紧握着已经断了气的小桃的手,艰难地朝我发出“嘶嘶”的声音。当时的我以为他是在问小杏,如今才终于知道,他在弥留之际是在提醒我,“小心莘莘”。     不是狄靖将我掳走交给朔麒云,真正将陆悯、小桃、小杏、吉祥杀死,再将我掳走交给朔麒云的人,是宋莘莘。     是怎么样的怨恨,让她不惜出卖我,出卖北凌羽,出卖飞羽帮,亲手杀死与她一同长大的同门师兄弟,不惜抛弃在墨渊的一切,投奔朔麒云,成为赤霞国君的妃子?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只因为她得不到她深爱的人的爱?她对北凌羽的爱有多深,对他的恨便有多深,这种恨,从最初毫无保留的爱渐渐演变成无以复加的恨,以至她不惜玉石俱焚,站到了北凌羽的对立面,将他最爱的女人掳走,献给他的敌人,让他体会那种求之不得的痛苦。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反目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暮色像一张无形的大网,黑压压地笼罩了整个檀山行宫,天幕上乌云密布,唯有一颗幽蓝的星正闪烁着耀目的光华,仿佛碎钻般高悬于正东方天际之上。     凌飞,一定是你,是你在天之灵庇护着我,我会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的。     悬剑阁果然将大部份人员调派到西苑去了,两人一路上所遇到的巡逻少之又少,转眼已穿过大半个行宫,只要再穿过前面的银杏林,便是檀山行宫的南宫门了。     两人从殿宇上翩然落地,迅速闪身钻入林中,这才放慢了脚步。刚才一路疾行,不见上官逸的步法有丝毫凝滞,现在放慢了脚步行走,才发觉他的左腿没有平时利落。     “你的腿如何?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下?”     上官逸摇头,“不碍事,这个时候可不能停,埋伏在西苑的人很快会发现我们改变了计划,一定会四处搜查的,我们动作要快。”     我点了点头,上官逸握紧我的手,两人在银杏林里不疾不徐地穿行,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静谧之中的这种碎叶声,像极了宋莘莘叛变那日,我独自一人躲在林中躲避追捕时听到的声音,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迅速蔓延到我心头。     这种预感刚刚袭至,上官逸的手突然一紧,随即停下了脚步。我的心一阵快速跳动,向上官逸望去。像是察觉了什么不妥,上官逸剑眉紧锁,侧起耳朵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双眸中突然杀气大盛,凛冽地望向前方。     一阵极细小的衣物窸窣声从前方传来,一个苗条纤细的身影渐渐在黑暗中显现轮廓。那身影停下脚步,悠悠地叹息了一声。“师妹,不是说好了二更天在桃花林的渡口等吗?你怎么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害我等你老半天了。”     心脏一阵收缩,我没有说话,只紧紧盯着前方的身影。上官逸的手再次握紧,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我。”     上官逸以为我是害怕,事实上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心里无比难受,心脏每跳动一下,便是一阵刺痛。     宋莘莘缓缓抬步。从黑暗中走出,头上那根款式繁复,华贵无比的珠钗。虽在黑暗中亦熠熠生辉,让此刻的宋莘莘浑身散发着雍容的娇媚,可她的声音却是冰冷无比。     “真是个水性扬花的浪荡女人,凌飞一死,你便变了心跟着这个男人跑了。跟这个男人反脸了。你又跑回逍遥谷找凌羽,之前明明爱麒云殿下爱得要生要死,一转过头来,又要跟这个男人一起走,真是死性不改。”     “闭嘴!你这个无耻的女人!”上官逸怒喝一声,便要上前动手。我用力拉住他的手制止住。     “宋莘莘,果然是你。为什么?”     听到她这无情的讥诮,我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彻底幻灭了。刚刚恢复记忆时。我以为是罪魁祸首是狄靖,而狄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受了朔麒云的威逼,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有点身不由已。相比之下。宋莘莘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主动向朔麒云投怀送抱的行为更让我心寒。     宋莘莘不屑地望了一眼我和上官逸紧紧握着的手。冷笑道:“为什么?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当初既然跟着晨煞跑了,为何还要回来?他明明已经对你死了心,你若不回来,他迟早会忘了你的。”     宋莘莘口中的他,自是北凌羽了。我冷笑了一声,“所以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所以你明明知道凌烁一直在等你,却始终不首肯,幻想着自己终有一天可以等到他垂青于你?”     “不,我知道他对我只有兄妹之情。”宋莘莘挑了挑眉,目光越过我,飘向远处的空虚,“就算你死了,他永远也不会爱我。”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     宋莘莘没有望我,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将我的话打断,“为何要将你掳来赤霞?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可以忍受他不爱我,但我不可以忍受他爱别人,更何况是你这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女人!你千不该万不该,在他对你意冷心灰的时候又跑回来骗取他的同情,他是个重情义之人,你满身是血的跑回逍遥谷,他不顾所有的人反对,一意孤行用自己的血救你,你知道他是冒了多大的险吗?你这种贪得无厌、朝三暮四的贱女人,根本不配让他为你冒险!”     “你……你……”我一时怒极,只觉一团烈火在胸中熊熊燃烧,“你得不到他的爱,便要毁去他的所爱?可你现在又得到了什么?他若知道了真相,不但对你的兄妹之情尽失,还会对你恨之入骨,这是你所希望得到的?还有你的父亲宋堂主,多年来他为飞羽帮尽心尽责,与凌羽亦师亦友,可他最疼爱的女儿,却为了一时的忌恨,残杀同门、叛国通敌,你让宋堂主日后在帮中情何以堪?难道这些就是你所希望得到的?”     宋莘莘昂起头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弯腰,“师妹,你问得真好,这些当然不是我想要的,所以,这个真相他们不能知道。他们所知道的,不过是我受你所累,被狄靖一起掳来赤霞,这荣华富贵不过是我的委曲求全罢了。”     上官逸已开始按捺不住,“原来让无双你受尽屈辱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女人,我若不杀了她,便不叫晨煞!”     宋莘莘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有恃无恐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晨教主,我师妹那种朝三暮四的性子你也领教过了,却为何还执迷不悟?你对他掏心掏肺,可她呢?她只会利用你。你这般卖命地为她出生入死,你以为她会领你的情?别怪我直白,一旦她离开这里,她会头也不回地抛下你,跑回北凌羽身边,到时晨教主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闭上你的脏嘴,受死吧!”     上官逸再也忍不住,如离弦的箭般往宋莘莘掠去,与此同时,几道白色的影子从茂密的银杏树上飘落,银色的鞭子发出道道寒芒,向上官逸挥去。我暗自心惊,没想到云影卫的人来得这么快,看来一番恶斗是免不了了。正要上前帮忙,却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自后方射来,如芒在背。     猛然转身,我最不愿见到的身影,此刻正站在离我三丈外的阴影里,紫色的长袍下摆被山风卷起,轻轻翻飞。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感到他身上那肃杀的寒意,让我瞬间如坠冰窖。     “惜月,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吗?抱歉,能让太子殿下你失望,我何其有幸?”     朔麒云不理会我的讽刺,语气依旧冰冷,“我说过,我许诺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的,你若现在回心转意,我可以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我会待你一如往常,绝不食言。”     没想到朔麒云竟会说出这样低姿态的话来,在他心目中,惜月或许真的占据了一席之地,可是我早已不是惜月了。     “谢过殿下厚爱,你这许诺,若是惜月听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只可惜,我不是什么惜月,我很遗憾,殿下一手调教出来的惜月,已经死了。所以,殿下还是忘了她吧。”     或许是不习惯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惜月竟然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朔麒云一声不响地沉默着,他的脸隐在黑暗中,垂着的两手紧紧攥着,有难以察觉的轻颤。这种沉默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因为沉默之后,将会是可怕的爆发。     我握紧手中的碧云剑,两眼紧紧盯着那紫色的身影,全身绷紧地戒备着。当那抹紫色的身影倏地平地拔起,我也同时提气,在林子里疾速游走。上官逸正被十多名云影卫的人缠着,腾不出手来。朔麒云在我身后紧追不舍,他手中的长鞭不时发出破空之声,夹杂着阵阵寒气自后袭来。我不敢有半点分神,所幸银杏林里枝叶繁多,凭借着轻功在这些枝叶里左右穿插,暂时还不至于太过狼狈。     须臾,我已被朔麒云追逐到林子的另一边,与上官逸拉开了距离。哗啦一声,背后长鞭夹着被扫断的树枝飞袭而来,我虽然挡住了一部份,却不能尽数躲开,有点狼狈地落到地上,打了个滚后方站稳身子。     刚刚站稳,银光一闪,呼呼风声已至面门,长鞭快如追风,一鞭快似一鞭,将我笼罩在一片阴冷寒气之中,几乎透不过气,手里的碧云剑渐渐变得沉重,提刺之间已开始力不从心。     铮地一声,碧云剑被击飞,朔麒云冰冷的手指已紧紧扣在我喉上,一阵冰冷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怨入骨髓的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记起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你不愿再做惜月?”     他连续问了三个为什么,却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冰冷的手指逐渐用力,让我喘不过气来。在我就快窒息之际,那手指才猛地松开,寒彻心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本想好好爱惜你,让你为我生儿育女,你偏不领情,我的机会从来只给一次,既然你选择不再做惜月,那么你只能做我成功路上的垫脚石了。”     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根阴森森的银针,嘴角扯起一抹残忍的笑,“你放心,在那一天来到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眼看着那根银针正要往我头顶扎去,我闭上了双眼,只要上官逸今晚能平安离去,就算他今晚要我死,我也认了。     绝望之中,一道劲风呼啸而来,伴着一阵清脆的叮铃声迅捷无伦地朝我们袭来。这种叮铃声有点熟悉,我绝对不是第一次听到。           第一百八十三章 脱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放开她!”     随着一声斥喝,一道阴冷诡异的力道破空而来。我心头一震,随即暗喜,这是狄靖的声音,刚才的叮铃声是他手中的九天玄铁链。     朔麒云显然也没料到狄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拿着银针的手迟疑了一下,我已趁机发力,右手一翻,子夜朝他的肋间刺去。缠在狄靖左手的九天玄铁链也同时向朔麒云喉咙扫去,朔麒云不得已松开扣住我的手,身影极速向后退开。     狄靖如魅影般紧随而至,两人身形交错,银鞭和铁链发出银黑两道寒光,林中顿时劲风四起,交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两人使的都是北冥**,阴冷的寒气自网内向外扩散,像波浪般汹涌激荡,我虽站于两丈之外,竟冷得瑟瑟发抖,不得不再往后退开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突然间各自退开,两人的胸膛微微起伏,双手仍保持最刚才那一击的姿态,沉默地对峙着。     “无双,你在哪?”     上官逸焦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若不是受腿上的伤牵制,以他的功力,绝不会如此被动,早就撇开云影卫的人过来寻我了。我暗自开始担心,不知他还能撑多久。     狄靖没有挪开与朔麒云对峙的目光,只沉声道:“你们先走。”     话音未落,朔麒云的身影已平地拔起,长鞭夹着碎沙石往我卷来,而狄靖亦同一时间飞跃而起,将长鞭截住。     我犹豫了一下,若再不走,悬剑阁的人很快便会将这片银杏林包围,上官逸有伤在身,勉力支撑也撑不了多久。而以狄靖的修为,虽不能将朔麒云伤了,但要全身而退应不是难事。当下不再迟疑,飞身往上官逸的方向掠去。     “师傅,宁儿先走一步,你小心。”我特意喊狄靖为师傅,是为了让他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     刚掠出十多丈,一道剑光猛地从旁杀出,止往了我的去势,“师妹。别急啊,你的情郎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宋莘莘语带嘲讽,手中的剑却是凌厉毒辣。猝不及防之下,我的额角被剑气划破,一股热流立即从额上滑落。碧云剑已被朔麒云击飞,此时我手中只有子夜,虽然只是短匕首。却锋利无比,交击之中宋莘莘也有所顾忌。     额角的血滑至唇边,淡淡的腥甜之气霎时窜进我的嘴里,一股燥热在体内腾地升起,招式变换之间快如闪电,手中的子夜如披上一层寒霜。挥动之间带着阵阵阴寒之气。宋莘莘一怔,动作稍一凝滞,嗤地一声。她的剑已被子夜削去一截。     此时的我只觉燥热难熬,心里似焖着一团火,只有通过不断的出招将这团火熄灭。眼前的一切渐渐变恍惚,宋莘莘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几个白色的身影也加入激斗。我机械地挥动着子夜,一招接着一招。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早已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我自己。     “无双!快走!”     直到上官逸在我身旁一声爆喝,眼前的景物才逐渐清晰起来。宋莘莘的珠钗掉落,头发凌乱狼狈不堪,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而她的身旁,三名云影卫的人正紧紧护着她,看向我的眼里带着一丝恐惧,地上还躺着三四名云影卫的尸体。     当我茫然地望着这一切,黑暗中,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随即一大片黑压压的阴影迅速往我们移动。     “走!”上官逸一把拉起我的手,往反方向掠去。     吱吱……吱吱……蝙蝠的叫声不绝于耳,拍着翅膀从四面八方飞来,这些有灵性的生灵,得到上官逸的指令,一部份攻击云影卫的人,另一部份却像一团移动的云朵笼罩着我们,随着我们的纵跃飞舞,将我们护在中心。     两人在蝙蝠的掩护下飞快地往林外掠去,上官逸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上官逸,你怎么了?”我一手将他扶稳,目光落在他的左侧大腿之上,虽在黑暗中,仍能看到灰色的长裤早已湿透,紧紧贴着腿侧,“啊,你的伤口裂了……”     “不要紧,趁悬剑阁的人还没赶过来,走!”     两人一出银杏林,后方林中便传来阵阵扰攘声,火光闪动,应是悬剑阁的人从西苑赶来援助了,我的心不由一觉。     “上官逸,不能再继续走了。”     上官逸回身望了一眼,强忍着伤痛的脸上冷汗津津,咬着牙道:“难道你想让我先走?我说过,我绝不会……”     我打断他道:“谁让你先走了?你想得美,只是这样硬闯可不是办法。”     别说这里离南宫门还有几里路,就算闯得出去,也不一定能闯得出檀山,除出悬剑阁和云影卫的人不算,檀山山脚还驻扎着数千名禁卫军,腿伤发作的上官逸就算强行闯下山,日后这腿恐怕要废了。     “你的蝙蝠能将他们引开吗?”     上官逸望了我一眼,便明白了我的意思,白哨子在唇边嘘嘘吹了几声,那些蝙蝠果然有灵性一般,哗啦啦拍着翅膀,绕着我们盘旋了几圈,便簇团往南而去,而我与上官逸却迅速往北折去。     北面是皇亲族裔的行宫,按照赤霞皇族的规定,这些贵族们住进行宫时,是不能带自己的家将的。今晚宫里悬剑阁的侍卫绝大部份被派遣到西苑,故而这里的守卫竟是寥寥无几。     我与上官逸轻松便绕开那些稀疏的守卫,往其中一座雅致的院落掠去,这个小院落我熟悉无比,因为这里是悦妍住的地方,我已来过多次。     刚一进院,银杏林方向便人声鼎沸,两人躲处暗处观望了一下,悬剑阁的人已分成十多个小队,大部份往南面追了去,而余下的四五队人,却举着火把往行宫各个方向搜索。     我与上官逸对望一眼,默契地往那间薰香味浓郁的房间掠去。这是悦妍郡主的闺房,此时夜已深沉,整个院中除了前殿檐下挂着一盏宫灯外,再无其余灯火,下人们也早已歇下了。     悦妍的寝室也是一片幽静,帷幔轻垂,外间守夜的小丫头已趴在桌上睡着了。一进屋里,上官逸身子一软,几乎倒下,我搀扶着他绕到一个格花屏风后,让他坐下休息。待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黑暗,我往他的大腿望去,裤子上早已浸透了鲜红的血,他的脸也因失血而变得苍白。     刚才只顾着一路疾行,现在一旦停下,血腥之气清晰的窜入我鼻子,刚才那种心浮意燥的感觉再次在心头翻滚。理智告诉我,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我强压下那一丝莫名的兴奋,摒住呼吸,从衣摆处撕下一截布条替上官逸扎住伤口。     刚止了血,院外便传来阵阵喧闹,惊醒了已歇下的下人们。须臾,外间守夜的那名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房,将桌上的纱灯点燃。     我从屏风的缝隙往外望去,那小丫头神色犹豫,声音也战战兢兢的,“郡……郡主,外面来了几名悬剑阁的人,说是想进来搜查逃犯。”     帷幔里毫无声息,那小丫头等了一会儿,再次壮起胆子轻声道:“郡……郡主?你醒了没?”     帷幔突然一动,一个绣花枕头从帷幔中扔出,正正打在那小丫头的脸上,小丫头吓了一跳,却也不敢躲避。悦妍不耐烦的声音从帷幔中传出,“找死吗?不知道本郡主最讨厌被人吵醒吗?去领二十棍子!”     那小丫头脸色一白,扑腾一下跪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道:“郡主息怒,菁儿本也不敢惊扰郡主,可是悬剑阁的人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搜查逃犯的,菁儿不敢拦他们。”     “逃犯?什么逃犯?”     “菁儿也不太清楚,好像说是天魔教的那个魔头逃了,还带着太子殿下的舞姬一起……”     哗啦一声,帷幔被掀开,悦妍的声音已无睡意,“你说什么?晨煞逃了?还带着惜月一起逃了?”     小丫头惶恐地应道,“应……应该是,菁儿是听他们这样说的。”     “蠢货!你什么都不清楚就跑来叫嚷什么?快给我滚去问个清楚!”     小丫头一边应着,一边连滚带趴地跑了出去。上官逸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浮起一片凛冽杀气,与我对望了一眼。看来他的心思和我一样,之所以选择躲进悦妍的房间,是想着万一悬剑阁的人追来,我们也有个有份量的人质。     一阵衣物的窸窣声响起,悦妍下了床,趿着绣花鞋往桌边走去,脚步却突然停住。院子里已经传来阵阵脚步声,门外火光影绰,刚才那小丫头气急败坏地在门外喊道:“你们不能进去,郡主在睡觉呢。”     “快让开,那个大魔头要是潜进来了,你们郡主性命不保,这个责任谁来担?”     上官逸神色冷峻,将我手中的子夜拿在手里,透过那道狭小的缝隙,冷冷望着外面的动静,剑眉却突然一拧。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滴鲜艳的血突兀地出现在窗前的白玉地砖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 脱困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心中暗叫不妙,这是我们刚才进来时留下的,若是悬剑阁的人发现这滴血,不用搜也知道我们藏在这里了,看来今晚想要脱身,只有借助悦妍这个人质了。     吖地一声,格花门已被人从外推开,火光大盛,七八名悬剑阁的人举着火把围在门口正要进来。     “啊……大胆奴才!出去!”     悦妍此时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纱衣,尖叫一声后,一把抓起桌上的纱灯往门口扔去,屋里的光线立即一暗,她快步走到窗边,拿过搭在衣架上的披风罩在身上,绣花鞋正好一脚踩在那滴鲜血上,我不由松了口气。     “好大胆的狗奴才,竟敢不经通报私闯本郡主的寝宫?苏回天平时就这样纵容你们的吗?”     门外悬剑阁的人见悦妍衣衫不整,均低下了头不敢往里闯,只在门外客气地道:“禀郡主,小的们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搜查逃犯,刚才因发现往北苑方向有些许血迹,担心逃犯危及郡主安全,这才往这边追来。惊扰郡主,小人惶恐。”     悦妍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道:“哼,奉太子殿下之命?我云表哥有叫你们打打杀杀地闯进来吗?还是苏回天这样吩咐你们的?”     悦妍是出了名的蛮横无理的,那些悬剑阁的侍卫根本不敢有任何反驳,却又不甘就此离去,借着火把的光往屋里瞄去。     悦妍抓起窗前花架上的瓶子便往那些人扔去,厉声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我让云表哥剐了你们的狗眼!这里没有什么逃犯,滚!”     那些侍卫正为难间,人群外又传来另一把声音,急切地高声喊道:“悦妍,悦妍,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悦妍一听是袁世恒的声音。立即呜呜地哭了出声,“恒表哥,这些狗奴才仗势欺人,说是奉了苏回天的命要进来搜我房间,说我窝藏逃犯,呜呜,恒表哥快来救我,我要剐了这些狗奴才的眼珠子!什么借兵的事我们也不要谈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我差点笑出声来,以前总觉得悦妍的刁蛮任性极其讨厌。今晚却第一次觉得她这臭脾气发得可爱极了。宫里的人个个都知道,朔麒云最近要向他们两家借兵,若是因为今晚的事惹这两人生气。借兵的事谈崩了,这几个侍卫的罪可大了,这个罪状他们可担不起。     一名侍卫头领慌忙将事情原由告知袁世恒,袁世恒听了后,打着哈哈说道:“悦妍别生气。一场误会,他们也只是担心你安危而已。”他又转向那侍卫,“有劳几位兄弟操心了,你们也看到了,晨煞根本不在这里,今晚袁某就守在这里。断不会有事,几位放心好了,大家还是赶紧到别的地方搜索。别让那魔头跑了。”     那些侍卫见有台阶可下,也不再多说,道了两声谢便匆匆走了。我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只要那些悬剑阁的人走了,剩下这两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完全不成威胁。目前只能在这里躲上一晚,明日再作打算了。     袁世恒走进屋里。关切地朝悦妍道:“悦妍,你没有吓着吧,我叫人传太医来给你瞧瞧可好?”     悦妍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事。”她又朝那早已被吓呆了的小丫头吩咐道:“菁儿,你和其余人守在外间院子,不许任何人进来,谁若再放人进来扰我清梦,我就送他去喂悬剑阁的猛兽。”     小丫头惊慌地退了出去,袁世恒上前扶着悦妍往桌边走去,重新点燃另一盏纱灯。     悦妍突然开口道:“恒表哥,还是你对悦妍最好。”     袁世恒站在一旁,圆胖的脸讷讷笑了几下,“悦妍,恒表哥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悦妍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不是刚才那泼辣刁蛮的样子,柔声道:“悦妍一直知道的,悦妍无论做什么事,恒表哥一定会默默站在我身后支持,是吗?”     袁世恒一挺胸膛,大声道:“那当然啦,悦妍是世上我最痛爱的人,只要是悦妍想做的、想要的,上天入地,我在所不惜。”     听到这般肉麻的话,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听悦妍噗哧一笑后正色道:“恒表哥,谢谢你。悦妍真的有一事相求,虽然不至于上天入地,却也有些凶险,甚至有可能得罪朝廷。”     袁世恒几乎没有犹豫便道:“悦妍不必多说,你只需告诉我,你要我做的事是什么便可。”     这袁世恒对悦妍倒真是一片痴情,我正奇怪悦妍究竟要袁世恒做何事,悦妍已站起身,朝袁世恒盈盈一拜,“谢谢恒表哥。”随即转过身来,轻声道:“惜月,出来吧。”     我的心不由一震,方意识到原来她早已察觉我们藏于屋里。难道刚才她是故意将纱灯扔出去,又故意将地上那滴血踩住的?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正思疑间,上官逸已握紧了子夜,脸上杀气尽露。     “惜月,你别担心,我是想帮你。”悦妍再次开口。     我犹豫了一下,如果她要告发我们,刚才悬剑阁的人在时,早就告发了。正要起身,上官逸一手将我拉住,示意我不可妄动。     我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无妨,她应无恶意,或许真的能帮我们。”     上官逸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却坚持和我一起转出屏风。袁世恒一见我们,霎时脸色僵硬,一阵呆愣后,马上站于悦妍面前,将她护在身后。相比之下,悦妍却是冷静多了,只定定地望着我。     “悬剑阁的人已经走了,你可以放心。”     我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你说你想帮我们?”     悦妍平静地点了点头,从袁世恒身后转出,“是,明日一早我和恒表哥便会启程回祁丹,你们可以随我们一起离开。”     “你为什么要帮我?”     悦妍定定地望了我一会儿,没有回答我,却向袁世恒说道:“恒表哥,刚才我说要你做的事情,便是协助我带这两人离开,你愿意吗?”     袁世恒早已惊得瞠目结舌,看看了我,又看看了上官逸,被上官逸凛冽的眼神一扫,立时又别过脸去,朝悦妍说道:“愿意的,悦妍,我说过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竭尽全力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     悦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那么,有劳恒表哥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吧。”     袁世恒郑重点头,“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他又转过身来望了上官逸一眼,似是不放心悦妍孤身一人在此。     我连忙道:“你若是真心帮我们,我们绝不会伤她半分。”     上官逸却冷冷地补充一句,“你若心怀不轨,现在便是你们最后一面。”     袁世恒望了悦妍一眼,见她态度从容,这才道:“悦妍,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袁世恒走后,屋里只剩了我们三人,悦妍只静静地站着,完全没有想解释的样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见上官逸脸色苍白,我只得开口对悦妍道:“他需要包扎,叫你的人打盆热水进来。”     悦妍二话不说,立即到门外吩咐人送热水过来。我仔细替上官逸清洗伤口和上药,重新包扎了一遍,让他在矮榻上躺下休息。当我在做着这一切时,悦妍一直面无表情地站于一旁望着,始终不说一句话。     我洗了洗手,一边擦拭一边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悦妍语气平静,“刚刚才知道,没想到苏回天的索魂琴,竟然会被人解开。”     “你为什么要帮我?”     悦妍沉默不语,将脸转向窗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悠悠道:“因为凌飞哥哥。”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这个名字,在我心里重若千斤,我也知道,这个名字在悦妍心目中有着同样的分量。北凌飞是因为蓂草之毒复发而死,而那条引起他旧毒复发的雪玲珑,却是悦妍送来的,她心里的内疚可想而知。     “他走得很宁静,你不必内疚。”     “不!”悦妍猛地转过身来,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悲恸,泪如雨下,“是我害死他,若不是我的愚蠢,他根本不会死!是我,害死他的人是我。”     她双手掩着脸,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不断从她指逢中留出。我没有说话,缓步走到窗前,无尽的苍穹之上,那颗发着幽幽蓝光的星,仍清晰可见。     过了许久,待她终于松开手,用帕子拭着泪水时,我才道:“真正害死他的人,是北凌雁,凌飞从来没有怪过你。”     “凌飞哥哥没有怪我?不可能,他明明知道是我将那雪玲珑送给他的,他一定以为我是故意害他。我……我真是愚蠢,我对不起他,他一定是恨死我了,我连烧香给他的勇气都没有……”     “不,他真的没有怪你。” 我摇了摇头,北凌飞临终前的话再次在我脑中响起,“他知道你是被北凌雁利用的,他离开前曾对我说过,叫我日后不要恨你。当时的我根本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他早已算到有朝一日我会知道真相,他对我说,若是日后有机会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他没有生你的气。”           第一百八十五章 脱困3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真的?凌飞哥哥他……他真的这样说?他真的不怨我?”悦妍猛地抓住我的胳膊,红肿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眼中闪着期盼的光芒。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我轻轻将她的手挣脱,“你若对他心存内疚的话,可以为他完成他的遗愿。”     “凌飞哥哥的遗愿?”     “嗯。”我轻轻点头,“他早就预料到朔麒云迟早会对墨渊大动干戈,他曾说过,希望你和袁世子能看在昔日情愿,合两家之力,尽力为墨渊斡旋,免两国子民受战乱之苦。”     “凌飞哥哥……”悦妍刚刚歇住的泪水再次涌出,泣不成声,“他……他还愿意信任悦妍吗?”     “当然,他既然没有怪你,自是信任你的,不然也不会有此重托。”     知道她此刻心里必定五味陈杂,我没有再多说,任由她尽情地哭,将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     良久之后,她终于将泪水擦干,声音已经沙哑,“其实我们又何尝愿意打仗,只是皇命如此,我们做臣民的,又有什么办法。凌飞哥哥的遗愿,我会尽力的。”     我点了点头,两人没有再继续交谈。我与悦妍,本就各自没有好感,更是一度互相憎恨,她帮我,也只是因为对凌飞的内疚,如今该说的已说了,两人之间也无话可说了。     上官逸已安然入睡,我也不客气地在悦妍的床上躺下小憩,悦妍则独自坐于桌前发怔,或许是在怀缅着过去那段让她铭记一生的岁月。     天刚蒙蒙发亮,袁世恒便穿戴整齐地进来,告诉我们一切已安排妥当,也带来昨晚的消息。悬剑阁的人一路往南追了下山,几乎翻遍了整座檀山。而云影卫的人围攻狄靖。却被狄靖逃脱,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我和上官逸梳洗了一下,重新换上干净的侍卫衣饰,分别藏于两辆马车内,随护送两人的车队下了山,直奔祈丹。因昨晚的这一场事故,所有来参加春猎的权贵们都有些恐慌,一大早便收拾行装,纷纷赶回祈丹。官道上霎时热闹起来,也亏了这样。当傍晚时分各队人马陆续进城时,检查倒是放松了许多。     一入城,我和上官逸便告辞下了马车。为周全起见,我没有告诉她我们接下来的行踪。     “等等。”悦妍突然将我叫住,却有点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凌飞哥哥不恨我,那么……你呢?你恨我吗?是我害你们阴阳相隔。”     我苦笑了一下。“说实话,我确实恨过,不过,现在已经不恨了。凌飞说过,当你越是恨一个人,便越是不能忘记他对你做过的事。凌飞不希望我这样,他只希望我能记住那些快乐的事。所以,悦妍。你也将那事忘了吧,凌飞不会愿意看到你再为他难过的。”     悦妍眼眶微红,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了。惜月,保重。”     “你是不是该改口叫我做宁萱了?”     悦妍收起笑意。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世上我最讨厌的人。便是宁萱,我宁愿还是将你当成惜月。”     我怔了怔,不由失笑,“随你。无论如何,这次还是要谢谢你和袁世子,就此别过,保重。”     悦妍还是从前的那个悦妍,一点没有改变,可是这个悦妍却是真实的,这种真实,在我经历了宋莘莘的叛变后,更觉难能可贵。     告别两人后,我与上官逸便直奔他在祈丹的产业,醉聊楼。寒枫寒柏一众人正在商议如何去檀山营救他们的教主,见他忽然自行现身,均惊喜不已。上官逸当下吩咐他们做出假像,好让云影卫的人误以为我们已前往墨渊,又下了格杀令,今后凡是遇到悬剑阁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此后数日,上官逸安心地留在醉卿楼休养,每日听听戏,喝点小酒,心情相当不错,腿上的伤也恢复得很快。     这日傍晚,一如往常那样,两人在后院的梨树下一边听戏,一边吃饭。祈丹的春天极为短暂,最热的时候也不会让人生出闷热之感,此时坐于树下,凉风习习,甚是舒适。     “无双,这酒不合你意也不必浪费吧?”     我一怔,这才发觉杯里的酒早已益了出来,而我却浑然不觉,还在继续斟酒,“啊,确实浪费了。”     “无双,你这两天怎么老是心神不定的,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潜龙岛?没关系,我说过的,如果你不喜欢潜龙岛,我们可以把天魔教迁到仙鹫山。以前因为那宝藏的关系,我不得不守在潜龙岛,如今宝藏已开启,我们不必再留在潜龙岛了。无双,仙鹫山可美了……”     见他一副神思向往的样子,我忙打断他,“不必了,潜龙岛挺好的,我只是在挂心墨渊的战事,一时走神而已。”     “别担心,现在飞羽帮的人必定已经知道你成功出逃的消息,墨渊军不会再受此牵制,不必再像以往那般龟缩不进了。”     “嗯,说得是。”我点了点头,将他刚刚举起的酒杯拦下,“别再喝了,你的伤才刚开始愈合,还是节制点好。早日康复,早日离开祈丹,醉卿楼虽然是你的产业,可毕竟还是在祈丹,云影卫和悬剑阁的人眼线遍布,还是不可大意。”     上官逸果然听话地放下酒杯, “知道了,你说得是,再过几日,我的伤也全好了,到时我们就回潜龙岛。上次都怪我,大婚当天竟然让你受那样的委屈,那老不死的国师已被我撵走了,他要胆敢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一掌毙了他。”他顿了顿,又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眸光明亮,“无双,我们回去后,重新行礼,这次我一定会给你一场隆重奢华的大婚。”     看着他这热切的神色,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上官逸见我脸带迟疑,刚才的笑意敛起,眉头紧蹙,“你不愿意?”     “我……不……没……”情急之下,我竟有点语无论次,定了定神才道:“我是说,不必如此……”     上官逸神色一变,猛地抓住我的手,“你想反悔吗?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     “啊……”     喀嚓一声,因他太过用力,我手里的杯子竟被捏碎,碎裂的瓷片扎进我的手掌,立时满手都是血。     “呀,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上官逸不由慌了,手忙脚乱地替我挑去扎进肉里的碎瓷片。     望着血迹斑斑的手掌,眼前的一切顷刻间变得一片腥红,血腥气直窜入我鼻中,心脏一阵收缩,随即猛烈地跳动,一股难以压抑的躁动在我体内蠢蠢欲动,有一股强烈的杀戮欲.望。可在这种躁动之下,我同时清晰地知道,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慌忙摒住呼吸,强行运气压下那股正腾升而起的躁动。     “无双,你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     上官逸慌乱的样子在我眼前晃动,我只感觉此刻自己全身时冷时热,气息完全不受控制,丹田处猛然一阵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背心处传来一阵似连绵不断的暖流,在我全身脉络缓缓游走,刚才的难受感觉渐渐消失。     “无双,你醒了,你感觉如何?”     我茫然地望着上官逸,刚才唱戏的花旦早已退下,我的手也已包扎好了。     “我……我刚才晕过去了?”     “无双,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眉心冒出一道红印,一只手冷如冰霜,另一只手却热得像炭火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事,别担心,只是以前练功时出了些差错,歇一会儿就好。”     上官逸舒了口气,将我搂紧,心有余悸地道:“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应是走火入魔了,之前在霁月宫,我就见过你发作过一次,看来你是对血腥味极其敏感,一旦受血腥之气刺激便会发作。这段时间,你切不可再练功了,待回到潜龙岛,我让教中神医替你治疗。”     我点头应了,心里暗自诧异,看来这北冥**若是修炼不当,实在是危险之极。正在此时,寒枫突然快步走入院中,神色有点迟疑。     “何事?”上官逸问道。     寒枫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一条帕子,恭声道:“禀教主,外面有位年轻公子,拿了这帕子前来,说要见无双姑娘。”     我心中一跳,急忙接过那帕子,就着月色细看,果然在帕子的一角,看到一朵用银丝绣的墨兰。     “是他,他终于来了!快请他进来。”     寒枫看了上官逸一眼,上官逸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那日随悦妍离开檀山时,一路上我都有留下飞羽帮的暗号,希望狄靖脱险后可以与我取得联系,今晚终于将他等来。     须臾,寒枫将一年轻男子引入院中,原以为进来的人会是狄靖,可是远远的一眼,便知道进来的人不是他。那男子来到我面前站定,淡淡的月色下,一身淡青色的紧身劲装打扮,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英气,身形挺拔,嘴角挂着狡黠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人,久久说不出话来,双目渐渐变得模糊。     “师妹,好久不见了,怎么,不认得师兄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分别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悯儿,你……你是悯儿?”我上前一步,颤着手捧着他的脸,用力捏了一下,“你……你真的是悯儿?”     “哎哟,是我啦,放手啊,痛死了,你干嘛不捏你自己……”     “悯儿,真的是你,你……你没死?”     “没死成,没死成!别再捏啦,小心我的俊脸!”     陆悯一边揉着两边脸颊,一边叫嚷,我终于确定我见到的不是假像,一时喜极而泣,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陆悯整了整仪容,朝上官逸躬身行礼,“陆悯见过晨教主。”     上官逸淡淡地回了礼,起身朝我道:“你们聊吧。”     陆悯望着上官逸和寒枫离去的背景,悠悠地道:“晨教主对你还真是痴情,也难怪你会变心,看来江湖传闻你们有奸情是真的……”     我用力敲了他的脑门一下,骂道:“你没死成还真是可惜了,重新做人也没点长进,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悯迅速躲开,不满地道:“师妹,我一心一意前来看你,你怎么还是这样没大没小的,还有,我已经十七岁了,你别再悯儿悯儿地叫我,要叫我做师兄。”     犹记得第一次在琉璃湖畔见到陆悯时,他只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半大小孩,一晃数年过去,如今的陆悯已是个翩翩少年了。     “哟,还真是长大了,以前跟你说话我还要低着头看你,现在你都比我还高了,要拍你脑袋都几乎够不着了。”     “哼,你才知道。”陆悯得意地扬了扬眉。     两人在梨树下的石桌旁坐下,细细听他讲述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原来当日他被宋莘莘暗算后,狄靖及时赶到将他救了,因宋莘莘那一刀伤及心肺。伤势严重,他连续卧床修养了半年,而这半年时间,一直是住在狄靖隐居的地方。待他养好伤,狄靖本想叫他回逍遥谷,可陆悯却执意不肯,坚持要跟着狄靖。     “这么说,这一年多来你一直是跟着狄靖。”     “嗯,我的命是师傅救的,我不管他是不是飞羽帮叛徒。他一日是我师傅,便终生是我师傅。”     我抱着一丝侥幸,问道:“那……吉祥和小杏他们……?”     陆悯黯然低头。手握成拳,“当日师傅救了我后,再找到他们时,已经……”     我原本也不存希望,只是现在亲耳证实这个消息时。仍不免感到难受。     陆悯重重一拳击在桌上,从牙缝中迸出狠话,“宋莘莘,我陆悯此生若不能为他们报仇,誓不罢休!”     两人心里都感难受,沉默了一会儿我才道:“对了。你今晚怎么来了?狄靖呢?”     “师傅那晚受了伤,来不了。”见我着急,他马上道:“别担心。那伤没大碍,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他特意让我来传话给你,叫你切不可再练北冥**,你体内有夏帮主的纯阳真气,而且还有蓂草残留之毒。这些都和北冥**的纯阴之气相克,极易走火入魔。”     我心头一暖。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还有,他说那晚他和朔麒云交手,发现他也有点走火入魔的迹象呢,真是老天有眼。”     “真的?老天有眼,这真是因果报应。”看来那颗蓂草种子果然起了作用。当年皇后秘寻蓂草加害北凌飞,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当年遗留的一粒蓂草种子,竟会在自己儿子身上留下祸害。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陆悯左右瞄了几眼,确定没有外人,低声道:“师妹,你不会是真的打算跟着晨煞吧?”     我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他之前为了救我才身陷囹圄,我当然不能扔下他不管。等他的伤养好,我自会回到墨渊,我和凌羽互相许诺过,死生不离的。”     陆悯轻松吁了口气,“这就好,我还担心你把陛下忘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怎么?你也打算回墨渊吗?”     陆悯点头道:“这也是师傅叫我前来找你的目的,他想让我跟你一起回墨渊。他说我正值年轻,如今国难当前,要为国出力,不能像他那样虚度年华。”     一提到狄靖,两人都不约叹息一声。     “他说得对,你堂堂七尺男儿,是该上战场历练一番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三日后,你在南城门外等我。”     两人又商议了一下细节,陆悯才告辞离去。     因为知道分别在即,余下的三日时间里,我都是尽量迁就着上官逸,事事顺着他的意。可是越是这样,每当看到上官逸看我时眸子里的切切柔情,我心里便越是歉疚和矛盾,却又无可奈何。     这晚刚用过晚饭,寒枫送来一叠书信,因之前上官逸被困在祈丹皇宫,这些书信已积压了好长一段时间。上官逸今晚破例没有听戏,专心处理这些书信。有别于普通江湖门派,上官逸除了天魔教的事务,还要处理安氏家族名下的生意,不但如此,就连宸邑皇室,也不时有需要他出面处理的事情。     此时,上官逸正蹙着眉看着他手里的一份信函,脸带寒霜。我将刚刚煎好的汤药放到桌上,笑着道:“晨教主,谁长了豹子胆惹你生气了?”     上官逸愤愤地哼了一声,“这世上谁惹我生气了,我都可以一剑挑了他的心出来,唯独上官盈这个蠢货,不停地激怒我,偏偏还要我处处帮他。”     “别老是打打杀杀的,他虽然是你堂兄,但更是一国之君,你再气也不能一口一个蠢货的骂呀。怎么,他又找你要银子?”     “那倒不是,那么大一个金刚藏我都给了他,他哪里还敢再找我要银子。”上官逸心烦地那信函扔掉,“我倒没想到,赤霞竟然找上他,想合两国之力一起灭了墨渊。”     我大吃一惊,“什么?赤霞想联合宸邑一起攻打墨渊?那么上官盈要你做什么?”     “赤霞承诺攻下墨渊后,将墨渊以西与宸邑接壤的两千里地给宸邑。现在上官盈想我利用安氏名下与赤霞皇室有生意来往的商贾,打探一下赤霞的虚实。”     “他是担心赤霞事后不认帐?”     上官逸哼了一声,骂道:“上官盈这个蠢货,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赤霞要打墨渊,就自己打个够好了,现在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叫宸邑出兵,将墨渊最贫瘠的几个郡分给宸邑,说得像恩赐一般。可恨的是上官盈这个蠢货思前想后还拿不出个主意来,即怕答应了出兵,事后拿不到好处,又怕不答应的话得罪赤霞。一点胆识没有,真是个窝囊废!”     上官逸骂着骂着,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双,你在担心墨渊是吗,你暂且放心,上官盈还没明确表态会出兵。”     我将那碗汤药端给他,笑着道:“别生气了,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他的秉性。药凉了,快喝吧。”     上官逸望着那药,眉头一皱,“怎么还要喝?”     “这是最后一剂了,不过是些调理的药。”     上官逸不情不愿地喝了药,也不愿再谈那烦心的事,不停地和我讲着潜龙岛上那些有趣的事。     “无双,我们过两日便回去吧,我已派人回去打点好了,这一次,我们一定会顺顺利利的……”上官逸将我拉近,轻轻抚着我的脸,俊俏的脸上泛起一丝迷离之色,“我一直盼着听你唤我一声逸郎。”     他抬起我的下巴,低头轻轻在我唇上一印,浅尝辄止后,呼吸渐渐沉重,正要再深入探索,却突然神色迷惑。     “怎么了?”我问道。     上官逸用手抚着额,“我……有点头晕。”     “或许是刚才太操劳了,早点上床歇息吧。”     我将他扶到床上, 正要替他盖上被子,上官逸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不对!刚才的药……无双,你给我喝了什么?”     见他仍能用力拉住我,我不由吓了一跳,可他的手很快便垂了下来,药力已开始发作了。     上官逸无力地倒在床上,可神智仍然清醒,脸上泛起痛苦之色,“你……无双,为什么?”     “上官逸,对不起,我……我要走了,之前那段日子,谢谢你陪着我一起度过,可是,我不会跟你回潜龙岛,我要回墨渊。”     “你……你想食言,你骗我!你要回墨渊找北凌羽?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你若胆敢离开这里半步,我杀了你!”     “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是我不想骗你,我真正爱的人是北凌羽,我的根在墨渊,我要回去。我刚才给你喝的只是普通的**药,你睡一觉,明天就会没事的。保重。”     上官逸努力想撑起身子,却徒劳地倒下,神色已经开始迷糊,却仍拼命抗争着,“无双!你会后悔的!你这个无耻的女人,你师姐说得对,你根本就是个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女人,你一直在利用我,现在你不需要我了,就扔下我自己跑了。无双,你给我听着,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终于抵不过药力,闭上了双眼。我轻轻将被子拉上,两行温热的泪从脸上滑落。     “上官逸,对不起……”           第一百八十七章 谣言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庆景镇,位于雍州最西端,这里原本属于墨渊,可如今整个雍州已是赤霞的国土,过了床景镇,便是徽州。这里的百姓,仍然穿着墨渊的服饰,沿袭着墨渊传统的生活习惯,以此来牢记着自己是墨渊人,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两位客官,这是你们的鸡丝凉面,牛肉酥油饼,请慢用。”     此刻我与陆悯便是坐在这小镇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吃着据说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墨渊传统美食。     陆悯吃了两口后,便将小二哥唤来,不满地道:“小二哥,这鸡丝凉面里面怎么没有鸡丝?牛肉酥饼里面怎么也没有牛肉?”     此话一出,附近几张桌子的客人齐刷刷地扭过头来,像是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似地打量着我们。我心下狐疑,难道被人发觉我的乔装了?     自和陆悯逃出祈丹,一路上悬剑阁和云影卫的探子众多,两人不敢张扬,弃了马,乔装打扮成贩卖草药的药农,背着两框草药一路步行到雍州。今日刚刚到达庆景镇,早已又饥又渴,打算歇足吃饱后再作打算,想办法混去徽州。     我悄悄瞥了自己一眼,也不觉有何异常之处,正思疑间,那小二一脸狐疑地望着我们,“听两位口音不像本地人吧,现在整个雍州便是这般境况了,粮食、畜口都上缴赤霞军了,别说肉丝了,有些葱丝也算不错了,再过一段时日,恐怕连吃的都没有了。”     我与陆悯对望一眼,悻悻地低下头,继续吃着那些没有肉丝的面和饼。两国交战已近两年,所需粮资、耗品庞大无数,而这次物资都是征自百姓。战线附近的百姓自是最首当其冲了。     刚才的食客们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回过头去,开始小声地议论那越来越难熬的日子。     “听说太皇太后下了口喻,要陛下速战速决了,唉,希望陛下不要再迟疑不决了,痛痛快快地狠打一场,将赤霞贼子赶回去吧,这种苦日子,我们受够了。”     “可不是。我们这些雍州子民,可是每日盼着重回墨渊啊……”     一名跑江湖打扮的中年汉子接话道:“快了快了,大家放宽心吧。被赤霞压着打的日子总算到头了,墨渊很快就会大打反击的。”     那店小二问道:“刘大哥,莫非你收到什么消息了?快跟我们说说,好让大伙有个盼头。”     店里的食客纷纷附和,我和陆悯也不由转过头去。想听听他怎么说。     那姓刘的汉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有所不知,以往墨渊军不敢大肆反攻,是因为和陛下有婚约的灵珏郡主在赤霞太子手中,自是有所顾忌,可是听说最近这个郡主和天魔教的教主跑了。所以陛下也无需再顾忌了,加上太皇太后又发了话,墨渊军自会全力反攻了。”     一人接话道:“哼。又是因为这个女人,按我说,这根本就是红顔祸水啊。”     “此话怎么说?”     那人左右望了几眼,压低声音道:“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啊。萧剑扬将军正是被这个女人一箭穿心而死的。”     众人不约而同惊呼,“什么?萧将军不是被赤霞军射死的。而是被灵珏郡主射死的?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萧将军的义妹吗?”     有几人似是不大相信,向那姓刘的求证,“刘大哥,你常跑江湖,消息最是灵通,你给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姓刘的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嘛,这个灵珏郡主,可真是个祸害啊。当初跟陛下有婚约在身,可不知怎的,临近婚期时突然跟天魔教的教主晨煞跑了,据说还为晨煞寻到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前朝宝藏,这晨煞没想到也是个情痴,欲娶她为教主夫人,可这个女人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拒绝了他,转头又跑去赤霞,投奔赤霞太子去了。”     “对对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说赤霞太子最沉迷歌舞,她到了赤霞后,甘愿做太子的舞姬,每日为太子跳舞抚琴。可她怎么会杀了萧将军?”     那姓刘的呷了口茶,接着道:“为了邀功争宠啊。你们想,她本身名声就不好,一个背弃婚约跟个大魔头私奔的女人,会有什么好名声,所以尽管赤霞太子喜欢看她跳舞,却始终不给她一个名份。于是这个女人就想法子表忠心,趁着萧将军一时不备将他暗算,为太子立了大功。要不是萧将军阵亡,雍州怎么会轻易被赤霞夺去?”     众人听后,均是一脸愤慨,“原来如此,好歹毒的女人!”     “这个女人简直是祸国殃民的妖孽,陛下怎么会被这种女人蛊惑,要是被我遇上这贱女人,一定将她的心剐出来,祭奠萧将军英灵。”     “这女人一定是会妖术……”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着,一字一句重重敲在我心里,亦如一盘冷水浇到我身上,让我霎时全身凉透。     陆悯脸色铁青,轻轻碰了我一下,低声道:“师妹,别听他们胡说,都是些市井之徒,根本不清不楚就在这里乱嚼舌,你别往心里去。”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会。”     眼前光线突然被一挡,一名身着粗布短衣、满脸胡子拉渣的大汉,手里捧着一碗素面,往我们身旁一坐,“两位小哥,借过,没别的位子了。”     我和陆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那大汉一坐下,便捧着面条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其余食客仍在大声议论着。     “既然那女人立了大功,如今怎么又跟那个天魔教教主跑了?”     那姓刘的又叹了口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虽说这个女人也不是绝色美人,但那晨教主却是个痴情种,对她念念不忘,知道她在祈丹皇宫,还不惜进宫当个侍卫接近她。或许这女人见赤霞太子始终不给名份,心想当个教主夫人也比当个舞姬强,心灰意冷之下,又跟着这个教主跑了。”     “原来如此,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啊,见一个跟一个,也不知那些男人怎么想的……”     “还有个坏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那姓刘的四下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听说现在宸邑也准备趁火打劫,欲联合赤霞一起打我墨渊。原本宸邑近年被天灾所累,根本无力起这心思,谁料天魔教教主竟是宸邑人,将那个前朝宝藏献给宸邑国君了,如今宸邑富了,就想趁机欺压墨渊了。”     “什么?宸邑也想趁机分一杯羹?可恶!这下墨渊可是腹背受敌了,都怪那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非要帮着外人寻宝藏,如今人家拿着这白花花的银子来打墨渊了。”     “唉,要说最冤的,可算是咱们陛下了,对这女人一心念旧情,宁肯丢了雍州也不奋起反击,也难怪平民百姓对其寒心啊,如今连太皇太后也看不过眼了……”     最后这话让我心头骤然一痛,北凌羽这两年里,是背负着怎样的压力,冒着怎样的风险,不顾朝中的反对,一意孤行退守徽州,以至如今朝野对他已生微言。     正失神间,嘭地一声巨响,震得桌子上的碗筷都跳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原来是和我们同坐一桌的那位胡须汉子在拍桌子。     “一群无知宵小!陛下的用心良苦岂是你们所能猜测的,光知道在这儿嚼舌根,妄自非议。”     众人虽然立时禁了声,却不满地睨着他,那姓刘的道:“这位兄弟,大家并非对陛下存不敬之心,只是以事论事而已。”     胡须大汉哼了一声,“以事论事?我且问你,刚才你所说的那些事,是你亲眼所见了?你亲眼见到灵珏郡主和晨煞私奔了?你亲眼见到灵珏郡主帮他寻宝藏了?你亲眼见到灵珏郡主射死萧剑扬了?”     “呃……我虽没亲眼所见,可是这些事又不是我编出来的,大家都这么说。”     胡须大汉瞪了他一眼,“荒谬,大家都这么说你就跟着嚼舌了?这跟那些三姑六婆有什么区别?”     陆悯噗哧一笑,“这位大哥说得是,既然不是亲眼所见,便是猜测,猜测之事谁都能加上一段,久而久之便成了谣言,当不得真,这位刘大哥却说得他一直跟在那位郡主身旁看着似的。按我说啊,这位郡主说不定是我墨渊派出的卧底,以身事敌,是个人物呢。”     那些食客听了,有的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也有的嗤之以鼻很是不屑。     我的名声我可以不管,但北凌羽的名声我不可能无视,立即附和道:“依小弟看,当今陛下心怀仁义,一登基便亲赴战场,与将领们同吃同睡,两年没回过朝中,甘愿舍弃安逸奢华的生活,在前线攻苦食淡,事必躬亲,能有这样一位至圣至明的君主,是我墨渊子民之福。自古战事迂回多折,旷日经年是常事,我们正是需要这样一位心志坚韧的君主,如今两国开战不过两年,我们岂能自乱阵脚,私下妄加猜测?”     胡须大汉合掌一击,大声道:“对!小兄弟,就是这个道理!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来,大哥敬你一杯!”     那胡须大汉说完,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酒,摸着脑袋呵呵笑道:“哟,看我,一时兴奋胡言乱语了。”     陆悯忙道:“这位大哥若不嫌弃,咱们便以茶代酒,一样痛快!”     胡须大汉哈哈一笑,端起茶杯碰了一下,仰头大口喝下。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回归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刚才议论的食客感到无趣,纷纷结账走了,小店里立时清静了许多。胡须大汉打量了我们一下,问道:“我姓杨,两位小哥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杨大哥吧。看你们这身打扮,是来贩药的吧,打算往哪里去?”     陆悯答道:“不满杨大哥,我们想要到徽州去。”     “徽州?”那大汉重新打量了我们一下,郑重道:“如今边界巡防可严了,赤霞官府不允许雍州百姓私下走动,抓到了可是要杀头的。”     陆悯叹了口气,“我们知道,所以正发愁呢。”     陆悯和那胡须大汉聊了起天,我则因为刚才听到的议论心里难受,自顾想着心事。直到陆悯伸手在我面前晃了起下,我才回过神来。     “师妹,你发什么呆啊,人家杨大哥都走了。”我这才发觉刚才那姓杨的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陆悯又接着道:“我们运气不错啊,这杨大哥是在这里替赤霞官府做苦力的,他说我们要真想去徽州,他可以帮我们呢,正好明天他们一帮兄弟要运一批粮草往赤霞军营。师妹,你有没有在听啊?”     陆悯不满地看着我,我歉然道:“我听着呢。”     “明天你就可以见到陛下了,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低了头,心里浪涛翻滚,默然抚弄着手的杯子,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我不能见他。”     陆悯吃惊地望着我,“为什么?你千亲万苦地来逃出来,不正是为了回到他身边吗?如今明明已近在咫尺,为何又退缩了?”     “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那又如何?我懂了,你是怕陛下和他们一般见识,嫌弃你?怎么可能。他是什么人你还不能清楚吗?他这般重情重义……”     我摇了摇头打断他,“正因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才不能拖累他。今日那些人说的话虽然不是实情,可是在普通人中,他们所说的哪一件事不是我做的?我确实在婚期临近前和晨煞跑了,晨煞确实开启了宝藏并献给了宸邑皇室,我确实当了朔麒云的舞姬,最重要的是,我的大哥萧剑扬确实是……”我深吸一口气,极力忍住心里的悲痛。艰难地说出那几个字,“……确实是被我一箭穿心。”     陆悯用力握紧了拳头,“可是你所做这些。并不是出于你的真心,说到底,你才是最受伤害的人,纵然别人眼中你如何荒唐、善恶不分,可是陛下心里是明白的。他绝不会因此嫌弃你的。”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怕他嫌弃我,我是怕他被万千臣民嫌弃!他已经为了我失了雍州,就算他心里再明白我又如何,在天下人眼中,我就是个人尽可夫、弑兄求荣的蛇蝎毒妇,他若一意孤行和我在一起。必会遭天下人耻笑,也寒了墨渊臣民的心,那些每天为他出生入死的战将。又怎会真心拥戴一位忠奸不分、昏庸无道的国君?”     陆悯脸色煞白,久久说不出话来,默然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师妹,那你不打算回墨渊了?”     “墨渊是我的根。当然要回,只是……”我重重舒了口气。将心中那股郁结之气吐出,故作轻松地道:“我们要改投五王爷,珩王麾下了。”     当晚两人在小镇里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陆悯便按照杨大哥留的地址找去,杨大哥和他的十多名兄弟早已在等着我们了。我和陆悯换上他为我们准备的粗布短布,跟着他们一道出了镇外,混入运粮的队伍之中,中途趁着歇息时偷偷离了队,往徽州逃去。     陆悯身上有飞羽帮的信物,轻松便见到了守在徽州的北凌珩。当北凌珩见到站在他面前这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竟然是我和陆悯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和陆悯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军中普通战士的衣服,北凌珩已在他的大帐里设了宴等着我们了。     “什么?你……你不打算让他知道你回来了?宁萱,你这是要搞哪出?”北凌珩诧异地望着我,将刚刚举起的杯子放回桌上,急切地道:“你和晨煞一起逃出祁丹的事,早已天下皆知了,近一个月来飞羽帮的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为此还和天魔教的人动了几次手。四哥一直担心晨煞不会放你走,这个月来寝食不安,狠不得插上翅膀亲自去找你。你倒好,平安回来了,竟然要瞒着他,你当真狠下得心肠?”     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我不得不将我的忧虑又诉说了一遍,“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来找你的原因。”     北凌珩沉默了半晌,重重叹息一声,惋惜和痛心之情溢于言表,“这两年我一直跟着四哥在军中,无论战况多凶险,环境多恶劣,从没见他皱过一下眉,山崩地裂也面不改容。可就在一个月前,夏枯子前辈将你装蟋蟀的竹筒送了回来,他拿过竹筒只看了一眼,便骑着马疯了一般冲了出去,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当我找到他时,他已经跑了很远很远,几乎快到雍州边界了,站于山巅之上遥望着赤霞的方向,一边喊着你的名字一边痛哭……我虽知道他是喜极而泣,但是那情景,真让我看得心里发酸。”     我紧紧咬着牙关,强睁着发酸的双目,竭力不让眼泪落下。北凌珩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闷下,又道:“但你刚才所说也对,如今朝中早已有人不满陛下一味固守不前,以至雍州失守,只是太皇太后一力顶着压着,他们敢怒不敢言。唉,天不从人愿,本以为你和四哥会苦尽甘来,没想到你虽成功脱险,却不能和他团聚。”     我咬紧牙关不敢开口说一个字,因为怕一说话,眼眶里的泪水会落下来,将我原本坚定的决心动摇。     沉默了一会儿,陆悯开口劝解道:“珩王殿下不必太过伤感,俗话说好事多磨,师妹和陛下正是应了这句话呢。师妹并不是以后都不见陛下,只是目前非常时期,当以大局为重,待日后陛下凯旋归来时,他爱娶谁便娶谁,谁又敢多说半句闲言?”     北凌珩展颜一笑,拍了拍陆悯肩膀,“说得对,只要咱们大败赤霞,什么都不是问题。哟,你小子,大难不死之后,嘴巴也变得会说话了。”     “禀殿下,陆悯就是大难不死之前,也一向伶牙俐齿的。”     被他这一说笑,刚才的压抑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北凌珩也不再愁着脸了。陆悯扯了一条鸡腿放到我碗中,自己也扯了个翅膀,一边吃一边道:“殿下,我和师妹一路艰辛,吃了不少苦头才投奔到你帐下,还想着可以大快朵颐地吃上一顿,没想到这一桌子总共就三个菜啊,你也忒小气了点。”     北凌珩失笑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你吃的这只鸡已经是军中最好的菜肴了,将士们已经许久没吃过荤菜了。”     我扫了一眼,确实如陆悯所说,桌子上除了一只鸡,便只有一盘炒野菜和清炖萝卜,再无其它,我将碗里的鸡腿夹到陆悯碗中,问道:“怎么?我们军中粮食不够吗?”     北凌珩叹了口气,“两年战乱,吃掉了墨渊多少粮食啊。今年初西南境内干旱,收成比往年锐减大半,不但没有余粮上缴,朝廷还要额外补贴呢。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也并非穷到揭不开锅的境地,只是四哥下令,军中伙食尽量节制,以防日后开战时后续不继。”他指了指那盘野菜,又道:“四哥还鼓励将士们不需操练时,上山采集野菜,这样即可省下口粮,又可以增点口味。没想到他竟连野菜也有研究,有好几种野菜是他教大家辨认的。”     “他自幼便跟着夏帮主和几位堂主游历各国,走遍名山大川,什么苦没尝过,区区几棵野菜又算什么。”我尝了一口,口感虽然有点涩,但涩过之后,又有点甘甜留于口齿之间,“你堂堂亲王,自小在宫中养尊处优,现在却要在这里吃着野菜,睡着军帐,难为你了。”     两年的军旅生涯,北凌珩的体魄比以往强健了不少,昔日皮细肉嫩的脸,如今已是棱角分明,少了几分少年风流,多了几分成熟干练。     北凌珩被我这么一赞,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吃这小小苦头,算得了什么,跟四哥比起来,可真是不值一提……”     正说着,外头守将突然高声喊道:“陛下圣驾到!”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杯子掉落桌上,啃着鸡腿的陆悯也几乎噎住,所幸北凌珩反应及时,马上将桌上我的那份碗筷一收,“陆悯无须躲避,小萱你且到里间躲一躲。”     外头已响起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我已回过神来,迅速往最里面的睡帐走去。刚刚将帘子放下,便听到北凌珩快步迎上。     “四哥,你怎么突然从昌丰过来了?”     随即,那把让我魂牵梦萦的声音便在帐中响起,略带沙哑,却沉稳坚定,“南营有急报,宸邑已发兵十万,往我燕回关进发。”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安逸侯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什么?宸邑果真发兵了?”北凌珩惊道:“上官盈的态度之前一直模棱两可,怎么突然间说发兵就发兵了?”     我也是心中惊疑,透过厚重的帘子悄悄往外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伫立在灯影下,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影,黝黑程亮的甲胄在灯火中异常醒目,身姿仍是那般刚毅挺拔,腰间悬挂着两把长剑,正是驯龙和御凤。     只这一眼,我的心头骤然一阵悸动,再也挪不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侧脸,极力忍着不顾一切跑出去抱紧他的冲动,以至他们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听入耳中,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出现。     “主军大将是安逸侯?怎么从没听说过?从哪冒出来的?”     北凌羽将手负在背后,缓缓道:“据说是上官盈的族兄,以前一直没有参与朝事,宸邑多年来没有战事,军中缺少顶梁大将,这也是之前上官盈一直没有答应赤霞的原因,如今不知从哪找了个叫上官逸的人出来,封了安逸侯的爵位,封侯当日便许了他十万兵马连夜南下了。”     上官逸!我的心怦怦直跳,惊诧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我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恨我到如此地步,不惜劝服上官盈,主动请战带兵攻打墨渊。分别那日他眼中的怨恨之色再次浮现脑中,“无双,你会后悔的,记住今日我说的话……”     “可恨!上官盈这个卑鄙小人!”北凌珩骂道:“如今赤霞正调集兵马,眼看就要大动干戈了,宸邑这个时候插一脚进来,和赤霞来个两面夹攻,当真是狼子野心!四哥,我们该如何应对?”     北凌羽语气平静,“我星夜赶来。正是要说此事。我将亲自率三万飞鹰骑做先头部队赶去燕回关,凌烁率一万步兵、三千弓弩营,连同所需物资两日后出发。徽州这边,就拜托萧副统领和凌珩你了。”     他口中的萧副统领,指的是萧剑扬的三弟萧剑鸣。     北凌珩吃了一惊,“四哥你亲自赶赴燕回关?可是宸邑有十万兵马,虽说飞鹰骑个个骁勇善战,但三万对十万,还是太过冒险,何况徽州这里还需要四哥亲自坐镇运筹。”北凌珩说罢。屈膝一跪大声道:“凌珩不才,愿往燕回关与安逸侯决一死战!”     北凌羽伸手将他扶起,正色道:“宸邑久无战事。那十万兵马也是临时征调的,战力有多少是个味知数。燕回关军营本身有两万驻兵,飞鹰骑三万,连同凌烁的一万步兵、三千弓弩手,也足以和宸邑抗击了。我亲自统兵。便是想速战速决,务求一举将宸邑军歼灭,以稳我方军心,也断了宸邑再派兵南下的念头。”     “可是赤霞极有可能趁我们分兵燕回关之际大举进犯。”     北凌羽的侧脸在烛火晃动中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我正怕他不来呢。”     “呃?莫非四哥已有精妙部署?”     北凌羽拍了拍北凌珩的肩膀,神色带了点兴奋。“你且放心,你只需协助萧统领处理好军务便可。如今萱儿已离开赤霞,我们不必再受朔麒云牵制。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一雪痛失雍州之耻。”     北凌珩呆了一呆,神色有点不自然,眼睛瞟向低头垂手站于角落的陆悯,北凌羽这才注意到帐中还有人。     “你……你是……陆悯?”     陆悯下跪行礼。恭声道:“陆悯叩见陛下!”     北凌羽扶起陆悯,又惊又喜。“真的是你!当日帮里的兄弟们在那林子里只找到吉祥三人的尸首,你却下落不明,我们还担心你已遭不测。”     “让陛下费心了,当日我被师傅所救,因伤势太重,卧床休养了半年,之后又跟着师傅去了赤霞,没能及时报信回帮中,让大家担心了。”     北凌羽指了指椅子,示意大家坐下,脸上不胜感慨,“出征那日,大军刚出城南,便收到帮里急报,萱儿、莘莘和你下落不明,吉祥三人则横尸荒野,当时真是晴天霹雳。帮中兄弟四处搜寻,我们一直以为是狄靖将萱儿和莘莘带走,吉祥他们也是狄靖所杀,为此还对他下了格杀令。后来他曾在飞羽帮的暗桩留信,说当日你们是遭莘莘暗算,萱儿已被她带往赤霞。收到这个消息时,帮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宋堂主至今对此事仍不能释怀。”     北凌羽神色突然黯了下来,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刚才大敌当前尚能谈笑自如,如今却满脸悲戚,我的心也随之一痛。出征那日他是那样的踌躇满志,可刚踏上征徐便收到我们失踪的噩耗,大敌当前,却不容他有丝毫分心。事隔两年,如今他说起此事虽已轻描淡写,可我能想像那两年时间里,他承受了多大的煎熬,咽下了多少的血泪,方能熬到现在。     陆悯咬着牙道:“宋莘莘背叛师门已是事实,若不是她贪图富贵,将师妹献给朔麒云,师妹又怎会受这么多委屈。还有吉祥、小桃、小杏三人,英灵在上,我一必要亲手将宋莘莘带到他们坟前,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北凌羽轻叹一声,痛心道:“是我不好,以前没好好开导她,以至她恨我如此,若不是她心里对我的怨恨无法释怀,也不会这般极端,弃同门情谊不顾,也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北凌珩道:“四哥,你无须自责。你对宁萱一往情深,她又不是不知道,是她自己看不通透,或是她根本不愿意看通透。可恨的是她竟完全不顾国家大义,为一己私欲残害同门,可怜宋堂主一生为飞羽帮竭尽忠诚,却因此事英名尽丧。”     三人一时沉默,须臾,北凌珩又将话题引回军营的事上,北凌羽又细细交代了一些事项,直到三更天已过方才离去。     见我一直站在帐外看着北凌羽渐行渐远的背影,北凌珩没好气地道:“刚才人在这里你不肯相见,现在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呢?”     我悻悻回身,心里惴惴不安,上官逸会不会调兵遣将我不清楚,但如今宸邑国库充足,不愁战用物资短缺是事实,可墨渊经过两年苦战已是捉襟见肘,加之受今年旱情影响,各地上缴的粮食大幅减少,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自那日起,我和陆悯便留在北凌珩的军营里,为掩饰身份,平时我都是穿着普通士兵的服饰,两人一起充当北凌珩的随从。     北凌羽御驾南上后,每隔一两日都有快马战报送至徽州军营,详述南上大军的战况。每次收到战报后,北凌珩也不避嫌,让我知道南线的战况。可是这种情况却自十天前开始改变,一向准时的战报突然终止,就连从徽州派去打探的斥候也有去无回,仿佛放出的风筝突然断了线,南境的情况毫无音讯。     又是让人焦虑不安的一天,每当听到外面有些许动静,我便第一时间冲出帐外,看看是否有快马传报,到了下午,我干脆守在军营外,遥望着那条笔直的大道,盼着路的尽头被飞驰而来的快马扬起尘土。     直到天色渐沉,北凌珩拍了拍我肩膀,劝道:“回去吧,若有斥候回报,就算你不在这守着,他们也会即刻送进来的。”     “凌珩,我好担心。大军南上已一个月,最后那次战报说两军已在燕回关交上手,飞鹰骑还先拔头筹,可自那之后便杳无音信了。就算飞鹰骑一时被困,凌烁援助的一万步兵也早该赶到了,为何连他的消息也没有?”     北凌珩的脸色也是极阴郁,强打精神道:“别太担心,飞鹰骑的将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你也要对四哥有信心,或许只是斥候回探时路上出了状况。”     北凌珩说罢便强行扳过我的肩膀,往军营走去。我心里明白刚才他那样说也只是为了安慰我,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两军交战,及时的战况通报是何等重要,所派出的斥候绝不会只是一两个,斥侯们上路后也绝不会选择同一条路线,所以除非是遇到极特殊的情况,否则传递战况的通信是绝不会中断的。     而我此时最担心的,便是北凌羽的大军是否全军被困,或者更甚……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一阵寒栗,不敢再往下想。     晚饭的时候,陆悯不断说着军营里的新鲜事,以缓和饭桌上沉闷压抑的气氛,可我和北凌珩均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陆悯本身是个话多的人,见我们沉默不语,又自顾道:“对了,听说二殿下去了赤霞后,不肯接受赤霞封赏,只留居雍州坚决不肯再北上一步。想当初朔麒云逃往赤霞时,二殿下不惜自毁名声,虚报宸邑来袭试图搅乱大局而锒铛入狱。现在朔麒云用六殿下和他交换,本以为他会感念与朔麒云的兄弟之情,前往赤霞为其卖命,没想到这位二殿下竟不屑食赤霞高官厚爵,倒是有点骨气。”陆悯顿了顿,挠了挠头又道:“只是这样一来,我倒是闹不清了,既然他不愿受赤霞恩惠,为何当初又肯为了朔麒云违天逆理,不惜以身犯险兴兵作乱?”           第一百九十章 燕回关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珩闷下一口酒,“二哥其实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上次兴兵作乱,全因被朔麒云蒙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同胞兄弟其实不姓北,而是姓塑,还以为可以替朔麒云夺得储君之位,没想到朔麒云竟是叛逃到赤霞,他不过是替朔麒云搅起了一团烟雾而已,自己反而落得个谋反的罪名。如今他既然已知道朔麒云是赤霞太子,他纵然在墨渊已无立身之地,也绝不会叛国求荣的,他的身上毕竟流着墨渊的血。”     想当初北凌楚何尝不是一位襟怀磊落、受人敬仰的一代良将,被朔麒云利用沦为棋子,一世英名尽丧,虽没被判死刑,但已从北氏宗室除名,贬为庶人。他在墨渊被视为朔麒云的同党,可事实上他自己又不愿背弃忠义为赤霞卖命,竟落得个两边不着岸的尴尬境地,着实让人唏嘘。     我摇头叹息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倒是可惜了。”     陆悯又道:“总算朔麒云还念着点手足之情,好歹免去他牢狱之苦,也幸好二殿下心中还有墨渊,否则他要是归顺了赤霞,调转矛头打墨渊的话,墨渊又多了一个强硬对手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悯这话让我心头一动。北凌楚的禀性如何,朔麒云这个一母所出的大哥最是清楚,不然当初也不会将自己真实意图和身份瞒着他。虽然北凌楚是因为他而获罪收监,但以朔麒云心硬如铁的性格,明知北凌楚不会为自己所用,他会甘心将北凌烁这个举足轻重的人质拱手双让,换回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的异姓兄弟?     北凌珩见我怔怔发呆,往我碗中夹了些菜,“小萱。怎么了?军中的饭菜确实粗糙了些,但多少也要吃点,你看你,一碗钣都没怎么动过。”     “你这身娇肉贵的王爷都吃的饭菜,我区区山野女子又怎么敢嫌弃。”我笑了笑,端起碗扒了两口,“你四哥自小在江湖行走,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你和凌烁却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现在却舍了高床软枕、山珍海味。住军帐、吃粗粮,真是难为你们了。”     北凌珩哂笑道:“我们这些算什么,怎么敢和四哥比?七尺之躯。若连这些苦也吃不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     “对了,凌烁在祈丹也吃了不少苦,回来后一切还好吧?”     “说起来,凌烁这小子也变了不少啊。自莘莘和你一同失踪后。他曾一度意志消沉,但硝烟一起,我和他一同跟着四哥沙场征战,他也将儿女私情放下了,从不见他埋怨过半句。反倒是从雍州被放回来后,他变得沉静寡言。整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刚才说他在祈丹是口误吧,他被俘后一直囚在雍州啊。”     我怔了怔,“朔麒云曾将他带到祈丹。和宋莘莘见了一面后才将他和北凌楚交换的,他回来后没提过?”     这下到北凌珩诧异了,“他见过宋莘莘?可他根本没提过啊,我们只知道他被囚在雍州。”     我沉吟着道:“这……或许是因为两人如今身份迥异,他心里放不下。提了徒增伤感,便索性不提了。”     北凌珩重重叹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我却在心里暗自思忖,逃离祈丹前,宋莘莘刻意回避她和北凌烁见过面的事,如今北凌烁回徽州后,明知北凌羽和宋堂主都记挂着宋莘莘的消息,为何他绝口不提?     朔麒云俘虏了北凌烁,和墨渊谈妥用北凌楚作交换后,为何要兼程赶回祈丹,让北凌烁和宋莘莘见上一面?以我所了解的朔麒云,从不会感情用事,一举一动皆带着目的,算无遗策,决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凌珩,凌烁的步兵团应该带着信鸽的,为何至今没有任何信鸽传信?”     “军中惯例,只有在遇到紧急情况下才会用信鸽传信的,一般情况下只会派斥候快马回报,没有信鸽回来,反而是好事。你看你,又在瞎想了,燕回关地势险峻,隘口、峡谷众多,易守难攻,不像徽州和雍州一片平塬,四哥对燕回关地形熟悉,不会有事的,别想太多,快吃饭。”     北凌珩说着,又往我碗里夹了些菜,可我望着那一碗满满的米饭,脑子里想的却是北凌羽在燕回关正经历着生死劫难,根本难以下咽。     又过了三日,燕回关的一切仍是音信全无,似有堵无形的墙将一切消息隔断,现在不仅是我着急,就连副统领萧剑鸣也开始不安了,连夜从昌丰城赶来和北凌珩商议,同时也带来一些赤霞方面的消息。     朔麒云向袁、卫两家借兵,原本已经商议好的六万兵马却临时有变,两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只勉强凑出三万,而且一时半会还不能尽数调到雍州。朔麒云这个半途冒出的太子,在赤霞毫无根基,即使有惠帝的全力支持,但也不敢公然开罪这些世代承袭、关系盘根错节的宗室世家。加上之前徽州一役损失惨重,朔麒云再次攻打徽州的计划不得不延后。     墨渊军原本担心宸邑一旦拉开燕回关的战幕,赤霞也会承机进军,现在这个消息多少有些振奋人心,至少近期内墨渊暂不会腹背受敌。     两人商议之下决定,由北凌珩带五千飞鹰骑赶赴燕回关援助。     第二日旭日东升之际,五千名甲胄鲜亮的飞鹰骑已整装待发,北凌珩身着银色盔甲,头束红翎,清俊的眉目之间一片肃穆,手中宝剑一挥,于千军震耳高呼声中策马奔驰,卷起阵阵黄土。     我与陆悯紧紧跟随其后,与我们一起出发的,还有十多几名飞羽帮青羽堂的下属。自知道宋莘莘背叛后,宋堂主自感无颜再留任青羽堂堂主,主动将堂主符令交出,北凌羽将青羽堂交由北凌珩接管。     五千飞鹰骑一路急行军,每两个时辰停下小憩片刻,白天不埋锅造饭,只吃干粮,夜间不扎营帐,只点火堆露宿,五日后便开始进入燕回关。偏偏天公不作美,大军刚入燕回关地界不久,一声轰隆之后,豆子大小的雨点便倾泻而下,山涧之路本就难行,这雨一下,脚下更是泥泞飞溅,马蹄打滑。     副将李乔策马上前向北凌珩奏报:“王爷,再这样走下去,就算将士们扛得住,这马也吃不消了。”     北凌珩将马勒停,微一沉吟道:“传令下去,前方平坦之地扎营,大伙今晚就好好歇息一晚。”     是夜,安营扎寨,伙夫埋锅造饭,将士们终于吃上了五日来的一顿热食。主将大帐中,北凌珩却愁眉不展。     “瞧你,之前是怎么安慰我来着,现在进了燕回关,倒是你沉不住气了?”我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饭都凉了,快吃。”     北凌珩被我一说,这才将碗拿起,匆匆吃了几口便将碗放下,来到案前凝目注视着横在一旁的地势图,“以前只听闻燕回关地势如何艰险,如今亲临其中方知其中利害。”     我上前俯看着那张画满崇山峻岭的地图,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此时此刻,北凌羽和他的将士们,不知正身处其中的哪一坐深山密林,是否正经历着生死存亡的激战,他能撑到我们到达之时吗?     此时,被派去前方探查的探子已回,几名副将也进了帐中,禀报说在前方五十里之地,发现了两具尸体,均被利器所杀,看他们的衣饰打扮,应是北凌羽大军中的斥候,两人已死去多时,被埋于泥里,若不是被大雨冲刷,他们的尸体也不会被冲出来。     北凌珩面色黑沉,“那他们身上可有任何密函?”     “回王爷,我们仔细搜过,他们身上似已被人搜过,没有任何情报。”     北凌珩沉着脸挥退了探子,两手负在背后,缓缓扫视了帐中几人一眼,“看来,是有人故意半途劫杀传报的斥候。”     李乔道:“可是这燕回关地势复杂,每日送信的斥候少说也有七八名,要将他们尽数劫杀也不件容易事。”     我道:“是不容易,但说难其实也不难。这里的地势再复杂,山路再多,斥候们的方向始终只有一个,往北,方能将消息送往徽州大营。劫杀的人,只需将北边封锁,逐个击溃也不是不可能。”     陆悯面带惶惑,“可是,是什么人有这个能耐?听刚才探子回报,两名被杀的斥候,身上的伤均是一招致命,根本不像军中之人的出手。”     大帐中一时鸦雀无声,人人低头沉思。     “王爷,探子们若再发现尸体,务必请他们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蝙蝠的尸体。”     陆悯大吃一惊,“什么?师弟,你……你是怀疑天魔教的人?”     因我是男装打探,陆悯早已改口称我为师弟了。我只点了点头,不再解释,心底深处那个疑虑再次涌上脑海,此时此刻,我宁愿探子回报,一切皆是天魔教所为,那么北凌羽的大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若不是……     轰隆的雷声不断,滂沱大雨没有停下的迹象。     几名副将又商议了一会,陆续掀帐而出,冷风从帐外涌进帐中,让我打了个寒颤,我默默向上苍祈祷,那个可怕的想法只是我杞人之忧而已。           第一百九十一章 遇伏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秋风渡目前在昆仑的地位是让无数人羡慕的,但实际上,他并不想当什么昆仑商会的负责人。尽心尽力地经营,甚至浪费了不少修炼的时间,为的就是做出成绩,能够让他被选入昆仑神宫。     他天资虽然极为不错,前段时间更是突破返虚中期进入六层之境,但想到半步大乘之境进入神宫,也至少需要上千年的时间,而爱染,比他年轻三十岁,却因为是越川仙人的后人,早已入了昆仑神宫。     他们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这一点儿,是秋风渡难以忍受的。所以他很努力,完成昆仑神宫那边的每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得神宫的人看中,将他选入神宫。只是,希望仍是渺茫,至少现在,他还没看到希望。     但是现在,一个炼丹宗师出现在他面前,他岂能就此错过!秋风渡是去过昆仑神宫的,在那里,偶尔也能遇上真仙界与越川仙人交好的仙人,对于他们来说,一个炼丹宗师亦是十分重要,炼丹宗师,在昆仑神宫甚至真仙界的地位都十分崇高!那一瓶升阶丹共有十五粒,每一粒都品质上佳,只是一来升阶丹一百年只能服用一粒,二来他资质优秀,也不希望只依靠外物进阶,否则以后只会被爱染拉得更远,但炼丹宗师,会炼制的可不只升阶丹!     正因为此,秋风渡看着苏寒锦认真地道:“前辈,昆仑虽然不插手云海界门派之间的任何纷争,但前辈乃昆仑贵人,若是要开山立派,昆仑定然要前来祝贺,若是在建立宗门之时需要购买大量的物品,昆仑也当鼎力相助!”     说到这里,他双手递出一块雪白的石头。石头上刻着昆仑二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花纹。“这是昆仑同心石,持有者皆是昆仑贵人,在昆仑所有商铺都能五折购买物品。”     苏寒锦略略一扫,发现并无任何异常之后将石头接过随手放入白玉葫芦,并道了声谢。同心石是秋风渡现在能够拿到的最大的权力,但现在他分明觉得完全不够,只是现在时间颇紧,会长又在闭关。神宫更是联系不上,因此他只能先用拿出同心石来示好,等到黄络接过之后。他又道:“不知前辈宗门何时建立昭告天下,届时昆仑一定到场!”     苏寒锦哪里有想那么多,便道以后定会发邀请名帖,又是一阵寒暄之后,苏寒锦才离开了昆仑。秋风渡一直将她送到了昆仑山石桥的界线位置,若不是苏寒锦推脱,他还想一直送到目的地。     这期间,沉焰倒是再也没有出手。     从昆仑出来,苏寒锦便要前往天玄剑门所在的地宫处,而之前路上沉焰也捣鼓出了一叶扁舟。速度不慢,两人还能坐在小舟之上,倒比骑乘白泽要舒服得多。     天上行舟。白云朵朵,蓝天悠悠。     苏寒锦靠着船头坐着,因为小舟的确不大,她腿便搁在了沉焰的身上,而他坐在那头。斗笠上的青纱随风轻荡。     “沉焰!”     “嗯!”沉焰捏着她的小腿,随后站起来。与她挤到了一头。他头抵着她,青纱轻轻拂过她的脸,让苏寒锦觉得痒痒的,稻草人身体的时候,他一般很少与她亲近,最多会轻轻抱住她,像此时这样,却是不曾有过的,苏寒锦微微有些诧异,随后伸手戳了戳他的肩,“怎么了?”     “我有没有说过我会占卜?”他声音闷闷的,青纱扫过她的脖颈,那又麻又痒的感觉,使得苏寒锦伸手要将他推开,然而他纹丝不动,就那么紧紧地靠着她。     占卜?没有吧……     苏寒锦第一反应是这样的,只是转念一想,似乎从前好像提过,不过当时她并没在意,只当他在开玩笑了,是什么时候呢?就在她呆呆的想的时候,沉焰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有预言之眼。”     他声音低沉,苏寒锦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悲伤之意,顿时坐直了身子,直觉告诉她,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     “我看到了天魔一族的未来,是彻底的毁灭。我们本已经被驱逐到了域外,然而天道仍旧没有放过我们,那一天,他带领人类修士出现在了贫瘠的域外,斩杀了所有族人,那一天,天火焚烧了一切……”说到这里,沉焰的手扣住了苏寒锦的肩,声音忽然变得轻柔无比,“命运不给更改,直到某一天,我看到了变数。”     苏寒锦心头一震,她似乎明白,他说这些的意思了。     “我一直在等待那个变数出现!”他低下头,隔着青纱轻轻的贴着苏寒锦的脸颊,“我等了你很多很多年……”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所以她的出现,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惊喜。     他说到这里,便沉默了。     然而他们之间最大的惊喜是,他爱她,她也爱他。     扁舟上有结界,明明速度极快,却只有一丝一丝细细的和风,吹得她发丝扬起,覆上了他头戴的青纱。     所以说,一开始的接近并不单纯,而是因为她是那个变数对么?     苏寒锦忽然笑了,她居然会觉得轻松,其实她一直都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谁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掏心掏肺地好,哪怕牺牲自己也要她活着,特别是在知道沉焰并非原本的仇千凛的情况下。     如果说原本还能说是仇千凛深爱媚娘,那沉焰为何又会那样对她?她觉得很幸福,却不敢去深究,只知道告诉自己,他一次一次地救我,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千百次了,所以,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直到现在,她有了答案。     他抓她抓得很紧,像是害怕失去一样。苏寒锦双手攀住了他的脖子,呵气如兰,“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我是变数,那之后呢?现在呢?”     看到她的反应,他终是松了口气,“你是我的一切。”     仇千凛虽然爱着媚娘,但他也惧怕媚娘,更不会与媚娘有肌肤之亲,却在看到媚娘将死之时,愿意用身体去救她,虽然那时候最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是他,并且想要控制身体,然而那时候他极为虚弱,如果仇千凛反抗,他根本做不到。     同样,在与她纠缠之时,那时候的身体已经完全被仇千凛掌控,他的神魂甚至没有对那一次的肌肤之亲留下任何印象。因为,仇千凛其实心里住着媚娘。     扶摇为了张泽,愿意牺牲自己的姓名,只为保住他的生命,结果自己神魂俱灭。这些人类的爱情他从前不懂,现在却是真的懂了,因为懂了,所以才不愿继续隐瞒。     “族人在召唤我,我得回去了。”他箍住她的身体,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体内一样,这几日,每天都能听到族人的哀嚎和责问,他到底抛弃了什么?     抛弃了身为域外天魔大祭司的尊严,抛弃了那些被放逐在域外苦苦挣扎的族人?他可以抛弃自己从前身为天魔大祭司对人类的轻视和不屑,可以为了她抛弃心中的恶,却惟独不能抛弃那些族人……     “你们的结局会毁灭?被金钟良打败?现在天道崩塌了么,这个命运会更改的啊!”苏寒锦抓住他的袖子,有些着急地道。     “可是什么都不做,又怎会更改?”既定的轨道在哪里,如果不去打破,就仍旧会发生。     苏寒锦顿时严肃地道,“既然我是变数,那我需要做什么?”     沉焰将斗笠往后拉下,蒙着那层青纱用头抵着她的额头道,“不需要你做什么,等我回来。”见到她不满,沉焰继续道,“他们在域外,以你现在的实力,无法过去的。等我回来……”     “现在就要走么?”     那一声一声的呼唤越来越急,沉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犹如针扎一般,如今昆仑的事情也解决了,他得回去了。天道崩塌之后,他的预言之眼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此时他不知道自己的族人正遭受了什么,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惨嚎,莫非是天道崩塌,使得域外的环境变得更加恶劣了?     他是域外天魔的大祭司,唯独不能抛下的,是他的族人。     “等我回来……”他低声喃喃,待苏寒锦终于低声应了一声之后,沉焰离开了。     小舟上忽然空了一块位置,苏寒锦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陡然空了一块一样。不管从前的接近是什么目的,那时候她装作媚娘接近他,何尝不是抱有目的,只是后来,我爱他,他也爱我,这就够了。     这比那突如其来的爱,更让人觉得心安。     只是看到空荡荡的扁舟,苏寒锦只觉得旁边那一处位置还残留他的味道,她心头有些不舒服,归根结底,是她太弱了,所以什么忙也帮不上啊!     灵舟继续前往天玄剑门,苏寒锦心情沉重,她静静坐在灵舟之上,宛如一座雕像。     ……     地宫,天玄剑门。     紫灵韵一身是血,带着一队人冲进了大殿。     “玄松长老,外面的魔修越来越多了!”     旁边血染听得这个消息,脸色更加苍白,身子更是摇摇欲坠。为什么,为什么将那些魔道修士引来地宫的人,是她的师父啊!     ps:     谢谢tashidelek 【现在的大乐曌】打赏的仙葩~咳咳,分别是不是很快啊-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偶伏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围攻的人大约有三十多人,所幸只是些普通士兵。不待我多想,已有五人从侧面包抄了上来。这附近可能还有其它正寻找我们的伏兵,眼下只能速战速决尽快离开。我不再多想,抽出佩剑迎了上去,剑招狠辣,务求一招将敌人解决。北凌珩也是同样心思,出手毫不含糊,林中一时劲风四起,片刻便倒下了七八人。     噗的一声,当我的剑从其中一人胸口抽出时,鲜血喷涌而出,血腥味霎时充斥了我的鼻腔。我暗自叫了声不好,迅速退了两步。     北凌珩挥出一剑,闪身跃到我身旁,“怎么了?”     我极力强忍着胸腔里那股蠢蠢欲动的躁动,往旁边退开一步,“别过来!”北凌珩诧异地望着我,我接着道:“凌珩,若是一会你发现我有不妥,切记万万不可靠近我,你只管护好自己自行离开,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我不再理他,再次持剑冲入人群。体内的躁动再也按捺不住,随着血腥气息越来越浓烈,意识逐渐失控,眼中只看到一个个闪动的身影,我手中的剑越使越快,每当一剑刺入对方的身体,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便给我带来极致的快感,心跳加速。     我不知道我的剑刺破了多少人的身体,只潜意识地舞动着手中的剑,直到再也没有人挥舞着大刀朝我冲来,心底竟然升起一阵失落感。我吁了口气,忽然感到一阵虚脱般的乏力,几乎站不稳身子,只得用剑撑在地上。     须臾,我的意识渐渐清醒,环顾了一下四周,刚才围攻的敌人早已尽数倒下。而不远处,北凌珩持剑呆立,怔怔地望着我。     “小萱,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     我深吸一口气,将游走于脉络的内息压下,不料丹田处突然一阵剧痛,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两脚一软跪在地上。     北凌珩快步上前将我扶住,“小萱,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剧痛一阵阵传来,我只感觉全身一时热得像置身火炉,一时又冷得牙关打颤。片刻后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渐感寒意袭来,手心处却有一股暖流传来,我睁开双眼,只见四周漆黑一片。苍穹之上却是繁星满布,北凌珩正坐在我身旁,两手用力搓着我的手心。     “凌珩。”我轻轻唤了一声。     “小萱,你醒了?”北凌珩喜道:“你感觉如何?之前你全身滚烫像发烧了一般,可后来又冰得像块冰,我怕引来敌军不敢生火取暖。正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没事了。”我望了望四周,自己正平躺在一块巨石之上,而这块巨石。竟然是斜斜地从山崖的峭壁上往外伸出,倒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辛苦你了,刚才我的样子,吓着你了吧?”我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北凌珩心有余悸地道:“你刚才的样子确实可怕,小萱。你究竟怎么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别担心。只是有些走火入魔而已,日后调理一下便可。你也累了,好好歇会儿,我守着,等天亮我们再作打算。”     北凌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将身体靠在崖壁,默默仰望着无穷无尽的苍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觉体内的气息仍有些絮乱,我自顾盘膝打坐,吐纳调息。片刻之后,内息渐稳,听觉也变得灵敏起来。     我睁开眼,低声道:“有人来了,约上百人。”     两人站起身,将背紧紧帖紧崖壁,屏息静听山崖上的动静。片刻之后,远处果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并向着山崖这边走来。     脚步声渐近,临近山崖边时,一把熟悉的声音突然喊道:“五哥,你在哪儿?五哥……”     北凌珩一怔之后,喜道:“是凌烁!”     他正要高呼出声,我已一把将他的嘴巴捂住,“嘘,别出去!”     北凌珩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我松开手,朝他缓缓摇了摇头。北凌珩蓦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神色大变,“你……你是怀疑凌烁,不,不可能!”     山崖上,北凌烁又高声喊道:“五哥,你在哪儿?我已经联系上四哥了,他的飞鹰骑被困虚灵谷,正等着我们呢……”     北凌珩神色有些着急,又低头望了我一眼,见我仍是摇头,他虽有些不解,却仍是按捺住没有出声。     片刻之后,山崖上的人终于走远,北凌珩问道:“小萱,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怀疑凌烁?”     “我并没有确凿证据,可是你想想,他明明在祈丹见过宋莘莘,为何回来后只字不提?”     “他对宋莘莘如何痴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她已是赤霞贵妃,跟他已是不可能,他不愿意提这伤心事也很正常。”     “或许是,但朔麒云为什么要安排他们见面?别忘了,宋莘莘如今是为朔麒云效命的,或许宋莘莘给了他什么承诺,你要知道,凌烁为了宋莘莘,什么事情都会做。”     北凌珩猛地怒视着我,语气狠厉,“这些事情,也包括了杀害自己的亲兄弟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说他企图手足相残,企图谋逆,企图通敌卖国!绝不可能!他是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就算他对宋莘莘再痴情,他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就算四哥在这儿,他也不会怀疑凌烁,我不要再听到你这样说他!”     北凌珩和北凌烁从小就像两个小跟班一样跟随在北凌飞(北凌羽)身边,感情亲厚无比,如今突然要他接受这个相濡以沫的兄弟竟然出卖自己,用两万金悬赏他的首级,确实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不再说话,由得他怒气冲冲地将脸别过一边生气,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我估计着北凌烁的人已经走远,这才对他道:“凌珩。或许是我小人之心,但现在非常时期,你四哥仍是音信全无,若你不小心行事保全自己,怎么去救他?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要先和李乔将军他们汇合,再作其它打算。”     北凌珩怒气稍减,木然点了点头,和我一起爬了上山崖,辨别了一下方向。开始往回走。可刚走了几里路,黑暗中突然响起尖锐呼啸声,利箭、暗器同时从四面八方朝我们飞来。同时火光大盛。     两人同时跃起闪避,左冲右突之下,我束头的发带断开,头发散落肩上。     数十名黑衣人将我们围成一圈,为首一人举着火把。望着我贼笑道:“哟,原来还有个女的,老天待我们真不薄,等解决了这位珩王爷,兄弟们还可以好好**一下。”     其余人一听,顿时附和起来。进攻愈加猛烈。突然间,其中一人朝众人大声道:“那女的不可伤了她,我们主子有用处。男的可以杀无赦,留个首级即可。”     此时,我和北凌珩已被众人逼在中央,背靠背而立,而围着我们的人。少说也有六七十人。我将袖子挽起,剑背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     “凌珩。一会儿你要像昨天那样,离我远远的,切记护好自己周全,你的四哥还等着你去救他。”     不待他发问,我轻轻舔了一下手臂上滚烫的鲜血,用力将他推开,自己则提剑跃向刚才发话的那人。     腥甜的血液流入我的喉咙,一如以往那样,血腥催动了我体内的北冥**,身体的潜能在瞬间被激发,我的脑中只剩了杀戮,手中的利剑如毒蛇般招招致命。     当我的意识逐渐清晰,地上已躺满了尸体,而我已感力竭,无力地半跪在地上喘息。     “小萱……”北凌珩从远处的树后走出,脸带忧虑地望着我。     “我……我没事。那些人呢?”     北凌珩上前扶住我,“你杀了大半,其余人见势不对暂时撤了,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他们很快会再回来的。”     “刚才下令不能伤我的那人死了吗?”     “死了,你知道那人是谁?”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云影卫四大护卫之一的云空。”     “云影卫?难道……”北凌珩脸色顿时惨白。     轰隆一声,漆黑的天幕炸起一声沉雷,随着一道闪电划过,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豆子般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生的痛,我努力想站起身来,却脚下一软,随即失去了知觉。     迷糊中,身体时冷时热,如坠深渊。     恍恍惚惚之间,硝烟滚滚,战鼓雷鸣,激昂的呐喊声一浪接一浪,我身穿银色甲胄,手中那张金色的弓箭拉得满满的,咻地一声,金色的箭矢越过冲锋陷阵的人潮,往城墙上飞去,萧剑扬血迹斑斑的脸清晰无比地出现在我面前,“义妹,为什么?”     “大哥,对不起……”     我猛地睁开双眼,心头仍怦怦地跳个不停,冷汗涔涔。     “小萱,你醒了?”     北凌珩关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两人正身处一个不大的山洞,石壁上嵌着一盏灯,黄豆般大小的灯蕊正发着微弱的黄光,看样子是附近的猎人在深山狩猎时休息的地方。洞外仍哗啦下着大雨,洞里却是干爽舒适,地上还铺着干净的干草,此刻我正躺在这些干草上。     我动了动手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北凌珩却突然红着脸,将脸转过一边,干咳了几声才道:“你再躺会儿,之前下大雨,你的衣衫尽洗,你的身子又发冷,我怕你受不了要生病,我……我自作主张将你的衣衫脱下了。”     我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现在正一丝不挂,身上只盖着一件半干半湿的中衣,这中衣还是北凌珩的,而他此时身上也只剩了最贴身的亵衣。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叛徒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难为你了。”我红着脸道。     “你没事就好。你现在感觉如何?你这次发作好像比上次更利害了,昏迷时不断说着胡话,一会发烧一会发冷,真够吓人的。”     我摇了摇头,安慰他道:“没事,就是累了点,休息一会儿就好。”     当初夏桑菊和夏茉儿都说过,北冥**本身是门博大精深的内功,同时又极为诡异,修炼不当极容易走火入魔,而一旦走火入魔,功力却又越高,对修炼之人的身体损耗也越大。我眼下便是这样,每发作一次,功力便有所提高,但同时对自己身体的损耗也更利害。     北凌珩侧着身子,将一只破旧的瓷碗放到我身边,“那你喝点水再睡会儿。”说罢自己走到洞口坐下。     “谢谢。”     我也实在渴了,捧起碗咕嘟将水喝完,脑袋一阵晕眩,只得又躺下睡了过去。朦胧中,每当身体发热时,便感到有人将湿帕子敷在我额头上,发冷时,又有人不停搓揉我的手心取暖。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黎明,雨已经停了,晨光从洞外透了进来,那瓷碗里盛满了水,北凌珩却不见踪影。     睡了一晚,之前的疲惫不适一扫而空,只是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想了想,原来已经好几天没进过食了。我将北凌珩盖在我身上的中衣穿上,将水喝完后饥饿感更甚,我正思疑着北凌珩上哪儿去了,洞口的光突然一暗,北凌珩已满脸兴奋地冲了进来。     “小萱,你快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他手里用几片树叶捧着一堆东西,宝贝似地递到我面前,“你看。是鸟蛋,我好不容易掏到的。”     原来他一早出去找吃的了,我笑着道:“王爷,光有鸟蛋没有火,你是打算生吃吗?再说,光这几个鸟蛋,也不知够不够塞牙缝。”     北凌珩大窘,“那……这……”     我心里暗自好笑,这个自小娇生惯养的皇子,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他能找到一窝鸟蛋也算不错了。     “这两日光顾着照顾我,你也辛苦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好好歇息,我去找点吃的。”     北凌珩正要阻止,我已转身出了山洞。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甜润,各种野菌像是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早在逍遥谷学武那一年。我已跟着陆悯、小桃他们学会了辨别哪种野菌是可以食用的,当下摘了一大堆,用大叶子包好拿回山洞。     北凌珩果然累得够呛,躺在干草堆上睡得死死的。这个山洞虽然简陋,生活用具倒是一应俱全,角落里堆了些木柴和破旧的铁锅、碗筷。就连盐巴也有一块,只是木柴受了潮,花了我好长时间才点燃。我将铁锅架起。将水烧开,再将采来的野菌和鸟蛋一起扔进锅里煮,没多久,野菌汤的香味便飘满了整个山洞。     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北凌珩,没想到他闻到香味竟自己醒了过来。     北凌珩端起那个破旧的瓷碗尝了一口。大为惊讶,“好香。小萱,你真利害。这绝对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野菌汤。”     那碗满满的野菌汤,黑白两色的野菌,再加上黄色的蛋花,绿色的野韭菜,光是卖相便吸引人,香气四溢,他捧在手里像捧着一件珍宝,竟是舍不得吃。     “傻瓜,那是因为你饿了几天,现在就算给你一个馒头,你也会觉得是天下最好吃的馒头。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也饿得不行,端起碗便大口吃了起来,一锅满满的野菌汤,不消片刻便被两人吃了个底朝天。     吃饱之后,刚才架在一边的衣服也烤干了,北凌珩穿戴整齐后便退了出洞口回避,我则在洞里换回自己的衣服。     刚刚将穿上亵衣,洞外却突然响起一把略带讥诮的声音,“五哥,艳福不浅啊。”     我大吃一惊,朝洞口望去,北凌烁已不知何时站在洞外,正满脸鄙夷地望向洞里。     北凌珩则是又惊又喜, “你……凌烁,是你?” 见北凌烁抬脚要进来,北凌珩连忙伸手将洞口拦住,又问道:“凌烁,你那晚说已经有四哥消息,可是真的?”     北凌烁没有答他,“哼,果然如传闻的那样,不折不扣一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北凌珩呆了一下,语气带着不解和责备,“凌烁,你胡说什么?小萱根本不是那种人,别人误会她,难道我们也要跟着误会她吗?”     北凌烁扬了扬嘴角,轻蔑地笑着道:“别人误不误会我不知道,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吗?那晚我好心寻遍山野来找你,你们却故意躲了起来,原来是为了躲在这里行苟且之事,现在衣衫不整的被我撞见,还说我误会?”     北凌珩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住口!你……你血口喷人!你我兄弟多年,难道你不清楚我为人吗?我岂会做这禽兽不如、对不起四哥的事?你别毁了小萱清白……”     北凌烁冷冷一笑,打断了他,“小萱,叫得可真亲热。正是你我兄弟多年,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这个弟弟最是清楚不过,还记得那年在风临阁,我对莘莘一见钟情,而你,也正是在那一日,对这个女人动了心。说起来,我们两兄弟可真是同病相怜,都在同一日对不该爱的女人动了情,只是你一直将这情藏在心里。不过……现在看来,你比我幸运多了,终于抱得美人归,恭喜你了五哥。”     北凌珩已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怒斥道:“凌烁,闭嘴!你……你明明知道不是那样的,为何还要这样说?”     此时我已穿戴整齐步出洞口,缓缓开口道:“因为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北凌烁。”     北凌珩窘迫地望着我,急道:“小萱,他刚才所说全是胡说八道,你……你别听他的。”     我朝他笑了笑,“当然,我不会听他的。”我转向北凌烁,继续道:“凌烁,别在这儿东拉西扯了,直接说吧,朔麒云和宋莘莘给了你什么承诺?你竟不顾兄弟之情,用两万金悬赏这个和你一起长大的兄弟?”     北凌烁淡淡地望了我一眼,随即冷笑了一下,“聪明。不过,既然你这么聪明,当然应该猜到答案的,又何必再问?”     北凌珩难以置信地望着北凌烁,“凌烁,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你究竟在做什么?”     北凌烁不耐烦地望了他一眼,“五哥,到了这个时候,你又何需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你若肯配合我,一起去祁丹,我也不一定非要你死不可,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女人,等赤霞太子大功告成,我可看在多年兄弟份上,替你求个情,将这个女人送给你。”     北凌珩踉跄退了一步,愤怒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你……你要出卖我,出卖四哥,出卖墨渊,为什么?凌烁,为什么?你小时候常被三哥和他的姐妹们欺负,是谁时时帮着你?是四哥。你的母妃病重,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是四哥偷偷请了飞羽帮的神医替她诊治,你的母妃去世后,他怕你触景伤情,特意将你接到他的东和宫,和他同吃同住,这些事,难道你都忘了吗?”     北凌烁的脸色终于一变,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当然没忘。我的母妃地位卑微,不过是伺候北凌雁母妃的丫鬟,就算生了我,在宫里也没半分地位,我们俩母子在宫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就连那些所谓的姐妹,也可以随便欺负我,就连五哥你,不也常常以捉弄我为乐吗?你说得对,整个宫里,也只有四哥真心对我好,他愿意替我出头,愿意冒险偷偷替我母妃请神医。”他顿了顿,目光冷冷地扫向北凌珩,“可那个四哥是北凌飞,不是北凌羽!北凌羽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为他卖命?凭什么他要抢走我的女人?我被赤霞所俘时,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救我,他的心里只有这个女人!”他猛地指着我,又道:“还有莘莘,若不是北凌羽,莘莘早就嫁给我,若不是北凌羽,莘莘又怎么会负气去了赤霞受如今的苦?”     “你根本是在狡辩!我们以前不知道有两个四哥,那是因为两个四哥对我们都一样的好,你根本就是妒嫉他,因为宋莘莘爱的是他,你居然因为宋莘莘这个叛徒出卖我们、出卖墨渊?”     北凌烁狠狠地望了他一眼,一挥手,林子里立时窜出数十名手持弓箭的人,锋利的箭矢已对齐了洞口。     我已心知今日难逃一劫,平静地朝北凌烁问道:“金刚藏早已被晨煞开启,天下人尽知,我对朔麒云来说早已毫无用处,你确定你要将我带去祁丹?”     我一直不明白,以前我之所以被江湖中人穷追不舍,只是因为我可以开启金刚藏,可是如今宝藏早已开启,朔麒云为何还一直不肯放过我?     北凌烁不屑地望了我一眼,“大哥天纵英才,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天下,你自然是对他有用处,你能为他成就天下霸业,该为感到荣幸才是。”     北凌珩大骂道:“他不是你大哥,他姓朔!四哥呢,他在哪里?你对他做了些什么?”     北凌烁不再理会我们,只冷冷道:“闲话少说,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若不跟,别怪我这做弟弟的绝情,燕回关就是你的坟墓。”     北凌珩伸手欲往腰间的佩剑摸去,我赶紧伸手将他按住,低声道:“别鲁莽,保住性命再说。”           第一百九十四章 劫后重逢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这队人马大约有四五百人左右,我和北凌珩双手被缚,被这群人押着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北凌烁根本不再理会我们,骑马走在队伍前面。     一路上我特意留心听这些人的交谈,这些人竟然就是跟随北凌烁南下救援的三千弓箭手的其中一部份,而那一万步兵的主将因为贪图北凌烁给出的丰厚报酬,竟率队叛变,原本应运送到前线支援北凌羽三万飞鹰骑的粮草锱重等物,根本没有送往前线,如今正屯在离燕回关百里之地的栖燕塬。     所幸的是,并不是所有将士们都甘愿为了荣华富贵而出卖自己的良心,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将士们因为不愿叛国而被羁押在栖燕塬。北凌烁将愿意归顺的人分成几队,在谷里搜索北凌珩,他这一队有四五百人。     北凌烁打算将我和北凌珩,连同这些粮草锱重一起献给朔麒云,作为他归顺赤霞的见面礼,我们现在正是被押往栖燕塬的路上。     北凌珩仍然没能接受北凌烁的突然背叛,一路上心事重重,情绪低落,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到了晚上,叛军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山丘停下休息,为了防止我们逃跑,将我们的背靠着两棵树杆五花大绑起来,双手被缚在前面。绑好后,又往我们每人手里塞了一个硬邦邦的馒头。     那馒头又硬又干,可是这个时候不能讲究,我艰难地啃了几口,却发现北凌珩将脑袋靠在树杆上,两眼呆滞,毫无焦点地望向前方,手里的馒头一点也没动过。     “凌珩,这个时候你可不能丧气。这一路去栖燕塬应有三四天路程,我们还有机会。你也听到了,凌烁根本没有将那些粮草送到凌羽军中,他们原来带去的粮草只怕早就消耗完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振作,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找到凌羽,就算飞鹰骑没有被困,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北凌珩仍是默不作声,在我以为他今晚都不打算说话时,他突然开口道:“他背叛四哥。为什么连我也要赶尽杀绝?”     “你还不懂吗?就算凌羽战死沙场,可是长幼有序,他想当国君。自然要将你这个仅剩的哥哥除去,以便自己名正言顺了。”     北凌珩紧紧抿着嘴唇,手中的馒头已被攥得变了形,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萱,我……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凌烁会变成这样?”     我叹了口气,仰起头望向天幕,稀疏的星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下,时隐时现,“凌珩,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在经历沧海桑田后依然生死不渝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魔,这个魔如影随行,无孔不入。每当我们受到名、利、欲的诱惑,这个魔便会窜出来,打击着我们脆弱的信念,直到这个信念崩溃。”     “难道每个人都会这样吗?北凌雁是这样,宋莘莘和凌烁也是这样。就连你的师傅狄靖,也曾不顾师徒之情。用你去交换柳惜月。难道每个人都逃不过这个心魔吗?”     我笑了笑,“当然不,他们甘愿被心魔支配,是因为他们有贪欲,有执念,我们只是凡人,是凡人就会有**和执念,可是如果我们的信念足够强,就不会被心魔左右。就像你,像我,还有那些被羁押在栖燕塬,宁愿丢掉性命也不愿叛国的将士们,依然坚守着他们的信念。”     北凌珩沉默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快吃啊,你不吃东西,就算有机会逃跑,你也跑不动,我可背不动你。”     “嗯。”北凌珩应了一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尴尬起来,“对了小萱,今天凌烁说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根本没有……也不是完全没有,当初确实曾经……不不不,总之,他根本在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当真。”     说到后来,他已是语无伦次,满脸窘迫,我明白他指的是北凌烁说他对我有意的事,故作失望道:“哟,原来你对我并无意,害我空欢喜一场。唉,想我这平庸姿色,又怎能入得了五王爷的法眼,是我痴心妄想了。”     北凌珩一怔,随即哈哈一笑,之前的尴尬消散无踪,“当然,我北凌珩的王妃,必定是天姿国色的奇女子,等我们大败赤霞凯旋而归,我就请四哥大开恩典,为我在墨渊普选王妃。”     “哼,你倒想得美……”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啃馒头,那个馒头似乎也没那么难吃了。为了保存好体力,两人吃完馒头便不再说话,靠在树杆上睡了过去。     到了下半夜,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手上的绳索一松,我蓦地睁开眼,黑暗中一双明亮有神的眸子近在咫尺。     “嘘,是我,别做声,李乔将军他们已包围了这里。”     我定眼一看,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人竟然是陆悯,之前看守我们的几名叛军已全被放倒在地上。我心中大喜,慌忙点了一下头,小心翼翼地将绳索去掉,再和他一起将北凌珩的绳索割断。     陆悯朝我们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跟着他走,三人小心地绕过席地而睡的士兵,朝山丘下走去。可惜半途中仍是被守夜的巡逻发现,一声呼喊后,便结队朝我们追来。陆悯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往天上发去,尖锐的呼啸声响过后,马蹄声大作,冲天的呐喊声在山丘四面响起,全副甲胄的飞鹰骑将士们策马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营地里顿时大乱。     那些叛军之前还在睡觉,此时突然被袭,根本来不及拿兵器,惊惶地四处逃窜。一番冲杀之下,不消片刻,这队叛军便被杀了个精光,只余下少数逃了出去,包括北凌烁。     副将李乔当先下马拜见北凌珩,禀告这几日的情况。原来那日五千飞鹰骑被叛军偷袭,猝不及防之下果然伤亡惨重,清点之后只剩了勉强三千人。之后这三千人马便在燕回谷不断寻找北凌珩的踪迹,途中也曾遇到过其余叛军,激斗一番后也歼灭了叛军两千多人。又找了几日,终于在今日发现了些踪迹,尾随而来。     最后,李乔面带惭色道:“属下无能,至今未有陛下和三万飞鹰骑的消息,请王爷责罚。”     北凌珩连忙将他扶起,“这岂能怪你,叛军有意劫杀了传信的斥候,故意将我们引入谷中,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得到消息前去救援。我身为主帅,没能试破叛军诡计,让兄弟们身陷囹圄,若要论罪,我才是重罪之首。”     李乔有点惊惶,“王爷,你……”     北凌珩微微抬手制止他,望着跪了一地的将士们高声道:“如今叛军仍未肃清,三万飞鹰骑死生不明,我这带罪之身唯愿能尽早找到陛下,肃清叛军、击退宸邑大军,就算舍却此身,也要将功赎罪。各位将士们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杀叛军、同生死?”     将士们一顿首,齐声喊到:“誓死为陛下效忠、与王爷同生死!”     激昂的呼声响彻了整个山林,北凌珩一扫之前的萎靡神色,换上一身崭新的鲜亮甲胄,昂首策马前行。     算下来叛军应该所剩无多,北凌珩下令先肃清燕回关里的叛军,只要叛军一除,便没有人再拦截传信的斥候了。同时,他也命人星夜赶往虚灵谷一探究竟,那晚北凌烁曾说过,北凌羽被困虚灵谷,虽然不知真假,但现在这已是唯一的线索了。     天际刚刚开始发白,探路的探子回报,前方发现两队人马激战,其中一队竟似是飞鹰骑的人。众人加快了脚程,穿过一条峡谷后,前方山谷处果然传来阵阵厮杀声,其中一方正是北凌烁的叛军,约有一千多人,而被困其中左冲右突、情况危殆的正是一小队飞鹰骑,只有一百多人。     “是凌羽!”     山谷中不但尘土飞扬,还飘着些白色的粉末,可是无论景象多模糊,驯龙宝剑发出的龙吟剑鸣,是独一无二的。     北凌珩一声令下,我便狠甩马鞭冲了下山谷,朝山谷中央那个一身银色甲胄的熟悉身影奔去。     “大家小心眼睛,是石灰粉!”不断有将领大声高呼,提醒众人注意那些四处飘散的白色粉末。     打得正激的叛军突然见到有大队人马冲了下来,顿时阵脚大乱,纷纷往后撤,可是报仇心切的飞鹰骑对这些叛军恨之入骨,岂容他们逃脱,当下大旗一挥,从三面包抄了上去,北凌珩则亲率一队从正中迎上。连番冲杀之下,那只有千余人的叛军早已溃不成军,尽数被斩首。     人马踏踏,飞扬的尘土中,北凌羽挺拔的身子坐于马上,岿然不动,脸上虽布满风霜,可是神色依旧从容不迫。     北凌珩翻身下马,往地上一跪,“臣弟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北凌羽也下了马,却止步不前,“凌珩,你总算来了,快起来,我眼睛不便,不便上前。”     北凌珩大吃一惊,慌忙起身上前扶住北凌羽,“四哥,你的眼睛……”     北凌羽反手握紧他的手,“不要紧,只是刚才被石灰粉迷了眼睛。”     远远躲在一旁的我,也是吃了一惊,听到他说只是被石灰粉所迷才稍放下心。刚才情急之下冲入阵中,砍了几名叛军后,体内顿时气血翻滚,我怕自己一旦发作,敌我不分误杀自己人,不得不屏气退到外围。           第一百九十五章 咫尺天涯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玄羽堂李远、紫羽堂林戟两位堂主这次也有随北凌羽一起出征,李远上前道:“陛下,刚才的石灰粉虽然不是什么毒物,但如果不及时处理,恐会留下后患,陛下身上的箭伤,也请让属下一并为陛下治理。”     原来北凌羽刚才的从容镇定只是在强撑而已,他的眼睛其实早已看不见,身上还带着伤。随北凌羽一起冲杀的那一百多名飞鹰骑将士,也有很多被石灰粉迷了眼睛,北凌珩马上下令辟出一片清净地让他们休息和治疗。     李远一向懂医理,虽然算不上精湛,但处理这些普通症状不在话下。当下李远用菜油细细为北凌羽清洗了眼中的石灰粉并上了药,说只需暂时不用眼睛视物,每日按时上药,过一段时日便好。     北凌羽随后褪下上身的衣物,站在一旁的我只看了一眼,眼泪便几乎夺眶而出。他的身上早已没有一处完整肌肤,纵横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左肩上还插着一根断了的箭头,箭头已没入肉中。     李远用火烤了一下手中的匕首,一边道:“陛下请忍一忍,属下要将断箭取出。”     北凌羽微一颔首,“李堂主不必多虑,尽管动手便是。”     李远在他伤口处洒上烈酒,先点了他肩上穴道,随即出手如电,小匕首已将箭头挑出,北凌羽只是眉头紧锁,哼也不哼一声,我连忙将李远事先调好的止血药粉按在他的伤口上,所幸烈酒的味道将血腥味掩盖,并没有扰乱我内息。     李远处理完这箭伤,交代我替他处理其余皮外伤,便匆匆赶去替其余战士治疗了。     之前我虽一直站在北凌羽旁边,但碍于李远在此,我一直低着头。幸好他只专注于北凌羽身上,正眼也没望我一眼,此时李远离开了,我才敢抬头细看。连续一个多月的南征北战,北凌羽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此刻更显消瘦,下颚处布满了胡渣,脸色苍白倦怠,腰身也瘦削了不少。     我的心紧紧揪起,匆忙去打了桶溪水,细细为他清洗伤口。大小不一的伤口布满了整个后背。有的已经结成痂,有的却仍渗着血。涂好药后,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生怕有任何一处遗漏,果然见他左边眉骨上方也有一条细痕,应是被树枝钩伤的。     我俯身在他面前,轻声道:“陛下,您眉骨上也有道小伤口。小人现在为您上药。” 连日的奔波,让我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也省得我刻意去掩饰了。     北凌羽点了点头,原本清澈明亮的星眸此时黯然无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神态却仍然坚定从容。我定定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这张曾经在梦里出现千遍万遍的脸,此刻这张脸近在咫尺,两人是如此的接近。近得彼此呼吸可闻,近得我几欲轻轻呼唤他的名字,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可终是忍住,这短短半尺距离。却像远得隔了千山万壑般难以跨越。     涂着药膏的手指已不知不觉停留在他眉锋上,我却浑然不觉。直到他突然痛苦地蹙起眉。原本放在膝上的手也紧紧攥着,攥得指节泛白。     我慌忙下跪,“小人该死,力道不知轻重,求陛下恕罪!”     北凌羽呼吸粗重,胸口也起伏不定,两手依旧撰紧,原来就肌理分明的身子此时更是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强忍着身上的难受。     “陛下,您哪里不舒服?你且忍忍,小人马上去唤军医过来。”     我正要起身,北凌羽却猛地伸手阻止,“不必,已经没事了。”他顿了顿,呼吸已渐渐平稳,突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怔了怔,随口道:“回陛下,小的叫……叫小黑。”     刚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果然,北凌羽一怔之后便道:“小黑?”     “呃……是……是因为小人长得又黑又瘦,所以人人叫我小黑。”     北凌羽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我马上道:“陛下,小人现在为您缚上纱绫,您只需闭上眼睛即可。”     “好。”北凌羽轻轻应了一声便闭上眼。     我的心仍怦怦直跳,再不敢走神,小心翼翼地将纱绫缠到他头上,将眼睛覆盖住,又替他刮去胡子,重新梳理了头发。刚刚弄妥,北凌珩和陆悯便过来了,陆悯手里还捧着一碗稀粥和几片肉干。     “四哥,你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北凌羽微微一笑,“确实饿了,上一次吃东西已经是三日前了。随我突围的将士们呢?他们在吃了吗?”     北凌珩答道:“四哥放心,他们刚刚疗过眼疾,正狼吞虎咽呢。四哥你别顾着他们了,你也快吃吧。只是,不得不委屈你了,眼下我随军所带的粮草也不知要撑到几时,只能省着吃了。”     我上前将粥接过,将肉干撕碎放入粥里,用勺子一口一口喂到北凌羽嘴里。     等到北凌羽吃完,北凌珩才问道:“四哥,你怎么会突然在这儿出现,且只有一百多人护驾,那三万大军难道……”     北凌羽的眼睛虽然被纱绫缚住,仍难掩脸上的悲戚和愤恨,“一言难尽。大军刚入燕回关,便正面碰上宸邑军,大战了一场,杀了他三万多人,宸邑军往北败走,当时我们不疑有诈,欲一鼓作气杀他个片甲不留,不料途中收到凌烁急报,说被赤霞军突袭,粮草尽失,要我派军救援。当时我担心宸邑军知道我军生变会奋起反扑,只下旨派人前往燕回关南营,派驻军前去救援,同时补充粮草支援我飞鹰骑。现在看来,这一举措实在幸运,若当时我从三万飞鹰骑中调出人马前去,便中了凌烁的诡计了。”     一提到北凌烁,两人都是脸色阴郁,北凌珩咬了咬牙,狠声道:“不错,他是想将你的兵马分薄,好分批击溃。我前几日派去南营驻地打探的人回报。南营根本没收到你调兵的圣旨,凌烁的人守在燕回关外,劫杀了所有飞骑传报的斥候,你们的消息根本没有被送出燕回关外,我和萧副统令实在担心,这才带五千飞鹰骑过来查看。那后来呢?宸邑军使了什么诡计?”     北凌羽继续道:“宸邑久不打仗,这十万宸邑军的战力其实不堪一击,他们的主帅安逸侯或许正是知道这一点,不敢和我们正面较量。现在回想,他们当时必是一早知道我军粮草将不继。故意前往虚灵谷的,利用虚灵谷的复杂地势迂回逃窜。可恨当时我一心以为南营驻军很快会押送粮草前来援助,不愿放弃这大好机会。到发现有异时,大军已然深入虚灵谷了。我们的粮草逐渐用尽,后继的粮草又迟迟不到,援军也不见踪影,将士们苦苦支撑。奈何不是钢铁之躯,终归撑不了多久,形势开始逆转,有些伤患没有药物疗伤,活活被折磨死,也有些稍微体弱的。被……被活活饿死。宸邑军根本不和我们交锋,只将虚灵谷重重包围,将我们困于谷中。无奈之下。将士们拼尽全力一击,只为将我送出谷……”     北凌羽说到这里,声音已哽咽。他如今说来不过寥寥数语,可单从这寥寥数语,可以想像到在虚灵谷中。他和他的将士们经历了多少个腥风血雨的昼夜。飞鹰骑的将士一向以体魄强健、战斗力强悍、意志顽强著称,是墨渊军队中最精锐的一支奇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可是就连这些最优秀的精锐,也抵受不住没日没夜的作战和饥饿,可想而知当时的形势有多恶劣。     北凌珩道:“怪不得我们在燕回关找了这么久也没有你们的消息,原来你们到虚灵谷去了。这根本就是朔麒云在背后一手谋划的。凌烁已成了朔麒云的走狗,对他言听计从,宸邑军又是听从朔麒云的劝导才发兵打墨渊的,朔麒云自然会将他的计谋提前告知宸邑,宸邑军只需按他的计划将飞鹰骑诱到虚灵谷便可。”     一阵锥心和悲痛直抵我心底,上官逸,当初你对上官盈被赤霞牵着鼻子走的做法深恶痛绝,可如今你竟不惜亲自披甲上阵,甘愿和赤霞狼狈为奸,做朔麒云的走卒,铁了心要杀北凌羽、亡我墨渊,你竟恨我如此吗?     陆悯神情悲愤,狠声骂道:“宸邑军真是卑鄙无耻,不敢光明正大的较量,尽躲在暗处出损招。还有朔麒云,每日就是坐在宫里想阴谋诡计,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北凌羽却摇了摇头,缓缓道:“真正无耻的不是宸邑军,也不是朔麒云,是叛军。若不是叛军没有良知,倒戈自相残杀,宸邑军又怎会有机可乘?”     这话一出,众人均一阵沉默。     须臾,北凌羽才接着道:“将士们拼死相抗,最终只有我和百多名将士突围而出。我本打算前往南营驻地调兵回援的,可是半途遇到飞羽帮的兄弟,知道你带着五千飞鹰骑来了燕回关,也知道了斥候被全部劫杀的事,此时我方猜到凌烁有了异心,便决定先进燕回关和你汇合。”     北凌珩道:“原来如此,我也正是打算歼灭了叛军后前往虚灵谷一探究竟的。”     陆悯最关心的是飞鹰骑的生死,追问道:“陛下,那三万飞鹰骑,不知现在如何了?可还撑得住吗?”     北凌羽缓缓摇头,“我已离开快十日了,我离开之前,伤亡的、饿死的、病死的将士已有数千人,能吃的都吃完了,不得已之下开始杀战马,我走之前也杀了将近一半。最后那一战,将士们是拼着必死之心……”北凌羽攥紧的拳头禁不住微微发抖,“我……我实在不敢想象,他们是否能安然退回谷里,就算能退回谷里,又能守得了多久……”     北凌珩和陆悯均眼眶发红,抿紧嘴唇不再说话。片刻之后,北凌羽已稳定了情绪,“不必灰心,飞鹰骑的将士们个个都是百折不挠的勇士,他们一定会等我,等到我回去救他们的那一日。南营的两万驻军已即日上路与我们汇合了,刻不容缓,我们也要尽快上路了,早一刻到虚灵谷,就多一些将士获救。”     北凌珩颔首,马上下令众人收拾行装准备上路。那些叛军虽然可恨,但说到底也是墨渊的子民,北凌羽不忍心让他们暴尸荒野,下令留下两百人清理战场并将挖坑埋葬。     一切准备妥当后,北凌珩前来请北凌羽起驾,北凌羽扶着北凌珩的手,刚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刚才替我敷药的那个小黑呢?”     北凌珩一怔,“怎么,他手脚太笨了吗?”     北凌羽笑了笑,“相反,他细心得很,若不是在这里,我还以为是个丫头在伺候我呢。”     北凌珩松了口气,朝我使了个眼色,“四哥喜欢就好,他本是我的侍从,挺机灵乖巧的,四哥这几日眼睛不方便,就让他伺候左右好了。”     北凌羽点了点头,我连忙上前,让他搭着我的手一步步往他的战马走去。那双终日握剑的手,轻轻搭在我手上,粗糙而温暖,坚定而有力,只是我心里明白,这轻轻的一搭,已是我们此生最近的距离,再也无法逾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咫尺天涯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大军一出燕回关,南营的两万驻军也赶到了。虚灵谷位于墨渊和宸邑交界之地,既不属墨渊、也不属宸邑,离燕回关尚有三日路程。知道虚灵谷的将士们正在生死边缘挣扎,北凌羽不敢有任何耽搁,全军星夜火速地往虚灵谷赶去。     因北凌羽的眼睛仍缚着纱绫,肩上的箭伤又未痊愈,一出燕回关,李远便要求他坐进马车里好好休息。这短短的三日于我来说弥足珍贵,虽然不能相认,但他就在我身边,只要一抬眸,便能见到那个我在脑中无数次勾勒的身影,这种真实的感觉让我倍感安心。     这三日时间里,我悉心照顾着他的起居饮食,为免他生疑,我尽量少开口说话,而他也没有和我多说话的意思,每次换药,他也是一言不发,任由我摆弄,嘴角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可那从容自若的神态,舒展的剑眉,微微扬起的嘴角,有时真让我怀疑他是否早已洞悉了一切。     第三日傍晚,大军终于到达虚灵谷外。探子回报,因知道墨渊援军已到,原本包围在谷外的宸邑军已全部缩进虚灵谷内。     山坡上,北凌珩指着远处那一片被云雾遮蔽的幽谷,神色凝重,“那就是虚灵谷?果然名不虚传,若没有极熟悉谷中地形的人带路,只怕一进谷便晕头转向了。”     北凌羽轻轻搭着我的手迎风而立,西沉的落日将他的脸庞染上淡淡的绯红,这三日的调理和休养,已使他瘦削的两颊稍微饱满了一点。     “虚灵谷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它的地势复杂。”     北凌珩诧异地望着他,“那是什么?”     “气候。”北凌羽松开我的手,两手负在背后。缚着纱绫的脸面向虚灵谷,剑眉微微蹙起,似在极目眺望,“虚灵谷气候变化无常,常常一天当中能经历春夏秋冬四季,正午热如酷暑,入夜后又冷若腊月,冰雹、暴雨毫无征兆,说来就来,一下完马上又是烈日当空。且经常被云雾遮蔽,若不熟悉地形,极易迷路。”     一旁的陆悯不由咋舌。“还叫虚灵谷,应该叫修罗谷还差不多,光是这天气便折腾死人了。”     北凌珩面带忧色,“宸邑军能在这里如鱼得水,他们军中肯定是有这方面的能人。四哥。看来我们不能大意,不知南营驻军里可有熟悉这里的将士?”     北凌羽依旧语气平静,“宸邑的国师曹沧子对这里了如指掌,我们之所以惨败在此,正是因为他。不过你们不必忧心,早在我闯出谷那日。便已派人快马回墨渊,请夏帮主他们来此相助了。虚灵谷气候恶劣,但正因为此。谷中有许多珍贵药村,夏帮主曾说过,当年他们踏星坞三杰学医时,曾在这儿住过几年,对这里的气候有些认识。这两日也应该到了。”     陆悯欢喜道:“夏帮主他们也来此,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已好久没见他老人家了。”     北凌羽弯起嘴角笑了笑,“他们见到你,只怕要吓一跳呢。”     正说着,天空突然一暗,已是乌云密布。     陆悯大叫道:“哟,这鬼天气果然邪乎!军帐已经搭好了,陛下请回帐中休息。”     当下四人匆忙下了山,因为要等夏帮主他们,北凌羽下令在谷外安营扎寨,也让连日赶路的将士们好好休息补充体力。     这里的天气果然变化无常,黄昏时一阵电闪雷鸣、乌云盖顶,却在一番扰攘后突然消散而去,只是空气变得异常闷热起来。     夜已深沉,替北凌羽的眼睛敷过最后一次药后,我便出了大帐往后山的水潭走去。水潭的水冰凉沁心,痛快地洗了个澡后,之前的烦闷感顿时消散,可一想到明日一早北凌羽的纱绫摘下后,我便不能像现在这般伺候他左右,心里一阵失落难过,坐在石头上怔怔发愣。     不远处,一阵清幽的笛声突然自林中响起,惊起了数只鸟雀,可是片刻后,这些受惊的鸟雀似被这清泠的笛声感染,拍着翅膀盘旋了几下后便悄然无声了。     笛声婉转清扬,恍若时光倒退,也是这般寂静的夜,也是这般清幽的笛声,我恍惚又回到了逍遥谷,坐在清心苑的石阶上遥望星空,静静听着自小澄谷中传出的笛声,猜想着那神秘的吹笛之人究竟是谁。弹指间,光阴如白驹过隙,笛声依旧,吹笛之人依旧心如明月,奈何两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     一时间,甜蜜的回忆,心有不甘的苦涩,各种情愫一齐涌上心头,不觉已泪眼模糊。直到一曲终了,四野又恢复了寂静。我将泪水擦干,记挂着他在这后山行动不便,匆忙起身往刚才笛声的方向走去。     山林中静谧一片,闷热的空气渐渐散去,四野浮动着丝丝清冷。远远的,北凌羽挺拔的身影立于树下,月华自树顶泻下,柔柔地将他笼罩其中,影出他清俊的侧脸。白玉笛已被他挂在腰上,此刻他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专注地轻抚着,缚着纱绫的脸恬静淡然。须臾,他抬起手,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唇边,几声清脆如鸟鸣的笛音突然响起。     是他送我的白玉笛簪子,出征那日他曾亲手替我挽起发髻,将簪子插入髻中。蓦然间,林子另一边,一声剑鸣夹着劲风突兀地响起。     “小心刺客!”,劲风扫过,剑的寒芒转眼间已来到我跟前。     来得太过突然,我已失去了反应,电光火石之间,北凌羽的身影快如闪电,“不可伤他!”     当的一声,两剑相击,刚才持剑刺向我的人已快速退开,立于两丈之外,同时另有三条黑色身影迅疾而至,整齐地站于他身后。在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这四人已唰地单膝下跪,齐声道:“属下叩见陛下。”     这声音……原来刚才挥剑刺我的人竟是秦怒,另外三人则是夏日、夏月、夏星三曜,他们见我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将我当成刺客了。     正失神间,脑袋上方传来北凌羽急切的声音,“有没有伤着?”     我这才惊觉,自己此时正被北凌羽搂在怀中,鼻中传来阵阵莲花清香,他的脸此刻就在我上方,缚着纱绫的眼睛像能看到我一般。     “没……没有。”我慌忙退开,腾地跪下,“属下该死,刚才不忍打搅陛下雅兴……”     话没说完,北凌羽已一把将我拉起,“没事就好,以后不要这样躲着,让人误会。”     “是,属下谨记。”我低着脑袋站到北凌羽身后。所幸这林子里黑漆漆的,那四人又是低着头,根本看不到我的脸。     北凌羽朝四人轻声道:“都起来吧,怎么回来了?”     四人起身,秦怒答道:“我们四人已找遍赤霞和宸邑,不见晨煞和宁姑娘踪迹,天魔教的人竟似全部躲了起来一般,全然没有任何消息。后来接到帮中传信,知道陛下被困虚灵谷,便赶回来了。”     我之前还疑惑,怎么不见秦怒这个影子守在北凌羽身边,原来这四人是奉了北凌羽之命去找我了。晨煞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了安逸侯,他们当然不可能找到他了。     北凌羽轻轻点了点头,“辛苦了。”     秦怒又道:“虽没找到宁姑娘,但我在赤霞见到狄靖了,他已查出朔麒云一直对宁姑娘紧追不放的原因。”     北凌羽微微一怔,“什么原因?”     骤然听到跟我有关的事,我也紧张地竖起了耳朵,不料北凌羽突然想起我这个外人来,侧过脸来朝我道:“你先回去吧。”     我虽然极想留下听听那个一直困扰着我的原因,却不得不顺从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待足足走出十多丈远,这才施展起轻功悄悄潜了回去,躲在树后凝神细听。     可是秦怒说话一向简洁,此时他的话已说完,刚才还神态轻松的北凌羽,此刻却愤怒地一拳击在树杆上,“可恨!他明明已得到赤霞,又灭了东泽、蓬龙这些小国,为何还不满足,非要不惜一切地得到整个天下?还以为金刚藏开启后,萱儿总算逃过一劫,以后便能平安无事了,没想到朔麒云这无耻之徒仍是在打她主意。”他紧紧攥着拳,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气,“那个地方在哪儿?”     秦怒答道:“地点还没查到。”     “还有多久?”     “半年。”     北凌羽沉默着,久久没有开口,那四人也如柱子一般静静立在一侧,而我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如今异血人已在你手里,你的北冥**也快练成了,切记,七星错行,数百年才有一次机会,一旦错过,此生便再无机会,一统天下,万民臣服,就看这次机会了。”     这是惠帝和朔麒云说过的话,此刻清晰地在我脑中响起,朔麒云誓要得到天下我一早知道,却从没想过这会和我扯上关系。可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他得到了我,又如何实现他一统天下的野心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备战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第二日一早,夏桑子、夏枯子、夏茉子三人连同十多名飞羽帮弟子赶到,北凌羽的纱绫已除下,夏茉子亲自检查了一番,确定他的眼睛已痊愈,只是箭伤仍需小心休养几日。     可是眼睛缚着纱绫的,却不止北凌羽一人,还有帮主夏桑子。北凌羽笑着对夏茉子道:“夏前辈,大敌当前,帮主若是眼不能视物,多有不便,非常时期,便请前辈看在我的份上,许帮主摘下纱绫吧。”     夏茉子一笑,朝北凌羽道:“陛下,他的纱绫可不是我让他缚上,是他自己硬要缚的,他要作茧自缚,与我何干?”     北凌羽哈哈一笑,“帮主可听到了?别再自讨苦吃了。”     夏桑子一把摘掉纱绫,长长舒了口气,“老夏谢过陛下了,没想到老夏还有看到师妹容貌的一日。”     摘下纱绫的夏桑子,眼睛便一刻也没离开过夏茉子,除了夏老爹,众人都掩口而笑。     大营主帐中,聚集了北凌羽、北凌珩及几位副将,夏帮主将他们三人绘制的虚灵谷地形图展开,与众人一起商讨进谷之事。为免北凌羽生疑,我用炭灰将脸和手涂黑,戴上军帽将半张脸遮掩,做回北凌珩的随从,跟随在他左右。     “飞鹰骑被困在这幽云涧。”北凌羽一身黑色绣金龙长袍,头束白玉冠,指着地图上一处山谷,“此处三面环山,只东面有一处出口。宸邑军如今共计七万人,两万人守在这出口处,另外五万人分别在虚灵谷的西南角、南边谷口……”北凌羽又分别指了几处,“宸邑军知道我军势必闯谷救人,已经有了防范,峡谷入口是重兵防守。现我军只有两万人马。正面硬闯怕是要吃亏,我欲另辟蹊径,避开宸邑重兵。这次请三位前辈来此,正是要借三位对谷中地势熟悉,为我们寻出一条幽僻道路,绕开宸邑守兵,出其不意地杀进幽云涧。”     除了夏老爹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在帐中东看看西摸摸外,其余人皆神色凝重。     夏帮主抱了抱拳,慨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自当尽力。”     夏帮主不再迟疑,和夏茉子一起在地图前商讨起来。虚灵谷地势险峻。高山横亘,要从中找出一条不被宸邑军发觉、又能直抵幽云涧的小路,确实不是件易事。     两人各自列了几个方案,均被对方否定,正在两人各执已见之时。一旁闲适地喝着茶的夏老爹突然开口道:“幽云涧?是灵儿五岁那年我去摘血吻草的那个鬼地方吗?”     夏桑子道:“正是那地方,事隔多年,师弟怕是没什么印象了。”     夏老爹摇着脑袋唧唧两声,说道:“那鬼地方我当然记得,那血吻草长在一处悬崖的峭壁中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条路过去的。那条路可长可窄了,从山腰一直申过去,像条栈道一样……”     夏帮主和夏茉子互望一眼。均是眼中一亮。     “就是这条路了,师弟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夏帮主转向北凌羽,喜道:“陛下,刚才师弟所说的这条天然栈道,最合适不过。”     当下众人上前。夏帮主在地图上比划着,“此栈道名为一线崖。全长约三十里,东起斩云壁,西至幽云涧外十里之地,我军若能通过此栈道潜到幽云涧外,必能躲开宸邑军眼线,杀他个措手不及。只是,此栈道极是危险,倚壁而出,像一条嵌在峭壁之上的栈道,狭窄处仅容一人通过,上面是悬崖,下面则是万丈深渊,万一失足,必死无疑。”     众人均紧紧盯着夏帮主在图上画出的那条红色细线,大帐中一时鸦雀无声,只有夏老爹仍是一脸好奇地四处打量。此时夏老爹突然踱到我面前,眨巴着小眼睛奇怪地望着我,我心里正捣鼓,他突然脸上现出喜色,张口道:“灵……”     “嘘……”我慌忙伸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朝他眨了眨眼。     夏老爹或许是以为我在玩什么把戏,竟默契地点了点头,嘿嘿笑了两声后又踱开看别的东西去了。我瞄了一眼,众人仍聚精会神地围在长案前看着地图,根本没人留意到这边,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须臾,北凌羽一锤定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艰险,也要进谷救人,就是这条一线崖了。”     众人颔首,夏茉子开口道:“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入谷?”     “被困的将士早已弹尽粮绝,形势紧迫,我欲今晚就进谷。”     夏茉子却道:“今晚绝对不行。”     众人一时愕然,一起望向夏茉子,夏茉子顿了顿,接着道:“今晚丑时将有雷暴。”     北凌珩诧异道:“可是夏前辈,外面太阳正毒辣着呢,今晚就要雷暴了?”     夏茉子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若不是这里的天气变化无常,陛下又何需召我们三人前来,王爷若不信,只待丑时便知。”     夏桑子痴痴地望着夏茉子,忙不迭点头,“师妹对这里的气候最是熟悉,她若说下暴雨,绝不会下小雨。”     北凌珩的脸微微一红,恭声道:“前辈见谅,是在下失礼了。”又转向北凌羽,“四哥,那咱们还需另择时间了。”     北凌羽站于长案前,剑眉微微蹙起,出神地望着那张地图,良久之后,终于展颜一笑,眉宇间神采飞扬,“既然天赐良机,岂有不好好利用之理。”     北凌羽立即下令,跟随北凌珩前来的三千飞鹰骑即刻起不必守值,安心休息等候命令,其余将士们则带上所有工具,在大军扎营的山塬高坡上凿渠筑坝。全营上下顿时热火朝天,山塬之上一派忙碌景象,大战当前,人人均是斗志昂扬。     天渐渐入黑,灯火通明的主帐中仍是热闹一片,副将们不断地进进出出,报告着山塬上的情况。我见天色已黑。趁人不注意溜出大帐回到自己帐中,翻出一套女装便服用包裹包好,悄悄出了军营往虚灵谷谷口奔去。     谷口处,宸邑军的营寨连绵不断,火把通明,巡查的哨队不断在营前来来回回。我远远躲在树后,换上便服缓步朝军营走去。     “站住!什么人?”巡查的哨兵齐刷刷地将手中的长戈指向我。     我朝他们笑了笑,尽量做出一副小女子姿态,柔声道:“几位军爷,小女子乃安逸侯旧识。可否请几位军爷通报一声,就说无双前来求见。”     那几名哨兵狐疑地望着我,低声议论道:“这女子好可疑。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山野岭,莫不是墨渊派来的奸细?”     “可若真是侯爷旧识呢?我们赶走了他的相好,侯爷一怒起来……”那人的手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来,众人均犹豫不决地望着我。     我从怀中掏出一块蝙蝠形状的墨色玉牌,朝他们扔去。“这是你们侯爷给我的信物,你们拿去给他一看,便知真伪。”     其中一人接过牌子,飞快地往营中跑去,其余几人仍是警惕地朝我举着长戈,我只得矜持地背过身去。想到很快就要见到上官逸。心中不由一阵忐忑,上次分别之时,上官逸那愤恨不甘的眼神仍常常出现在我梦中。每次惊醒,胸口仍会隐隐作痛,一会儿相见,还不知该如何开口。     约过了一柱香时间,身后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的心跳不由急速起来,定了定心神。回头一看却是愕然,朝我走来的人并不是上官逸,而是寒枫。     “无双姑娘。”寒枫面无表情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僵硬地笑了笑,“寒枫,我想见见你们教主。”     “无双姑娘难道不知道吗,这里是军营,没有什么教主,只有安逸侯。”     我一怔,只得道:“说得是,那么有劳你通传一声安逸侯,我想见见他。”     寒枫仍是面无表情地道:“侯爷很忙,姑娘有事可跟我说。”     我心中一凉,他这态度可不友善。正迟疑间,一个婀娜身影缓缓从营中步出,娇笑着道:“寒枫,我和侯爷正听戏呢,是哪个不知羞的女子这么扫兴,半夜三更地吵着要见侯爷啊?”     那女子已来寒枫旁边,一身淡黄色纱衣,前襟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的肌肤,脖子上一块殷红的痕迹分外显眼,看得那些哨兵两眼发直,一双略带醉意的媚眼朝我投来鄙夷的一瞥。     “哟,原来真的是无双姑娘,我还以为是有人冒名前来呢。我刚才还想着,既然当初无双姑娘这么决绝地离我们侯爷而去,又怎会厚着脸皮再来求见?”     我强压着心中的愤怒,无视她的嘲讽,“寒樱姑娘别来无恙,不巧得很,无双确实有事要见侯爷,还请通报一声。”     寒樱脸上的笑意淡去,换成毫不掩饰的轻蔑,“真是可笑,我们侯爷岂是你想见就见的?莫非你还以为自己在侯爷心中有多重要?怎么?墨渊军不是一向所向披靡的吗?难道现在知道怕了?特意派你前来找侯爷求情?”     我朝她笑了笑,“我在你们侯爷心中是什么位置,要你们侯爷说了算。”我不再理会她,转向寒枫,“寒枫,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侯爷商量,请你代我通传一下。”     寒樱双眸一寒,脸上已现杀气,“寒枫,别理她。这女人狡诈无耻,侯爷在她手中吃了多少亏,他有多恨她你也知道的,何必再跟她多说,她是墨渊派来的人,不安好心,待我替侯爷杀了她解恨。”     寒樱的手已按在剑鞘,寒枫神色一凛,挥手止住,“就算要杀,也不需由你来动手,侯爷自有定夺。”     寒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冷声朝寒枫道:“侯爷吩咐你转告的话,你可别忘了跟她说。”寒樱说罢,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寒枫……”我还要再说,寒枫已抬手打断。     “无双姑娘不必多说了,我们侯爷不会见你。”     “是他亲口说不见我吗?”     “我们教规如何,无双姑娘想必也知道,若侯爷没发话,我岂敢自作主张替他说话?”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终是不死心,“寒枫,他……他真的恨我如此?连一面也不肯见?”     寒枫冷着脸道:“当初我们侯爷是怎么对姑娘的,姑娘又对侯爷做过什么,难道自己忘了吗?他派我来,是要我转告你,除非是北凌羽亲手将你绑来向侯爷求饶,否则幽云涧的三万飞鹰骑,尸骨无存。话已至此,姑娘请回。”     我咬紧牙关,用力攥紧微微发抖的手,“也请替我转告侯爷一声,他的话我记住了。”     风很大,很冷。在转身的一刹那,我终于明白到,我与上官逸之间,已是彻底地决裂了,从此两人只能站在敌对面。     明天的一战,将会是两军倾尽全力的一场血战,我本想单独见上官逸一面,告诉他朔麒云的野心,阐明利弊,说服他和墨渊雪清前仇,一起联合起来对抗赤霞。就算这个目的达不到,两军若能就此消弭兵戈,避免一场两败俱伤的恶战也是好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上官逸对我的恨已使他失去理智,这种疯狂的恨,只有通过血洗墨渊才能释怀。     一回到墨渊军营,北凌珩正从主帐走出来,有点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上哪去了?脸色这么难看?”     “王爷,如果宸邑商人在我墨渊经商,不但狠赚我墨渊的银子,还将墨渊的情报暗通宸邑,对于这种表面经商实为宸邑奸细的人,王爷若发现了会怎么处置呢?”     北凌珩一怔,“当然是将他入狱、没收所有财货了,怎么这样问?”     “入狱是不可能的了,墨渊现在缺粮缺银子,没收他的产业,将他的财货全部充公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笑了笑,望了莫名其妙的北凌珩一眼,“反正安逸侯有的是银子。”     当晚我将上官逸在墨渊名下的所有产业列了张单子给北凌珩,北凌珩知道这些安氏产业原来全部是安逸侯的,二话不说,定了个宸邑奸细的罪名,马上派人回墨渊查办。           第一百九十八章 虚灵谷之战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是夜丑时,虚灵谷方圆百里果然下起了倾盆暴雨,直到第二日早上方停。我军所在的山塬,在两万将士们一天的全力开挖下,成了一个巨大的蓄水坝。     天刚一放晴,所有副将们均精神抖擞地聚在主帐,听候北凌羽调遣。我站在角落,偷偷朝北凌羽望去,一身闪亮夺目的银色甲胄,腰悬驯龙宝剑,头束紫金白玉冠,谈吐间从容不迫,此时的北凌羽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气魄。     北凌羽连下几道军令,可是当众人听说他将亲自率领三千飞鹰骑偷渡一线崖后,均异口同声地反对。     “四哥,万万不可。且不说一线崖道路艰险,就算成功通过一线崖,幽云涧里的将士究竟还剩多少谁也说不准,就算有两万,已是疲弱之师,如何能抗衡以逸待劳的宸邑军?四哥乃一国之君,万不可冒险,就让臣弟去走这一遭!”     其余副将也是纷纷请命,北凌羽却坚定地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不可撼动的气势,“诸位不必多虑,若没八分胜算,我自不会冒险。幽云涧的兄弟们拼死护我出谷之时,我曾立誓,必会亲自率军迎救,我北凌羽岂可失信于这些舍命相救的将士们?况且,诸位将军须谨记,此战决胜的关键,并不在于靠谷中飞鹰骑的冲杀,而是在于你们,在于守在谷外的这两万驻军。我的部署你们可记好了?”     所有副将一齐顿首,齐声道:“谨记在心,绝不有误!”     “好!”北凌羽上前两步,一手按在北凌珩肩上:“凌珩,这里便交给你了。”     北凌珩郑重点头,“四哥一切小心。”     夏帮主抱拳向众人道:“各位将军请放心,我夏氏三老会为陛下引路。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也会还你们一个完整的陛下的。”     在听到北凌羽的决定时,我的心便一直紧紧揪着,很想找个借口跟随他去,可心里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此时两眼紧紧锁在他脸上,却见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朝我笑了笑,这才大步踏出帐外。     一线崖栈道狭窄,北凌羽下令飞鹰骑将士们卸下重甲,每人身上只缚一把重剑。一牛皮水囊,干粮倒是每人背了一包裹,以缓解幽云涧里将士们的饥饿。按照北凌羽的计划。这三千飞鹰骑将趁着大雾的掩护,在天黑前偷偷穿越一线崖,与被困的大军汇合,届时和谷外的两万驻军首尾呼应,同时发动猛攻。     在漫长的等待中。虚灵谷终于迎来了这一日的黄昏,弥漫在谷中的云雾渐渐散开,苍翠的青山遮挡了半边红日,七色彤云在天边飞金流彩,预示着今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任何信号?”在度过了整个难熬的白天后,我已开始有点焦虑了。     北凌珩全副武装立于山巅之上。两眼紧紧锁住山下安静得有点诡异的虚灵谷,“沉住气,现在才刚入黑。他们还在等待时机。”     我咬紧牙关不再说话,北凌珩望了我一眼,又道:“别担心,有夏帮主、秦怒他们护在四哥身边,断不会让他有事的。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过去了。其间几位副将过来请命。北凌珩坚定地道:“陛下说过,一定要等到飞鹰骑的信号方可发起进攻,继续等!”     月上中天,夜晚的虚灵谷寒气逼人,那片深不见底的山谷依旧毫无声息,只有宸邑军营里的点点火光,在沉沉夜色中闪闪焯焯的跳动着。一旁的陆悯担忧地朝我望来。此时我反而镇静下来,山谷里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事败,谷中绝不可能这么平静。     我替他拉了拉头盔下的索子,叮嘱道:“你功夫虽好,可战场比不得单打独斗,一会儿你要听从李远、林戢两位堂主命令,切不可盲目乱闯。”     陆悯有点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知道了,我是师兄,不用你来教我。”     正说着,几声尖锐悠长的哨鸣接连在虚灵谷的最西端响起,随即在半空中闪出三团刺眼的白光。     陆悯大声叫道:“快看,是飞鹰骑的信号!”     一直紧紧悬着的心此时终于舒了口气,我迅速拿出一条帕子,将口鼻包紧。     北凌珩沉着地望着空中那一闪即逝的白光,一挥手,断然下令:“起坝泄洪!”     “起坝泄洪!”     随着百步一哨的将士高声呼喊,这道命令一声接一声地传到山塬之上。只消片刻,轰隆一声巨响之后,将士们连夜筑起的水坝已被炸毁,倾刻间,洪水如滔天巨浪般翻滚着朝山下冲去,呼啸着卷进虚灵谷。     须臾,驻扎在谷口的宸邑营寨呼叫声连天,原本燃烧着的篝火瞬间被洪水湮灭,战马的嘶鸣声、宸邑军慌乱的呼喊声,在洪水声中隐隐传来。     北凌珩萧杀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笃定的笑意,大声道:“李乔、刘铁两位将军,各率前军五千从左右两侧包抄,其余一万将士,随我正面冲杀,截断宸邑军退路,所有宸邑军一个不许出谷!”     号令一下,早已摩拳擦掌的将士们一声呐喊,用力抽打马背,排山倒海般往山下冲去。     此时的宸邑军营被洪水一冲,早已混乱一片,营帐垮倒,战马乱窜,兵械撒了一地。宸邑军虽然早有防备,个个衣不卸甲、枕戈待旦,可惜正因如此,被洪水一冲,那本就厚重的甲胄更是累赘。刚刚从恶梦中清醒过来的宸邑军,个个身沉步缓,连举戈反击的动作都变得迟钝起来。心中憋着一腔怒火的墨渊军,此时如饿狼冲入羊群般,但凡见到宸邑军便抡起大刀猛砍,更不时大声呼叫:“我墨渊十万援军已包围虚灵谷,宸邑军一个不留!杀啊!”     这些久不经战场的宸邑军,本就战力薄弱,刚被洪水冲得头昏脑涨,一听谷外有十万墨渊军重重包围。根本不辩真假,纷纷夺路而逃。奈何谷口处正是北凌珩的一万墨渊军截住谷口,宸邑军突围不成,又狼狈地往谷内退去。     恰在此时,北凌羽已率着闯出幽云涧的飞鹰骑从后杀到,宸邑军更像是失了重心的木架子一般,被冲杀得东歪西倒,溃不成军。有些将领开始镇定下来,开始大声叫喊指挥乱成一团的宸邑军,可是刚喊得几声。便被随大军冲杀的飞羽帮弟子远远一箭射死,剩下的宸邑军又像没头苍蝇般乱窜了起来。     虽然口鼻用帕子包紧,可是一番冲杀后。那帕子早已丢了,此时我体内血气翻滚,早已杀红了眼。一瞥眼间,只见寒樱在不远处策马突围,仍是那身淡黄色纱裙。可是裙上早已染满了斑驳血迹,头发散乱,那双柔媚的眸子此时杀意凛冽,几名墨渊军已被她刺翻马下。     我一夹马肚冲了过去,“受死吧!”     我趁她不备连刺数剑,一个闪避不及。寒樱的脸上霎时现出一道血痕。她诧异地望了我一眼,正要再次迎上,四骑快马突然从我身后冲出。马上四人同时朝寒樱挥剑刺去,却是陆悯和三曜。     寒樱顿时狼狈招架,连连后退,寒桦和寒柏及时冲了上前替她解围,一边高声道:“你和侯爷先撤。我们和寒枫护送国师!”     寒樱不甘的瞪了我一眼,掉转马头往南冲去。寒桦和寒柏也不再恋战,虚晃一剑后往西奔去。三曜正待分开再追,我急忙朝寒桦和寒柏一指,“别追那女的,追那两人!”说罢一策马背,当先冲了过去。     前方一队百人小队正举着火把,护着中间马背上颤颤巍巍的国师曹沧子,大声对陆悯他们道:“此人留不得!”     那群宸邑军一见有人在后面追杀,拼了命的狂抽马背,陆悯大声喊道:“宸邑国师在此,杀啊!”     若不是这个曹沧子,飞鹰骑根本不会被诱进虚灵谷。附近的墨渊军霎时围了过来,一轮冲杀后,曹沧子已身首异处。     “师妹,陛下和他的飞鹰骑在那边!”陆悯朝远处一指。     我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千军万马中,一骑白马在冲天火光中一跃而起,马背上的人挥舞着寒芒闪闪的驯龙宝剑,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那个挺拔的身影在马背上岿然不动,似乎纵有千军万马挡道,也不能阻他半步。     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我只觉今日所有的煎熬在瞬间烟消云散。     尸横遍野,周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烈。我用力将马勒停,调转马头往相反方向奔去。胸口处那股难以抑制的躁动喷薄欲出,我咬紧了牙关,用力抽打着马背,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我将手中的长剑扔了出去。     那股躁动渐渐难以控制,眼前的一切似乎染上了鲜艳的血色,我强行运气将那股躁动压下,伏在马背上任由它自行奔驰。     蓦然间,一阵剧痛自丹田处传来,随着这阵剧痛,全身如坠冰窖之中,冷得我几乎抓不住缰绳。可是片刻之后,这阵彻骨的寒冷又迅速退去,浑身燥热难熬,喉咙干得几乎喷出火来。这一冷一热交替袭来,我终于两眼一黑,一头从马背上栽倒。     朦朦胧胧之间,耳边不断有人呼唤着我的名字,“萱儿……”我努力想睁开双眼,却怎么也睁不开,身子一时冷得全身打颤,一时又热得如置身火炉。     不知过了多久,那时冷时热的不适感渐渐退去,像是睡了很久很久的一觉,脑中不断回响着那一声“萱儿”。     是谁?是谁在叫我?凌羽……是你吗?蓦地睁开双眼,映入我眼帘的,却不是期盼中北凌羽的脸,而是夏茉子那张半红半白的阴阳脸,正关切的看着我。     “宁丫头,你终于醒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离不弃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夏姑姑……”     我一时还没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原来已是躺在帐中。     “别乱动,我在替你施针。”夏茉子伸手按住我。     “施针?”我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正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身上几处穴位插着银针。     夏茉子神色凝重,“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北冥**练到哪一重?”     “第四重,之后便没再练下去了。姑姑,我这病究竟如何?”     夏茉子脸色微凝,沉吟了一下才道:“你体内既有北冥**的阴寒之气,又有大师兄给你的纯阳之气,你夏老爹给你吃的始元金丹,更是加速了这两种功法的相克,更何况你体内还有蓂草之毒,几种诱因牵扯一处,导致走火入魔,邪气入体,要根除可不是易事,我现在给你施针,也只是暂时缓和一下,治标不治本。”     “那……姑姑的意思是,没得治吗?”     夏茉子又思忖了片刻,“你不必过于担心,走火入魔本不是病,倒没有能不能治的说法,用药、施针也只能暂时压制。今后你务必切记,每发作一次,对自身损耗极大,若再发作三次,一旦伤及经脉,只怕……”她顿了顿,转而道:“你要尽量不动真气,不闻血腥,且放宽心,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的。”     我心中一凉,一直以为只要我不再继续修炼北冥**,便不会有大碍,不料这走火入魔的后遗症竟是这般严重,就连夏茉子也没有办法,刚才她其实是想说只怕神仙也难救吧。     为了不让她担心,我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昨晚的战役,问道:“昨晚那一战。最后如何了?凌羽呢?他回来了吗?”     夏茉子脸上闪过自豪的笑意,“我军大胜,斩首宸邑军四万余人,余下的三万多残兵都躲进虚灵谷里了,如今他们的国师曹沧子已死,这些残兵在谷中乱逃乱窜,根本不成气候。你的陛下好好的,正在主帐里和将士们庆功呢。”     我舒了口气,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惊道:“夏姑姑。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那……凌羽,凌羽也知道我在这儿吗?”     夏茉子脸色平静,看也不看我。两手飞快在我身上施针,“丫头,别一惊一乍的,我之所以在这儿替你施针,是陆悯那小子将你抱来的。至于其它人知不知道你在这儿。老身就不清楚了。丫头,你又何必如此,既折磨人、又折磨自己?”     我心下稍安,又道:“夏姑姑,我的事,还请你暂时替我保密。如今非常时期,我……我不想让他为我烦心。”     夏茉子却丝毫不买帐,只悠悠地道:“我可不会说谎。要是别人问我,我就如实回答,如果没人问我,我自是不说了。”     我正要再说,她已瞪了我一眼。“闭嘴,睡觉。”     这位夏姑姑看似和善。但脾气却是一向说一不二,我只得乖乖闭上眼睛,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二更时分才醒,夏茉子的医术果然不凡,之前的不适一扫而空,此时只觉神清气爽。床边放了两套衣服,一套是女装的便服,另一套是普通将士的军衣。我明白这是夏姑姑的体贴,让我自己选择如何面对北凌羽,咬咬牙,我还是将那套军衣穿上。     梳洗完毕后,陆悯端着一个食盒进来了。第一次经历沙场厮杀的陆悯,兴奋之情还没过去,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听他口沫横飞地讲着自己昨晚如何英勇。     “对了师妹,那个安逸侯其实就是天魔教的教主晨煞吧。”我望了他一眼,他得意地道:“哼,昨晚我见到他那几名护卫了。”     我点了点头,问道:“昨晚他……他们后来如何了?”     “还能如何?全死了。”     哐啷一声,我手中的勺子掉到碗中,“全……全死了?晨煞死了?”     陆悯皱起眉头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突然大笑道:“哈哈哈,骗你的!看你紧张成这样,原来你对他还是余情未了,怪不得你昨晚拼命要杀那个黄衫美人,你是妒忌她。”     我恼羞成怒地捶了他一拳,骂道:“臭小子,你再乱叫嚷我将你绑去送给晨煞,让他带你回潜龙岛喂蝙蝠!”     陆悯嘻嘻一笑,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我不大声叫嚷,这话确实不能让陛下听到。”     我白了他一眼,他见我不搭理他,这才正经道:“师妹,你何去何从可打算好了?陛下说了,宸邑只余三万残军,不足为患,反倒是赤霞那边随时动作,我军明日便要拔营回徽州了。”     “何去何从?当然是继续跟着五王爷啊。”     陆悯见我一脸迷茫,又道:“师妹,你不觉得奇怪吗?昨晚那一战,三曜一直护在你左右没离开过。”     我的心咯噔一下,北凌羽率军出发前那似是而非的一笑,秦怒将我当成刺客时他的挺身相救,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释。     “他……他问你了?”     “那倒没有,我打听过了,就连五王爷,他也没问过。”     我一时沉默,就算他没有问,也开始怀疑了吧。陆悯没有再说话,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儿。     我随口道:“回到徽州再作打算吧。”     待陆悯一走,我便起身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打了个包裹,将军帽压低,悄悄出了大帐绕到后山。     既然北凌羽已经开始怀疑,我也不能再装做若无其事了,我不能再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累赘。至于何去何从……朔麒云要一统天下,似乎缺了我不行,七星错行是在半年后,我只需找个隐秘地方将自己藏好,不被朔麒云有机可乘就行。     深夜的山林一片静谧,只偶尔有几声虫鸣,丝丝寒气自四面八方袭来。几缕浮云遮蔽了半个月亮。我顿住脚步,默默注视了远处那片连绵的营寨片刻,咬咬牙,迈开了步子。     笛声恰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穿透了整个山林。仍是那一曲熟悉不过的且待莲开,只是,今晚的笛声似乎和从前的有点不一样,那么伤感,那么哀切,似乎有满腹的话语要细细诉说。     我停下脚步。怔怔出神,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首曲子便深深印在我脑海中。每日在我心里萦绕不去?我摇了摇头,撇去脑中那一幕幕不断涌现的画面,迈开步子继续前行。     笛声突然停止,停得太过突兀,我怔了怔。脚下加快了速度,可随即停住了脚步,云雾弥漫的山林中,北凌羽挺拔的身影就站在我前方。     两人定定地看着对方,各自沉默。     良久,北凌羽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有点异常,“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继续沉默着。北凌羽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到我的包裹,停留了片刻,再次移到我的脸上,清俊的脸上一片冰冷。眼底有说不清的情愫。     “你要走了,也没话要跟我说?”     我垂下眸子。心中巨浪翻滚,却不知道此时该如何措辞。     “那好,你走。”     北凌羽的语气依旧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即将爆发的山洪。我咬紧牙关,低着头缓缓迈步,每走一步,两脚似灌了铅一般沉重,紧紧攥着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一步,两步……我在心里不停地催促着自己,两脚却始终沉重难抬。     “站住!”     身后的人突然一声怒喝,只是这一声怒喝之后,又是久久的沉默,静谧中,只听到他起伏不定的粗重喘息声。     “你居然真的要走!”     厚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的心怦怦直跳,一咬牙,抬脚欲走,北凌羽已来到身后,猛地将我肩上的包裹夺过,狠狠扔在地上。从来都是从容自若,极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北凌羽,此时却狠狠攥着我的手,朝我大声吼了起来。     “你居然真的要走!为什么?”他一把将我拉过,三下两下将我头上的军帽摘下,脸上神色已是怒不可遏,熊熊火焰在眸底翻滚着,“我一直在等,等你亲口告诉我你回来了,等你心甘情愿地出现在我前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我都等不到?等来的只是你的不辞而别?如果我不在这里拦着你,你真的这样一走了之?然后呢?你我今生今世永不相见吗?”     泪水如洪水缺堤般落下,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我想解释,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北凌羽紧紧搂着我,搂得那样紧,似乎怕一松手,我又再次离去。     “傻瓜,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从你第一次为我敷药,我便知道你回来了,可我不明白……我以为你放不下那个人,所以才不肯和我相见,那一刻,我的心很痛……”     “对不起……”     “这两年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当初知道你的记忆被索魂琴抹去时,我几乎要疯了。后来我想,这或许是上天有意考验,如果我能将你救出赤霞,就算你已经忘了我,我也能再次走进你心里。那日突然收到夏老爹带回来的竹筒,看到竹筒上你写的字,我兴奋得几天没合过眼,这一定是上天被我的诚意打动了。我一直在等,等着那个再次相见的日子,可我从没想到,我们竟是这样相见,更没有想到,你会不辞而别。”     “对不起……”     北凌羽松开手,直视着我的双眼,“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说你留下!”     我将眼泪抹去,稳住情绪,“我做不到,今日的我,早已不是当初的飞羽帮圣女、早已不是什么灵珏郡主,我跟天魔教教主私奔、我是朔麒云的舞姬、我亲手射杀自己的义兄,如果我留下,你这一国之君,将会人心尽失,被天下人耻笑……”     “所以你打算永远不见我,所以你打算一走了之?你认为这样做,问题就解决了?你认为这样做,我就会安然接受这一切?”     北凌羽原本紧紧攥着的手,渐渐从我肩上松开,眸子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渐渐转冷,他苦涩地笑了笑,“什么不移不易、不离不弃,原来只是你随口说说而已,原来在你心里,我北凌羽在这种艰难时候,会对你不管不顾、离你而去。”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眼中的绝望,让我的心猛地一痛,拉住他的手想要解释,可他已狠狠甩开,“那你告诉我,什么叫不移不易?什么叫不离不弃?”     “我……我不想拖累你,不想你为了我成为众矢之的,不想你为了我失了民心。”     “你当真可笑,你以为你是在成全我?你以为你这样的成全,我会安然接受?我应该将你忘了,安心当我的国君,另觅良人,与她生儿育女,是吗?这样想的话,你心里就舒服了,不会愧疚了,是吗?”     “我……”他的眸子再无半点暖意,语气也恢复了平静,我的心却跌到了谷底。     “你答不出来,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为我想过。”他定定地望了我片刻,缓缓道:“那好,如果你认为你是对的,我不拦你,你走吧。”     北凌羽深深望了我一眼,转身绝然离去,孤寂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山林中。这一瞬间,我呆若木鸡,他最后的那句话久久在我脑中回响。     一直以来,我固执地认为我是在为他着想,我这么做是顾全了大义。可是……他呢?他会如何?他的余生会快乐吗?我真的有为他想过吗?我只想着成全他,可是,什么又是成全?难道不顾对方意愿、一意孤行地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就叫成全吗?这样的成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只是自私。     他说得对,我从来没有真正为他想过。     “凌羽……”     那个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不顾一切地追赶,任由枝叶打在我的脸上也浑然不觉。     在燕荆山的岩洞里,我曾向他发誓,今世今生,不离不弃,不移不易。出征前的一晚,在墨渊城郊的山崖上,他也给了我同样的承诺。可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我竟然要亲手将这个誓言撕毁吗?不,我不能像狄靖和柳惜月那样,让一个错误的、自以为是的决定,毁了两人一生。     那个身影终于重新出现,虽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过去,从背后紧紧搂住他,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再也不愿意放手。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是我根本不懂,我不懂什么叫不离不弃,什么叫不移不易……对不起,原谅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章 巴栎城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幽云涧被困的飞鹰骑,如今只剩了两万人,休整了一日之后,北凌羽下令大军拔营赶回徽州,原南营驻军仍驻守燕回关。     迎风招展的旌旗,闪亮的矛戈,悠长的号角声,骏马踏着整齐有序的步伐,大军迎着晨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虚灵谷,踏上回徽州的归途。     一身耀眼银甲的北凌羽,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困了他两个月之久的山谷,朝我粲然一笑。     “怎么,舍不得走吗?”我已换上一身利落女装便服,头上唯一的装饰,是他亲手为我别上的白玉笛簪子。     北凌羽剑眉一挑,眸子里闪着飞扬的神采,“有点。”随即狡黠一笑,低声道:“昨晚……闭生难忘。”     “讨厌!”我扬起马鞭,往他的马背狠狠一抽,北凌羽哈哈一笑,策马飞驰到队伍前头。     一旁的陆悯突然往右则山峦指去。“师妹,你看那边。”     今日的虚灵谷难得没有了缭绕的云雾,一个黑衣飘飘的身影,正站在远处的山颠孤峰之上,像一座石刻的雕像,傲然屹立。     虽然看不真切,但我知道那黑色蝙蝠面具下的眸子,正隐藏着无尽的萧杀恨意。我将马勒停,与他遥遥相望。     “乖女儿,你看,老爹找到这血吻草了,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等你的病好了,老爹带你去逛晋阳灯市……”夏老爹策马赶了上来,手中拿着一根鲜红如血的三叶草。     我心中一暖,“老爹,灵儿说过多少遍了,我的病早已好了,以后不需要再为我四处寻药了,你又忘了。这草就留给夏姑姑吧。”     夏老爹一拍脑袋,“哟,瞧我这记性。那……灵儿,咱们这是上哪去?”     我笑着道:“咱们回家啊。”     夏老爹一听是回家,喜欢得拍起手掌来,却也没问家是在哪里,或许对于他来说,能跟他的女儿在一起,哪里都是他的家。     我再次望向那孤峰,那个黑色的身影已转身离去。消失在晨光之中。     一路昼夜疾行,数日后,徽州已遥遥在望。斥候飞马急报。宸邑已暗中再集五万人马赶赴雍州,欲和赤霞联军一起攻打徽州。     北凌珩一看完急报,骂道:“这群宸邑野狼,真是冥顽不灵!虚灵谷大败还不死心,竟然又和赤霞狼狈为奸。看来宸邑是铁了心和我们过不去了。”骂完之后,又不由脸带忧色,“虽然宸邑军战力不济,可毕竟也是五万人马,赤霞多了这一支队伍,如虎添翼。四哥。我们怎么办?”     北凌羽剑眉微蹙,思忖片刻后,脸上已经一片笃定。“与其坐等,不如主动出击。”     北凌珩一怔,“我们主动出战雍州?”     北凌羽柔柔望了我一眼,这才道:“雍州当然要打,以前萱儿在朔麒云手里。我有所顾忌,现在萱儿已经回来了。雍州,我们一定夺回来。不过,我刚才所说,却不是指雍州。”     我心中一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道:“不错,与其坐等赤霞、宸邑联手,不如出其不意,直捣宸邑黄龙。宸邑久不经战,这两次发兵已是倾尽国力,只要我军一攻宸邑,不到他不撤军回防。”     北凌珩恍然大悟,“对,宸邑如今后防空虚,根本经不起打,我们就攻他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大军赶到时,只怕我们已夺了他半壁江山了,到时上官盈可就追悔莫及了,叫他乱掺和,哈哈哈!”笑了几声,他又迟疑了一下,“可是四哥,虽说宸邑不堪一击,可是如今我们主军战力都集中在徽州防着赤霞,谁去打宸邑?”     北凌羽淡然一笑,“人选已有,若由他去打宸邑,我大可放心全力应对赤霞,只是……要请他出山的话,只能我亲自去请了。凌珩,事不宜迟,你先率军回徽州,我和帮中兄弟转道雍州一趟。”     “雍州?难道……你刚才说的大将人选是二哥?可是,他会愿意吗?这是教他公然和朔麒云翻脸了。”     北凌羽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要亲自去说服他啊。二哥当年驻守燕回关,对那边的地势极为熟悉,他是主战宸邑的不二人选。他人虽在雍州,却一直不接受赤霞一官一爵,足证他心中仍有墨渊。只是,他如今心结未解,我亲自前往,但愿他能顾虑国家大义,放下往昔恩怨。”     我连忙道:“我也要去。”北凌羽脸色有点犹豫,我又道:“你去哪,我就去哪,我可不要在徽州等你。”     北凌羽一怔,默默看了我半晌,随即眉目舒展开来,“好,我们一起去。”     当下北凌珩率军继续赶回徽州,我和北凌羽,连同一众飞羽帮的人,乔装打扮一番后,秘密潜进了雍州。     北凌楚自从到了雍州后,只是闲居在雍州的巴栎城,两耳不闻窗外事。考虑到他的府邸周围必定布满赤霞密探,北凌羽只派秦怒悄悄送了封他亲手书写的密函过去,约他到城中一家酒肆见面。     一行人正走在城南坊市,忽听前方一阵喧嚣。     “军爷,以前咱走一趟可得十文钱,如今只得二文,小的们没别的本事,就靠这体力活赚点小钱糊口,您瞧,这二文钱还不够买一斗大米啊,军爷们行行好……”     数十名布衣短打的汉子,聚集在一处空地上,正和几个赤霞城防军讨价,可话没说完,啪啪几声,说话那汉子身上已挨了几鞭子。     一名城防军小头目满脸鄙夷地叫嚷道:“操.你奶奶的,你们这些墨渊贱民,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有二文钱给你们已算是开恩了,替我们赤霞运粮,这是皇差,也是皇恩,就算老子一个子儿也不给,你们也得给我做,谁敢违令谁就是犯上作乱。按律当斩!”     那一句墨渊贱民,重重锤击着我们的心,北凌羽脸色铁青,拳头攥得紧紧的,陆悯更是气得两眼冒火,狠狠瞪着那群城防军。     我拉了拉陆悯衣袖,低声道:“沉住气,别这个样子,惹出事端可坏了大事。”     陆悯咬着牙关别过了脸,北凌羽故意放慢了脚步。远远观望着。     那群墨渊苦力工,个个都是满脸怨恨不甘,却是敢怒不敢言。没有人再敢说话,却也没人说愿意做这一趟苦力,惹得那些赤霞军大叫大闹的,挥着鞭子乱抽一通。     “哟,几位军爷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他们力气小,就算愿意走这一趟,只怕天黑还没能将粮车拉完,倒是坏了军爷们的正事。”一名身材魁梧,豹眼虬髯的大汉大步上前。一把挡住了凌空挥下的鞭子,笑着道:“正巧小的闲着无事,今天还没开过市。就让我和我的兄弟们一起走这一趟如何?”     “哼,算你识趣。”那小头目冷哼,一双鼠目在一众苦力汉子身上溜过,突然长鞭一指,“可军爷我偏不要你去。就要刚才乱叫嚷的那些贱货走这一趟,老子就是一文钱也不给。你们又奈得我何?”     此话一出,在场的数十名汉子均憋红了脸,个个怒目而视,有的更是捋袖揎拳,眼看一场风波就要掀起,那名虬髯汉子赶紧打圆场,朝大家道:“各位兄弟,今天看在我老杨份上,就替这几位军爷走一趟吧,别伤了和气,咱们日后还要靠这身力气混饭吃呢。走走走,大伙趁现在还早,动作利索点,天黑了还赶得上回家喝媳妇的热汤……”他朝刚才随他一起来的十多名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些人马上跟着附和,一起簇拥着往城南大门方向走去。     刚才还是一脸铁青的北凌羽,看到这里时嘴角却挂起一丝笑意,饶有兴致地朝那位虬髯汉子打量了一番。     “师妹,是杨大哥。”陆悯朝我低声道。     “嗯,看到了。”我点了点头,朝北凌羽道:“你和二殿下有正事说,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我和悯儿他们随便逛逛,等你谈完了再汇合。”     北凌羽点头,叮嘱了一番后,带着夏帮主和李远、林戢,径直往坊市口一家不起眼的酒肆去了。我带着陆悯和夏老爹,远远尾随着那位姓杨的汉子,三曜则远远吊着我们,暗中保护。     当日我和陆悯长途跋涉到了雍州庆景镇后,在一家小面馆里,正是这位姓杨的汉子大声反驳那些散播谣言的人,力挺我这个名声败坏的妖女。他虽一身布衣打扮,样子也粗矿可怖,可他身上隐隐有种沉稳不凡的气度,绝不像那些真正靠体力活谋生的市井粗人。     一时好奇心起,本想跟上去偷偷观察一下,没想到刚跟了一小段,那汉子突然一个转身,微微一怔后,笑着朝我们走来,“哟,这不是上次贩药的那两位小哥吗?”     “哈哈,杨大哥,别来无恙。”我和陆悯一起笑着拱手。     “怎么,你们贩药又贩到巴栎来了?看样子生意不错啊,可比我这光靠力气谋生的粗人强多了。”     陆悯道:“杨大哥哪里话,刚才看杨大哥和赤霞狗腿子一番周旋,杨大哥可是个明白人。”     杨大哥脸色一沉,小声道:“小兄弟,这里可比不得其它地方,话可不能随便说,一旦被赤霞贼子听到了,小命不保。”随即一拍陆悯肩膀,大声道:“走,大哥虽然穷,请你们喝点小酒的钱还是有的,咱们喝一杯去。”     我连忙道:“杨大哥哪里话,上次若不是你帮忙,我们还过不去徽州呢,应该是我们请你才对。”     杨大哥豪迈一笑,大声道:“今天可真是好日子,有人请喝酒,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走!”     当下这杨大哥领着我们,进了一家装潢简陋的小酒馆,此时刚过晌午,小酒馆里除了我们,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们随意点了两样小菜,要了两壶清酒,边吃边聊。     这杨大哥甚是健谈,可其间我三番四次想试探他的来历,他始终不透露一字,只要一涉及这方面的话题,他总是轻轻揭过。不知不觉聊了一个时辰,一名刚才随赤霞城防军运粮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像是有话要跟他说。     “三位先坐着,我借步说个话就回。”     杨大哥拱了拱手,起身和那汉子一起往后院走去,和刚刚从后院茅厕回来的夏老爹擦身而过。     “师妹,你不觉得这位杨大哥有点……”陆悯压低声音朝我道。     我点了点头,“是有点奇怪,他绝不是普通的粗人,说不定他以前是个有身份的人,雍州被赤霞侵吞,以前好多大贵之家都没落了。”     此时,夏老爹已回到桌旁坐下,将手一摊,将一张巴掌大小的羊皮纸展开,“咦,这是什么东西?”     我和陆悯凑上前,只见那纸上用碳笔画着一个类似令牌的图案,牌子上还还有赤霞官府的字样。     我诧异道:“老爹,你这纸从哪来的?这上面画的是赤霞城防军的虎符。”当初我跟随朔麒云在雍州逗留时,曾见过这种虎符。     夏老爹一听,不由大失所望,“就是从刚才过去那人身上取的,还以为是张银票子呢,早知道不要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零一章 故人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几声急速的脚步声响起,杨大哥和那中年汉子已跑了回来,一脸着急,弯腰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杨大哥可是在找这张纸?刚才我在地上捡到,一时好奇打开看了两眼。”     杨大哥连忙接过,脸色尴尬“哟,正是这张。”见我眼神疑惑,他装做若无其事地道:“我家娃儿乱画的。”     正说着,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杨大哥连忙将那纸放进怀里,进来的人却是北凌羽等人。     我快步上前,“谈完了?如何?”     北凌羽笑了笑,“一切顺利。”     我放下心来,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杨大哥,上次我和悯儿多亏了他的帮忙……”     正说着,刚才仍在柜台后打盹儿的酒馆老板,此时突然动作利索地将酒馆的门窗关上,我一怔,却见众人毫不在意,依旧淡定自若。     北凌羽朝我一笑,牵过我的手一边往后院走去,一边朝众人道:“进里面说。”     那杨大哥朝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只剩我和陆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穿过后院,北凌羽驾轻就熟地径直入了厢房,见我一脸茫然,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低声道:“今日给你一个惊喜。”     须臾,众人也跟着进来了,杨大哥上前一步,在北凌羽面前一跪,大声道:“臣萧剑扬,叩见陛下!”     这一声萧剑扬,顿时让我呆立当场。     北凌羽虚扶一把,微笑着道:“萧将军快请起,这半年来辛苦了。”     那杨大哥站起身,朝我咧嘴一笑,“义妹,好久不见了。”     见我仍是呆若木鸡。北凌羽轻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萱儿,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萧剑扬萧大将军,你的萧大哥啊。”     “大……大哥?你……你真的是萧大哥?怎么可能?你明明……明明被我……”     杨大哥哈哈一笑,一边将鼻子以上的一层细薄人皮面膜撕下,一边笑着道:“义妹箭法精妙,那一箭确实正中我心窝,不过我天生异禀,心脏比常人生得偏了些,修养了一个月。竟然好了。哈哈哈,老天怜悯,注定我萧某人命不该绝啊!”     我上前一步。用力扯了一把那钢针似的胡须,“你……你真的是萧大哥?你可别骗我。”     那人捂着脸大叫一声,痛苦莫名,“哎哟,好妹妹。大哥我这把胡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呀,别扯了。陛下在这里,我难道还敢欺君不成?”     在场的人皆哈哈大笑起来,我望了一眼北凌羽,北凌羽负手站于一旁,朝我微微一笑。“还不拜见你大哥?”     此刻我方相信,那位名震天下、让人闻风丧胆的镇国大将军萧剑扬,正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霎时间。心头五味陈杂,激荡不已,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大哥……请受小妹一拜。”我上前一步,朝萧剑扬一跪。     萧剑扬慌忙将我扶起,“义妹。别这样,大哥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大哥,是我不好,是我有眼无珠,几乎残害了一代名将,大哥现在虽然安好,可当初若不是我那一箭,雍州又岂会失守?说到底……”     萧剑扬脸色一凝,郑重道:“说到底,是赤霞贼子狼子野心,朔麒云才是罪魁祸首,义妹你受了多少委屈,大哥又岂会不知道?现在你总算回来了,墨渊憋在心里的这股冤气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你放心,等大哥干完这一票就回墨渊,杀他个落花流水,重夺雍州,一雪前耻!”     没想到萧剑扬不但丝毫不怪我,反倒安慰起我来,让我感动得说不出话,一时眼泪横流哭得一塌糊涂。     一番扰攘之后,北凌羽让众人落坐,开始谈正事。     萧剑扬从怀中掏出一小册子,双手恭敬地递给北凌羽,“这是臣这半年来走遍雍州各城,实地勘察各城布防情况后制定的攻城方略,请陛下过目。”     原来萧剑扬这半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带着十多名亲信潜伏在雍州,就是为了查清赤霞军在这里的布防实况,小册子上各城池地势、驻军多少、领军何人都列得一清二楚,并因地制宜写了攻城要略。     北凌羽看着这册子,如获至宝,细细看完后,清峻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萧将军,有了你这份要略,雍州重归墨渊,子日可待。我北凌羽在此替雍州的老百姓谢过萧将军!”     北凌羽朝萧剑扬拱手一揖,慌得萧剑扬连忙还礼,“陛下说哪里话来,食君之裙,忠君之事,我萧剑扬亦是墨渊子民,岂可坐视雍州百姓被赤霞鱼肉?不过,还请陛下让臣在赤霞多留几日。”     “这是为何?”     “臣欲劫粮。”     “劫粮?如何个劫法?”北凌羽神色一凛。     萧剑扬在桌上展开一张地形图,指着用红笔标记的一处,正色道:“据臣暗查,栎山粮仓,是目前为止整个赤霞最大的粮仓。赤霞长年积雪,春夏极短,为省去路途周折,自去年起在巴栎城外的栎山建了这粮仓,将粮草集中调配到这里,以方便雍州驻军调粮。陛下请看,栎山粮仓依山而建,三面环水,只有正东面与陆路相接……”     众人均围上前,听萧剑扬一一解释,等萧剑扬说完,众人均是脸上放光。     北凌羽一拍桌子,说道:“好!这次若能将栎山粮仓洗劫一空,我墨渊至少可省下一年口粮了。萧将军,这次劫粮事宜,全权由你安排,我全力协助,所有留在雍州的飞羽帮兄弟,全部听从萧将军调遣。”     “臣谢过陛下。只是……”萧剑扬脸现难色,“这谋划还差最关键的一步棋未能落实,成败与否,就看它了。”     “萧将军但有难处,请尽管开口,大家一起商议。”     萧剑扬将刚才收进怀中的那张纸掏了出来,“粮仓在别人的地盘。我们不能硬抢,只能智取。这是栎山粮仓守令的虎符,若是我们能将它弄到手,到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粮仓里的粮食尽数偷走。”     我与北凌羽相视一眼,不由哈哈一笑,“大哥,我还道是何难事,有我夏老爹在此,要取这虎符还不是小事一桩?”     当下众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晚上全部在这飞羽帮暗桩内留宿。     月朗星稀,院子里一片寂静,水池旁一座青石板搭成的石亭。虽粗拙古朴,却宽敞干净。我站于亭中,掏出那根白玉笛簪子轻轻吹了几下。须臾,一个挺拔的身影疾迅朝亭中掠来,在阴影处站定。     “何事?”     我嘻嘻一笑。“没事,就看看这笛簪子能不能将你唤来。”     “可恶!你将我唤来,竟不是因为挂念我?”     北凌羽从阴影里上前一步,将那笛簪子取过,轻轻往我发髻上插去,随势将我搂入怀中。     我狠狠掐了他的腰一下。“哼,你还好说,明明知道萧大哥没死。却瞒得我好苦。”     北凌羽痛苦地沉吟了一下,委屈地道:“这可不能怪我,当初他中箭时,形势极是凶险,几乎没人能想到他居然能活过来。他醒来后。主动与我商讨,既然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墨渊又暂时被赤霞牵制无法反击,干脆将计就计,麻痹敌人。等他完全康复后,他只带了十五名亲信潜入雍州,侦察赤霞军各处布防,以制定后策。此事做得极隐秘,除了我和他,还有那十五名亲信外,再无人知晓,就连他的三弟萧剑鸣也不知道呢。”     萧剑扬没死,我这弑兄求荣的一大罪名洗清了,心情其实愉快得很,嗔怪道:“总之瞒我就不对,我要惩罚你……”     北凌羽不甘地反驳道:“你还说呢,之前是谁每日躲在我身边,宁愿自己离开也不肯和我见上一面的?我才是被你骗得生不如死的那个,要惩罚,也是我惩罚你才对。”     我顿时心虚起来,“请问陛下要如何个罚法?”     北凌羽轻轻摩挲着我的脸,两眼盯着我看了许久,很认真地想了想,“大的惩罚暂时还没想到,先记下了,以后待我想到了再补上。”随即剑眉轻轻一挑,嘴角带着邪笑,“小的惩罚先来一下。”     “怎么罚?”     “吻我。”     微风摇曳,月华轻笼。我轻轻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近,那星辰般的眸子,此时有诉不尽的柔情密意,温热的气息轻轻拂到我脸上,一阵莲花的幽香充盈了我的鼻中。     “好香。”两人同时说道,又同时轻笑起来,北凌羽轻声道:“你为我敷药那日,正是这莲香,让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你竟然还想着骗我,当真可恶。”     话音一落,惩罚性的吻接踵而至,不由分说地将我禁锢在他怀中,霸道得让我几乎窒息。可就在两人忘情缠绵之际,一声怒喝突然从天而降。     “小畜生,竟敢欺负我乖女儿,看我不教训你!”     两人慌忙分开,我一把将北凌羽护在身后,夏老爹已箭一般地掠进亭里,右掌已作刀状,正要劈下。     “老爹,女儿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他是你的女婿,你怎么又忘了?”     夏老爹的手一僵,眨着眼睛狐疑道:“女婿?可老爹记得乖女婿的样子不是这样的?”     我气道:“老爹,瞧你说的,难道女儿连自己的夫婿也搞错吗?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乱叫嚷了。”     夏老爹这才将手放下,嘀咕道:“老爹见他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儿,还以为……”     北凌羽一脸委屈地望着我,我又气又好笑,说道:“谁鬼鬼祟祟了,倒是老爹你,三更半夜的不在房里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夏老爹一怔,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咦,我来这儿做什么?刚才明明有事要说的……哟,对了!”夏老爹突然高兴地一拍脑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刚才老爹找这东西去了。”     小匣子一打开,我和北凌羽惊讶地看到,今日萧剑扬所说的栎山粮仓守令虎符,正静静地躺在匣子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零二章 黄雀在后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原本以为要将这虎符弄到手,怎么也要两三日时间部署,没想到夏老爹一知道要他偷东西,竟兴奋得当晚就潜入守令府将东西弄出来了。事不宜迟,北凌羽当即决定,天一亮便由他和李远等人带着北凌楚偷偷潜回徽州,同时调动两千精锐,偷偷隐藏在栎山以北三十里的山林里等待接应。     原本北凌羽要我与他一同回徽州,但我坚持留下协助萧剑扬,我的理由是,既然我弑兄求荣的第一大罪名洗清了,此时应该多立几件功劳,为自己搏点好名声。北凌羽拗不过我,只得同意了。     栎山其实并不高大险峻,只是一座丘陵山地,但因三面环水,燎河的支流将它环抱其中,让它成了一座孤岛,易守难攻。整个栎山粮仓,只有东、北两个出口,东门与陆地相接,除此之外,便只有北面与对岸最接近的地方,建了一座吊桥。萧剑扬如今打的,正是这北门的主意。     子时一到,夏帮主已将所有在雍州的弟子聚到一起,加上萧剑扬的十五名亲信,全部穿上赤霞步卒的服饰,约有一百人,跟随萧剑扬来到栎山北门的河岸。     从岸上往栎山望去,点点营火,不时有举着火把的巡查小队火龙般在山上盘桓,整座栎山粮仓仿佛嵌在夜幕中的一座会发光的宝山。     北门的营口,赤霞守军并不多,只有百来人,因为这里只是个形式上的关卡,只负责勘验文书和虎符。今晚守营的那名仓吏,见大半夜的还有人来提粮,老大不高兴。接过萧剑扬递过去的提粮文书,满脸不耐,“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萧剑扬正眼也不看他一眼,气焰骄横地道:“被司马将军拉住喝了几杯。晚了上路,不然也不来这北门了,若早到的话我和兄弟们自是去东门,好好歇息一晚。”     萧剑扬所说的司马将军,是赤霞主帅司马阎,那仓吏一听,刚才的不耐之色马上换马了一脸谄媚,“司马将军最近可安好?军务繁忙吧,他好久没来过巴栎了,上次他来的时候……”     这下到萧剑扬不耐烦了。“大战在即,将军当然忙得不可开交了。我们还要在天亮前赶回去,若勘验无误。还请尽快放吊桥。”     萧剑扬说着,已从怀中掏出那块虎符递了过去。那仓吏接过,与自己手中那块一堪合,确实无误后,立即一挥手。示意手下将北营这边的半个吊桥放下。     轰隆几声之后,宽阔的河面上已经横放了半条吊桥,那名仓吏又马上让人点燃信号灯,向河对岸的栎山粮仓发出信号。片刻之后,另外半条吊桥也从河对岸徐徐放下。     仓吏低头哈腰地向萧剑扬做了个请的手势,萧剑扬一挥手。半数兄弟们立即跟随着他踏上吊桥,往栎山粮仓走去。     我和陆悯等另半数兄弟们,则留在北营口。催促这边的营哨安排运粮的牛车。不稍片刻,已陆续有一辆辆装满了粮草的车子从吊桥运上岸来。那名仓吏一边指挥北营的哨兵们将一袋袋粮草搬上牛车,一边拿着纸笔记数。     小半个时辰后,那名仓吏终于察觉到不妥,“咦。不对呀,文书上明明只写着提一千石……”     我朝陆悯使了个眼色。陆悯往那名仓吏的肩膀一搭,勾着他脖子往一旁走去,“兄弟,咱们一旁说话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角落中,须臾,只剩了陆悯自己拍着手走出来。其余的哨兵们仍未知道发生了何事,仍旧有序地搬运着粮草,很快,每一辆牛车上都装满了小山似的麻袋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也有些哨兵开始感觉有些不妥,三曜朝众人一示意,所有飞羽帮的兄弟们同时从怀中抽出匕首,往最近的哨兵们的脖子抹去,动作迅捷,了无声息地便结束了这个北营关卡一百五十名哨兵的姓名。     “看,萧将军发信号来了。”陆悯指着河对岸说道。     河岸上,三个火把打着圈转了三圈,这是事前约定好的暗号。     “撤。”     众人将载满粮草的牛车赶上小道,往北而去。此时,萧剑扬已带着那五十名飞羽帮弟子从吊桥上回来了。     “准备毁桥!”萧剑扬一下桥便命令道。     “等等,夏帮主和夏老爹呢?”我望了一眼,却不见这两人。     “别急,帮主说他们轻功好,让我们先回来,压轴好戏要由他们亲自上演呢。”萧剑扬一边回答,一边死死盯着河对岸。     须臾,河对岸的山头上,突然冒起几个火头来,正值月黑风高,大风一刮过,这几个火头便迅速漫延起来,失火的铜锣顿时大响,紧接着是守仓的哨兵们的叫嚷声。     人力有限,今晚我们所盗的,不过是栎山粮仓的一小部份,剩下拿不走的这些,再没有比一把火烧了更省事了。     所有飞羽帮的兄弟们都紧张地盯着吊桥,片刻之后,两个瘦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桥上,动作快如灵兔,你追我赶,竟是在比赛谁先到岸。     “哈哈哈,大师兄,你又欠我一壶君子香了。”夏老爹当先从桥上跃下。     “师弟果然利害,师兄我甘拜下风。”夏帮主哈哈一笑,也从桥上跃下,“萧将军,可以毁桥了。”     萧剑扬一挥手,刀剑齐落,将吊桥这端的铁链砍断,轰隆一声,若大一条吊桥骤然跌落,缓缓沉入波涛翻滚的河中。     “走!”     随着萧剑扬一声呼喝,众人纷纷上马,撒开马蹄一轮狂奔,追上已经上路的运粮队伍。     往后望去,整个栎山粮仓,已陷入一片汪洋火海中,喧闹声、呼救声,隔着远远的河岸传来。     而我们的前方,一辆辆载满粮草的牛车一眼望不到尽头,正朝着事前约定好的山林奔去。     “哈哈哈,解恨!实在是解恨!大快人心。哈哈哈……”萧剑扬一边策马,一边放声大笑。     “让赤霞狗贼们饿着肚子滚回去吧!”     “烧得好,这一把火,将雍州百姓心里的憋屈都烧掉了!”     看着辛苦了一晚的杰作,所有人都是心情振奋,胸中快意大舒,虽然不是真刀真枪的打了一仗,可照样有种打了胜仗的淋漓畅快。     一路跑了半个时辰,离和北凌羽约定的山林只有十多里路了,刚刚转入一个山坳。跑在最前面的几名弟子突然惨叫一声坠下马来。     “小心,有埋伏!下马!”     夏帮主一声斥喝,众人立即翻身下马。刚刚下得马来。无数支冷箭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射来。事出突然,众人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人放箭,只能一边闪躲一边抽出刀剑迎击。随着那些冷箭不断射来,尖锐的呼啸声中,隐隐夹着些沙沙、吱吱的声音。这些声音开始时似乎离得很远。可是片刻之后便离我们越来越近。     “什么声音?”萧剑扬大声道。     这声音于我来说,已是熟悉不过。我极力按住心中的惊骇和愤怒,望向隐藏在林子深处的憧憧人影,“蝙蝠!是天魔教的人!”     话音刚落,哗啦哗啦,无数只蝙蝠像乌云压顶般聚到林子上空。随着一声哨声,这些蝙蝠开始尖叫着冲我们飞扑下来,卷起阵阵劲风。林中一时飞沙走石落叶翻飞。     这些蝙蝠虽然不至于伤人,但它们没命地扑到马儿和牛的身上,不停地啄咬着它们的身子,马和牛都受了惊吓,慌乱地嘶鸣着。扬起蹄子乱踢乱闯,完全不受控制。     “杀出去!”夏帮主断然下令。     一番恶斗已是必不可少。飞羽帮的人此时也冷静下来,挥剑冲入林中,与天魔教的人交上了手。     我手中的御凤,此时像是感应到我心中的愤怒,发出锵锵凤鸣,寒芒所过之处,无坚不摧,不断有剑被御凤削断。     “上官逸!你究竟想怎么样?躲在角落里放冷箭是天魔教的作派吗?”     隐隐火光之中,上官逸身披黑色斗篷,风帽将他的上半张脸遮挡,只露出棱角分明下巴,端坐于福王身上。上官逸没有理会我,依旧动也不动地望着前方,嘴唇紧紧抿着。     嗤地一声,一道寒光迎面袭来,寒樱娇斥道:“妖女,嘴巴放干净点!”     我正满肚子气没地方发泄,一抖手中的御凤便迎了上去,招招都是致命狠招。寒栅顾忌御凤的锋利,出招稍有迟疑,嘶啦一声,半边袖子已被御凤剑气割破,鲜血直流,她手中的剑也应声而落。     像有股炽热的火在我胸口燃烧,噬血的**已冲破了我的身体,此时的我,早已把夏茉子的忠告抛之脑后。眼见一剑便要刺入寒樱的胸堂,当地一声,我只觉虎口一震,手中的御凤几乎被震脱。刚稳住身形,上官逸的玄铁阔剑已迎面刺来。他的玄铁阔剑也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根本不畏御凤的锋芒,两人瞬间交上了手。     “上官逸,你究竟要做什么?”     上官逸手中不停,只冷冷地道:“我的名字叫晨煞。”     “上官逸,你竟甘愿做朔麒云的走狗,听从他的调遣,这难道就是你的本事?”     上官逸猛地一击,两人身形交错退开,他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听从他的调遣?他可没让我来劫粮。”     “你……你要劫粮?休想!”     “无双,看来我的话你没有好好记住,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萧剑扬辛苦谋划半年的大计,合众人之力好不容易才盗来的粮食,岂能让他说拿就拿?     胸口那团烈火此时熊熊燃烧,我挺剑一跃而起,朝他喝道:“要想劫粮,除非你杀了我!”     上官逸一掀风帽,露出带着蝙蝠面具的脸,眼中闪过凛冽杀意,“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零三章 硝烟再起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终于相信刚才上官逸那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因为他果真没有手下留情。玄铁阔剑的剑气如破浪般袭来,骤然交织成一张光网,将我笼罩其中。     额头不知什么时候被剑气划破一道小口,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滑落,这道血痕是那样的炽热,那样的烫人。顷刻间,锥心般的痛,难以言喻的愤怒,同时在我心头冲击着,我终于明白,我和上官逸之间,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境地。     心头猛地一痛,如被火炙,那灼心的痛渐渐转变成澎湃的愤恨,随着手中御凤的舞动而爆发。这一刻,我的眼中只剩了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人,御凤刺出的每一招,均是直冲他的要害。     “无双!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竟然用我教你的绝杀来杀我!”上官逸往后掠开两丈,眼中满是愤怒和难以置信。     我冷笑道:“难道我还要站着等你杀了我吗?上官逸,今晚你只有两条路,要么走,要么踩着我的尸体将粮草拉走!”     山风卷起了他的长发,在黑暗中猎猎飞舞着,蝙蝠面具下的俊脸,无声地扬起一抹无情的笑,“好得很,你很快会知道我的选择。”     两剑再次相击,火花乍现,两人的身影交错,手中的宝剑均毫不犹豫地向对方刺去。     意识渐渐失控,我的眼前一片猩红,手中的御凤仅凭潜意识追随着那个身影。     “萱儿,快住手,退开!”     突然间,一把熟悉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可是我已经分辨不出话里的意思,仍然机械地舞动着手中的剑。     “萱儿,住手!你会死的!”     恍恍惚惚之间。北凌羽的驯龙将上官逸的剑挡开,上官逸往后掠开,冷漠地朝我望了一眼,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吹响……随即,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在无数次时冷时热的交替折磨后,我终于睁开了双眼。映入我眼帘的,是北凌羽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眸子。     “萱儿……”     “凌羽……”我想伸手抚上他的脸,却发现四肢像是被折断了又重新接上一般,动一动都痛。     北凌羽坐在床边,轻轻抚着我的脸。“别怕,没事了,你夏姑姑替你施过针了。我们现在已经回到徽州了,安心睡吧,睡一觉后就没事了。”     我的心稍安,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来,惊道:“粮草。那些粮草呢?”     北凌羽朝我笑了笑,将我的手握在他手中,轻声道:“没了,被天魔教的人劫走了。”     我大吃一惊,“什么,全部被劫走了吗?可恶!”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快追啊,为什么不追?”     北凌羽伸手将我按住,“萱儿。别这样,你现在不能激动。”     我急道:“可是,那些粮草是萧大哥花了多少心血才盗来的,怎么能让天魔教的人拣这个大便宜?”     北凌羽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那又如何?栎山粮仓已毁。这才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至于那些粮草。劫了就劫了,由他去吧。”     他虽说得满不在乎,可我一想到萧剑扬花了那么心思才弄到手的粮草,如今却轻易被上官逸尽数劫走,叫人如何能甘心?     “可是……”     “嘘……”北凌羽的手指已轻轻按在我的唇上,“已经过去了,别再想这件事了,你该知道的,对我来说,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你……你知道了?”     “夏茉子前辈已告诉我了。”北凌羽垂眸望着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想,好好休养,知道吗?”     看来我昨晚走火入魔时那个可怕的样子他已经看到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放弃那批粮草。     我的心里一阵歉疚,“嗯,知道了。”     北凌羽将我额上的一缕碎发撩开,柔声道:“睡吧。”     我钻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我要你陪我睡。”     北凌羽无奈地轻叹一声,捏了捏我脸颊,和衣躺下,让我枕着他的肩,“好,不许再说话,睡觉。”     我听话地闭上眼,脑袋却是乱轰轰的思绪万千,上官逸那冷漠绝情的眼神在脑中挥之不去,让我痛彻心扉。他恨我,恨我答应过他跟他回潜龙岛,恨我利用他逃出祈丹,可是当时我又何曾想骗他,若当时我不答应他,他或许已葬身斗兽笼里。可是在上官逸眼中,骗了就是骗了,任何借口都不值得原谅。     思绪虽然纷乱难平,可是此时躺在北凌羽怀中,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那淡淡的莲花清花,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的怀抱,是我最坚实最温暖的港湾。只是,这个港湾我还能拥有多久?     夏茉子说过,我走火入魔的发作不可超过三次,昨晚已是一次,我不敢想象,若是我再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失控后怎么样?我和北凌羽经历了重重劫难终于走到了一起,本以为从此可以天长地久,可我体内的邪气却像个定时炸弹,随时会将我的性命夺走,如果这一日真的来临,现在紧紧拥抱着我的这个人会怎么样?     “萱儿……”黑暗中,北凌羽突然用力将我搂紧。     我睁开眼,抬头想看清他的脸,他却将脸埋进我的长发中,在我耳边低喃,“萱儿,等我击退赤霞,我们立即回晋阳,出征前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给你一场天下瞩目的大婚,让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虽然他刚才没有说任何担心我身体的话,可是此时这句看似平常的承诺,却恰恰暴露了他心底的恐惧。我的心在颤抖着,用力回抱着他,“好,我等着。”     这一夜,两人紧紧相拥着,生怕一松手,好不容易抓住的一切就会随风消逝,再也留不住。     萧剑扬的突然回营,让全军上下人人振奋,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已经轰然倒下的巨人,竟然又奇迹般地出现在点将台上,风采依旧,昔日那位战无不胜、横扫沙场立下无数战功的镇国大将军,千真万确又回来了。     复仇的血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在赤霞大军还没从栎山粮仓被烧的恶梦中缓过劲来时,萧剑扬已带领着他的十万萧家军,扬起萧字旌旗,一路高喊着“夺回雍州、为国雪耻”的口号,海呼山啸般往赤霞驻扎在雍州外的军营奔去。     与此同时,北凌羽也亲率四万飞鹰骑,绕开萧家军与赤霞军的主战场,按照萧剑扬之前所编的攻城战略,趁着赤霞军主力迎战萧家军之际,分别攻下了雍州南部的四城。     此时,北凌楚的南营也传来了好消息,他在毫无征兆之下突然袭击宸邑,果然把宸邑上下吓得人心惶惶,国君上官盈马上下令撤回与赤霞联军的五万人马,回防边境。     捷报一封接一封地送回徽州大营,五王爷北凌珩坐镇徽州,每日督办粮草、调运攻城设备,又即时将捷报发回晋阳,以稳人心。     而我这些日子以来,留在徽州专心接受夏茉子专门为我设定的疗程,每日按时复药、施针,一个月下来,脉络已通畅了许多。     “算你这丫头运气好,你夏老爹的那棵血吻草,是抑制走火入魔的良药,我用它作药引调的这味药,你每日按时服用,只要三个月内不动气、不闻血腥,你体内的邪气可清。”     我不由大喜,却又有点担心,“真的?那……如果万一发作了呢?”     夏茉子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道:“还是那句话,神仙难救。”     我吐了吐舌,难掩心中喜悦,只要安心休养三个月便可痊愈了,北凌羽凯旋归来之时,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是最大的犒劳。     这一日,刚从北凌珩大帐回来的陆悯,脸上一片兴奋之情,“师妹,快收拾行李,有好消息。”     “收拾行李?上哪去?”     “去雍州!陛下有捷报送回,整个雍州已被我军平定了,陛下已下令,将幕府大营迁往雍州,我墨渊军要一雪前耻,乘胜追击,反攻赤霞。”     夺回雍州的消息一传开,举国上下一片欢腾,驻扎在徽州两年的前线大营,在一片欢呼声中迁往雍州新营。     大军一入雍州地界,沿途尽是自发犒军的老百姓,献上自酿的高粮酒和美食,载歌载舞,到处欢声笑语,与两月前那死气沉沉的景象大相径庭。     欢呼的人潮中,一骑白色战马远远奔来,马上的男子一身银衣银甲,腰间的宝剑在烈日下闪闪生辉,眉宇间英气焕发,人群纷纷避让。当有人认出这位英姿勃勃的男子正是他们歌功颂德的国君时,皆大声欢呼起来,“吾皇万岁!”     北凌羽冲开人群,策马奔到我身边,一个俯身将我抱起放于他身前,再次策马扬长而去。两人一路狂奔,直到前方传来滔滔水声,一条翻滚的大河挡住了前路,竟是到了燎河的堤岸。     两人下了马,来到堤岸边紧紧相拥,将这一个多月的思念都化入这紧紧的拥抱之中。     良久,北凌羽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整整一个月连续征战,他的手上起满了粗糙的茧子,可是如星般的眸子里满是浓浓的柔情,“萱儿,离那一日不远了。”           第二百零四章 前世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击退赤霞的。”我抚上那双手,紧紧贴在我脸上。燎河的粼粼波光映照在他那身银色甲胄上,在阳光下熠熠生光,恰如此时那双深深凝视着我的眸子,让我眩目。     “还记得这里吗?”北凌羽望向波涛滚滚的燎河,眸子里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痛楚。     我点了点头。这个堤岸,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当日他策马追至岸边,站在堤岸上朝船上的我大声呼唤,可是当时的我,对过去的事毫无记忆,但是当日他那撕心裂肺呼唤我的样子,却深深刻在我脑中。     “那日看着你乘船离去,我指天发誓,就算将整个赤霞荡平,我也要将你夺回来。”     “可是,现在我已经回来了,雍州也已夺回,我们为何还要反攻赤霞?”     北凌羽剑眉轻扬,清俊的脸上杀气凛然,声音也变得冷漠残忍,“我要彻底灭了赤霞,我要让这世上从此再无赤霞二字。”     他脸上那决绝的杀意让我蓦地一惊,“两年征战,墨渊百姓已吃尝尽了苦头,这仗若是再打下去,墨渊还能吃得消吗?凌羽,国仇家恨是要报,只是我不愿意你因为仇恨而蒙蔽了眼睛。”     北凌羽蹙了蹙眉,紧紧抿着的唇角现出一丝倔强的不甘,我继续道:“朔麒云固然可恨,但你何苦因他一人让两国百姓陷入无边的苦境中。你忘了先帝是怎么嘱咐你的吗?墨渊根基未牢,需要好好休养生息。”     北凌羽沉默片刻,语气稍缓了点,“我没忘。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息,朔麒云一日不除,墨渊一日不得安宁。更何况,他为了一统天下。绝不会放过你。”     “凌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朔麒云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北凌羽低头望着我,眸底有隐隐的痛苦,咬了咬牙才道:“前朝大丰国灭国的事你听说过吗?”     这事竟然跟八百年前的大丰国有关?我诧异地点了点。     北凌羽继续道:“那个从冰夷族的王子当初只带了一万人,就轻易击败大丰的二十万将士,你知道为何吗?”我摇了摇头,他又道:“那位大丰王子,天赋异禀,他有操控人心的力量。”     我诧异道:“操控人心的力量?难怪……可是。那跟朔麒云有什么关系?”     北凌羽顿了顿才悠悠地道:“那位冰夷王子,是个异瞳人。”     “异瞳人?”我大吃一惊,不由想起朔麒云琥珀色的眼瞳。“难道……难道朔麒云是冰夷后裔?”     “看来是。据说冰夷王子死前曾将他的力量封存,只有和他同样天赋异禀的后裔,才能继承这力量。”     “可我不明白,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北凌羽伸手抚着我的脸,似是安慰。“当时冰夷王子已统治了大丰,因为怀着对大丰的恨意,肆意虐杀国民,逃出他魔掌的大丰公主和她的心上人,合力将他击败,冰夷王子死前将力量封存留给后人复仇。公主和那位将军虽然发现了,却无力将这力量毁去,只好布下机关将那地方隔绝开来。”     我恍然大悟。若想得到冰夷王子封存的力量,必须先打开前朝大丰公主布下的机关,而打开机关的办法,应该是和上次打开宝藏的方法一样,必须用我这异血人的血方能打开。难怪朔麒云三番四次地将我生擒。却不加以伤害,原来他是指望着我的血能帮他得到他的先祖留下来的力量。难怪朔麒云对得到整个天下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只要得到了可以操控人心的力量,这个天下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我奇怪道:“既然那位冰夷王子的力量这么强大,那位公主和将军又是怎么打败他的?”     北凌羽沉吟了一下,“我不太确定,你还记得燕荆山那个岩洞里的壁画吗?”     “记得,我们找驯龙的时候看到的,有大丰国当时的盛况,公主和将军一起练剑,还有后来冰夷族入侵时的情景。”     “嗯,其中有一幅画,那位公主手中拿着一面八卦。后来我们回到琉璃湖取御凤时,湖底放御凤的那个石祭台上,也刻着同样的八卦。这两把宝剑是公主和将军留给后人的,我想这个八卦也绝不是寻常物,或许在他们击败冰夷王子中起着关键作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遗憾的是,这个八卦早已不知去向。”     八卦?我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个画面,努力思索着,蓦然想起,在潜龙岛的石室中,我曾见过这面八卦,当时它被供奉在金刚藏外的供台上,天魔教的人似乎对它极重视。宸邑国师曹沧子说过,上官逸的先祖是最后一任大丰国国君最信任的侍卫,奉命守卫金刚藏等待时机复国,那面八卦在天魔教手中也不奇怪了。     见我愣怔不语,北凌羽还以为我是在害怕,握着我的手安慰道:“萱儿,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他得逞的,这也是我要反攻的原因。那股力量并不是随时可得,七星错行百年只有一次,距离现在还有四个月。我要趁着这个时机,让赤霞一蹶不振,就算他个人力量再强大,没有赤霞做他的后盾,单凭他一己之力,也无法呼风唤雨。”     我朝他一笑,“有你在,我当然不怕。”     北凌羽抬起我的脸,轻轻摩挲着,炽热的唇如春日的暖阳,在我脸上落下,从额头,眉梢,鼻尖,直到唇缘,一寸寸,一点点,温柔地轻啄着,像是吻着一件稀释奇珍。     良久,两人才轻轻喘息着,难舍地分开。我将脸伏在他的胸前,轻轻抚着银甲上的铜片,“夏姑姑已为我配了药,我已吃了一段时间,只有再坚持一个月不发作,便可痊愈。”     “真的?”北凌羽一怔,扳起我双肩。直视着我的眼睛,得到肯定后欣喜若狂,一把抱起我抛向空中,“萱儿,太好了!等我们一回墨渊就大婚,明年我们就能生几个小皇子、小公主了!”     我噗哧一笑,“讨厌,你当我是猪不成?一次能生出几头小猪来”     “哈哈,是我太着急了,那咱们慢慢来。三年抱两,六年也有四个了……”     在雍州拟定了攻打赤霞的计划后,北凌羽没有再多停留。带着飞鹰骑和萧家军精锐火速北上,务求在两个月攻下赤霞半壁江山。     我听从北凌羽的叮嘱,留在雍州安心静养,每日按时服药、针灸,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一个月已过。     刚刚入夏的六月还不算炎热,清幽的庭院里树木葱茏,流水潺潺,夏帮主和夏老爹正在树荫下对弈,我则坐在一旁的石桌边,由任夏茉子替我把脉。这本应是一个宁静平和的早上。却突然响起一阵极不和谐的急促脚步声,陆悯手中拿着一把弓,一边将箭囊往背上背去。一边气急败坏地往院外跑。     “三曜那三个臭小子居然不等我,偷偷溜去了,可恶!幸好老子发现得早,不然那只鹰可是他们的了。”他一边跑一边朝我们喊道:“陆悯见过帮主、两位前辈。师妹,你等着。师兄今日非把那只可恶的鹰隼射下来不可,你今晚会有银色鹰毛做成的头饰……”     话没说完。人已一溜烟地没了影。夏帮主笑着摇了摇头,两眼仍是注视着石桌上的棋盆,“这小仔又去浪费箭矢,那可不是一只简单的鹰隼啊。”     自数日前开始,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全身银白色的鹰隼,不时在我们所住的屋子上方盘旋。一开始飞羽帮的人怀疑这是赤霞专人饲养的送情报的鹰隼,试着用箭将它射下来,可是这只鹰精得很,从来不低飞,一旦察觉到有人对它不利,便飞得远远的,飞羽帮的人屡试不爽,后来见它只是在附近盘旋,并无异动,便也不再理会。反倒是三曜和陆悯年轻人心性,见这只鹰通身银白色极是罕见,总惦记着要将它的毛用来做各种饰品,将这只鹰射下来已成了他们这几日最大的娱乐了。     夏茉子仍是凝神把脉,好半晌才睁开双目,满意地点了点头。     “姑姑,如何了?”见她眉目舒展,我也猜到应是有好消息了。     夏茉子长舒了口气,脸带笑意,“总算是对陛下有个交代了。丫头,试试运气如何。”     我定了定心神,开始引导丹田之气游走至全身脉络,蓦然间,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随即全身如被无数只虫子噬咬一般,痛得我几乎晕了过去。     夏茉子神色大惊,夏帮主和夏老爹已飞身掠了过来,见我痛得全身抽搐,三人马上将我扶起,同时出手点了我身上几个大穴,那剐心般的痛楚逐渐退去。     夏老爹抱着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乖女儿,你怎么了?又犯病了吗?你可别吓老爹啊。”     “怎……怎么会这样?没可能的,那邪气明明已根除……”夏茉子抓起我的手,往脉门探去。     片刻之后,夏茉子松了手,疑惑地望向夏帮主,“师兄,我确信我的判断无误,宁丫头走火入魔的邪气确实已清,可是……刚才这是怎么回事,我竟然一点也探不出来。”     夏帮主神色一凛,“连师妹你也探不出来?我且试试。”     夏帮主说罢,凝神闭目,往我手上脉门探去。疼痛虽然已退去,可此时我仍是浑身无力,身上不断冒着冷汗。足足过了一柱香时间,夏帮主才睁开眼睛,和夏茉子对望一眼。     “帮主,姑姑,究竟如何了?”     夏帮主神色凝重,摇了摇头,“邪乎,你体内的邪气确实已不存在了,脉象根本无任何异状,我也是探不出个所以然。”     四人一时沉默,面面相觑。此时,之前跑了出去的陆悯,又蹬蹬跑了回来。     “师妹,外面有人要见你,说是从赤霞来的,叫阿虎。”           第二百零五章 雷霆血战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自离开赤霞后,我与阿虎已有半年多没见了。阿虎一如以往般沉默、安静,见到我后只微微点了点头,刚毅倔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乍见到这个故人,我不由有些激动,“阿虎?真的是你。”     阿虎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稍纵即逝,“好久不见。”     “你怎么找来了?”     “太子殿下派我来的。”     “朔麒云派你找我?”我一怔,刚才的喜悦随即消失,心里升起一丝警觉,可是如果朔麒云是打算来劫人,为何只派阿虎一人来此?“阿虎,这里可是雍州,飞羽帮的精英就在院子里看着我,你难道以为可以将我带走?”     阿虎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语气也没有起伏,“你身上的蛊,时间快到了,若不及时回祈丹吃解药,体内的蛊虫很快会发作,而这种蛊虫的解药,只有太子殿下才有。”     我愣怔倒退一步,“我身上的蛊?什么蛊?”     “千山万水。”     “千山万水?”     阿虎望了我一眼,眼底有一抹黯然,抬起头往空中瞭望,蓝天白云中,那只银白色的鹰隼正展翅翱翔。     “看到吗?那不是普通的鹰,是鸇,它对气味异常敏感,你的体内早就被太子殿下种了一种名为千山万水的蛊虫,无论你去到哪儿,这只鸇都会追随着这种蛊虫的独特气味,找到被种了蛊虫的人。”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空白一片。     良久,我才惨然对他道:“所以你也跟着这只鸇找来了,难怪他会这么放心,派你孤身一人前来。如果我没猜错,蛊虫发作的最后期限。应是十月十五,七星错行那一日。”     阿虎沉默着,似是不忍心告诉我答案。怪不得刚才就连夏茉子也探不出我的脉象有何异常,因为我根本不是中毒或病了,我是种了蛊毒。     “阿虎,我知道了,但是我不会跟你回去,你请回吧。”     阿虎似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平静地道:“我不会马上回祁丹,我会在雍州留一段时间。”他朝我递来一支手指大小的鸣镝。“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随时找我。”     “不必了,我不会去祁丹。哪怕舍弃我这条性命,我也不会如他所愿。”     阿虎微微叹息一声,将那鸣镝塞入我手中,“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你也很清楚。他总会有让你屈服的办法。”     阿虎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我怔怔站在院中。     手中那支鸣镝,像一块冰冷的铁块,从我的手心蔓延到每四肢百骸,直抵心底。心里刚刚燃起没多久的希望。顷刻间已被无情的浇灭。那只时高时低盘旋的鸇,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发出苍凉的叫声。渐渐消失在天尽头,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际,此刻却是灰蒙蒙的一片。     第二日一早,我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北上赤霞找北凌羽。夏帮主拗不过我,只得派三曜和陆悯护送我前往。     此时的墨渊大军步步进逼。一路势如破竹,已稳稳占据了赤霞以北与墨渊连接的整个南部。萧家军作为先头部队,早在攻下南部最后一座城池时已继续北上,追杀一路北退的赤霞大军。     按北凌羽与萧剑扬的约定,北凌羽将带领飞鹰骑取道王稽山,在靖南平原与萧家军一南一北夹击赤霞军,不料飞鹰骑竟在王稽山峡谷受阻,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据守在王稽山峡谷的,竟然是北凌烁。     当我们星夜赶到时,飞鹰骑正和守在峡谷口的赤霞大军拉锯不下,对峙了整整三天。     “胡闹!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儿家跑来这里做什么?给我添乱吗?明日一早你乖乖给我回雍州待着!”北凌飞忽然见我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军营里,脸上涌现情不自禁的喜悦,可只一瞬后便黑下脸来,帐中众人见状,纷纷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不走,我就要跟着你!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你,你别妄想赶我走。”我心念已定,毫不迟疑地顶了回去。     “你……萱儿,别任性,行军打仗比不得平常,凶险难测竟外频生,你跟着我,徒让我分心牵挂。”北凌羽虽仍带着责备的神色,可语气已软了下来。     “让我跟着你,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添乱的。” 我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扑进他怀里。阿虎带来的那个消息,无情地宣判了我的死刑,我只希望在余下的日子里,能时时刻刻留在北凌羽身旁。     或许是感觉到我的异样,北凌羽的手按在我肩上想将我扳直,“萱儿,怎么了?”     我用力将他搂紧,将脸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凌羽,我好想你,别赶我走。”     北凌羽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用力回抱着我,柔声道:“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北凌羽终于答应让我留下,条件是必须听从他的吩咐。     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起来,却见营外赫然多了数百头牛,数十名将士正忙着将浸过油脂的棉絮绑在牛尾巴上。     “这是要干嘛?”我诧异道。     “我们已在这里耗了三日,不能再拖了,按萧家军的脚程,这两天应该到靖南平原了,今日无论如何,飞鹰骑必须闯出王稽山。”北凌羽朝远处的峡谷口望了一眼,星眸微微一黯,随即闪过一抹决绝,“我已给了他悔改的机会,他若仍执迷不返,我也绝不留情。”     北凌烁的大军虽然只有一万人,可是在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势,却是轻易拦住了飞鹰骑的四万大军。     王稽山地势嵯峨,峡谷交错,林海苍茫,除了一条峡谷出入,整个王稽山仿佛一个混沌未开的封闭之地,若要绕道。起码要花上半个月时间。这条峡谷像条长长的通道,贯通整个山地,峡谷的中间又被一条横跨的大河拦腰截断,分为上下两段。大军即使突破了上段后,仍要涉水渡过大河,方能进入第二段峡谷。     一切准备妥当,一众将士盔甲明亮,手持矛戈,腰佩长剑,整流肃穆地列好方阵。整个山谷一片肃静,只有那绣着黑色飞鹰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北凌羽一身银甲,傲然站于高坡之上。凛冽的目光缓缓扫视着肃然无声的将士们,丰神俊逸,仿似睥睨天下。所有将士们的眼中都闪动着森然的杀气,所有人都明白,今天他们要面对的。是一场生死攸关的硬仗。     “将士们,萧家军已抵达靖南平原,正和赤霞军殊死拼搏,飞鹰骑岂能留在这里观望?今日我们无论如何要闯过王稽山和萧家军汇合,绝不能姑息赤霞军,让他们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将士们高举着矛戈。高呼道:“誓死追随陛下,为国效命!”     振耳的呼声霎时响彻了整个山谷     “好!这里每一位将士,都是我墨渊血性男儿!”北凌羽再次缓缓扫视了一圈。方沉声道:“我需要一千精锐作前军,引赤霞进谷,谁愿前往?”     按照计划,先由这一千精兵强行闯入峡谷,让赤霞军以为是大军闯谷。他们的任务并不是和赤霞军厮杀,只是引诱赤霞大举反攻。将赤霞军引入峡谷之中。谁都明白,这一千精兵好比送进虎口的诱饵,九死一生。     话音一落,却是人人呼应,将士们都高声道:“在下愿往!”     十多位副将更是人人踊跃,要亲自带领这一千精锐闯谷。北凌羽正要开口,却闻一声清冽呼喝,一名身披战甲、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已站出列队。     “宋某愿往,特请陛下恩准!”     我心中一跳,这声音竟是有点熟悉,正思疑间,北凌羽已诧异道:“宋堂主,你虽跟随我多年,可你并非飞鹰骑将士,况且这一行凶险难测,还请宋堂三思。”     原来这男子正是原青羽堂堂主宋青林,他不过四十多岁,正值盛年,可是两年不见,他的一头华发如今已两鬓斑白,想必为了女儿宋莘莘的事,他这两年来心里不知受了多少煎熬。     宋青林单膝下跪,语气坚决,“为国效命岂有身份之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愿陛下恩准!”     北凌羽默然望了他片刻,终于颔首。     宋青林起身,解下腰间一块玉佩,缓缓朝我走来,“宁姑娘,小女一时糊涂铸下大错,都怪老夫教女无方,老夫在此你向谢罪。”     宋青林说罢,便要向我下跪,我慌忙伸手扶住,“宋堂主快请起,莘莘执念太深才会生出邪念,宋堂主你何错之有?”     宋青林下颚的美须微微颤抖,将那块玉佩递给我,“他日宁姑娘若能再见到小女,请替老夫转告一声,她一日不迷途知返,我宋青林便永不瞑目。”他又向北凌羽拱了拱手,“陛下,宋某定不负陛下厚望。”     “好,我北凌羽在此为宋堂主助威,静候佳音。”     片刻之后,一千精锐已整装待发,北凌羽亲自敲响了第一通战擂,四万将士在金鼓雷鸣声中齐声呐喊,呐喊声直冲九天,宋青林带领着这一千精锐,呼啸着冲进了王稽山峡谷。     须臾,峡谷中隐隐传来阵阵厮杀声,北凌羽站于高坡上,两眼紧紧盯着谷中的动静。按照他的策划,这一千精锐越是拖得久才往回撤,越是能引多些赤霞军进入峡谷中,只是这样一来,这一千精锐便越是凶险。     北凌羽转过头来,握了握我的手,“萱儿,一会你切不可逞强,一定要紧紧跟着三曜,知道吗?”     我朝他点了点头,“不必担心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陆悯带着点兴奋地道:“快看,出来了!”     那厮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接近谷口,已陆续看到飞鹰骑的精锐在谷口处且战且退,苦苦支撑着,好让更多的赤霞军进入峡谷。众人均目不转睛地望着谷口,只等北凌羽一声令下。     北凌羽剑眉紧蹙,星眸中闪动着凛冽寒芒,薄唇紧抿,两眼死死盯着谷口,若是进入峡谷的赤霞军人数太少,飞鹰骑过早冲杀下去只会功亏一篑。     谷口处,拼死抵挡的一千精税已渐渐不敌越来越多从谷中冲出来的赤霞军,仍然呐喊着堵在谷口。一个,两个,随着倒下的飞鹰骑越来越多,峡谷中的赤霞军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宋青林的战马此时也退到了谷口,原本鲜亮的甲胄,已染上了斑斑血迹,他左手持盾,右手持剑,长剑恍如青龙搅海,在敌军中肆意冲杀,神勇难挡。飞鹰骑的将士们虽人人以一挡十,可是谷中的赤霞军已越来越多,纵然再神无畏,也渐渐难以抵挡。     宋青林奋力一剑砍下一名靠近的赤霞军,暴喝一声:“兄弟们挺住!杀得一个是一个,跟赤霞贼子们拼了!”     余下的飞鹰骑均嘶哑着嗓子高声呐喊:“跟赤霞贼子们拼了!”不断冲向如潮水般从谷口涌来的赤霞军。     眼见那一千精锐一个个倒下,已剩了不到两百人,而峡谷中聚集的赤霞军则越来越多,北凌羽终于沉声一喝:“放!”     之前已准备好的数百头耕牛已被带到谷口,全部蒙上了眼睛,将士们将绑在牛尾巴上的棉絮点燃,被火一烧,这些耕牛均狂叫着往前直冲。     按原来的部署,只要火牛一放,闯谷的前军便往回撤,等火牛冲入峡谷冲乱赤霞军的阵脚,再由等候在谷外的大军杀入谷中。     陆悯见宋青林仍奋力死战,不由急得大声喊了起来,“宋堂主,快撤!”     “青林兄,快往回撤!”     一旁的林戟、李远两位堂主也不由大声呼喊。可是此时的宋青林,全身如沐浴在血海之中,非但没有往回撤,反而往谷中挺进。他的甲胄早已被鲜血染红,看不到原来的颜色,头上的银盔不知何时已掉落,跨下战马已受了伤,他干脆弃了马,孤身跃入万军之中,手中的长剑有如海呼山啸,所过之处霎时倒下一片赤霞军。     “我宋青林誓为墨渊血战到底,死而不悔!”     随着他这一声呼喊,原本已开始往回撤的将士,又纷纷调转马头,朝谷中冲杀回去,人人杀红了眼,“誓死血战,死而不悔!”     那一个个血红的身影,渐渐湮没在赤霞军的人潮之中,他们一声接一声地高喊着那句话,直到一个个倒下。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心里巨浪翻滚。宋堂主临别时的那句“她一日不迷途知返,我宋青林便永不瞑目”在我耳边回响,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决定了将自己的性命留在此处,这以命相搏的欲血奋战,是他为宋莘莘的罪孽而进行的一场救赎。           第二百零六章 雷霆血战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五百头受惊的耕牛如同一团团从天而降的火雷,从山坡上一冲而下,伴着震耳欲聋的蹄声,排山倒海一般往峡谷冲去。赤霞军猝不及防之下,纷纷勒住马头欲退回谷中,可是狭窄的谷道中早已塞满了自己人,前后左右都是沉重的铁骑,被火牛一阵毫无章法的冲击,霎时人仰马翻倒了一片。     恰在此时,牛角号凄厉的响起,礌石滚木轰隆隆地从峡谷两侧滚落,惨叫声、马儿嘶鸣声一时在谷中大作。     北凌羽的星眸燃起一阵暴戾寒芒,牙关紧咬,发出严厉的命令:“前军一万正面冲杀,中军一万随后跟上,后军两万守在谷口堵截,谁放走一名赤霞军,便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给我杀!”     号令一下,李远和林戢跨下的战马便如离弦的箭,率先从万军之中冲了出去,“青林兄,兄弟们来了,你挺住!”     战鼓如雷号角凄厉,飞鹰骑旌旗招展,黑色的铁骑从山源之上呼啸着冲向峡谷,风卷残云一般杀向正欲夺路而逃的赤霞军。     一个时辰之后,二十里长的峡谷中已是尸横遍野,鲜血将谷道的黄沙地染成一片腥红,没有一名赤霞军从谷口逃脱,只余百多名残军护着他们的主将北凌烁,一路退到峡谷另一头的河滩。     河滩之上,赤霞军之前渡河的船只已被他们尽数毁去,只剩了唯一的一艘,此刻正驶离岸边,船上的人,正是北凌烁和那百多名残军。     北凌羽策马冲到河滩时,那艘渡船离岸约一箭之地,北凌烁正站于船头,指挥着手下扬帆加速。北凌羽将马勒停。望着船头上的人,剑眉紧锁久久不语。片刻之后,那船渐行渐远,北凌羽取过马背上的弓箭,缓缓搭弓上箭。     船头之上,北凌烁刚刚转过身来,阴郁的脸上满是愤恨和不甘。嗖的一声,北凌羽手中的箭已离弦,跃过江面,正中北凌烁的心窝。     北凌烁全身一僵。蓦然望向河岸,当他看到拉弓的人是北凌羽时,刚才那满脸的愤恨和不甘竟渐渐消失。他捂住胸口。踉跄两步走到船沿,年轻俊气的脸上慢慢浮起灿烂的笑意,口中低喃着什么,身体向前倾,朝北凌羽伸出右手。似是想握住他的手,用尽全力大声喊道:“四哥,带我回去……”     最后这一句话,岸上的人都清晰地听到了,在喊过这句话后,北凌烁身子一软。一头载入河中。     北凌羽扔了手中的弓箭,飞身下马,跌跌撞撞地冲进河滩。“凌烁……凌烁……”     滔滔的河水无情地冲击着河岸,翻滚着,咆哮着。河水已漫过北凌羽的小腿,他怔怔望着已空无一物的河面,两脚一软。跪倒在河滩上,将脸埋在自己手掌中。     那人纵然再罪恶滔天。依然是他的骨肉至亲,是他最小的弟弟,他心里又怎会好受。     我趟着水缓步来到北凌羽身旁,冰冷的河水倒映着他的身影,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流出,那个驰骋沙场决断狠厉的男子,此时只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孩童。我紧紧抱着他,任由他在我怀中放声痛哭,“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     “别难过,你看到了吗,他已经知错了,他喊你做四哥,让你带他回墨渊呢……”     须臾,飞鹰骑已全部穿过峡谷,来到谷口的空地上,北凌羽命人下河将北凌烁的尸体打捞上来,同时派人回峡谷中寻回宋青林的尸体。宋青林的尸体早已血肉模糊,身上的创伤不计其数,若不是他身上佩戴着飞羽帮的玉牌,根本辨认不出,帮中的人无不悲痛欲绝,纵是铁血男儿也忍不住落泪悲鸣。     在河滩上简单的拜祭一番后,北凌羽当即命人将两具尸首运回墨渊安葬。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将士们稍作休整,打算在天黑以前渡河。渡河的船已被赤霞军毁去,只能一人牵一马趟水过河,虽然慢了些,但也别无它法了。     可是当第一批人马下河,刚刚趟至河中心时,尖锐的呼啸声突然大作,河对岸的密林中射来一阵阵密集的箭羽。河中的将士狼狈地躲避着箭羽,奋力拉住受惊的马儿往回撤,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无数。     本以为闯过上段峡谷,大军就能安然渡河,没想到河对岸竟然还有伏兵,可是之前斥候回报,赤霞军只有一万人,除了乘船逃脱的百余人外,已被尽数歼灭,如今河对岸的伏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北凌羽和一众副将商议一番,大白天冒险过河太过被动,干脆让奋战了一天的将士们就地休整,晚上再趁黑强渡。     趁着黄昏,将士们抓紧时间吃过军饭便就地小憩,整片营地不点任何火堆火把。天一入黑,副将李乔便先带领两千人马,卸下重甲,手举盾牌护着马身,悄然涉水渡河。     不料人马刚到河中央,漆黑的河面上突然黑云密布,仿似苍穹压顶,一团团、一簇簇的蝙蝠尖叫着,从两岸的密林中蜂拥而出,拍着翅膀扑向河中的人和马。马儿立时受惊,惊恐地嘶鸣,一番扰攘,对岸的箭羽立时又蝗虫般飞射而来。     “蝙蝠!是天魔教的人!”     我的心霎时一沉,似有千斤重的巨石重重压在心底。北凌楚攻打宸邑,逼得五万宸邑军回防南境,原以为上官逸理应随军回了宸邑,没想到他竟然又掺和进来,不休不止地处处与我作对。     漆黑的河岸看不到尽头,只听到河中将士们的惨叫声和马儿的嘶鸣声,对岸那一片密林的某处,上官逸也许正扬起他的嘴角,无声地嘲笑着岸这边的一切。     北凌羽又气又无奈,只得撤回河中的将士,让大军在河岸上休息一晚,待天明再做打算。     山谷中夜凉如水,除了守夜的哨兵,其余将士们早已歇下,北凌羽仍和一众副将商议着明天如何渡河。我独自一人到林中找了个山涧。梳洗一番后换上干净的衣裙,坐到一旁的大石块上,拿出那条编织了一半的红手绳,借着月光,将余下的一半编好。     抬头看了看月色,我估计着这个时候北凌羽也该商议完了,从头上取下那根白玉笛簪子,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万籁俱寂,偶尔有丝丝虫鸣从夜色中传来,安宁静谧的山林。丝毫看不出白天那惊心动魄的杀戮痕迹。片刻之后,身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我笑了笑。转身正要迎上去。     “凌羽……”     蓦然间,一道极细的寒芒迎面飞来,劲道十足,若不是我刚好转身,这道寒芒便直取我后脑了。堪堪侧身,寒芒帖着我的脖子擦过,削下几绺青丝,吓得我冒出一身冷汗。     我迅速掠开几丈,抓过地上的御凤拔剑出鞘,厉声道:“什么人?”     黑暗中。一个瘦细的身影如鬼魅般飘然而至,手中的兵器是一柄极薄的弯刀,这人全身黑衣。就连脑袋也用黑布包裹着,只露出眼睛处两个小孔,身法轻灵如魅影,让人毛骨悚然。     那人不言不语,薄如蝉翼的弯刀轻轻一颤。不攻我上身,却往我脚下削去。这种打法极为诡异。我吃惊之下被他占了先机,被他一轮急攻几乎喘不过气来,所幸我的轻功根基好,那人也顾忌御凤的锋利,勉强让我支撑住。     又过了十多招,那人出手越来越狠辣,招招直取我要害,竟是要置我于死地。我心中暗自惊疑,猜不透这人的来历。若是朔麒云的人,只会将我生擒不会伤我性命,若是上官逸要杀我,以他的性格一定会亲自出手,绝不假手于人。     正思疑间,那人手腕一转,刀背在御凤剑身上重重一击,刀身虽薄,那人内功却是极深,这一击之下,御凤被荡开,我只觉手臂阵阵发麻,几乎连剑也抓不稳。不及多想,寒芒一闪,弯刀的刀锋已斜斜削向我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寒芒从林中飞疾而来,后发先至,直捣那人背心,逼得那人不得不撤刀回防。     北凌羽从林中掠出,身影迅捷无伦,驯龙宝剑发出嗡嗡龙吟,直刺那名黑衣人。黑衣人侧身躲开,见到北凌羽后刀势一滞,竟然不接他的剑招,往后一掠,刀锋一转又往我砍来。见北凌羽来了,我已不再惊慌,沉住气一抖御凤,挺身迎上。     黑衣人内力深厚,身法又极诡异,我和北凌羽不敢大意,默契地使出集仙诀,一前一后将黑衣人牢牢困在中间,驯龙御凤两把宝剑的真正威力,此时终于随着集仙诀展现出来。剑身灵巧无比,似与主人有某种默契,招式转换之间剑气激荡,树林中霎时飞沙走石。     那黑衣人眼见不敌,朝北凌羽虚晃一招,瘦细的身子就地一滚,那柄月牙状的弯刀帖着地面向我足底削去。我并没按常理提气跃开,反而将御凤朝下一旋,嚓的一声,那柄弯刀已被御凤削断。黑衣人一惊,立时弃了刀,以掌作刀朝我下盘攻去。     恰在此时,另一条黑影如闪电般从一旁掠了出来,手中的长剑直指黑衣人手腕。这突其来的一击,黑衣人闪避不及,右手手掌被齐腕割断,还没来得哼上一声,北凌羽的驯龙已从他的背心贯穿,将他钉在地上。     “萱儿,可有被伤着?”北凌羽一扔下剑便快步朝我走来。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不安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北凌羽见我没事,松了口气,朝秦怒点了点头,秦怒上前一步,用长剑将黑衣人翻转,挑开他脸上的面罩。面罩之下,是一张枯瘦、布满皱纹的脸,我只觉这脸有点熟悉,以前应该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北凌羽一见这张脸却是浑身一僵,扶在我肩上的手蓦地一紧,脸色煞白。           第二百零七章 殇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凌羽,怎么了,这人是谁?”     北凌羽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具尸体的脸,全然没听到我的问话,扶在我肩上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陛下……”秦怒低声唤了一声。     北凌羽回过神来,只一瞬间,神色已恢复如常,沉声道:“将他埋了,此事不可声张。”     秦怒一点头,将尸体扛在肩上,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林中。在秦怒将尸体扛起的一刹那,那张脸再次清晰地映入我眼中,一个名字闪电般从我脑闪过。     荀木,先帝最信任的贴身近侍。     当日皓帝一杯鸩酒将皇后赐死,除了皓帝本人,只有这个荀木在场。在皓帝死后,荀木便成了太皇太后的近侍,继续为皇家效命。     太皇太后……霎时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冻结,心里阵阵恶寒,如坠入无底的深渊。     我曾经以为,萧剑扬死而复生,我头上那条弑兄求荣的罪状洗白了,从此便可光明正大地和北凌羽一起。现在才明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即使这条罪状没了,可我曾跟天魔教教主私奔,将宝藏献于天魔教,以至宸邑有了发动战争的资本,又自甘堕落做赤霞太子的舞姬,这些随便一条都是失贞失德的死罪。     至于真相如何,没有人会在意,墨渊皇室在意的是他们的名声,绝不会容许我这个失贞失德、声名狼藉的女子玷污北氏皇族数百年的清誉。     一种莫名的绝望情绪霎时在我四肢百骸蔓延,狠狠地撞击着我的心。即使在知道自己身中蛊毒之时,我也没有过这样的绝望。原来我一直在意着、渴望着被认可。这种认可不单止北凌羽,我还渴望着被世人认可,因为我爱的人是北凌羽,他是那样的完美无瑕,而我却是那样的……卑微。我是多么地渴望能与他一起翱翔,攀爬到和他一样的高度。     可是这个刺客,无情地告诉了我,我的期盼是那样的可笑。     北凌羽仍以为我不知道黑衣人的身份,见我愣怔不语,柔声安慰道:“萱儿,不用怕,这人应是朔麒云的人,幸好我听到笛鸣赶来了。以后你切不可独自一人离开,知道吗?”     我点了点。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却见他胸前有一滩血迹,蓦地一惊。“你受伤了?伤到哪了?”     北凌羽笑了笑,“我没事,这是那刺客的血。”北凌羽说罢,干脆将脏衣脱下,跳入水潭。     山林中又恢复了宁静。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轮圆月悬于树梢,月华自婆娑枝叶洒落水涧,月的残影在水中不断荡漾。     北凌羽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许久也不冒出来。我抱着膝坐于潭边,静静地看着水中的身影。此时他的心里应是五味陈杂的,正要借这冰冷的潭水平复他的心绪。     良久。哗啦一声,北凌羽终于冒出身子,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将脑袋枕在水潭边,星眸已重新燃起生气,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倔强的浅笑。     “萱儿,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任何人也不可以。”     “我知道。”我朝他笑了笑,岔开了话题。“刚才和几位将军商议得怎么样了?”     北凌羽神色一黯,有点懊恼地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船,河上也没有桥,只在五里外有一条索桥,大军根本不可能过去。整条河流,只有今天那个河滩的水位最浅,若晚上渡河,会和刚才一样,马匹被蝙蝠惊吓,若白天过河,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太过被动。更何况,他们有多少人我们还没弄清,不可贸然行动。”     我柔声道:“不用担心,明天……飞鹰骑一定能安然渡河的。”     北凌羽嗯了一声,合上双眼靠在水潭边,我拿过一条帕子,沾上水后轻轻替他擦拭,从他的额头、他的眉毛、他的薄唇、他的脖子,再到他赤.裸的胸膛,仔细地擦着,生怕漏了任何一处。     淡淡的月华之下,北凌羽强健的身体一览无遗,虽略显瘦削,却如精钢般肌理分明,晶莹的水珠落在他光洁的肌肤上,泛起柔和的光泽。我牵起他的左手,将那条刚刚编好的红手绳系在他手腕上。     “这是……?”北凌羽睁开眼,诧异地望着手上的红绳。     “生辰礼物,你忘了?今天是六月十五,你的生辰。”     北凌羽恍然,清俊的脸上立时异彩流溢,“我还真的忘了,自从凌飞走后,我再没过过生辰。萱儿,谢谢你。今后每一年我的生辰,我都要你亲手为我系上红绳。”     我没有说话,俯下身,低头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再顺着他剑般的眉毛、挺直的鼻子,滑落到他柔软的唇上。他轻轻呻.吟了一下,随即将唇微微开启。他的吻仿似沾了水的羽毛,凉凉的,柔柔的,轻轻拂过,若即若离,却让我的心也颤抖起来。     冰凉的吻渐渐变得炽热,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的神思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北凌羽伸手一拉,哗啦一声,我已落入水里,被他圈在怀中。北凌羽低头望着我,两额相抵,彼此间呼吸可闻,那双星眸此时深不见底,眸底隐隐有一团火苗在不安份地窜动。     我圈住他的脖子,轻轻吻着他的脸,肆无忌惮地轻咬他的耳垂,直到他发出情不自禁的呻.吟。他搂在我腰上的手渐渐收紧,他的吻已变得炽热无比,再不满足于在我的唇上辗转,贪婪地滑落到我的颈项,细碎的牙齿轻轻噬咬我的锁骨,再继续向下滑落。     衣衫褪尽,凌乱地漂浮在水面上。冰冷的水柔柔地包围着我们的身体,两人的肌肤紧密无间地帖在一起,他的身子像燃烧着的火焰般滚烫,似要把冰冷的潭水烧滚。他两手扶在我腰间,忽然向上一提,让我的腿放在他的腰上。     “萱儿……”     火热的气息不断在我耳边萦绕,滚烫的唇含住我胸前的殷红。尽情地肆虐,喉咙发出阵阵难以抑制的低吟。酥麻的快意随着他的挑逗迅速传遍我身体的每一处让,我已受不了这折磨人的逗弄,两腿紧紧圈着他的腰,腰身缓缓往下沉去,迎向他早已傲然挺立的炽热,迎向那片让人心悸的密境。     北凌羽低吼一声,猛地将我按在潭壁,不再压抑着那股蠢蠢欲动的燥热,任由那狂热的躁动尽情地释放。原本缓缓流淌的潭水。此时也随着他疯狂的抽动而汹涌激荡。     水是冰冷的,他的身体却是灼热的。背部摩擦在水潭的石壁上,有一丝丝疼痛。可是这一点痛却是那样微不足道。     绝望的情绪、极致的欢愉,莫名地交织在一起,我紧紧搂着他宽阔的肩膀,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莲花幽香,手指深深掐进他的肌肤。忘情地呻.吟,疯狂地迎合着他的一切,直到两人一起飘向那极乐的巅峰。     晨曦初露,一抹绯红的朝霞从天际喷薄而出,洒向宁静的山林。     北凌羽仍在熟睡之中,柔和的晨光落在他脸上。剑眉舒展,嘴角似有满足的笑意,他的左手正环在我的腰上。手腕上是我亲手系上的红绳。我轻轻将他的手挪开,在他的额上印下极轻的一吻,拿过御凤,悄然无声地穿过树林,往河滩上游走去。     走了几里。便见到北凌羽所说的索桥,横跨两岸。离水面足有十丈高。这条用竹子搭成的索桥,只两丈宽,陈旧不堪,风一吹便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折断一般。     我深吸一口气,踏上索桥,往对岸走去。     不出所料,刚走了一半,对面便闪出一个人来。淡粉色的长裙,腰间一条墨绿的束腰,将她婀娜的身姿尽显。     寒樱站在索桥的尽头,妩媚的杏目流出鄙夷的神色,“又是你,怎么?你们的大军过不了河,北凌羽又派你来做说客?”     “看来你忘了虚灵谷一战,你们是怎么哭丧着落荒而逃了。”我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想多和她纠缠,冷声道:“叫你们教主出来见我,我有个交易与他做,他会感兴趣的。”     “交易?”寒樱疑惑地将我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你想玩什么花招?”     我侧过身,望向滔滔翻滚的河面,“你最好动作快点,若我改变主意了,他的损失可大了。”     寒樱哼了一声,终于转身离去。     朝阳已从地平线升起,一道道霞光从河道的尽头向天际喷洒,染红了整片山谷。这本应是个和煦温暖,充满希望的清晨,可是在我眼中,那金灿灿的霞光却是阴冷无比,毫无生气。     “听说你想和我做个交易。”上官逸的声音突然在两丈外响起,带着点嘲讽,带着点戏谑,“这大清早的,你便扰人清梦,我想一定是个有趣的交易。”     我缓缓转过身,望向说话的人。     也许是刚从睡梦中被人叫醒,上官逸没有穿上那身黑色衣袍,就连象征他身份的蝙蝠面具也没戴上,只随意穿了件白色的宽松长袍,胸襟微微敞开,长发还来不及束起,只用白色的绦子随意扎在脑后,左手将玄铁阔剑扛在肩上,懒懒地站在索桥中央,半眯着眼睛朝我望来。     霞光穿过云雾,染红了他白皙的脸庞,山谷的风吹过河面,将索桥轻轻荡起,也扬起了他的衣袂。他脸上那抹带着些探究、又带着些戏谑的微笑,像极了在逍遥谷琉璃湖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我仿佛又见到了当初那个白衣胜雪、来去无踪的神秘男子。     索桥在风中轻轻摇摆着,两人站在索桥上,良久的对望,上官逸脸上的嘲讽渐渐消失,眸子里有一丝迷离。     “无双……”     这轻轻的一声呼唤,让我的心头一颤,山风带来零星的水花,溅落在我脸上,让我蓦地清醒过来。     “这是一个你梦寐以求的交易,条件是让你的人撤离,让飞鹰骑安全渡河,离开王稽山。”     上官逸一怔,脸上又恢复了嘲讽的神色,“呃?好大的口气,既然是交易,你认为你有什么筹码,会让我感兴趣?”     “我的性命……”我平静地道:“今日你可以取走。”     上官逸定定地望着我,嘴角的戏谑笑意淡去,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寒光,“若我说……我不答应呢?”     我笑了笑,语带揶揄,“怎么,晨教主舍不得?你不是说过,你要亲手杀了我吗?今日可是大好的机会。”     上官逸神色微变,俊脸霎时变得阴冷无比,“舍不得?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想用你的命保全飞鹰骑?我偏不如你所愿,虚灵谷之仇我还没报,只要有我在一日,飞鹰骑别想离开王稽山。至于你的性命……我心血来潮之时,自会去取。”     他冷冷的注视着我,见我咬着牙默不作声,忽然莞尔一笑,“你想飞鹰骑渡河,其实也不一定要用你的性命来换。”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停下,又嘲弄地望着我,两眼缓缓在我身上打量着,半晌才道:“伺候我,我若满意了,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愤恨的怒火迅速从我心里燃起,先是虚灵谷围困北凌羽,再到栎山粮仓一招黄雀在后,将我们辛苦盗来的粮草悉数劫走,如今又强行阻止飞鹰骑渡河,如此种种,让我对上官逸的仇恨瞬间点燃,我的脑中不停地回响着他那句“只要有我在一日,飞鹰骑别想离开王稽山”。     心里怒火翻滚,脸上却笑得漫不经心,我缓缓将御凤抽出剑鞘,“我今天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想过有命离开。但是,飞鹰骑今天必须过河。”     上官逸剑眉一挑,“怎么?你要杀我?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失手落入我手中,你可别后悔。”     我不再理会,手腕一番,御凤破空而出,凌厉地往他心窝刺去。上官逸见我真的动手,眸中霎时闪过暴戾之色,玄铁阔剑毫不犹豫地迎上御凤。     索桥不断地摇摆着,两人眨眼已过了十多招。身中蛊毒、太皇太后的暗杀令,早已让我陷入绝望之中,我本就想着今日命断此处,出招均指向他的要害,丝毫不留余地。     上官逸眼中的暴戾之色也越来越盛,一招快过一招。玄铁阔剑猛地一挑一拍,我的虎口一麻,御凤已被震脱出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后,直直掉落水中。玄铁阔剑剑势不减,往我胸口刺去,我不躲不避,挺身往剑尖迎去。     “无双……”剑尖已划破我的前襟,上官逸惊呼一声,手腕急转,长剑帖着我的身体堪堪擦过。     他终是不忍心,他的心根本没有他的嘴巴硬。身体猛地一紧,我已跌进上官逸的怀中,一抬头,正迎上他既惊恐又愤怒的目光。     “无双,你不要命了?”     可是接下来的一瞬,他的瞳孔蓦然放大,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再缓缓低下头,看向那柄直没入腹肌的匕首,“你……你竟然用子夜杀我?你……”他痛苦地望着我,愤怒、绝望、不甘,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眸中。     我一手握着子夜,一手将他搂紧,望着那双痛苦的眸子,“恨我吗?不要紧,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你……”     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我努力朝他笑了笑,搂着他用力一侧身,两人一起向波涛汹涌的河面坠落。     在落下的一瞬间,北凌羽不顾一切地冲到索桥上,朝我大声呼喊:“不……萱儿……不……”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撕心裂肺……凌羽,对不起。     下一个瞬间,冰冷的河水汹涌而至,将一切湮灭。           第二百零八章 断情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徜徉在飘飘渺渺的云端,我似乎又回到了逍遥谷,看到了那片苍翠繁茂的山谷,看到了璀璨如宝石的琉璃湖,看到了那个躲在湖边晒太阳,无忧无虑的自己。     我惬意地徜徉着,身体似与清风融为一体,漫无边际的飘荡着。可是蓦然间,这种惬意无比的感觉瞬间消失,一阵剧痛突然传遍了我的身体,全身的骨头似乎断了一般,这剧烈的疼痛渐渐让我意识到,我没有死。     原来我没有死……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里竟然有一丝莫名的窃喜,可是……上官逸!     一想到这个名字,脑袋轰的一声,呼吸几乎停滞。我蓦地睁开双眼,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远处却有些零碎的鸟鸣声。我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伸手往旁边摸索。     “上官逸……上官逸……”     手触到的地方,皆是坚硬的石头,我的身边空无一物。心头怦怦乱跳,我挣扎着要坐起身,可是刚一动,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痛得我倒抽一口凉气,颓然倒回地上。     上官逸,我竟然亲手杀了他……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我杀了他,我怎么可以杀了他?那个表面张扬狂放,内心却如孩童般单纯,那个喜怒无常,对我却始终如一,那个桀骜不驯,却甘愿为我受尽屈辱的男子,我竟然杀了他……那把对我们有特殊意义的匕首,我竟然亲手将它捅进他的身体。     在经历了重重劫难后,我愿以为终于可以和北凌羽天长地久,可就在我满怀希望之时,身中蛊毒的事实、太皇太后的格杀令接踵而来,无情地剥夺了我所有的希望,让我倍受打击。上官逸接二连三的作对。让我气晕了头。在绝望和愤怒的同时冲击下,我的理智已荡然无存,只想与他同归于尽。     可在意识到自己真的杀了上官逸后,那种压顶而来的痛苦和悔恨,让我的心似被生生撕裂两瓣,痛彻心扉。     “上官逸……”四周仍是无边的黑暗,我失神地睁着两眼,躺在冰冷的地上,任由泪水从两鬓滑落。     蓦然间,一阵极轻的窸窣声响起。隐隐伴着粗重的呼吸声,在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时,前襟突然被一股猛力强行拉起。随即是那把熟悉的声音,上官逸愤怒的叫骂声铺天盖地的朝我掷来。     “无双,你这个卑鄙无耻、蛇蝎心肠的女人!你竟然敢杀我!你竟然敢暗算我!你竟然用子夜来杀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我上官逸英明一世,竟然会栽在你手中,我究竟欠你什么了?你是来向我讨债的吗?你的心被狗吃掉了吗……”     这一声声的怒骂。此时在我耳中却像天籁一般悦耳,以至我连那浑身的疼痛都忘记了。漆黑之中我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只得用手摸索着他的脸,“上官逸……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没死?”     上官逸又是一顿臭骂,“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比你死得早?我没死成。你很失望是不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当初一将你带出逍遥谷,我就应该将你五花大绑扔到潜龙岛喂蝙蝠的,我上官逸真是有眼无珠。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被你欺骗,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死……唔……”     骂到最后,他忽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骂得这么中气十足,我几乎忘了他被我捅了一刀。此时听到他的呻吟,方才想起不知他伤势如何。     “怎么了?很痛吗?伤到要害吗?”     “我才不要你来假惺惺!伤口再痛。能痛得过我的心吗?”     “上官逸,对不起……”     “对不起?你现在来跟我说对不起?无双,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竟差点死在你的手里,幸好上天有眼,我没死成你很失望是不是?我说过的,你要是落在我手中……”     我朝他笑了笑,打断了他,“我没忘,你说过你会杀了我,现在我这条命是你的了,尽管拿去。”     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他揪住我衣襟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又怒吼道:“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你想死是吗,我成全你!”     喉咙一紧,他的手已用力扣住我的脖子,越收越紧。我闭上眼不吭一声,忍受着那强烈的窒息感。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却是越来越急促。当我渐感喘不过气来时,脖子却是突然一松。     “现在杀了你岂不便宜你了?你给我听着,你的命我且留着,我要将你绑回潜龙岛,挂在蝙蝠洞里喂蝙蝠!”     他总是狠不下心,在索桥上殊死搏斗之时他尚且下不了手,更何况现在?     我的心一暖,歉疚之情反而更盛,颤着手摸到他身上,“晨教主,在我葬身蝙蝠洞前,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你带了火石吗,快点上让我看看。”     上官逸的手猛地一颤,却是久久不语。这忽然的沉默,让气氛变得诡异起来。黑暗中,我的耳朵异常灵敏,他的呼吸有些凌乱,似是在竭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伤口包扎了吗,还痛吗?”     上官逸仍然沉默着,半晌后,他忽然将揪住我衣襟的手松开,一改刚才那暴戾的态度,柔声道:“无双,你饿了吗,口渴吗?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这温柔的语气得太过突兀,让我一下怔住。寂静中,远处的啾啾鸟鸣又传入我耳中……     我的心蓦地往下一沉,缓缓抚上自己的眼睛,“原来有眼无珠的人是我,这下好了,我成了瞎子。”     上官逸急道:“无双,你……你别担心,我带你回潜龙岛,让教中的神医帮你医治,你的眼睛一定会再看得见的。”     我牵强地笑了笑,“不必了,反正我也活不久,你不如现在给我个痛快。也好消消你的气。”     “你……你到底有没有心?”上官逸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怎么还不懂?难道你以为我杀了你,我就开心了吗?”     他猛地一拉,将我拉进怀中紧紧搂住,却让我痛得龇牙咧嘴,“好痛,轻点……”     “不许喊痛!你再痛也痛不过我的心!”上官逸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手上的劲一点也没放松,“你瞎了也好,瞎了就不能到处乱跑了,乖乖地留在潜龙岛上。”     “上官逸……”     “别忘了。你现在的命是我的,你若是听听话话,我会像以往那样疼爱你。如若不然,我叫你生不如死。”     “上官逸……”     这就是上官逸,永远嘴硬心软,无论他心里怎么恨我,却始终做不出伤害我的事。他的心意我懂。可是如今的我,根本回报不了他半分。我靠在他怀中,用力搂着他,任由滚烫的泪水沿着我脸颊落下,泣不成声。     上官逸有点了慌了,“无双。别哭……你担心你的眼睛吗?别担心,就算你瞎了,我也会好好对你的。”上官逸手忙脚乱地擦着我的眼泪。“你若是担心飞鹰骑,我的人可以马上撤退,绝不阻挠飞鹰骑出王稽山,我们马上就回潜龙岛,管他什么宸邑、赤霞。我们什么都不管,我们这就回去……”     我猛地一惊。这才想起不知道北凌羽和他的飞鹰骑现在怎么样了,连忙问道:“我们这是在哪?我晕了多久了?”     上官逸哼了一声,“你还在想着北凌羽吗?哼,他别想找到你,他肯定以为我们被冲到下游了,你忘了我是海上长大的吗,别说区区一条小河,就是在海里也难不到我,我们现在是在上游的一个山洞里,他不可能找来。你晕了三个时辰,现在已是申时。”     见他怒气未消,我也不敢再多问。教主坠河生死不明,天魔教的人应该忙着寻他,顾不上阻拦飞鹰骑才是,这个时候飞鹰骑应该安然渡河了吧。可是一想到坠河那一瞬间,北凌羽那痛苦绝望的神情,我的心不由揪成一团。     上官逸出洞外找吃的,他身上有伤不敢走远,只在附近摘了些野果便回来了。     “无双,你先吃点东西。外面有只奇怪的鹰在飞,浑身银白色的,有点古怪,我们且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天黑了,我就可以联络教的人来接我们。”上官逸一边说,一边塞了几个果子在我手里,“无双,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灵鹫山吗?我知道你不喜欢潜龙岛,不要紧,我们先回去医治你的眼睛,我派人先去灵鹫山修建新的教宫,等你的眼睛好了,新教宫也该差不多了。不过,就算你的眼睛好不了也没关系,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的……”     上官逸兴致勃勃地说着,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出来。     “无双,怎么了?”     “没,只是这果子有点酸。上官逸,我……我不想让你失望,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     话音刚落,我的手腕已被上官逸用力扣住,狠声道:“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你少给我玩花招!”     当下我不再隐瞒,将朔麒云对天下的图谋,以及我身上中的蛊毒都和盘托出。上官逸一开始时仍是怒气冲冲,可是听到后来我身中蛊毒,他已怒气尽消,怜惜地将我搂在怀中。     我摸索着抚上他的脸,这张帅气的、笑起来有两颗虎牙的脸,我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了,“上官逸,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如今只剩四个月的命了,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谁是谁非,就此一笔勾销吧。”     上官逸却更用力的搂紧我,“你休想!你欠我的,我要你的余生来偿还。无双,我恨你,可我更爱你,我不会放手的。你的蛊毒,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解。”     我苦笑了一下,朔麒云必须依靠我的血打开大丰公主布下的机关,如果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蛊毒,他岂会这么笃定,只派阿虎一人来找我?     可上官逸此时已铁了心,我也不忍泼冷水,岔开话题道:“朔麒云志在天下,他若是得到了冰夷王子留下的神秘力量,不但墨渊,就连宸邑也会成为他囊中之物。”     上官逸冷哼了一声,“上官家族一直世代相传,那股神秘力量确有其事,但朔麒云想得到,却没那么容易。除了你刚才所说的异血人、七星错行之日这些个条件,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     我诧异道:“是什么?”     “那冰夷王子深爱大丰公主,虽然娶了她,却得不到她的心,最后还被她和她的心上人联手重创,冰夷王子临死前悔恨交加,恨自己曾经爱过这个女人,他虽然将自己的力量丰存留给后人,却也附加了一个条件,欲得到这股力量的人,必须将自己最爱的人作为祭品,奉献给他。”     我吃了一惊,“将自己最爱的人作为……祭品?”     “不错,他认为若想成就大业,必须忘情忘爱,不受任何情感羁绊,只有无情无欲、心智坚定的人,才能做到遗物忘形,才配拥有他的力量去完成他未完的大业。”     我吃惊的张着嘴巴,心里只觉飕飕凉风刮过,朔麒云最爱的人……直到此时,我方才明白为何朔麒云要将柳惜月弄成活死人,原来她是他的祭品。他深深爱着她,却不得不割舍,唯有通过不断的搜寻与她相似的女子,以慰藉自己对她的思念。     这么说来,这个条件朔麒云一早已准备好了,只差我这个异血人了。     回过神来,我问道:“那么你的先祖有没有提过,你们一直供奉着的那个八卦,有什么用处?”     “那个八卦是大丰公主留下的上古神器,据说那位冰夷王子会摄心术,能操控人心,而有了这个八卦,便可不受操控。正是因为,公主和他的心上人,用一对宝剑和他大战了一天一夜,终于将他重创,但是具体情形如何,没有人知道。”     “看来这个八卦起到关键作用呢。上官逸,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朔麒云真的得到了那股力量,那么唯一可以制胜的机会,就在你手中了。”     上官逸马上道:“无双,你别多想了,你身上的蛊毒,穷尽天魔教的力量,我也会为你解的,你不信我吗?”     我笑了笑,“我信。我……我有点累了。”     上官逸将我横抱在怀中,柔声道:“那你睡会儿,等天一黑,我们就离开这……”     话没说完,上官逸已闷哼一声,失去了知觉。我摸索着将他平放到地上,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上官逸,对不起,你对我的情意,我今生今世都无力偿还了,你……忘了我吧。”     我站起身,扶着石壁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外,从怀中掏出一支鸣镝,拉开尖端的小盖子,手腕一发力,将它扔向空中。           第二百零九章 霁月宫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林中传来脚踏落叶的沙沙声,阿虎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洞外响起,“阿虎见过惜月姑娘。”     我朝他点了点头,“我的眼睛坠河时受创,已经瞎了,你进来帮我看看晨教主的伤势如何,然后我跟你走。”     阿虎听了这话似乎没有多少意外,迈着平稳的步子步入山洞,片刻之后,他沉声道:“晨教主伤势虽然不轻,所幸他身上有创受药,及时止了血,我已重新替他包扎,若能及时医治小心休养,该无大碍。”     我点了上官逸的睡穴,他会在两个时辰后醒来,那时天已黑,他可召来蝙蝠联系天魔教的人。我留了个飞羽帮的标记在洞口,示意我一切安好,这才对阿虎说道:“好了,我们走吧,只是我眼睛不能视物,路上要劳烦你了。”     阿虎二话不说,将我背在背上,迈开平稳的步子一路疾驰,“你的眼睛不必担心,这是蛊毒开始发作的其中一个症状,只要及时吃下解药,自会复明。”     原来我的眼睛瞎了是蛊毒发作,我还以为是坠河时脑袋受创所致,“原来如此,那么其它症状是什么?”     “眼睛瞎了以后,便到耳朵,耳不能听,再接下来是口不能言,除此之外,每日会受蛊虫噬咬,从外到内,先是皮肉,待皮肉腐烂后,再到内脏,越是到了后期,会发作得越频密,疼痛也会愈加剧烈,到五脏六腑被蛊虫吃个精光,人也自然死了。”     阿虎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是心下骇然,眼瞎、耳聋、口哑,还要忍受日复一日的噬心之痛。就算我再坚强,北凌羽也不忍看着我受苦,难怪阿虎上次坚持将那个鸣镝留给我。     当时绝望透顶的我,只想着和上官逸同归于尽,好让飞鹰骑安然离开王稽山,没想到大难不死,上官逸那一番爱恨交加的痛骂,却让我开始反省,最后关头还没到,为何要轻易放弃?为何让那些爱我的人承受失去我的痛苦?不谋求解决之道。却消极的罔顾性命,这玉石俱焚的想法实在太过幼稚,只要一日还活着。一日便有希望。     这便是我现在心甘情愿跟阿虎回祁丹的原因,即使朔麒云在七星错行那一日真的获得了那股力量,也并非意味着一切结束了。那面八卦就在上官逸手中,既然大丰国的公主和那位将军可以将冰夷王子击败,那么我和北凌羽一样可以。     只要我还活着。一切还有希望。     虽然只是六月,祁丹已有了入秋的感觉,太阳晒在身上没有一丝燥热,树叶被风轻拂,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有一片落叶随风飘落在我身上。小白半趴在榻边,任由我的手揉在它柔软的脖子上。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仍能感觉到小白的个头在这大半年中已长了不少。     回到霁月宫已有半个月了。朔麒云这些日子在前线督战,一直没有回来,我也乐得清静。这里一切如故,我的起居仍由云竹和小德子照料,阿虎仍是霁月宫的侍卫总管。另有几名云影卫的人看守,除此之外。朔麒云并没特意加强霁月宫的防卫,毕竟我是心甘情愿地自己跑回来的,更何况我现在瞎子一个,就算没人看管也搅不出什么风浪来。     我半倚在矮榻上,一边抚摸着小白,一边听朔麒风在一旁喋喋不休。     “如今两军在殷定关僵持不下,全靠了殷定关地势之利,赤霞军才能将墨渊军挡在关外。哼,大耳朵昨日一接到急报便晕了过去,今天都能没上朝。”     “麒风,我怎么觉得你像个身外人似的,自己的国家正被外人侵占,你身为皇子,不忧国忧民,却在这儿说着风凉话,不觉得不妥吗?”     自我回到霁月宫,朔麒风便天天往这里跑。在朔麒风心中,我不是什么墨渊国君的未婚妻,不是什么飞羽帮的圣女,我只是那个可以听他说心里话的姐姐。     听到墨渊军节节进逼的消息,我心里自是高兴,只是他身为赤霞的二皇子,却总是一副置身事外、幸灾乐祸的样子,难免让人感觉怪异。     朔麒风却是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我担忧又如何,大耳朵会听我的吗?他什么都不让我管,什么都不让我沾手,在他心里,只有那个野种,我这个儿子算什么?哼,墨渊军攻到祈丹来最好,到时大耳朵若是还没病死,就亲眼看看他辛苦夺来的江山,是如何败在这个野种手中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麒风,若是墨渊军真的打来,难道你这个皇子还会好过了?你父皇不让你沾手朝中的事,是为了你好。评心而论,朔麒云确有经世之才,你父皇将皇位传于他无疑是上策。但朔麒云是什么人?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地位。你越是手中无权,越是心甘情愿的当个闲散皇子,日后他大权在握之时,你越是能全身而退,你父皇让你过这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是想保全你罢了。”     “谁要他来假好心了,从小到大,他都没正眼看过我一眼,他眼中只有那个女人和那个野种,我心里想些什么,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想当个什么样的人,他哪有关心过?”     耳中传来阵阵花草被撕打的声音,我笑了笑,问道:“那麒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想当个什么样的人?”     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朔麒风自嘲地一叹,“我还能有什么作为,一无是处,还不是每日无所事事地在宫里闲得发慌。”     我正色道:“别人不知道你,我却知道。还记得我们第一见面的情形吗?在墨渊边境的古孝镇。一个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尊贵皇子,若不是心系社稷,心藏风云之志,何必秘密跑去别国的军机重镇查看?对这个江山,你根本没你嘴上说的那样不在乎,你心中愤懑不平,原本属于你的一切,突然被一个横空出世的哥哥夺去,你那满腔建功立业的抱负,根本没有施展之地,你大失所望,唯有赌气过这浑浑噩噩的日子,是吗?”     朔麒风没有重重吐了口闷气,却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麒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个局面可以改变呢?”     “什么意思?”     “赤霞攻打墨渊,本就出师无名,朔麒云却一意孤行挑起战事,这两年来因战事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不但没有夺下墨渊寸土,竟被墨渊反攻丢失半壁江山,朝野之上难道没有微言?”     朔麒风愤恨道:“有是有,只是大多敢怒不敢言,他是太子,又有大耳朵全力支持,谁敢说半句不是?”     我抚着小白脖子上的绒毛,缓缓地道:“麒风,若我说……我助你除去此人,你可以保证,他日你大权在握之时,永不对墨渊宣战吗?”     朔麒风如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半晌才抽了口气道:“你……你是说……你要杀了他?你疯了?我听苏回天说过,他的北冥**已练成,功力深不可测,你可千万别蚍蜉撼树。”     我摇了摇头,“我当然不会做这自不量力的事,不过在不久之后,这未必不可能。”     “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麒风,你我立场虽不同,却有共同的敌人,我这么做自是为我的利益,你不必怀疑。你若是信我,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过这浑浑噩噩的日子,多活动活动,尽力争取你母妃娘家的支持,还有各世族势力也是你争取的对像。朔麒云在赤霞根基不稳,最大的支持来自惠帝及袁、卫两世族,而袁、卫两世族之所以支持他,是因为他的母亲,可现在因为征粮、借兵的事有了利益纠葛,各世族开始心生怨怼,正是你趁机笼络人心的时候。至于惠帝……”     啪的一声,朔麒风将手中的树枝折断,阴恻恻地接着道:“大耳朵年事已高,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惜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你尽管放手去做,四个月后,一切自有分晓。”     朔麒风兴冲冲地走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小白似乎困了,趴在我脚边打着呼噜。     我靠在榻上,怔怔地“望”着碧空,思绪万千。此时此刻,北凌羽或许正身披战甲,指挥着飞鹰骑冲锋陷阵,又或许,在休憩之时偷空躲到一处,吹响那支白玉笛,上官逸的伤不知如何了……     蓦然间,小白腾地一下站起身,咻地一声跑开了。四周似被某种阴冷的气息包围,就连拂过的微风,似乎也变得寒意嗖嗖,空气里隐藏着无形的压力。     我的心有一阵不规则的跳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那股阴冷的寒气正渐渐接近,那股无形的压力也越来越强烈。我几乎能感觉到,那双犀利的目光,此刻正在我的脸上不断梭巡。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两手已不自觉地握成拳状。片刻之后,两根薄冰似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探在我下颚,将我的下巴抬起。     那冰冷的手指让我打了个寒颤,随即一把慵懒缓慢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真的瞎了?好可惜,你的眼睛是你身上最能吸引的地方,你怎么能不好好爱惜?非要看不见了才乖乖地滚回来?”           第二百壹十章 求生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那软绵绵的,带着一丝调侃的话,让我蓦地全身僵直。     朔麒云似是很满意他所见到的,冰冷的手指缓缓在我下颚滑动,从颚尖一直滑到喉咙,再到锁骨,“有何感受?眼睛看不见了,很难受是吗?这仅仅是个开始,再过几日,蛊虫便会钻进你的耳朵里和喉咙里,到了那个时候,你不过是个又瞎又哑又聋的废人……”     他的手指又缓缓下滑,在我胸口停下,继续道:“这个时候,蛊虫也开始饿了,它们最喜欢吃人的内脏,它们会从你的心脏开始,一点一点的,每天只吃一点点,好让你不会那么快死掉,然后再到你的胃、你的肝、你的胰、你的胆、你的脾……蛊虫越来越多,越吃越快,到了最后,你的五脏六腑俱空,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每说一处,他的手指便在我身上对应之处落下,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朔麒云在我耳边轻笑出声,“怎么?怕了吗?”     我点头,“当然怕,贪生怕死乃人之本性,若是不怕,我回来做什么?解药呢?给我。”     朔麒云哈哈大笑,“好,够坦白。可我的解药不能白得,你若是乖巧一点,将我愉悦得舒心了,我会考虑一下的。”     我笑眯眯地道:“殿下还真是有闲心,半壁江山都保不住了,你还有心情特意赶回祈丹,看一个小女子如何被蛊毒折磨。”     朔麒云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半壁江山……那又如何?再过四个月,这整个天下都在我一握之中,我又何必紧张这区区半壁江山?”     好大的口气,看来他对那股力量是志在必得。     “原来如此,别说我不提醒你。我可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更怕各种折磨,万一哪一日受不了那噬心之痛,往自己脖子上一抹,殿下你的春秋大业之梦可功亏一篑了。”     朔麒云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你倒是提醒我了,看来我要请苏掌门亲自前来,将你的手筋脚筋挑断才行。”     见我闭嘴不语,他俯过身来,用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缓缓道:“惜月,你想想,到时候你眼不能见、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还要忍受着蛊虫的噬心之痛,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啧啧……多可怜。”     我挥手打掉他的手,冷声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惜月,我的名字叫宁萱。”     下颚猛地一痛。朔麒云的手已狠狠钳住我下颚,像被冰冷坚硬的钢条钳住,他的声音冷得像是雪山上刮过的风,“看来你还没学会怎么愉悦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是惜月……还是宁萱?”     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那几根冰冷的手指渐渐收紧,钳得我的脸颊生生的痛。就在我以为他打算将我的下颚捏碎时,他忽然松了手,冷笑道:“宁萱是吗?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你一心一意爱着的人,已经宣告天下。三个月之后将会迎娶宸邑公主,立她为后……”     轰的一声。我的脑袋空白一片,他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脑中只有刚才那一句话,三个月后迎娶宸邑公主,立她为后……北凌羽要和宸邑公主大婚?     “怎么?心里不舒服吗?你身为墨渊人,国君大婚,你该替他感到高兴才对。哈哈哈……”朔麒云一边说,一边扬长而去。     我用力咬着唇,直到两唇渗出血来,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坠向无底的深渊。为什么?为什么北凌羽要迎娶宸邑公主?燎河边的堤岸上,他曾说过,会给我一场天下瞩目的大婚,他曾说过,不移不易,不离不弃……他那坚定的眼神,仍深深烙在我心里,支撑着我在这冷森森的霁月宫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夜晚,那双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是我能看到的唯一一点亮光,是无尽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可是,为什么这看似永恒的光明,突然像被冷水浇灭的炭火那样,消失得这么迅捷、这么彻底?     之后几日,朔麒云没有再来,却命人送来一具古琴。     “惜月姑娘,这琴是你以前一直弹的,殿下说了,希望你好好练练那首曲子,他过几日便来看你。”     云竹一边用她那甜美的声音说着,一边扶着我的手放到那具琴上。我的手虽然放到了琴上,却并无动作,云竹又道:“惜月姑娘,你也知道咱们殿下的性子,你何苦与他作对,惹他不快?”     我依旧沉默不语,云竹轻叹一声,起身退了出去。片刻之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小白热乎乎的身体已凑了上来,在我身上蹭了几下,乖巧地趴在我脚边。     阿虎的声音随即响起,“惜月姑娘,有些事情,如果暂时没有能力改变,何不顺势而为?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回到这里的。”     我笑了笑,捋着小白背上的虎毛,朝他道:“阿虎,那么你呢?你当初煞费心思进悬剑阁,可不是为了当这个小小侍卫的,你是因为没有能力改变现状,所以变得识时务了?”     阿虎没有回答我,只道:“如果我没算错,再过三日,你的耳朵便会聋,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成了个又瞎又聋又哑的人,对太子殿下想做的事,一点影响也没有。”     阿虎说罢这话便退了出去。我撇了撇嘴,这些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我不但要练琴,还要再练练生疏已久的舞蹈了。     三日后的夜晚,当朔麒云悠悠然地踏进霁月宫时,迎接他的是一曲熟练的《云逐月》。一曲终了,朔麒云却是默不作声。     “怎么了?我弹得不好?又走调了?”     朔麒云的声音仍是慵懒缓慢,语气平静无波,“这是你学了这首曲子以来,弹得最好的一次,一个调也没走。只可惜虚有其表,弹的时候只顾着弹好每一个调子,反而失了意境,听着扎耳。”     我心想,我现在根本不是那个心里只有他的惜月,心境不同,弹出来的意境自然也不同了。     “说得是,那我再弹一次。”     我笑了笑,将琴摆正,又重新奏了一遍。可是当我连续奏了四、五遍后,朔麒云仍是不紧不慢地道:“还是欠了一些。”     我强忍着心中怒火,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今日练舞时扭到手了,确实弹得不好,我明儿再练练。只不过……今晚之后,我便个是聋子,自己弹得怎么样也听不见呢。”     朔麒云轻笑了一下,“怎么,这么快就想着要解药了?似乎还早了点,我不介意再等等,等你弹得合我心意再说。”     等?过了今晚我就变成聋子了,他当然不介意,介意的是我,这分明是在耍我。哗啦一声,我猛地将琴推开,怒道:“朔麒云,你根本就没打算给我解药!”     朔麒云语气轻松,听着似乎心情不错,“你就是这样愉悦我的?朝我发脾气?你不怕变成四肢瘫软、毫无知觉的废人?”     我冷笑着道:“四肢瘫软、毫无知觉,就像柳惜月那样是吗?不知道大婚那晚,你是怎么下手的呢?洞房花烛饮合卺酒之时?还是趁着**之欢之时?你是先将她敲晕了,再亲自挑去她的手筋脚筋?还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你下手的……”     我心知肚明这些话会引起他什么反应,更会对自己不利,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我面前的矮几已被击碎。     朔麒云的心志一向坚不可摧,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的情绪起一丝起伏,再大的事他都能从容以对,就连如今赤霞被逼得连连败退,他也不放在心。可柳惜月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情绪失控的,唯有柳惜月这道坎了。     一道疾风迎面而来,我早有准备,腰身向后一仰,避过他凌厉的一击,右手一扬,早已藏在袖中的一根银簪子咻地往他飞去。既然他根本没有打算给我解药,与其变成一具任人宰割的行尸走肉,不如来个两败俱伤。     银簪子出手的同时,我的右掌已运足了劲向他拍去,可是掌风刚使出一半,猝不及防之下,丹田处突然一阵剧痛,如无数根长针同时扎进我的腹中。我猛然跌倒在地,痛得卷缩着身子,全身发抖冷汗真流。     朔麒云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脸扳起,一股阴冷的气息也随之而致,他的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无情的狠毒,“你猜对了,我是故意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我下手的,你永远想像不到她当时是怎样的目光,恐惧、难以置信、愤怒、不甘、绝望……哈哈哈……很不可思议是吗?我费了那么心思,花了那么多时间,不惜一切地得到她,可我居然在新婚之夜亲手将她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在自己最爱的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将她亲手杀死,唯有这样,我的心才能够狠,才能够麻木,从此这世上再没有我割舍不下的事物。”     不知是因为丹田处的痛,还是因为听了这可怕的话,我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着,他顿了顿,又冷声道:“至于你……既然你不是惜月,我又何需怜惜你?”     他说罢松了手,起身便要走,我强忍着腹中那剧烈的疼痛,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在失去知觉前艰难地喊道:“麒云,别走……痛……好痛……”           第二百壹十壹章 忆往昔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再次睁眼,已是次日早上。     腹部的疼痛已消失,喉咙却是干涩得难受,似要着火一般。我猛地一惊,难道蛊毒开始发作了?我已经哑了?耳朵也聋了?     我被这个想法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喊道:“不……”     原来我还能说话,我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怔怔望着纱罗轻垂的帐顶。     淡青色的纱罗上绣满了开得正灿烂的牡丹花,这个品种是……千蝶,我腾地坐起身子,一把拉开纱罗,清晨的阳光轰地涌入我眼中,白花花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痛。我用力闭了闭眼,心头突突直跳,片刻后再小心翼翼地张开……     房中的所有物件一一映入我眼中,我终于确定我的双眼已经复明了。我跳下床,跑到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人,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一切如常。     我努力回忆着昨晚最后的情景,朔麒云明明被我激怒了,为何最后还是给我解药?     正心神不定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云竹甜美的问候声,“姑娘醒了?昨夜睡得可好?既然醒了,云竹便命人伺候姑娘洗漱更衣吧。”     待几名侍女捧着洗漱用具退下后,云竹打开衣橱让我挑选衣饰,我瞄了一眼,根本没啥好选的,这些衣饰全是以前惜月穿过的,不是粉便是红,没有一件是素色的。我心中暗自忐忑,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变化会这么大,连平素的喜好也变了?就因为当时的我心中只有那个人吗?     随便选了一件换上后,云竹让我坐到妆台前为我梳头。     “昨晚……他……”望着镜中正悉心为我妆扮的云竹,我迟疑着要不要向她打听。     云竹朝我甜甜一笑,“姑娘是奇怪殿下为何替你解了蛊毒?”不待我回话。她已接着道:“姑娘的脾气也忒犟了些,明知还要依仗殿下施恩,怎么就不肯服软顺着殿下的意?昨晚那情形,云竹的心都差点跳出来了,若是殿下一狠心,姑娘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或许是爱屋及乌,云竹因为阿虎的关系,对我倒是有那么一点关心,我也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我担忧了一场。     我苦笑了一下,“那为何后来他……”     云竹手中动作不停。一边摇头一边道:“我也不明白呢,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云竹还是第一次见殿下这般发怒。姑娘晕了过去后。殿下本已出了霁月宫,我和阿虎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殿下又突然折了回来,站着望了姑娘足有一柱香之久,这才将解药交给阿虎。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心中悻悻,这时才感到后怕,当时朔麒云若真的一个狠心走了,我便真的完了。一想到自己差点成为一个又瞎又聋又哑的废人,心头一阵寒颤,昨晚我确实太过意气用事。     云竹顿了顿。又补充道:“哦,对了,这解药只是暂时的。每隔十五日仍需服用一次,若不能按时服用,蛊毒仍会发作。”     我心中一凉,却也没多大诧异,以朔麒云的性格。他根本不会把真正的解药给我。     云竹悦耳的声音在我身后继续响起,“不过惜月姑娘也无需担忧。其实太子殿下对姑娘很是不错呢,这霁月宫自从姑娘离开后,殿下命人每日打扫,园中的牡丹花也不曾缺过,以前姑娘最爱的桃之夭夭,宫中但凡有哪盆开得娇艳的,必定被送来霁月宫。姑娘以往用过的物件,都好好地留着呢。就连小白,殿下也吩咐我们好生喂养来着。当年在晋阳,云府里虽妃妾众多,可殿下还从没对谁像对姑娘这般上心。”     我心里冷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他明知我身中千山万水的蛊毒,无论我跑到天涯海角,要想活命,终有一日还是要乖乖滚回来的。保留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为宣示他的能力。     他对我好,只是因为他心里对柳惜月心存愧疚,为了成就自己的大业,他不惜在新婚之夜将柳惜月变成一个活死人,这些年来,他的心每日倍受折磨,他对她的爱,没有因为岁月逝去而有所消减,反而愈加浓烈,他心中矛盾重重痛苦不堪,他想补偿,想延续他对她未来得及完成的承诺,满腔情深却无处释放。记忆全失的我,恰好成全了他。他关怀备至,琴棋书画样样悉心教导,一心将我塑造成他心目中的柳惜月,只可惜我资质低劣,除了本身擅长舞蹈,别的一样也学不来。     说来也怪,我的长相与柳惜月有云泥之别,除了跳舞尚可入他的眼外,没有一样跟柳惜月相似,可这并不防碍他把对柳惜月的强烈爱意加诸到我身上,或许是他心里压抑得太久,就如汹涌的激流,一旦得到释放,再也停不下来。     云竹仍在继续着,“云竹有时还真想不通,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好?他有哪点比不上墨渊国君了?他对惜月姑娘可是宠到天上去了,更何况殿下志在天下……”     “我不是惜月。”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     云竹怔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可表情显然有点不以为然。     刚打扮完毕,小德子过来传话,“太子殿下要离开祈丹半月,等他回来后再看望姑娘,请惜月姑娘务必好好习舞和练琴。”     见我没有答话,小德子抬头朝我打量,见我正直勾勾地审视着他,神色有点小慌乱,忙又低下头,行了个礼后匆匆退下。     知道最近不用面对朔麒云,我不由松了口气,但心里也明白,若要平安度过这段日子,确实只能如云竹所说,放下姿态好好顺他着的意,将自己当成惜月。     吃过早饭,我在霁月宫随意散步,细细打量这座我曾经生活了将近两年的宫殿。无论是各处园林还是殿室,果如云竹所说,均被宫人打理得一丝不苟,仿佛这座宫殿的主人一直不曾离开。     不久后云竹来报,下人已将揽月殿收拾妥当,请我移步。揽月殿是朔麒云专门辟出,与惜月抚琴赏舞专门玩乐的地方。看来他果然是不会白白让我得到解药的,即使他不在,也不忘让人督促我练舞。     一踏入揽月殿,眼前的景象让我怔住。揽月殿因是惜月专门练舞的地方,殿中摆设不多,地上铺着平滑古朴的黄梨木地板,四周垂挂着无数质地轻盈的白纱幔,一朵朵俏丽的牡丹,一个个娇柔曼妙的身影自纱幔后若隐若现。     我上前几步,将纱幔拉开,原来是壁上挂着十多幅画像,每一幅画像中,画的均是惜月,且画上均有牡丹花做陪衬。画中的惜月姿态万千,时尔雪中飞舞,时而马上驰骋,时而花间扑蝶,又或倚榻浅眠,溪涧濯足,将她以往的种种姿态跃然纸上,甚而有一幅连小白也画进去了,当时小白只有两个月,像只温顺的小猫般躲在惜月怀中,在树荫中乘凉。     我数了一下,共有十一幅之多,这些画我以前从没见过,应是我离开赤霞后所作的。一幅幅看下去,我的目光缓缓移至窗前的长案上,案上还铺着一张画卷,用纸镇压着两轴,似乎还没完成。     秋日的晨光正柔柔地映在画上,之前的十一幅画像,画中的惜月均是或嗔或笑,千娇百媚,均是她心怀喜悦之态,唯独这一幅不同。     高高的邀仙台上,惜月正站在邀仙台的边缘,岌岌可危,她却浑然不觉,只定定遥望着远处的灯海,一身红衣在狂风中猎猎飞舞,长发也随风扬起,那纤细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会随时被狂虐的风卷走……     虽然画的只是惜月的侧面,她脸上的神色也有点模糊不清,可是观画的人,仍能透过那萧瑟的意境,感受当时画中人的落寞和孤寂。     那一次是惜月又提起旧事,惹得朔麒云不快,连续一个月没有到霁月宫看她,她伤心之余,在某日夜晚偷偷登上邀仙台,只为远远的看看他的身影。     那两年的生活,无疑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如果可以,我宁愿这辈子再也记不起任何片段。可是此时此刻,望着画中的那个身影,我仿佛又回到惜月的身体里,记忆如水般从我脑中汩汩淌过,心底蓦地一痛。当时还是惜月的我,曾流着泪对他说:“我只想到你心里,可你总是将我拒之门外……”     而他却对我说:“不,你在的,一直都在,在我心里……”     正怔怔出神,吱吖一声,云竹一手将窗户关上,嗔道:“哟,哪个该死的奴才没长耳朵,殿下吩咐过,这画还没画完,不可晒在日头下的,这扇窗只能晚上开来透透气。”     关上窗后,云竹见我仍望着那画出神,又道:“这殿中的画,是按一年四季,十二个月来分的,加上这一幅,正好是十二个月。”     我望了望其它画,这才发现,果然每一幅画里的牡丹,都是按十二个月份所开的牡丹来画,一月是双娇,二月是金玉衣,三月是千蝶……未完成的这幅,却还没画上牡丹。     云竹仍在絮叨:“说来也怪,这一幅画,殿下所花的时间最久,只要殿下在宫中,他每日必来这里,这画从你离开便开始画,却到现在也没画完,反倒是其它画却快得很,每一幅画均是几天便完成了……”     我别过脸,扔下一句便往门口走去,“我今日身体不适,暂且不练舞。”           第二百壹十贰章 夜访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七月,在墨渊仍是炎夏,可在赤霞,已是秋天。入夜后的祈丹,已有阵阵秋寒。     离七星错行之日只余三个月,云影卫的人早已离开祈丹做准备,加上朔麒云不担心我会逃走,看守霁月宫的人比以往少了许多。     子时一过,我施展轻功,绕开看守的侍卫来到炅恒宫。宫人早已歇下,寝室里,只剩一盏琉璃盏,发着羸弱的黄光。一名女子身着薄罗轻衣,长发散至腰间,一手支颊,正坐于灯前怔怔出神,那张素净的脸明艳依旧,眉宇间却愁思尽现,再无从前的生气。     我上前一步,室内本就暗淡的烛光更是一暗,宋莘莘一惊,转过身来,一阵诧异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定定地与我对视。     良久,她收回目光,淡淡地道:“许久不见,师妹的轻功又长进了。”     我没有理会,环视了一眼这间寝室,虽只是寝室,摆设却极其奢华,足见惠帝对她的宠爱。     我朝她甜甜一笑,“师姐圣宠不衰,就连我在徽州时,也听闻陛下对你宠极一时,想必不久后便可获陛下许以后宫之尊了。”     宋莘莘微一挑眉,“师妹是特意来向我道喜的?”     “也不全是,我也想来看看,夜深人静之际,师姐是否能安睡?果然,师姐还不曾入睡。观师姐面相,肤泽晦暗无光,双瞳黯淡似有郁滞,眼底泛青,唇色乌中带紫,应是长期失眠、多梦易醒所至,即使入睡,也会被恶梦缠身难以安眠。”     宋莘莘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渐渐浮起愠色。我继续道:“这也难怪,远离故土,孤身一人在这深宫牢笼,背亲叛友,手中还沾着几位同门的血,试问又能安睡几晚?咦……真巧,盂兰节快到了,师姐有没有准备些祭品,拜祭一下吉祥他们?我记得小桃和小杏最喜欢吃桂花糕了。”     宋莘莘的脸上一阵铁青,两手紧紧攥着。霍然起身冷笑几声才道:“不劳师妹挂心,师妹当真有闲情,有这闲心来挂心我。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北凌羽即将迎娶宸邑公主,可师妹你呢?可怜你千里迢迢地逃回去,却不能名正言顺留在他身边。瞧你如今这落魄样,若不是太子殿下念你还有利用价值。你以为你还能留得残命?”她缓缓走近,脸上浮起一抹暧昧的笑,“据我所知,太子殿下的北冥神功已练成,不需再戒女色。听闻殿下对你念念不忘呢,他又岂会容你保住清白之躯?到时你的心上人另结新欢。你却贞洁尽失,就算残喘保得一命,你以为他还会爱你如初?”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迎娶宸邑公主有何不好?两国联姻,墨渊再无后顾之忧,可放手对付赤霞,听闻那位公主还是个大美人呢,凌羽娶了她。怎么算也划得来,我身为墨渊国人。自是高兴。贞洁,贞洁是个什么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他要的只是我的心。至于我的价值,有价值总比没价值的好,没有价值的人,确实容易被人抛弃,师姐也是时候考虑一下,朔麒云一旦在赤霞继承大统,你于他而言,还有何价值可利用?”     宋莘莘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方道:“别在我面前逞强了,北凌羽另娶,你又岂会不介意?过了这么久,你的一张利嘴仍是没变,口舌之辩我确实不如你。直说吧,你今晚来此,目的何在?”     我收起刚才的玩笑不恭,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受人之托,前来传一句话。”     宋莘莘接过那玉,神色一变,双手颤抖,细细抚着上面的纹理,良久,她终于问道:“父亲他……他可安好?”     “宋堂主已为国捐躯,战死王稽山。”     宋莘莘猛地一个踉跄,跌坐到榻上,“你……你骗我,你恨我,你想报复我,所以故意胡说……”     我冷冷地望着她,心中对她再无半点怜悯,将王稽山之战原原本本地告诉她,最后又道:“宋堂主临出战前,让我转告你,你一日不迷途知返,他便永不瞑目。”     宋莘莘用力咬着唇,直到唇上现出淡淡的血丝,她喃喃道:“父亲……女儿不孝……”     她将脸埋在双掌,低声呜咽,双肩剧烈地颤抖。又过了许久,她突然抬头,“还有凌烁,他……他去之前,可有提到我?”     “没有。”     宋青林和北凌烁都是死于王稽山一战,北凌烁被北凌羽一箭射死,事发突然,根本没留下任何遗言。     宋莘莘望着窗外,许久没有说话,脸上的泪痕渐渐枯竭,两眼空洞无物。良久,她终于道:“是我害了他。”     “还有你父亲。”     我加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背叛,宋堂主又怎会用自己的性命来赎罪。话已传到,我不再理会她,转身便走。     刚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她淡淡的声音,似在呢喃自语,“不知不觉,已是七月中旬了,这个时候的逍遥谷,应是山花绚烂之时吧。”     我停住,回过身来,宋莘莘没有望我,之前那满脸的敌意已消失,只剩了茫然,两眼飘向窗外,眼神有点恍惚,“还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我便到小澄谷缠着凌羽,要他教我凫水,他很有耐心,可我总是学不会,秦怒说,有些人天生忌水,怎么学也学不会,凌羽只是笑笑,仍是不厌其烦地教我。”她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也浮起一丝红晕,“其实我早就学会了,可我故意不让他知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借口每天找他。他让我在水潭里练习,自己在岸上练剑,我在水里假装练习,两眼却不离他片刻,有时还故意抽筋,好让他下水救我……”     我有点诧异,她怎么突然扯起这些事来了。     宋莘莘轻叹一声,脸上仍带着沉醉之色:“还记得你刚来那会儿。我高兴极了,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有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父亲,有那么多疼爱我的长辈,更有那个我自小倾慕的人和我在一起,如今就连闺中密友也有了,我何其幸运。那时候我常想,我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好姊妹,你有凌飞,而我有凌羽。我们都是幸运的。虽然父亲早就告诫我,凌羽一直在等那个与他缘分天定的女子,我和凌羽。只能是兄妹情份,叫我不可妄想。可我一直不以为然,也从不肯叫他哥哥,我只知道我爱他,从小就爱着。人非草木。只要我对他好,他总有感动的一天。可是自从你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缓缓回头,望了我一眼,眸光幽幽,“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去瀑布练剑了,白天总是不见人,晚上总是爬到小澄谷最高的山峰上吹笛子。常常一吹就是一整晚。有一晚,我偷偷跟着他,等他走了之后,我爬到那个地方,这才发现。原来置身那个山峰,可以看到琉璃湖。我开始感到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那一日,他竟然偷偷带你下山游玩,我一气之下,将此事告诉他母亲,他母亲气极了,罚他在小澄谷门口跪了一晚。那晚我方知道,原来他一直等候,那个和他缘分天定的女子竟然是你。我看着他每日强装欢颜,心里也为他难受,可有时也会自私地想,这样也好,既然你和凌飞心心相印,那他也该死心了,我对他更加的好,总想着某一日,他会明白谁才是世上最值得他倾心的人。”     她顿了顿,眼神飘忽,似在回忆,似在神伤,“可是他没有,哪怕凌飞死了,你跟着晨煞走了,他仍然没变。他对你,就像我对他,明知对方心里没有自己,也无怨无悔。我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可我还是拒绝了凌烁,我对他不抱任何奢望,只愿自己能陪在他身边便足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又回来了?你当初那么爱凌飞,为什么你要变心?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贪得无厌?有凌飞的爱还不够,还要窃取凌羽的心?老天多么不公平,你有凌飞,为什么连凌羽也要给你?我呢,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什么我什么也得不到?我不能忍受,不能看到你们相亲相爱的甜蜜样子。所以,当朔麒云的人找到我,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她停下,手指下意识地绕着裙带,语气平静得异常,似乎在说着别人的事,“很奇怪的心思对不对?我可以忍受他不爱我,却不能忍受他和别人相爱。你当然不会明白,当你爱了一个人那么多年,却眼睁睁看着他爱上别人,从开始的不可能,到渐渐走到一起……你不会懂,那时我心里有多惶恐,多焦虑,多难受,我最害怕的事,竟然成了事实,我在一旁看着,却无力阻止。”     “其实你不爱他,你只是妒忌他。”     宋莘莘一怔,随即扬起嘴角,“这世上最爱他的人是我,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只是他不懂。”     “也许曾经是,可你并不知道,你对他的爱,早就变质了。正如你所说,他爱我,就如你爱他,明知没有结果也无怨无悔,你认为你们是同一类人,同病相怜,如同两只被困深壑的鸟,你自己飞不出去,也不希望他飞出去。可是某一天当你发现他正展开双翅,朝壑外飞去,你开始妒忌,开始不安,你拼命想将他拉回来,让他变得和你一样可怜,这样你就有人陪伴了,你就感到安慰了,就不会孤独了。”我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宋莘莘,你根本不爱他,你最爱的人是你自己。”     宋莘莘一言不发,直直地与我对视着,两唇紧抿。室内一时静极,许久,琉璃盏里的松明突然炸起啪的一声,两人这才错开目光。     “我已有了身孕。”寂静中,宋莘莘忽然道:“已经三个多月了。”           第二百壹十叁章 刺客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哦,如此……恭喜了。”     “我要离开这里。”她定定地看着我。     “离开?”我诧异,“你如今圣宠正盛,若再诞下皇儿,圣恩更甚。你做了这么多,不就为了如此吗?如今目的在望,你竟然要离开?”     “你不必再说这些话刺我,我知道你恨我,不错,我是罪该万死,可如今,我腹中还有我的血肉至亲,我不想死。孩子是凌烁的。”     我吃了一惊,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同时也在怀疑她这话的真假。     “现在陛下年岁已高,龙体也每况愈下,不知还能撑得多久,如你所说,他一死,我对朔麒云来说,再无任何价值。我死不足惜,我只想保住我的孩儿。师妹,你帮帮我。”     自墨渊军攻陷半个赤霞,惠帝一病不起,前段时间还有轻微的中风,如今虽已调理过来,可仍卧床不起。如果惠帝一死,朔麒云再也不需要她了,别说她那年幼的孩儿,就连朔麒风,他也不一定会善待。如果他知道孩子是北凌烁的,正好给了他明正言顺除去她的机会,她会死得更快。     “师姐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我笑了笑,“只可惜,我如今自身难保,又如何帮你?”     “你既然肯回来,必定是有了对策。我只求你看在凌烁和我父亲份上,保我孩儿一命,至于我,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     我定定看着她,那张美丽仍旧的脸,写满了风霜。眸光却带着坚定。     眼前这人,我确实恨她。是她将我送到朔麒云身边,害得我和北凌羽天各一方,让我声名狼藉被天下辱骂。是她杀死了吉祥、小桃、小杏,是她利用北凌烁对她的爱,诱使他背叛墨渊,倒戈相向,宋堂主也是因为她才以死明志。她所犯的罪孽,又岂是一死可赎?     我忽然想起了北凌羽,如果他在的话。他会怎么做?他会为北凌烁保留他唯一的血脉吧。     “我回来,只是迫不得已,并无对策。我也不能向你保证什么。若你想活命,只能自己争取。”     宋莘莘的双眸霍然一亮,定定地望着我。     “朔麒云的太子之位,全靠惠帝一力支持,而惠帝之所以全力支持他。一是因为惠帝深爱他的生母,已故墨渊皇后,而朔麒云是他们的私生子。二是因为他知道朔麒云将在不久后夺得天下。”     “夺得天下?可如今赤霞已被逼入末路……”宋莘莘一脸茫然。     七星错行那一天的秘密,宋莘莘是不可能知道的,我只得从头向她解释了一遍。     “可是刚才所说的两点,只有惠帝和朔麒云自己清楚。对于赤霞的朝臣来说,朔麒云的身份不清不楚,只是碍于惠帝。无人敢明言。朝臣们如今所看到的,不过是墨渊兵临城下,赤霞岌岌可危,而挑起这一亡国之危的人,罪魁祸首正是朔麒云。这两年征伐不断。国库吃紧,各世家更被逼献粮献兵。心生怨怼已久。这些情况朔麒云不是不知,只是他一心笃信自己不久后将掌控天下,对此不屑一顾。他和惠帝是这般想,可别人不是这么想。如今你最好的栖身之木,是朔麒风。”     宋莘莘看向我,有点不明所以。     “他和你一样,是最不希望朔麒云登基的人。”     “那我该怎么做?”     “朔麒风已经开始有所动作,我会和他陈明你的意向,但我为你做的,也仅限于此,至于你能不能得到他的青睐,只能靠你自己了。”     “可是正如你所说,陛下也笃信朔麒云能夺得天下,就算二殿下再争取,也不可能让陛下改变心意,改立他为太子的。”     我朝她笑了笑,“这不正是你该出力的时机吗?听说陛下前段时间差点中风了,如今正小心调理着。”     宋莘莘有点吃惊,双眸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你的意思是……”     “如今离七星错行之日只有三个月时间,你既然每日伺候在陛下身边,他的身体状况你也该好好上心了,朔麒风会利用这段时间打击朔麒云的威信,为自己拉拢势力。十月初,朔麒云会带着我离开祈丹,前往那个地方,而这个时候,正是你们大做文章的时机,这段时间如果他的身体不能好转的话……。”     宋莘莘的呼吸有点急速,两眼直视着我,却是一瞬不瞬。     我顿了顿,却道:“只是……如果朔麒云顺利归来,这一切便成空谈。”     该说的已经说完,我不再理会她如何想,转身离去。     秋夜静寂,月色溶溶,若大的宫廷,此时正沉浸于一片静谧之中,只偶尔有几声更鼓传来。     刚拐入一座庭院,远处突然火光大盛,十多名举着火把的侍卫吆喝着,正往这边追来,我吃了一惊,正以为自己的行踪暴露之际,却听那些侍卫喊道:“有刺客,护驾!”     刺客?哪个不知死活的刺客,居然跑来这个以铜墙铁壁闻名天下的赤霞皇宫行刺?我连忙闪身一假山内,避开风头再说。     刚隐藏好身子,忽闻一阵极细微的喘息声从一旁的隙缝中传来,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的运气竟然这么差?竟然和那个刺客躲到一块儿去了?     我一边防备着,一边迅速往外抽身,却听一把低沉的声音说道:“惜月姑娘,是我。”     这声音……我大吃一惊,说话也不利索了,“阿、阿、阿虎?你、你、你行刺陛下?”     “我没打算真的杀他,我只是……你快离开这里,回霁月宫,那些人就快追来了。”     黑暗中看不到阿虎的面容,可听他说话时的喘息,似乎身上受伤了。     “你伤到哪了?还走得动吗?”     “肩膀中了一刀。”     “一起走。”阿虎有点迟疑,我厉声喝道:“你想俩人一起被擒吗?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引开他们。”     不顾阿虎反对,我出了假山,故意放慢身形,往相反方向掠去,在各个殿宇中飞快地穿行,让那群侍卫追得晕头转向,这才偷偷潜回假山,搀扶着阿虎回到霁月宫。     两人刚跃进霁月宫,便见到云竹一脸惊诧的望着阿虎。     “你……你就是外面正在缉拿的刺客?”     阿虎捂着左肩,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是又如何?”     云竹看着他渗血的肩,惊呼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阿虎仍是一脸淡漠,“与你无关。”     “你……”云竹一时气哽。眼圈顿时红了,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连忙道:“云竹,有劳你替他找一套干净衣服来,我先替他包扎,那些人若是过来了。你给挡着。”     阿虎没有痛感,他只是因失血而晕眩。伤口止了血后,他的脸色也恢复了血色。外面隐约传来些喧闹声,云竹态度强硬,以性命担保没有刺客闯入,那些侍卫僵持了一会儿。便悻悻地转到其它地方去了。     “谢谢。”收拾妥当,阿虎朝我点了点头,便想起身离去。     “我不用你谢我。你也帮过我数次,不过……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今晚是怎么回事吗?”     阿虎紧紧抿着唇,刚毅的脸上只有倔强,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你想刺杀陛下?”     阿虎沉默。他没有否认,那么便是默认了。     “你果然是疯了。你当悬剑阁的人是死人?你自己也是悬剑阁出身的,不知道他们的利害吗?刚才如果不是碰到我,又或者云竹不是以命相保,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     阿虎仍是沉默,我又问道:“悬剑阁的牵魂丹之毒,你早就解了,你一直不离开悬剑阁,就是为了刺杀惠帝?”     阿虎咬了咬唇,双眸黯然下来,片刻后才道:“可恨我终是下不了手。”     我诧异地望着他,阿虎看了我一眼,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阿虎是前朝国君最小的儿子,前朝国君共有十六个儿子十个公主,惠帝十二年前弑兄篡位,将他兄长所有妃嫔及子嗣全部赐死。当时阿虎只有七岁,正巧出天花,宫里怕其它人被感染,将他和他母亲送了出宫,当夜宫中的旧人几乎全部死绝,没有人记得这个外出养病的皇子,恰巧让他母子俩躲开了那一劫。     “原来你是前朝国君遗孤,你入悬剑阁,参加斗兽擂台,是因为悬剑阁的人有机会进宫,你一直等待机会刺杀当今圣上,为你父皇和手足报仇?可你刚才说……你下不了手?”     阿虎的拳攥得紧紧的,在桌上重重一击,从牙缝中拼出话来,“我母亲临终前,逼着我立誓,有生之年不可言复仇。”     “为何?”     “先帝在位最后十年,横征暴敛,信馋逐贤,以至民不聊生,新君登基,万民朝贺,母亲说,民心所向,天道如此,先帝是咎由自取,故而不许我复仇。”     “原来如此,你母亲倒是大义之人。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冒险前往?”     “我……我不甘心。”     “不甘心?”我怔了一下,随即了然,“因为他这段时间病重,你是怕他两脚一伸,别说报仇,就连质问一句的机会也没有。可是如今外乱未平,墨渊如狼似虎,你又怕你一旦杀了他,赤霞陷入内患之乱,腹背受敌,所以你下不了手?”     阿虎重重喘息一声,这才点了点头。     “阿虎,有些事确实不能执着。你母亲逼你立誓,一来是为了国家大义,二来也是为了你,她是怕你执意报仇赔了性命,她的用心,你难道不懂?”     “今晚我既然没杀他,此后自不会再起此念。”     “难怪我以前要你随我去墨渊,入我飞羽帮门下你也不肯,你竟是赤霞皇族后裔。那你以后有何打算?”既然不再打算刺杀惠帝,他留在宫里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阿虎抬眼望了望窗外,沉默了片刻,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心中一动,提议道:“如果你不愿意离开这里,不如留下辅助朔麒风?你也知道的,他一直想筹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为他效力。以你的能力,他日成就,必在悬剑阁之上。你如果有意,我可以和他举荐。”     阿虎沉默不语,门外响起云竹略带焦虑的询问,我见阿虎无意理会,只得安慰她了几句。     待云竹红着眼睛退下,我摇头道:“阿虎,你只是皮肉没有感觉,难道连你的心也没有感觉了吗?云竹对你的情义,你就从来没感觉到?”     “我的事与她何干?”阿虎硬硬的回了一句,转身离去。           第二百壹十肆章 金兰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知道朔麒云不在,朔麒风三天两头便往霁月宫跑,向我吹嘘他的成绩。他利用朔麒云的出身大做文章,广散谣言,暗指他根本不姓朔,又将这场战场渲染成是朔麒云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北凌羽奋起反攻,便是为了一雪未婚妻被夺之辱,将我描绘成了红颜祸水。     末了,他又道:“大耳朵一病不起,倒也不是坏事,他若是精精神神的,我反倒觉得束手缚脚了。唔……看来该好好和太医院的医正聊聊才行。”     我心里好笑,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我把宋莘莘有意投靠的事说了,同时强调了她腹中孩儿不是惠帝的血肉,以免他心生忌讳。他此时正需要各方支持,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     秋寒一日胜过一日,赤霞的严冬即将来临。     霁月宫仿佛繁华喧嚣中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我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习舞练琴,宫中的侍人总共只四五人,奉了朔麒云的命尽心地侍候着我,每日好吃好喝,补血的汤水更是每日必不可少,总让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圈养的羊,只待膘肥体壮,就可以拉去宰了。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朔麒云回祈丹了。我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无论如何,我要活下去,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我只能是惜月。     是夜,朔麒云一身月白雪绸,踩着月色踏入霁月宫。揽月殿中,我跪坐在矮几前,梵香抚琴,朔麒云倚在我身后,两人的衣裳在光滑可鉴的地板上重叠,他将下颚抵在我肩上。双手轻轻环着我的腰。空气里飘荡着他沐浴后的皂角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薰香,这样熟悉的味道,曾是惜月最喜欢、最渴求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的自我催眠是否达到了朔麒云的要求,但我知道我不能有太多的顾虑,这不过是一场戏,一场自欺欺人的戏。之前的种种,两人默契地一句没提,仿佛两人从来都是这般恩爱,甫一见面。双方都自觉地入了戏,力求演得细致入微,丝丝入扣。不为别的,只为将自己骗倒。     在旁人看来,这绝对是一幅郞情妾意的佳作。纱幔轻垂,轻烟缭绕,琴声叮咚。画中男女轻言细语,女子巧笑倩兮,明眸善睐,十指于琴上巧妙翻飞,男子顾盼生姿,温情脉脉。不时手按琴弦,指点一二。     “累了吗?”一曲终了,他的手仍覆在我的手上。轻拨琴弦。     “不累。”我摇了摇头。他的两臂自身后环抱着我,冰冷的气息随着他的呼吸吐纳撩拨到我脸上。     “在宫里这么多天,闷坏了吧?”他根本不需要我回答,起身牵过我的手,“陪我散散步。”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而行。出了霁月宫,穿过无数幽径。深秋的祈丹。虽没冬天的严寒,已然寒气逼人。宫中的花草一片萧瑟,唯有这个时节的牡丹,傲然在寒风中绽放。     “还记得这是什么品种吗?”他指着月色下那朵朵红白相间的牡丹。     “双娇。”我答道。     “不错。”朔麒云微微笑了一下,只是这笑稍纵即逝,掩盖不了他眼底的黯然之色,“我母亲生前最爱的品种。”     我心下了然,今日是他的生母,已故墨渊皇后的忌辰。我朝他轻轻依偎,他伸手环住我的肩膀,继续往前。他要带我去的地方,是邀仙台。     他拒绝了侍从燃灯的请示,摈退左右,牵着我的手拾级而上,站到高台边缘。这里是整个皇宫的最高处,放眼四周,远处灯火如点点碎金,整个祁丹在漆黑的苍穹下发着璀璨的萤光。     乌云敝月,邀仙台上漆黑一片,朔麒云站于我身后,轻轻拥着我,寒风猎猎,将俩人的衣袂卷起,几缕月白,几缕绯色,随风交错相互缠绕。     静静地站了半晌,他轻声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火玉兰吗?”     “记得,在墨渊的天承宫。”     那株世上独一无二,傲然于世,美得惊心动魄的火玉兰,见过一次便永生难忘。朔麒云便如那株火玉兰一般,注定是孤独的,从他蹒跚学步开始,就不断向顶峰迈进,而能站到世间最高处的人,都是孤独的。     “我还说过,总有一天,我会重新回到那里,那株火玉兰……将会是你的。” 这一天,不远了。     我笑了笑,没作回应。他的手渐渐收紧,脸颊贴上我的脸,在我耳边低喃:“惜月,我好冷……”     不知是因为那凛冽的寒风,还是身后这人冰冷的体温,我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他的手圈得更紧了,脸贴于我耳鬓,轻轻厮磨。     “我曾经有一百多名姬妾,可是我没有子嗣,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我是知道的,但我现在是惜月,只能装作不知道,反正他也不需要我回答。     “因为我的母后认为,在我成就天下霸业之前,我不能有任何牵挂,可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们不配为我延续子嗣。惜月,世间女子,唯你得配为我生育,我是异瞳人,冰夷后裔,你是异血人,我们的子女,必是天赋异禀,可承伟业。”     我的心咚地跳了一下,难道他改变主意,不让我去送死了?可接着他又道:“惜月,原谅我……我必须完成我的霸业。”     我的心一沉,同时心里冷笑,这就是他所谓的爱吗?看似爱得情深,可事实上,无论是柳惜月还是我这个替身,不过是他成就霸业的工具而已,一旦涉及到他的利益,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工具牺牲。     “自我懂事起,我的母后就告诉我,这个天下将会是我的,我只需做好万全准备,时机一到,水到渠成。俯瞰天下,睥睨众生。叱咤风云,身为男儿,谁不向往?当时的我,不知道她所谓的万全准备指的是什么,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努力研读史册,习武弄文,琴棋书画样样钻研,只为让自己博文多识,以承天下。直到后来。我遇上了她……真是劫数,我一头栽了进去不能自拔。本以为会受母后责备,怪我耽于情爱误了学业。没想到母后非但没有一句责骂,反而一力促成。我本以为,我拥有了世间最好的女子,而这个天下,也将指日可待。老天待我,岂是厚爱两字可言?可笑的是,在我大婚那晚,我才知道母后口中的万全准备是什么,原来她,竟是其中的一样准备。”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柳惜月了。他的声音一如他的体温,毫无温度。曾经的懵懂少年,每日孜孜以求。憧憬着日后施展抱负,成就惊世伟业,江山美人两不负。只是得到是要负出的,你想得到越多,付出的代价也越重。     我佩服他的母后。她不但拥有绝色的外貌,还怀着比男子更远大的野心。她虽深居宫闱,却运筹帷幄,用她的智慧,一步步辅助她的儿子,为他铺就通天大道。同时我也佩服着朔麒云,在大婚当晚将自己最爱的女人杀死,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到的。换了别人,也许会下不了手,也许会拖上一段时日,而朔麒云却明白,与其犹豫拖延,不如当机立断,决绝地将自己逼上绝路。     “我已经付出了所有,我没有退路,我的身后是万丈深渊,若我不前,唯死。我不怕死,但我不愿意输。”朔麒云的手收得更紧了,箍得我的腰发痛,他的脸深深埋在我颈窝,“惜月,抱紧我,我……很冷。”     那晚之后,我得到了首个十五日的解药。     那晚之后,郎情妾意的好戏仍然每日上演,两人似已达成某种默契,虽心知肚明这是假的,却没人去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纸。     转眼过了一月,寒冬悄然而至。     自朔麒云回来后,朔麒风没再来过霁月宫,外界的消息我无从得知,可云竹却在某日向我透露,两军已停战,以殷定关为界,各自退守百里。至于为何墨渊在此时休战,云竹望着我,理所当然地道:“婚期已至,墨渊国君赶回晋阳,自是为了迎娶宸邑公主。”     我想这话是朔麒云授意她透露的,大概是为了让我难受。可听到这话,我的心却出奇的平静。我承认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痛过怨过,因为那个人是北凌羽,是和我许下不离不弃、不移不易的诺言的人。可如今我不再怨恨,因为我知道,他除了是我所爱的人,他还是一国之君,他爱我,但他同时也爱他的国家,也爱他的国人,这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我更加相信,他不会负我。     数日后,霁月宫意外迎来一位客人,悦妍。     “族里已为我定下婚事,婚期就在来年初春。”悦妍平静地道,脸上却没有谈婚论嫁的女子该有的喜悦。     “哦?恭喜了,袁世子终于如愿以偿了。”虽然以前我和她各自嫌恶对方,可现在我是真心替她高兴。     “不是他。”     我愕然,她未来的夫君竟然不是袁世恒?可接下来她的话更让我吃惊。     “是朔麒风。”     我口呆目瞪说不出话来。     “很意外是吧?”悦妍的脸上终于有了一抹笑意,却带着点嘲弄。     “为何是……麒风?你若不愿意,为何不拒绝?”     “以我的性子,若我不愿意,没人能逼我。”     “你……你愿意?那袁世子怎么办?”我有点糊涂了,若说这世上谁对她最好,瞎子也知道是袁世恒。     “你也知道的,恒表哥,我根本不爱他。”     “可你也不爱麒风。”     悦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不错,反正都不是我所爱的,嫁谁也无所谓了。”     我还是不能理解,“既然你两个都不爱,为何不选个爱自己的?”     悦妍的话缓慢,却坚定,“我最爱的人已不在这世上,可他的话我铭记在心。有生之年,能为两国和睦斡旋,悦妍定不遗余力。”     我久久没能说话,鼻子有点发酸。以前的悦妍容貌虽美,个性却太过骄傲,咄咄逼人,而今日坐于我面前的悦妍,美丽仍旧,但那层华丽耀目的表皮已被卸下,剩下的是更为夺目的,能经历风霜的美。     “悦妍,你……你不必如此。凌飞泉下有知,你的心意他会感激,但他不会愿意看到你用自己的幸福来交换。”     悦妍笑了笑,“麒风不会亏待我,卫家将会是他今后最大的支持,而袁表哥即将承袭袁家爵位,麒风娶了我,也变相得到了袁家支持。”     我默然,袁世恒无论得不得到悦妍,他的心始终如一,只要是妍悦想要的,他必会赴汤蹈火。     “袁世子……是真丈夫。”我由衷道。     没想到那个一脸木讷,永远只懂围着悦妍转的男子,才是世上最懂爱的人。他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站在悦妍身后,不索取,只付出。他的爱,是成全。     悦妍的脸上终于现出一抹赧然,微微低了头,“恒表哥是世上对悦妍最好的人,只是悦妍此生无法回报了。”     我吩咐小德子送了壶酒来,亲手倒满两盏,朝她道:“今日一别,或许后会无期,你为墨渊所做的,宁萱铭感五内,这一盏,我敬你。”     我用回宁萱本名,悦妍没有任何不悦,扬眉一笑,举盏与我碰了碰,“宁萱,若来日再遇,你我或可结为金兰。”     我一怔,随即点头,“好,一言为定。”     我仰头饮尽盏中的酒,望了一眼亭外远远垂首恭立的小德子,心中感慨万分。     小德子是我重生后的第一个朋友,当初在晋阳皇宫,是他带我参与那些赌蛐蛐儿的赌局,让我熬过了那段寂寞难熬的时光。后来又认识了千洛,北凌飞每次带我去风临阁,我必会听她抚琴和她谈心,那确实是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还有宋莘莘,我曾经毫不怀疑地认为她会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们会相互扶持,契若金兰。可是到头来,这些曾经的好朋友,都一一将我出卖,将我往火堆里推。     讽刺的是,当初我和悦妍水火不容誓不两立,如今反而抛开恩怨,成生死之交。     临别,悦妍再次举杯,“我也敬你一盏,祝你和北凌羽早日重逢。”     我苦笑了一下,悦妍看了我一眼,忽然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数日前北凌羽下了罪己诏,已将皇位内禅给珩王。”           第二百壹十伍章 剖心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刚刚举起的酒盏在空中顿住,我在脑中将这句话重复了几遍才反应过来。     “内禅……你是说,他将皇位让给北凌珩了?”     悦妍肯定地点了点头,“是,所以,如今在晋阳准备和宸邑公主大婚的人,是北凌珩。”     这一瞬间,我的心似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心底有某种声音在绽放,是花开的声音,是冬日雪融的声音,是黑夜即将破晓的声音。     不离不弃、不移不易,他真的做到了。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我只觉得我所受的所有委屈,都值了。我感动,更多的是感激,感激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可我也感到不安。他是皓帝选定的继承人,他肩上背负着振兴墨渊的重担,皓帝的殷切叮嘱言犹在耳,他承诺过他会惕厉奋发强大墨渊,可如今他却食言了。     算算日子,离七星错行之日只剩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北凌羽此时应已处理完朝中事务交接,接下来他会如何动作?     寒夜渐深,北风呼啸。     揽月殿有地龙,殿内暖意融融,小白惬意地趴在我身旁打盹儿。我的脑子仍想着北凌羽让位的事,乱轰轰的,以至朔麒云来了我也不知道。小白腾地立起身子,虎目微眯,喉咙发出低沉的兽吼,怒视着这个突然闯入它领地的人。     我这才惊觉,朔麒云已不知何时进了揽月殿,正静静地望着倚在美人榻上的我。     “小白!”我呵斥了一声,用力拉住它脖子上的皮圈。     或许是百兽之王与生俱来的傲气使然,小白从来不待见朔麒云,因为朔麒云身上有着和它相同的傲气,在它的地盘里,它不允许别人对它漠视。它小的时候从不敢挑衅他。可我没想到它今晚竟耐不住性子了。     朔麒云望也没望小白一眼,只朝我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悦妍今天来过,告诉我她和麒风的婚讯,没想到她最终选择了麒风而不是袁世子。我虽为袁世子感到惋惜,但也替麒风高兴,他那性子,怕是只有悦妍才治得住他。”     我偷偷瞥向他,想借此看看他对此事的态度,却见他不屑地挑了挑眉。     小白仍朝着朔麒云虎视眈眈,我一边安抚小白。一边用力将它往外拖去,没想到它根本不愿离开这个它先霸占的地盘,被我扯得发怒了。猛地挣脱,伴着一声震耳的虎鸣,往朔麒云扑去。     朔麒云只轻轻一侧身便飘开,小白没有一击即中,更愤怒了。甫一落地转身扑去。朔麒云没有再躲,垂下的袖子已微微鼓起,琥珀色的眸子寒气深然,空气骤然一冷。     “别杀它!”我心中大骇,不由自主伸掌挡下朔麒云拍向小白的一掌。     凌厉的掌风瞬间将我的身躯穿透,倒地的一刹那。我仿佛跌入了冰窖,每一寸肌肤似被冰冷的利器刮过,冰川之水灌入五脏六腑。身上的裙裾亦被掌风撕裂。就在我以为我的躯体也会被撕裂之际,一股强悍的气劲却突然将我拉起,下一瞬间已落入朔麒云的怀抱。     可这也没让我感觉好过,因为他的怀抱同样如冰般寒冷。听到动静的阿虎匆忙进来,一边呵斥小白一边将它拖走。看小白那蔫蔫的样子,刚才朔麒云那掌虽没直接打中它。也没让它好受。     朔麒云扯过榻上的毯子将我裹住,抱着我坐到榻上,可我仍冷得牙关直打颤。     朔麒云轻笑,“不自量力,自作自受。”     我浑身的经脉似被冰雪封住一般,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朔麒云一手按住我背心,缓缓注入真气。他的北冥**果然已练成,刚才那一掌他不过信手使来,且最后还收了力道,足见他的修为深不可测。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气来,一阵猛咳。     朔麒云搂着我顺势往后一倒,半躺于榻上,一手轻抚着我的背,“你剥了它母亲的皮,如今却为了护它宁愿自己受罪,这是为何?内疚吗?”     斗兽擂台当日,我曾赞了句那只母老虎的皮毛漂亮,它便被剥了皮做成帛披,如今正垫在我们身下的美人榻上。     “人非草木,岂会无情。”     朔麒云半眯着凤眸,手中动作不停,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背,“畜生就是畜生,它在你面前再温驯,也会有兽性爆发的一日,一日不除,一日就留着个祸害,总有一天,你会被他反咬一口。”     我的心有点忐忑,他这话似乎另有所指,“小白一时贪玩而已,你也说了,它不过是只畜生,难道你还会和只畜生过不去?”     朔麒云又轻笑,“有些畜生,你不给它点颜色看看,它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当然不和畜生斤斤计较,就让它继续自以为是,继续做跳梁小丑好了,它跳得越高,摔下来时就会死得越惨。”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口中的畜生,指的是朔麒风。最近朔麒风动作不少,还和卫家联姻,他的意图朔麒云不可能不知道。     我附和道:“既然他爱做小丑,那便让他继续跳好了,他跳得开心,看的人也看得开心。”     朔麒云低了头,朝我淡淡一瞥,眸底意味深长,“这世上有许多人,总是喜欢做些自以为是的事呢。某人自从常往霁月宫跑后,改变了不少啊。惜月,你的脑袋瓜子,怎么总不肯安生呢?你以为你们很聪明?你以为你们能改变什么吗?”     那个自以为是的人,指的是我?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眸底却有寒芒在闪烁,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纸,将破未破。     “殿下曾经的教诲,我一直铭记于心。还记得岩山军营里,鳄鱼池上的那个鸟巢吗?你说过,无论身处何地,都要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看清自己身边的人和物,最大限度地利用它们为自己谋利,因势利导,做个聪明人。我不知道我可以改变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我束手待毙,什么也改变不了。”     朔麒云轻笑,似乎有点高兴,“你还记得,很好。既然如此,我成全你,让我拭目以待,你们能跳得多高,走得多远。”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朔麒风所做的一切,他看中眼里,但他不会去阻止。或许朔麒风的小动作,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他不屑去阻止,他听之任之,只要他得到那股力量一统天下,今日朔麒风所做的一切,便像小丑一样可笑。他更可趁此机会,看清朝中哪些人忠于他,哪些人背叛他,日后铲除异己。     我心里虽暗忖他是不是过于自信了点,就这么相信自己日后不会被反咬一口?忽听他又接着道:“在你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一怔,不知他是想听我的话,还是想听惜月的话。     他微微低下头,望着我道:“说实话。”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此时正定定的望进我眼中,眸光灼灼,深不见底。我试着用手撑起身子,想离他远点,他微一用力,将我牢牢固在他胸前。     实话是吗?我望着他双眸,缓缓道:“你的心,和你的体温一样,是冷的。”     两人对视着,殿中一时沉寂,只有呼啸的风声从殿外传来,我的手撑在他胸膛上,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正一下一下加速。     “你说得对,我的心确实冷,冷到极致,冷到麻木,冷到……无情。”他的声音也极冷,心却越跳越快,就在我以为他即将发怒时,他却忽然道:“你知道吗,其实你和我很般配呢,宁萱。”     我愕然,他刚才说的是……宁萱。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终于被捅破了。     “殿下,你大概弄错了,我虽不是什么情操高尚之人,却也心存善念,对有情之人付以挚诚之心,像你这般奸险残酷、冷漠无情的人,我高攀不上。”     既然无需再做戏,我也不客气了,用力撑起身子想挣扎他的怀抱。他的眸光瞬间变得冰冷,手上力劲加重,让我动弹不得。     “是吗?可你还是惜月时,却不是这样呢,那时的你,对我如巍山般崇拜,如日月般爱慕,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义无反顾地追随。还记得吗?那时你跟我说,你要学北冥**,让我教你,你要变得强大,你要跟我上战场,助我称霸天下。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若你与我不是同一类人,怎会如此?”     我冷笑道:“殿下真是健忘,你将我的记忆抹去,然后按着你心意,将你的思想灌输于我,改变我的喜好,影响我的言行,左右我的意志,一手将我塑造成你心目中的柳惜月,那个崇拜你、爱慕你的惜月,不过是你培养出来的傀儡而已。”     身子忽然被腾空,一晃眼间,我已被带到他平时作画的长案前,甫一站稳,裹在身上的毯子滑落,身上只剩了破碎凌乱的衣衫,衣不蔽体。     长案上,仍是那幅未完成的画,画的一角压着一块文镇。     朔麒云紧紧帖在我身后,两手将我圈在怀中,指着那块文镇道:“你知道匠人是如何将原石碾琢成器的吗?”           第二百壹十陆章 雪落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这块文镇的造型不是寻常的压尺,而是两截藕,藕身是褐黄色的冻玉,色泽丰润均匀,两截藕之间颜色略黑,恰似天然的藕节。难得的是藕的一端,竟有一处是墨绿色的,匠人别出心裁,刻了一片莲叶。     朔麒云颀长的手指轻轻抚着玉石,缓慢的语调在我耳边响起,“当一块璞玉被剖开,工匠是根据什么将这块玉石雕成一截藕,还是雕成一条锦鲤?”     我咬着牙关沉默,朔麒云又缓缓开口,冰冷的气息自耳畔传来,让我寒彻心扉,“一个好的工匠,必须独具慧眼,将璞玉最独特、最耀眼、最具特性的一面,最大限度地呈现于世人面前。宁萱,在你记忆全无的时候,你恰是一块刚被剖开的璞玉,那时你的,如初生的婴孩般淳朴、懵懂,是我,将藏于你灵魂最深处、最真实的本性释放出来,我很庆幸,没有将你这块璞玉埋没了。宁萱,想想在战场上,当你挥剑砍向敌人,引弓射向萧剑扬时,你不知道,那时的你有多么耀眼夺目,多么动人心魄。还有岩山军营里,当你刺向那些战俘的心脏时,你眼中闪耀的光芒,已然出卖了你,你骨子里根本就是个贪婪、无情、自私的人,和我一样,渴望不断向上攀爬,从不言倦……”     刚刚回暖的身子又开始变得冰冷,寒意从心底向外扩散。他说的不是什么恶毒的话,可是一字一句却如锋利的刀刃,将我的表皮一寸一毫都剖开,完全赤/裸地展露于人前,他口中的惜月,果真是真实的我吗?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反驳:“胡说!我根本不是!那根本不是我。是按你的心意塑造出来的柳惜月!”     下颚一紧,朔麒云的手捏住我的下颚,强逼我扬起头与他对视,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深深的嘲弄,“柳惜月?你有哪一点像她?当初因你善舞,我确实想将你变得与她像似,可是我错了,无论我怎么悉心教导,你却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她温柔娴雅。你活泼好动,她善良,你狠辣。她性格隐忍,你胆大主动,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却是毫不感兴趣。你说,你有哪一点像她了?宁萱。那时的你,根本不是柳惜月,你只是惜月,一个真实的你,那样的你,才是真正的宁萱。真可惜。你为什么要醒过来?”     我攥紧了双手,两眼直视他的眸子,笑了出声。好一会才冷声道:“有一点你忘记说了,柳惜月和惜月最不一样的地方,便是惜月倾慕你,柳惜月的心里却根本没有你,由始至终。她爱的人只有狄靖一个。但无论她们多不一样,最后都是殊途同归。都是被你亲手扼杀,被你亲手送上刑台。”     朔麒云的眸子一眯,寒芒乍现,从那寒芒中,我仿佛看到他压于心底的怒意。他手上力道加大,箍得我下颚生痛,我用尽全力继续道:“你善于揣摩人心,你喜欢掌控别人的生死,你渴望人人都臣服于你,所以你不择手段想得到一切,可是那又如何,你揣摩得了别人的心,可你自己的心,你却无法掌控,你心里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吗?”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呼吸可闻,他的唇紧紧抿着,眸中的寒芒似要穿透我的双眸,我继续道:“你不知道是吗?让我告诉你,是寂寞,你最害怕的是寂寞!所以你才将我塑造成惜月,像个傀儡似的陪伴着你,你恨我恢复记忆,因为惜月一消失,你不得不再次忍受寂寞。你常说你冷,你用女人的身体为你取暖,可是再多的女人,也暖不到你的心里去,就算得到整个天下,你这一辈子也注定孤独一生,孤独终老……”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已被一道迅猛的力道击倒。我的背贴着地板滑出老远,那力道的余劲在殿中旋过,将垂着的纱幔扬起,壁上的画轻晃,哗啦声不断。阴冷的气劲再次穿透我的身体,让我几乎晕厥,我仰躺着,努力睁着眼,望着在我上方飘旋的纱幔,用力喘气。     月白色的衣袍渐渐进入我的视野,袖口、衣领、袍摆绣着一朵朵妖娆怒放的粉色牡丹花,那牡丹花忽然在我眼前晃过,随即跌落在我身旁。     朔麒云站在一旁,缓缓解着身上的袍子,琥珀色的眸子漠然地睥睨着躺在地板上的我,他的语气比千年寒冰还冷。     “我曾经教过你,如何利用一个人的软肋,激怒他,利用他,或毁掉他,看来你学得不错。”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罩袍、中衣、亵衣……一件件解开,散落我身旁,“你学得很好,我已经很久没试过生气,久到我已经忘了那种感觉……”     衣衫落尽,他赤/裸的身体已完全展露,修长,健美,白得让人惊心,冷得让人心颤,彷佛从万年冰川深处踏雪而来的修罗。他抬起两手,缓缓将披在肩上的乌发绾于脑后,朝我微微扬起嘴角。     他在笑,可是他的眸底有烈烈火焰在跳跃。     “但有一点你还没学会,当敌人的实力远比自己强大时,这样的挑衅不过是以卵击石。所以,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我用力撑着身子,想离他远点,右脚脚裸突然一紧,朔麒云的手像个冰冷的钳子,抓着我的脚裸用力往他的方向一拉,随即身上一重,他已压在我身上,琥珀色的眸子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息在我脸上吹拂。     “不……”     “不?从来没有女人能对我说不。”他冷笑。     嗤啦一声,我身上的衣衫已被撕开,他的身体紧紧贴上,冰冷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他的唇随即覆下,用力辗转,恣意篡夺。     我尝试着将他推开,用牙咬,用手抓,可我越是挣扎,他越是强势地报复,我很快意识到这徒劳的挣扎只会带给我更大的伤害,干脆放弃了反抗,闭上眼睛。他的动作渐渐放缓,双手开始变得温柔,在我身上流连往返,极尽挑逗。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那具原本如寒冰般的身体,随着他的厮磨而变得炽热,仿佛熊熊燃烧的炭火。     “惜月……惜月……”     他狂热的吻落在我脸颊,在我耳畔呢喃。两腿被他强行分开,在他进入的那一刹,我又开始了下意识的反抗,随之而来是的让我难以承受的,疯狂的撞击。     虽然早就料到这一日,我心里也很清楚,所谓的贞操和生命相比,根本什么都不是,可是此时此刻,我远没有我嘴巴上说的轻松,绝望的感觉铺天盖地般袭来,我的意识开始涣散,仿佛变成一片叶子,在茫茫的虚空中无意识地漂浮,那一下一下的冲击,正无情地将我坠入深渊,打入地狱。     我的双手无意识地在他背上掐抓,换来的是他更肆虐的掠夺,他的牙齿在我脖子上、肩上留下一个个印子,然后移到我的唇上。齿唇交战之间,一丝淡淡的血腥淌入我喉尖。     我的心猛然一个激灵,睁开双眼,血腥……     我不确定上次偷偷加入茶水中的蓂草种子有没有发挥效力,眼前正是试探的好时机。     修练北冥**的人,越是在后期走火入魔,对自身的伤害便越大。我走火入魔的时候不过是第四重,而狄靖功力远在我之上,他走火入魔时大约在第七重,所以入魔的程度也大过我。而朔麒云已完成第九重,若他此时走火入魔,则伤害更甚。     血腥的刺激,若只是鼻闻,远没有直接品尝来得有效。     趁他的唇移到我颈项之际,我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当他的唇再次覆过来,用力顶开我的唇齿,我顺势放弃了反抗,两手圈上他的脖子,紧紧搂住他,迎合着他的动作,主动缠绕,主动迎送。     我在祈祷,祈祷那颗冥草种子在他体内埋下了诱因,我的鲜血,能将这个诱因激发。     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在我身上肆意起伏,畅快地呻/吟,他的舌贪婪地索取着,无休无止,在我几乎要崩溃时,我终于在他的眉间看到了我所期待的东西,一个水滴状的红印,渐渐显现。     似是感受到我的顺从,他放缓了动作,两手抚上我的脸颊,十指穿过我的头发,按住我的脑勺,迫切地往前送,他狠狠地吻着,舔舐着,不停地啃咬,贪婪地吮吸。     我强忍着几乎窒息的感觉,还有唇舌被咬破的疼痛,两手紧紧圈在他脖子上,努力给予。他眉间的红印越来越红,越来越鲜艳,几乎要滴出血来。     蓦然间,他停止了所有动作,艰难地抬起头望着我,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惊疑,愤恨,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我还试图继续诱惑他的时候,他猛地抽身,抓过地板上的衣袍往身上一裹,一掌击开殿门,旋风一般消失于夜幕中。     殿门敞开,外面北风呼啸,凄厉的风声在寂静的夜中异常刺耳。我依然仰躺着,大口地喘息,稍一动弹,身体像被碾压过似的痛。北风穿过殿门,肆无忌惮地窜进殿内,悬在半空的纱幔被风卷起,狂乱的飞舞着,壁上的画卷被吹落,散落一地。     我的脸有冰凉的水珠滑落,我以为那是我的眼泪,抬手摸去,那泪却化了。北风再次呼啸,无数棉絮似的白点随着风窜进殿堂,在半空中打旋儿。我张开手,那棉絮落到手上,冰凉冰凉的,是雪花。     今年祈丹的第一场雪,在今晚悄然无声地降落。           第二百壹十柒章 燕荆山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自那晚后,朔麒云再没来过,千山万水的解药,仍然每隔半月让云竹送来,虽然云竹没透露他为何不来,但我偶尔听到她和云山议论,得知他一直在闭关,我猜测那晚的走火入魔,让他的经脉伤损了。     我开始倒数着日子,转眼到了九月底,云竹和其它云影卫的人都变得忙碌起来,我知道,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院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小白极不情愿地被阿虎拖到雪地,恼怒地躲避着阿虎朝它扔去的雪球。阿虎开怀地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那笑容灿烂无比,也只有和小白在一起时,他脸上的抑郁才会一扫而空。     “阿虎,你还没决定吗?”我的私心是希望他能够去辅助朔麒风的,毕竟这样的话,朔麒风日后和朔麒云抗衡时,也有自己的力量可支配。     阿虎停下手中的动作,敛起笑意,半蹲着身子,用手搓了个雪球,“决定了。”     我没有追问,只唤过小白,将它身上的碎雪扫去。     阿虎一下一下的搓着雪球,沉声道:“我选择离开。”     我点了点头,也早料到他会这样决定的,就算如今赤霞有多好,惠帝杀了他所有亲人,是他的仇人,他如何甘愿留在仇人儿子身边?     “也好,你把小白也带走吧。它长大了,应该回到属于它的地方,而不是困在这座牢笼里。”     小白从我手下溜开,亲昵地蹭着阿虎的身子。我离开了半年,亲疏立见,如果我和阿虎同时在,小白只会黏着阿虎。     “你舍得将小白交给我?”阿虎的脸上闪过亮色。     我笑了笑,“我自己尚且不知道还能活几日,如果小白有个好归宿。我为什么不舍得?好好照顾它。”     阿虎的双眸黯淡下来,有点歉然,“抱歉,我帮不了你,千山万水的解药,只有他才知道怎么配。”     我摇摇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你和小白投缘,将它交给你,我也放心。”     阿虎笑了笑。轻轻揉着小白的背脊。我又道:“我估计再过几日,朔麒云会带我离开这里,此去凶险难测。云竹也在随行名单里,如果你心里对她有半分怜悯,到时想个办法,让她留下吧。”     阿虎微微一怔,垂下眸子没有接话。半晌才道:“你怎么像是交代遗言似的。”     我苦笑,这何尝不是呢。     九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揽月殿里,最后的一幅画已完成,一团团一束束的桃之夭夭占据了三分一的画面,画中的惜月仿佛置身花海之中。我将所有的画从墙上扯落。撕碎,风从殿外吹入,将细碎的纸片卷起。散了一地。     第二日早上,朔麒云带着我,在云影卫的护送下,秘密离开了祁丹。     出发前那晚,云竹不知怎的惹毛了小白。小腿被小白咬了很大一个伤口,太医说要养半月伤。云竹最终没能随队出发。我终于知道,阿虎这个铁汉,其实对云竹也有点儿柔情的,他为她找的这个借口代价虽大了些,却是最有效的。     云影卫倾巢而出,大约有一百多人。这一路上,我被单独安置于马车内,每日白天赶路,晚上休息,食物每日有人送进马车里。马车被封得严严实实,我只能偶尔透过帘子的缝隙,分辨一下行进的方向,如果我没弄错,这一路是往南,墨渊的方向。     连日来我都没见过朔麒云,他一直坐在另一辆马车里,我只在某日中途下车休息时,远远见到他掀起帘子吩咐云影卫的人,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途中咳了几次,看来内伤还没完全恢复。     这队人马里,并没有悬剑阁的人,但通过偶尔听到的议论,悬剑阁的人早在半月前就从水路出发了,我想朔麒云是故意兵分两路,悬剑阁的人负责护送装着柳惜月的雩琈玉棺,而云影卫则负责押送我这个活人。     越往南行,天气越是暖和。     十日后的一个晚上,我被叫下了马车,改成骑马。山路开始崎岖,气候越来越炎热,植物也越来越少了。又行了两三日,就连马也不能骑了,众人开始徒步。     群山巍峨,一望无际,山上几乎没什么植物,全是山岗岩,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硫磺味,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一个名字忽然蹦入我脑袋,燕荆山。     我欣喜地发现,这里正是我和北凌羽寻找驯龙宝剑的燕荆山,没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故地重游,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那股神秘力量的所在之地,竟然会是在燕荆山。     眼看众人身上所带的水快用完了,且离目的地已不远,朔麒云吩咐大家原地休息,并派出一部份人去寻水,随便打探形势。这一路走来太过平静,平静得连我也觉得诡异,原以为飞羽帮的人在途中会有什么动作,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     北凌羽和飞羽帮的人,不会对云影卫离开赤霞毫不察觉,难道是路上跟丢了?还是被悬剑阁误导,以为我在悬剑阁手里,全力对付悬剑阁去了?     我坐在背阴处,一边休息一边胡思乱想。上次寻剑时,我和北凌羽历尽艰辛,才得以绝处逢生,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回到了这里,冥冥中似乎有双无形的手在推波助澜。若是我死在这里,倒也不错,必竟这里曾是我和北凌羽经历生死的地方,这里承载着一段我们永生难忘的美好回忆。     望着白茫茫的天际,我正感叹世事无常,眼前光线忽然一暗,朔麒云出现在我面前。自出发以来,他一直没露过脸,我暗自想或许他的内伤未愈,可是此时站在我面前的朔麒云,紫衣翩然,风神俊逸,丝毫不因连日赶路而露出窘迫。     我平静地在他身上扫视了一圈后,将目光移开,继续望向广阔的天际。     “见到我无恙,很失望吧?”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既然这么问。必是猜到他的走火入魔,是我做了手脚。我沉默不语,他又继续道:“怎么做到的?”     我望了他一眼,他脸色无波,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怒。     “你想知道?”我冷笑了一下,“告诉你也无妨,北冥**首页,忌蓂草。”     “是蓂草?不可能,世上怎么还会有蓂草?”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你母亲暗寻蓂草,加害北凌飞,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遗留下来的一粒蓂草种子,有朝一日会报应到她儿子身上吧?”     他没有再追问蓂草的事,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报应?你难道以为这世间真的有报应一说?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他扬起嘴角,似笑非笑。“所谓的报应,不过是对弱者而言,本事不够对手强,死在对手死中,这不是报应,是活该。物竞天择。弱者被强者淘汰,强者统领天下,这是天道。这次你能算计我。是你本事。”     我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狂妄自大到了极点,说得他让我算计了,反而是他抬举了我似的,“你是在称赞我吗?”     “你以为呢?能算计我的人。这世上还真不多。宁萱,你若是死在这里。还真是可惜了,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死。”     我冷哼一声,“殿下多虑了,焉知死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朔麒云哈哈一笑,“很好,我也不希望我的对手太弱,否则的话,这场游戏就会变得无趣了,我很期待,能有一番真正的较量,看看谁能站到最后。明晚便是七星错行之日,过了明晚,你会看到,谁才是站到最后的强者。”     “就算明晚你得到那股力量,那又如何?”     “如何?我很快就会用这股力量,称霸天下,俯视众生。”     我笑了笑,“你真的以为有了那股力量,就可以操控一切了?别忘了当年那位冰夷王子的下场,他本就拥有那股力量,可他最后还是败在那位大丰公主和将军的手上,含恨而死。朔麒云,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随你怎么想,无论如何,我真心希望你明晚不要死,好看看日后我一统天下的盛况。”朔麒云抿了抿嘴角,从容一笑后转身离去。     休息了一晚后,第二日旭日东升之际,众人收拾妥当,又开始出发。     今天便是数百年一遇的七星错行之日,朔麒云筹备多年的称霸大计,得失成败,便在今日一举。而我的命运如何,也会在今日见分晓,我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言弃。北凌羽为了我,付出了太多,我要用我的余生,慢慢偿还。     这一次,朔麒云特意走在我身边,路上和云影卫的人商议时也不忌讳我,照说不误。之前派出去的探子陆续回禀,附近一带都没发现飞羽帮的踪迹,而悬剑阁的人已于昨晚顺利抵达。     难道北凌羽出了什么意外?我的脸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开始有点忐忑。朔麒云投来淡淡的一瞥,眸底带着得意的嘲弄。     两个时辰后,四周的峭壁上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岩洞,黝黑的洞口,仿佛一只只张着嘴巴的野兽,等着送上门来的猎物走入。空气中的硫磺味比昨日浓了些,目尽所及之处,一座孤峰屹立于天地之间,峰上一行青烟直入云端。     “那是什么?”我问道。     “火山。燕荆山在八百年叫焰荆山,火焰的焰,因数百年来不曾爆发过,才被改成燕子的燕。”朔麒云望向那座孤峰,皱了皱眉,说罢便继续前行。     终于,正午时分,一行人在其中一个洞口站住,朔麒云吩咐将这一百多人分成三队,从三个方向深入岩洞。           第二百壹十捌章 八卦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自进入岩洞后,朔麒云不由分说便牵着我的手,大概是怕我这个活钥匙出什么意外,让他功亏一篑,我挣了几下没挣脱,便也由他了。     云影卫的人举着火把,背上均负着各种工具。岩洞很大,越往里走越是开阔,且洞中有洞,四通八达,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走了约一个时辰,地势开始下降,渐渐出现千奇百怪、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和石笋,在火光的映照下,光怪陆离,甚为壮观。     一路走,我的心一直怦怦跳个不停,因为越往里走,四周的景象越来越熟悉,那些记载着前朝大丰国盛况的壁画出现了。一个念头突然涌上我脑中,难道我们现在前往的地方,便是当年我和北凌羽寻剑的地方?上次飞羽帮的人走的是捷径,直接从岩洞的上方进入,而这次云影卫的人,侧是从另一个方向进入。     朔麒云和云影卫的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因为他们对那些壁画完全没有第一次见时该有的诧异。岩壁上的壁画,虽被洪水淹过,却是丝毫没被损坏,画上的线条仍然清晰可辩。我再次见到了那幅画,公主和将军背靠背站着,公主高举左手,手中握着一块形似八卦之物,而将军的手中则握着宝剑。     我细细打量了这画几眼,终于在画的低端,看到了我一直期待的东西,一个飞羽帮的暗记,这个暗记的意思是,一切已准备妥当。     一直浮浮沉沉的心,此时终于感到了踩在平地上的安稳感觉。难怪这一路南下都不见飞羽帮有任何动作,原来北凌羽早就查得清楚,提前在这里做好布署。     我偷偷看向朔麒云,他牵着我的手,从容地走着,依旧气定神闲。火光闪烁,他的一身紫衣耀眼夺目,衣领和袖子滚边上的淡粉色牡丹将他的面容衬得皎皎如玉。这个人心思难测,他怕是早就料到在这里会有一番殊死搏斗了。     正想着,前面带路的云影卫突然停下,“小心,有埋伏!”     话音刚落,火光突然一暗,云影卫手中的火把,有半数以上被四面飞射而来的箭矢射落。岩洞里顿时暗了下来。     “终于来了。”朔麒云冷笑一声,手用力一拉,将我贴近他身旁。     我的心猛地一紧。极目望去,四通八达的岩洞里,此时冒出了许多黑色的影子,他们从隐蔽的隙缝中汹涌而出,手中的暗器纷纷射向云影卫的人。     “乖女儿。别害怕!老爹来救你了!”     纷乱中,夏老爹急切的声音响起,从那些黑色的影子里,我依稀分辨出一些熟悉的身影来,有夏帮主,夏姑姑。陆悯,三曜,卫寅。林戢……飞羽帮倾巢而出。     “老爹……”我喊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嗓子忽然哽咽了,“女儿没事,老爹你一切小心!”     夏老爹又高声喊道:“乖女婿也来了,灵儿别着急。待老爹把这些王八蛋统统收拾掉,咱们就回家去!”     我怔住。乖女婿……夏老爹口中的乖女婿只有一个人,上官逸。他竟然也来了?难道天魔教和飞羽帮不计前嫌,通力合作?还是夏老爹的神智忽然清醒了,知道北凌羽才是他的女婿?     我四下张望,既不见北凌羽,也不见上官逸的身影,正疑惑间,腰上一紧,朔麒云一拂衣袖,挡开迎面射来的一箭,箍着我的腰往其中一条岔道疾走,紧追而来的飞羽帮,均被云影卫的人挡住,片刻之后,跟在朔麒云身边的,只剩了云山、云海和云天三人。     朔麒云的云影卫原有四大护法,云空被我在燕回关所杀后,只剩了这三人。远离众人后,这三人没有丝毫慌乱,仿佛早有准备,随着朔麒云在错综复杂的岩洞里穿行,目标明确地朝一个方向前进。     走了约一个时辰,朔麒云终于停了下来,向四周打量。此处地势平坦,前方突兀地出现一堵石壁,这石壁仿佛从天而降,切断了前方的去路。向上望去,漆黑的深洞中,那面石壁一直向上延伸,看不到尽头,而石壁下与地面链接的地方,却是平整如割。石壁正中齐人高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八卦图赫然耸现。     云山上前一步,朝朔麒云说道:“殿下,这便是入口。”     朔麒云点了点头,双眸望着石壁上的八卦图,若有所思。     那八卦图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细纹,纹路精美。我的心嘭地一跳,这堵石壁便是大丰公主布下的机关了,当年她无法毁去冰夷王子封存下来的力量,唯有布下这个机关,将那股力量与外界隔绝。朔麒云要得到那股力量,首先要用我的血将这机关打开。     石壁上那巨大的八卦图形,和大丰公主的壁画里出现的八卦一样,公主暗示了她手上的八卦在对抗冰夷王子时起了关键作用,如果上官逸真的来了,不知道他有没将那八卦带来。     朔麒云静静地站着,云山三人将火把插进壁缝后,垂手而立,似在等待什么,一时间,岩洞里静谧无声。而我一直在心里琢磨,北凌羽和上官逸究竟在搞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也不现身?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远处的地道里,逐渐传来些许声响,云山三人凝神戒备,朔麒云却是神态自若,侧耳听了一会便道:“是苏阁主。”     果然,片刻之后,便听到苏回天老鸦般的声音传来,“让殿下久等了。”     随着一阵隆隆行进的声音,背上斜背着一个长条包裹的苏回天,从一处岔道转出,他的身后,四名悬剑阁的人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端正地放着一具石棺,正是雩琈玉棺。     朔麒云望了一眼玉棺,朝苏回天颔首,“苏阁主一路辛苦。”     “刚才被天魔教的人纠缠,故而来迟。”     听了这话,我心中惊诧不已,原来天魔教真的和飞羽帮合作了,兵分两路,一方对付云影卫,一方对付悬剑阁。上官逸和北凌羽竟然联袂合作……这可真是破天荒了。     苏回天又道:“苏某幸不辱命,既然雩琈玉棺、惜月姑娘都已在此,事不宜迟,再过三个时辰,七星错行,千秋大业,成败在此一举。”苏回天朝朔麒云稽首一拜,又朗声道:“老夫在此为殿下把关,愿殿下马到功成。”     朔麒云虚扶一把,肃然道:“承苏阁主吉言,今日事成,苏阁主居功至伟,本宫铭记在心。”     朔麒云说罢,转身看向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中闪动着灼灼的流光,“辛苦你了,若你今日助我成事,解药我会给你的,你若肯追随我左右,我必会厚待你。当然,我指的是在你侥幸不死的情况下。”     见我脸色不善,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可随即,他的笑竟忽然凝住,脸上一片寒霜,微一侧头,冷声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我的心一阵狂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道青色的身影正翩然落地,站在三丈之外。出乎我的意料,那人既不是北凌羽,也不是上官逸,而是许久不曾露面的狄靖。     依旧是一袭单薄的青色素袍,清冷俊逸的脸上仿佛沾了一层薄霜,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黑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飘逸出尘。     朔麒云缓缓转身,冷冷地望向狄靖,眸中的寒芒似欲直接刺入他的胸膛,“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这样也好,当年你我曾订下生死之约,可惜一直没有如愿,既然今日狭路相逢,这多年的宿怨也该解决了。”     狄靖没有说话,左手微微一抖,缠在他左手手腕的九天玄铁链,发出一阵清脆的叮铃声。朔麒云的嘴角微微勾起,从腰间解下一根银色的软鞭。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紫、青两道身影瞬间纠缠在一起。     幽暗的岩洞里,两人的身影如两股旋风,左右穿插,黑色的九天玄铁链,银色的软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岩洞里的温度,随着两人的交手逐渐降低,寒气森森。     片刻之后,狄靖的动作似稍带缓滞,被朔麒云逼到角落,狄靖奋力一击后窜入旁边的岔道,朔麒云身影不停,紧随其后。     苏回天喊道:“殿下,不可恋战!”可话音未落,朔麒云已追着狄靖消失在岔道里,苏回天朝那四下属示意:“保护殿下!”     说罢,五人便追了过去,石壁前一时只剩下我和云山等三人。恰在此时,几团黑影夹着阴风,鬼魅般朝我们扑来。那些黑影移动得太快,几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黑影已迎面扑至。     是蝙蝠!     云山等人连忙挥鞭扫去,原本插在石缝上的三根火把,此时熄灭了两把,岩洞里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他们开始行动了。我迅速奔向雩琈玉棺,考虑着是否推开棺盖一探究竟,正思疑间,却听到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萱儿!”     “无双!”     两声呼唤一左一右响起,下一瞬间,我的双手各被人牵住。我的左边是北凌羽,右边是上官逸。     北凌羽比数月前分别时略显消瘦,脸上棱角更加分明,但眉宇间却是神采奕奕,那双让我魂牵梦萦的眸子里,满是刻骨的相思。     另一边的上官逸,仍是一身黑衣,蝙蝠面具遮掩了他半边俊脸,面具低下的双眸,正热切地凝视着我。           第二百壹十玖章 机关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你……你们……”我一时怔住,忽然之间同时见到两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幸这两人均保持着理智,北凌羽首先喊道:“先把玉棺打开!”他刚要举步,又突然朝上官逸冷冷地加了句,“还有,把你的手放开!”     上官逸不但没有放手,还故意握得更紧,冷冰冰地顶了回去,“你放我就放!”又看向那玉棺,朗声道:“何必麻烦,直接毁掉就是!”     “不行!我师弟要救里面的人,不可毁棺!”说这话的人是秦怒,他口中的师弟指的是狄靖,看来刚才狄靖是故意引开朔麒云的。     上官逸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你们慢慢救,我带无双先走!无双,我们走!”     上官逸一拉我的手,便要离开,另一边的北凌羽却没有放手,“说好一起行动的,你想反悔吗?要走你自己走!”     “我答应和你合作,只是为了救无双,你要救其它人可与我无关!”     我的脑袋立时大了,这个时候可不是吵架的时候,云山、云海三人正忙着对付偷袭的蝙蝠,无暇顾及这边,我用力挣脱两人的手,大声打断他们:“别吵了,抓紧时间。”     两人果然不再说话,同时往雩琈玉棺走去,秦怒已站在棺边,正要推开石棺的盖子。恰在此时,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疑惑,这玉棺里的人对朔麒云何其重要,他怎么会扔下这玉棺,只留下三人看管?而且此时云山、云海三人离这玉棺远远的……     我大声喊道:“不可!小心有诈!”     可终是迟了半步,秦怒已一掌推开棺盖,蓦然间,轰地一声震耳欲聋,那玉棺竟然爆炸了。整个玉棺碎成数十块,朝四面八方炸开。爆炸的冲击力袭来,千均一发之际,离我稍近的北凌羽猛地将我扑倒,自己侧挡在我身上。倒下的一瞬间,一块碎石正正击中北凌羽背心。     “凌羽,凌羽……”我翻了个身,将他抱在怀中。     北凌羽一阵猛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萱儿。我没事。”     我松了口气,仍是有点不放心,“可刚才那石头明明……”     北凌羽指了指背后的两把宝剑。“它们替我挡了一下。”     原来那块碎石正好击中他背上的驯龙和御凤两把宝剑上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却听上官逸语气不善地道:“没死就赶紧起来,装什么死。”     北凌羽朝我得意地一笑,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我悻悻地朝上官逸问道:“上官逸,你……你也没事吧?”     上官逸哼了一声,“我当然没事,区区几块石头,能有什么事?”     北凌羽飞快地朝秦怒跑去,秦怒刚才离石棺最近。此时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我正要上前查看。上官逸却突然拉住我,低声道:“无双,我们现在就走吧。”     我摇了摇头,“上官逸,谢谢你。”上官逸怔住。莫名地看着我,我接着道:“上次在王稽山。我……我那样对你,可你还来救我。”     上官逸原本热切的眼神忽然暗了一下,“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我正要再说,云山、云海、云天三人已挥舞着鞭子冲了过来,尽往上官逸身上招呼,上官逸将我拉到他身后,抽剑迎了上去。此时,秦怒已醒了过来,他虽离石棺最近,所幸我那一喊让他有所警觉,抽身及时,只是左肩受了皮外伤。     北凌羽扶起秦怒,朝我和上官逸喊道:“走!先和其它人汇合再说!”     上官逸的玄铁阔剑划出一圈剑气,将三人逼退,四人刚跑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狄靖的声音。     “惜月!惜月!”     狄靖站在碎棺前,茫然不知所措,秦怒大声喝道:“师弟,柳惜月根本不在里面。快走!我们要和帮主他们汇合。”     另一边的岔道里,朔麒云气定神闲地走出来,苏回天和几名悬剑阁的人跟在他身后,云天将之前熄灭的火把重新点上,岩洞里又亮了起来。     狄靖转过身来,厉声道:“朔麒云,惜月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朔麒云缓缓踱着步,嘴角挂着冷笑,“她是我的妻子,我和她的事,何需外人来管。你想活命的话,现在就可以走,我今日且放过你,当然,若你执意要死在这里,我也不拦你。”     朔麒云顿了顿,又朝我们四人的方向望了过来,缓缓道:“还有你们,今日我可网开一面,放你们离去。只是……”他看着我,微微勾了勾嘴角,琥珀色的眸子波光潋滟,“你要留下,聪明如你,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心一沉,他的用意,我自是明白。他笃信他今晚势必能取得那股神秘力量,他一向自负不凡,他愿意放他们走,并不是他真的放过他们,相反,他越是恨他们,越是要留着他们的性命,好让这些昔日的对手看着他如何成功,他要他们畏惧他,臣服他,然后再折磨他们……     至于我,我体内千山万水的蛊毒还没解,自然走不了。就算我要鱼死网破,拼了自己的命也不让他得逞,可他早就算好,北凌羽在此,决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更何况是受尽蛊毒折磨而死。     心念及此,我已经明白到,此时让他们尽快离开这里,保全好自己,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会留下,你让他们走。我只和他们说几句话。”我朝朔麒云喊道。     朔麒云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且善解人意地带着他的人退后几步。     我低声朝上官逸问道:“那面八卦你带来了吗?”     上官逸点了点头,我放下心来,朝北凌羽道:“凌羽,你和他们先离开,记住,只有你们安然无恙,才能够救我。”     北凌羽忙上前握紧了我的手,坚决道:“不,要走一起走,只要你离开了,三个条件缺其一,他根本不能成事!”     “我知道,但我不想死,我要留着我的性命和你共渡余生。听我说,如果用我的血替他打开那石壁,我不一定会死,但我身上的蛊毒还没解,如果此时离开,必死无疑。”     北凌羽惊诧地望着我,“蛊毒?萱儿你……你中了蛊毒?这就是你当日不辞而别的原因?”     原来他还不知道我身中蛊毒的事,我本以为上官逸既然和他合作,会将此事告诉他的,看来上官逸没有说。     我望了上官逸一眼,上官逸铁青着脸,冷冰冰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说过,我会想办法为你解蛊的,无需他人操心。”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千山万水的蛊毒,连夏茉子也探不出来,只有朔麒云这个下蛊的人,才知道解药的配方。     北凌羽用力抓住我双肩,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声音透着绝望,“可就算你留下,他也不会给你解药的。”     我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紧紧拥着他,用极轻的声音道:“还记得那个八卦吗?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东西,就在上官逸身上,到时你们用那八卦与他斡旋,以此要挟,逼他交出解药。”说罢,我用力挣脱他,“你们快走!”     “无双,回来……”     上官逸还待阻止,我已纵身跃开,稳稳地站在石壁前,“上官逸,记住上次我和你说过的话。快走!”     此时,北凌羽、上官逸、秦怒、狄靖,四人站在一起,而另一边,朔麒云、苏回天和他们的属下,正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朔麒云缓缓朝我踱来,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把的匕首,匕首的锋芒透过火光,折射到石壁上,“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的耐心有限。”     就在我正要伸手接过那把匕首时,北凌羽忽然道:“且慢。”     朔麒云转过身去,脸上已显出一丝不耐,北凌羽上前两步,“让我代替她。”     朔麒云一怔,“代替她?什么意思?”     我的心一惊,连忙道:“凌羽,胡说什么,你疯了吗?秦怒,还不快带他们走?”     北凌羽没有望我,继续朝朔麒云道:“你的目的不过是要打开这堵石壁,我的血同样可以做到。你放了她,让我来。”     朔麒云脸露疑惑,饶有兴致地问道:“用你的血也可以?为何?”     秦怒上前一步,沉声道:“殿下,请三思。”     北凌羽一摆手,继续道:“因为我和她一样,是异血人,我的身上,有她身上一样的莲印。”     朔麒云恍然,脸上神色变换不定,“原来如此。”他看向我,忽然一笑,“真是一个让人意外的惊喜,我说过的,我并不希望你死,真是天从人愿,我要你为我生儿育女,继续做我的惜月。”     他上前一步,将我拉开,让出石壁前的位置,朝北凌羽说道:“她能不能活着离开,便看你了。”     “凌羽……”我无力地唤了一声,徒劳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石壁,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掌心,将手掌按在八卦的阳极上。     岩洞里忽然安静得可怕,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时间仿佛静止,怎么也没有个尽头。     石壁上,八卦图上深深线线的细纹,随着血液的流动,逐渐出现了变化。原本白色的地方,竟然转换成黑色,而原本黑色的地方,则变成了白色。           第二百贰拾章 夕沉宫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羽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呼吸也开始有些紊乱,那堵石壁依然静静的矗立,没有任何变化。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乱作一团,抬脚便要跑过去,手腕却被朔麒云扣住。     “让我去替他,直到石壁开启。”我望向朔麒云。     朔麒云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冷冷地道:“不。”     “让我去,我会心甘情愿地为你生儿育女。”     朔麒云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可不由你说了算,况且,你愿不愿意我可不在乎。”     “可如果他死了,我决不独活。”见他依然不为所动,我放软了语气,低声道:“麒云,让我去替他,我答应你,我会继续做惜月,为你生儿育女。而且,那面八卦本就分阴阳两极,大丰公主原本的用意,就是合两人之力方能将机关打开的,如果没有我的血,那机关不一定能打开。”     朔麒云原本僵硬的神色终于有所放缓,侧头望了我一眼,松开了手。我取过他手中的匕首,快步上前。     “秦怒,快把他带走!”     北凌羽见我走来,脸色一变,厉声道:“不,萱儿,别过来!”     秦怒没有犹豫,强行将他拉开。失血后的北凌羽根本无力阻止,只得任由秦怒替他止血,看着我走向八卦图,割破掌心,将手按在阴极上。     吸收了两人血液的八卦图,仿佛有了生命,不过片刻功夫,随着几声轻微喀喀声,阴阳两极各自往相反方向转动,机关开始启动。     朔麒云将我拉回他身边,云影卫和悬剑阁的人则迅速我们护在中间,凝神戒备。     喀啦……喀啦……阴阳两极停止了转动后。整个八卦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转动,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那堵石壁,可片刻后,八卦停了,岩洞里又恢复了寂静,再没任何声响,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没有发生。     难道机关失灵了?还是刚才哪里出错了?就在我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又一阵沉闷的轰隆声响彻了整个岩洞。那声音似是来自地低,又似是来自空中,似怒吼。似咆哮,随着这不断的轰隆声,我的脚底感受到自地心传来的震动。插在岩缝里的火把也随之摇晃不定。     所有人下意识地退后几丈,不知所措。朔麒云紧紧攥着我的手,原本就冰冷的手,此时更加的冷。火光摇曳晃荡,整个岩洞仿佛都在晃动。朔麒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石壁,双眸在摇曳的火光下变得诡异可怖。     震动渐渐平息,轰隆声仍在继续,须臾,那堵石壁缓缓地向上升起,仿佛巨大的舞台上升起的一道帷幕。而帷幕之后,没有人知道即将上演的是什么。     石壁缓缓上升,我的心也随之高高地提起。隐隐还有一丝期待,脑中不由自主地猜想石壁后的景象,石壁后等待着我们的将会是什么?那股神秘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一件法器,一册简牍,还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山?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当石壁徐徐升起,石壁之后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     万籁俱寂之中。众人无声地望着那一片黑暗,茫然呆立。     良久,朔麒云取过云天的弓箭,将箭矢点燃,朝那片黑暗的空间连发三箭。箭过之处,黑暗中的景象在微弱的火光中稍纵即逝,众人均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凉气。     石壁之后,是一座沉睡了八百年的地下宫殿。     长廊如带,檐牙高啄,蟠龙缠绕的巨柱,碧瓦硃檐的殿顶,在火光中骤然一现之后,复又隐于黑暗之中。     朔麒云死死盯着前方,薄唇紧抿,握弓的手骨节可见。半晌,他将手中的弓朝云天一扔,沉声道:“你和云山在此守着,云海随我进去。”     三人齐声应了,朔麒云又朝云海点了点头,云海飞快地走进一条小岔道里,只听一阵破石声响,再次出来时,他的手中却横抱着一个睡美人,正是柳惜月。     原来朔麒云提前将柳惜月藏在这里了,我不由再次佩服朔麒云的心思缜密。     “惜月!”狄靖惊呼一声,朝朔麒云吼道:“你竟然毁了玉棺,她会死的!”     “她嘴里含着雩琈精魄。”朔麒云面无表情地望了狄靖一眼,忽尔诡异一笑,“但你说得也没错,过了今晚,她确实会死。怎么?很绝望?我已经给足了时间你,十年了,你仍救不了她,要怨只能怨你自己没本事。”     狄靖踉跄一退,痛苦地望着柳惜月,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她不可以死!”     他一抖手中的铁链,便欲上前抢人,云天、云山立即持鞭拦在他身前。朔麒云不再理会狄靖,朝我沉声道:“你也和我一起进去。”     听闻此言,北凌羽和上官逸同时上前一步,北凌羽厉声道:“不行!我们已经助你开启了机关,她对你来说已无用处,她就留在这里。”     朔麒云没有回头,左手举着火把,右手将银丝软鞭缠在手腕,缓缓迈步,“若不想拿解药,随便。”     我回头,北凌羽因刚才的失血,脸色苍白得可怕,我狠声道:“你们先走,我会平安出来的。”     上官逸猛地抽剑,眸中杀气尽露,“那我们就一起进去,挡我者死!”     他的身形刚动,苏回天已飞身挡在他面前,阴声怪气地道:“不知好歹!有我苏回天在此,任何人也不可以进去!”     双方在石壁下僵持,朔麒云已开始迈进黑暗之中,云海抱着柳惜月走在他身后。北凌羽取下背上的御凤朝我扔来,我伸手接过,咬咬牙,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跟上朔麒云。     空虚之中,四周静谧无声,朔麒云手中的火把,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我们的脚下是一条青石长廊,长廊的尽头,依稀可见一座巍峨庄严的宫殿静静地耸立于黑暗之中。     我的心里有些凉嗖嗖的,下意识地跟紧了朔麒云,“这里……为何会有一座宫殿?”     朔麒云侧头望了我一眼,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仿佛他正走在霁月宫的长廊里,而不是这座阴森诡异的古老宫殿,“这座宫殿名为夕沉宫。相传冰夷王子极爱大丰公主,因公主住不惯天寒地冻的雪山,心心念念要回到故里,而他自己又不习惯南方的炎热,特意命人在这里修建一座地下宫殿,本想建成之后给公主一个惊喜,不料未及竣工,公主便被将军救出雪山,逃走了。”     原来如此,看来这位冰夷王子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痴,只是过于偏激,非要强求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若当初他肯放手,又岂会有如此下场?直到最终,他对公主仍是牵萦于心,临死前也要将那股力量封存在此处。     三人步步为营,终于穿过长廊,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楼阁,碧瓦硃檐,沉睡在地底八百年的夕沉宫,完全展露在我们面前。     朔麒云冷静的扫视了一圈,仿佛早就胸有定策,带着我们穿过几个偏殿,径直往最里面的主殿迈去。荧荧火光之中,那高耸的殿门,仿佛藏于黑暗之中,张着嘴巴等待猎物闯入的魔鬼,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我的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御凤。     一进入殿中,朔麒云忽然停住脚步。举着火把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两眼望着前方,口中喃喃道:“果然如此……”     我随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幽暗空旷的大殿里,一张巨大的脸谱赫然出现在前方。     这座宫殿当年并没完工,我们身处的这个大殿,地面是平整的玉石铺就,殿中立着十多根硃红石柱,每根柱上均有蟠龙缠绕,而这座大殿根本没有殿顶,向上望去,空虚一片没有尽头。     大殿的正中,高高地筑起一座祭祀台,祭祀台前方,立着一根半人高的方形白玉柱。大殿的正前方,仍然保留着岩石山体,而那张巨大的脸谱,便是雕刻在这半壁山体之上,足有十多丈之高,站于它面前的我们,显得如此渺小。     那古朴的脸谱石像上,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彩漆,唯有岁月的流逝,在它上面留下斑驳的痕迹。这张脸谱的主人,便是那位冰夷王子了。     王子清俊的脸上,双眸半睁半阖,目光投向前方的空虚之中,神态悲悯,似在怜悯苍生,又似在哀婉、嘲弄自己的一生。     三人在石像下站立片刻后,朔麒云从云海手中接过柳惜月,平放在祭祀台上。蟠龙玉柱上的龙头,原来均是烛台,云海拿过火把,将殿中所有烛台点燃,空旷的大殿立时融入火光之中。     云海退到一旁,恭敬地守在祭祀台下。自进入岩洞后一直从容自若的朔麒云,此时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激动的神色,跪在他先祖的脸谱石像下,紧闭双目,虔诚地低声祈祷,最后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刚刚叩完,空旷的大殿突然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隆声,连带着地面有些许震动,朔麒云飞快地来到祭祀台前,护在柳惜月身边。     我握紧御凤,跑到朔麒云身旁,他对这里的环境似乎早就了然于胸,如果发生意外,我跟着他总比自己瞎跑好。刚刚站稳,大殿上方忽然簌簌地落下碎石,我大吃一惊,这大殿难道要塌了不成?     正惊惶不安之际,那轰隆声很快静止,殿中又恢复了平静,一道淡淡的光柱,自上而下,正好落在祭祀台前的那方玉柱上,玉柱顶端的位置,竟然又刻着一个八卦图形,此时,那面八卦在光柱的映照下正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第二百贰拾壹章 七星错行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我抬起头,顺着那道光柱向上望去,四周的山壁下宽上窄,向上延伸至极高处,豁然出现一方洞天。原来刚才的震动,竟然是山体开裂,露出最上方的洞顶。此时,一轮圆月正高悬于空,月的光华自洞顶照射下来,恰好落在白玉石柱顶端的八卦之上。     朔麒云抬首望着那轮圆月,神情肃穆,琥珀色的眸子流光四溢。半晌,他悠悠开口,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我听,“这一晚我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了。”他低低地笑了几声,再次开口时,语气却带着点苍凉,“在那些等待的岁月里,有时候我不禁会想,我所筹谋的一切,真的会实现吗?这个地方真的存在吗?那个传说、那股力量真有其事吗?可渐渐地,我不去想……不,我说错了,是不敢去想,因为我越是去想,越是会害怕。为了这一天,我隐忍了这么多年,付出了我的所有,我不敢去想,如果这些年来我苦苦追求的东西,不过是个泡影,那我怎么办?所以,我干脆不想了。”     他低头,半垂凤眸,望向那发着幽幽绿光的八卦,修长的手指沿着八卦上古朴的纹路,细细地抚着,“其实……在我看到这尊脸谱石像之前,我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心中暗忖,原来他之前的镇定从容,其实只是表象而已,他心里其实也在害怕,也在忐忑。     他抬眸望了我一眼,忽然拉过我的手,抓着我的手指,抚上玉柱上的八卦,“感受到吗?它的力量……”     我诧异莫名,那股传说中能操控人心的神秘力量,就是封存在这根毫不起眼的白玉石柱里?     看到我迷惑的眼神。朔麒云轻笑一下,将我的手摊开,用他冰冷的手掌将我的手覆在八卦上,“再过一个时辰,七星错行,你将亲眼见证,我如何拥有这世上至高无上的力量……”     不知是他的话,还是他冰冷的手,让我打了个冷颤,我连忙将手抽出。横了他一眼。     朔麒云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再理会我,走到祭祀台前。半跪着身子,敛起笑意,目光柔和地望着柳惜月。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轻柔地抚着她的脸。替她整理乌丝,动作细致温柔,仿佛他每日都重复着这些动作。     须臾,朔麒云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子中取出一朵牡丹,轻轻插入柳惜月发鬓。殷红如火般娇艳的牡丹。让柳惜月原本苍白的脸映上一抹绯红,朔麒云满意地笑了笑,眸光更是柔和。     深紫色的袍子。在荧荧闪闪的烛火中艳丽无比,与柳惜月身上的素白丝袍形成强烈对比,可是此情此景,紫衣白袍,牡丹美人。恰恰是最协调的一个画面,比他以往笔下的任何一幅画都美。     “惜月……”他半跪着。神情专注地抚过她脸上每一寸,在她耳边温言细语。     我的腿站累了,抱着御凤靠着白玉石柱坐在地上,看着朔麒云情深款款的样子,只觉得异常讽刺。躺在祭祀台上的女人,是他梦寐以求的至爱,他却一边说自己如何爱她,一边亲手将她当作祭品,交换他倾尽一生追逐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抬头望了一眼洞顶,刚才那轮明亮的圆月,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上弦月。我的心猛地一跳,所谓的七星错行,就是指月食?那么等到月亮完全被遮蔽时,便是朔麒云得到那股力量之时了。     长廊那边隐约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我想是北凌羽他们见我进来这么久,开始担心,按捺不住要闯进来了。朔麒云仍痴痴地看着柳惜月,恍若未闻。云海身影一闪,飞快地穿过殿门,消失于长廊之中。     北凌羽刚才为了打开石壁流了很多血,我担心他此时再动武,身体会吃不消。我站起身,想往殿外走去,两眼仍专注在柳惜月身上的朔麒云,突然冷冷开口道:“别忘了你刚才答应过我什么,做我的女人,不可有异心。”     我心中大骂他无耻,但也知道现在我没有和他谈条件的资格,我的性命全系于他一念之中,只得停下脚步。打斗声越来越激烈,我听到了驯龙的剑鸣,还有玄铁阔剑的撞击声。片刻之后,数个身影陆续从黑暗中跃出,边打边往大殿的方向靠拢。     我跑下祭祀台的台阶,往外张望,北凌羽、上官逸、秦怒、狄靖四人,正和悬剑阁、云影卫的人缠斗着,刀剑交割撞击出点点火花,一边打一边往这边靠近。朔麒云抬眸望了一眼,眸中满是鄙夷,随即又收回目光,温柔地望着柳惜月。     殿门处,四条身影敏捷地跃起,穿越了悬剑阁和云影卫的防线,往祭祀台的方向奔来。     “萱儿……”     “无双……”     北凌羽和上官逸同时朝我呼唤,带着焦虑和担忧。苏回天似乎盯紧了北凌羽,手中的弯刀不断朝他进逼,险象环生。我顾不上朔麒云的警告,纵身跃到北凌羽身旁,挥剑格开苏回天的弯刀。     “你们快走,我没事!”     没有人回答我,狄靖不顾一切地扑向祭祀台,奈何云海三人将长鞭舞得密不透风,像天网一样将他罩住,苏回天不愿和我交手,转尔攻向上官逸,北凌羽和秦怒则对付剩下的四名悬剑阁高手。     祭祀台上,朔麒云对台下的打斗仿佛浑然未觉,依然专注地轻抚着柳惜月恬静的脸庞。此时,白玉石柱顶端的八卦,那道幽幽的绿光忽然光芒大盛,朔麒云抬首,望向洞顶。     洞顶的苍穹里,刚才那弯弦月几乎消失不见,只剩了一道极细的,渐渐淡去的光环。朔麒云低头,在柳惜月额上深深一吻,“惜月,别怕,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起身,退开两步,苍穹之上,那道淡淡的光环终于完全隐去,轰的一声,祭祀台上忽然窜起一圈火苗,将柳惜月包围。     “不……”祭祀台下,狄靖肝心若裂,狂吼一声,纵身跃向台上。     “狄靖,回来!你救不了她!”我在台下大喊,可终是无用,朔麒云眸中闪过暴戾之色,趁他身在半空,两掌齐出,一道迅猛无比的掌风夹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狄靖击去。北冥**的掌风,就连几丈开外的我也顿觉寒气透心,北凌羽及时抱着我躲开,狄靖被一掌击飞,重重地跌落地上,喷出一口鲜血后,犹自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往祭祀台走去。     祭祀台上,火焰越烧越烈,那朵牡丹花瞬间枯萎,柳惜月的身影已完全湮灭于火海之中。正在交手的人不约而同的住了手,一起望向祭祀台。     “不!惜月!不……”狄靖撕心裂肺的喊着,胸前的衣襟一片腥红,拼命向祭祀台走去,却被秦怒紧紧抱住。     我的心也如刀割般的痛,为狄靖感到难过,还有什么比看着心上人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更残忍?我将脸埋在北凌羽怀里,不忍再看,却听北凌羽忽然惊呼:“看,那尊石像在流泪!”     众人抬头望去,对面的山壁上,冰夷王子的脸上,半睁半阖的双眸下,两行水印缓缓滑落,仿佛流泪一般。     我心中无比震撼,他在难过吗?看到自己的后裔为了继承自己留下的力量,将自己最爱的人亲手献上做为祭品,可这不正是他定下的条件吗?忘情忘爱,不受世间情感羁绊,没有感情,只剩理智的人,才配拥有他遗留的力量,继承他的遗愿,统领天下。     可是为什么,他在看到有人为此献上祭品时,却会感到悲悯和不忍,为他流泪?望着那尊布满斑驳痕迹的石像,我的心隐隐作痛,他流泪,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为此付出一切的那个人,从此再也感受不到让世人为之痴、为之狂、为之醉,就算明知有毒,也甘之如饴的情爱。     熊熊火光之中,朔麒云面向石像,再次叩首,当他回过身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跳跃的火光中泛着摄人心魄的流光,皎皎如玉的俊脸一片萧杀,仿佛高高在上的王者,俯视众生。     此时,那根白玉石柱通身流动着荧荧绿光,顶端上的八卦,忽然发出一道强光,光柱穿过洞顶,直向天幕射去。     朔麒云缓缓迈步,走向白玉石柱,将右手按在光芒大盛的八卦之上。我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握紧了北凌羽,那一刻终于来了。     众人均紧紧盯着祭祀台上的朔麒云,等待着那一刻的发生。可是,让人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八卦上的光芒突然熄灭,玉柱上的流光也跟着消失,整根玉柱似是失去了生命,蓦地黯然下来,仿佛它从没发出过让人眩目的光芒。     我怔住,就这样结束了吗?他已经从玉柱上得到那股力量了?可是下一瞬,朔麒云脸上那茫然的神色已经告诉了我,刚才根本什么也发生,他失败了。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一切好好地,哪里出错了吗?     朔麒云当场惊愕失色,玉般的俊脸霎时变得煞白,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噗地一声,狂喷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低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第二百贰拾贰章 黄梁梦碎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蓦然间,他似是醒悟了什么,猛然转过头来看向我,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暴戾的厉芒,那厉芒瞬间变换成汹涌的杀气,似要化为利刃,直向我胸口刺去。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北凌羽感到我的不安,左手抱着我,右手将驯龙护在身前。     “是你……是你……”朔麒云指着我,嘴角仍挂着腥红的血,几缕乌发贴在脸上,看着有些狼狈。     是我?我在心里直打鼓,朔麒云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得不到那股力量是因为我吗?可我分明什么也没做啊。     我望向祭祀台,柳惜月的身影已在火海中化成了灰烬。七星错行,异血人,用最爱的人做祭品,三个条件均已具备,他为什么会失败?除非……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刹那间我全明白了。     愣怔了片刻,我忍不住放声大笑,那压抑不住的狂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其余人都不明所以地望着我,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怪事。     “朔麒云啊朔麒云,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啊!任你聪明一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栽在自己手中,功亏一篑……哈哈哈……”我难以抑制地笑着,笑得身子也佝偻起来。     北凌羽担忧地扶着我,“萱儿,怎么了?”     我直起身子,指着祭祀台上那个紫色的身影说道:“朔麒云,枉你机关算尽,可惜你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你自己的心!你爱的人根本不是柳惜月,你真正爱的人,是你亲手塑造出来的惜月!”     朔麒云煞白着脸望着我,在听到这句话后,又猛地吐了一口血。扶着那根白玉石柱踉跄地跪下。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北凌羽诧异地望向我,“萱儿,这是怎么回事?”     我笑着对他道:“凌羽,我终于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我指了指朔麒云,“那个人,将我的记忆抹去,欲将我塑造成另一个柳惜月,日日陪在他身边,弥补他与柳惜月不能厮守的遗憾。讽刺的是。这个一向善于揣摩人心,以操控他人为乐的人,却没能操控自己的心。他竟然爱上了柳惜月的替代品,爱上了那个他一手塑造出来的惜月。所以,现在躺在祭祀台上的柳惜月,根本不是他最爱的女人,三个条件已缺其一。时机已失,他再也没机会取得那股力量了。”     众人恍然,北凌羽挑眉道:“果然自作孽,他贪得无厌,妄想鲸吞整个天下,挑起祸端。如今宝山空回,真是应了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朔麒云抬首望我,目眦尽裂。怒吼道:“不……不可能!我爱的是柳惜月!不是惜月!”     我冷笑,其实在刚才白玉石柱上的灵光突然消失时,他心里便已全然明白了,只是这场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残忍。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柳惜月是他一生至爱,纵然他过去有过无数女人。可这些女人只是她的替身,他不过是为了从她们身上找一抹柳惜月的影子,以慰藉自己相思之苦,而惜月便是这众多替身中的一个。     当初他按着柳惜月的性格、品味、才艺,一心将我塑造成另一个柳惜月,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除了同样善舞,无论外貌还是禀性,我没有一样和柳惜月相似,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可恰恰是这样的一个惜月,让他的心毫不设防,两年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有些事情已被悄悄改变。或许在邀仙台上,当他搂着惜月,告诉她她一直在他心里时,他的心已不知不觉被她闯入,而他还懵然不知。     我直直地望着朔麒云,“不可能?你已经变心了,只不过你还不察觉,就在刚才,你故意激怒狄靖,告诉他今晚柳惜月会死时,你的语气再不是以往的怜惜和愧疚,而是冷漠和幸灾乐祸。呃……差点忘了,刚才你为柳惜月戴的牡丹,是哪个品种?”     朔麒云一怔,我接着道:“只怕你自己也没意识到吧,是桃之夭夭,是惜月最爱的桃之夭夭!”     朔麒云的脸又是一阵惨白,我哈哈大笑着,“朔麒云,你已经彻底失败了,你纵然再聪明,也无法力挽狂澜,因为,惜月已经消失了,世上根本就没有惜月这个人!”     朔麒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琥珀色的眸子渐渐变得森冷可怖,怒火和恨意涌上他的脸庞,杀气尽现。抓在玉柱上的手指,已硬生生嵌入玉柱里,喀地一声,玉柱的柱身赫然裂出一道隙缝。     一旁的上官逸呵呵笑了几声,揶揄道:“啧啧,真是可怜啊,筹划了这么多年的大计,竟然被自己亲手弄垮了。不过无双,你别再顾着笑了,他如今功败垂成,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愣了一下,刚才光顾着幸灾乐祸,竟是忘了自己正身陷困境。上官逸说得对,如今朔麒云霸业无望,虽说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可在他眼中,罪魁祸首却是我。他有多爱惜月,如今便有多恨我。     如果朔麒云今晚成功了,我原来的打算是利用上官逸的祖传八卦,制衡朔麒云能操控人心的力量,逼迫或诱使他给我解药,可现在朔麒云功亏一篑,他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怎么可能再给我解药?原来的计划已经不可行了。     北凌羽一挑眉,将驯龙横在身前,断然道:“如今别无他法,唯有拼死相搏,捉住他逼他交出解药。”     话音未落,朔麒云怒吼一声,从祭祀台上飞身跃起,紫色的长袍从烈烈火光中穿过,杀气蒸腾,仿佛狰狞的恶魔从地狱苏醒。     甫一落地,一道青色的身影已斜斜地迎了上去,狄靖一声不响,紧紧抿着唇,不管不顾地舞动手上的九天玄铁链。柳惜月已死,狄靖再无任何顾忌,我只担心他拼着两败俱伤的心,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狄靖小心!他的北冥**已经练成。不可硬拼!”     朔麒云一掌格开狄靖的铁链,转身便朝我扑来,眼前银光一闪,他手中的银丝软鞭扫过,凌厉的气劲夹着阴风,如利刃般刮过,我的脸顿觉刺痛,北凌羽的驯龙及时挡在我面前,将那股气劲化去。     “萱儿,你先走。和帮主他们汇合!”     朔麒云狞笑一声,“走?今日一个也别想走!”     此时,苏回天和他的人已从刚才的剧变中回过神来。听了朔麒云的话,立时围了上来,大殿中一时刀光剑影,狄靖紧咬着朔麒云不放,而朔麒云只管追杀我。北凌羽与我双剑合壁边打边往殿外退,而另一边,上官逸和秦怒则被苏回天和云影卫的人缠上。     盛怒中的朔麒云,将北冥**的功力完全施展开来,银鞭每挥出一下,那股阴冷至极的气劲便紧随而来。虽然驯龙和御凤锋利无双,可是对付这种软鞭子根本毫无办法。     时间一久,我只觉手中的御凤越来越沉。全靠北凌羽在支撑着,可刚才北凌羽失了不少血,如今也渐感吃力,他需要时间恢复体力。我退开一步,左手掌心在剑刃上一抹。运足劲一掌击出,掌心的血顿时化做血雾。随着掌风往朔麒云面门扫去。     连发几掌之后,空气中霎时充满了血腥味,朔麒云琥珀色的眸子变得妖艳异常,眸光带着迷离,苍白的脸在血雾中仿佛噬血的修罗,一道鲜红的水滴状印子渐渐从眉心显现。     受了血腥的刺激,朔麒云会走火入魔,一旦发作,一个时辰内他的功力会突发猛进,激发出比时凶猛数倍的威力,可一个时辰后,之前越是激发得利害,相对的,之后那一个时辰,他的身体便越是衰弱。     我大声喊道:“他走火入魔了,大家散分走,切记一个时辰内不可和他硬拼!先出去了再说!”     说罢,我拉着北凌羽率先往殿门的方向飞奔,朔麒云提鞭欲追,却被狄靖拦住。趁着这个空挡,我和北凌羽冲了出殿门,往长廊跑去。一路狂奔,跑到长廊尽头,却发现刚才那道石壁不知何时竟然重新落下了。     望着那道坚如铜墙的石壁,我顿时傻了,“怎……怎么回事?它怎么会落下了?”     “这机关是大丰公主设计的,她的本意是阻止心怀不轨之人取得那股力量扰乱天下,所以即使石壁打开也有时限,如果不在规定时限内出去,它会重新落下。”     我正愣怔不知所措,北凌羽当机立断,拉着我飞快地往回跑,趁着朔麒云被狄靖纠缠,潜入左则偏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我仍喘着气,北凌羽已撕下半截袍子,拉过我的手细细为我包扎。     “萱儿,一会儿你就躲在这里别出去,我会想办法制住朔麒云,逼他交出解药的。”     “凌羽……”自进入岩洞后,虽然见到了北凌羽,可两人根本没有机会独处,直到现在方能单独说话,离情别绪霎时间涌上心头,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唯有埋首在他怀中无语哽咽。北凌羽紧紧搂着我,下巴抵在我额上,紧紧相拥。     良久,他才低声安慰,“萱儿,别担心,就算他今日不交出解药,你夏姑姑医术高明,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我不忍心告诉他,我身上的蛊毒就连夏茉子也探不出来,我没有接他的话,却道:“凌羽,你不该这样做的。”     北凌羽一怔,低头看我,显然不明白我所指何意,我看着他,肃然道:“你不该意气用事,为一已之私,弃墨渊江山不顾,你难道忘了,当初你是怎样答应你父皇的?你说过,你会惕励奋发,让墨渊富足强大的,可你如今却食言了。”           第二百贰拾叁章 狂云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北凌羽轻叹一声,将我重新圈入怀中,“我并不是意气用事。墨渊与赤霞积怨已久,父皇在位时竭力斡旋,为墨渊争得二十年时间休养生息,他早就料到赤霞必会卷土重来。我很清楚我肩上背负的是什么,墨渊要富足强大,首要条件便是一个安稳的大局,当务之急是铲除赤霞这个虎视眈眈的劲敌,而铲除赤霞则先要除掉朔麒云这把利爪。我身为国君,身陷险境必令朝野不安,万一我有不测,必社稷大乱,几经思量,晋阳朝堂还需有贤明坐镇,以稳人心。”     “可是先帝将江山交于你手中,可没想过你会这么轻易地将这重担卸下……”     北凌羽低头看着我,明亮深邃的双眸深不见底,“父皇无论将江山托付给谁,目的只有一个,让墨渊国富兵强,让百姓丰衣足食,而这些,并不是非我不可。而我若能为墨渊铲除赤霞这个劲敌,边境无忧,便是不世之功,夫复何求?凌珩这几年跟着我一起南征北战,几经历练,再不是以前那个懵懂稚子了,我相信,再假以时日,他会比我做得更好。”     “这就是你的原因?可就此放弃天下人唾沫的皇位,你……你真的甘心?”     北凌羽剑眉轻挑,忽然狡黠一笑,“当然不甘心,都说江山美人,男儿之志,可怜我如今没了江山,若连你这个美人也不能抱走,岂不人财两失?”     “我又不是美人,你将我抱走了,还是亏。” 我用力掐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     北凌羽忍痛轻笑,那笑意溢满了他清俊的脸,“凌飞承诺过你的。我同样做得到。”     我怔住,心底某处似被柔柔地触碰,原来他还一直记挂着,“可我……可我从不曾介意。”     他低头望着我,笑意敛起,双眸如星辰般璀璨,在黑暗中熠熠生光,将我的魂魄都夺了去,“我知道你从不在意,可我在意。这两年你所受的委屈。我全懂,可天下人不会明白,亦不会体谅。我纵想为你正名,可惜心余力绌,难堵悠悠众口。终日活在被人非议、被人猜疑的俗世里,纵使宠贵加身又如何?那样的生活,你不会想要。也不会开心。”     我一时哑然,跟天魔教教主私奔,做赤霞太子的舞姬,弑兄求荣,我的名声确实早已不堪入耳,从上次太皇太后派人暗杀我的事便可窥见一斑。我总不能对每个人都解释一遍,告诉他们真相不是那样的。上至北氏皇族,下至庶民百姓。没有人愿意他们的国君,娶一个名声败坏的女人做国后。     北凌羽扳着我双肩,星眸深深地望进我心里去,正色道:“萱儿,你为我所受的苦。我用我的余生来偿还。”     我只觉呼吸一滞,心跳几乎停止。张口欲语,却只剩了低低的哽咽。他轻轻抹去我的泪,将我搂在怀中,语带怜惜,“你向往无拘无束、泛舟湖泊的日子,我也向往,奈何以往肩有千钧重负,身不由己。你本应是只快乐的鸟儿,在高山、在林海中翱翔,我曾经妒忌过凌飞,妒忌他可以给你这样的承诺,而我能给你的,却恰恰相反,我不能给你自由,我只能将你囚在金丝鸟笼中,生生扼杀了你的人生。”     我哽咽着伸手将他的唇捂住,“不,我不介意,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便是我最好的人生。”     “可我介意。”北凌羽将我的手移开,覆在他的脸上,两额相抵,我的眼中只有他漆黑深邃的双眸,“现在一切都好了,我也可以变做另一只鸟,从此天高海阔,我们一起飞。”     “嗯,一起飞。”     我点头,抚着他的脸,泪水汹涌而出。我不敢去想,若是今晚我拿不到解药会如何?在霁月宫的时候,我曾无数次想过,若是最终拿不到解药,大不了一死。可是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深处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很害怕,害怕自己就这样死去,害怕自己抓不住眼前这男子的手,离他而去。     北凌羽两手托着我的脸,语气带着责备,“从现在开始,什么事情你也不能再瞒我,你中蛊毒的事,连上官逸也知道,偏偏瞒着我,难道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他吗?”     “我……”我一时歉然,嗫嚅道:“当时……当时我想着自己命在旦夕,怕你知道了会担心……”     “难道你这样突然走了,我就不担心了?那日眼睁睁看着你从吊桥跌落水中,我……我……”北凌羽说不下去了,似是仍没从当日的悲痛中援过来。     “对不起。”     他重重地喘息几声,平复了一下心绪才接着道:“我拼命地在河里找,最终只找到御凤,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绝望。”     “是我不好。”他的语气已平复,可我心里越是愧疚,唯有紧紧搂着他,“那……后来你怎么和天魔教的人合作了?”     “当时帮里的人在下游寻找,天黑后却发现天魔教的人往上游走,我和秦怒他们一路跟踪,发现受了伤的上官逸,却不见你,还以为他将你藏起来了,双方打了一架,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在找你。”     北凌羽接着道:“待冷静下来后,我想此事必与朔麒云有关,便平心静气地与他谈了一番,最后双方决定合作,分头行事,飞羽帮的人暗中追查云影卫,天魔教则留意悬剑阁的动静。不过那恶人由始至终没提过你中蛊毒的事。”说到这里,北凌羽又闷闷地哼了一声,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当日在王稽山的吊桥上,我捅了上官逸一刀,两人同时落水,上官逸水性好,竟然拖着我游到了上游,后来我不告而别,跟阿虎回了祁丹。虽然现在北凌羽说得平静,但当日上官逸醒来后发现我不见了,必定也是恼火得很,当时双方的那场恶斗有多激烈可想而知。其实当时我在洞内留了暗记。示意我无恙的,可这两人必是顾着打架,根本没留意到,没想到最后两人竟能抛开恩怒谈起了合作,当真让我吃惊。     为免他继续责怪,我故意支吾了一下便岔开话题,“那道石壁又落下了,一会儿我们怎么出去?”     北凌羽沉吟着道:“别担心,既然之前能打开,总能再打开的。你在这儿藏好。千万别出去,朔麒云魔性大发,我担心秦怒和狄靖应付不了。我且出去看看。”     北凌羽说罢便要起身,我慌忙拉住他,“不!你不可以出去,你体力还未恢复,现在出去别说帮不上忙。连自身也不保,还谈何护我周全?眼下你正该好好恢复体力,待一个时辰后朔麒云气衰力竭,正好一举擒获。”     北凌羽犹豫了一下,终于不再坚持,他还想和我说话。被我坚定地拒绝了,勒令他摈弃杂念,凝神调息。     正殿的方向隐约传来兵器交割的声音。我在心中默默祈祷,上官逸他们能躲得过这个时辰,避开朔麒云的锋芒。     约莫过了一柱香,那兵器交割声渐渐平息,整个夕沉宫都没了动静。一片死寂,我的心涌起一丝不安。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灵敏,一阵极轻的衣物窸窣声正往这边移动。     我的心骤然收缩,上前两步悄悄往外望去,一条修长的身影,正缓缓往偏殿的方向靠近。那身影隐藏于幽暗中,只有衣领上牡丹花的银丝绣钱偶尔闪过银光。他的步伐极慢,极轻,一步一步,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凛冽杀气,不断梭巡,不放过一分一豪,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     北凌羽此时已完全入定,正是关键时刻,万不可分心。我咬咬牙,握紧御凤闪身而出,提气往另一个偏殿奔去。甫一奔出,朔麒云便闻风而动,如鬼魅般紧紧尾随。     我不敢回头,提着一口气在幽暗的楼阁里左穿右插,朔麒云的衣袂在我身后猎猎作响,我甚至感到他那冰冷的气息就在我脖子上掠过,只要我一不留神,他冰冷的手便会毫不犹豫地扼住我的咽喉。     一轮疾奔之后,我的力气渐渐不继,朔麒云手中的软鞭就像毒蛇一般,每当我速度一慢,那鞭子便呼啸而来,阴冷的劲风扫过我的背脊,像无数利刃割破了我的后背。     正狼狈之际,斜地里突然飞出一条铁链子,将袭到我背后的银鞭卷住,两条鞭子在半空中相缠抗衡着,我趁机回身,一剑往朔麒云刺去。朔麒云根本没有看我,长袖一卷一扫,强大的气劲差点让御凤脱手。     “宁儿,走!”狄靖左手持着铁链,右手单掌击向朔麒云,好让朔麒云不能分心对付我。     我咬紧牙关,趁两人缠斗的间隙,一剑砍向朔麒云的银丝软鞭,银鞭铮然断开,朔麒云向后飘开,琥珀色的眸子半眯着望向我,双眉间的红色血印越发鲜艳,仿佛噬血的恶魔。     他似是忽然发现了我,猛地向我扑来,强劲的掌风铺天盖地的袭来,我想躲,却发现身体仿佛被定住,根本挪不开半步。     “蠢货,还不走!等死吗?”     就在那掌风几乎将我贯穿之际,上官逸的声音突然在我身侧响起,随即我的身体一轻,被他拦腰带出几丈。待我一落地,他便拉着我疾奔,我回头望去,狄靖正被朔麒云一掌拍飞。     “狄靖……不,快回去!狄靖负伤了……”     “你疯了!回去送死吗?那魔头现在魔性大发,谁也不是他的对手。走!”     对于狄靖,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我便将他当成了至亲的人,他即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兄长,虽然他曾数次要将我劫走送给朔麒云,可是由始至终,我没有恨过他。相反,每次想起他,我只会替他难过,替他心痛。     我想甩开上官逸的手回去救狄靖,可上官逸已不由分说,强行拉着我一阵疾奔,待停下时,俩人已是回到了正殿。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上官逸猛地用力一拽,将我拽倒在地,横眉怒目地斥道:“你给我站住!我千辛万苦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你送死的!别再自不量力了,你看看这些尸体。你的功力难道比他们还强吗?你那师父自有那个木头左护法帮他,何需你来操心。”     他指了指不远处,七具尸体正横七杂八地分散在各个角落,支离破碎,死装可怖,竟是云山、云海、云空三人和那四名悬剑阁高手。我顿感毛骨悚然,朔麒云的魔性一旦发作,连自己人也分辨不了,逢人便杀,唯有苏回天逃过一劫。此时也不知躲哪儿去了。     上官逸哼了一声,又恶狠狠地补充道:“别忘了你这条贱命是我的,就算你要死。只能死在我手里!”     我揉着擦破的肘部,苦笑道:“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过了今晚,我身上的蛊毒便会发作。不过,这样也好。到时我会生不如死,你就一剑给我个痛快吧,这样我也算是死在你手里了,也好解了你的气。”     没想到上官逸听了这话却是更生气了,一把揪住我的衣襟,骂道:“你想得美!像你种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女人。死有余辜!潜龙岛上的蝙蝠正等着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要死也给我撑到潜龙岛上才死……”     那原本怒气冲冲的话,说到后来语气却软了下来。我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心知正在气头上的上官逸是不讲道理的,只好低头不语。上官逸恼怒地望着我,须臾,语带希冀道:“过了今晚就一定发作吗?不能撑多几天?从这里赶回潜龙岛。日夜兼程最快也要十日,本想将神医一起带来。可他年纪太大,经不起舟车劳顿……”     我抬起头,平静地打断了他,“除了朔麒云这个下蛊的人,谁也解不了,医术高明如夏茉子,也束手无策。”     上官逸一怔,泄气地松开了揪着我衣襟的手,转身一拳重重击在石壁上,“真的……真的毫无办法吗?”     我上前两步,拉了拉他的袖子,安慰道:“上官逸,你的心意我知道的,你别担心,再过一会儿,朔麒云便会受北冥**的反噬,我们趁机活捉他,逼他交出解药。”     上官逸反问:“若他根本没将解药带来呢?”     我怔住,如果这样的话,我也只能认命了,故作轻松地道:“唉,别想那么多了,出口那道石壁不知怎的又落下了,就算有了解药也没用,谁也出不去。”     这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这样的安慰还不如不安慰,不想那蝙蝠面具下的双眸却闪出兴奋的异光,“谁也出不去……不错,正是如此!”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忽尔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喜道:“无双,这下有救了!你瞧,那面八卦我带来了。”他从怀中取出一面白玉八卦,正是当年我在潜龙岛的石室里看到的那面八卦,“上次你跟我说了这面八卦的事后,我特意回了潜龙岛查阅典籍,这面八卦不但能抗衡冰夷王子操控人心的力量,还是逃出夕沉宫的钥匙,当时我不明白夕沉宫指的是什么,现在看来应是这里了。”     我拿过那面八卦,细细打量,“这八卦是逃出这里的钥匙?是了,当年公主之所以封闭这座夕沉宫,便是不希望有人能获取冰夷王子的力量祸害天下,她欲将那不轨之人困于此处,所以她留下这八卦,好让正义之人持此物抗衡,再利用此物离开这里。”     上官逸兴奋地道:“不错,我们也可以此作交换条件,逼他交出解药,他若不肯,就别想离开这里。”     我心道,若是朔麒云真的如他所说,根本没带解药在身便白高兴一场了,可不管怎么样,眼下总算有了离开这里的办法,如果他们能安然离去,我也无憾了。思忖间,上官逸已一把拉住我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惊道:“哎,这是要干嘛?”     “找出口啊。”上官逸不由分说,拉着我便走,一边走一边扯开前襟,“咦,无双,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越来越闷热似的。”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妥,我的背后已是汗水涔涔了,之前以为是被朔麒云追杀以致气血翻涌觉得热,可现在已休息了一会儿,那闷热的感觉反而愈来愈甚。     “好像是挺热的……”我心里担心着北凌羽,不愿走得太远,拽住他道:“先等等,此时朔麒云仍魔性大发,理智全失,根本不会受威胁,不如再等等。”     上官逸头也不回地道:“那出口在哪里典籍上根本没指明,我只知是在这夕沉宫里,也不知要找到何时。”     我无法,只得由他,一边走一边留意四周景物,希望找到那隐秘的出口,可是走遍了整个正殿,依然毫无头绪。不知不觉,两人又绕回了大殿正中的祭祀台。     上官逸抚摸着那根白玉石柱顶端的八卦图,若有所思,“无双,你说……会不会就是这里?”     他从怀中取出八卦,在顶端比划着。我上前一步,低头看去,那白玉石柱顶端的八卦图,和他手中的八卦似乎很是吻合。     恰在此时,寒芒咋现,一道剑芒迅疾扫向官逸的双手,持剑的人竟是苏回天。刚才两人一到正殿便顾着争吵,竟没发觉苏回天一直躲在这里,看来刚才我们的对话他已听了去,此时正打这面八卦的主意。     “小心!”上官逸惊呼一声,拉着我后退一步,随即抽出玄铁阔铁飞身迎了上去。     喀嗒一声,那面八卦因为上官逸突然松了手,正正落在白玉石柱上,和上面的八卦图形完全重叠。     我暗叫不好,我们还没和朔麒云谈条件,北凌羽也没恢复体力,此时可不是打开机关的好时机。我正待上前将八卦取出,脚下突然一空,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身体便往下急坠。           第二百贰拾肆章 狂云2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那巨大的离心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绝望地闭紧双眼,看来这座夕沉宫便是我的坟墓了,只是没想到我并非死于千山万水的蛊毒,竟然活生生地摔死在这里。刚才我掉下来的时候,上官逸和苏回天正在祭祀台下打得激烈,根本没注意到我,可怜我死了也没人发觉。     不及多想,噗通一声,我惊觉自己竟落入水中。我挣扎着浮出水面,暗自庆幸没摔个粉身碎骨,可惜没高兴多久,我便悲哀地发现了两件事,第一,这地下岩洞的暗流水势湍急,我只能随波逐流。第二,这洞里漆黑一片,我根本分辨不了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这河流会将我冲向何处。唯一庆幸的是,御凤还在我手中牢牢握着。     须臾,我又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这水一点也不冷,竟然是温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竟然掉入温泉里了?要是这水越来越热,我会不会直接被煮熟?     心里虽然惶恐,可眼下别无它法,我只能尽量稳住身子,不让自己沉入水中。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挣扎浮沉,我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身子越来越沉,我不知道自己将要漂到何处,我只知道我现在已离夕沉宫很远很远……     温热的水开始呛入我口中,就在我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我的脚终于碰到了地面,我用仅存的意识,奋力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待两脚一踏上岸,向前一扑便昏睡过去。     我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片羽毛,很轻很轻,在茫无边际的云海里徜徉,惬意地舒展着身体,由任自己随风飘荡。一阵熟悉的音律若有若无的传来。我努力分辨着,是笛声,还有流水声。我拨开云雾,向下望去,一条银色的瀑布飞流直泄,直捣水潭,瀑布激起了纷飞的水珠,在晨光中幻化出绚烂的虹光,一名蓝衣少年正坐在水潭边的大青石上,手中横着一根玉笛。     水雾氤氲。我看不清那少年的样子,只觉得那笛声是那样的悦耳,那样的熟悉。我努力向那少年飘去。想看看他的模样,可懊恼的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始终看不到他的脸,我心中大急。     蓦然间。笛声嘎然而止,那少年终于向我望来,晨风轻拂,扬起一片霏霏水雾,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透过氤氲水雾朝我微笑着。     “凌飞……”我轻呼。那少年笑而不语,仍是淡淡地看着我,眸光温暖如朝阳。我用力拨开水雾,那张熟悉的脸清晰无比的呈现于我面前。     “凌羽!”仿佛终于找到遗失已久的瑰宝,我的心豁然开朗,朝他伸出手去。     一团迷雾忽然遮蔽了一切,我一惊。蓦地睁开双眼,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趴在地上,指尖所触是温热的石卵,不远处有汩汩流水声。     我只觉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撑着身子勉力坐起,四处摸索了一下,御凤就在旁边,我的心稍安,所幸地面也是温热的,我并不感到冷,身上的衣服也干了一半,我估计我睡了大概两个时辰。     过了这么久,北凌羽他们现在不知如何了。黑暗无边无际地袭来,我的耳中只听到汩汩流水声,心里既担心他们的安危,又为自己被困在这鬼地方而害怕。正彷徨无助之际,一阵隐隐约约的笛声飘入我耳中,虽然那笛声极远极飘渺,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幻觉,因为那曲子我再熟悉不过,且待莲开。     我的心猛地一跳,原来刚才我并不是做梦,我确确实实听到了笛声,北凌羽也在这里,他在用笛声寻我。     “凌羽……”大喜之下,我连忙拢起手呼唤,可这一喊,我才发觉刚才呛了不少水,此时声音沙哑,根本喊不出声。     那笛声飘飘忽忽,似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我心中大急,脑中灵光一闪,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根白玉笛簪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响。轻灵的哨子声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仿佛夜莺轻鸣。     须臾,笛声渐渐清晰可闻,原本略带愁思的笛声,随着我的哨子声的回应,逐渐变得轻灵喜悦。     “凌羽……我在这里……”     当看到远处那团朦胧莹白的光,及笼罩在莹光之中的身影,我放下簪子,朝他大声呼唤。笛声停止,那团影子移动得及快,转眼已来到我面前,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熟悉的幽幽莲香扑鼻而来。     “萱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心中阵阵后怕,搂紧他哽咽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北凌羽将我扶正,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一番,见我无恙,这才柔声道:“傻瓜,别乱想,我怎会让你有事。你看,当年我送你这簪子,早有先见之明,以后你要寻我,只管吹响它便行,我随时待命,保证呼之则来,挥之不去。”     “脸皮真厚,挥也挥不去。”我破涕为笑,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系着一颗枣儿般大小的夜明珠,那团莹光正是这夜明珠所发。     “对了,你怎么会寻到此处?上官逸他们呢?他们可安好?”     北凌羽脸色倏尔一变,哼了一声,“还提他做什么?要不是他行事鲁莽,你怎会掉到这里来?我骂了他几句,他居然毫无悔意,当真可恨,要不是急着寻你,我一定狠狠教训他一番。”     他说了这些,可一句也没提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悻悻地换了个问法,“狄靖和秦怒怎么样了?朔麒云受反噬之时,可有被擒住?”     北凌羽望了我一眼,眸中有歉然之色,“狄靖受了伤,但暂时无碍。朔麒云精得很,一发现不妥便躲了起来,我们本欲搜寻,可苏回天奏响了他的索魂琴,害我们不得不分神抵抗。后来又发现你不见了,只好暂时不管他们,分头找你。”     他边说边四周打量了一下,又道:“既然那面八卦打开机关通往此处,那么这里应是出口了,只是这里的暗流岔道众多,流向复杂,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对。朔麒云和苏回天此时恐怕也找到这里了,我们要尽快离开才是。解药的事你别担心,就算今晚拿不到。我们可以让夏茉子想想办法。”     我点头,不接口解药的事,只问道:“那狄靖他们呢?”     “别担心。他们找不到我们,自会自己寻路出去。”     我担忧道:“可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北凌羽不以为然地拍了拍胸膛道:“无事,怎么也会撑到和你离开这里,与帮主汇合。”     我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也有点不吉利的意味。忙道:“乱说什么,就算和帮主汇合了,你的任务也没完,别忘了你答应和我林海隐逸的。”     北凌羽粲然一笑,俊逸的面容在柔和的幽光中仿佛蒙上一层轻沙,美得有点不真实。“当然不会忘,那可是我余生的志向。对了,萱儿。还记得荆西草原吗?那极目青天,无边绿翠的景致我毕生难忘,上次我们在那儿匆匆一别,我便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再带你去看看。”     日后若有机会……我心里微微发涩。过了今晚,若是得不到解药。千山万水的蛊毒便会发作。     “嗯,那儿确实美极了,我们便先去那儿吧。”我努力回了他一个笑脸,只要还一线希望,我也要坚持,直到最后一刻。     俩人一边聊着,一边借着微弱的夜明珠亮光,分辨了一下水流的方向,选择了一条较大的河道,顺着水流的走势在河道边行走。水流湍急,河道狭窄,有的地方几乎没有岸,我们不得不攀上两边的峭壁,手脚并用。     “凌羽,为何这里的温度这么高?就连那石壁也是温的?”     刚刚攀过一段峭壁,水流有所放缓,北凌羽找到落脚点先跳了下去,再伸手扶我,剑眉微蹙,“我想是那座火山的缘故。”     “火山?”来的时候我便见到那座直耸入云的孤峰,峰顶冒着浓滚的烟,朔麒云说那山原本叫焰荆山,“那火山不是数百年来没爆发过吗?”     “是,可那不代表它以后不会爆发,今晚天降异象,什么事也有可能发生,所以我们必须尽早离开这里。”     两人走了一会儿,水流汇聚成河,径直往一条宽阔的河道流去,可那河道的洞穴太低,两人只得离开河道,另觅出路。     又走了半个时辰,北凌羽突然指着石壁惊呼:“萱儿,你看,壁画!”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石壁上果然出现了一些线条简单古朴的壁画,画的是大丰王朝的盛况。     北凌羽将手中夜明珠高举,边看边道:“这些壁画和我们上次寻剑时看到的极相似,如此说来,这里已经离上次寻剑的洞穴很近了。”     “真的?”我心中一喜,可随即黯然道:“可就算离那儿近,我们也出不去,你忘了上次我们是怎么出去的?”     那次寻剑,我和北凌羽,狄靖,秦怒四人,在狭小的岩缝里整整爬了一天一夜才得见天日,一想起当时那几近崩溃的绝望感觉,我心里顿时一寒。     北凌羽握了握我的手,柔声道:“别担心,上次是因为洪水将整个洞穴淹没了,我们没办法从来路退回。可这次不一样,如无意外,我们当时攀爬用的绳索,应该还留在原处,只要我们找到原来那个洞穴,便可离开这里。”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才安定下来,无论如何,他必须离开这里。     两人边走边找,不久后,果然找到一些四年前寻剑时留下的痕迹,让我们大是欣慰。蓦然间,一阵沉闷的轰隆声自地底深处响起,整个岩洞有轻微的晃动,我和北凌羽面面相觑。     “或许是火山爆发了。”北凌羽脸色微变,声音却是沉着,“我们动作要加快才行。”     当下两人快步疾行,不想刚转入一条岔道,北凌羽猛地将我拉住,星目一凝,驯龙已出鞘横在身前。我凝目望去。数丈之外,一抹紫色的身影正挡在道中,琥珀色的凤目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找你好久了。”朔麒云的声音无波无澜,只有寒彻心扉的冷意。     话音一落,紫色魅影已翩然而至,他的软鞭已被我砍断,此时手中持的是一柄长剑,随着剑气的袭近,阴冷的煞气霎时扑面而来。     我的心一惊,不由倒退一步。北凌羽已率先迎了上去,“别慌,集仙诀!”     此时可不能慌乱。我咬咬牙,将集仙诀的招式在脑中过了一遍,北凌羽已和朔麒云交上了手,驯龙发出嗡嗡的剑鸣,似在召唤御凤。我不再犹豫。剑花一挽斜斜地迎了上去。     这是两把宝剑在开锋后第一次真正对敌,两剑如有灵性,挥散之间轻灵无比,剑气却排山倒海般惊人。数招过后,我渐渐得心应手,与北凌羽的默契也越来越强。一招一式,均配合得天衣无缝。     岔道太狭小,不利施展。我和北凌羽心有灵犀,一边打一边飞快地游走,片刻后,前方豁然开朗,我们竟是回到了当年找到驯龙所在的那个岩洞。     这个岩洞甚是宽阔。两把宝剑的威力完全爆发,两人一攻一守。将集仙诀的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正打得难分难解,整个岩洞猛地一震,四周石壁哗啦啦地掉落不少碎石。     我心里暗叫不好,要是火山爆发引起地震,这个岩洞随时会倒塌,可现在被朔麒云纠缠,我们根本无法脱身,还要想想办法扰乱他心神才好。     “朔麒云,别执迷不悟了,你大势已去,霸业无望了!可怜你的父皇如今病入膏肓,吊着一口气等你功成回朝光宗耀祖,可惜啊,瞧瞧你都做了什么?你傲世轻物,太过自以为是,居然爱上了一个泡影,大好前程就这么白白断送了,枉你母后穷毕生之力辛苦替你谋划,就算你死了,也无颜在黄泉见她!”     这话果然起了些作用,朔麒云双眸含火,满脸的恨意似要将我千刀万剐方解其恨,手中长剑紧紧追着我不放,却将背后空门暴露,被北凌羽趁机扫了一剑。可朔麒云仍是不管不顾地追着我,阴寒的剑气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将我的肌肤刮得生痛。     “如果我是你,自当识时务,速速赶回赤霞见你父皇最后一面,不然他死不瞑目……”我咬着牙继续道。     嗤地一声,一股强劲的剑气扫过我的左肩,衣服被割破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蠢货!你的嘴巴就不会识点时务吗?这个时候刺激他,活得不耐烦了吗?”     半空中突然传来上官逸的怒斥,随即黑影一闪,他已挺剑挡住朔麒云的攻势,和北凌羽一前一后夹攻。     北凌羽一边挥剑一边道:“她是我的女人,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上官逸不甘示弱地回道:“我多管闲事?别忘了当初是你求我帮你的!”     “谁求你了?是你自己厚着脸皮要跟我们来的……”     这两人怎么在这个时候吵起架来了?我头皮发麻,赶紧道:“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地方不宜久留,快快解决了他,拿了解药好离开!”     两人果然闭了嘴,当下三人联手将朔麒云围在中间,奋力围攻。朔麒云刚才被我一激,心绪不宁,且之前在夕沉宫消耗不少体力,时间一久,出手渐渐有些缓滞。     蓦然,他拍出一掌,借机飘开数丈,掌心顺着剑背缓缓一抹,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他抬起手,舌尖轻舔染血的手指,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异光,气定神闲地看着我道:“想要解药吗?可以,我们来个公平交易,一命换一命,只要这两人其中一人愿意以命交换,千山万水的解药,我马上给你,如何?又或者我们换一个玩法,我将主动权交给你,你愿意选择他们哪一个来交换你的解药?啧啧,这个方法似乎残忍了点,你或许更愿意让他们自己来选?”     他的舌在唇边轻舔,将唇角的残血舔去,凤目微眯,似意犹未尽,忽尔嘴角勾起,泛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两个男人谁更爱你多一些?”     闻言,上官逸扭头看了北凌羽一眼,北凌羽却直视着朔麒云,岿然不动。     我的心一禀,真是个可怕的人,刚才的激将法虽将他心绪搅乱,但这短短片刻之间,他已经冷静下来,并且清楚地知道眼下情势对他不利。从刚才北凌羽和上官逸的口角里,他大概猜出两人的嫌隙,若是他们心志不坚,他这三言两语便足以引起两人内讧。而同时,他明知以一敌三,时间一长必处下风,不惜再次以血催动体内的北冥**。     “别听他胡说,他对我恨之入骨,就算你们都毙命了他也不会给解药我,他不过想让我们内讧,好坐收渔人之利。”     两人均沉默不语,警觉地防备着,我放下心来,又对他们道:“他用血催动体内魔功,短时间内功力又会大增,你们要小心!”     见我们不为所动,朔麒云冷哼一声,双臂一展,如大鹏展翅往我们扑来,“不识好歹,既然如此,今日谁也休想离开这里!”     功力大增的朔麒云,如同恶魔现世,每击一掌,每刺一剑,均夹着雷霆万钧之势,阴冷的气劲如冰雪疾扫,岩洞里霎时寒气逼人。     他现在的功力越是迅猛,一个时辰后所受的反噬也会越大,这根本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看来他今日是铁了心要将我们三人毙命于此了。     寒气越来越重,我手中的御凤也越来越沉,挥散之间渐显凝滞,就连呼吸也觉得寒透肺腑。三人之中功力最弱是我,朔麒云又是盯准了我来攻,很快我便险象连连,若不是北凌羽和上官逸及时施援,我早就身首异处了。     饶是如此,我仍是中了朔麒云一掌,虽然上官逸的玄铁阔剑来得及时,将那道最迅猛的掌风错开,可那一掌拍下时,我仍感到了强大的气劲自我胸膛穿入,五脏六腑如被钝器穿透,除了透彻心扉的冷,身体仿佛没有了知觉,就连疼痛也感觉不到。     似有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扼住我的咽喉,我仰躺在地上,张大嘴巴想吸气,可窒息的感觉强烈,全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抹紫色的身影自半空飘落,寒芒闪动,剑锋直指我的咽喉。     这便是我最后的一刻了吗?几经挣扎,我仍是逃不过一死,这一刻,没有恐惧,只有满心的不甘,我不甘心就此死去,不甘心就此离开让那个我留恋的人。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奋尽全力将御凤往前刺去,一阵刺耳的兵器撞击声响起,朔麒云手中的剑断成两截,御凤顺着断剑向上削去,将他的手臂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几可见骨。     在朔麒云忍痛欲往我脑门补上一掌之际,北凌羽的驯龙已叫嚣着刺向他颈侧,朔麒云不得不退开两丈。我的身体随即一轻,北凌羽将我抱起,扔向上官逸。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我听到北凌羽急切地大喊:“带她走!”     我睁大眼睛极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可上官逸已将我扛在肩上,往另一边的岩洞奔去,我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北凌羽被朔麒云击了一掌,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很远,重重撞在石壁上,又重重地摔到地上……           第二百贰拾伍章 云消雾散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凌羽,不……     我的心一阵剧痛,那感觉很痛,很痛……仿佛被利刃一缕缕地剖开,置于烈火中炙烤。朦胧中,我的身体在往上升,我离北凌羽越远来远,我拼命挣扎,想回到刚才的地方,可是上官逸根本不理会我,抓着峭壁上垂下的绳索飞快往上攀爬。     我睁着眼,可脑中一片空白,泪水从我脸颊滑落,胸口依然剧痛,分不清是因为中了朔麒云一掌,还是因为北凌羽的生死不明。我麻木地任由上官逸摆弄,他往我口中塞了一粒药丸,又在我背心穴道注入真气。     上官逸的脸近在咫尺,大声地朝我吼着,我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直到他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无双……你别这样,你醒醒!”     逐渐涣散的意识又回到我脑中,我猛地坐起身,用力将他推开。上官逸用力攥着我,“回来,你哪儿也不能去!”     “不用你管!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他不能死……他不能死……我不要他死……”我用力拍打着他的手,哭喊着。     “你回去也是白白送死!”上官逸怒道。     “我拿不到解药,也是死路一条,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啪!我的脸再次被上官逸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痛。     “他舍了自己的性命来救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你是要他死不瞑目吗?”     乍一听到死不瞑目四个字,我的心似被锤子重重一击,痛得几乎窒息,“不……他不可以死,他不可以扔下我不管……他若是死了,我……我也不要独活……”     上官逸沉默不语,定定地望了我许久。再次开口时已没了刚才的冲冲怒气,只有苦涩,“那……我呢?你就不曾想过我?在你心里,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你……我……”我望着他,泪眼模糊,眼前这张脸,满是落寞和悲凉,我的心隐隐作痛,很想对他说点什么,可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上官逸无言地望着我。良久,一声低叹,将我拥入怀中。怅然低喃:“无双……无双,你始终不是我的无双。或许从一开始,你我便如蓬泽湖里的水中月,只是一个幻影,想捉也捉不住。”     轰隆一声。整座山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硫磺味,我和上官逸均是一惊。     “火山爆发了!”上官逸望向远处天际。     我转头望去,原来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双龙峡峭壁之上。壁顶宽阔平坦,仿佛被天神的利剑削去了山峰。一条天堑深壑赫然横亘其中,硬生生将整座山体劈开了两半。     此时,漆黑的天幕尽头。一团烈焰从焰荆山的顶峰喷薄而出,赤红的岩浆夹杂着碎屑物往空中喷发,将半壁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看,他们往这边来了!”上官逸突然指着远处。     火光掩映中,人影绰绰。刀剑林立,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正往我们这边且战且退。呐喊声冲天。这群人服饰各异,分成了两大派,飞羽帮、天魔教为一派,而云影卫则和悬剑阁的人结成一派,厮杀得正激烈,足有数百人之多。     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夏帮主,夏老爹,夏茉子,三人瘦小的身子在人群中灵巧的穿插,陆悯左臂似乎受了伤,血染红了衣袖,三曜和几位堂主身上也各有负伤。还有天魔教的寒枫、寒柏等人,也正奋力厮杀。地上已倒下不少人,目之所及,满目疮痍。     “起来!”上官逸霍然起身,朝我伸出手来,见我仍愣怔伤神,他大声喝道:“你是要那些人全部陪你死在这里你才安心吗?”     这一声怒斥如醍醐灌顶,我再次望向厮杀中的人群,夏老爹被一名悬剑阁的人偷袭,利剑堪堪擦过他的耳鬓,卫堂主正被两名云影卫一前一后夹击,陆悯左臂负伤,全靠夏星在一旁支撑,险象环生。     我的双眼再次模糊,上官逸说得对,这些人都是为了救我而来,他们不该死在这里。我曾经对自己说过,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哪怕最后还是倒下,我怎么可以轻易言弃?要是北凌羽知道了,一定会比上官逸更生气,更难过。     我握着他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屑,再揉了揉被打痛的脸,“上官逸,你刚才扇了我两个耳光,力道可不小啊,这辈子我都会记住的。”     上官逸横了我一眼,冷哼一声道:“女人就是小气!我还嫌扇得不够,在霁月宫的时候你可没少打我,还有上次在王稽山的索桥,你捅了我一刀我还没跟你算账。”     我小声嘀咕道:“你要是不小气怎么还会记得。”见他脸色不善,我连忙换了话题,“对了,赶紧把你的蝙蝠唤来帮忙啊,叫它们吸光悬剑阁和云影卫那帮混蛋的血。”     上官逸眉头一皱,沉声道:“早在夕沉宫时我就试过了,可今晚天象异常,火山爆发气温上升,蝙蝠早就跑光了。”     我咬咬牙,将御凤抽出剑鞘,“那只能死拼了!”     “跟紧我,别乱跑,也别逞强。”上官逸早已按捺不住了,抽出玄铁阔剑,往正打得激烈的人群飞奔而去。     我跟在上官逸身后冲杀,慢慢往陆悯靠去,陆悯一见到我,诧异道:“师妹!你平安无事,太好了!”他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又问道:“我师父呢?还有殿下和左护法,怎么不见他们?”     我的心一阵刺痛,朝他笑了笑,“他们无事,只是受了伤,等我们解决了悬剑阁和云影卫的人,我便带你去找他们。”     话音一落,我的身旁已多了个矮小的身影,夏老爹拉着我的手,眼泛泪光,“乖女儿,你可回来了。想死老爹了……”     这一声乖女儿,顿时让我眼眶温热,“老爹,女儿无事,我们一会就回家!哟,老爹小心!”顾不上多说,几名云影卫的人已杀了过来。     又是一阵轰隆声,地动山摇,焰荆山顶峰的火焰再次猛烈喷发,如火龙吐焰。那烈焰如翻滚的怒潮,冲破乌黑的云层,直达天幕。滚滚的岩浆顺着山体流下。汹涌地汇聚成流,涌进两峡之间的深壑。远远望去,连天彻地的赤红岩浆,仿佛横亘天地之间的一条火龙,这条被激怒的火龙。此时正怒火冲天,张牙舞爪地肆虐着。     我和上官逸的出现,让飞羽帮和天魔教的人大感欣慰,众人奋起力拼,两派渐渐占了上风,悬剑阁和云影卫的人越打越吃力。     “小心!”     蓦然间。上官逸,夏老爹,陆悯同时朝我大喊。一道紫色的身影如魅影般朝我掠近,我大吃一惊,举剑刺,那身影微微一侧,飘开三丈方才落定。紫衣飘然。长发飞舞,朔麒云站于火光之中。眉心的红印仍未散去,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凛冽的寒芒,正直勾勾地望着我。     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那么北凌羽……我只觉心头一阵抽痛,血气翻滚,口中涌起一阵腥甜。     上官逸挺剑迎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上了手,一声清脆的娇斥恰在此时响起。     “赤霞罪人朔麒云,还不跪接圣谕?”     众人诧异地望去,只见连天火光中,一名头戴凤冠,身披貂毛披风,肚子隆起的美艳女子,正手执一卷帛书,身后跟着十多名身着赤霞卫士服饰的护卫。     “是宋莘莘,这忘恩负义之人怎么来了?”陆悯脸色一沉,目露凶光,挺剑便要奔过去。     我知道陆悯一直想为小桃小杏她们报仇,连忙拉住他,“别鲁莽!她或许带好消息来了。”     朔麒云和上官逸对了一掌后双双退后两丈,不少正在激斗的人也停了手,诧异地望向她手中那卷黄色的帛书。     宋莘莘环视众人一眼,朝朔麒云厉声道:“朔麒云,这是陛下圣谕,痛陈你身为储君,不思进取,不守本份,祸国殃民之罪证,陛下圣明,召告天下,废去你储君之位,立二皇子朔麒风为太子。”     宋莘莘说罢,一扬手,将手中帛书朝朔麒云扔去,朔麒云展开看了一眼,本就凛若冰霜的脸,此时更加寒气逼人,朝宋莘莘一指,大声道:“给我杀了那个女人!”     云影卫的人得令,立时有数人冲了上去,宋莘莘带来的护卫连忙将她护住,宋莘莘趁机往我走来。     “师妹……”刚喊出声,她怔了怔,马上改口道:“宁萱,凌羽呢?”见我沉默不语,她低头咬了咬唇,又道:“你别误会,我……我只是想亲口和他说声对不起。”     此时的宋莘莘,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体态有些丰腴,火光映照之下的那张脸庞,比以往更加明艳。     我苦笑了一下,搪塞道:“他受了点伤,正在疗伤。对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召书是怎么回事?”     宋莘莘一听北凌羽受了伤,脸色微变,却没再追问,答道:“其实在你们出发五天后,陛下便薨殁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我们走之前,他虽仍要卧床,可精神仍佳,要不然朔麒云也不会放心离开。”     宋莘莘沉声道:“因为朔麒风告诉他,朔麒云在路上被袭,已身首异处了,本是想趁机逼他另立储君,没想到他受不了刺激,竟中风了,那召书是我拟的,当晚朔麒风便将几位世族元老和重臣召到宫中,见了陛下一面,当众宣读了召书,但那时他已说不出话,第二日一早便殁了。朔麒风已登基了,刚才我之所以不提此事,是因为朔麒风想引朔麒云回赤霞发难,正好安他一个谋逆的罪名。”     “原来如此,麒风还真够狠的。”我笑了笑,这样一来,朔麒云就算逃得过今晚,他身后最大的支持已没有了,他不过是只丧家之犬罢了。“那你呢,今后有何打算?”     “朔麒风已答应了放我走,我特意前来,便是想亲口和你们说一声对不起。我会离开赤霞,待诞下腹中孩儿,我会找个清净之地隐居……”     恰在此时。一阵琴声突然响彻天地,将宋莘莘的话打断。我心中大惊,这是苏回天的索魂琴。     夏帮主大声提醒众人,“各位兄弟小心了,这是苏回天的索魂琴,大家要运功调息,别被琴音迷惑了心神。”     我循着琴着望去,苏回天不知何时已现身,此刻正盘膝坐于地上,膝上横着一把古琴。八名悬剑阁的人分别守住各个方位,以防被袭。听这琴声浑厚有力,完全不受之前夕沉宫一番恶斗的影响。能从夕沉宫安然抽身,顺利找到出路来到此处,此时还能耗费功力奏响索魂琴,这苏回天着实不简单。     此时的壁顶之上,焰火连天。琴声激荡,众人一边要厮杀抵挡,一边要运功抵抗苏回天的索魂琴,有些功力稍差的,当场便吐血倒下了。     我和宋莘莘顾不上说话,各自运功抵抗。所幸的是这索魂琴虽能迷人心神。却不会识别敌我,这琴声一响,就连悬剑阁和云影卫的人也深受影响。此时四大门派比拼的是高手之间的较量,唯有功力上乘的人,方能一边抵抗琴音,一边厮杀,那些内功薄弱的人。渐渐被砍倒在地。     我之前受了朔麒云一掌,虽然上官逸及时替我疗了伤。可我此时仍感胸口气血翻滚,极是难受。     “小心!”正难受之时,一旁的宋莘莘突然推了我一把。     一阵寒气袭来,朔麒云冲破了上官逸和夏老爹的防线,朝我扑来,宋莘莘欲挡,朔麒云衣袖一甩,已将她震倒地上。     我正欲举剑迎去,忽觉身子一轻,人已被带出数丈之远,狄靖的声音在我耳边道:“不可强行运功抵抗,用我教你的卸字决心法!”     “师父!”陆悯见到狄靖,唤了一声。     狄靖望了陆悯一眼,眸子满是歉疚,“悯儿……日后你好好跟着帮主,你的剑法气劲有余,但身法不够灵巧,还需下一番苦功,切忌浮燥,知道吗?”     “不,师父去哪儿悯儿便去哪儿,我要跟着师父。”陆悯说着,便要冲上去。     “别过来!记住我的话!”     狄靖大喝一声,手指在剑背轻轻一划,便往口中抹去,随即飞身迎向朔麒云。     “师妹,师父这是要做什么?”陆悯将一名偷袭的云影卫击退后,不安地问道。     柳惜月已死,狄靖多年来的执念成空,他已生无可恋,他仿效朔麒云以血催动魔功,已是抱了同归于尽之心,可这话我不敢对陆悯说。     我照着狄靖刚才说的卸字决心法运了一会功,果然感觉好多了。刚才宋莘莘被朔麒云震倒,此时仍躺在地上,守在她身边的赤霞卫士只剩了一两人,我连忙快步上前,将她扶起,却见她双眉紧锁,手捂在腹上痛苦地呻吟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     “宋莘莘,你怎么了?”     “我……我羊水破了,怕是……怕是要生了……”宋莘莘吃力地说着,忽又用手捂住双耳,“啊……不……好难受……”     要生了?我一时愕然,这里四野空旷,别说可以遮蔽的树木,连块大点的石头也没有,四大门派的人就在我们身边厮杀,如何生?且她腹中孩儿尚不足七月,就算生了下来,能保得住吗?     可此时已不容我多想,宋莘莘已痛得脸色煞白,我朝陆悯大声喊道:“悯儿,快!去把夏姑姑喊来,她要生了!”     陆悯铁青着脸厉声道:“为什么要帮她?是她杀了小桃,小杏和吉祥,是她害你声名狼藉成为墨渊罪人,她死了正好,她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就算她现在死了,她们也不能活过来,可若是我们不救她,她腹中孩儿也会死的。别罗嗦了,快去!”     陆悯望了宋莘莘一眼,虽满脸不甘,还是飞快地跑开了,三曜则迅速将我们围在中间护着。     狄靖和朔麒云正斗得激烈,一青一紫两道身影不断交错,带起阵阵寒气,一时间无人敢靠近。可狄靖的北冥**只练到第六层,始终不及朔麒云的九层功法,片刻之后,狄靖被朔麒云一掌击中胸口,口喷鲜血飞了出去。     琴声回荡。狂风肆虐,天幕被染成半金半红,厚厚的云层在飞快地翻滚,火山仍不断喷发,滚滚的岩浆如金色的洪流涌入两峡中间的深壑,狂风夹着火山碎屑,阵阵热浪漫天卷地般刮过,此时的双龙峡壁顶,尸横遍野,恍如地狱。     “阿弥陀佛!”蓦然间。一声响亮的佛号破空而出,让人心头一震。     夏帮主一边游斗一边大声喊道:“涣尘老和尚,你来了。够朋友!老头子我快吃不消了,老和尚快来帮我!”     是大悲寺的涣尘方丈!我循声望去,壁顶之上嘶喊声连天,却不见涣尘的踪影。     “我佛慈悲,度一切厄苦。帮主一向好善乐施。必有善终,何须老衲来帮?”     “好你个老和尚,又卖关子!你要见死不救吗?”夏帮主骂道。     “错也错也,生死为心所造,求人救,不若自救之。若心已坠地狱。纵是强留他的肉身,又有何用?”     涣尘的声音飘飘渺渺,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壁顶的尽头,渐渐出现十多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在漫天烟火中缓缓走近,当先一人,正是涣尘方丈。     “宁丫头。小心!”     正走神之际,夏茉子厉声大喝。我回过神来,朔麒云几下起落,正朝我们这边扑来。正飞奔而来的夏茉子一扬手,三枚暗器向朔麒云飞去。     我慌忙放下宋莘莘,脚尖一旋跃出几丈,离得最近的夏月挺剑向朔麒云刺去,只两招便被朔麒云夺了剑,一脚踢中他的背心。朔麒云一刻不停地朝我扑来,身形快得让我无从躲避,转眼便到了跟前,虚晃一招后,一个旋身便绕到我身侧,铁一般的手指紧紧扣住我左手脉门。     脉门被制,我顿觉浑身无力,上官逸和夏老爹紧追而至,见我被制,也不敢贸然动手。     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立即杀我,或许是涣尘方丈的出现让他感到情况不妙,留着我的性命对他有利,他只将我扔向离得最近的几名云影卫,并吩咐道:“看好她!”     此时夏茉子已来到宋莘莘身边,飞快地查看了一番,“莘丫头,你且忍忍,孩子要出生了。”     宋莘莘躺在地上,双唇已被牙齿咬破,脸上汗水和眼泪混在一起,用力攥着夏茉子的手,吃力地道:“夏师叔,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一定……一定要救我的孩子……”     杀戮在继续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苏回天的琴声更趋激越,和着远处火山喷发的轰隆声,纷纷杂杂,让人心烦意乱。     “阿弥陀佛,何为生?何为死?有人拼了命求死,有人拼了命求生,善哉善哉,何苦何苦?”     涣尘语气悲悯,声音不大,步态看似缓慢,转眼却到了夏茉子跟前,朝夏茉子合什一揖,背过身去,盘膝而坐。与他一道前来的另外十八名僧人,站成一圈将夏茉子和宋莘莘围在中间,均背过身去,和涣尘一道盘膝而坐,双手合什于胸前,口中喃喃念起了佛经。     “有劳各位大师。”夏茉子迅速解下宋莘莘身上的披风铺在地上,将宋莘莘平放其上。     上官逸和夏老爹再次攻向朔麒云,刚才被朔麒云击倒的狄靖,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不管不顾地挺剑刺向朔麒云。     狄靖一次又一次地倒下,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再打,血染满了他的素袍,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别这样,狄靖,你退下,别打了……师父,别打了……”     被三人围攻的朔麒云,出手依然从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狰狞,可同时他眉心的那道血印正渐渐淡去,若血印完全消失,受魔功反噬的时候也到了。     大悲寺僧人的颂经声冲破了长空,在双龙峡壁顶不断回荡,将我浮燥纷乱的心绪渐渐抚平,之前被索魂琴绕乱的气息也逐渐平复。     另一边厢,苏回天的双手在琴上一阵狂抚,琴音一转,渐趋激昂,如万马千军横荡而过。可无论琴声如何跌宕起伏,颂经声仍然平缓地吟唱着,再次将琴声压了下去,苏回天的脸色涨得通红,早已不复先前的从容自若。     又过了片刻。终于,琴弦铮然断开,琴声突兀地终止,苏回天狂喷一口鲜血后,伏倒在断琴上一动不动。     悬剑阁的人大惊失色,而被琴声困扰多时的飞羽帮和天魔教教众,此时则精神大振,形势一下逆转,飞羽帮和天魔教的人很快占了上风。悬剑阁和云影卫阵脚大乱,须臾便被重重包围。只剩了不到三十人在拼死抵抗。     到了此时,形势已毋庸置疑,朔麒云大势已去。     我几次想突围而去。均被云影卫的人拦住,正懊恼间,远处两道身影如流星般朝我掠近,其中一人蓝衣染血,宝剑生辉。正是北凌羽,另一人则是秦怒。     “凌羽……”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朝我靠近,我只觉这漫天的阴霾灰烬霎时尽数散去,仿佛晨曦初露。可当他靠近,蓝衣上那一大片刺目的血迹让我心头猛地一沉。     秦怒甫一靠近便出手如电,攻向守着我的三名云影卫。北凌羽则趁机拉着我跃了出去。     刚一落地,紫影闪动,朔麒云摆脱了上官逸三人的围攻。在半空中双掌齐出,一阵阴寒之气呼啸袭来,猝不及防之下,我与北凌羽的手松开,踉跄摔倒。紧接着眼前一花,朔麒云已紧紧箍着我的腰。跃到悬崖边上。     这一下来得突然,众人皆住了手,望向站于悬崖边上的我和朔麒云。     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火山再次猛烈喷发,烈焰如怒火般冲天而出,直入云霄。滚滚岩浆汹涌地流入两峡之间的深壑,仿佛一条从天而降的赤金怒江。而此刻,我和朔麒云正站在这条赤金怒江的峭壁之上,     北凌羽一双星目紧锁在朔麒云身上,朗声道:“朔麒云,你还不明白吗?你已是强弩之末,识相的话,交出解药,饶你一死!”     朔麒云沉默着,眉心的红印已散去。狂风呼啸,扬起他的长发,紫袍在风中猎猎飞舞,琥珀色的眸子冷冷地在众人身上逐一扫视,手从我腰上松开,转而握紧我的手。     他的手一如往昔的冰冷,此时正微微发着抖,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发抖,而是因为时间已到,北冥**的反噬即将来临。骄傲如他,断不会乖乖地交出解药以乞求交换自己的性命,更不会任由自己的敌人将自己手刃,这便是此时他和我站在悬崖绝壁之前的原因,他选择了与我同归于尽。     杀戮已经停止,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我和朔麒云。     上官逸早已杀红了眼,蝙蝠面具下依然透着凛冽杀气,握着玄铁阔剑的手骨节泛白。     狄靖僵直地站着,身上的素袍已破烂不堪,俊美如仙的脸上毫无生气,一丝腥红正从他嘴角流下。     北凌羽站得最近,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以剑撑地勉力站着,鲜血自他肋腹涌出,似乎会随时倒下。     四目相投,紧紧交缠,他的眸中,带着绝望和痛苦。     天地间一片萧瑟,壁顶上满目疮痍,烟火弥漫,我的身后,是一道天堑深壑,从焰荆山上流下的滚滚岩浆,正汹涌地在这道深壑中翻滚。     东方天际之上,启明星高悬,发着耀眼的光芒,晨曦即将来临。     颂经声依然如天籁般源源而来,那悲悯天下的颂唱,宁静而安详,如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     终于也到了吗?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刻,我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不舍和留恋。回首这匆匆的一生,它是短暂的,又是永恒的,我爱过,也恨过,我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情感,虽不舍,已无憾。     朔麒云冷笑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是时候了,宁萱,和这个世界告别吧。”     他的手越来越紧,我努力朝北凌羽笑了笑,我希望在我离开之际,留在他脑中的是我妩媚的笑脸。     北凌羽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想举步朝我走来,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脚下一个踉跄,以剑撑地身体半跪于地上,痛苦地望着我。     “不……萱儿,不……”     我闭上眼,不忍再看,只等着下一刻的来临。     蓦然间,一声婴啼划破长空,清晰地闯入我耳中。那婴啼声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却又是那样的顽强,那样的悦耳,一声又一声,伴着喃喃的颂经声,谱成了世间最动人心弦的音韵。     涣尘大师突然睁开双目,当空一声斥喝:“知幻即离,离幻即觉,痴儿,还不觉悟吗?”     狄靖猛地一颤,手中长剑当地一声掉落,踉跄地跪于地上。     那婴儿仍在放声大哭,似在向世人宣告他的到来,宣告着他对生命的渴望。     我轻声道:“麒云,你听,是一个新的生命,他在哭,这哭声……真好听……”     朔麒云浑身一颤,定定地望着前方,夏茉子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不足七月的婴儿,像只猫儿般瘦小。夏茉子脸带微笑,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污。     我反握着朔麒云的手,“麒云,你该放手了,回去吧。”     朔麒云猛地回过头来,低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进我眸中,须臾,自嘲地冷笑道:“回去?回哪里去?我还有退路吗?”     那双曾经傲视天下的眸子,此时已黯然失色,只剩了不甘和倔强。过往的种种恩怨在这一瞬间已烟消云散,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为什么没有?天下何其之大,只要你愿意,哪里都有路。”     朔麒云怔怔地看着我,似是看到了不可思议之事,良久,他忽然抬手,往我脸颊抚去。原来我竟然流泪了,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那是你的路,不是我的。”他再次握了握我的手,语气变得温柔,带着一丝眷恋,“惜月,你的手,真暖……”     他朝我笑了笑,我只觉手中一空,他已抽手,而我手心里多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他微笑着,琥珀色的眸子瞬间流光溢彩,身体猛地往后跃去,衣袂上那怒放的桃之夭夭滑过我的指尖,紫袍带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转瞬消失于那滚滚的岩浆之中……           第二百贰拾陆章 且待莲开(终章) - 且待莲开 - 碧云飞 正德三年,六月十五,夏,大悲寺。 大雄宝殿外的石阶之下,一名身着卫尉官服,腰悬佩剑,脚蹬祥云薄底靴的年轻男子,正快步沿阶而上。 “师妹!”当他看到立于阶前等候的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到我面前站定,一边抹着额上的细汗,一边道:“等很久了?陛下随后便到,我先来打点一下。” 我笑着戳了戳他额头,揶揄道:“瞧你这样子,如今你已是陛下身边的人了,怎地还是没半分稳重?走路也没个走路的样子。” 陆悯不满地挥开我的手,皱眉道:“你还说我呢,拜托你也稳重点,我现在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你在我面前可要规矩点。” 我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问道:“帮主他们可好?” “放心吧,帮主现在快活得很呢,夏茉子师叔要回踏星坞,帮主一直死缠烂打,终于如愿以偿陪着她一起回去了,现在帮中事务全由石堂主打理。” “哟,老夏难得开窍,竟学会死缠烂打了,当真难得。他们回踏星坞了,那我夏老爹呢?” “夏老爹嘛……”陆悯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支吾了一下才道:“那个……夏老爹也快活得很,你就别担心了。 我两手叉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终于投降道:“上月夏老爹留了封信,说他去潜龙岛喝椰子酒了。” 我愕然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焰荆山一役,上官逸终于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临别前,他将我拉到一边,将蝙蝠面具摘下,很认真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无双。你实话告诉我,当年你肯嫁我,是出自你的真心吗?” 我一怔,细细想了想当年种种,坦然道:“真心真意想嫁你。” 在我最难过最失落的那段日子里,是他一路陪伴着我,虽然他接近我是带着目的,但一路上他毫无保留的付出,以及荆西草原义无反顾的舍命相救,曾真真切切地感动了我。在潜龙岛的那段日子,我是真的想放下过去,做他天魔教的教主夫人。 只是。世事无常,总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让人不得不向命运屈服,他的身份,他的使命。注定了我们只能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他舒了口气,慨然道:“有你这句,不枉我辛苦一场。无双,我上官逸这一辈子不畏天、不相命,现在却不得不相信一样东西,缘分。”他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你我这一世,终是有缘无分。” 我低着头,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缘分这东西实在奇妙,你现在觉得痛苦,只是因为属于你的缘分还未到,总有一天,你会遇上……” “我的事你少操心。我上官逸还愁没有女人吗?” 上官逸毫不领情,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突然抓过我的手臂,用力掐了一下,我只觉有什么东西扎进我肉里,痛得我龇牙咧嘴,“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逸抬起我的手臂细细看了一下,在看到那块指甲般大小,呈八卦形的殷红色印记后,满意地笑了,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这是摄灵引,是我在夕沉宫那根白玉柱上剥下的,那面八卦的秘籍上记载,若将此引种在别人体内,来世那人的灵魂便会臣服于他,三生三世甘愿受他奴役。” 我大惊失色,世上竟有这种邪乎东西?“摄、摄灵引?三生三世受他奴役?你、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上官逸哼了一声,带着报复后的快感邪笑道:“无双,还记得王稽山索桥上你说过的话吗?下一世,是爱是恨,都由我。” 在我目瞪口呆之际,上官逸已飞身上马,呼啸一声,带着天魔教的教众扬长而去了。 自那后,我再没见过这个狂放不羁的人。有时候人的缘分便是那么奇妙,我与上官逸无缘,可夏老爹和他却是惺惺相惜,无论夏老爹的迷糊症犯得多重,他总是清楚地记得上官逸是他的乖女婿,而上官逸也一直称他为老丈人,不时便相约一道开怀畅饮一番。 我和陆悯又说笑了几句,石阶下传来几声孩童的嬉闹声,两名粉雕玉琢的幼童,约三岁左右,一男一女,正是咿呀学语之际,一边打闹着,一边手脚并用爬上石阶。 他们的身后,跟着三名宫装妇人,北凌珩一身玄色阔袖便服走在一旁,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婴儿,正笑着与那两名幼童一起沿阶而上。夏星,夏月,夏日三人,神色肃然地守护在后,昔日飞羽帮的三曜,如今已和陆悯一起,成了北凌珩的近身侍卫,任卫尉之职。 “小萱,别来无恙。”北凌珩已走近,逗着怀中幼儿朝我道:“笙儿,快叫婶婶。” 我笑着上前逗了逗那张粉嫩的小脸,“陛下,笙儿才半岁大,怎就会叫人了?你也太着急了点儿。” 北凌珩呵呵一笑,又转头唤来那两名幼童,“焰儿,玮儿,快来见过你们婶婶。” 两个小人儿咿呀笑着,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又拉着小手跑开了,北凌珩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怀中婴儿交给下人,吩咐道:“看好他们,别跑远了。” 那名叫焰儿的女童,便是当年宋莘莘于焰荆山诞下的婴儿,因是早产儿,身子孱弱,夏茉子特意将母女俩接回逍遥谷,精心调养了两年多。自那后,宋莘莘再没离开过逍遥谷半步,每日尽心侍奉北凌羽的生母元夫人。焰儿因是北凌烁之后,北凌珩特意将她接回宫中,与自己的孩子一同抚养。 而北凌珩自己,在与宸邑公主大婚头一年,便生了皇长子玮,去年又诞下一女,取名笙。 待下人将三个孩子带走,北凌珩这才朝我道:“四哥最近如何了?我也有半年没来了。” 我笑了笑,平静地道:“老样子。” 北凌珩神色微微一黯。与我一起绕过大殿,穿过几座佛堂,往后山偏苑走去,陆悯和三曜紧随我们身后。 一进偏苑,便听到笃笃的木鱼声和颂经声,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那是空思在为北凌羽颂经念佛。我与北凌珩在苑中站了一会儿,须臾,颂经声停止,一名僧人缓缓步出禅房。 那名僧人穿着单薄的灰袍。手持一串念珠,俊美如仙的脸庞平静如水,头上戒疤清晰可见。这名僧人便是我和陆悯曾经的师父狄靖。焰荆山一役后,重归佛门,法号空思。 “有劳空思师傅了。”我朝空思点头道谢。 空思见了我们,眸光无半点涟漪,双手合什淡淡地躬了躬身。继续缓步离去。 禅房里的摆设很简单,正东一樽佛像,一张香案,一个蒲团,西首则摆着一张玉床,这张玉床由雩琈之玉所制。功效与当初柳惜月所睡的雩琈玉棺相似,起凝魂聚气之效。 此刻,北凌羽正双目紧闭。沉沉睡于玉床上。 北凌珩坐在玉床旁,也不管北凌羽听不听得见,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像跟许久不见的朋友聊天一般,将最近半年以来墨渊发生的事一一细说。而北凌羽。依然安静地沉睡着。 送走了北凌珩后,我再次回到禅房。例行这三年来我每日必做的事情,吹笛。 焰荆山那一役,北凌羽失血过多,在看到我安然无恙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命悬一线之际,涣尘大师用他数十年的修行,强行将自己的纯阳之气灌入他体内,留得他一口真气。 在昏睡前,他曾有片刻的清醒,涣尘告诉他,他将带他回大悲寺,为他输入我体内的血,再用雩琈玉床替他养气,至于他能不能醒过来,没有人知道,只能靠他自己的意志了。 北凌羽听了后,拉着我的手,将他的白玉笛塞进我手中,用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对我道:“萱儿,等我,待莲开之时,我一定醒来,与你一起……飞。” 于是,仿佛宿命一般,当年他曾用他的血延续了我的生命,如今,我用同样的方法偿还,从此,我们的身体里流着彼此的血。 他这一睡,便是三年。 每日早上,涣尘会亲自来替他施针,然后由空思替他推宫过血,疏通他体内的经脉。而我每日所做的事,便是陪在他身旁,跟他说话或念书,当然,必不可少的一件事,便是吹笛。 这三年多来,我每日吹的笛子只有一首曲子,且待莲开。 “凌羽,你答应过我的话,难道忘了吗?” 一曲吹毕,我放下笛子,从怀中掏出一条红色的平安绳,轻轻系在他左手手腕上,加上这一条,他的手腕上一共系了三条平安绳。我将自己的手指穿过他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手指柔软无力,再不像以往那样,与我十指紧扣。 我轻叹一声,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剑一般的眉,薄薄的唇,直挺的鼻子,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那样的熟悉。他睡得那样沉,那样惬意,清俊的脸上一片恬静,仿佛只是小憩了一会,只稍再过一会,他便会笑着醒来,轻唤我的名字,与我谈笑风生。 “骗子,北凌羽,你这个大骗子……”我抬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你说莲花开时,便会醒来带我泛舟湖泊,可我等了你三年,莲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可你还不醒……” 我顿了顿,眼眶有点酸涩,“北凌羽,我警告你,你再不醒,我……我可不等你了,我带着小黑风流快活去,你就自己留在这儿,爱睡多久就多久,我……我再也不管你了!” 我将笛子塞到他手中,转身跑了出去。 大悲寺后山的半山腰上,有一个小小的湖泊,宛如镶嵌于山中的一块碧玉。正值盛夏,湖中莲花开得正盛,莲叶遮盖了大半个湖泊,一只豆荚小船正系在湖边。 我解开绳子,仰躺于船上,任由它在湖中随波飘荡。 “小黑,你看,莲花又开了。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十足的骗子?”我将小黑从竹筒里放了出来,小黑跳到船沿上,摆动着两条小触须,唧唧地叫着。 “骗我等了一夏又一夏,可他呢,只顾着睡,当真可恶!” 小黑又唧唧应了两声,我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倦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睡梦中,我又听到了笛声,我的身子轻飘飘的,像一阵柔和的风,在空中循着笛声飘去。 青山隐隐,云雾缭绕,绿罗带一般的漓水江从山脚蜿蜒而过,原来我竟到了青暮山,那笛声正是从山上传来,空灵悠远,婉转跌宕,在山中绵延回响。 我继续飘着,穿过浓密的树林,山崖边,一棵参天松柏下,斜斜地倚着一个人,阳光透过绸密的松针,洒下道道金光,斑斑点点地洒在那人身上,笛声正是从那人手中的笛子传出。 小黑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我轻声道:“嘘……小黑,别吵,你听,是凌羽在吹笛子,今日是六月十五,我们约好了见面,他在青暮山等我……” 小黑似是没听到我的话,继续唧唧地叫着,声音竟比平时还要洪亮,我有点急了,生怕它的叫声将笛声打断,这一急,不由睁开了双眼,一片青翠之色闯入眼中。 小船已不知不觉荡进了莲叶丛中,半人高的莲叶,遮天蔽日,阳光从叶间的隙缝洒落,微风轻拂,枝摇叶摆,露珠从莲叶上滑落,溅湿了我的纱罗衣。 笛声仍在脑中缭绕不散,我揉着眼睛坐了起身,嗔怪道:“小黑,你真讨厌,干嘛要吵醒我,我多想再听听那笛声……” 小黑两腿一蹬,从船沿跳到我手上,在我手心不停地打着转儿,唧唧地叫个不停,似是有点兴奋过头了。 “你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 蓦然间,我意识到了什么…… 我睁大双眼,怔怔地听着,那熟悉的旋律,穿过重重殿宇,在山谷中不断地回荡,一遍又一遍地传入我耳中。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拨开莲叶,用力撑起桨,小船在莲叶丛中穿插而过,飞快地朝岸边驶去……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