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鹭幻境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懵懵然睁开眼睛,如往常一般舒展身子,自叹这身下的石板床竟愈发的软塌塌,伸手一触身旁滑顺如蚕丝的被褥,微闭双眸自觉讶然,但我白念满向来是一自知之明又识时务的小仙,想来这一定是梦,怕是我平日定是太多埋怨,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瞧瞧,瞧瞧,瞧我又看见了什么,我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周围亮堂些来,一男子下颚映我眼帘,逆着头我瞅不见这正容,心中正想,麻烦您再转些过来,那男子果真偏转面容,一双狭长的眸子真切切地投向我,我瞬间如同惊雷轰顶,脸色惨红,这真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风流倜傥,果掷潘安的好样貌啊!果然平日里读的人间话本多了,自然也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呐! “醒了。”他薄唇微张,忽地一声浅吟打破这僵局。 声音也甚是好听! 我只觉从脖颈到面容霎时火上烤热一般,傻乐答道,“不醒,不醒,没醒呢。”想着既是自己的梦,怎能这么快就醒了。 那男子好似惑然的不解样子,面色凝重,“你可知今日是何日?” “梦也分时日?”我思索片刻,脱口而出。 那男子似笑非笑的凉凉看了我一眼,手中拿着个坠有一串红色珠玉的扇子,在我印堂处敲了敲,“果然如锦华所说,悟性甚低。” 什么?他竟认识锦华姑姑!还有他这番话,莫不是在嘲笑我资质愚钝?我白念满平日里的确不得上进,修仙也修的一知半解,至今连腾云驾雾此等基本术法都施得极为艰难。莫非是锦华姑姑嫌弃我资质太差,竟将我卖给这位俊俏仙友。 我强作坦然,连忙起身作揖,“敢问仙友,这是何处?”若是离北川近些,我才好规划回家路线。 “此乃我所造幻境,并非你口中的梦。”他答道。 完了,完了,怕不是要被这仙友拘在这幻境之中,从此便划境为牢,再也回不去北川了,我自小便是乐观向上之人,既料到结果,便想若与这般样貌的仙男度过我这凄苦的后半生,也不失为一种活法。这难不成就是人间话本中所称的夫君者。 刚想至此,我那“夫君仙友”便又是伸手一敲,那扇尾的红珠玉坠起落的十分飘然和谐。 “今日拜师,过来磕头!”他似是也不愿与我多说,直入正题。 我尚未反应以来,跪下便是三个实打实的响头。不过这头磕的我倒是恍然醒悟,昨日小满,四月廿八,好似与辛蚕、白桐、梓树、雀晴一同喝了入礼酒,那么今日!我等五人皆整整四千年岁,确该是拜师之日! “可还有疑惑?”他白衫银镀的袖口探出一扇,俯下身来,双眸与我对上,扇梢将我下巴生生顶起。 疑惑!疑惑得很呐! “起来罢。”他语气中命令的口吻更甚,见他拂袖转身,我在后使出恶狠狠的眼眸瞪他一番,果然这上好样貌的人脾气都不太好。这怕又是哪个比姑姑还难惹的神仙。 “师父为何不以真身见人,设这幻境做甚?”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哎呀,急了些,急了些。 “我本意是指,虽这幻境中清闲自在,但修炼起来不着实物,不入万象,难免会事倍功半了些。”你且说让我拜师我就拜师,你且说是我师父就必是我师父了?万一是哪个得道小妖,诓我呢? 第二章 北鹭幻境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貌丑,不便露面。” 貌丑?这师父也忒没个自知之明吧。 “你干何事不是事倍功半?锦华早已与我说明,让我且忍你些。”他没瞧我,这话我听得却不甚自在。 “哪有?我读那人间话本,比辛蚕、白桐他们都快,且说在这整个北川中,我也是首屈一指的。”我且自豪着呢! 我那师父摆出一副汗颜的样子,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沉喃道,“闭嘴。” 他接着摇摇头,“竟毫无相似之处,不务正业!” 这话我没听懂,但后来方知,他说的话我多半都听不懂,总之十句里有八句是说我太过愚钝,太蠢之类的话。 他还与我正正经经的说了其姓甚名谁,他说他名唤北鹭,北乃我北川之北,这鹭字我甚是琢磨不透,他扬袖一挥,幻化笔纸,于我写下。我甚是大惊,喊道,“呀,可是那白鹭的鹭?” 他点头,遂面露缓色。想来他总算满意一回,不再拿那扇子敲我发髻。 “徒儿名唤白念满。”说罢便也装模作样的与他一般,在他那鹭字旁写下自己的名字。 “字是甚丑。”他一旁轻喃。 我?! 无妨,无妨,我气运丹田,缓舒面容,他年纪大,不与他计较。 “徒儿乃是四千年小满时节的水滴所化,我那几个好友,甚是有趣。他们都是小满时节被姑姑收到北川的,像辛蚕,他乃是小满时的一只小蚕所化,据说他的祖先可是九重天月老儿那群吐红线蚕里的名角儿,可是威风呢!师父,您可曾上过九重天?听说上过九重天的都是大神仙呢,你既是姑姑的好友,那你定也是大神仙咯!” 我这一通马屁,怕是个聋瞎之人也能被我说得脑中七荤八素,一番颠倒。 “没去过。”他脑袋倒是清醒得很,这番话说得也是敞亮,“我自不属六界,也无个仙官半职。 “呃...无妨,无妨。”我扶额叹息,我当是什么,原是个六界散仙。 “平日里闲来无事,且养几只野鹤鹭燕玩玩罢了。”他抿了口茶,添了句话。 养殖业!我干干一笑,连忙应承,“师父白衣素雪,气质冠绝,名内带鹭,若是添一白鹭当坐骑,亦是顶配的!” 他手边的茶盏忽而随着我的话落停在嘴边,我亦是呆滞在旁,不敢动弹,莫不是又说错什么话? “甚好,回头选一机灵的。”他思虑完便饮下茶水,自我满意的点点头。 语毕,他扬袖变出一摞书籍典册,“先从理论入手,三日后找我背下。” 这话怕是真真惊了我这水滴元神,我且愣了许久,直到眼前清风掠过面容,耳畔响起我那师父的余音,“你且先在此处安心背着,我三日后便来。”我闻声转头,身旁的人儿早已不见,消失在这幻境之中。 直到我背到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之时,才发觉这幻境中竟无炊事之处,亦无任何果子菜蔬供我解馋。 “我甚是不解了,你一养鹭散仙,有何事竟如此之匆忙?说走就走?”我苦叫连天,三日,我岂不是要饿成一缕水汽,尘归天地了! 我方才刚想着尘归天地,这般却愈发觉得眼前昏天黑地,脑中一片混沌,这化物诀是何来着?我脑中灵光轰隆隆地闪,果真没想起来。 但是我有书啊!果然机智如我水滴! 我翻出《低阶术法合集》,照本宣科按照着化物诀这么一念,气沉丹田,汇聚仙力,心心念念着“鸡鸭鱼肉,美酒餐肴”,凝神聚力,变! 变出一个果子,孤零零立在那儿。 不对!重来!重来! 我再次凝神聚力,变! 又是一个果子。 ...... 直至我变出第二十一个果子时,我方才懂,原来我只能变出果子。 这三日,那养鹭散仙甚是守时,竟真的毫无个仙影,留得我每日被拘在这幻境中天天吃自己变出来的果子,渴了便去这幻境之中的一方清泉中讨些水喝,今日我去饮水时,便从这泉中看见了我这般面黄肌瘦的样貌,像极了那每日被我变来的青黄果子。 我怕不是,怕不是要变成一只果子精了吧! 我屏息凝神,差点儿翻个白眼一头栽进这泉水中,得亏此时身后一个蛮力,将我生硬地拉扯回来,我抬头,见那双澈冷寒眸甚是熟悉,恍若大梦初醒,一头栽倒在地,奋力扯住那白衫,再不撒手。 第三章 北鹭幻境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师父若再不来,徒儿怕是真的要变成果子精了!” 那养鹭散仙先是稍许惊愕,那熟悉的扇沿又抵住我下巴,似是嫌弃中带着不知名的哑然,“你怎的这般蔫样?” 师父,徒儿没吃的啊,徒儿已吃了三日的果子了!“大概是因为徒儿吃了五筐果子的原因。”我欲哭无泪。 养鹭散仙思忖片刻,神态似是恍悟,不料过后便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唇瓣张合喃道,“甚是能吃。” 如此明显的嘲笑,将我视为何物? “是我的错,竟忘记了你的吃食。”养鹭散仙敛起笑意,态度也极为诚恳。 吃食?我又不是鸟。 “今日便补偿你。”养鹭散仙挥袖一变,这幻境中平白现出一火灶厨司 我怔然,自叹何时我的变幻之术也能如此厉害?养鹭可否? 他于我炒炖烹煮,做出八类菜式,我于他一顿胡吃海喝,剩个精光。 他好似只夹了一片莴笋,便从未再动过筷,只是在一旁凛着面色等我吃完,那样子我瞧着甚像是他平日里喂他的鹭燕一般,怕是把我当成只鸟儿养了。罢了罢了,吃饱便不计较什么物种之差了,当只鸟儿也不错! “吃饱了?”他目光忽而慈爱和善,语气轻柔得很。 完了,完了,真当我是只鸟儿了。我点点头,腆着脸笑了笑。 “既饭饱,便与我背背那玄经六诀吧。” 我霎时面色铁青,脑中瞬间旋起万丈涡旋,绕的我好不自在,“好的,师父。” 语毕,我便磕磕绊绊的背那玄经六诀,直至我那养鹭师父喝完第七盏茶水后,方才结尾。 我那师父面色似比我还铁青,“如此短短六诀,你竟背成如此。” 还未待我一番阿谀奉承,他便又紧接着开口道,“草本心经且背来听听。” 我又是一番坎坎坷坷、生涩勉强的背了个驴唇马嘴,鹿马不分的模样。 “你觉得你背的如何?”养鹭师父长眉微微一挑,左手执扇在指间轮转,似是下一刻便飞上我额心处,一番好敲。 “且是大差不差吧。”我倒吸凉气,取了个间词形容。 养鹭师父嘴边笑涡半旋,叹了口长气,摇摇头道,“再背!明日申时来找我。” “你又要走,师父?”我寻思这次得亏我问得早,定要让他留几道可口的菜肴,方能解决我这饥肠之大事。 “不走了。”他起身,眉梢微挑,眸内波光云影,“新养一蠢笨灵宠,饿不得,饿了要变果子的。”说罢便拂袖离去,白衣影绰掠过我眼眸。 师父这是要留下来管我饭吃的意思?我白念满纵是个蠢笨水滴,但也懂得着知恩图报的道理,那日后我便勤学苦背,心想定要好好背下这些七七八八经诀咒法,以报答师父每日为我炊食的恩义。 只是我真真是仙根不牢,仙缘甚浅,这些经诀咒法我自背了七日,亦甚是不熟,师父白日里教我术法的运用,或是令我坐与一旁,以扇作剑,舞些简单样式,教授与我,庭院中则立有一海棠树开得枝繁叶茂,朵朵颐然,却每每被他以扇风破落了个惨淡,棠花四落。夜里养鹭师父则听我背新的经诀,然后玉壶饮茶至子时,我见他甚是百无聊赖,心中生出一法子。 “师父,我给你念个小曲儿吧。” 果不其然,他眸内闪出一丝异光,“念来听听。”说罢将茶盏撂下,已做听曲态势。 “闷来时,到园中寻那花儿戴。猛抬头,见茉莉花在两边排,将手儿采一朵花儿戴。” 说罢我便拈手化来一支茉莉,佯装要戴与发髻。 “花儿采到手,花心还未开。 早知道你无心也,花,我也毕竟不来采” 我念完,伴着这词句将花一扔,偏偏不巧,这花骨朵正好落在我那师父跟前,与他那凛寒的目光交汇一处。 “你可知这是什么曲儿?”他将那花骨朵化成烟尘,消散无遗。 摘错花儿了呗,还能是甚?至于这般严肃,怕不是要吓死我这水滴。我一旁站着,心中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答不知更为妥当。 “徒儿不知,这是那人间话本里写的,徒儿觉得甚是有趣,便记下了。” “我自当听个乐子,你莫要再念给别人听了。”他不大亲厚的语气,敛着眉同我说道。 “为何?”我当然不知这摘错花有何错。 “自然是粗俗异常,不耐入耳。”他一脸肃穆,半个眼神也不瞧我。 “如此这般,徒儿且记下了。”记下你这养鹭散仙虽无半个正经官位,但这脾性倒是甚大,连喜好都与常人不同。罢了罢了,他年纪大,我自不与他计较。 那日后,我再没给他念过曲儿,不过这养鹭散仙甚是记仇,不日便又生出一法子来折磨我,便是用剑去接那落花流水,切记,花若落地一瓣,水若落地一滴,便要罚我顿顿啃那青黄果子。 我且用他给我变出的三尺铁剑,次次摔个狗啃泥式的落体姿态,真是好不狼狈。他倒是在一旁甚是逍遥自在,双眸熠熠生辉,温温一笑,眉宇却还是一副嫌弃的模样,“重来!” 我便又是一次次与那落花流水在空中周旋。 直至第八次我啃了泥后,养鹭散仙拂袖起身,“罢了,今日吃果子。” 什么? 我拖着那铁剑,愤不服气,心中郁结得很,“师父,我也想要一称手的法宝,这铁剑如此笨重,我用得好不自在。”然后目光转而投向他指间正翻转着的红翡扇,为何他从不将这折扇的扇面展与我看呢? 第四章 北鹭幻境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师父...”我放缓语调,睁大眼眸,对准养鹭散仙那双清眸,他亦看向我,似在等我开口说下言,此时正是好时机!我速将他手中折扇夺与掌中,他冰凉的指尖掠过我的手背,终还是差我一步,这扇轻盈得很,大小适手,我心愈发欢喜,“待我打开看看是何样?” “不可!” 我心中讶然一惊,可手中的动作却还未停止,来不及看清这扇中字画,一阵至寒冽风便我面前呼啸而过,将我吹至悬空,我吓丢了半个魂,只觉得下一秒便化为风尘,归于天地,不觉然才发现身子已被一只手掌揽住,护在怀中,我抬眸,又是我第一日醒来时所见的俊秀颚角,他长袖一挥,那扇子便自觉落入他手中,不再生风波。 “果然是我的养鹭师父......”我似梦非梦,眼前一黑,吓晕过去。 朦胧恍惚间我好似做了一个梦,梦中我与我那养鹭师父在一同练那落花流水,我身姿轻盈,动作干净爽利,养鹭师父与我剑锋相接,四目相对,落花流水则骤起骤落,与我相绕,我一身青色华衣裹身,外披银白纱衣,养鹭师父也不再是一席白衫,而是与我穿的甚是相似。只见我手中长剑倏尔一变,竟化成一把折扇,扇端坠着一串红翡珠。梦中的我不像我,梦中师父也不似师父,只是那红翡扇,威力十足!我却是真真切切的记在心坎里,不料胆小如我水滴,一下子便惊醒过来。 我揉了揉眼翻身坐起,周遭四处淡淡茶香,我探头一看,唔,正是我那养鹭师父。他轻抿了抿茶,倏尔出声唤我,“醒了?” 完了,完了,这下子怕是要找我算账了!我似是飞奔一般,跑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叩首,喊得甚是惨烈,“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真的千不该万不该去碰那仙器,怕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再不碰师父的东西了。” 管他如何先认错,起码从态度上已是满分。 他好似一脸怔然,我缓舒一口气,看样子也没有太生气的样子。 “我本以为,你醒来后,会埋怨我。”他笑涡微旋,不着痕迹的眉头舒展,欣然点头,“有长进。” 说罢,掌中便化出那红翡扇,现于我眼前。 养鹭师父这是做甚?我定睛看着,且是一动不敢动,怕又惊了这宝扇。 “此乃红翡玲珑扇,是我一位故友的贴身至宝,如今她已仙逝,我便将此扇赠予你,与之前我教你的朱玉咒一并使用,它便可为你所用,护你周全。” 不敢收,不敢收,这宝扇万一不听话,将我扇出北川外,我哭也不知道找谁哭!想来这定是养鹭师父试探我,这既是仙人仙物,怎能赠给我这半路徒弟? 我慌忙摇头苦笑,“师父莫再与徒弟说这些玩笑话了。” 他更是惑然了些,淡淡地蹙了蹙眉,“我何曾与你说些玩笑话?”他又将这扇子递过来了些,塞进我手中,瞥了我一眼,“给你你就拿着。” 我怔住,一动不敢动,那红翡扇呆在我手心中甚是安然自在。 养鹭师父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一勾,竟抓住我的手,生生将那红翡折扇于我面前展开!我脸霎时铁青! 第五章 北鹭幻境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睁开眼!”养鹭师父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的惜命本质尽显无疑,这才发觉我早已吓得紧闭双眸,不敢动弹。 “此扇乃是仙物,能识人气息,先前灵力伤你,亦是觉察你与我气息相异,乃是护主所为,我方才已将你气息融入扇内,它既认你为主,便断不会再伤害与你。” 不行,不行,我又是一番推脱,“万一这扇子,伤到我的朋友怎么办?”就像伤到你这水滴徒儿一般! 养鹭师父又是一番嗤笑,似是耐着极大的性子与我解释,“它既与你气息相连,你若有几成功力,它便有几分灵力。我看就你那三脚猫的术法,怕是还抵不过送给一个凡人。” 瞧瞧,这才聊了没三两句话,他便又拐着弯的说我为仙蠢钝了。 不过,我得了师父所赐仙物,心里自是欢喜,将那红翡扇翻来倒去,亦是端赏了许久,那扇面我已可以自如打开,扇内着画半幅,紫云绕峰,日月同辉,我也不知那是何处,只见那画侧题了两句五言短诗,字也甚是清秀好看,且与扇内写道: 烟霞一弓悬日月, 五云深处散棠花。 我思来想去,推演一番,估着养鹭师父那位仙友的故居之地,这般看来,亦是仙界圣地罢。我嘟嘟囔囔,反正比北川好就是了。 自那日后,我便将这红翡玲珑扇当作我最称手的法物器宝,想来这不愧是养鹭师父的东西,真真是好用极了!大小轻重恰恰合手,但凡我朱玉咒一念,无论它在何处,便立即窜入我的掌中,屡试屡爽。它还能依那化物诀幻化成各种兵器,供我试练。近日来,这红翡扇似是真的与我气息相通,灵性尽显,如今我既不用施咒,便也可将它呼来唤去。 “你过来。”那日我正在庭院中练那落花流水,养鹭师父开腔唤我,我自跪在案前,他递给我一酒樽,斟满琼香醇酒。 “你可知你已来了多少时日?”他问我。 我掰手去算,自然算不清。 “已有二十日了。”养鹭师父捏捏额角,又是一番汗颜,深深地瞥了我一眼,“在这儿幻境呆久了,可习惯?” 习惯,习惯,这里好吃好喝好住,莫不是比北川好上太多! “与师父呆在一起,自然是习惯的。”我答得十分坦诚。 养鹭师父眯眼扫了扫我,颔首道,“看样子,是时候该出去了。” “出去?!”我一脸茫然,这养鹭师父怕是没听懂我说的话吧。 “你既如此痴迷此地,便更要破了这幻境,免得你虚实不分,真假难辨。”养鹭师父一脸淡然自若,眸内隐着一份他常有的倨傲。 我倒是无妨,假模假式的点点头,潇洒的抖抖袖口,作了作揖,“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出去了也好,我也甚是想念北川的兄弟姐妹了。我也好将养鹭师父带出去给他们瞧瞧,有这般样貌的师父,定是要好好炫耀一番。 他令我尝尝这酒樽中的酒,我水滴为仙实在,自是满满一大口吞入喉中,那苦涩味道立即溢满我口中。噫,太苦了,不好喝! “如何?”那养鹭师父满容期许,凝着我问道。 这莫不是我那师父自己酿的酒?啧啧啧,我这般溜须拍马之人,都无法昧着良心夸夸他。“不好说,不好说。”我溜着眼珠答道。 “可苦否?” “不苦!”我一身正气,答得那是流畅自然。 “不苦?”养鹭师父眸色一沉,饶有兴趣地瞧着我,“你倒是个奇人,此乃莲心酒,用莲子之心,掺入苦丁酿得。” 完了,入套了,我暗自叫苦,才是真的哑巴吃黄莲。世人皆知,这莲子之心,味涩苦矣,这苦丁更是味不甘滑,二者所酿,味岂能不苦?我在一旁苦苦地笑着,话既出口,苦也得不苦。 第六章 北鹭幻境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喝此酒?”那养鹭师父一旁不慌不忙,帮我斟满。 我摇头,答不知。 “此酒在我家乡,乃徒儿拜师所敬师父之酒,意为苦心教导。”他轻轻抬了抬眉,闪过一丝窃欢之意,“你如此愚钝,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 我点头,再点头,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毕竟又是于我炊食又是赠我仙宝,确实费心不少。 “你该如何表示?”他嵌着半悬的笑意,深深地盯着我。 果真要到了我拍马屁之时! “师父所赐仙宝,所授术法,徒儿没齿难忘,以后定会当牛做马,以报师父的再造之义,授业之恩!徒儿谢过师父!”说罢,便又是跪在地上实打实的磕了三个点头。 我白念满这般重情重义,怕是冷血神仙都要感动的落泪咯! “仍是这般蠢钝。”养鹭师父气恼无奈,又没得扇子敲我额间,手指曲着重弹我脑门一下,“我是说这酒!”他敲了敲桌案,一字一顿。 嗳,原来是这酒啊! “徒儿这就将其饮尽,以报师父的一番苦心。”说罢我便实实在在的将这莲心酒一饮而尽,这番苦涩直肠下肚,苦得我这眼前是星光流转、迷离扑朔。 养鹭师父看起来甚是满意,挥袖一变,一壶酒坛显于眼前,“你既不嫌苦,我便将这壶莲心酒全赠予你,你且回北川好生尝着,莫要给我剩下一滴。” 收着,收着,喝不喝是其次。我作了个揖,假饰欢喜,欢喜莹莹地答道,“谢过师父!” “既如此,你也该回北川了。”养鹭师父声音沉沉坠地,面色肃然,“回了北川,你要潜心修行,莫要给北川添麻烦。” 我怎么会给北川添麻烦呢?顶多就是给锦华姑姑添些麻烦罢了,我溜着眼珠想着,想想那些年每每惹锦华姑姑生气的场景,无非就是些爬树犯懒、偷摸耍滑的小把戏。 “你要记牢,北川乃你生长之地,厚泽仙山,我既教授与你,你应多长些本领,守于此地,护其周全。”他与我谨言说道。 养鹭师父的意思我大概懂,无非就是让我待在北川好好修行,不去别地惹麻烦就是了。 我自是一番谦和态度,点头应道,“师父所言,徒儿谨记。只是…师父难道不随徒儿一道回去吗?” 养鹭师父敛眉一蹙,眸光紧盯着我,冷的骇人。我欲知大事不好,连忙灵机一动抢声解释道,“徒儿知道,徒儿明白,师父貌丑,不便见人。” 养鹭师父嫌弃的瞥了我一眼,神色复杂万分,没再与我搭话。 “可是师父,徒儿若想见师父,该去何处寻您?” “天外天,山外山。”他淡淡接话,眸光如一泓秋水般与我轻轻掠过。 什么? 待我还未接话,他那手掌便从我面前轻轻一挥,我自觉天旋地转,昏头昏脑,眼前那俊逸面孔骤然飘忽消隐。 “师父......”我昏晕之前伸手一抓,周遭却已是虚无。 待我再睁开眼时,对上的则是锦华姑姑一双无波无澜的双眸,她站定在我面前,眉眼清亮,“你醒了。” 蓦地,我才发觉,这已不是我那养鹭师父的虚空幻境,而是北川荒外的一座僻陋小屋,我连忙起身作揖。 “你这趟虚空幻境,跟着你那师父,可是学了不少东西?”锦华姑姑唇角荡着一抹清隽的浅笑,但看上去仍是一副肃然清冷的模样。 我点头,缓声答道,“念满自知愚钝,让养....呃..北鹭师父不少费心。” 锦华姑姑稍稍颔首,与我说道,“我已告之北川众弟子,说派你下山历练几日,北鹭师父的事情,你且只字不提。” 第七章 北川祸闯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莫不会又是因为我那师父貌丑?连锦华姑姑都不愿提及他! 我虽没言语,但锦华姑姑好似看懂我惑然万分,便走近与我,在我耳旁喃语,“我见你仙根不牢,才叫一师父且来帮你稳固仙根,你若将此事显扬出去,北川怕不是都认定了我偏心与你。” 偏心一词甚是妥当,我虽对锦华姑姑有些惧怕,也只因她性子冷淡,平日里不苟言笑罢了,想来这些大神仙都是这般倨傲,我那养鹭师父也是如此,既是通性,那也无妨啦。但她对我还是极好的,我每每想不通她为何总与我多几分容忍,如此看来,正是偏心二字可以解释! 罢了,罢了,不提便不提,但我白念满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本水滴定会将养鹭师父记在心坎里,万分不敢忘。 噫?慢着慢着,我摸了摸腰身,继而将全身摸了个遍,我的红翡扇呢?我心一慌,以为我将这仙灵法器丢在了哪里,差点儿忘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扇子。 我心念了个诀,一道红光不知从何处忽闪到我眼前,红翡玲珑扇骤然悬于我额顶上空,牵着一酒坛子,双双落与我手中。 “这莫不是,红翡玲珑扇。”锦华姑姑眸内敛起半分的迟疑,淡淡说道,“他竟将此物交于你。” “姑姑也认得这扇子,此乃北鹭师父赠我用来防身的仙物,可是好用呢!”想不到,这折扇还是个名角儿,锦华姑姑竟能一口叫上名来。 “此等仙物,仅用来防身着实委曲了些。”锦华姑姑凝神低喃,语毕抚了抚我的发髻,温言道,“你定要物尽其用,不能免了你那师父的一番苦心。” 说到苦心,我看向怀中卖力抱着的那一酒坛子,这养鹭师父真真是记性太好,临走都没忘交代我这莲心酒,真是一点亏都不甘吃的小心眼神仙。 “你且回北川好生尝着,莫要给我剩下一滴。”这话骤然在我脑中浮现轮转,绕得我甚是烦恼,可是我再去想,却生生都记不起我那养鹭师傅的相貌容态,只记得他长得那般好看,着实是一副好样貌而已。 这种症状一直持续着,如今我回到了北川已有三日,可这忘性却是丝毫不减,如今这养鹭师父在我脑中只剩下一副模糊不清的好面貌,和那一袭素雪白衣。我日日将他名字写于纸上,就怕哪天连他的姓名都忘却干净。 我归来后,与辛蚕、白桐一同拜入那药谷老儿的座下,雀晴和梓树不与我们一起,拜的是那来自西海的泓青仙君,不过我们大都一样过的惨楚。我与辛蚕他们白日里去山上采些草药,将其碾碎,归类记号,夜里便读那《万药经书》,读到三更。此时雀晴他们则要日日夜夜学那拗口唤水咒,想来他们第二日眼睑青黑的模样,定也甚是乏累。 此时我才甚是想念在幻境的日子,成日里与养鹭师父练那落花流水,饿了便有现成的佳肴摆与我面前,累了便倚在那海棠树下,看师父舞剑,想想那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呐! 相较下,虽然我们北川是北荒境内唯一一处收纳仙徒,正经授学的地方,但北川向来不教授些交兵之术、搏战之法,不似养鹭师父教我那般,只教我们如何用仙法做些实用之事。譬如采药引泉、酿酒造花、唤风识毒等等。总之,天界中那池水莲花、桥段沟渠、仙草树木,凡是你所见之物件,无一不是我们北川所造。 “早知四千年后,我要日日与这药草相伴,便早早逃了北川,奔去别地了。”辛蚕嘴里衔着一株狗尾巴草,踢了踢脚边撂下的背篓,乘着树下的荫蔽叹息道。 这辛蚕,净说大话,脾性也忒不像平日里些只会待在一处温吞吐丝的桑蚕一族。 “那你要去何处?”白桐浅温一笑,搭话。 “你们可知,这天界神族中,有一家姓南?”辛蚕起身,说故事般的便起了范。 第八章 北川祸闯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你们可知,这天界神族中,有一家姓南?”辛蚕起身,说故事般的便起了范。 “你们又可知,地处日月同辉,招摇山外,掌管七重天整整五荒之地的南宫?” “你且往下说。”这天委实燥热得很,好不容易偷个懒,若是听个故事也算是当趣儿了。 辛蚕凝神,眉毛拢成一直线,“你们可知,那南宫也收弟子?” “难不成,你想去那南宫?”白桐那方玄色瞳仁眨了下,摇摇头面色难测。 “怎的,那南宫怎的去不了?”辛蚕似是气极白桐方才那一番摇头。 “你一天生天养的桑蚕,毫无仙家背景可言,想当南宫弟子,怕是有些难。” 我在一旁静端其变,饶有兴致。我甚是喜欢他俩平日里吵闹斗嘴的样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有趣得很。 “好你个白桐,你竟诋毁我出身,你可知我那祖师爷爷可是月下老儿那吐红线的天蚕,你可知天蚕是何意味?” 又来了,又是祖师爷爷,又是吐红线的天蚕。 “且不说你出身如何,那南宫选弟子也是极看重你的仙根资质,但凡你仙资有稍许低劣,依照规矩,南宫定是不会收你的。”白桐向来如此,可不是他故意气辛蚕,只是他这棵白桐树,太过古板,凡事都要讲个清楚明白。 可辛蚕偏偏又是极不爱讲道理的傻蚕,每每都被白桐的道理气得面色通红。 “我就不信这世间凡事都有个规矩诓着,我瞧白念满那傻丫头,说不准就能入了南宫呢!” 我一激灵,这辛蚕怎么转来转去,转到我这儿来了,“为何?” “因为你傻呗!”辛蚕语气颇为认真,底气十足,“因为你傻得出奇,若是南宫宫上瞅见你这般蠢笨尤物,定十分好奇,说不准就收下你当弟子了!” 周遭四处一片哗然笑声,我脸如火烧一般,霎时滚烫,但切莫误会,我并非因为觉得羞辱难耐,只是因为我运气驱了我那红翡扇所致,“桐桐,我们走。” 我抓起白桐的衣袖,利索的背起背篓,然后与白桐双双离开,桐桐在我身旁蹙眉低语,边走边望向婆娑树下的那群人,“满满,用不用我去教训教训他们,为你出气。” “不必了,不必了。”我摆摆手,袖下一阵红光闪出,直冲婆娑树顶,红翡折扇霎时打开,掩于树中,似是同时,婆娑树下便刮起一阵大风,刚巧能将那群树下弟子背篓中的草药吹得一干二净,漫天飘摇。 远处的我与白桐欢欢喜喜的击了个掌,这下子,他们又要重新采摘了。 “妙计,妙计。”白桐作揖笑道。 “承让,承让。”我亦作揖回道。 “这宝扇着实是好物,你这一趟人间历练,遇到贵人,也不枉你费了好多时日。”白桐迎着暮阳,和煦浅笑道。 没见过养鹭师父之前,我确以为在这八荒六合之中,白桐亦是生得顶漂亮的人,眉目细长温和,长相秀挺清华,颇有一番人间话本中那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想来我甚是记不得那养鹭师父的清晰面容,不然定要将这两人画出一副像来,日日与话本中那对断袖仙人作一番比较,方能品出另一番趣味。 第九章 北川祸闯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不过是一人间道士罢了。”我搪塞过去,不再多说。 “或许是一下凡仙人,机缘巧合,赠你仙物。” 恩,估摸的差不多,仙人无疑,还是一养鹭的呢!“说不准,说不准。”我又是一番搪塞。 这种搪塞话我不知在这几日内说了多少遍,这诓人的感觉确实不好受,但每每看到锦华姑姑那眸光盯紧的样子,我便又是一番东诓西骗,胡诌乱道。这下子大家都知道,我从一人间道士手中,得到一宝扇,这宝扇摸不得碰不得,只认我白念满一人。 我内心则是哭天喊地,似有万马奔腾,连我自己都不信,竟有如此好心眼的人间道士,能赠我这般仙宝! “白念满,你出来!” 那日,我正躺与塌上与雀晴翻看那《八荒地界图册》,一声惊雷般的喊叫袭入我耳,扰了我的大好兴致,我且从窗外一瞧,瞧见那洛眉在我屋舍外囔囔,身边携了三四个小跟班。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只画眉鸟在外面叽叽喳喳呢!”对付洛眉这只事多鸟儿,我嘴上功夫从没饶过她。 她没理会我,倒是先瞪了一眼我身旁的雀晴,“丑麻雀,你笑什么笑。” 雀晴怯怯躲与我身后,我自然地用手臂护住她,想来这洛眉和雀晴本为同族,但因这画眉鸟生了一副好嗓子,极讨欢喜,便在北川鸟族弟子中拢了不少势力,雀晴便是她们常常欺负的对象之一。 “你今日来所为何事?”我开门见山,不想与她多言。 “听说你去人间历练一趟,得了一灵气宝扇,可否让我们姐妹开开眼。”洛眉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我瞧着心烦,委实不愿将红翡扇拿出来借她开眼。 “不过就是一普通折扇,添了些许灵力罢了,并无特别之处。”我这话的意思,想必任谁都能听懂。 洛眉的眼眉一挑,语气与我又变得不大亲和,“也罢,想来也就是人间臭道士所赠的妖物,没竟想让你如此显摆。” 妖物?此乃我养鹭师父故友的贴身法器,乃是仙人仙物,岂能让你如此诋毁! “罢了,让你看看也无妨。”我沉了沉气。从袖口预备拿出那红翡折扇,“你且走近些。”我唤洛眉道。 蓦地,我将那红翡扇打开,一道红光闪过洛眉眸内,洛眉尖嗓一叫,骤然退倒在地,捂着眼眸哭喊得十分惨烈,“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妖物!这是妖物!” 洛眉的双眼受了重伤,要休养三月有余,而我则被安排到悔悟间面壁思过,锦华姑姑没收了我的红翡扇,让我好好跪与北川众仙碑前,收收自己的戾气。 真没想到洛眉那双眼睛竟如此不抗力,我仅用了三成功力与扇上,没想竟能伤了她的眼睛。莫不是我最近吃的多了些,功力大涨?说到吃,我不觉间摸了摸我那饿扁扁的腹部,这悔悟间能锁人仙法,此刻我怕是连半个黄果子都变不出来,只能干等着北川差人给我送些饭食。 我又跪了半个时辰,终于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悔悟间的门一开,便瞧见锦华姑姑提着三层食盒向我缓步移来,她见我仍跪与地上,叹了口气,轻声念道,“起来吧。” 我双膝已没了知觉,起身不成,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也不管那姿态是否雅观,连忙打开那食盒,“锦华姑姑,这可是给我带的饭?”话音未落,我已开始啃食那食盒中的馒头。 第十章 北川祸闯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锦华姑姑稍稍颔首,眸内敛起万分复杂涟漪,她还是如往常般摸了摸我的发髻,“傻孩子,你师父赠你此物,是让你来护身的,不是让你闯祸的。” 这番话说得我也极其委屈,想来那洛眉只是动动嘴上功夫说些恼人的话罢了,虽是不地道了些,但我若耐下性子,忍忍她,也就过去了。可谁知我这番竟如此不经气,竟真的拿那扇子伤了她。 “你可知那洛眉的眼睛,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得光了。”锦华姑姑眉间轻愁,我从未见过她这般。 “竟如此严重。”我讶然,轻喃。我当真是中了邪了,没想到这三成功力竟如此厉害,她若就此瞎了,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此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交由我处理就好了。”锦华姑姑撂下了一句话让我心安,便离开了。 过了三日后,我方才从替我送饭的辛蚕那里,打探了些消息。辛蚕告诉我,我这次闯了大祸,说来这北川收的净是些被拾来的天养精灵,可偏偏真就有几个托了仙家关系进来的弟子,那洛眉便是其中一个。 “怪不得她平日里嚣张得很,我还以为是因为她那副好嗓子招人待见呢。” “要不就说你傻,你可知她那姑姑家的外甥女是谁?”辛蚕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问道。 我怎么知道她是谁?绕来绕去我本就晕了,辛蚕这么一说我更晕了。 “哎呀呀,你可知......” “你可知,你可知,你倒是说啊!”我真真是要被辛蚕气得七窍流血。 “哎呀,你个傻水滴,就是那个被天宫太子殿下瞧上的那只会跳舞的孔雀,叫桐翘。” “谁啊?”我向来只晓得人间的情爱琐事,这九重天之上的事却从未挂过心。 辛蚕似也要被我气得要七窍流血,“你管她是谁,反正人家有一个要当太子妃的亲戚当靠山!你有什么!” 我有什么?经他如此一点拨,我倒真的开始苦思冥想,我有什么靠山。不过,即便我又对着悔悟间那北川众仙碑苦想了半日,也没想出我能有什么九重天上的近亲。 我愣神到夜半,恍惚间发觉到门外窸窣的声响,想来是寅时已到,去后山晨起练剑的弟子们,估摸着大概有四五个,我本不放心上,可谁知我自小听觉极佳,不慎听到他们的谈话。 似有个弟子声音稚气,询问这悔悟间被关的我是何人,犯了何事。我大致听到又一沉厚声音作答,将我的事迹略说了一通。虽说的且尚完整,但我听着却甚不自在,他怕是不知听了何处的谣传,将我说成极凶好恶之人,倒将那瞎了眼的洛眉说得那般怜惜可人。 “无妨,这般恶人北川自会严惩。” “是将她长关在此?” “非也,你可听说北川三日后便要将她押往天牢,受那五道雷电之刑。” 什么?没想到我白念满此生头一次上九重天,竟是因为此事!五道雷电,我怕是真的要葬身天界了。 “就算锦华姑姑再神通广大,为她说辞,怕是三日之内也无法取得那泽溪草,救洛眉的眼睛。” “只是可怜那洛眉,生得一副明眸清瞳,却再也见不得光亮。” ...... 第十一章 北川祸闯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他们后面说的我再没听清,只记得我三日后便要被处以五道雷刑,而取得那泽溪草,将洛眉的眼睛治好,便是唯一能够免我刑罚的办法。 我虽极不情愿,但于情于理,这双眼睛既为我所伤,我必是欠她的,若要他人去还,我又必是欠他人的,只有我自己去还,我才能心安。 此乃我白念满作为一正经仙子的处事道理。 只是那五道雷刑,我是断不会受的。我白念满虽空有一身正气,但骨子里却是惜命得很,即使能上那九重天一睹,怕也定是要丢半条小命回来。 既是如此,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估摸着卯时已到,自会有一北川弟子来送饭与我,届时我便将他打晕,逃出这悔悟间。只是我被这悔悟间拘了法力,所以定要找一坚实之物,对准风池穴,方能一击即中。我寻了一遭,怎料这悔悟间空旷齐整,竟毫无个石块铁器供我使用,便只能将目光投向那八座玉石仙碑。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北川的大神仙们,佛语有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白念满在此叩谢了!”说罢便是三个响头。 响头磕完,我怔个片刻,悄走于前,挑了眼前最近的一座,碑铭刻着“率军厉叱,夷然清皓”,我正经书读得少,自是不懂这是何意,只匆匆记下了其名玮,乃战神景行。 话说景行上神的玉石仙碑用起来颇为沉了一些,我放于手中掂量了下,用起来与当初养鹭师父变来的三尺铁剑一般不自在。我正举与空中试练,拿捏手准,却惊觉门外匆碎步声,吓得我赶紧将玉碑藏于身后,瞬然间慌了神,想来我亦是头一次干这般偷袭之事,自然是没有半分把握。 蓦地我屏住呼吸,周遭亦是安静得骇人,我且藏与门后,只待这脚步声次次逼近,恍然间,那扇橡木门嘎吱被一缓力推开,暗处我瞧不得那人的模样,举起玉碑便朝那人影砸去,不料手下一个蛮力,那玉碑弧线一偏,恰恰落空与那后脖颈处,生生砸在地上。 漂亮!我就知道我这般不灵活,定会搞砸! “满满,你这是要干什么?”那身子偏转过来,一双清眸乍然望向与我,满是惑疑。 “——桐桐!” 我怯然上前,双手抚他面眸两侧拍打,“真的是你!桐桐!”得亏我方才失了手,我暗嘘一口气。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朝四周瞧了瞧,手指竖与唇前,“你切莫出声,此番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当真是我的好桐桐!我心又惊又喜,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你可知你三日后就要......” “我已知晓。”我匆匆打断了白桐的言语,快步出了那悔悟间,自觉体内那番压制仙气之力已顷刻消散半许,那红翡扇似是受了我召唤,空中乍时现出一道红光落与我掌中。 “桐桐,你速去告诉锦华姑姑,说我白念满此事既敢做亦敢当,泽溪草我自会寻来,让她不必忧心。” “那泽溪草乃神界仙草,岂是你能取之物!喂!白念满!” 我没听得白桐的那半句言,只觉此时自己定是风发意气般潇飒,像极了那话本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回首我已踏了一云雾,出了北川,朝至东荒内那万木皆枯,生灵皆无的重戾之地东冥,去寻那仙物泽溪草。 第十二章 东冥遇险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一路我都在庆幸,亏得前些日子细看了那《八荒地界图》,如今这般才可不多饶些弯路。只是我腾云之术尚未熟练,踩踏那虚雾之云尚需小心再小心,怕就怕我一个不经心,便滚落至下界荒山荒地处,因而我每腾云半个时辰,便自觉然落地行走几里,甚是费劲。 就这般腾云着地,时过一日,我终是从这片荒芜大地中瞧见那座七尺石碑屹与土内,碑上字刻:东荒界碑。 总算到了! 我长吁了口气,自叹倘若再走上半日,怕是本水滴的腿都快要走废了。想来此番受苦,竟还是为洛眉那般不仁不义之徒所受,心中更是郁结得很。罢了,罢了,自是我白念满欠她的,此次过后,是生是死也定不再与此人有任何纠葛,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且往四周寻了寻,这东荒之地果真如世人所说那般,寸草不生,芜秽荒废,毫无任何仙灵迹象,更别提有什么飞鸟兽禽了。 世人皆说,东荒从守御之地沦落为了那孤地牢笼,只因两万年那场神魔大战于东荒之地开战,天帝将先魔尊封至东冥,由陵光神君朱雀鸟看守万年,而那东荒内本有的万数生灵,皆沦为灰烬,东荒之地受那百万神魔将士血液的浸染,亦是万年枯败。 而唯有仙草泽溪,方能在这万数亡灵的荒地中生长,且有疗治仙人损坏的仙体的功效。此话是我从那《万药经书》内瞧来的。想来此番我还能记得,亦是欢喜不已。不过那些“世人皆知”的话,乃是我白念满平日里闲来无事,道听途说来的,两万年前的事,我又怎能知晓?此番我只盼能顺利将那泽溪草取来,早早回去交了差,才好保住我这条小命。 那《万药经书》中写,这泽溪草惯长于崖顶、崖壁之上,地处东冥。而在那《八荒地界图》中,东冥又处于这东荒的极南边缘。我拍手一合,喜形于色,妥了!只要我朝着那南边方向,一直走至眼见山崖之处,这泽溪草便不是唾手可得嘛! 想来我白念满,除了对那修仙术法反应蠢钝之外,这脑子还是灵光得很嘛! 我自走上许久,眼见这日上竿头,亦是乏累得很,想来这东荒连个乘凉之处都没有,我真身乃是一颗水滴,岂能受这般烈日灼阳,亏得我有一法器乃是扇子,才使我苦苦撑到现在。此番想着,我愈发觉得眼内恍惚,体内焚然。正愈倒下之际,眸内所见之处乍然令我明眸清澈。 “我竟到了!” 眼前一孤峰耸高入云,壁立千仞,正是此地! 只是这麻烦事又来了,瞧它这番深不见顶的样子,我该如何登至峰顶,采那泽溪草?就凭我那三脚猫的腾云之术?我仰头望去,估摸了个高度,算了算自己大概能在此处能滚落下来,之后便来一个顶漂亮的脑袋开花。 这可如何是好?此时我白念满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心中亦盘算,到底是脑袋开花死得更痛快,还是那五道雷刑死得更痛快? 思虑片刻方可得:大概是那脑袋开花,一死毙命。 罢了,既然来都来了,若是空手回去,我白念满又该如何自处,倘若就算葬身崖底,也定是一番英勇就义的壮为,那便赌一把吧! 我心念了个腾云咒,脚下一片轻云虚若无物,将我缓缓腾起,我暗自咬齿贯注全神,丝毫不敢松懈。 这崖壁果真比我想象的还要陡峭险峻!我轻呼了口气,指尖骤然间虚汗浸出,脚下的虚云愈发踩得那般空无。 此时我真想对这崖谷大喊:累死本水滴了! 从北荒腾至东荒,本就费了我不少仙法,此番都已腾至半空,我却愈加觉得这仙法使得着实费劲,我拭了拭那额间的汗,故作坦然,不料眸光微微一瞥,便瞧见脚底那万丈的缥缈虚无,吓得我这番一个溜神,那脚下的云雾霎时散开。 ——啊! 没了那云雾垫脚,我身躯便急速的往峰底下坠,我本能的伸手去抓,却只有那峭壁岩石。 “红翡扇!快变啊!” 我抽出那红翡折扇,竟一点仙力也使不出来,自觉心灰意冷之际,手内忽闪一道红光,红翡扇顷刻间已化为一仞短刀,那峭壁乍时被划出一道道微星火苗,直径而下。我仙力尽失,只能将那力气全部用来刺入那坚厉壁面,却仍是无用之策。 第十三章 东冥遇险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眼见我已要随着那短刃跌至峰底,脑袋开花之际,只觉那头顶霎时浮上一片阴影,我倏尔抬眸一望,一头顶漂亮的庞硕白鹭扇着那雪羽翅膀朝我呼啸而来。 什么情况!我本就大难临头,这白鹭还来插一脚! 还没等我想明白,便身子一轻,被那大白鹭拥到身上,直朝至那峰顶飞去。 我心坦然,原来此番这白鹭是救我性命的。瞧瞧,瞧瞧,现在连一只白鹭都比我有出息。我趴在那白鹭身上,软塌塌的甚是舒服。 那白鹭将我驮至峰顶处,长唳一声,将翅膀微斜,示意我下来,我从未见过如此灵性的白鹭,欢喜不已,手掌抚了抚它那纯白蓑羽,轻身一跃,着了地。 “大白鹭,你既救我一命,便于我有恩。” 它眼珠子转了转,把头撇向了一旁,没搭理我。 “要不这样吧,你随我去北川,我定好好养着你,好吃好喝伺候着,如何?”我依旧不依不饶,笑得跟花一样朝着大白鹭说道。 它又是一个白眼,脖子跟扭成麻花般嫌弃我。 我自觉无趣,竟连一只白鹭都瞧不上我。不过这头白鹭倒是与我那养鹭师父甚是般配,不能领走着实可惜了。 我心正惋惜着,只听那白鹭忽地一声长鸣,舒展双翅,直直飞越过我头顶悬空而去,我被它那突然扑腾的翅膀惊了一惊,倏尔随着那白鹭去向回首一望,却见一拢冰蓝袍服,玄纹云袖的男子低垂着眼睑,正抬手抚着那白鹭的冠羽,而那白鹭卧与他身旁,温顺得很。 原来这鹭是有主人的,况且这主人还长得如此非凡样貌,我呆滞在一旁,脑中一时空若无物,又好似纷乱如麻。 我只听说这东冥有一神鸟朱雀和一万恶魔尊,没曾想此番却见到一雪白灵鹭携一俊朗少年! 此番来得好,来得妙啊! “你是何人?竟擅闯天界禁地。”他走近与我,语气清冷,眉眼之中带着几分撩拨凝着我问道。 天界禁地?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四周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荒山野地,什么都没有。再说了,也没人拦我啊? “本仙乃北川弟子白念满,只为寻那溪泽草而来,见无人看守,便进来咯。”我作了个揖,也学他那般语气平和冷淡。想必,此乃大神仙的标配。 他唇角竟突兀一勾,浅笑盈盈,点头答道,“朱雀鸟擅离职守,没曾想竟让你这....蛮荒小仙钻了空子。” 他方才叫我什么? 蛮荒小仙?! 这番讥讽我的恼人话语怎觉得甚是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你又是何人,又为何要擅闯天界禁地?”我一身正气,论气势绝不能给北川丢脸。 “南宫宫上,南起湛。”他唇瓣微微张合,短言厉声。 我眼睛一眨,再一眨,望着他那深澈无波的眸子,咽了口吐沫。站在我面前的,竟是那南宫宫上,此次真真是位上过九重天的大神仙,比那真金还真呐! “此番是奉神旨,前来协助朱雀鸟为那镇压两万年的魔尊添这第七十二道封印的。”他似笑非笑的眉梢微翘,手中捻着一株紫光绿草,在我面前晃了晃。 “顺便,取一株泽溪草回去酿酒喝。” 什么?如此仙物,你竟要拿回去酿酒!啧啧啧,想来我白念满为仙许多年,竟还不及这几日里长的见识! “宫上大神仙,敢问这泽溪草可还有余出的?”那可是能抵我白念满一条命的仙草呐! “万年一株,你说呢?”他淡淡一答,眸色扫了我一眼。 第十四章 东冥遇险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万年一株,你说呢?”他淡淡一答,眸色扫了我一眼。 我瞬间滞然哑住,眸光则紧紧地盯住他指间,心中亦盘算着:抢?我自是抢不过,刺激?这般脾性使不得,卖乖?此法甚是妥帖,乃我白念满拿手绝活。 我酸了酸鼻子,扑腾一声坐在地上,抓住那蓝锦华袍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宫上大神仙呐!你就发发善心,将这仙草让给小仙吧!” 那大神仙显是有些错愕,但神情与方才别无二般,只是添了一丝嫌弃模样。 “小仙家中有一头灵宠,名为长白猪,都已修炼成形,无奈却...却不知道让哪个不让眼的贪吃小儿在它原形时取了我那灵宠的四蹄,炖了吃了,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那灵宠与我自幼情深,情同手足,如今却失了四肢,沦为爬物,奄奄一息,我实在于心不忍,才来此地寻这仙草,助我那灵宠恢复原身。” 我学着那人间话本张口编了个故事,在一旁哭得甚是惨烈,时不时偷瞄着那大神仙的反应。 “哦?甚是有趣。”他唇角侧勾,眉宇间意味深然,俯下身子靠与我耳旁道,“你既与那灵宠情同手足,何不将你的四肢取下来安在你那灵宠身上?” 什么?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本上神恰好精通这一法术,不然今日且帮帮你。”他语落,拂了拂袖,将手抬了过来。 “不必了,不必了。”我摇头晃脑,退了退。 他倒是毫无玩笑般的意思,敛起脸色,出手便抓住我的右胳膊,我心讶然一惊,吃痛一喊,想着此番扯谎真是赔了将军又折兵时,方才发觉原先疼痛之感全无,经脉体魄的仙力亦是恢复八成,整个人乍然间神清气爽。 “自己受伤了,竟也不知?”他拂袖而起,凉凉一眼望着我。 我方才发觉右袖被划了一道深口子,许是之前在峭壁落下时的岩石所致,痛楚倒是还好,只是我又瞧见自己的手掌与地面,竟全是那伤遗留下的斑斑血迹。 “我怕不是因失血过多,要......”我凄楚的看向大神仙,紧紧揪住他衣边。 “已经无碍了。”他一字一顿,将衣袖从我手中抽出。 我心安然,没曾想这大神仙竟还是个菩萨心肠,不取我四肢,还为我医治,便换了个笑容接着拽住他衣袖,“那大神仙,泽溪草...能否?” “罢了,我方才想了想,这仙草给一长白猪用,着实委屈了些,但既是救命草,物尽其用也是好的。”他长眉微挑,从袖口掏出泽溪草,递与我手中。 大神仙松口了! “是啊,小仙也觉得此等仙草给一长白猪用着实大材小用了些,小仙此番谢过大神仙的救命之恩!”我起身作揖,想来这软磨硬泡法果然奏效。 心一欢喜,这拍须溜马的本性便又脱口而出,“小仙瞧大神仙这灵宠坐骑就甚是不错,颇让人省心,大神仙神姿高彻,气质冠绝,丰神俊朗,添这一白鹭当坐骑亦是顶配的。” 谁知大神仙听完我一番话后,心情似是不大爽利的样子,蹙了下眉,深有意味的凝着我半晌,方才淡淡开口,“这话,你与谁都说吗?” 第十五章 东冥遇险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这话,你与谁都说吗?” 我霎时如同那五雷轰顶,岿然不动。想来这番话我也与我那养鹭师父说过,不过阿谀奉承嘛,话自然都是差不多的。 “自然不是!”我笃定,除了你和养鹭师父,我可从未这般夸过人。 他眸色沉了沉,嘴角扬起,丢给我一句话,“既取了泽溪草,还在此处待着干什么?” “大神仙.....”我又是倔劲地扯住他的袖角,瞧着他的眼色缓声喃道,“能否再麻烦您这灵宠,将我捎下去?” 大神仙一番切齿咬牙态,到底还是耐着极大的性子点了点头,“罢了,我自不与你这蠢钝小仙计较。” 我心中又是一番窃喜。 怎料我的前脚刚踏上这白鹭的身子,下一秒便一个踉跄,直直栽了下来,心中正万般惑疑,本以为是这白鹭暗中诓我,却发觉周遭四处地动山摇,一时天旋地转,万云皆空,狂风喧嚣,似是顷刻间,白昼转为黑日,满布黑云压顶而来。 “不好!” 我还未问清楚是如何个不好法,便被大神仙挥袖一拂,身子一轻一落,随着那大白鹭在这不知名的疾风之中直飞而下,恍若大梦般,稳稳着了地。 今日也不知招了哪门子的邪,这方才还好好的一座稳稳当当的入云孤峰,只是霎时间,便碎石疾落,峰壁断裂开来,真真是天降奇相,让本水滴好一番大开眼界。 “大神仙!大神仙!”我被那白鹭的翅羽护在身下,转而朝着那崖顶大喊,“大神仙,你快下来啊!” 我自喊个嗓子冒烟,却没见得那神仙半个踪影。 “要不我们去寻寻你那主人?”想来这大神仙虽嘴上不饶人,但心肠却好,此番又将坐骑让给我,乃是大义了,我白念满如此讲义气之仙,怎能抛之不管? 那大白鹭长唳一声,似是应了,翅羽阔然一展,我方才爬到它背上,只听见那白鹭又是尖疾一嗓,脖颈不停上扬。亏得我顺势往上一看,一巨石盖天而来,见势不妙,那鸟儿已吓得挪不动脚,我慌忙中腾起一跃,抽出红翡扇,用尽全力朝着那巨石纵然一挥,巨石顷刻间变了方向,划了道弧线悬顶而过。 “管用哎!大白!”我落地,拍了拍白鹭的蓑羽,它贴着我额角,细细叫着。“你且等着。”我念了个诀,一道光罩结界扎实落下,将我与这白鹭双双护住。 只是此法乃是北川降雨时我用来罩那草药所用,若是要换作石块的话,我得在此罩内用仙法加固着,自是寻不了那位大神仙了。 眼瞅着又过了许久,而面前那座巨峰愈发晃动得厉害,我一边念着诀加固着我那小破罩,一边昂着头往峰顶望去。 “大白,你说说你主人何时才能下来?” 那大白鹭闷声一叫,晃了晃脖子。 “大白,你说你主人会不会......” 我这话还没说完,这大白鹭倒先跟我急了,连着叫了几声,狠狠地扑腾了几下翅膀。 倒是头衷心护主的白鹭,“你放心,大白,你主人若不在了,我养着你,我们北川好吃好喝的甚多,你一定会喜欢的。” 话语刚落,眼前的巨峰似是有些不大对劲,一道深陷巨纹由上至下从中间裂开,我正在一旁讶然之际,眼前巨峰却轰然崩塌,我的小破罩骤然间被震成碎片,好在那大白鹭亦是个眼疾翅快之鹭,立刻携着我冲至空中,免与一难。 “快看,大神仙!”我远远地瞅见他挺立身姿,站与一烈火炎山面前。方才发觉,此地竟是山外环山,先前那座巨峰看似恢弘庞大得很,却只是个壳子,而如今眼前这座焰火烈燃的山峦,看着却更甚非凡。 我惑然至极,便匆匆地从那白鹭身上滑下,朝大神仙奔去,他眸光侧闪,蹙紧了些眉宇,一只手掌立即将我护在身后,绷紧了脸色没与我言语。 “小家伙,过来!” 我怔住,看向大神仙,他唇色比先前淡了些,但我甚是清楚,他方才并未开口讲话。 第十六章 东冥遇险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就是你,过来。”那声音浑厚粗犷,一字一颤,似是从天际传来,又似是近在咫尺般清晰。 乖乖,我颤巍巍的抖了抖腿,这是谁啊? 我死死拽住大神仙的衣袖,退到他身后,悄声悄语的踮脚在大神仙耳畔轻喃,“他是谁啊?”话刚出,脑中便一个激灵,这莫不是被关押在此处两万年的先魔尊! 他怎地开口说话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孙儿,过来再为父尊添点儿血。” 谁是你孙儿?我乃天生天养的水滴仙子,你这亲戚我可不沾? 大神仙眸色一凝,偏偏了面眸贴与我耳旁,淡言淡语道,“莫要信他,他老糊涂了。” 我颔首,大神仙此番话倒甚是有理。想来先魔尊若与那天帝一般大,起码也快四十万岁了,果真要变成老糊涂了。 “我糊涂?”那声音似是化在阵阵疾风喧嚣而来,振聋发聩。 说话就说话,发这么大声音是作甚?本水滴的耳朵都要被震碎了。 “方才山岩之血确乃我魔族正统血脉,亏我孙儿这几滴血,本尊方能提前苏醒,孙儿还是个女娃娃,本尊...” “这位父尊爷爷!您小声一点!震得本水滴耳朵!都—要—聋—了!”我使出浑身解数,朝那火焰之山忿忿喊道。您自己年纪大了耳朵是不好使,可本仙才四千岁,怎受得了你这一番贯耳雷音。 大神仙倒是侧眸瞧了我一眼,颇意味深长,面色亦缓和了不少。 谁料那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化成一阵撼耳狂笑,“几万年来,从未有人敢这么与我说话。” 我吓得抖了三抖,扯住大神仙袖襟没敢动弹。方才发觉大神仙额角所渗出的点点汗渍,又瞧他面色亦愈加白皙,也不像之前那般顶我言语,反而唇齿紧闭一言不发。我索性将扯住袖襟的手探进他掌中,紧接着一股彻骨寒凉便袭入我肤。 我白念满好歹师从药谷老儿这许多日,依我所见,估摸着这大神仙许是受了内伤。 “孙儿,待我杀了南起湛,破除封印后,再与你交心。” 什么?谁要与你交心? 霎时间,那烈火红山熊熊焰火,更甚往常,我只觉被一蛮力推开,倒地时才发现周遭已被设下一仙法屏障,将我护住。 “大神仙!”任我如何喊叫、拍打,那屏障坚硬无比,自岿然不动,将我隔绝在外。只见那炎火山片刻间萦聚成一团团红光黑影,看着甚是吓人,大神仙执手变出一柄寒光宝剑,身姿腾跃而起,一剑劈向那团漆黑光影,骤然间四周飞石四起,疾风阵阵。 话说那只傻鸟怎么还不回来,我恍惚间记起大神仙先前与我所说,此番是来与朱雀鸟一同添这第七十二道封印,可这些许时光过去,那朱雀神鸟怎连个踪影都看不到? “凭你一己之力,竟还想再次封印本尊!” 那团黑影愈发浓重,大神仙御剑抵住,毫无退让之意,倏尔间,一剑化万剑,直指炎火山顶,大神仙借力旋身而下,那空中万剑其下,竟化成一湛蓝玄冰色的大网,大神仙俯身落剑,剑落一寸,网落一尺。 “白念满!” 大神仙突然出声唤我。 “灭物诀可会?” 什么?大神仙非要现在考我吗? 第十七章 东冥遇险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灭物诀可会?” 什么?大神仙非要现在考我吗? 他将手中之剑扔与我,自己却徒手用仙法撑着那玄冰大网,看上去颇为费力,“去!去山顶缝隙之处,使那灭物诀,再将承影剑插入!” 我方才发觉那周身那道屏障已化为乌有,匆匆拾起承影剑,虽用起来颇为沉了些,但亏得养鹭师父曾变三尺铁剑供我试练过那落花流水,如今使起来竟颇为顺手。 我腾至那炎火山顶,有玄冰之网护着,竟一丝焰火热息都察觉不到,山顶果真如大神仙所说,确有一处缝隙,我瞅准了,气沉丹田,催动仙法,“生化为死,万化为一,有化为无,存为虚蚀,归为本初,灭!” 我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地将承影剑插入山缝之中,似是同时,那团黑影霎时归化散尽,一声天际呼啸化为尘埃浮云,回响在一片光痕之中。 随着风声陨落寂静,承影剑孤锋直立,一切归于平和,回于东冥往常之初。 “大神仙!我们赢了!”我纵身一跃,朝着大神仙奔去,欢喜不已。 他凝着我过来,唇边衔着一丝笑,本要伸手接我,却是我生生将他扶住。 “大神仙,伤哪儿了?”我一边扶稳他,一边用手细察他身体周遭可否有外伤。 他蹙了蹙眉,将我那只在他身上游走的手移到一旁,微声喃道,“无碍......” 喂,我这是在帮你检查身子,并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哦!我一时忿懑,这大神仙还真是守身如玉。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便彻彻底底地昏晕过去,我也便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番,确实没有半点外伤,如此昏厥,定是极严重的内伤所致。只是这大神仙就这般模样躺在我怀中,我半个身子都被他压得些许酸了。 蓦地听到长空一阵鹭唳声,只见那大白鹭远远地朝我们翩翩飞来,背上似还携着一个我瞧不清模样的身姿。我原还以为大白是去当了逃兵,没曾想此番竟是去搬了救兵,真真是只绝顶聪明的灵鹭! “湛儿...”那人一脸肃然,眉头紧促,从那白鹭身上逸然跃下,双指在大神仙眉间稍稍一探,俨然又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我见他虽身着凡凡,但颇有风骨神采,长眉细目,眸色深澈,估摸着许是哪个神仙前辈,作揖不大方便,便颔首道,“神仙前辈,他如何了?” “丫头,唤我孤眠便可。”他与我搭完话后,示意我将他扶起,坐卧与其后,似是为大神仙运气疗伤。 倏尔片刻后,孤眠前辈沉了沉声,似在自喃,“这小子还是没能放下,竟拼了命也要封住那擎扶。” 这是何意?救不了了?不会吧! “孤眠前辈,你怎地停了?你得救救他啊!”我扯住他的衣袖,是真的万般恳切的求着他,只是想到这大神仙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我白念满怎能就这样看着他殒身于天地。 “他损了些元神,还丢了一魂一魄,我得将他速速送回南宫。”孤眠前辈从袖口掏出一手掌大般的素花锦囊,似有些迟疑,抬眉瞧着我,试探道,“丫头,你若真想救他,便应我一件事。” 第十八章 金赤魂魄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何事?”除了上刀山下火海被雷劈,我都应了。 “去世间寻那一魂一魄来,装进此囊中。” 我点头允了,“只是这世间如此之大,该往何处去寻?” “湛儿生来神骨仙胎,魂魄必携金赤熠光,你若见了,便将此囊打开,那一魂一魄自会被吸入进来。” 我仔细听着,又是一番点头,此事事关大神仙性命,马虎不得,我白念满虽平日里懒散了些,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孤眠前辈同我说完,将锦囊交与我手中,又慎重地凝着我片刻,沉喃道,“拜托你了,丫头。”说罢便与大神仙双双着了那白鹭的身躯,飞向天际无影之处。 我望着那消迹之处,又望了望那立于炎火山顶的承影剑,整个人恍如大梦初醒般怔然。不觉然再一次怅若长叹,想来我白念满仙途四千年,竟还不及这几日里长的见识! “白念满!!” 我闻声一看,只见辛蚕那家伙腾了一片云雾怏怏地在我身旁歇了脚,一脸愤然的朝我喊道。 “你怎的来了?”我一脸惊。 “我怎的来了?你还敢问我?也不知是谁逃了悔悟间,还扬声要取东冥泽溪草,白念满,你可知你把我害惨了!”辛蚕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这东荒大地上,很是狼狈。 “桐桐呢?”我深知我害惨的还有一位,也不知他私自放了我,锦华姑姑会如何处置他。 “白桐被罚了,悔悟间闭门思过三日。” 我心释然些,从袖口中掏出泽溪草,刚巧辛蚕一来,让他将这仙草捎回去便可,我也不必费力再跑一趟了。 辛蚕仍在我耳旁喋喋不休,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说他是如何被姑姑派来寻我,又是如何从北荒一路来到东荒,辛蚕平日里与我都不少偷懒,估计此番定也费了不少力气。 “辛蚕,你且先将这泽溪草带回去。”我将此草递与他,缓声说道。 辛蚕骤然眸光紧盯,直愣愣地打量着那株紫光绿草,眉毛拢成一团,讶然状叹道,“白念满,你真将它取来了?” “那是当然!”我且自满了片刻,倏尔一字一顿的肃然道,“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一定要!”这可是这世间最后一株泽溪草了。 辛蚕蹙着眉郑重地向我点点头,恍然又道,“哎?不对啊!你怎么不同我一道回去?” “我且问你,若有人三番两次救你性命,且因此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伤,你救或不救?” “自然救,此乃救命之恩,非比寻常!”辛蚕答得甚是敞快。 “那便是了,此番我有恩要报,所以暂且回不去了。”我起身,拍拍尘土,潇洒如常。 “那可不行,锦华姑姑特地让我来带你回去的,你若不回去,那明儿就是我被关在悔悟间了!”辛蚕慌慌忙忙的起身,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个辛蚕!怎如此难缠! “你个傻蚕,泽溪草都在了,你怕什么?”我使劲晃了晃他手中握紧的泽溪草,长叹一声。 “不行,你必须得给我回去,锦华姑姑......” 辛蚕半句话还未说完,一声闷响,便轰然倒地。指间轮转一番,手中的石块俨然已变成一红翡折扇,被我悄然塞进腰间。我捻手化了片云,踏至而去,这片东荒大地甚是安宁,你且先好好睡着吧,辛蚕。 第十九章 金赤魂魄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一缕魂魄,还能飘多远? 我一直对这件事不求甚解,亏得今日风小些,我集仙力聚了个不大不小的云雾,在五重天上观望甚久,似当了个半日门童,累了便躺在云雾上歇歇,渴了便变出几个青黄果子啃啃。本以为五重天来往仙人稀少,我便可好好在此上观天界,下观仙山,找找那缕金赤魂魄,可谁知此番一待,竟惹得不少来往仙人看热闹。 “瞧瞧,又是那个小仙子。” 我自五重天又徘徊了一圈后,随耳便听见几个仙姿尚可的玲珑仙子们轻声嘀咕着。 “仙子可是去南宫?找不到路了?” 我啃着果子应声一望,见其中一黄衫仙子朝着我盈盈笑语道。 待我还未搭话,旁又有一仙子开口,“若是找不到,可与我们一同去。” 我自觉讶然,口中果子都忘了啃,啧啧啧,瞧瞧这些仙子们一个个都这般明眸皓齿、软玉温香的模样,真想不到这位南宫宫上,还是个处处留情,沾花惹草的多情郎。 “谢谢姐姐们了,我不去那。”我扬声说着,我呀,要忙着去寻你们那位多情郎的一魂一魄,耽误不得。 那几位仙子相视而笑,与我道了别,踏至云雾飞了远处去。走后不久,便又有几位仙童纷纷踏云而来,途经我身旁,翩翩地往那云雾里钻,没曾想这五重天也如此热闹,来来往往的仙子倒也还不少,我凝着他们一个个远去,愣是没瞧到那金赤魂魄的一丝痕迹。 莫非,这魂魄飘来飘去,既没往那天界去,也没往这仙界来,我扒拉着云雾朝下瞧了瞧,难不成,它还能去了这红尘凡界之中?我心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无可能,既如此,便下去瞧瞧吧。 我念了个诀匆匆腾至二重天,不料刚巧碰上雷公电母在布雨,虽没见过,但好歹大家都是仙友嘛,理应互相帮助才对,凭着此道理,我便上前去搭了个话。 “敢问两位仙上,可在此处见到过一道金赤熠光?”我搭搭手作了个揖,问道。 谁知那雷公半晌话没讲出来,愣是望着我怔了片刻,口中喃喃自语,“南音上神......” “仙上怕是认错人了?”我抿了抿唇,不知说什么是好,没曾想这雷公竟无端给我安了个这么高的仙阶,本水滴怕是再修上十万年,也有余地。 一旁的电母亦踏云走近与我,凝神注视,似在打量着些什么,方才摇摇头淡淡开口,“确有几分相似,但却不是她。” “这位水滴仙子,方才说的可是一道金光熠色的魂魄之气?”她眉眸舒展,竟一语道破我的真身。 我自点点头应道,“正是!” “瞧着往东南方向去了。”她给我指了条路,颔首致意。 我搭搭手谢过他们,匆匆追了过去,不知腾了多久,委实没了精神时,就在此刻忽而一道金光闪入我眼眸之中,将我晃了一晃,我定睛一瞧,果真是那一缕魂魄飞疾活泼地在云雾之中窜来窜去,甚是自在。 “你给我站住!”我大喝一声,驾着云雾追了过去。 我自追了它小半时辰,云里来雾里去,累得本水滴是气喘吁吁。我甚是怀疑这魂魄通了人性,故意玩我呢。 “瞧我有什么?”我将腰间锦囊解下,放在掌中得意洋洋地朝着那魂魄大喊。那缕金赤魂魄霎时藏于云雾之中,一动不动。 看你怎么逃,我步步缓移,靠近于它,拿着锦囊猛得一扑,竟扑了个空,回首一看,那金赤魂魄朝至下界凡间,一溜烟飞得无影无踪。 你!! 我气极又没有法子,只得一路又跟了过去,我拨开云雾,眼见凡界大千世界已了然于眼前,那金赤魂魄却自在逍遥地窜于人顶之上,我跟着它的踪迹,一刻不敢松懈时,谁料那金光猛地一个疾冲,落入一家府邸之中,再也不见半个影子。 第二十章 金赤魂魄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不好!我猛然恍觉,自云端匆忙跌至凡尘之中,惹得周遭一阵喧嚣,那群凡人似被我突然现身吓住了,以为我是什么妖邪之物,皆大声嚷嚷地飞快疾奔而去,一哄而散。 我见势,连忙念了个隐身诀快走上前。那座府邸看上去颇有气势,门侧站立着守卫士兵,紧闭大门,两侧还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我瞧着颇为吓人,抬眸瞅见那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匾额,题着“大将军府”四个字。 待我还未进去,身后便突然传来一阵马行踏至而来的声音,那个人披着一身盔甲红袍,来得甚是匆忙,那马儿被他狠狠一拉缰绳,马啸一鸣停在这府前。 “大将军!”门前守卫士兵正经的抱拳行礼,与我平日里的懒散作揖的模样相差甚大,原来这家府邸是他的,我一溜烟,随着这大将军的脚步跟着进去了。 “恭喜大将军,喜得贵子!” 府邸上下人丁悉数跪地叩首,我自是没见过这阵仗,着实被吓了一跳。 等等,喜得贵子?! 我一个快步流星,移步到大将军身旁,想要一睹他怀中这婴儿的模样,没曾想一眼便看出了那缕金赤魂魄正在这孩子体内来回窜动,心一下子就凉了大半截。再一瞧,那缕金赤魂魄早已与这孩子的三魂七魄融为了一体,我心霎时凉如死灰。 如此这般,我还怎么取大神仙这一魂一魄啊?难不成要把这孩子抱回去养? “这孩子一出生便自有金光护体,乃是天降祥兆,天赐良子,以后也定如将军这番,大有作为啊!” “是啊,将军!” ...... 若是换作往常,我定也会闲心盎然的去凑凑热闹,听听这些人是如何对着这大将军阿谀奉承一番,可此时,我心心念念的却是那缕魂魄该如何去取?难不成我当真要守着这孩子长大,等他寿终正寝之时再来取?。 想来我白念满自小便是乐观向上之人,修仙修的是一逍遥自在,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既如此,我待着也是待着,眼瞅着天色渐晚,这人间灯火渐明,来来往往也甚是热闹,我心一横,估摸着这偌大将军府,看一个娃娃也不是难事,这一时片刻定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便堂而皇之的弃了这大将军府,化作了一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朝着那繁盛喧嚷,熙熙攘攘的夜市处走去。 瞧瞧,瞧瞧,这人间夜市的物件真真是琳琅满目,看得本水滴是眼花缭乱,什么衣帽扇衫、盆景花卉、糕点蜜饯、鲜鱼猪羊、时令果蔬,真是应有尽有,那些物件论做工细致方面,真是一点儿都不比北川差! 此番真的来得好,来得妙呀! 只是当我被拒了三次之后方才发觉,这人间有一点便与北川大有不同,就是这儿的物什需要一种类似碎石般样貌的东西做交换,且被他们称作银子,如此才可吃香喝辣逛窑子,勾栏瓦舍听小曲儿。 我虽不大懂这银子的所谓构造,却深知这世人腰间皆挂着一可大可小的钱袋,我专挑了几个看上去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使了点仙法移花接木盗了过来,果真如我所料,这钱袋子里零零碎碎的装着些银子,大大小小,有的样子奇怪,放于手中稳稳当当的像极了一帆小船。 我自挂在腰间两个钱袋子,洋洋洒洒地进了一名叫庆元春的青楼,如那话本中的多情郎般,去寻个乐子,也瞧瞧这凡间美人是如何的肤如凝脂、手如柔荑般婀娜多姿。 第二十一章 金赤魂魄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这位公子,快进来呀!” 我被一老鸨推搡着进来,她望着我喜笑颜开,“这位公子我怎么从未见过,竟生得这般清秀好看!” 我有丝慌乱,连忙用红翡扇遮住半侧容颜,伸手在钱袋掏了一个儿大的银子放于她掌中。 “将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给我...叫过来!”我学着那人间话本般又怯又壮哉的开了口。 那老鸨拿着手中的银两又惊又喜,匆匆唤了几个我从未听过的稀奇名字,一群姑娘们霎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蜂拥而至般将我的左膀右臂占了个满满当当。 “这位公子,楼上请。”我伴着一阵香粉倩笑,被喜盈盈地推至到楼上,一间典雅清丽的单厢房内,那群女子亦围绕着我,当真是拿我当个宝贝一般盯着看。 我挑了个容貌姣好的女儿,看样貌大概十五六,我心欢喜,用扇梢轻轻抵住她下巴,“你叫何名?” “奴家叫小宛儿。”她虽低眉浅笑,却甚是挠人心肝。 “小宛儿到跟前来。”我唤着她,将她拥到身旁,她识趣的为我斟满酒杯,递到嘴边。 “公子,你不要只理小宛儿,奴家会弹曲儿,给您助助兴,添个乐子可好?” “好好好,甚好甚好,你叫何名?” 她身袭一绿衫,眉目间妩媚妖娆,将手搭至我肩,手指尖抚着我脸颊,轻轻柔柔地在我耳畔喃语道,“奴家叫....你的人。” 这话说的我抖了三抖,全身酸麻,怪不得这人间男子都爱去逛窑子,这儿的女子个个千娇百媚,花月之身,将你伺候的服服帖帖,若我是男子,自然也爱来。 酒过几巡,我自被喂了个面红耳赤,左拥右抱,啃着鸡腿,听着小曲儿,还有人擦嘴,过的那叫一个自在快活之时,空中突然一道白色光束直直落入我房内,我眼前除了那绿衫女子在旁边弹曲儿之外,凭空竟又多出了一个人! 片刻间,我周围的什么小宛儿、大宛儿,中宛儿,全都弃我而去,喊着妖怪一溜烟的被吓跑了。别说是这凡人了,连我都被吓了一跳,嘴上的鸡腿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你破坏了我的大好兴致,我的小宛儿们都被你吓跑了!”我气鼓鼓地委屈般嘟囔着。 “呃...小仙也不知这是何处.....便闯...闯了进来。”只见那仙童一袭浅蓝衣衫,时不时的用云袖擦拭着额间的汗,话说得也极为战战兢兢。 怎么瞧着像是我把他给吓着了? 我缓缓起身,挥挥袖拂去身上极重的香粉气,走上前去作了个揖,“敢问仙友从何处来,找我白念满所为何事?” 那小仙童似是比方才平和了一些,浅笑回了个揖,“小仙自南宫而来,特奉命来取我家宫上那一魂一魄的。” 啊!我霎时傻了,竟是南宫的人!那我方才那模样,这小仙童岂不是都看见了?我干干一笑,此时恨不得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念满仙子身落凡间,可让小仙一顿好找。”他苦苦笑着,还不如不笑。 这凡尘之中能掩住气息,泯如众人。所以这世事若牵扯到凡界之中,都委实更难办了些。 “此番辛苦仙使了。”我客套话开始溜。 “也亏得那位孤眠仙者的锦囊气息,小仙才得以一路跟随而来。” 原来是跟着这锦囊来的,想来我白念满也是一堂堂正正修炼四千年的仙子,论仙灵气息还不如一个锦囊。 想必孤眠前辈已经将大神仙送回了南宫,还如此火速的派来一小仙童来取魂魄,这办事效率确比我要快上许多。只是我该如何向他交代,这魂魄早已融了那大将军府婴孩的身子之中,一时半会着实取不到呢? “仙使若想见那一魂一魄,便随我移移步。”我挤出一抹笑意,生生呈给他看。 “这是何意?”那仙童眸内满是惑疑。 “仙使随我来就是了。”还能是何意,自然是魂魄取不到,只能去看看孩子咯。 第二十二章 金赤魂魄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你方才说什么?宫上那一缕魂魄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与我一般隐了身形,在房门外远远的瞧着那个睡得甚香的小家伙。 我暗自叹了口气,眼一闭心一横,点点头干笑道,“确是如此。” 那小仙童的模样仿佛是被五道惊雷炸过一般,木然复杂,似在喃喃自问,“这可如何是好?” 我低头瞧着自己一起一落的脚尖,如何是好?我自然也不知。 “念满仙子,”他语气忽然不冷静了起来,“此事你定要给我一个交代啊!” 我心凄然,努力装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怏怏点头,实则惴惴不安。 “不然将这孩子抱回南宫...养着?”我提议。 “不可,不可。” “那不然将这孩子给....杀了?”我又提议。 “不可,不可!”他更慌乱了些。 “那你说该如何办嘛,仙使?”这小仙童怎么比辛蚕那个家伙还要难缠,我这面子上的戏份都要被他气得快崩不住了。 他神色复杂,看着我欲言又止。 “念满仙子,此事可是因你疏忽所致?” 我摇头,再摇头,摇得那是一个热烈。怎是因我的疏忽?我不就是没这魂魄跑得快些,没追上嘛,换了你这小身子骨,你肯定也追不上。 “念满仙子,方才你那番把酒言欢的作为,小仙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你可想抵赖?” 什么?我一个头变两个大,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看着还没我大呢,竟给我挖坑跳! “小仙也并非想要为难仙子,只是近日我们南宫委实忙得很,正值千年一度收纳仙徒之际,这各路神仙后人都已不远千里的赶来,谁料想又添这燃眉之急。”他说的着实委屈得很,叫我又是一番心软。 我方又想起从五重天遇到的那几位曼妙玲珑的仙子,原来此番去南宫,是为了这等事。 “仙使,你且说说你有何主意?”我踌躇开口。 “其实也不难,就是麻烦仙子,且在这人间看着这孩子几日,待我南宫收徒大会办完,我就回来换你。” 这办法听着,确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点头应了,“那你可否也帮我个忙?” “仙子且说。” “不瞒仙使,我是从北川逃出来,你且帮我向那锦华上神捎口信可好,让她不必挂念,着急寻我。”省得锦华姑姑再派一些北川弟子出来,将我逮回去。 我见那仙使眸内闪光,盈盈笑道,“仙子不必忧心,我家宫上与你家姑姑同出师门,交情甚深,想必此事锦华上神得知,定不会去追究与你。” 生活真是处处有惊喜,原来锦华姑姑竟认识大神仙,还是同出师门,此番我若真的救了这大神仙,那我岂不是一下子有了两座大靠山! 此番来得好,来得妙啊! “仙子稍等。”那仙童眯起眼眸,手指间轮番一算,片刻间似是了然于胸,颔首致意道,“仙子跟我来。” 他带着我又来到另一座府邸,粉墙黛瓦,朱漆红门。 “小仙方才算了算,此户乃钟鼎人家,簪缨门第,巧得是,昨儿刚添了一女娃娃,仙子若不想以真身示人,这便是个极好的托身养神之处。” 我不就是看一个娃娃吗,至于自己也变成娃娃吗?什么钟鼎人家,簪缨门第,我就只管给你看好这魂魄,等你回来替我便好了呗。 “仙使真客套了,看一个娃娃而已,不必这般大费周章的。”我拱拱手,亦是百般推脱。 那仙童摇摇头浅笑安然,“收徒大会估摸着要办个半月有余,届时我便过来替你,此番多谢仙子了。”他垂首敛目,朝我揖了揖手,说罢便化为一道白光一闪而去。 半月嘛,很快的。 等等!半月?他方才所说的可是半月? 我咬了咬牙恍然大悟,方才全然忘了自己此时是在人间,这天上一天,凡世一年。 “我去你的半月有余!这明明就是年数二十载啊!”我气极,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朝着那仙童消失的天际大喊。 自是无人应答,呜呼哀哉。 第二十三章 孩提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自在这座府邸前踌躇些许时日,委实硬不下头皮来附那小娃娃的身子,踢着脚边的石子大概踢了十几个来回,心中也将那仙童骂了不下百遍。 只是如今天上郎月皎皎,夜色渐黑,这人间凉寒,害得我连打了三个喷嚏,身子也委实困乏疲累得很,我插着腰,凝着这座灯火通明的府邸半晌,罢了罢了,好仙不吃眼前亏,变娃娃就变娃娃,我打了个哆嗦,终还是化成一缕轻烟,钻进这座府邸之中。 那娃娃睡得很熟,趁此时她五识极弱,我轻易便着了她的身子,一股暖意乍然间充斥我身,嗳,真暖和!我扒拉扒拉身上的被褥,当成自家一般,沉沉睡去,亦借着沉睡之时,将我的神识容貌与这孩子融为一体,如此一来,往后便可来去自如。 至于这孩子的家世,这几日我也略有耳闻,大多都是在那婴孩摇床中闭目养神之时,听到这府中奶妈子与丫鬟的闲碎之语,虽有些琐碎繁杂,但亏得我平日里最喜听段子,自当个乐子充充耳罢了。 不料一听,这孩子家世果真如那小仙童算的一般,乃是鼎鼎有名的显赫世家,代代为官且先不论,父亲乃当朝相国,深得圣上重用,母亲柳氏,亦出身名门望族,大家闺秀,二人自小竹马青梅的情意,乃珠联璧合的一对才子佳人,生得这孩儿,亦是这相国府中的嫡长女,唤作印常欢,取意常乐心欢。 我听及此处,不免如读过那话本之中的故事一般畅快淋漓,心中暗自叹道这人世间的所谓情爱亦莫过如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谁知那奶妈子话锋一转,似作泣状,万般悲情愁苦般的望着我,那身旁的丫鬟也低眸瞅着我,两行泪已愀然被手指一挥抹去个无形。 这是如何了?我睁着双眼凝着她们,殊不知她们此时瞧见我这般模样,更是觉得怜人,一双手掌倏尔抚在我头顶之上,似在安慰我,又好似不知在安慰着谁? “可怜这孩子,刚出生便没了娘疼。”那奶妈一语落下,我这番悬着心便恍然大悟。才知那相国夫人柳氏竟是个薄命红颜,生下这孩子便撒手人寰了,我又是一番暗自叹息,想来这人间之事竟比那话本中的还要坎坷崎岖,本以为是个皆大欢喜的话段子,没曾想末了竟是一番唏嘘不已。 只是这印常欢,不知该说是她命好还是命苦?果真众生轮回为这凡尘之中,皆是渡一场苦劫,所谓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这相国府一家遭遇,算是真真切切的应了这句话了。 我正想着,见那丫鬟与奶妈纷纷停了口,摆出一副恭敬姿态,片刻间身子一轻,眸光处所及已是另一面容,那男子虽眉目清秀,却添了几分悲楚,瞧着那般没精打采,他怕是不会抱孩子,手臂僵直不敢用力,抱得我甚是不自在。 “大人,奴家来吧。”估计是那奶妈子瞧出我被抱的甚是不舒服。 谁知那相国大人竟如此不拾趣的摇了摇头,将我往怀中堆了堆,轻轻晃着似在哄着我。蓦地,那眼眸中似挂了些琉璃珠子般澈然,一行泪已然滑落至下颚,他乃堂堂当今相国,竟在我面前,哭了? 莫不是思及他那过世的夫人,或是想到这孩子刚出生便没了母亲,总之定是十分伤情,才至于此。 我怔怔然看着他,手指轻轻抚过他颚下,灵巧地将他那滴泪拭去,动作利落,委实不像一个襁褓婴儿。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我是已经修四千年的水滴仙子,自然是与这娃娃相差甚远的。 那相国大人似是惊了一惊,眉宇间匿着一股复杂之情,在我看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我的欢儿,你可知你是爹爹的掌中珠,心中宝,你想要什么爹爹都会给你,爹爹只愿你能常乐心欢,平平安安。” 爹爹...... 我望着他,恍惚许久,想我白念满生于天地,真身水滴,将来亦是要归于尘土,孑然一身,从未有过血脉骨肉至亲。爹爹?竟有人将我视为掌中之珠,保我一生,许我所有,竟有这种人,他叫我唤他爹爹。 “爹爹......”我心中喃喃低语,从现在起,这光阴二十载,我便是这相国府嫡长女,便是你的女儿,印常欢。 第二十四章 孩提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这当娃娃的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堪比逛窑子般,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过此番一遭,看娃娃才是我白念满的正经事,所以自打我学会走路之时,便早就匆匆制定好自相国府到大将军府的路线,趁着带我的丫鬟不注意,佯装蹲地玩耍,一溜烟儿似得开始跑,可奈何腿短,我再敏捷亦是力不从心,每每刚跑几步便被那丫鬟一个疾步跟上,一把将我抱在怀中,甚是讨厌。 这可如何是好?我不能每每都要用我的神识去观望那娃娃,如此一来,既费我精力又费我仙法,委实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乎,我便又是日日夜夜的勤加练习走路。说来惭愧,想来我白念满整整四千岁,竟还要在此处从一婴孩做起,从习那走路说话做起,这要是传到北川,我定是无颜面对我那北川的兄弟姐妹。 此番想着,我又开始佯装蹲地玩耍,将手中的拨浪鼓大力朝着远处一扔,朝着那丫鬟嘴角一撇,开始哭闹,她自然不知我是故意如此,连忙转身扭头去捡,我深吸一口气,迈开那小短腿,连跳带蹦的朝外面飞奔,谁知刚出了门,一道白光在我眸前一闪而过,我身子一轻,便被一蛮力抱在怀中,我心凄苦,又失败了? 谁料我转头一看,一双清眸澈然望向与我,我见他唇角微微勾起,笑涡半悬,连忙脸色一红,双手将脸死死捂着,真真的羞愧难当。 “满满,你怎变成这副样子?” “......” “你这副样子,还挺可爱的。” “......” 桐桐!你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逮在这个时候来,我长叹一口气,真真是狼狈至极。 此时身后忽有几个家丁匆匆跑了出来,那丫鬟也哭得梨花带雨般紧紧地跟了出来。完了,定是来寻我了,我心一急,指着后面又说不出话来,白桐低眉颔首,似是懂了我意思,念了个隐身诀,那些家丁似风一阵从我们二人身边经过,全然不知。 “你何必为了那位南宫宫上,把自己搞成这番模样?”白桐眸光映着我的脸庞,凝着我问道。 想必那位小仙童已然是把话带到了,我心坦然。“报恩。”我用那稚气未脱的嗓音,嘟嘟囔囔。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清。 白桐蹙了下眉,只是一瞬,我抬手抚上他眉间,我从未见过他蹙眉,哪怕只是一瞬。 “你要去何处?”他依旧如往常般浅笑安然,开口问我。 “大将军府。”我用手指着方向,示意他该如何去走。 白桐抱我来到那有两座石狮子的府邸门前,因隐了身子,轻易便从那两名护卫眼皮子底下毫不费力的走了过去。 那娃娃亦是被一堆家仆团团围绕,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精致的木剑,虽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但挥舞起来却颇有姿态。这便是那金赤魂魄托生的娃娃,看来这小子过得不错,瞧瞧人家在我玩拨浪鼓的年纪,都开始学习舞剑了,正在我惊叹之余,让我更惊叹的事情发生了,那男娃娃竟拨开人群,眼眸似在瞧着我,朝我方向走了过来。 我望向周身,并无显眼之物,而我与白桐已使了那隐身术,我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男童确实凝着我,拖着那木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恍神间,一只小手掌朝我伸过来。再一看,他已走至我跟前,眸子深澈如夜,盯着我长睫一闪。 倏尔,此刻,本仙竟红了脸。 第二十五章 孩提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白桐因不便现身,我让他将我撂至在不远处,摆摆手让他离开便好,他似轻叹了口气,眸内敛着微光,平和点头,之后拂袖而去。 我自颠颠地奔到相国府前,一个跟头栽在门前,府内一片哗然惊叹,“小姐回来了!” 累死本水滴了!这腿短之人走起路来着实委屈得很。 虽闹了个不大不小的风波,但自此次后这府上又添了几个看我的丫鬟和看守的门丁壮汉,将我看得牢牢的,我自是逃也逃不掉。罢了,罢了,此事还是先搁置一段时间吧,想来那将军府的男娃娃被一群家丁拥护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我只要守好这魂魄,便万事大吉了。 可谁知几日后,是不是那老天爷可怜我,竟将那将军府的兔子送到我相国府的狼窝里来了。 也不知是什么大日子,那将军府夫人竟带着她那男娃娃到相国府来做客,我一见,吓得拨浪鼓都掉在了地上,亦是又惊又喜!那将军府的夫人还替我亲手做几件衣裳,甚是好看,还亲手绣了那锦花帽与我戴上,红花镶金丝,再一瞧,那男娃娃头上也戴着个一模一样,是那深青鱼纹。 那男娃娃手指倏尔指向我,黑瞳清亮,一字一顿,“见过。” 周遭一片笑声盎然不已,“时夫人,这孩子真有趣儿。” “阿境,你何曾见过小欢儿,这是为娘第一次带你来。”那位时夫人也是笑靥满面如花儿,与周围人一般颇为慈爱的瞧着我们俩。 这孩子难不成真能看到?可是明明已经使了隐身术,毫无破绽啊?啧啧啧,果真是大神仙那金赤魂魄所托之身,并非一般孩童。 我溜着眼珠想着,嗳呀,想来那仙童不让我将这孩子杀了取魂魄,可这人生在世,谁能不遇上一点灾祸?若是这孩子出了意外,不小心....那也与我无关呐,如此一来,我也不用等上二十载,便可将这魂魄取来。 甚好,甚好。 我火速去我那房内拿了几颗甜枣,想来平日都是丫鬟替我掰开,将枣核剔走,碾碎了去皮,再喂给我,不然这娃娃嗓子极细,卡住了就麻烦了。 时夫人似也十分欢喜我俩一起玩,任由我将她那宝贝儿子牵走,我心欢喜,望着他,将手中的甜枣递给他。 “吃。”我说道。 他怔了一怔,将枣放在口中开始嚼。 “吞。”我目不转睛,瞧着他的嘴巴。 他安然无恙的将枣吞下,吐出来一个核放在我手中。 此乃神童...... 无妨无妨,我白念满还有一法子,府上有一常年装水的大水缸,足够有我两个一般大,我领着他悄然走到水缸旁,啪嗒一声将拨浪鼓扔了进去。 “捡。”我撇着嘴说道。 他似是有些疑惑,手自在水缸边搭了搭。 “阿境,捡。”我瞧他没得反应,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无妨无妨,我白念满给你示范示范,你便懂了。 我双手搭在水缸边,双手使力,脚使劲往缸上蹬,我嗯嗯啊啊的示意着他,阿境,看见没,知道怎么捡吗?要这样子,这样子才可以...... 扑通一声,我脸朝缸内狠狠地扎了进去,这一番呛得我眼冒金星。糟糕!没控制好力度!耳内恍惚间被水灌满,只听到那男娃娃一声喊叫,“娘!娘!” 想我白念满仙途四千年,此番作为当真是狼狈。 狼狈至极! 第二十六章 入学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自那日后,我便对这金赤魂魄投身的男娃娃极为戒备,想来先前这魂魄还是一缕如烟雾那般的金光时,便将我戏弄的颇为悲惨,如今投身凡界,我亦不能小瞧了他,若我就是斗不过他,还不如趁现在与他打好关系,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下手也不迟。 要论到这打好关系,自然要从娃娃抓起,亦是一件颇为费时费心的事情。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于是我年复一年,若是得空,便跑到这大将军府上去找阿境,这将军府上的人皆知我是相国府千金,个个都唤我欢儿小姐,待我也极为亲切和善。尤其是府上的时夫人,每每看我时都欢喜不已,凡是备给阿境的物件,也给我备个一模一样的,似将我看成她的女儿一般,直到后来我才方知,她并非将我当成自家女儿,而是将我当成了未过门的儿媳。 正所谓竹马青梅,就是如此这般。 这原话是从那时夫人嘴里说出的,那天她在一旁观着我与阿境描字画时,笑吟吟望着我们温温一言,“正所谓竹马青梅,就是如此这般。” “印常欢,你画描反了。” 我一时语噎,这男娃娃怎么这般不招人待见。原本是个极温情的场面,却生生得被他给搅了。 奈何我白念满为仙之时,就对这诗画没得兴趣,只是见这时夫人过来,装装样子罢了,可谁料被旁身那敛着面容的男娃娃一语道破。 “我就喜欢反着画!”我洋洋洒洒的描完,又洋洋洒洒的回呛道。 “不讲道理。”他瞧都没瞧我一眼,描着字画淡声说道。 “真可爱!”时夫人在一旁泯了口茶水,甚是意兴盎然。 转眼我已生七年,爹爹那日趁我在院内玩闹之时,抱我与怀中,轻勾了一下我的鼻尖,与我说及这读书之事。 我霎时傻了眼,没了兴致。 “欢儿是想要爹爹为你找个学馆,还是为你请个塾师在家中学?” 我自然是一个都不想,就想在家中躺着睡大觉。但还是嘟嘟囔囔极不情愿的开了口,“这二者有何分别?” “若是在学馆中读书,玩伴自然多些。若是想在家中读书,爹爹便为你找几个陪读丫鬟,免得你无趣。”他眸内平温如水,与我一番细细说道。 “玩伴?可有我认识的?”我漫不经心的接着一问。 “大都是与你同龄的官家子弟。” 我正觉无趣,心想还是在家中学更为自在之时,爹爹眉梢微抬,添了一句,“或许,还有时境迁那小子。” 竟还有阿境那男娃娃?那我岂不是得了大便宜,正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呐! “那我去!我去上学馆!”我盈盈笑语。 爹爹摇头叹了口气,看着我亦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却又拿我毫无办法,“真不知那时家公子有什么好?” 这几年相处下来,我确实没瞧出他半点好处,既不像白桐那般温言软语般会体恤人,也不似辛蚕那般跳脱活跃,他脾性冷淡,平日里也少言寡语,开口闭口便是要挑我的刺,我敢说,整条街甚至整个弈朝,都找不出像他这般难以相处,甚至古怪的人。 爹爹问他有什么好?实则是他处处都不好,唯独那身上的金赤魂魄,才是顶好的!要不然,我才不愿天天像一只癞皮狗一般黏在他身旁,日日被一个比我小几千岁的娃娃数落。 因而我日日夜夜都在祈祷,最好明日便天降巨石、天劈横雷、天降灾祸,那时我一定要在他身旁,亲眼见证他归西离世,欢欢喜喜地为他收尸,然后再潇潇洒洒地从这人世间脱身离去。 第二十七章 入学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秋后入学那日,我都已穿戴齐整,轿子都已然落在那学馆前,却在那万分敞亮的学馆内,在那泱泱无几的学子中,愣是没瞅见阿境半个影子。 这是为何?我又打算眯起眸光将这学馆中落座的娃娃再细致瞧瞧,倏尔间又没了这想法。这些娃娃虽都穿戴得与我一般,但却都长得那般平平样貌,阿境这娃娃虽然性格不讨人喜欢,但近些年却愈发出落得俊气,眉眼一瞧,竟有几分大神仙的影子,年纪虽小,但在人群中论相貌还是轶群绝伦,亮眼得很。想来我忍他这许多年,或也是依了些自己那贪恋美色的脾性,长得好看,我自不与他计较。 只是没了阿境那小子来,我委实也提不起兴趣,恭恭敬敬地朝夫子行了个礼,便朝着那学堂后处的座位走了过去,本想着今日且先混一天,可谁知那夫子骤然一声喊,中气十足,将我吓了一跳,“可是相国府的印常欢?” 我稍稍一愣,倏尔便盈面一笑,“夫子,正是。” “这个位子是你的。”夫子摆摆手招我落座,我定睛一瞧,竟是位列第一排的座位。我又是干干一笑,心中虽万般凄苦状,但也还是乖乖落座。既是出门在外,自然还是要顾及相国府和爹爹的面子。 今日讲得是那四书的《论语》,夫子一轮胡须一轮胡须般的捋着,摇头晃脑,晃得我是眼冒金星,晕头沓脑。好不容易捱到下学之时,我扬声交代一下我那丫鬟喜宝,自己便飞奔到那大将军府前,匆匆地想要一探究竟,“你们家少爷可在府内?” “印小姐,少爷刚回来。”守在府前的那几个门卫恭声答道。 到底背着我干何事去了?我身子轻,如飞燕一般进了府,跑到时境迁身前,见他抱着几本书册,正在研读,全然没瞧见我。 “你今日去哪儿了?”我将头轻轻一歪,挡住他的视线。 他不得已将视线从书本移开,抬眼看着我,眸内细闪如繁星,指尖敲了敲这手中的书,“自然是去上学了。” “我怎没在学馆见到你?”我明明记得爹爹说,此学馆乃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授书之处,名门大户,文武百官皆会将自家孩儿送至于此开发蒙昧,要说这时境迁的父亲乃是弈朝大将军,武将之首,怎会不与我一同入学呢? “父亲说,圣上钦点我做太子的伴读,从今往后,便要日日入宫学习。”我听他淡淡言语,委实不像一个七岁孩童那般稚气。我听了却有些唏嘘,只因他年纪如此之小,便要遵圣意,听父命,不得自由。看当今圣上如此器重他,想必将来阿境定会子承父业,就此沙场作伴,戎马一生,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性命难尤。 虽然,我是巴不得他了却今生。 “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我凝着他那双深澈眼眸,蹙眉说道。 “你是女儿身,无法入宫伴读。”他亦凝着我的眼眸,似将我看透一般。 我低头无言,竟忘了当初让这个小仙童为我寻一男娃娃的身躯,说不准办起事来要简单许多,如此还能光明正大的逛窑子。 “怎样?今日可有新鲜事?“ 我闻声回神,恰似碰上他投过来的目光,瞅得我这厢无处可藏。几年来,这是他头一回正经的搭话与我,我心欢喜,呦呵,这小娃娃终于开窍了。 “有啊,有许多呢!我还交了几位新朋友,改天介绍给你。”我笑着,那些娃娃们甚是可爱,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心智未开的小孩儿,还一个个都装得如那小大人儿一般什么都懂的样子,着实让人觉得有趣。 “王府的那位小少爷,还夸我长得好看呢!”我当时便摸着那王府少爷的发髻,欢欢喜喜地说了句真乖,然心中却想,你可知本姑奶奶要足足比你大上四千岁,若是他晓得了,定要吓得连魂都没了,还能在此处一脸荡漾自得。如不然,改日我便托个梦给他,化成一老太太的模样,告诉他,我且来了,你的老欢儿来了。 第二十八章 入学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想及此处,不免竟一下子笑出声来,再至后来笑到一个前仰后合的模样,全然没顾上身旁的阿境,我瞧见他已经开始将他的书册默默翻开,自觉无趣,“你看书吧,我走了。” 他眉眼稍稍一抬,倏尔又将眸光收回,竟连句话都没有同我说。亏我又是这般洋溢的与他讲了这许多,罢了罢了,长得好看命又苦,我不跟他计较。 一日,我正如往常一般在学堂之中落了座,那王府小少爷便也如往常一般喜滋滋的凑过来,“常欢,瞧瞧我带了什么?”他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共有三层,满满当当地装了各式各样的糕点,“这是我娘做的桂花糕、梅花糕还有枣泥山药糕,让我捎给你。” 我眼前一亮,爱吃本性尽显无疑,“那我不客气了。”随即便一块桂花糕入口,嗯!入味极甜,又松软务实,入喉回香,好吃极了。 “我娘还说,让我多与你一起玩。” “好说,好说。”我腾出一只吃糕点的手,摸着他的发髻欢喜地说道,如此甚好,交朋友还能吃点心,何乐而不为呢!话刚刚落音,眸光一转身旁又落了一人儿,是那赵太尉府上的千金,年岁虽小,但却长得一副闭月羞花的模样,着实是个美人坯子,她依依我,手中现出两个小盒子般模样的器皿,打开一瞧,棕红血色,软滑态式,“这是龟苓膏,是爹爹出巡时带来的,京城里买不到的,常欢你尝尝。” “好说,好说。”我欣然接过,心中则是一番偷乐。正所谓吃矣,来者不拒也。 “印常欢。”我正寻思是谁在此刻打扰了我的好兴致,连忙将手中剩余的桂花糕一口入内,连残余手中的碎渣也不放过时,突然一只绣着青鱼纹的帕子落在我眸前。 我先是一愣,后是一惊。 愣的是上面竟绣得青鱼纹,惊得是他怎么来了。 “擦擦嘴吧。”他下巴微微一昂,凉凉的瞥了我一眼。 “时境迁!?”我接过帕子,他不是说要入宫伴读,无法同我一起上学堂吗?今日怎出现在此。 还没待我问出口,他神色淡然,爽利搭话,“腿摔了,去不了宫里。” 腿摔了?怎么不把脑袋一起摔了?啧啧啧,多好的机会,我竟错过了。 “怎么不回家歇着?”我佯作一番心疼痛楚的模样,凝着眉头朝着那双漆黑眸子说道。 “光阴不可负。”他拿着书本,仍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一瘸一拐的绕过我,在我身后落了座。 我一阵唏嘘,如今的小娃娃,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不过,令我更加头疼的是,身后平白无故多了个监官才是真的,我这番瞌睡也打不成,桂花糕也吃不成,时时刻刻都要防着身后那只小豺狼,连夫子都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偏偏被时境迁这个小娃娃骑在脑袋上,想来我在北川之时,也没惨至如此模样。 但是好在我每日都能在学堂中收到些糕点果子,或是有趣儿的小玩意,大都是那些娃娃们送给我的,听意思似是他们的爹娘叫他们捎来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平日多与他们一起玩,这对我来说亦是小事一桩,所以每每我都收入麾下,下学之时双手的礼物那是满满当当。就如此过了几日,估计是东西实在太多,太扎眼,终于引来了爹爹的注意。 “这些都是谁送的?”爹爹一个个瞧着,沉声询问。 第二十九章 入学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逗玩着笼子里的蛐蛐儿,扬声说道,“那红盒子里的糕点是淮王府的小少爷送的,这实木盒子里的糕点是尚书府的韩小姐给的,先前还有赵太尉家送的龟苓膏,不过被我吃了,还有这蛐蛐儿是董侍郎的儿子送我玩的。” 我是估计说得这般详实,那些娃娃估计就是单纯的听了爹娘的话,想要与我一起玩罢了,可那些娃娃的爹娘却是更有深意,许是朝着我爹爹来的,我自是不大懂这些事情,想来还是说清楚,让爹爹定夺。 爹爹眉头凝成一团,似在喃喃自语,“淮王先前太过招摇,已然引起圣上妒疑。”说罢便微微摇了摇头,将那红盒子一手提起,转而吩咐下人道,“将这扔了。” 我深吸口气,在一旁暗自唏嘘,真真是可惜那王府夫人的好手艺呐。 爹爹接着眸色平和了些吩咐道,“明日里拿几坛好酒,差人给尚书府和赵太尉送过去。” “欢儿。”他倏尔出声唤我,“以后这些东西,就不要往家里拿了。” 我点头,吃归吃,不拿便不拿。 于是乎,我便生了一法子,白日里收的那些糕点,我吃个差不多,便借花献佛,呸!借花献给那只小豺狼,让时境迁拿回家中。 “为何给我?”他抬眉瞧着我,又瞧了瞧那些七七八八的糕点盒子,凝声问道。 我溜了溜眼珠,“自然是因为喜欢你,便送给你呗。”好话难不成还不会说,我为仙之时最拿手这拍须溜马的本事。 我瞧着他紧抿着唇,面色倏尔变得些许红润,一声不吭的拿着那些食盒乖乖的走人了。 嗯,这法子不论在何处,都甚是管用呀!若是管用,以后我便常说,糊弄小孩子还不会嘛! 时境迁这腿伤足足养了三月有余,我便日日与他黏在一起,上学堂时在一起,吃那糕点时在一起,连斗蛐蛐我也拉着他,虽说他一脸不情愿,嘴上也不饶人,但还是老实巴交的跟着我走。我心想,小孩儿还是小孩儿,玩乃天性。 不过这好日子没过多久,时境迁便常常不来学堂,我本以为他腿伤好了,又回宫中陪那太子当伴读,后来方知,那太子有了新伴读,而时境迁则被他那个大将军的爹爹,拉去学那骑马射箭,每日都辛苦得很,最后干脆不在学堂读书,请了个先生办了个家塾。 我又是一番唏嘘感慨,小小年纪便如此辛苦,当真是可惜了这大好年华。 不过有句俗话叫做风水轮流转,没曾想我那相国爹爹也给我找了个“差事”,填充我这大好年华。 爹爹亦是一番苦口婆心,我则在一旁面壁不理。 “女孩子家,向来都是要习一门技艺的。” “爹爹,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嘟囔。 “谁同你说的?你母亲当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如今爹爹只让你学一样,你就这般不愿意?” 爹爹一弱下口气来,我就不忍拒绝,想来这是要把印常欢培养成一秀外慧中的才女呐! 我暗自神伤,应了爹爹,只学一样。 没曾想第二日爹爹便说已经找好了师父,说是教我弹七弦与那箜篌的,我自是哑然,爹爹不愧是爹爹,说好了只学一样,却暗自下套,让我一下子学两种琴艺。 不日后便领来了那师父,让我前去拜谒,我以为这师父与那学堂的夫子一般,是个老头,没曾想此番一见,惊得我是不知日出,不知月落,心下一乱,连门坎都没跨进,便直直栽了个大跟头,跌在地上一脸苦相的看着那个师父,半个咬牙切齿的盯着他。 他倒是兴致盎然,一副不识我的模样,伸出双臂佯作要扶起我,长袖微微一拂,掩着半分笑意说道,“哎哟,印小姐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章 情窦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哎哟,印小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自然是被你气着了! 爹爹似也被我惊着了,万分无奈的干干一笑,“欢儿,快起来。” 我被旁人丫鬟拉拉扯扯着站了起来,爹爹微微瞪了我一眼,清清嗓子与我介绍,“这就是爹爹为你找的琴技师父,白桐师父。” 我瞅了瞅眼前那无比熟悉的清秀面容,心中沉叹了一口气,随即挤出一副冠冕堂皇的笑容,正经地作了个揖,“白师父好。” 白桐一抹淡笑点了个头,身着银华白衣,一副清然浊世的模样。噫,装得还蛮像的。 “今后就由白桐师父教你习琴,”爹爹话语一转,“哦对了,白桐师父初来京城,暂无个住处,就且先在府内住下吧。” 白桐浅盈盈笑着,点头朝爹爹做了个揖,“此番叨扰了。“ “何谈叨扰二字,印某只愿白桐师父能让欢儿得你真传便可。” 我却在心中犯嘀咕,这个白桐是怎么把爹爹坑骗至此的?爹爹平日如此谨慎交友的一个人,竟让他来家里住,嗯!我甚是感兴趣。 后来白桐与我说,正是用了那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之大法。我自是没大听懂,他又与我说他是被请来的,先前听说相国府要请个琴师,他便小施一计,特意在爹爹游船之时,在那岸边弹曲子,自是弹得我爹爹神怡心旷之际,便拂袖而去,婉言谢绝了爹爹的三次邀请,正是如此,才被我爹爹如此看重。 “当真是我聪明的好桐桐!”我一边挑拨着琴弦,一边赞叹道,谁晓得这青天白日里,我与我那白师父,在这里弹琴是假,说乐是真。 我瞅了一眼他,话语一转,“可是,你当真不是锦华姑姑派来监视我的?” “满满,我都说了,我因为是担心你,所以才来陪着你。”白桐抚了抚琴弦,淡语说道,“你我虽一样下凡,但你是附与凡人身躯,万万不可动用仙法,否则便会遭到反噬。可我不同,此番我是特意来守着你,护着你的。” 还是白桐想的更稳妥、周到,我温温一笑,“当真是我的好桐桐!” 如此这般,须臾间、过隙间、南来北往间,伴着几树花开、几树花落、几层云叠、几层风去、光阴摇摇晃晃,飘飘渺渺,已然过了那流水八年间,转眼我都已长到及笄之年,已是一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而那金赤魂魄,自然还是安安心心地呆在时境迁的身体里,我守了那魂魄十五年,也守了那时境迁十五年。他模样愈发随了那大神仙,说是如出一撤也不为过,甚至有时候望着他,我便会一望入神,入了那九霄云外,入了那日东冥炎山,那日他举剑封山,神姿英发,眸内敛起的光芒,我至今都难忘。 难忘的或许是那段经历,又或许是那个时候的大神仙,如此令我心神向往。嗯,这才是当神仙应该有的样子,顾苍生之全,舍小我之义,我也想当这样的神仙。 “印常欢。”他一字一顿,深澈黑眸望着我,语气是常有的嫌弃。 我一个回神,眨了眨眼睛刚巧对上他的眸子。 “你不要告诉我,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着我发呆。”时境迁蹙了蹙眉,肃然道。 我吞了口吐沫,眼珠溜来溜去,朝着他盈盈一笑。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天天往别人家跑,像什么样子。”他抬眉看着我,眉宇还是紧皱着。 “小时候我不就......”我反驳。 “你不要跟我提小时候,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他立马一声再驳回,又沉了沉声说道,“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第三十一章 情窦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我哼哧一声,“说去呗,嘴长到人家身上,我们又管不着。” 蓦地他长睫微眨,盯着我半晌没说话,末了添了一句,“流言蜚语,伤人无形。” “我不怕。”我一身正气。 “你不怕?若是他们硬将你我说成一对鸳鸯。” “那又怎样?” “你等着我娶你?” “......”放肆! 我霎时愣住,方才的满身正气顷刻间化为乌有,周身像是被一团烈火燃着一般,侵入血液和肺腑,直冲脑门儿。 这话可是从那小娃娃嘴里说出的?不,他已经不是小娃娃了,我凝着他的双眸,他如今已长成一翩翩公子,我怎能还将他看作是那凡间的小娃娃,我愈发觉得脸庞烧红,连忙将身子一闪,狼狈的弃他而去。 我一番想着,一番便溜到白桐那里,白桐在江岸边建了一座新府邸,对我号称是师承北川的建造手艺,那些平日里我们瞧不起的北川仙术,如此看来,确实是实用得很,府邸也高高地悬上了一块正经牌匾,名曰白府。 “那小子又惹你生气了?”白桐砌了一壶热茶,与我斟满。 我望着那热气腾腾的茶水,似觉得面色愈加干热难耐。 “凡夫俗子,你不必放在心上。”白桐又淡淡地开口。 “荒唐!”我忍了半天,喊了两个字。 白桐自顾自品着茶,没再管我。 这时境迁当真是好手段。我转念一想,别以为拿句话来刺激刺激我,我就不跟着你、不缠着你了。用人间的话来讲,我是有公务在身,我天天看着你就是我的公务,就是我的职责。再说了,我看的又不是你,我看的是大神仙的那缕金赤魂魄,一番理论犹如醍醐灌顶般,将我灌了个明明白白。 嗯,改日,我还跟着你。 过了几日,我又洋洋洒洒的出现在他面前,这回他没说什么,只是嘟囔了一句,“印常欢。” “嗯?” “你上辈子一定是我养的一只宠儿。”他眉梢微翘,“要不然你天天跟在我身边,也不嫌烦。” 嗯,此言差矣,你上辈子确实养宠儿了,是一只大白鹭,不是我。 我干干咧嘴一笑,仰头朝着他的侧颜瞧了一瞧,顺便观赏片刻。 “不过这次你算跟对了,明日宫中要举行马球比赛,今日承蒙邀约,去城郊练练。”他与我淡淡开口,眉色平和。 我惊叹之际,将军府前被一老奴牵来两匹马,一马红黑,一马雪白。 “可会骑马?”他牵过那匹红黑马,抬眉示意我去牵另外一头。 我哪儿会骑马啊,我出门都是用轿子抬的! 我低头瞅了瞅脚尖,磨磨唧唧地挪到那白马跟前,刚牵住那缰绳,那马就开始摆马头、蹬蹄子,我吓得将那马绳一甩,掐着腰又蔫蔫地走到时境迁身边。 头一昂,嘴一翘,“不会骑!” “连骑马都不会?”他已然坐到马背上,还不忘嘲讽我。 罢了罢了,不去了,我刚想摆摆手,不料眸前一只手掌伸与我,“上来吧。” 小娃娃还算有点儿良心,我将手搭在那手掌中,轻盈踏上,一个借力,后背便贴在那身子前,耳旁伴着他浅浅的呼吸,他双手环绕过我,拉起缰绳,马儿长嘶一声踏跃起步。 “你不是怕别人说闲话吗?”我迎着风,僵直了身子,生怕稍稍侧脸便能碰到他。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他声音在风中凌乱,乱得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在做什么。吓得我则在心中喃喃低语,这男娃娃长大真不得了,不得了。 眼见到了那城郊之处,竟真的有一马球场,我一下子兴致来了,慌忙下马,急切着要去看看,谁料身后突有一蛮力将我胳膊扯住。 第三十二章 情窦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你等一会儿,我交代你几件事。”时境迁敛着眸光朝我说道,“那身着浅金镀袍的是当今太子,旁边的那位姑娘是他的妹妹东宁郡主,其余的人你不用管,这二人是皇室中人,你说话做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我知道啦!”怎么跟我爹一般啰嗦。 我刚要迎上去,又一把被时境迁扯住,“注意仪态。” 我岂是那种不识大局之人,为了证明此番时境迁乃是多虑,我正正经经的做了一回名门闺秀,立容行礼,笑不露齿。 “这就是印相之女,长得确实标致。”那太子朝我微微一笑,“这是我妹妹东宁,与你应能玩到一处,此番你俩也算有个伴。” 我朝那东宁郡主揖了个礼,正惺惺作态之时,那东宁郡主将我一手拉到跟前,笑脸盈盈地看着我说道,“你长得真好看。” “郡主才是真正的倾国绝色,柔荑可人。”我笑语答道,就像当初哄着我那小宛儿一般。 她笑颜逐开,将我拉至一旁,“那你可知,迁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迁哥哥?这番叫得我都全身酥麻。 我心中偷乐,没曾想时境迁那个家伙,竟还有人为其倾心,他除了容貌好一点之外,哪有一点合女孩子心意,想当初我女扮男装之时,那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热闹场面。 “呃,你迁哥哥呀,你迁哥哥喜欢脾气爆的,刁蛮任性的,他口味古怪得很,就像他人一样。”我说得眉彩飞扬,洋洋自得。 “如此啊...”她似是有些神伤,黯然自喃。 “无妨无妨,你若真的心系与他,我定会帮你的,正所谓日久生情,你多与他见见面,熟知了便好。”我瞧着这郡主长得不错,脾性又好,委实让那时境迁占了大便宜了,不如撮合撮合,成就这俩娃娃一段好姻缘,只是这郡主看着甚是柔若无骨,不知将来能否担得起这丧夫之痛,守寡之苦。 “常欢,这是我绣的荷包,你能帮我交给迁哥哥吗?”她从袖口掏出一顶漂亮的紫兰绣包,交与我手中。 “不可,不可。这荷包得自己去送。”我推脱。 她脸霎时红了半截,“我...我不好意思。” 哎呀,女娃娃嘛,我懂!“那我帮你交给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让我捎给他。”我将紫兰荷包安安稳稳地放置在袖中,搭言道。 “告诉他,明日马球场时再见。” “就这一句?” “嗯.....”她娇羞的点了点头。 好吧,现在的娃娃,一个比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谁知那荷包明明一路上都被在我袖口藏得好好的,待时境迁将我送至府上,我一掏,再一寻,浑身摸了个遍,却不见那荷包的半个影子。 “你到底要给我什么?”时境迁牵着马在门口等着,眸光紧盯。 我也不好露声,寻思着等他走后自己再回去找找,许是落在路上了,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你先回去吧。” 时境迁唇角抿了抿,仍是一脸惑然的模样,“那我走了,明日宫里见。” 我目送着他骑马离开,无踪无影后,便开始回头去寻,只是从那郊外马球场至这相国府,还是有一段路程,我自走了个汗流浃背,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见着那紫兰荷包。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是人家东宁的定情之物,我竟给这样丢了,此番正想着,恍然彻悟地拍了拍脑袋,哎呀,你个傻水滴,你忘了你还有一个仙友白桐吗? 我颠颠地跑到白府,央求白桐用腾云之术替我从这儿至马球场返程的路上寻一圈。 “收人所托,桐桐,求你了,受累。”我拽着桐桐的云袖,摇来晃去。 白桐无奈地看着我,“好好好,我应了你还不行嘛。”说罢一根手指立于我眸前,“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只要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被雷劈,我都应了!” “陪我一天,别去找那个小子了。” “我这叫公务。” “只一天,耽误不了什么的。”白桐深深地凝着我,神情肃穆。 “好好好,我改日就来,改日就来。”我一乐,朝他眨了眨双眸,示意他去寻寻。 他点头,长袖一挥,已然没了个踪影,我自在白府内等了三四盏茶的时间,一道白光霎时现于我眼眸前,白光散去,桐桐手中空无一物,朝我摇了摇头。 我自认栽,头一回受别人嘱托,便将这事儿搞砸,罢了罢了,赶明儿我见了那东宁郡主,去跟人家赔个不是。 第三十三章 马球赛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第二日一早,我那丫鬟喜宝就将我早早地从床上喊起,床帘一拉开,白日光影衬在我眸上,好不舒服。 “小姐,小姐,快起来啦。”喜宝见我久久不起,将我从床上硬硬拉扯起来,都是我平日里将这丫头当自家妹妹般惯坏了,才使得她竟敢如此对我。 我打了个哈欠,眼眸却是久久迷离模样。 “小姐,今日要入宫,你忘了吗?”喜宝帮我揉着胳膊,柔柔地推了推我。 唔,对,今日宫中赛马球,要随爹爹一同入宫,唔,还要告诉那东宁郡主,我将她的荷包丢了。 嗳,真让人头疼!我捂着脑袋,长叹一声。 “小姐可是不舒服?”喜宝见我这态势,连忙着问我。 装病一法子甚是妥帖,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与那东宁郡主说,“哎呀,今日身子不舒服,要不就....” “小姐莫要诓我!”喜宝眼眉一翘,乖乖地将我今日的服饰端来,“府中上下都知道,我们家小姐壮得跟头牛一样。” “不许牛生病啊!”我回呛一声,双手叉腰,佯作不爽利的模样。 “今日不同往日,小姐可知,大人的心思?”喜宝贴我耳旁,盈盈说道,“此次入宫,明着是要观马球,实则是大人想要趁此良机,为小姐觅得一好夫婿。” “这观一场马球怎能觅到好夫婿,又不是去集市挑物件?” “这集市里若都是上乘佳品,个个儿都是宝贝,你去或不去?”喜宝稳妥地为我穿好鞋袜,将衣裳展开,准备为我更衣。那是一身淡粉红色的衣裙,裙角绣着那欲飞展翅的淡蓝蝴蝶,极为精致,我平日里很少穿粉色衣裙,但今日着身一穿,效果颇令我惊异,喜宝瞧着我左看右看,也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还缺点儿感觉。”喜宝眉宇微微一蹙,将我移至镜台前,要为我梳妆打扮。 “至于这般隆重吗?”我一脸茫然。 “小姐的终身大事,不可含糊。”她说罢,便为我薄施粉黛,淡扫蛾眉,在绾起半束发髻上,又挑了一支镂空兰花珠簪,缀下细细的银丝流苏。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打量着许久,继而傻傻的乐了。 “好看!喜宝!” 喜宝的手艺果真一绝,今日连爹爹见了我,都愣了好一会儿,朝着我和蔼一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就知道说一个字,“好,好!” 如此这般,我便随着爹爹入了那宫中,头一次见到人间的宫殿,我倒是讶然,此番工艺堪比北川,我敲了敲那赤红宫墙,寻思这是何等材料,回去或许北川能用上,可谁知那随行的公公在我身旁清咳一声,转瞬又变了一副笑脸,朝我说道,“印相,印小姐这边请。” 这宫里的人好生奇怪,两副面孔,我印某自叹不如。 拐了几个弯后,总算到了殿内,我与爹爹前脚刚刚踏入,身旁便有人拉着长腔大喊一声,“印相国到!” 殿内散中有序的站着许多人,皆笑脸相迎的与我爹爹作揖问好,爹爹亦是搭手拜拜,回一声好。 “这便是印相之女,常欢吧。”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这一下子许多同爹爹穿戴一般的人纷纷便朝我看来。 我吟吟一笑,正经作了作揖,“常欢拜见各位叔叔伯伯。” 那几位大人皆颇为和颜悦色,朝我殷殷点头。“姑娘长大啦,不知可有婚配?”身旁一比爹爹看着要年长许多,两鬓斑白的大人对爹爹说道。 爹爹眉眼弯弯一笑,“小女尚未婚配。” 周围又是一阵唏嘘哗然。 我瞧这阵仗,还是赶紧逃了好,便有意扯了扯爹爹的衣袖,爹爹抬眉瞧我,与我耳旁喃道,“就知道你耐不下性子。”之后伸手指了个方向,“去后殿花园等我。” 我拜别那几位大人之后,一溜烟儿跑到了后殿,后殿就热闹多了,许是前殿那些大人的亲属儿女,瞧着都与我年龄差不多大,反正凡是被邀请到宫内观礼的,肯定个个都来头不小,我寻思着在这儿应该能见到时境迁,没曾想刚走几步肩背便被拍打一下,我回眸一瞧,是那东宁郡主。 她身旁跟着两位宫女,自己则着了一身瑰红衣衫,头上别着一根玉簪凤钗,瞧着颇为明艳动人。 “今日这红衣愈加衬得郡主风姿卓绝呐!”我荡漾一笑,实则心虚不已。 第三十四章 马球赛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常欢,这是我今日特意为迁哥哥穿的,你说他会喜欢吧。” 我干干一笑,连忙应承,“郡主如此绝色佳人,他岂会不喜欢?” “这都要谢谢你,”她突然伸手牵我,眸内闪光,看着甚是欢喜,“谢谢你昨天帮我送了那荷包。” 我愈加心虚,手冒冷汗,“郡主,其实....我...” 那郡主似是没听见我嘟囔,喜盈盈地抢了先说话,“我今日看见他戴在身上了!” 我一愣,再一愣,“当真?” “千真万确,就是我绣的紫兰荷包。” “你说,他是何意?是不是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如今他将我亲手绣的荷包别在腰间,是不是就算答应我了呢?”东宁郡主笑颜难掩,紧紧地拽着我袖口。 我从未将这荷包给他?难不成,让他捡到了?随意捡的荷包,时境迁竟还敢堂而皇之佩在腰间,太风流了!以前没瞧出来他有这资质啊! 我内心一时气急,一时坦然,一时欢喜,又一时忧。 “常欢,你想什么呢?你说是不是啊!”东宁手掌在我面前挥了一挥,我才回过神来。 两个小娃娃阴差阳错这般情投意合,也是好事儿,“当然了,这荷包都戴在身上了,还能有假?” 我陪笑完,便又是一番在心中痛骂时境迁这个登徒子! “时境迁在哪儿呢,我怎没见到他?”我问道。 “迁哥哥他们正在马球场做准备呢。”东宁与我软语说道,“你可知,今日西蕃使团来了京城,据说这西蕃人平日里最喜打马球,父皇便特意在宫内办了一场马球赛,让他们也瞧瞧咱们中原儿郎的威风。” 我暗自叹息,没曾想咱这位君王,还挺要面子的,明明是人家西蕃平日里的习俗喜好,也要争个第一。 眼瞅着我与那东宁正聊着,爹爹不知何时已然站在我身旁,示意我那马球赛要开始了,于是前殿后端的人都纷纷移步,登至了那高殿之上,马场浑然现于眼前,高楼观忘亦甚是壮观,但却迟迟不见有人落座,旁人们都一脸肃穆噤声的模样,这阵仗估计是在等那位爱面子的老君王。我悄摸摸地四周望着,心想时境迁那小子在何处呢,当下一个溜神,手肘被爹爹一阵往下拉扯,我随势便跪倒在地,一双绣着赤黄瞪眼龙的靴子已然经过我眸前,我心下一虚,原来是这老君王来了。 “平身——” 闻声后,众人才乌泱泱地起身,谁料我刚刚抬起双眸,便瞅见时境迁和他爹爹就站在对面,我看着他,可他却似没瞧着我,我眸光一闪,瞬移到他腰间,一紫兰荷包挂于他玄色衣衫上甚是亮眼。 这个登徒子! 我将脸一瞥,恰好移至那上座龙椅处,那老君王与身旁的西蕃使者聊得甚欢,却不恰时宜地朝我这儿看了一眼,说巧不巧,这老君王偏偏与我看了个对眼,我连忙低头,假装无事发生。 “这...是谁家的女儿?”那老君王沉声厚稳,询问道。 “回陛下,是臣的。”爹爹突然开腔,我心下一横,早知道方才就不乱看了。 “小女印常欢拜见陛下。” “常欢,好名字。”那老君王接着又搭腔,“抬起头让朕瞧瞧。” 这是什么道理?我微微一怔,还是乖乖地将头抬了起来,罢了罢了,入乡随俗吧。 “嗯,印相这女儿生得倒是可人。” 这是在夸我? “陛下谬赞。”爹爹恭恭敬敬地又揖了个礼。 “可婚配?” 怎么又来这一套,连陛下都是这般,我暗自叹息,抬眉一望,谁料那时境迁此刻竟紧紧地凝着我,凝得我发毛。 “回陛下,小女至今尚未婚配。”爹爹又答。 “哦?”那陛下眉色微起,“那便好。”后一句似在自喃。 那老君王语毕后朝着身旁的那位公公手掌稍稍一挥,霎时间击鼓四起,很是气派。众人也皆都落了座,东宁拉着我让我与她坐在一处,爹爹点头允了,之后继续坐着观礼。 “迁哥哥是赤旗一方,一会儿便出来了。”东宁目凝远处,与我说道。 我含笑颔首,“那一会儿可要给他助威!” “不可。”东宁手立唇前,“殿前不可喧哗,这是规矩。” 我自汗颜,又瞧了瞧身旁的王公大臣,个个都正襟危坐,我心中不免唏嘘,看马球不就图个热闹,这般正经有何意思? 第三十五章 马球赛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正想着,蓝赤双旗迎风摇曳,身后乌压压地跟着蓝赤双色统一服饰的男儿郎,头戴幞巾,左手僵绳,右手拿着偃月形球仗,各自纷纷站在马前,那马皆都扎着尾巴,好生奇怪。 “迁哥哥在那!”东宁喜笑颜开,与我耳畔说道。 这看台离得这么远,况且这人都穿得一模一样,她是怎么瞧出来的?“郡主好眼力,印某实在佩服!”我打趣儿她。 “迁哥哥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东宁羞红了脸,浅吟道。 嗯,这娃娃倒是很是痴情。 锣鼓一敲,比赛便正式开始了,蓝赤双方都打得甚是激烈,只是这马儿一跑起来,我就更不知道时境迁在哪里了。倒是东宁,看得很是入神,头眸随着那马球晃来晃去,唇角紧抿,手中那帕子都快被她捏碎了。 眼见赛事到了极为激烈之际,球本被那蓝旗所夺,赤旗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个男儿郎,马术极好,穿两匹蓝骑而过,球仗一挥,将这球又生生被打了回去。 东宁喜上眉梢,又暗自拽紧了那手帕。我添了一口点心,又淡淡地饮了口茶,看着她那副模样,暗自摇头,出其不意地大声喝道,“好!” 周围人闻声皆将目光聚焦于我,包括那老君王。 “好球!”我指着那马球台,又一声大喝。 爹爹的脸色霎时变了三个色。 “好球!好球!” 我本以为是我双耳幻听,谁料这次开口的竟是那西蕃使臣,盈盈笑语,拍手称赞,“这中原男儿果然名不虚传!” 老君王见这番模样,一脸肃穆转为笑颜,“这次跃马击球的是谁?” “回陛下,是时大将军之子时境迁。”身旁的公公细嗓说道。 “赏!” “臣谢陛下!”见一盔甲壮汉单膝跪地,哟,这不是时境迁的爹爹吗?那日我追那金赤魂魄之时见过他。这下看来,人是老了不少,老骥伏枥呐! “印常欢!”此番正想着,耳旁突然传来那老君王的声音,“也赏!” 这声音浑厚落地,爹爹的脸色才恢复如常。 “众臣也不必拘谨。”那老君王缓缓一言,似笑非笑。 眼见已到日落时分,几场马球下来,胜负也已定了局,我怏怏地打了个哈欠,总算是结束了,此番久坐,坐得我是腰酸背痛。身旁东宁郡主临走前又将我拉至一旁,朝我一乐,“常欢,你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我大概也能猜出,又是与时境迁有关。 “过几日便要到了中元节了,届时我便有机会出宫,你可否帮我约上迁哥哥,我们一同去放河灯。”东宁兴致不减凝着我说道。 “好说,好说。”我干干一笑。 “谢谢你,常欢!”她与我告了别,轻盈离开。 我则随着那出宫的人群,四处张望着,心下一想,也不知爹爹在哪里等着我呢?却一个转头,身旁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人,他并肩与我走着,我则习惯性地望向他侧颜的下颚轮廓。 怔了一会儿,开口道。 “时境迁,你个登徒子!” 他眸内惑疑一闪而过,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腰间的荷包戴得可自在?”我昂首反问。 “不错。”他凝着我,神色淡然。 “不错你就戴着吧!”我一个急步,将他落在后面。 片刻间他又站在与我同肩的位置,低垂着眉眼,“为何生气?” 我脚下一顿,望着他那清亮双眸,“这荷包可是你捡的?” “是捡的。”他倒是先行了一步,换我在后面追他,“又能怎样?” “捡的你也戴?”我气极,又追不上他步伐。 “这不是给我的吗?”他抬了抬双眉,唇角似闪过一丝笑意,却依旧浅薄开口。 “是给你的没错。”我嘟囔,但问题是,问题是你这个行为,甚是不妥! 他自顾自走着,我喘着粗气小跑跟着他,“时境迁,亏得你这次捡到的是郡主送你的荷包,你这是捡到大便宜了你晓得诶....” 他一个停步,转身,我一头差点儿撞到他胸前,幸亏紧急刹住步伐。 “你说什么,郡主的荷包?”他沉声言语,盯着我极为严肃。 “昨日郡主托我给你的荷包,我这一个不留心给弄丢了,谁知道竟让你给捡到了,罢了罢了,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自觉我此番解释可是十分诚心诚意,可谁料那登徒子嘴里冷冷地吐出来两个字,“无用。”接下来的行为更是令我哑然,他竟将那紫兰荷包从腰间扯了下来,放在我手中。 “喂!时境迁!”我拿着荷包,迎上去拽住他的胳膊,“你方才明明喜欢得很,怎突然就不戴了?你逗我玩呢?” “你非要一个理由?”他停下脚步,似要将我看穿一般。 “对!”你得给我理由,要不然我怎么跟人家东宁郡主交代,你先前明明戴的好好的,人家也都瞧见了,如今说不戴就不戴,叫我这个中间人该如何是好。 “因为我以为那你给我的。”他眸内澄清如水,皆是我的影子。 我脑袋一嗡,面上一阵炽热,心中也纠拧不已,小娃娃,你莫要说这样的话,莫要再说! 转瞬我回神一望,那玄衣身影早已离我而去,我轻呼一口似梗在心头的久久之气,连忙逃之夭夭。 第三十六章 血魔现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自那日后,我再没去寻过时境迁,当他身旁的影子,或是在家中愣神发呆,或是跑到白府中愣神发呆,总之自是一副精神涣散,目神迷离的失神模样。 “这几日,你倒是常来。”白桐依旧绵密温和地望着我,柔和笑开,如那淡爽清风。 我抿了口茶,一股沁透清凉入了喉,“这是何茶?” “此乃薄荷。”白桐细细看我一眼,“败火的。” 我闻声后,没言语,又喝了两杯。 “桐桐,你正经书读得比我多,你且说说,这情爱二字,何解?” “无解。”白桐面色忽而沉浮不定,“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话虽如此,若要真的做到断舍离,敢问这八荒六合,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 “我啊!”我自长眉舒展,拍案而起。听得这白桐一言后,心觉这情爱之事确实应该断舍离,当断即断,方才是正途,我扬洒又一杯薄荷茶饮尽,“桐桐,三日后便是中元节,想必热闹得很,不妨一起逛逛。” 白桐唇勾浅笑,沉面霎时转晴,吟吟望向我,“好。” 我又将这一模一样的话,转而又去告诉了时境迁,“阿境,三日后便是中元节,想必热闹得很,不妨一起去逛逛。” 谁知时境迁长眉一拢,墨色眼眸淡淡一扫,“不去。” 不去?!这家伙怎如此不好诓骗! “去呗,去看看。”我换了副笑颜,嘴角僵硬上扬,紧接着抓住他衣袖一角,“我从未放过河灯,你就陪我去看看。” 这一番装腔作势的甜腻模样,怕是我自己见了都要抖上三抖。 “罢了。”他骤然收回目光,放在我身上,袍带微微一晃,淡语掷声,“你莫要给我耍花样。” 我双手一摊,莞尔一笑,“怎么会呢?” 怎么又不会呢?我窃窃喜然,瞧着他的背影,又瞧他孤影单只,恍然间愁意渐袭。 我连忙闭眸自喃:“断舍离,断舍离。此乃正途,此乃正途。” 转眼三日,中元节时的京城已门庭若市,很是热闹,我与他们约了酉时,恰好白日里与爹爹祭拜完,稍稍回府收拾一下,便伴着此时这橙赤夕阳到了那承天桥下,漓江岸边。街市早已张灯结彩,叫卖声不绝于耳,集市人来人往,已有盛热模样。我自桥边一坐,瞧着过往人群,闻着那酥脆油饼的香气,赏了一袭日落。 呆望之际,肩边一人影落于眼眸,我抬头一望,时境迁着了一深玄蓝色,银丝镶缀的窄袖束衣,右手执着一佩剑,背脊挺直,瞧着比往日更甚峻冷。 这娃娃,既是知道同行人有女子,怎穿得如此不讨喜? “你这副模样,我都没认出你。”时境迁垂首凝着我,沉喃。 不就是扮成了一男儿郎的模样,我在江河倒影中瞧了一瞧自己,并无不妥。倏尔便唇角一勾,风流地将红翡扇一收,正经地作了个揖,“在下印公子。” 时境迁眼尾挑了挑,匿了那片刻笑意,“这扇子,我怎从未见过?” 我摆摆手,“公子不知,此扇用来防身的。”只是我如今附身凡人,红翡扇亦灵力受限,但若是应付些人间盗贼,也是绰绰有余。话语刚落,时境迁身旁又添了一款款少年,与他比肩而立,白衣云袖骤然一拂,不紧不慢地携了我的手,将我拉到身前,温言道,“欢儿。“ 时境迁挑了挑眼眉,凝了白桐一眼,错身躲开。 我干干一笑,满目欢欣状,“白师父,等你许久了!” 白桐淡然抬头,朝着时境迁略略颔首,“这位就是时公子吧,久仰大名。” 时境迁却在此刻瞧了我一眼,眸光凌厉非常,我假似望向别处,轻轻咳了一声,自己嘟囔,“怎么还没来?” “还有人?” “还有人?” 二人齐齐望向我,沉声一致,皆面色阴晴难测。 第三十七章 血魔现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印常欢,你到底要干什么?”时境迁声音沉沉坠地,凛着琉璃眼眸朝我一番冷凝。 我屏息,身旁恰似莫名起了一阵寒风绕肩。 “——常欢!” 我闻声,松了一口长气,姑奶奶你可来了!我连忙朝那远处踏至而来的东宁挥了挥手,她噙着笑意,默默地移到我身旁。 “人齐了,我们去放河灯吧!”我扬声,偷瞄了一眼时境迁,心中默念了三遍那断舍离,一个疾步上前,拱了拱他的肩臂,“郡主交给你了。” 说罢便一溜烟抓住白桐的云袖,头也没回的走到了那七八米远处。 “原来如此。”身旁一声低吟,白桐声脆入耳,如面前这冷涓江水连绵,“这就是你的断舍离。” 我自愣神,望着这满灯繁华的江面,竟觉得这燃烛甚是挠眼,不自觉稍稍侧望,一对儿熟悉的身姿映入眼帘。她与他正低头在河灯上题诗,然后合掌许了愿,他好似在帮她将那河灯推远一些,他与她贴的好似那般近,他手抬起来干什么?是在帮她将碎发勾到耳后,他看着她,唇角好像勾了一下?他为何这般开心?他可从未对我这般好脸色。 “白念满。”身旁掷地一声。 我应声回神,连忙用手捂住白桐的嘴巴,蹙眉说道,“不许喊这个名字!” “你莫要再看了。”白桐殷殷地望着我,似是不大爽利的模样,眸内瞳仁微微一颤,“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 我红翡扇一敲脑门,此番才想起来着这一身男装到底是为何,自然是要光明正大的逛窑子,耍玩耍玩! 于是乎,我便弃了这眼前鸳鸯,不由分说的领着白桐进了那庆园春,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红翡扇扬洒一展,悄声与白桐耳旁细喃,“这地儿,我熟!” “满满,没曾想你还有这癖好。”白桐浅笑安然,方才踏门挥袖,一黄一红两位俏丽女子便钻入了身怀之中,白桐面眸霎时铁青,我暗自叹息,好一个万花丛中一点绿! 我拿了两锭银子放于那老鸨手中,“给我叫小宛儿过来,再叫上几个身段儿好的,送到我房里来。” “好嘞二位公子,楼上请!”那老鸨喜滋滋地将银子藏在袖中,扬声一嗓子,我与白桐眼前又是一团五颜六色的姑娘,被簇拥着进了房。 如此方可解百忧呐! 我怀搂小宛儿,将红翡扇一拢,轻轻抵了抵她下巴,转头询着白桐,“这几个姑娘,白公子瞧着可满意?” 白桐一副生人难近,不喜女色的模样,在一旁摆弄着那古琴,朝我说道,“你欢喜便好。” 我笑他不知其中趣味,回首一瞧,这怀中的小宛儿竟生得愈发像极了东宁郡主,她眸内流光异彩,映着我的模样,我定睛再一瞧,这模样可是愈加不似我自己,这眸内映得是一俊朗英气的男子,像极了那时境迁!我此番脑中一阵酥麻,谁料那怀中那东宁此刻竟喃喃细语一开口,“迁哥哥,迁哥哥。” 我吓得连忙将怀中的人儿推至一旁,这美人儿踉跄一倒,哭得梨花带雨,“印公子,小宛儿有何处不得您的心意了?” 我方才慌乱恍悟,眸前的小宛儿跌落在地,瞧着更甚怜人,我竟眼花将她瞧错成了别人。我自拍了拍脑袋,此番定是犯了那癔症了! 我定了定神,才将这小宛儿扶起,外窗忽传声响,似风似雨,我刚想抬眸一瞧,片刻间竟有两壮汉翻窗一跃而入,速疾身手,并非凡人所及,况且此乃二楼外窗,这二人可是爬窗而入? 疑惑间,身旁佳人皆一哄而散,逃之夭夭,我又是一番惑然,怎地我每每来逛窑子,都遇上此等稀奇事儿? 那壮汉忽地一声狂吼,双眼赤红,周遭桌椅劈里啪啦一阵晃动,直直地朝我们而来。 两眼发红,吼声憾地,却是凡人身躯? 正想着,手掌忽而被狠狠拽住,白桐挥袖一扫,桌椅霎时倾翻倒地,挡住了那两壮汉的来路,这番便抓着我匆匆从这庆元春一跃而出。 可谁知,眼前的京城街市早已乱成一团,人人慌择逃命,哭喊声不绝于耳,似方才壮汉那般两眼发红的狂躁之人,正充溢四处奔走游荡,见人啃咬,残暴至极。 “这到底是何妖物?”身旁忽地一黑影袭来,那狂人力气大得很,我掏出红翡扇抵住,亦很勉强。 “像是....镇血魔。”白桐一掌袭入那狂人胸前,那人轰然倒地,竟化作一团黑影散去,无肉身,亦无魂魄。 镇血魔是甚?我聚力用那红翡扇横横一扫,又撂倒几个,不料心内却一阵火燎刺痛,着实挠心难忍。 “切勿使用仙法!”白桐长臂护住我,眸内敛光。我闻声定神,沉了沉气,疼痛霎时小了大半。 嗳呀!我一下子回神过来,竟忘了还有时境迁和那东宁郡主! 我连忙神色挣扎地拉着白桐赶至那承天桥下,没曾想承天桥处更是一番狼藉杂乱,只见纷纷慌色逃离的人影憧憧,或跑状或爬状,桥上霎时挤满人流,一番叫骂哭喊乱耳而至。 我伸手想扯住白桐衣袖时,却抓了个空,惑然间回眸一望,方才还在我旁边的白桐此刻却没了踪影,许是被人流冲散了。我正无奈之际,手腕处被不知何方来的蛮力速速一抓,将我干脆利落地如同那扔皮球一般拽出人群,搞得我眼前这一番天地恍惚,那脚步蓦地拐了个小巷处定下,将我拉至身前,我这才瞧清那身深玄蓝色的衣衫。 “郡主呢?”我刚一开口便又被他手掌紧紧捂住。 “送走了。”他沉喃,呼吸浅浅入耳。 我哑然,只觉他下巴似有若无地抵在我的额前,气息在我耳旁细缓萦绕,我暗自叹言,看来这巷子着实略微窄了些。 我不自觉抬眸望着他的下颚,不巧却恰似对上他那双玄色眸子,如此这般,大眼对小眼贴了半晌。只觉身子快要僵直时,蓦地那幅面孔竟微微俯下,噙住我的唇,一番灼灼摩挲,似是霎那间,脑内一阵天旋地转、移山倒海,仿佛铺天盖地的只剩下那缠绵气息沁鼻入肺,撩拨心间。 “这情爱二字....无解....”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断舍离....八荒六合...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 八荒六合...我咬牙细喃,他倏地停下,蹙眉喘息。 我凝着他的唇畔,他的眼,他的眉,他微红的双颊,将自己濡湿的唇再次紧紧贴上,这一次,毫无半点的犹豫、慌张、踌躇不安。他被我这突兀一举惊得身躯微微一颤,伸手反扣我的后脑,舌尖侵袭直来,不留余地。 连这八荒六合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凭什么要这般为难自己? 此乃我肺腑之言。 第三十八章 血魔现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凡人之躯,双眼赤红,气力如牛,凶性残烈。”我自在白桐府内渡步,喃喃自念,“不仅如此,此物还击旁人并非使蛮力,且死不见那肉身魂魄,空无一物。” 昨日这群不知名的狂人将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又在一时间皆消无一人,好似凭空消失了般。人人皆说昨日乃是中元节鬼门大开所致,今日每家每户便都急着在门前贴了道黄符驱鬼辟邪,连那老君王都特意请了群道士专门在宫中作法祛邪。 但我和白桐都心知肚明,哪里有什么鬼门大开,怕是心中有鬼之人作祟才是真。 “凡人之躯,却有魔族气息。”白桐眉间一点清愁,淡言说道。 “莫非,真的如你所说,是那镇血魔?”想来想去,还是此说法最为妥帖。 白桐眸光炯炯,摇了摇头道,“镇血魔威力巨大,而昨日那些狂人虽有魔性,但却是个傀儡之身,自是与那镇血魔无法相比。” 这一番言论我自听了个云里雾里,不着头脑,“这镇血魔到底是何物?” “你可知两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 这个我倒是清楚,当年那位挑事儿的魔尊,至今还被关在那东冥火炎山处,我还同他说过话呢! “当年魔尊擎扶借夺魔界至宝凝魄珠为由,率先举力攻袭了神界四大守御之地的南宫,却仅用了三千兵力,便血洗南宫。” 血洗南宫,却仅用三千兵力?不料如今风光赫然的南宫,竟还有如此一段彻骨往事。我心黯然,也不知那时候的大神仙是如何躲过了这一劫。 “而那三千兵力,皆是他炼成的镇血魔。”白桐声声掷地,茶盏落桌,似那人间话堂子里说书人。 如此看来,这镇血魔确实有以一当十之勇猛威力,不可小觑。 “桐桐。”我凝眉一蹙,心下突有一念头,“若是魔界又故技重施,该如何?” 白桐和煦一笑,摇了摇头,望着我细喃,“镇血魔需魔族正统女子的血液,作引为料方能炼成。可据我所知,如今那魔君兀枳,膝下仍是一无所出。” “魔君兀枳?”我脑袋似灵光一乍,此名甚是耳熟,“可是曾经那位弑侄夺位的兀枳?” 当是时,白桐微阖了下双目,颔首道,“此乃魔族家内之事,你我也不好评说。” 我嗤鼻,若是以家内之事作借口,委实说不过去。早就听说现任魔君豺狐之心,夺了魔君之位且先不论,还杀了擎扶那唯一的亲儿子,连带其家室全部陪葬,用心甚是狠辣。 膝下至今无所出,怕也是应了这因果报应吧。 “这狂人既有魔族气息,定是魔界所为。”恐怕就是那个兀枳,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此事我来办,必要时会回北川禀告给姑姑,满满不必费心于此。”白桐抬手挥了挥那熏香气,神色微微一顿,转而和颜悦色问我,“昨日你我走散后,可是去了哪里?” 我撼了撼,心下一惊,抬手抚了抚发髻,扯了个谎道,“我...回府了。” 白桐低眉颔首,双目深深将我凝视,幸得下一秒便转了那笑靥萦萦,令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你没去寻寻时境迁?”蓦地他转了身子,倒了一杯热茶。 “没有,没去寻。”我低头凝着自己的脚尖,稍稍失神。 啪嗒一声杯盏碰桌,我回首瞧见白桐正拂袖收拾桌面茶渍残局,手上动作些许生硬,我走上前,善解人意地将那茶具微微挪至一旁,蓦地身旁一声沉喃入耳,“只可惜了昨夜那轮圆月,你我竟未一同共赏。” “无妨无妨,圆月时常有,下次我定陪你一起看。”话还未毕,身子一跌,已然堕入一温意怀中,耳畔声音如那清冷绵绵的细雨般响起,“满满,你可知你每次都用‘下次’、‘改日’来搪塞我。” 我不禁陷入一阵无端迷茫,微微一怔,身子悄然往后撤了撤,干干一笑,“这次保准不会....保准不会了。” 他双臂从我身上稍稍卸下,眸光澈然流转,亦能瞧出眼底满溢神伤,“我别无所求,只盼你能快些随我回北川。” “快了,快了。”我吞了一口薄荷热茶,滚烫入喉,心内却似凉似热,复杂万分。 “梦似真,但非真....” 末了他唇瓣微启,似那万茫弥天之雾,绵长沉湮。 第三十九章 西蕃和亲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入秋渐凉,我这几日心中且委实燥热得很,便差人在府内院中辟了一方地,搁了张竹椅与树荫之下,又沏了壶之前在白桐那里携来了些薄荷茶,端杯细品,看上去颇为气定神闲。 我一向如此,表面功夫做得足,遮掩遮掩罢了。 可谁知这才刚闭眸安神片刻,耳畔便传来些琐碎杂乱之音,扰了我一番清净。 我眯眼一恍惚,一玄色衣角入我眸间,再定睛,是时境迁一往如前的那直挺身姿,他墨色瞳仁炯炯灼然,面上却一阵暗沈。我正心想又是何人惹了他,不料他一把将我扯在怀中,惊得我心中一颤,这小子不会又想对我轻薄一番,转一想那夜我亦轻薄了他,想来也是扯平了,只是此乃相国府,此番一举怕是不大妥当。思来想去,我便一手将他推开了些。 “此乃....相国府,你要做什么?”我神色慌张,那夜的荒唐事似又近在眼前。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除那秋风瑟瑟,周遭亦静得骇人,沉默长久之后,他似切齿低声道,“我若想带你逃出京城,你跟不跟?” 私奔?使不得,使不得,我慌忙摇头。时境迁本一沉稳性子的娃娃,怎越发这般莫名其妙? “陛下下旨,要派你去西蕃和亲。”他声音沉沉坠地,只片刻,我便看到他眉间紧蹙,轻愁沉忧,方才明白他此番莫名其妙之举意欲何为。 我摇头淡淡一笑,派我和亲?这老君王也太荒唐了吧! “你竟还笑的出?”时境迁凝着我,神情甚是复杂。 “无妨无妨。”这人间的老君王怎奈何得了我,大不了弃了这肉身,回头再寻一个便好。我展开了个怀抱,将时境迁拢在怀中,拍了拍他的背,似哄娃娃般在他耳畔轻喃,“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的。” 本是一句安慰话,不料时境迁的手臂将我身子拢得更紧了些,耳语虽轻,却掷地有声,“我定不会让你嫁去西蕃。”说罢,他便抽身离去,只身一影踏步离去,我怔然在原地,这娃娃怎还如此着急,是我没与他讲明白吗? 时境迁走后不久,爹爹也铁青着一张脸进了府,只身坐在那厅堂内的雕木椅上,半晌未动,我从未见过爹爹如此愁眉不展的模样,想来也是因为那和亲之事,便悄走上前,正想着该如何劝慰之时,爹爹眸内布着些许血丝,倏尔望向我,沉沉开口,“欢儿,若爹爹要将你送去西蕃,你可会怪爹爹?” “自然不会。”我干脆答语。 “但爹爹会怪自己。”他眉间紧锁,似有些无力之感藏与眸间,“没能护住你。” 我瞧着他,恍然似回到初次见他之时,他谨小慎微地抱着我,不敢用力,如视珍宝, “可是那西蕃和亲之事?” 爹爹愣了愣,片刻颔首低眉,“是时境迁告诉你的吧。”接着又低喃道,“他父亲便是此次陛下钦定,护送你和亲之人。” 如此听来,这事怕是没有转机了。 “既来之则安之,爹爹不必为此忧心。”我匀了匀面色,和缓浅吟,顺便挪了挪身子趴在爹爹怀中。若是此番和亲,我便要弃了这肉身,自然也弃了这身份,这父女十六年,亦是了断。 由此一想,不免伤感了些。 “尚未到最后一刻,为父定会为你争取。”爹爹倏尔眸内熠光,言语坠地沉沉。 爹爹怎与那时境迁说的话别无二般?我惑然长叹,既是陛下下旨,岂能有这说更改就更改的道理。思来想去,我这心中愈加不安分,委实不想看到爹爹和时境迁为此事冒险。 我转念一想,倏尔灵光乍现,我既非常人,怎能用常人心思?若是更改,何不去找桐桐,让他附了那老君王的身子,一句话便能将此事作废。 嗟乎!我当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呐! 第四十章 西蕃和亲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桐桐,可以吗?”我寻了个好日子,将事情悉数告知,腆着脸庞讨声问道。 白桐拂袖而起,扶了扶鬓角,“此法也未尝不可。” 我面上哀了哀,心中则欢喜不已。 “你且先在此处等着,我去去便回。”白桐话毕后,化光离去。 我自从那青天白日等到昏天黑地,也不见白桐半个身影。这白桐,可是因着了那老君王的身子便记性不好,将我遗忘在此处了?此番正想着,终是在那夜中庭院之中瞧见一白衣身姿,朝我缓步走来,我方才松了一口气。 “如何了?”我问。 白桐满面高深,我亦是半分都瞧不出他到底是喜是忧。 “你不必去西蕃和亲了。”他眸色比往常要些许暗沉,话也说的极为僵硬。 本是好事,他怎如此愁苦面容? 我笑靥萦萦,上前客套地将他抱住,拍了拍他的肩背,“当真是我的好桐桐!” 可谁知话刚落地,他极为生硬地将我的手从他身上移开,凝着我屏息片刻,眸内温存之意全无,“此事并非我所为。” 我动作随之一顿,脑中忽地懵响一声,似是早有预感一般,“是谁?” “时境迁。”白桐眉眼瞥向一旁,“不,现在应该叫他,时将军。” “陛下下旨,圣命难违,他是如何做到的?”我不知怎地失了平日里的镇定,问得急切。 “时境迁今日上谏书十折,细数西蕃罪状数百条,言之凿凿,字字珠玑。并请命亲自带兵西征,将西蕃一举夺下,为弈朝开疆扩土。” “陛下允了?” “封他做了镇西将军,即日带兵起程。” 我面色大变,转身扎进这漆茫夜色中,疾步离去。 待见到时境迁后,我方才满脑子的话片刻全无,只哆哆嗦嗦地挤出两个字,荒唐。 “你不必去和亲了。”他眉目有些疲态,将我紧紧搂住,耳畔轻喃。 奇怪的是,他一开口,我所有言语便如鲠在喉。 “你不必如此......”我咬着牙说。 我是想说,你不必为了印常欢如此,她只是我借的一个肉身,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你又何必为了她搭上性命! “为什么?”我不知这句话问的是谁,是自己,还是他。 “因为是你。”他声音沉脆有力,毫无顾虑,“我不可能让你嫁去西蕃。” 耳前耳后他还与我说了许多,大抵将此事与我说了个明白。他与爹爹一同所为,他负责上谏,爹爹则负责在陛下身旁游说,连时境迁的爹爹也参与其中,这主意就是他提议的,我朝兵马备足,陛下早有攻打之意。如此这般,就将我保了下来。 我糊涂了,彻底糊涂了。 或许不是他们荒唐,是我荒唐。我自认为误入凡尘,定要一心清净,莫要被其干扰,却次次落荒而逃。我以为我能将此事拎个明白,是以从未将自己当作印常欢看待,将其与自身剥离个干净,却从未想过,我拥有的都是来自旁人对印常欢的护爱。 一时之间,我丝绪骤起,纷乱繁杂,是羡慕,是嫉妒,或是悔恨,亦是内疚。 夜深,我红着眼又去找了白桐。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白桐将茶壶缓缓端下,热气蒸腾,我瞧不清他的面容,“新茶刚煮好,来尝尝。” “你知道我来不是为了喝茶的。”我淡言掷地。 白桐涩然一笑,勉强泯了口茶水,“这事我不会应你。” “为何?” 他倏尔起身,眸内粼粼,“满满,你忘了你来此处的缘由吗?” “我没忘。”我紧咬着牙,磨出三个字。 “你忘了。”他凝着我,眉宇一沉,一字一顿间皆是叹息。 他转过去身去,僵直了背脊,话说得那般冷若冰霜,“你深夜前来,是想让我施法附身,撤了那道圣旨吧。” “我不想让他以身犯险,桐桐,你帮....” 话语忽地一声被打断,“我不将他杀了已算仁至义尽,你如今却要让我救他?” 我从未见过白桐这般恼怒的样子,他一向那般温和谦逊,今日却似变了个人。 “你为何想将他杀了?” “你不是也想将他杀了吗?”他反问我,紧紧地攥住我手,眼内万般凄然地凝着我,“你什么时候变了?” 第四十一章 混入军营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事情......”我望着他泛白的指节,不着痕迹地微微推开。 “你什么都不要与我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那清风过云,瞬间消无声息,“中元节那晚,我已看得清清楚楚。” 我心下一惊,霎那间如被那万丈波涛拍打至岸,凉彻心骨。原来我与时境迁那晚在巷中之事,早已被白桐瞧在眼中。 “我若有心找你,又岂会找不到。”他言语波澜不惊,眸内却波涛汹涌,“满满,你可知这浮生众人对你而言就是一场梦,一场空梦,我们怎能对一场梦眷恋至久呢!” 他凝着我,望着我,将我映在他的眸间,深深打磨。 “错了。”我低吟,看向他眸间的那枚浅影,“这不是梦。” 白桐眉头皱了一下,唇抿的极紧。 “浮生岁月虽短,可就是这些血肉之躯,这些在我们眼中如蝼蚁般的凡人,将我看作至亲至爱,罔顾性命般看护,我若真的视若无睹,将其看作一场人间大梦,那才是真正的无情无义。”是以,如他们那般守护吾爱之人,亦是我心中所愿。 半晌静默,白桐淡语出言,眸底尽是苍凉,“若是如此,便听天由命吧。” 我朝他颔首,已然明白他的用意,可不知为何此时心中竟松了口气,我觉得我真的变成了印常欢,一个走投无路的凡人,我竟觉得心中很欢喜,因为我终于没了任何的顾虑和羁绊,从此只凭一己之力,护着我所爱之人。 时境迁起程那日,天烈炽阳。 他着了一身盔甲戎装,耳鬓边汗流不止,破天荒般地朝着我唇角一勾,笑意浅然。 我用手帕狠狠将他面颊处的汗滴拭去,嘟囔道,“你竟还笑得出?” 时境迁眉目峻冷气息霎时变得一影无踪,双眸雪亮,附在我耳畔轻喃一句,“我高兴。” 我觉得这家伙定是脑袋被热糊了。 末了时境迁又在我耳边嘀咕了句“等我回来”,我回了他一句“保命要紧”,他便又恢复了平常那副嫌弃我的模样,要说这人呐,当真还是本性不改呐! 我假模假样的朝他挥了挥手,目送着他那大军万骑绝尘离去,四周无人之时,蔫蔫地腾了朵小云跟在后面,腾得不高,也就二重天处,仙法虽损耗不大,但一路上也吐了两口小血,身心疲惫之时,见那大军停在一空旷之地,驻扎在此。我方才落脚,转手便用那红翡扇悄无声息地击晕了个小士兵,着了他的衣裳,接着又往脸上抹了些灰,遮住些容貌。 正打算了无痕迹地且先在这大军营地中混着,肩背突有一蛮力将我扯住,我一瞅,一络腮胡的壮汉,人高马大,身板有我两个大,将我扒拉过来,“小五吧?” 我瞪着他,他瞪着我,想来如此半晌互瞪也是不是法子,我扑哧憨憨一笑,“是我,小五。” “话说,你这小身板是怎么选进来的?”他上下横竖瞄了瞄,还没待我搭语便又将我一拢,拍着我肩背说道,“兄弟,今晚轮你巡。” 又还没待我接话,他眉目一皱,“你箭枪呢?” 我恍然记起,许是方才打完人走得急,忘拿了。 还是没待我开口说话,他又抢先,“没事儿兄弟,用我的,回头我再拿一个。”说罢便将那箭枪塞到我手中。 我干干一笑,委实是个热心肠呐。 “谢大哥!”我拿着箭枪,抱拳作揖,声音喊得那是相当洪亮,生怕让他一言抢了先。 “嗳?”他咧嘴一乐,“我姓朱,不姓谢。” 我汗颜,愣在一旁,身后又一蛮力将我一推,回头则是那朱大哥朝我挥手,“行了小五,去吧!” 想来这军营中人,当真是实在、实在得很呐! 第四十二章 混入军营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时境迁的营帐内灯火通明,格外显眼,我巡营自然巡得不大用心,来来回回巡了几圈后,倒是把他的营帐摸索了个大概,只奈何这营帐四周都有士兵看守,委实不方便去瞧上一眼。 我自觉无趣之时,恰好此时正逢换人交接,眼见这夜色已深,心想还是早日歇下的好,可我溜了一圈,这营地中全是男人,实在没个好去处。 当时是,一声高喝之声从我后背传来,将我吓了个激灵,“小五兄弟!” 我扭头,朱大哥那络腮胡甚是显眼。 “这大半夜的,溜达什么呢?”他一手将我拉过来,狠力一拽,我人已在他跟前。 “我......” “走,咱们回营帐休息去!”一句话被他生生截下。 我慌色,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不必了,我...我担心营地安危,我....我还是在营外巡逻便好。” “嗳呀,小五兄弟不必担忧,此乃我弈朝境内,无人敢作乱。明日攻打西蕃,才是真正的大战在即,你此等身子骨,还不快随我一同歇息,养足精力。” 我不动声色,苦涩哑然,瞧着他这一番滔滔不绝。 “是以,小兄弟走吧!” 我被他生生拖进军营,一个个坦胸露背的男子乍现于我眸前,我屏着一口气,自是怔了个脸色铁青,此番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捂着眼眸,耳旁那朱大哥一声粗嗓,将我手臂扒拉下来,“小五,你咋还跟个娘们儿一样,害羞了不成?” 周遭一片哄然大笑,直顶我脑门。 正在此时,营帐门忽然闯来了几位面目肃然的男子,瞧着与普通士兵着装不同,我仔细一瞅,看着甚像时境迁帐外守着的那几名兵将,紧接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卒跟在后面,穿着一套青色衣裙。 嗳,真巧!这不就是那个被我打晕,又被我换了衣裳的那位......小五吗? “外有贼人,伤我士兵,潜我军营,请各位配合指认,若发现有袒护贼人者,一并问罪。”那人声音委实铿锵有力,将帐内这群壮汉吓得一声不吭。 此番当真是有救了。 我笑意盈盈,轻咳一声后昂声宣扬,“贼人在这!” 那些人一愣,纷纷看向我,刀剑欲拔不拔的模样。 “我就是贼人,快带我走吧!带我去见你们将军!”我乖乖地朝方才那厉声的将士走过去,朝四周摆了摆手,“都散了吧,没什么大事儿!” 眸前剑光一闪,伴着耳旁一阵微风,一锃亮锐利的剑锋架在我脖颈之上,吓得我一哆嗦。 “你少给我耍花样!带走!” 我暗自唏嘘,这军营往后还是不要来了,动不动就舞刀弄枪,手一哆嗦便要小命呜呼了。 如此这般,将两把长剑左右抵在我脖颈上,五花大绑地便送进了时境迁的军帐中,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将军,潜入军营的贼人已抓到。” 时境迁应声抬眸,似是一瞬,便变了脸色,“把剑放下!” 他遣走了旁人,一个疾步过来,眉宇蹙得极紧,手掌则抚过我的脖颈,轻细慎微地检查了番后,终是将那玄色深眸紧紧地望向了我,“你怎么来了?” 论公说,看守那缕金赤魂魄,此乃我下凡之要务,论私说,我这不是担心他嘛,然于公于私讲,我都得跟着他。 “我必须得跟着你。”我郑重道。 “不行,此行乃是国之大战,并非儿戏。”时境迁蹙眉看向我,面色难测。 我也并未与他说儿戏,只是这其中缘由他不知罢了。 “我这就派人将你送回去。” 我一手拦住,“明日大战在即,何必劳烦众将士呢!你放心,我不会与你添乱,会乖乖在营地待着。” 时境迁长眉微挑,凝着我也不知是何表情,我微微一笑,自伸了个懒腰,朝他帐内床榻走去,“快歇息吧,这一趟可将我累坏了。”那几口小血吐的,至今内息都无法平稳。 我眼皮沉沉,想来也是时境迁这床榻安置的甚是舒服,使我一番困意不由分说的袭来,片刻之间,我亦是一番似梦非梦地姿态,恍惚觉得脸颊一软糯触感,随即一阵酥麻入脑,耳畔似响起那梦中周郎的一番言语,“常欢,我定是拿你没有办法的......” 第四十三章 独挡血魔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醒来的时候,帐内已是空荡无人。 我估摸着,他们多半已经出发了,我自踱步与帐内,且让我再来猜一猜,这帐外绝对被安排了几个小兵,用来看着我。我探头一瞧,果真有四名士兵,一同齐刷刷地铁着脸瞪向我,我连忙将头又缩了回去。 干掉一两个人我倒是能办到,要同时干掉四个人,这事儿确实棘手了些。 我闭眸养神了片刻,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便与幼时婴孩时看着时境迁那般,唤了神识出来,凡人肉眼自是看不出异样,但总归是一缕形魄,游来荡去甚是自在。 如此这般,我那神识现于肉眼之外,凌驾于万云之上,光明正大的便出了这营帐。奈何我还没观望多久,便发觉这大地前一片乌黑人马,我再定睛一瞧,原来是双方军马聚集之处,想必此处便是那西蕃与弈朝交界之地,如此看来,此番是要大战在即的阵仗呐! 当是时,我那眸前又出现一大片乌压身影,于这大地之上缓缓前行,看方向,似乎也在朝着那交界之地走去,我心下疑虑,难不成是那老君王派来的增援?可待我再仔细一瞧,却瞧出了其中的不对劲,这些人步态凌乱无序,神貌合离,尤其是那赤红双眼,甚是眼熟! 这不是中元节那日,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那群嗜血失性的狂人! 只是今日,如此密密麻麻的队伍,正在朝着那时境迁的大军寸寸步移。我转而看向那弈朝大军,几万军马迎风驻地,却不知此时正被前后夹击。 若此事真的是那魔君兀枳所为,这两兵交战此乃人间之事,他又何必要插上一腿? 我咬了咬后槽牙,这魔君既然要如此不厚道的多管闲事,那我白念满也且先豁出去陪他玩玩,由此才算是公平吧。 我蓦地将眼一睁,神识也已然归位,我低眸看了看自己这副凡人身躯,手掌幻化出红翡扇,继而又将这扇子化作一短刃,狠狠地朝自己的腹部捅去,霎时间,腹部被血染得一片殷红,一阵剧痛自腹部而起,焦灼难忍,我自觉眼前乌黑,昏厥过去。 附身凡人之时,神阶高者则是来去自如,若是寻常仙者,如我这般半吊子,则是要吃些苦头,除剧痛与身死,方能唤醒你仙人本体,此外并无解脱之法。 我看着那个昏晕倒地的印常欢,施法将她腹部之血止住,摸了摸她额顶碎发,“活着等我回来。” 手中那红翡扇因我回归本体,灵力大涨,隐隐躁动,霎时便带出一阵长风,将帐门吹开,帐外那四位看守我的将士被我一惊,还未言语就已让我双双打晕,晕之前我还特意下了些迷魂之术,大抵就是会让他们醒来后统一口径,说是有贼人擅闯罢了。 我遂念了个诀,腾了一片云,瞅准了那乌压黑影,降身于那群嗜血狂人跟前。 “莫要再往前走了。”我轻佻一道,一双双赤目转而死死的盯住我。 想来也是许久没有活络筋骨了,此番刚好过把瘾。我莞尔一笑,红翡扇霎时从我手内窜出,化为一三尺长剑,剑光赤红,我继而伸手一抓,朝那群狂人喊道,“看什么看,一起上吧!” 霎时间,那群狂人皆朝我涌来,我本是挥剑极为认真地与其过招,那谁料这群狂人竟徒有虚表,除了性子嗜杀些,与那凡人无异。我继而纵身一跃,入了那群狂人之中,手中之剑随我身姿一并旋转,穿过个个血肉之躯,横扫一通,转而那一副副身躯便皆化为黑影散去,此招乃落花流水,还是我那养鹭师父曾授与我的,只是今日一用,果真甚是好用。 一番打斗之后,我自用剑撑在地上,稍稍喘息,抬眸一瞧,那远处竟又来了一波。 第四十四章 独挡血魔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心下疑窦更重,蹲地揉了揉眉心,叹了口长气,此番还有完没完? 倏尔那手中长剑变回那扇子本态,我腾跃而起,手拿红翡扇狠狠一扇,骤然间四面狂风而至,将其皆吹倒在地。 我自叹然,想来这红翡扇自从落在我手中,还未真正将其使上一使,没曾想这法器竟如此厉害,或许是方才嗜血过多,才得以灵力大增。 “本仙累了,休息休息,再陪你们玩。”我手握红翡扇,上前一步正然坐在这大道之中,眼前一片被吹得七歪八倒的狂人,久久站不起身来。 着实不好玩! 我手抵着下巴,百无聊赖,要不是因为前面有时境迁的军队,我才懒得在这儿堵着,还害我生生给了自己一刀,想到此,我低眸瞅了瞅自己的腹部,至今还觉得有些隐隐作痛呢。 正当我要抬起头时,身旁忽然扫过一道黑影,蓦地察觉这手臂之处一阵刺痛,我连忙将这黑影狠狠一推,一狂人满口鲜血的被我推倒在旁。 “你咬我做甚?”我惊呼,一时竟分不出那狂人口中鲜血究竟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一时气极,红翡扇已落于他头顶之处,他却双膝跪地在我面前,头埋得极深,“别杀我!” 我一惊,这狂人是何稀罕物种,竟会说话? 他倏尔将头抬起,眸色红光却已不见,看似却与方才大有不同。 我轻咳一声壮胆,寻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叫叶六。”他唯唯诺诺道,“我也不知我为何在此?姐姐,我什么都不记得,真的都不记得,你别杀我!” 他瞧起来倒像个正常人。 此番问着,手中红翡扇又将那几个踉跄站起的狂人纷纷扇倒,那叶六小儿瞧我这架势,吓得又是一番磕头。 我扑哧一声被他逗乐,片刻又敛起笑意,假模假式地肃穆着面容,“你可知你方才咬了我?” “方才的事,或是叶六失去神志所为,叶六此生愿追随姐姐,惟命是从。”他一番正经的模样与我说道。 “惟命是从?”我笑道,“你我未曾谋面,不必为了区区小事如此这般。” “叶六也不知为何,初见姐姐却有如此念头,此等感觉非比寻常,像是同刻在脑中一般。” 这叶六怕不是对我一见如故,情根深种了吧? 思来想去发觉这样实在不妥,我得好好劝劝他。于是乎,我走至他身旁,极为慈爱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喃道,“叶六,这情爱之事,不能勉强,自当要学会断舍离才好。” “姐姐说的话,叶六听不懂。”他思虑片刻之后又开口道,“但姐姐说的话,都是对的。” “既是如此!”我将红翡扇幻化成一柄长剑,丢了给他,指着面前那群狂人道,“我让你帮我杀了这群人,一个不留,你可能做到?” 谁曾想那叶六竟毫无半分犹豫,将这长剑拾起,朝那群人走去。那些狂人眼冒红光,俨然是一副不大好惹的模样,似是一瞬之间,便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绕。 这人呐,切忌逞强! 我在一旁默默讶然,委实不想看到这叶六被啃得血肉模糊的样子,暗自撇过面容,轻叹了口气。 “姐姐,杀完了。”一声柔轻哑音入了耳,我应声抬眸,他跪地托剑,面容被鲜血浸染,周身黑影团绕,一双眼眸煞红似火,甚是显眼。 我倒吸一口凉气,亲眼目睹那身后那群密麻狂人转瞬变成乌压压的一片黑影浓雾,久久挥散不去。 这小子不简单呐,方才还是一副小绵羊般姿态,转眼就变了样,我愣在原地,连忙将他手中之剑收回,干干一笑道,“好功夫,好剑法,不知叶六兄弟师承何处?” “叶六....从未习过武。” 当真是在胡说八道!我生生挤出一笑容,切齿咬牙地瞅着他,你从未习过武?你是当我方才瞎了吗,诓谁呢? 第四十五章 独挡血魔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小六呀,其实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你一凡人之躯,竟有如此神力?”我打量着他,倏尔拿剑指向他,冲着他乍然一吼,“你到底是谁?” “我叫叶六,家住柳山村,排行老六,父母双亡,上有五个姐姐,一日雷雨大风,我昏昏睡下,也不知为何,醒来就是如此模样,叶六从小劈柴生火煮饭,但从不曾习武!这身神力从何而来叶六也不知。”他苦苦朝我一笑,倏尔又恢复正经模样。 假正经!木脑袋!我呆滞望着他,这一番滔滔不绝听得我甚是头昏,“我没让你自报家门!” 我心中一番涩然,“你是魔界的?” “不是。”他摇头。 那为何你身上魔族气息这般重?我拍了拍脑壳,又一声大吼,“你是兀枳派来的?你是奸细?” “我不是!”他又一番摇头,欲哭无泪的模样。 “姐姐若再对叶六起疑,叶六便只能以死来自证清白。”蓦地他眉目一皱,将我手中之剑夺来,狠狠地要朝自己胸脯刺去。 我见状暗自摇头,一脚将他手中的剑踢到空中,那剑化为红翡扇悄然落入我掌中。 “罢了,看出来你未曾习武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扶起,忍着笑意盈盈说道,“一把三尺长剑,你往自己胸口刺。” “何意?”叶六看着我问道。 “下次记住,长剑抹脖子,更痛快!”我一字一顿,于他耳旁说道。 “叶六记住了!” 这孩子,果真是个木榆脑袋,只不过若是我方才没有拦住,他恐怕真的要将这长剑刺入自己胸脯之中。 “罢了,我不管你是谁,你走吧!”眼见已耗费些时光,我松口道。 “叶六说了,此生愿追随姐姐,惟命是从。” 这小子,怎地还缠上我了呢? “你....快些回家吧,去找你那五个姐姐去!” “我那五个姐姐,全嫁人了。” “......” “叶六,没有地方去。” “......” “姐姐若执意要叶六离开,叶六便离开。” “等!等!”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将他喊住,念了一净身诀,他自从一鲜血模糊的面容变成了一清容少年,一双红赤血眸凝着我转来转去。 我绕着他来回踱步了五圈。嗯,面容甚佳,就是清秀了些。 “小六,以后我就叫你小六了。”我摸了摸着他的头,将红翡扇展于他面前,“你呢,魔族气息太重,此扇乃仙人仙物,能掩你气息,你若不嫌弃,就先藏于扇中。” 小六点头,化为一道黑影钻进红翡扇之中。 我颔首低眉,悄声对着这扇子说道,“你且叫我一声姐姐,我自也要尽些力气帮帮你,好姑娘会帮你留意的。小六,成家才是要紧事!” 扇中寂静许久,传来一声浅喃,“姐姐....说的....都是对的。” 我将红翡扇收起,面上一沉,此番竟忘了件大事,心中一阵唏嘘愁苦,连忙腾云驾去,睹一眼那前事战况是何模样。我自在二重天停摆不定,扒开云雾一看,已是一片狼籍战况,只见一男儿郎率军在前,飒爽英姿,手中举起一战旗迎风摇曳,踏马奔骑,身后骑兵上万,皆堂而皇之地踏入了这西蕃地界,喊声贯耳。 唔,此番大战胜负已分! “我就知道这世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我长舒了一口气,掸了掸袖口上的灰,托举着脸庞轻声道,凝着云雾之下的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是何人?”扇中幻化成音,于耳畔响起。 我自将扇沿敲了敲头部,思虑了片刻,霎时心内如那半抹蜜糖入口般甜腻,“叫姐夫吧。” “如此,小六便懂了。”扇内又一阵沉喃。 “懂什么懂!”我一阵红脸,说罢便用手掌轻轻抚过扇子,施了一昏睡诀,耳根子方才清净许多。 第四十六章 班师回朝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再次睁开眼,眸前恍惚隐隐,我一侧身,左腹痛楚霎时氤氲至全身,我眉心一皱,凉吸一口气,不料却惊了旁身趴侧之人。 他身子微颤了一下,眉梢沉沉,一双玄色眸子怔怔望向我,似惊若喜状,“常欢....你醒了。” “时境迁......”我喃喃叫着他。 他立刻将脸眸贴过来,细细听着。 我瞅准了,稍稍一抬,将唇滑上他脸颊,他似被惊着了,将眼神深深地凝向我,眉宇蹙的那般紧,我以为他生气了,将唇稍稍移开。 他垂眉,手掌小心翼翼地抚过我面容,话说的同他面容那般骇人,“你可知....你差点就丢了性命。” 我心下一惊,难不成是我下手太狠了? 瞧他一身戎装尚未褪去,怕是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床榻守着我。 “祝贺你。”我使出浑身气力朝他笑了笑,大军胜了,我自然要为他庆贺。 他拂去我额头汗珠,唇线微勾,“也祝贺你,不必再去西蕃和亲了。” 西蕃和亲?确实还有此一桩事,他竟一直挂在心上。我浅浅一笑,如此这般似梦非梦般睡去。 休养三日后,果真如我那丫鬟喜宝所说,我这身子壮得跟头牛一样,已然能下地走路了。听说因为我的缘故,这弈朝大军也跟着休整了三日,不过此番一来,这军帐中传闻亦演变得愈发荒唐。这几日我大抵听过许多,不过最荒唐的说法就是,时将军看上一江湖女盗,日日养在帐中,不许见人,事必躬亲,照顾得那是颇为用心。 江湖女盗?唔,这倒是个不错的话本子,写出来定是一段感天动地的彻骨奇情。 正想着,眸前晃荡一人影,将我思绪断开,我讷讷闪烁下眸光,鼻尖被一手指勾滑过,凉丝如水,“想什么呢?” “想出去走走。”我拽住时境迁的袖襟,朝他说道。这几日成天被他拘在床榻上,果真快成了被他养着的江湖女盗了。 他一番点头,握了握我的手心,淡语回道,“今晚便带你出去。” 果真捱到那夜色深明之时,他不由分说的拉着我走了好远,走至连帐营都变得影影绰绰之时,眸前那片河流忽而点点烁光,细一瞧,数百只河灯荧光细闪,荡于水中央。 “这是?”我话刚落音。 “陪你放河灯。”他抬眼望着那片河灯,我则抬眼望着他被映照的脸庞,“你不是说,从未放过河灯吗?” “本来是有机会放的....”我低眸看向自己的脚尖,心中嘟囔,如若不是中元节那日看了一出“鸳鸯戏水”,也不至于连放河灯的心情都没有。 他拉着我一同蹲下,将扎好的河灯递于我手中,“河灯上可以题字。” 岸旁早已放好笔墨,我轻轻拾起,刚要下笔却又停住,脑中一时混沌,不知该写些什么。 侧光一瞄,时境迁那隽秀字体瞧着尤为亮眼,只见他笔墨晕染,书写两行道,“一塌两身卧,一生为一人。” 唔,原来是写情诗。我细细琢磨,忽而灵光一现,与那河灯之上刷刷落笔道,“愿君境迁过,且念且常欢。” 他愿情深,我愿长久。 情深亦长久,如那千里婵娟,永垂永夜,该有多好。 “许愿。”他轻喃,将双手合十,将眸光款款看入我眼。 我心定凝神,闭眸片刻后,睁眼时他却还在一旁凝着我。 “你为何不许愿?”我望向他。 “中元节那日,我已许过了。”他面颊一阵云霞雾掩般,沉沉浮浮开口道,“不敢贪心,只求一个愿望。” 他如此说,我心中疑虑便更重,我盈盈贴近他耳旁,“你悄声告诉我,你许的什么愿望?” 他无声一笑,气息与我耳畔荡漾,“三年之内,功成名就。” 仅仅如此?我正有些恍然之时,他唇息划过我面容,附下面容紧紧贴住我的双唇,轻轻含了一下,温热摩挲。 “娶你回府....” 唇贴唇之间,他轻声似春水涓涓,我心中咯噔一下,耳中瞬然鸣却无声。我伸手抚上他的胸膛,闭上眼睛,心内如山如海,你若要情深,我许你这一世情深,你若要娶我,那我便嫁你。管他天崩地裂或是火海刀山,我亦无惧无怕了。 第四十七章 班师回朝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大军走了三日,总算洋洋洒洒地入了京城,眼见这军队全胜归来,城中百姓皆聚在街巷迎接,自是见者高呼,兴致大振。我则在一旁双袖掩面,恨不得立刻从此处寻个地缝钻入。 身后人儿冷不丁一声浅笑,“印常欢,注意仪态。” 注意仪态?都这个时候他还让我注意仪态?若不是他非要拉着我跟着一起骑马,我也不至于这般狼狈模样的“游街示众”,领军大将的马背上堂而皇之地驮着一女子,我欲哭无泪状,回去怎么跟我爹交代? “其实....不必这般张扬。”我虚然开口,心中委实战战兢兢,“流言伤人。”我实在找不到借口,又用他说过话来回呛。 “无妨。”他淡言一语,半个眼神也没瞧我。 我心内又是一番翻江倒海般哭天抢地。 这小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了,以前没瞧见过他这般放纵恣意的模样,难不成此番打了个胜仗,将脑子高兴坏了? 我轻咳一声,用后肘拱了他一下,他身躯微微往后一挪,我见势,连忙逃出他臂弯中,右手借力抓住他的臂膀,一个跟头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他或是被我吓着了,眉宇倏尔一皱,眼疾手快地揽住我的腰,如此这般,我顺带着也将他从马背上扯了下来,两个人也算是稳稳的着了地。 我虽没了仙法,但身手底子亦是有的,只是这事儿若让时境迁瞧见,自是会惊着他。 他瞪着我,长叹一口气后,满目惊然,“你要干什么?” 我盈盈一笑,搭搭手正经做了个揖,“此番多谢时将军带路,小女子方才得以回家。” 我一番挤眉弄眼,他亦是知晓我用意,眸色沉了沉,轻扬了下嘴角,摆摆手一副放虎归山的不甘姿态。 “告辞!”我说罢,赶紧从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一溜烟没了踪影。 可谁料我刚踏进府内一步,伴着那几个门丁慌色惊起,喊声骤然四起,霎时间我便被簇拥围住,紧接着人群一散,爹爹肃然身影乍现于我眸前。 “爹爹!”我跃身一抱,不知为何,见到爹爹之时,便觉得安心许多。 他亦紧紧将我抱住,方才还板正面容一时间又缓和下来,“不许再这般胡闹!” 此番来回,掐指一算,也已有十几日了,去之前虽特意留了书信,但却又因那受伤之事,耽搁了几天,到底还是算不辞而别,想来爹爹此番定是心内焦灼不安得很。 “那小子.....” 我正为爹爹斟满那热茶,耳旁忽而传来爹爹一声沉喃。 “我是说时家那小子,真值得你为他这么做?” 我含含糊糊地啊了一声,转而安分地坐在一旁,端起一茶杯细细抿着。 “那可是战场!”爹爹声音突然一响,惊得我一口滚烫热茶匆匆下肚。 “我一直在营地待着,没去战场。”我嘟囔道。 “军中营地,亦为险境。”爹爹沉叹一口气,“更何况...更何况那是男子聚集之地,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如此这般,传出去怎么嫁人?” “无妨无妨,丑女儿自有人家收!”我笑着安抚道。 爹爹脸色一变,“可是时境迁?” “爹爹你为何这般惊讶,时境迁他不好吗?当初若不是他将此事扛下来,如今你女儿早已嫁去西蕃了。”我委实瞧着爹爹不像是个不通情理之人。 “他好是好,可惜是个武将。” “武将出身又如何?他如此得陛下器重,未来定是前途似锦,如大将军那般威风。”我反驳。 “正是因为他前途似锦,未来定是弈朝大将,这与沙场作伴,刀剑无眼,性命何忧呐!”他略略停了下语气,后一句说得那般轻风细雨,“爹爹是怕你重蹈覆辙,像我这般。” 我忽然心中一颤,眉头紧锁,骤然间似被何物狠狠扯了下心脏。 他若死了,我当如何? 脑内瞬间沉沉浮浮,似见到那铠甲森然的大军之中,他穿与那战袍头盔,高举玄铁长剑一夹马腹,千军万马朝他挥剑直来,他满面淋漓鲜血倒地,耳旁马蹄声隆隆作响,吵的我头痛欲裂,猛地一晃神,眸前映出爹爹的面容。 “这么多年,一个人,很苦。”末了爹爹无声一笑,一声浅吟听着那般不经意,只待他拂袖离去后,我瞧着那孤影携伴,恍若被人喂了生生一壶莲心酒那般,苦得彻头彻尾。 第四十八章 红裳嫁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然八月初五那日,本是应盼来一阵瑟然秋风,谁料那秋风无起,却盼来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公公携了几个侍卫,双手执着一金色祥云圣谕,看上去颇为神气,眉梢翘得那般喜气,盈盈冲我嘴角一扬,与那府中站定,我自随着爹爹跪下身来,应声听旨。 “兹闻印相国之女印常欢,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大将军之子时境迁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印常欢待宇闺中,二人良缘天作,为成佳人之美,特今下旨赐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吉日良辰完婚!钦此!” “印常欢领旨!”我接过圣旨,秋日凉风暮过我面容,错落光荫下的我一时恍恍惚惚,然就是如此这般,我就被许下了婚事。 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他了? 依我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了这一时,然则这一去不要紧,却方从他口中得知这婚事竟是那老君王许给时境迁的。 “你到底有何稀罕?”这老君王怎如此听他的话,万事都能遂了他的心意,我蹙眉打量着他,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我请兵西下时,便提了。”他说得轻风细雨,不着痕迹。 “你若能攻下,他便将我许给你?” 时境迁眉梢微勾,眸色一闪,“脑子不笨。” “你可真有能耐!”我猛戳他的胸膛,“你若败了呢?” 他伸手着我掌心,神色肃穆,“我若败了,你便要下嫁西蕃,一想到此,纵有万难我也亦会撑下去。” 我忽而想起大军临行之前,他盔甲重身,被热的汗若雨下却笑称自己高兴,大军回程之时又将我与他同载马背,展于街头巷尾之众目中,我提醒他流言伤人,他答无妨,笑得那般恣意欢扬。 为何不惧流言伤人?我还曾因此困惑许久,为何他性情大变,与往常不同。原来他早已知道陛下会赐婚,既是夫妻,又何惧流言。 我温温一笑,摩挲了下他的额际,打趣道,“以前没瞧出你心思这般重。” “我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娶你。”他眉梢一挑,墨色瞳仁那般清亮,将我深深看在眼中。 稍晚些时,我自在府中沏好一盏薄荷茶,微闭眼眸,伴着沉沉夜色望了个出神,到底还是盼来那一霎白光落于我房内。 我就知道他会来,所以在等他。 白桐还是一袭白衫清袖,蓦地已站于我面前,手掌温和入暖,携住我双臂,打量着我,“此番可是受伤了?” 我微微一颤,此事过去许久,竟还是逃不出桐桐的法眼,我摸了摸脸庞有些错愕,“已无大碍了。” 白桐抓住我手臂,霎时一股清透之力袭入身躯,似是一瞬,我已觉比刚才轻松许多。 “气息紊乱,气血虚空,这一身内伤外伤,你究竟干了何事?”此番一言我亦知白桐果真是从药谷老儿那里学到些东西,竟都会给人看病了。 我坦然一笑,“此番可是特意来为我医治的?” “自然不是。”白桐摆出一副正经姿态,“赐婚一事,我已知晓。” 我轻轻奥了一声,拍案而起,“那我晓得了,此番你又是来说服我的。” “自然也不是。”白桐低眉浅吟,眸光时时流转,随后又背身沉喃,“尽人事听天命,此乃凡尘命数,我不拦你。” 我怔然,此番作为竟有一丝惊着我了。 “我只要你应我一件事,此事过后,时境迁与印常欢这一世人间佳偶,便与你白念满毫无瓜葛。” “断舍离?”我自喃。 “正是断、舍、离!” 我心头一颤,眸光明灭不定。 “你已许他这一世,于凡人而言,足矣了。”白桐轻声温和如风,灌入我耳中。 足矣了,若世间再无时境迁,情亦不知从何而起。 “我应你!”只是这一世,我定要与他不弃不离,厮守终生。 第四十九章 红裳嫁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婚事定在九月初十,说是那一日,宜嫁娶,宜祈福,宜纳彩,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我自是听不懂这些,但心中却欢喜得很,总觉得时日过得这般漫长,我怎还未嫁入时府之中。每每爹爹瞧到我这般失魂失疯的模样,都会轻点我额间一下,似笑非笑般喃喃自念,道他这女儿定是白养一番了。 我亦知他这般“白菜被拱”的闷气久久未撒,便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爹爹无声冷哼一声,倏尔又将肃颜消散,轻轻抚了抚我手背,“若是那小子敢欺负你,你莫要怕他,自有爹爹和整个印家为你撑腰。” 我望向爹爹,恍惚想起在许多年前,那南宫仙童选中这一府宅,说此乃钟鼎人家,簪缨门第,当初我还不以为然,如今再一瞧,若非用这印相之女的身份顶着,我这人间一趟,活得定是不大爽利。 “多亏了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沉喃道,当初若不是那番怀中泪语倾尽,我是万万没有决心留在此地。 “这话留在大婚之日再说也罢。”爹爹看着我眉宇继而舒展,慈爱一笑,满目皆是我的影子。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又是行色凡尘中的弹指一瞬。 九月初十那日,暖阳照地,秋风本寒,却连盖头都吹摆不动,临走前,我紧紧攥了攥爹爹的掌心,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话,总想着这话若说出,便太过离别。倏尔手掌被爹爹移交到另一手心中,时境迁一把握住我,轻轻牵着。 “去吧。”爹爹一声沉喃,我虽看不清爹的样子,但我想他一定是开心的,所以还是忍住了一行清泪,悄声随手抹去了个无形。 踏府而出,从人四五百熙熙攘攘,数十里红妆,从街头排至巷尾,我入了架四角缀珠,火红凤锦的流苏轿,八人齐抬。 “吉时已到!起轿!” 顿时,乐奏齐响,吹吹打打,声声响彻晴空。 我坐在偌大的轿子中,委实觉得这大红喜帕盖得那般闷气,便抬手半掀,眸光一瞥与我那陪嫁丫鬟喜宝撞了个对眼。 “小姐,快放下来。”她一边走着,一边在轿外提醒着。 我看向街边喜笑盈盈,翘首掂足的人们,悄声问,“喏,他们在说什么?” “无非都是在夸小姐这婚事办得好。”喜宝冲我一乐,“要说姑爷当真是疼小姐,我可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婚礼。” 我傻傻一乐道,“我也没见过。”我自小被姑姑拘在北川中四千年,也没遇见过什么喜事,没曾想这头一遭,竟是自己的婚事。再说时境迁这小子,看着虽是那般面冷心冷的模样,这心中鬼心思亦非比寻常,想当初他如此费尽心思的要娶了我,如今定是要好好炫耀一番。我想及此,不免又是一番感叹,如此耀武扬威的模样,果真还是当初的那位小娃娃阿境呐! 正想着,这大桥倏尔一稳,落了地。 轿帘亦从外被人揭开,一只手伸了进来,我低眉一笑,一把蛮力紧紧拽住,时境迁微微一踉跄,继而轻声一笑,口中细喃,“等不及了?” 我被他接出来,与他比肩而立,言语于牙缝中缓缓而出,”你以前的正经都是装的吧?” 他含笑看了我一眼,牵着我一同跨入那时府门槛,轻声沉喃,”后悔晚了,你已入门了。” 我透过红纱望他,他身着一降红色黑边金绣的锦袍,黑发束起以那鎏金冠固着,玄眸清眉,明朗贵气。 果真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瞧上我了?”我踏过火盆,嘟嘟囔囔道,“以后定要生个儿子,长得随他。” “注意仪态。”耳旁倏尔传来一阵低吟,我本以为我这一番自喃说得那般静谧无声,可谁知还是时境迁逮着了,我乖乖闭上了嘴,一路行去,转眼也已来到这灯火辉煌的精致堂前。 我一眼便瞧见了时夫人,她喜眉笑目,瞧着比往日还要欢喜,大概是喜这青梅竹马终成眷属,时大将军亦坐在身旁,一副寻常肃然的模样,就是添了几分平和。 拜堂之始,燃烛,焚香,鸣爆竹,奏喜乐。 伴着这乐声起落,一片嘈杂热闹之中,那礼生忽而一阵高呼,“一拜天地!” 时境迁携着我一同转向那大堂之外,朝着那荡然天地跪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我俩便又转身,拜那时将军与时夫人,我悄悄透着这红纱又瞧了瞧,待到时境迁起身之后,便又随着他一同起身。 “夫妻对拜!”那礼生又是一阵长音托尾,我与时境迁面面相觑。 此番一拜,便是礼成,我便要与他白首共长生,再无回头。我望着他的眉眼,盈盈一笑,恭下身子,深深一拜。 一塌两身卧,一生为一人。此后,我便是你的妻。 第五十章 红裳嫁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所谓这凡间的洞房花烛之夜,我也曾在话本中读到过,大抵都是寥寥几笔,匆匆带过,具体该如何,我却从未知晓。 难不成就是这般正身呆坐许久,我不言,他不语?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手倏尔一抬,意欲将这盖头掀去,蓦地手掌被半截拦住,放回原位。 “常欢,别动。” 或是许久未开口的缘由,他声音些许低沉哑然。 这家伙,成亲时还那般明晃晃地打趣儿我,如今却哑口无言,故作深沉。 “我来。”我低眉从盖帘下望见一足影微微顿步,似是同时,那红盖头被扬扬一掀,仿佛被带起一阵轻风拂面,他俊朗眉目紧接着现入我眼眸之中,一瞬间,我毫无防备般微红了脸颊。 他望着我,我望着他,如此这般四目相对良久,却如骨鲠在喉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定是犯了那洞房之癔症了! “这下,你终于是我的妻了。”他颤颤言语,那般小心翼翼,继而缱绻笑开,像个孩子。 我心头一颤,竟觉得有些涩然。从头至尾,我都将他看作那般内敛持重之人,觉得他应当事事都做得好,做得对,事事顾及得全面又有条理。却全然忘了他也只是个弱冠少年,也会紧张,亦会失措。只是他事事遮掩,伪装了个好样子罢了。 “此乃一对玉合卺杯,是陛下钦赐。”他手中端起两盏玉镶金杯,两杯身两侧剔有两列字,一侧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另一侧则为“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诗我幼时吟诵过,只是此乃深秋之时,何来灼灼桃花?这老君王未免也太粗心了吧。 杯内灌酒,此乃合卺酒,两人互饮而下,此乃合卺礼,礼毕之后,这花烛之夜,洞房良宵,便只剩你我夫妇,共度余夜。 “从此往后,你我夫妇一体,同心同德。”我望着他的眼眸,喃喃细语。 我与时境迁各持一杯,交臂而握,杯中琼浆,满溢欲出。似是同时,我举杯尽饮,一番凉酒入口,霎时间,一番灼烧之感沁入心肠。 这酒怎如此辛辣?辣得我竟心肠剧痛,泪若欲下,体内又仿佛被一蛮力狠狠撕裂,阵阵灼然。我双眸色变,入喉清凉,无色无味,继而烧灼至心,攻心入肺! 我猛然抬头,时境迁面朝于我,唇碰杯沿正缓缓饮下,我一把将他手中玉卺推倒,他被我一惊,酒盏双双碎落一地,声声刺耳。 眼见这满地玉碎,却无半点酒渍,这酒,他已饮尽。 “常欢,常欢?”时境迁回头低声似我耳边轻唤。 我既师从药谷老儿,宜懂这药与毒乃同根同源,这毒无形隐于酒,毒发灼肠,时则灼心,此乃剧毒。 我转而望着他,泪止不住的流,疯了一般地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吐出来!” “吐出来!吐出来....”我埋于他的胸膛之中,声衰力竭。若世间真有力不从心之事,便是此时。 他靠着我,鼻尖对鼻尖,蓦地几滴血落入我眸间,我抬头望向他,他又紧紧将唇抿住,试图抿去唇边血渍。 我心内剧痛,他以为他这次又能不着痕迹地伪装过去?他总是这般自以为是!他总是以为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是他咬咬牙就能扛过去的吗? 他倏尔身子一软,就这般瘫在我怀中,我望着他那黑色深眸,不停地寻,寻一束眸光,一束如他往常那般澈然,倨傲,无所畏惧的光。 “常欢....”他言语道。 我寻不到光,因为我只能看间那对乌黑瞳仁中,满满地映着我的样子。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仿佛被下了降头,满口只会嘟囔这一句。 “常欢....我从未想过...我们竟如此....携手一生” “嫁我,你后悔吗.....?” 我摇头,我从未后悔过,即便身死,也从未后悔嫁你。 “夫人.....夫人.....夫人.....夫人.....”他唇瓣微启,喃喃自念。 “你莫要再说话了。”我抚着他的眉,轻触了下他的嘴唇。 “我想多喊几句。”他唇齿染血,轻声一笑。 一股温热液体倏尔淋满我的双手,渗入我那大红喜服之中,滴浸成花,一大片一大片晕染开来。 那双玄色眸子缓缓阖上,像个熟睡的孩子般,我将他抱住,一掌沁入他的腰背,用仙法为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息。 似是同时,像是掐准了时间一般,屋外一阵聒噪声起,剑影掠窗,血溅花烛。 霎时间,一道红光破门而入,红翡扇隐隐躁动,红光溢闪,落于我掌中。 “小六,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我无神望着怀中人儿,缓缓开口道。 红翡扇一闪飞出,片刻间一阵声音折入我耳边,“姐姐,是禁军。时府上下,无人生还。” 我恍然彻悟,竟是陛下旨意! 可当初这婚事是陛下钦赐,仅短短一个月而已,他为何要如此这般痛下杀手,屠杀时府上下,亲手毁了弈朝两员战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嗤笑,好一个桃之夭夭,好一个灼灼其华,可我既无桃花灼灼,亦无宜其室家,只有这一杯肝肠寸断,夭灼攻心的毒酒。 “小六,那些禁军,去哪儿了?” “刚走不久。” 杀人偿命,谁人也不能逃。 “将他们全都杀了,偿命。”我沉声落地,红翡扇消于空中。 我沉气丹田,倏尔间心内绞痛难忍,凡人之躯,若强施仙法,必遭反噬。 我换了手掌,继而又是一番仙力强行渗入,“时境迁,时境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白念满!”一白衫身姿倏尔落如我跟前,我强忍的泪水忽然止不住般涌出。 “桐桐,你救救他!”我用力一喊,霎时觉得口中一番血腥涩然,满满溢开。 “他...已无救了。” 我闻声,身子仿佛被寸寸撕开,再片片合拢。 “不可能!他还有气息!”我喊道。 只要有一丝气息,我就会救他。 “毒入骨髓,仙法硬撑也亦是枉然。”白桐扯住我手臂,似在恳求般,“你若再如此,必遭反噬!” 我将他推开,缓缓将手指探到时境迁鼻前,冷冷冰冰,似若无物。 他身上的温度渐渐褪去,我望着他的眉目,他却再也没有气力睁开那双玄色深瞳看我一眼,我只觉心内被狠狠地刺了一刀般,将最后一股仙力送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定不会让你嫁去西蕃!” “常欢,我定是拿你没有办法的。” “不敢贪心,只求一个愿望......三年之内,功成名就,娶你回府。” “我若败了,你便要下嫁西蕃,一想到此,纵有万难我也亦会撑下去。” “我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娶你。” “后悔晚了,你已入门了。” ...... 一塌两身卧,一生为一人,可是这世间,再也没有时境迁了,一股撕心之痛荡然溢来,我哇地一口黑血吐出,眸前再无白日。 第五十一章 醒来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醒醒,醒醒.....” 我不知身在何处,只觉身子轻飘如烟,周遭如茫然白昼,甚是刺眼。似梦非梦般,耳畔只萦萦传来一阵声音。 “白念满,该醒了。” 我寻声走过去,白昼之光的最边缘之处,映着一人的身影,他着了一袭素白雪衣,银丝镶袖,背对与我。虽现与我眸前,但却同似有若无般令我恍惚。 “养鹭....师父!”不知从何而来的灵光乍现,仅凭一虚晃背影,竟一眼将他认出。 “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为何还迟迟不肯醒来?” 我不肯醒来?我望向眼前这万里昼光,脑中一片昏沉,摇摇头道,“徒儿也不知。” “这世间已无你所牵挂之人,自然不愿醒。” 闻声我身子一颤,脑中蓦地轰隆巨响,大婚、喜服、合卺酒、一团血渍映花、他闭上的眼睛,一一在我眸前荡开,我不自觉绻起肩背,痛不欲生。 “你可是这样想的?” 我没有言语,泪眼朦胧地顿在那里,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不这么疼。 “当初,我也同你这般模样。” 他喃喃开口,如一阵清风缓柔。 “有人告诉我,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执于一念,便会受困于一念,不执着于生灭,心便寂静不起念。” “你照做了?”我绻紧身子,抬头望着那颀长的身影。 “我一向认为他说的话有道理,但偏偏这句,我听不进去。” 他说得那般笃定、倔强,好像这一切他都与我一同体会过。 “只要她活着,我做什么都可以。”末了他声音低沉了许多,似是自喃。 只要他活着,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可以断、舍、离,我可以不当印常欢,我可以不和他成亲,我可以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瞧着他。 “白念满,红尘皆苦一场梦,留有未尽之缘、未见之人、未还之愿,终有一日会归来......” 眸前白昼乍然一晃,我只觉身子蓦地被一团团白光围住,逼迫压顶,霎时间窒息难耐。猛地大口喘息,再一睁眼,床榻一旁的雀晴正蔫蔫倚在床沿,熟悉的木檀香气扑鼻而来, “终有一日会归来......” 我喃喃自念,那句话荡在耳边,又如同刻在心尖,久久不散。 “念满!你醒了!” 谁知这一番动静惊着了身旁的雀晴,她瞪大双眼,眨眨望向我,尖嗓大声一呼,惊得我脑门一阵凉汗。 此番刚醒,怕是又要被她再喊晕了。 “你可知你睡了多久?可算是醒了!”雀晴一番喜极而泣,紧紧地抱着我说道。 我怔然,木讷问道,“睡了多久?” “睡了一月有余了!”雀晴瞠目望着我,手往外一指,“你瞧,北川都已过至寒秋了。” 我望向窗外,远远地看见偌大的婆娑树,早已叶落成黄,风一吹,叶子便萧瑟地随尘而起,漫天飘摇。 怎又是逢秋?我裹了裹身上的被褥,又让雀晴将窗户关得紧一点,一眼也不愿多看。 “哎呀,我光顾着同你说话了,忘了将此事告诉姑姑了!你且先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说罢,雀晴拔腿就往外奔。 看来,我确实是睡了太久,太久。 久到我那不理人的养鹭师父都会托梦来喊我,久到我竟从一向端肃的锦华姑姑眼中看到一丝惊慌,久到白桐都已经替我将那锦囊送回了南宫,久到这北川大地都已从炎夏步入寒秋..... 还有好多人过来瞧我,看我,有的人甚至我们平时并不熟知,换作往常,我定是一副盈盈笑语的模样,可如今,我看着他们与我谈天说地,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半分笑靥也展不出来。 我知道,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于是这几日,我日日踏遍北川,看尽天色地蛮,草木皆枯的模样,夜夜烛火燃尽,埋头苦读那晦涩的药毒经理,再与那宣纸上描描画画,一烛燃完,再添一烛,一沓纸描完,便再描一沓。 白桐说,让我歇歇。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我丢的东西,我踏遍北川,看遍草木,也没有瞧见过同时境迁府前一模一样的路边花,我望遍天色,也等不到一次同军帐之外那般的夕阳夜满,我将北川所有的药毒经理全部读完,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识出究竟是何毒何药,我想着这样总归不会再错了,我定然能够提前闻出酒中有毒,这样他也就不会死。 我将他的容貌全部刻在我的心里,他的一瞥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可是我却画不出一副足够好的丹青能衬住他的神姿。我在纸上将他的名字写上千遍万遍,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够让我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 原来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就是找不回来了。 第五十二章 池水缠绵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北川每逢寒露之时,便是一年中转寒之日,千里霜铺,初见端倪,唯有北川池内,方得一席温蕴。 世人皆说,北荒幸得一方川水,养了一方人,北川也因此得名。此事是有典故的,记载于《北川史录》之中,我大略扫过几眼,大意是说上古时期有一上神受了重伤,误入北荒,见一池水浮光粼粼,便入池洗尘,不料身上这一番新伤旧伤却皆都痊愈,此人大惊大喜,亦留下来,于那川水之北划地为界,竖碑而立,名曰北川。 这故事说得没头没尾,我也不知其是真是假,但依我这四千年之所见,锦华姑姑对这北川池确实甚是用心,几千年如一日般滴那精露养着,萃那晨珠洗着,更稀奇的是,我从未听说姑姑将此池借给过谁用。 不过,这都是平日里闲言碎语,与我无关,只是每逢寒露之时,姑姑都会差人去将这北川池旁积落的那些霜尘一一擦拭干净,是个细致活儿,且费事极了。 往日里,自然是没人愿意干的,于是我就将这活儿破天荒的揽了下来。 我就是想干活儿,最好一干就干一天,昏天黑地的那种,这样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池旁倒是好清理,也因这池水千年如此蒸腾温热,仙气缥缈,萦绕周遭,我才好不那么费力。难的是那些几米之外团团围绕的润滑玉石,霜沉浸缝,几圈下来,费了我好些功夫。也不知是因这北川池内温热异常而致,还是因我这骨子里懒惰之性显现而致,竟就如此这般,掩于一玉石之下,眼皮一沉,昏昏睡去。 几番周郎梦回,方才萦着半身水雾,迷迷朦朦醒来,眸前一阵清明,只觉耳旁窸窸窣窣,一阵闲碎步伐啪嗒作响,恍惚听见周身有人言语,我慌忙一个溜身,埋于玉石之后,就此遮掩过去。 闻声渐远,我才悄然探出头来,在这飘然水雾中茫然望去,怎料仅仅一觉醒来,这周身雾气弥漫浓绕,我一番昏头昏脑,竟不知此处是何处,亦不知我究竟清理到几方的玉石了? 我悠悠一叹气,只恨我这脑子依旧这般不好使,只得自己慢慢摸索至那北川池中,方才能寻到路。 如此这般,我迎着些温热暖风,于那水雾之中细细挪步。我一边将眸前那碍人雾气稍稍挥开,一边四下望看着,心正惑然今日这雾气怎如此之大时,脚下突然着了个滑溜玉石,一个没有站稳,便哧溜溜身子直直跌下去。 正当我以为此番定是要摔个狗啃泥的四仰八叉状时,身子却没扑到那坚硬玉石,而是伴着那沉茫水雾被一臂弯轻轻一拢,还未待我瞧清这是谁,便从这臂弯中一滑,坠入一温热池水之中。霎时间,我本能将双眸一闭,细细水流从四面八方呼啸涌来,未待我屏息片刻,一蛮力将我从水中重重托起。 我方才从浓暗水幕中回过神,伴着一阵淡抹的酒气熏鼻,一软糯之物生生贴上我的唇,舔舐吮吸。我心下万惊,猛然一咬,一股血腥之气于嘴中缓然荡来。 他身子微微一颤,我卯劲将他狠狠一推,不料他长睫半抬,一双深色玄眸盯着我一动不动,我霎时间如同五雷压顶,脑中轰然,似是同时,双眸涓涓泪流不止。 时境迁,你回来了。 我失神之时,那双薄唇又紧紧覆上,辗转反侧亦是不留余力,将我舌尖狠狠勾住,一番轮转吸舐,我大口喘息,将他身躯扣在自己怀中,他反手扣住我后脑,倾身而覆,我吮着他的唇,微凉湿润,勾人心智。 周围雾气弥漫,萦绕悬天,我与他这般在北川池中缠绵,似如那水雾般朦胧恍然,好似一场大梦,似真似幻。 他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双眸微闭,淡雅一笑,莞然环抱住我的脖颈,蓦地俯在我肩上,细语如丝,淡淡滑入我耳边。 他说,南音,南音。 第五十三章 池水缠绵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霎时愣住,一阵酥麻入脑,颤颤巍巍地将他推倒,手掌慌忙将唇掩住,使劲擦了又擦。 一副与时境迁一模一样的容颜现与我眸前,不!是时境迁随了他的样貌才是。眉眼、鼻翼、下颚,连方才唇间触感都是那般相似。 是我糊涂了! 他为她醉酒,为她倾心伤情,为她心中挂念,或许只因我与南音上神长得颇为相似,将我错认了而已,我竟还与他那般缠绵悱恻,眷恋沉沉。 心中莫名一股热火烧脸,亦不知这是羞耻或是害怕,或是一种大失所望。我从北川池中一跃而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不知逃向何方,但是却一路狂奔。 我竟傻了,我早就应该跑的。 不知跑了多久,方才发觉自己一身水渍未褪的狼狈模样,我连忙念了一净身咒,顺便拍了拍自己的额间,大呼一口气。谁料此番鬓发旁湿水刚褪去,竟又生出层层细汗,我吞了口唾沫,委实浑身不自在。 无妨无妨,此事天知地知,我知他知,水池子知,谁人都不知!况且他既将我认错,我亦将他认错,如此一来,也算是扯平了吧! 抱着这般心思,我安安分分的过了几日,竟还恬不知耻的又梦到几次池中之景,只是梦中的他刚刚俯身,便又恶狠狠地将我推开,眸内敛起寒光那般真切凛然,说我不是他的南音,我在梦中依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回呛他也不是我的时境迁,说罢便互相咬起对方的肩膀,生疼生疼。 顷刻间,也不知是被气醒还是疼醒,猛然一睁眼,瞧见与我同枕而眠的雀晴目闪微光,托举着下巴唇角扬得那般恣意,“念满,你可是做了春梦?” 春梦?噩梦还差不多! 我抱紧被褥,慌忙摇头,双手一触面颊,火热火热,唇畔亦是一片浸湿。对面的雀晴眉眼弯弯,似是更加笃定,指着我打趣儿道,“还说不是!” “就是与一凶兽打了一架,最后我咬他了一口罢了。”我慌忙扯了个谎,圆了过去,“所以说,你我还是要勤加修炼,莫要在梦中都这般狼狈。” 雀晴一听眸色闪闪,“对啊,过几日,便又是试剑会了。” 试剑会,一提此事我便甚是头疼,北川明明不好战,也不喜授些兵刃之法,可是姑姑却设一试剑会,硬要让我们这些北川弟子堂而皇之的比试一番,说是出了北川便无人庇护,定要长些防身之技才可。 “念满,上次你可是排到第几?” 我清咳一声,手指缓缓竖起两只,“倒数第二!辛蚕最后!”好在只是在师门间小小一试,无伤大雅。 “我可是师承药谷老儿,说来说去亦是医者,怎能每日打打杀杀的?”我摆摆手,不慌不忙地应声道。 实则是我仙根委实拙劣了些,除了那一招落花流水,那药谷老儿每日拿着个树杈在我眸前舞来挥去,仙法招式说来说去,如何气沉运法,如何运气至剑,如何又以身带剑,人剑合一,我硬是一句没听明白。想来当初养鹭师父教我那一招落花流水,我也是学了半月有余才学会。 罢了罢了,届时我便再拿个倒数第二便好,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于是试剑会那日,我如往常那般仰面躺在婆娑树的树丫之上,手中拿着本《六界毒物》,映着日头漾着微风正读得起劲,唔,原来这世上无色无味之毒也没有几样,仅仅五味而已,乃轻芍、腐川、七虫、七弦、合散,只是若再去归类,人间能制出的也只有七虫与合散了。 此番正想着,听得一阵呼声传至耳内,我应声向下一望,辛蚕站于暮阳之间,朝我挥手,“白念满,快下来吧,姑姑说今日要所有弟子一同在殿外比试,都已经搭好台子了!” 第五十四章 试剑会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顿时澄澈着眼眸朝那无边天际幽怨地望了望,不慌不忙地轻身一跃,着了地,懒洋洋道,“怎搞如此大阵仗?” 辛蚕插腰气鼓鼓地模样,同是一副幽怨眸光瞅向我,“我自然也不知是为何。不过这次,我定不会再让给你了!” 我哑了半响,蓦地捡起一枝桠敲打了下辛蚕的发髻,“这话说的,怎觉得前几次是你故意让我?”明明是我略高一筹! “喂,白念满,你我之间,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差不多!”辛蚕扬扬一乐,手自背身缓缓而行。 “谁说我们这次就一定是最后了!”我踏步前行,手中捻着那枯树丫,飒飒地挥舞几下,“别忘了,先前只是师门中试剑,顶多跟同门师兄弟比,我们是差了些。若放眼北川,说不定有比你我更笨的呢!” 我与他略略眸光交转,双双点头,此说法甚是合理啊! 于是乎,我俩抱着此等心思,假模假式地那般趾高气昂,匆匆来到大殿前。 殿前早已站满成群弟子,我远远地便瞅见我那师父药谷老儿蔫蔫地倚在座位之上,似梦非梦地打起了瞌睡,身后站着寥寥几个弟子,便是我那同门的兄弟姐妹。 白桐一身浅蓝白袍,身姿挺拔,温温朝着我一笑,我便朝他跑了过去,站与他身旁。 “姑姑今日怎么了?”我埋着头,悄声询问。 白桐面色无漾,浅吟与我说道,“只听闻北川要迎一位贵客。” 嚯,那果真是大阵仗呐! “桐桐今日定要拔得头筹,为师门长脸呐!”我迎上白桐一双清眸,他笑了笑,转而拍拍我的肩,与我耳旁沉喃道,“满满,光耀师门不能只靠我,你与桑蚕亦要用心才好。” 我脸色霎时青转黄,伴着凉风一阵猛咳,若就这般当着众人的面,排至倒数,委实不是件体面的事情啊! 白桐眸色一惊,见我咳得严重忙声询问,“可是有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能不比吗?此番想法于我脑内一闪而过,顿时消无踪影,就我这装病的功夫,怕是一眼便被姑姑识破。 “凉风入肺,无妨无妨。”我干干一笑,心内实则复杂万分。 话正说着,忽而周遭肃静,众弟子皆都一副拘手作揖的姿态,我亦知晓定是锦华姑姑携那位贵客来了,也连忙噤声。谁料此番揖手刚要低眸,好巧不巧这眼睛偏偏朝那大殿之上望了一望,这一望不要紧,一眼便瞅见那身着玄蓝相称的衣袍身姿,再一望,那玄蓝衣袍的男子已然转过身来,一副我再熟悉不过冠玉之貌,比起时境迁却又添了几分气宇神姿。 霎时间心内一番火燎之感猛窜头顶,我猛然一闭眼,脑内便不自觉浮现那日北川池中,唇齿缠绵。 这定是犯了那癔症了! 再次睁眼时,眸前清明如常,身后被一阵蛮力猛扯衣角,“白念满!白念满!你快看那是谁!南宫的宫上!南起湛!” 我蔫蔫应声,正是,正是,正是辛蚕日思夜想的南宫宫上,他此番可是遂了心愿了,怕是高兴得这魂都已经飘到九重天了。 “我的祖师爷爷啊!他怎会来!你说他此番是不是来选弟子的?你说我是不是就能去南宫了!我定要去南宫,我要成为九重天的天将!”辛蚕又是一番在我耳后细细嚷嚷,我只觉我的衣角定是要被他扯烂了。 “好好好,你先打得过我再说吧。” “白念满,我告诉你,今日我绝不让你!”他一番回呛。 身旁的白桐却是一言未发,眉色淡蹙望向我,轻声一吟,“满满,你....无碍吧。” “无碍......”我出神怔怔一答。 “我怕你念及旧人。”白桐一语那般淡若无物,生怕旁人听到耳边。 “无碍。”我抿唇一笑,静静抚了抚白桐的胳膊,末了心念一颤,声音沉沉坠地,“我知道他不是。” 第五十五章 试剑会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这话是说给旁人听的,亦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只怪这癔症犯得那般反复,我每每见他,便都会觉得那个人真真切切地在我眼前。他看着我,眸光流转,我便随着他眸底的光,深陷其中。 蓦地身前一声喊,我方才发觉这试剑会已然要开始了,一师兄拿着铜锣,满脸肃穆地朝这边瞧了一眼,沉声落地,“药谷门下白辛蚕,首签。” “什么?我第一个!”辛蚕一声惊呼,怔然在地。 我特意在他比剑之前扯了扯他的袖襟,笑意盈盈地凑上去道,“此番定要好好给我打个样。” 末了我的手被他狠狠一揪,扯了下来,他切齿咬牙般瞅着我,“你等着,白念满!” 唔,辛蚕这不肯低头的劲儿,倒也是一大长处! 谁料此番刚念及他这一“长处”,下一刻他便在试剑台上将这一“长处”发挥得那般淋漓尽致。一招一式全不在点子上,还硬生生靠蛮力接了对面几招,几个回合下来,胜负虽早已定局,可那辛蚕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气得对面弟子那般委屈,忿忿嚷道,此乃比剑,并非比拳! 我倒吸一口凉气,此情此景令人叹服,果真只有辛蚕这只傻蚕才能做得出! “我不服!”辛蚕气呼呼地下台,满脸通红,倔强地在我身后囔囔。 “这下北川都知晓了......”我蔫蔫一声叹息。 “知晓何事?”辛蚕凑过来,瞪大的双目那般有神。 “知晓我药谷门下有你这般蠢钝之人。”我极为认真地缓声道,“你瞧,师父的胡子都被你气飞了。” 此番我是知道了,这为仙呐,切莫逞强,切莫自满。若换我上台,当真的技不如人,定将恭恭敬敬地认输。 不过,可叹我这话刚刚与心中念叨一番,恍恍惚惚般,竟听得那敲锣人又一落音,“药谷门下白念满!” 我应声瞠目一望,只听那阔音又一嗓,“对泓青门下洛眉!” 洛眉?!闻此名忽而觉得空中在我脑门上打了道闪子,我心中一阵懊恼,这签子抽得当真是冤家路窄,竟将我俩凑成一对!继而望向四周,成群惊异眸光朝我倾尽而来,或愁眉,或苦脸,总之皆不是何好脸色。 一阵忽忽悠悠小风吹过,我定神踏上台去,去前只听得旁身白桐一句言语,“小心。” 这往台子上飒飒一站,视野顿时变得皆为阔广,我稍稍一瞥,只见得姑姑与南起湛正坐于旁,两双眸子真切切地盯着我。 我被盯得着实发毛,便正朝他们搭搭手作了个揖,却漫不经心地对上那双深色玄眸,只见他面色虽肃然,唇畔却微微泛起,似笑非笑般看着我,我吓得一惊,他怕不是想起什么?便连忙将头撇了过去。 “取剑!” 我闻声上前拿剑,只见那洛眉勾起长长的眼尾,不屑一顾地睨了我一眼,继而将嘴角翘得那般高,转身背离我而去。 蓦地听得那万里长空铜锣一敲,只见那洛眉眉目一闪,霎时间将手中木剑挥向前方,旋至我眸前,继而明晃晃地划向我脖间,我亦是大惊,似是本能般连忙侧身躲了过去。 这若是换成铁剑,她便要将我一剑封喉。 此剑刚躲,背身便又迎来她一剑,直抵我腰间,我匆匆将手中之剑一挡,自是慢她一步,她将木剑深深刺向我腰腹,我自觉一痛,似是同时,铜锣声落地。 “第一回合,洛眉胜。” 我凝着她,狠狠将她手中木剑一挑,“比试而已,何必如此?” 她唇角一勾,笑得那般恣意,抚了抚额角,“怪你自己没本事。” 第五十六章 试剑会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她唇角一勾,笑得那般恣意傲然,抚了抚额角,“怪你自己没本事。” 哎唷,这鸟儿的嘴怎如此臭?我既知我先前不小心出手伤了她,可已然在悔悟间跪了许多日,又亲自去取了这东冥泽溪草救她的双眼,如此看来,她身子倒是恢复得不错,只是这嘴巴说出的话,愈发讨人厌。 我冷冷淡淡瞧她一眼,淡语道,“看来这泽溪草不对症,医了半天竟将你这巧嘴医得这般污秽。” 她没再言语,我既得了个便宜,便也在一旁候着没再搭言,等着一轮锣响开剑。 要说这技不如人归技不如人,这要看看是何等之人,若是碰上洛眉此等恶者,那定要学一学辛蚕的路数,就算是输得一塌糊涂,也要跟她硬拼一拼,拼个骨气也是好的。 锣声彻耳一响,洛眉手持木剑,玩味一笑,眸光紧盯与我,似瞬间耳旁嘶嘶破风,眼前一阵木剑乱舞,招招将我往这台子边缘处紧逼。我自觉讶然,这洛眉的剑法果真首屈一指,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自是躲不过去了,眼瞧着我此番定要被她狼狈的逼下台去,忽而一阵熟悉的澈然话音响于耳旁,“跃步上跳。” 我自恍然,一个跃身而起,踏剑转身,洛眉眸色一闪,击了个空。 “回身后撩,进步右撩。” 我照做,竟反防为攻,只奈何那洛眉亦是看出我招式,见招拆招。 “带剑前点....太慢了....快些....再快些!” 我带剑一顿前扫,听得耳畔那声音紧紧催着,我切齿咬牙般使出浑身解数,肩臂一阵酸楚袭来。 “转身云剑....提膝直刺!” 我蓦地手腕轻轻一旋,速将那木剑与空中一划,耳旁呼呼阵风。恍惚间,我亦不知我身在何处,做些何事,只晓得那耳畔回响之音,让我如何去做。霎时间我旋身飞起,横横一扫,借力侧剑狠狠劈下,洛眉讶然惊目,手中之剑被我带飞一旁,我直直一刺,正落其胸膛之上两公分。 她输了,此局这木剑正刺她心脏之处,乃是一剑毙命的要穴。 “第二回合,白念满胜。” 锣声落地,少顷周遭一片寂静,蓦地我那师父仰面大笑,抚着胡须扬扬洒洒道,“好!此乃我徒儿白念满!果真是得我真传呐!” 我自一副半梦半醒的恍惚之态,着眼一瞥,那一衬玄蓝身姿映与眸前,方才与我密语传音之人,正神色淡淡地佯作无事发生,抬手饮了口茶,摇眸之瞬,一双漾然如春水般的眸子缓缓掠过我,转而望向锦华姑姑,“第三局不必比了,方才试剑,确乃非常,怕是都累着了。” 锦华姑姑亦是颔首,摆摆手道,“此局二人平手,就此作罢。” 我心下一惊,似是忽而蒙雾骤开般劫后余生,荡然开怀一笑。 就此作罢,甚好甚好! 那洛眉凝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着实难看得很,继而眸光与我凛然一对,骤然间似有万数刀剑明晃晃朝我袭来,我朝她干干一笑,摆摆手扬洒下了台。 下台后辛蚕蔫蔫地扯起我的衣角,末了一声沉喃,“白念满,你可当真是如有神助。” 我怔怔望向青空,可不是嘛,我当真是如有神助呐...... 可是我也不知,这大神仙因何要助我?是因那东冥一遭,是因我守了他那一缕金赤魂魄,或也只是因他性子善良,可怜我罢了,又或许是因我长得像那南音上神。 又或许,又或许,是我不敢去想,却又无比奢求的一件事,那就是他可还记得,那凡尘中的印常欢,记得那是我? 第五十七章 入南宫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试剑会自那正午日头比至那翦翦夜色,总算从锦华姑姑那阴晴不定的面眸中望到一丝松然,她突兀绽出一冠冕笑意,“戌时张榜,今日前三甲皆可入南宫弟子籍,众人散了吧。” 四下之处无不哗然皆叹,入南宫弟子籍?没曾想这辛蚕平日说话没个正经,今日倒还未卜先知了,我自觉身上一阵微寒凉风,遥遥地望着那夜色之渊,自踱步出神踢踏着,听得背后一阵唤声,原是白桐、辛蚕他们喊我去那饭堂子中一同进食,我方才察觉亦是一番饥肠辘辘,果断抛却这心中稀里糊涂的万千思绪,一股脑投进此番填饱饥肠之大事。 白桐拂煦温温一笑,为我夹起一块颇为油光锃亮、色泽鲜亮的红烧肉,缓缓放入我碗中,“满满今日辛苦了,多吃些。” 我应声点头,果真还是桐桐为人体贴又温和,继而兴致勃勃地一口填入,肉汁满溢,润滑可口,如此方能解百忧呐! 肉刚入口,身旁突兀传来一阵喟叹,听着那般凄楚骇人,“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练剑不努力,如今徒伤悲呐!”辛蚕手中之筷狠狠将碗中鲜肉一戳,撕扯着嗓子一顿捶胸顿足,就差那两抹泪潸然而下了。 如此目中无肉,委实不妥! “你若不想吃,我帮你。”我筷子都已然落入他碗中,他鼻子哼哧一声,横我一眼,把我筷子截住。 “他定又是看多了那人间话本,要给我们演一出。”白桐压低声音,与我恻恻言语。 “唔,演一出?甚好甚好。”我凝神望着那大片绿油青菜观了观,愣神随口一喃。 辛蚕氤氲着愁肠百结,筷上携了些菜进我碗内,只见得一大片绿晃晃映我眸中,我吸了吸鼻子,末了耳畔便被那声音吓得一紧,“白念满,你当真是没心没肺......” 当时是,蓦地眸前一道金光闪子,只见得那饭堂子之外的黑空之上,那金光熠熠的大榜顶端携着几片虚云,晃晃悠悠地悬于头顶之上,着实显眼。 饭堂内弟子瞧这架势,皆讶然一惊,馒头一放,嚼着口中未吞之菜慌慌忙忙腾起云雾,朝着那金榜一涌而上,好不热闹。 转瞬间这饭堂子变得那般奇特之象,众人腾顶,涌挤而出。只剩我们仨,静静置坐,六目遥遥相对,自有岿然不动之坦然态势。 无自知之明者,蠢也! “桐桐,你怎不去瞧瞧,凭你的实力,拿三甲应不在话下。”我凝着他说道。 倏尔头顶一阵轻痛,我吃痛一顿,旁身辛蚕拍了拍手掌,蹙着眉那般嫌弃,“白念满!今日试剑之时,你可是睡着了?白桐都输成那样了,你看不见啊?” 输了?我暗沉一口气,许是想那些乌七八糟之事出了神,我摇眸一瞥,恰好对上白桐那一双无波眼眸,他却倏尔一笑,笑涡浅旋,抿唇淡言,“无妨,满满看不到我这般狼狈的样子也好。” 我被他这笑意萦得那般错愕,自是心绪难平,“可是有身体不适?” 他又一番淡若春风,“无妨,只是今日早些时候将手腕闪了,试剑时才会有些不便。” 手腕伤了?我怎从未听他提起过,说来白桐待我如亲人,我这朋友当得委实大意了。 “明日我给配些药,你且好好敷着。”我连忙搭言。 白桐蓦地嫣然一笑,“已无碍了。” “啧啧啧,可惜啊,若你手腕未伤,定能夺魁,入那南宫!以后仙途那定是一番宽广呐!”辛蚕倒是颇为意气风发,一番怜悯气忿的模样。 “我意不在此。”白桐一声沉喃,我忽而发觉面上一阵僵硬,霎时转眸一瞧,白桐一双明朗瞳眸望向与我,脉脉温情,如那与月影缠绵的漾漾碧波,澈然不见底,只是这望不见底的碧波之中映得不是那清冷孤月,而是我的面容。 第五十八章 入南宫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眼瞧这众弟子都皆怏怏散了去,辛蚕一个眼疾身快,捻了朵云匆匆向那榜上飞去,蓦地又蔫蔫一挥手,扯着嗓子道,“果真与我们无关呐......”倏尔又见他低眸端详甚久,继而大呼道,“怎地连我的名字都没有?” 唔,怕不是当真得至倒数,姑姑顾及弟子颜面才将名字抹了,姑姑果真考虑得甚是周到呐! “白念满,这榜上也无你的名字?” 我闻声一顿,这辛蚕可是在说什么糊涂话,我可是同那洛眉打至平手的! 继而连忙瞍瞍瞍腾起片云,此番腿脚倒是利落得很,朝着那熠光大榜霍然飞去,滴溜溜转着眼珠自是从那榜内横扫一通,寻着自己的名字。 可这当真是奇怪得很,眼瞅这白桐、雀晴、梓树和同门师兄弟们皆都榜上有名,就连那和我打至平手的洛眉都排至第一十八位,可偏偏漏了我与辛蚕。 “莫非,这次试剑会,你我又是倒数!”辛蚕面色几分惆怅,泪眼汪汪,蓦地一阵厉声落地,“绝不可能,你今日可是同那洛眉打至平手!” 呃......确有此事,但当时之情境,委实难以言表,倘若没有大神仙相助,凭我这三脚猫的剑法,排至倒数却是应当。 “碰巧,碰巧......”我冲辛蚕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甚是不自在。 此番我与辛蚕刚堕了云雾着了地,便瞧见那白桐身旁站着一清容蓝衣的仙童,二人正互相拘着礼,一番客套,你一言我一语的淡语说着。我蹙眉打量,怎觉得这小仙童瞧着那般眼熟,刚想走近一瞧,那仙童忽而一阵轻爽笑喃倒是先瞧着了我,“念满仙子!近来可还好?” 是他!那个当初诓我在凡界待上数十载的南宫仙使! 那仙童脚步围着我转来转去,倏尔委委屈屈停下脚步又一沉声道,“啧啧啧,可是瘦了许多呐。” 还没等我说话又继续道,“唉,世人都说这尘世万事皆苦,不如意之事乃常八九有余,想来念满仙子这凡世一遭过得甚是伤情呐!” “仙使客套了,念满每每伤情之余,倒是还有心思想着,待回归仙体之时,定要寻得仙使,重!重!酬!谢!”我这般咬牙切齿状,干干一笑盯着他。伤情?若非因你,我何来这伤情! 只见那小仙童倒吸一口气,眨了眨双眸一副装傻充愣状,继而唇齿又是一勾,“好在我们宫上,记得念满仙子的恩德......” “记得?可是记得什么?”我心思一急,突兀扯住那仙童的云袖。 “呃.....自然是记得是仙子你为他寻到了那缕魂魄。”那仙童似是被我惊了一惊,煞白了张脸,愣愣地盯住我。 我淡淡瞧了眼白桐,总觉得这事儿我既应了他要断舍离,还是不让他晓得为妙,便扯了那仙童到了远些处,与他耳旁轻轻一喃道,“那他....可曾还记得凡尘中的事情。” “我身为宫上的贴身仙侍,自是没听他提起过一句......想来许是不记得了吧,毕竟只是一缕魂魄托身而已。” 我喏声面色一沉,这便是了,我早知这种夙愿终会落空,哪里来得这气力再往这刀尖上一戳? “仙子可是为我家宫上伤情了?”那仙童低眉瞧着我,打量着我喃道。 我慌忙摆手,摇头,再摆手,再摇头。 那仙童蓦地唇角粲然一笑,话说得那般淡然,“无妨无妨,这没什么不羞得承认的,这天界之中,为宫上伤情的女子,自是从那四海排至九重天,亦是有余。念满仙子若想解脱,我也有法子,只是不知念满仙子可愿一试?” 第五十九章 入南宫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解脱?瞧他这般慷慨激昂、洋洋洒洒一顿言语,不大像诓人的模样。我咽了口唾沫,翘眉朝他耳旁一贴,轻声道,“仙使不妨说来听听。” “正是这忘情丹!”那小仙童眼眸机灵一闪,蓦地掌内突而现出几粒大小不一的药丸子,“这颗保万年,这颗保百年,这颗保一日,诸如此类,不知念满仙子想要何种效果的?” 呃,当真是六界之大,无奇不有呐。 见我了悟点头,那仙童继而眸光流转,星星点点,拍了拍胸脯那般豪气万千说道,“念满仙子莫要疑虑此药丸之功效,想当年我这忘情丹亦是通销天界,断了多少人的念头,了却多少人之情丝,瞧她们如今过得那般恣意洒脱,不受这相思之苦,亦不会被那爱而不得所困。” 如此甚好...... 我咧嘴朝那小仙童笑了笑,“那给我来一颗....万年的!” “那请念满仙子给我五千年仙修之力就可以了。” 什么?!要我五千年仙力来换?我攒了这许多年,也才修了四千有余罢了。 “那给我来一颗百年的!” “那便宜些,一千年仙修之力来换。” 一千年!不妥不妥,本就比同龄仙子笨了些,还这般损耗仙力,那岂不是连只长白猪都打不过。我又扯了丝笑颜道,“那请问仙使,最最最便宜的一日丹,可是要用多少仙力来换?” “念满仙子,只需一百年便可,若再不行,我也没法子了。”那仙使面露难色,一双眼眸弱弱地盯着我。 我咬咬牙,想我白念满向来亦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一百年便一百年,大不了改日再勤加修炼便可,“百年仙力可以换,但我心中有一疑虑未解,这一日丹只管忘情一日,想来也是无意义呐!” “噫,念满仙子莫不要这般想,这忘情丹并非只是抹去记忆,而是一旦入体,他便是有再好,你亦是看他百般不顺眼,从而对其生起厌恶之情,自然没了爱慕之意,也自然没了这伤情之感,日后想起这一日忘情,心中便也想起这人百般不是,这可是终生受益。当然,念满仙子若觉得这效果不够,大可以再来换嘛!” 我点点头,一番大彻大悟的模样,洋洋洒洒的传了那仙童一百年仙力,将那一日丹收入囊中。 是以,我定不要再对着大神仙犯那痴心妄想的癔症了! 身旁那仙童蓦地神色慌张一变,忙声说道,“哎呦,竟忘了此番来的目的了,快,白念满与白辛蚕,我家宫上在殿内等着你们呢,快随我同去!” 远处辛蚕闻声连忙喜上眉梢,一个箭步过来,这番拉扯着我的衣襟匆匆催我走着,一路上在我耳旁念念叨叨个没完,我怏怏应着他,自是拿他没有办法,就这般匆匆措手的赶至那大殿之处,耳根子方才清净了许多。 只见那殿内灯火通明,映得大神仙身姿逐渐清明,见他转瞬似执笔取了些香墨,正伏案画着些什么。这边袖臂被辛蚕那厮扯住牢牢一沉,我蓦地随着他一同屈身作揖,那般恭敬。 “拜见宫上——!”辛蚕一声阔声长吟,惊得我脸色霎青,若非如今双手作揖不得空,定要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长音落尽后,一时间寂寂无声,只见得大神仙眉间一蹙,勾起眼尾萦萦望向我俩,面色如他话说得那般骇人,“能在北川众弟子之中排至倒数,倒也甚是不易。” 我顿时牙关一咬,暗自汗颜,就知试剑会之时他那般好心帮我定是假的,蓦地又想起东冥火炎山顶他扬言要取我四肢的赫然姿态,不觉然又抖上三抖。 他又一阵肃穆,冷眼瞧着,沉声落地,“今日试剑会,数你们二人剑法最是无章无序,恣意散乱,排至倒数可有异议?” 末了那句话,他刻意挑了两道倨傲的眉,斜斜望向我这边。 我愣头闻声,顿时心内苦不堪言,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我还能说什么,自然慌忙摇摇头道,“无异议,无异议。” “你二人应为平日贪懒领罚,也是无异议?” 我与辛蚕又是一番恭恭敬敬地点头。 “看你们平日贪懒成性,根骨里少些韧劲,修仙才一知半解,因早已同你们姑姑商榷,觉得干些苦力磨磨性子自是最好的。” 干!苦!力? 我头昏了昏,此番才算是明白,哪有什么如有神助的好事儿,想来这天上的神仙一个比一个那般心思重,混来混去迟早要还呐! 第六十章 入南宫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大神仙眉眼一抬瞧得那般漫不经心,扯开如往常般寒渗的言语道,“东冥火炎山外的悬壁前些日子塌了,现如今九重天正寻人去西荒再移一座过来,不知你们可愿......” 移山?!三道天雷似哐哐砸下,我霎时傻眼,苦苦地朝他望上一望,磕磕绊绊道,“自是不愿......” 他微微颔首,凌厉眸光阵阵袭来,“既不愿移山,那便去随他们去西南荒处开凿扩地,引山水之泉,造弱水之渊。” 我又一激灵,不觉然额间细汗渍渍冒出,面上一阵凉一阵热。 此时旁身辛蚕忽而沉着脸揪揪我衣襟,小声嘀咕道,“行行行,引泉总比移山强!” 我惊诧瞥了他一眼,他是何来如此拙见?暗自叹息之后,随即偏过头朝着大神仙粲然一笑,一番慨然拱手道,“并非弟子们不愿去,只是因我与辛蚕皆师承药谷门下,修得是救世之道,去了亦是帮不上半些忙,若要引泉,还应去寻那泓青仙君的弟子方可。” 半晌话落,周遭一片寂静无声。 完了,完了,他许久不说话,定是觉得我这蛮荒小仙此番又在胡言乱语,想来他向来都是这般不好骗,我又将脑袋一沉再沉,不再看他。 “有道理。”他一字一顿道。 听他话音落地,我一脸茫然的缓缓点了点头,想来这大神仙,当真是喜怒无常呐! 他低头轻轻一咳,蓦地拂袖起身,长眉微微一蹙,“恰逢我南宫缺了几个平日里干活儿的仙侍.....” “愿意,愿意!”辛蚕连忙应声。 忽而他走近上前,抬眼将我淡淡一瞥,泰然自若道,“你们既是来磨性子的,定是要干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儿。” 我脑内霎时开始浮现那荒蛮之地汗流浃背的移山之景,我顶着烈日搬着石头,就这般化为一团团水汽,叫苦连天的回归天地。继而又见我与那荒山之处奋力开凿,挖渠引泉,没曾想一个激流回旋,我便溜神掉落在这弱水之中,末了又是一番咽气儿归西。 若是仙侍,苦些累些,起码不受这烈阳寒露、身疲倦累的皮肉之苦,亦是无性命之忧吧! 蓦地身旁一声沉喃打破我神思,抬眸凝上一双深色玄眸,他唇瓣微启,“可愿去?” “愿去......”这话不由控制般,喃喃脱口而出。 他半垂眼帘,轻轻抚了抚袖上的云纹,背身孤影摆了摆手道,“既如此,明日便启程。” 我与辛蚕自是怏怏点头,赶紧弃了这大殿狂奔离去。 迎面忽而一阵爽利凉风,听得耳旁一个悠然自在的声音道,“怎绕来绕去,还捡了如此个大大的便宜!” 我凝着辛蚕,堪堪随他行了四五步,一双愁眉紧锁道,“你也觉得我们占了大便宜。” “那可不,虽说是仙侍,虽说是惩戒,那明日亦是要随着那前三甲一同入南宫,何等风光呐!想来定是我那祖师爷爷显灵了!”辛蚕一脸喜滋滋,眉翘得那般恣意。 蓦地喔一拍脑门恍然醒悟,望着那长夜悠哉悠哉道了一句,荒唐呐! “荒唐甚?此乃天将鸿福!”辛蚕自一番洋洋洒洒状的步伐,迈得那般阔气。 怕是又着了大神仙的道了? 先是扬言要干苦力磨我们性子,后又提那西荒移山、沟渠引泉来唬我们,我随口编了借口说不想去,依他的性子自是要一眼识破,轻则损我几句,重则取我四肢,可他竟顺着我话,将这事就此作罢。末了将语态放软,再提南宫仙侍一事,我与辛蚕自然就这般憨头憨脑、云里雾里的答应了。 想来一番大梦恍惚,就这般被他乖乖的诓去了南宫。 眸前一阵霎红,方才想起大殿之内他询问我时,一双玄眸之下扬起的嘴角应是最显眼的才是,我竟如此被他深瞳一勾,茫然不见,傻傻说了句,愿去。 我忽而想起先前与白桐在凡界之时,白桐同我说起过那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之大法,何其有效,今日一见,果真绝妙! 我运了运轰上脑门子的气,气沉丹田,心中默念:断舍离断舍离,我定目不见他,耳不听他,我定不会将他当成时境迁,我定不是再犯那癔症了。 第六十一章 五重云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天降鸿福?风光无限? 我横横瞥了一眼辛蚕,恨不得掏出红翡扇将他脚下那团云雾狠狠扇了去,他恹恹地瞧了我一眼,与我耳旁念念叨叨,“你我是仙侍,仙侍。” 我凝着身上这大大小小的包袱,又望向辛蚕同我差不多的狼狈模样,哀哀朝着那映天云霞叹一口长气,既还未到南宫,大家便都是同门嘛,竟这般使唤我们,让我俩自出了北川便背着所有人的包袱,尾随至后,就这般腾云呼啸一路向南。 眼瞧着那前路人风风火火、谈笑风生,我与辛蚕则是汗渍萦面、凄凄惨惨。 正想着,见那小仙童萦萦一笑,从远处踏着朵彩云朝我这边飘来,“二位再坚持坚持呐,瞧过了这五重云后,便到了。” 我抹了抹额角,沉着脑袋应着,当时是,一微风拂面,眸前身后忽而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茫浓雾掩住,团团簇簇绕得我自是一番云里雾里,我掸了掸额间发丝,又揉了揉眼睛,周遭仍是不见五指般的朦胧恍然。 “——辛蚕?” 我一声喊后,寂寂无应,只剩那云雾在我眸前抖了三抖。 “——仙使?” 再一声喊,那云雾萦萦绕得且更自在了。 此时,我只觉脑内被一群长白猪踩踏奔跑呼啸而过,轰然一愣,此番竟还被这云雾给幌了,迷了方向! “小六,小六?”我冲着那红翡扇一阵喊,喊完后便又幡然悔悟,想来临走之前下了一昏睡咒,此时定是睡得正熟。 一番捶胸顿足后,忽地脑中一激灵,既是云雾,扇走便可! 我将红翡扇扬扬洒洒一打开,朝着面前浓云晃晃胳膊这般大力一扇,本想着这次任他几重云雾,自是奈何不了我这红翡玲珑扇的威力,正所谓一物克一物,风来克浓雾呐!可谁料那云雾蓦地夹着疾风连带几层旋旋而上,我被带至几里,一番东西南北的翻转之后,怏怏落在一彩云之上,我一番昏头昏脑,嘴上啃着半片彩云朝那周身摇眸一看! 怎还是这般模样? 完了,完了,我嚼着口中的彩云,吞肚入肠,乏味漫漫,继而抬头望了望那白得发亮的天空,想着若走不出去,这彩云亦不抵饱。 我恹恹倚在那被我啃了一口的彩云旁,就这般想着,想着,乍看见一墨发少年萦着雾气缭绕朝我缓缓走来。我眼角跳了跳,兀地一眨眼,那墨发少年已然身着一戎装,周遭明明凉风习习,他耳鬓边却汗流不止,我头一蒙,那少年模样却愈加清晰,一双深色玄眸,荡荡望向我,突兀朝着我唇角一勾,口中喃喃一念,常欢。 “时境迁......”我凝着他的眉,他的眼,他一勾唇角,我便又凝向他的唇畔处,凡是我目光流转之处,皆是他的影子。 他如往常般浅然一笑,说了声,等我回来。 我心头一震,瞧着他战袍头盔、铠甲戎装,手颤抖地抚上他的面容,他又一笑,像个孩子,将脸贴在我手掌内摩挲着。 “会回来吗?”我说。 “我会娶你。”他眉梢翘起,满眼温和。 我头晃了晃,一阵微风吹过,眸前的戎装少年兀而着上一身绛红色的金绣喜袍,像极了我在凡间与他大婚之时的模样。 “你已入门了。”他眉眼弯弯,轻轻抚起我脸旁。 可他从来不似这般温和柔情,我恍惚惑然间,蓦地身躯已然被他紧紧搂在怀中,他唇瓣软糯,贴在我额间,细细喃语,“常欢,跟我走。” “去哪儿?”我头忽而阵阵灼然,蹙着眉问他。 “回家,回我们的家。”他牵起我的手,那般自然。 “我们没有家!”我张皇失措地望着他,继而将身子稍稍撇开。 我们没有家,我们的家早就被灭了满门,我们何来的家? “那就去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从此你我夫妇二人,便是一体。”他笑了笑,温和的看着我。 我夹紧眉毛凝着他,如此相似的模样,如此勾人的话语,我若再傻些,再蠢些,定是信了他的话,粉身碎骨也随他去了。 我狠狠地挣开他紧拢的双臂,泪水簌簌往下落,就算你再像他,就算你说得话确是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所期许的,但你却不是他。 他确实已经死了。 我低眸盯着他,看着他朝我莞尔一笑,那般漾然,我将手掌抚上他的脸颊,望向他的下颚,望向他那丝丝分明的墨发,继而唇齿紧紧一贴,而手中红翡扇已然化为一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腹中。 骤然间,唇齿间没了依靠,眸前人影化作云烟,飘飘而去,了无痕迹。 第六十二章 五重云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恍恍惚惚地抚了抚额际,自叹这云雾竟是这般不厚道且狡猾,将我困在这里且先不论,还藏了幻术在这云层之中。我殷殷满意的点了点头,幸亏本仙子脑袋机灵,若换了辛蚕那家伙被困住,定是要被乖乖地拐走了。 此番正美滋滋的想着,谁料袖襟忽而被一蛮力猛然一拽,我头一昏,眸前骤然混沌片刻,待眼前再次清明之时,恍然对上一双冷冷清清的玄眸。 “怎地还没完了?”我凝着他大呵一声,别以为换了副清冷面容后,便会再将我诓走,自然也太小瞧我白念满了吧! 我自哀哀叹息,沉了沉面色,将手中匕首朝他再次刺去。不料手腕被他蓦地轻轻一带,挽了个花与他错身而过,心中正诧异此番幻象竟还会些功夫,继而他借力将我腕处一扭,我自觉酸痛,匕首兀地落下,反被他抓住摇手一变,红翡扇就这般自在的显了原形,在他指间内一番轮转,转瞬见他执扇又重重朝着我额间一敲,拧着眉瞪着我,缓言缓语,“白念满,你要作甚?” 大神仙?我自岿然不动凝着他,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谁知道眼前之人又是何人呢! “跟都能跟丢,你脑子定是摆设吧。”他长眉微微上挑,话说得同往常那般凛然。 嗳,这话听着倒同他以往的脾性差不多...... “你瞪我干甚,又想杀我?”他蹙着眉打量着我道。 杀?我倒是想,可我那法器被你握在手中攥得那般紧,硬夺也不是办法呐! “跟我走。”大神仙那冰仞般眸光从我脸上移开,淡言开口。 我蓦地大惊,怎又是这句话?这定是假的,这定是要将我诓到别处去,然后我便再也走不出了。 “我不去!”我徒手将他推开,双手抱紧胳臂又远远地退了几步,“你莫要再骗我了!” 但见那大神仙浅浅一笑,抬手抚了抚额,眉宇间满是嫌弃,“方才可觉晕眩?” 我点头,方才被他狠狠拽住胳臂时,确实觉得头晕目眩。 “就在那时,我已将你带出五云妙境了。”他凝着我,继而步步紧逼,片刻间已临身与我眸前,我望着他,吞了口唾沫。 末了他唇瓣微启,一字一顿,语气仍是那般不热络的淡冷模样,似还夹着几分闷气,“所以,我不是幻象!” 我霎时面色唰唰一绿,想及方才竟拿着匕首朝他掠去,那般呲牙咧嘴的模样,蓦地倒吸一口凉气,苦苦一笑,连忙恳切道,“小仙蠢钝,竟没认出宫上来,小仙领罚,回去便领罚!” “领罚不必了,蠢钝倒是真的。” 他寥寥几句话,总能将我损得那般狼狈。 “宫上.....是特意来寻我的?”我估摸着他闷气已撒,瞧着他的下颚怏怏问道。 他抬眉瞧了我一眼,自负着手踏了朵云彩飘在前面,“五重云妙境,乃是南宫防外贼所设,凶险至极,你若被困死在此,我该如何跟锦华交代。” “唔,宫上定是不知,我已将妙境中那幻影杀了,说不准你晚来一刻,小仙便能破了那妙境,安然无恙的出来了!”我踩了团云雾不稳当地跟在后面,这般拐着弯为自己的脑袋正名,也不知他听没听出来。 他兀地转过身来,我差点迎头撞上去,倏尔见他抬了抬浓长的眉,一副了然于心的姿态同我说道,“既如此,我便再将你送进去?” 我忙声摆手,干干一笑道,“不必了,不必了。” “在五云妙境内,爱恨贪嗔痴,皆是有罪,可八荒六合之中,这些皆为避无可避的心中之欲。”话说半截他横横瞧我一眼,继语道,“你若真能捱过这些,便不必在南宫待了。” “那去哪儿待?”我澈着幽怨的眼神将他望上一望。 大神仙脸黑了黑。 “西天。” 第六十三章 朝夕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闻声,煞白了张脸闭口不言,顺便抬脚碾了碾他身后被拖下的淡影。 “牵着。”他兀地淡淡开口,云袖一摊将手臂缓缓抬起,侧了侧映在云雾中的脸眸。 牵......?瞧瞧这云雾一重,我便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了。我凝着他,心头一阵波澜,瞅准云袖下那显露的指尖,深吸口气,乍然将手掌贴了上去。谁料那冰凉软糯之感刚刚触及片刻,便对上他紧绷的面庞,见那长眉倏尔一淡,眸内尽是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直直将我手掌截下,末了抓住我的腕处搁置在袖袍之上,“牵这儿。” 我咽了口唾沫,干干瞪了下自己的脚尖,一手抓住他袖袍,佯作十分沉稳地那般嗯了一声。 就这般腾云了几时,眸前云雾愈加浅淡,眼见那重重云雾拨开后,周遭变得那般清朗爽目,霞蔚万丈如那染霜胭脂般一洗尽来,衬得我脚下那朵不利落的小云都格外芳华。我心中自讶然一惊,怎同是天界四大守御之地,我北川就瞧着那般荒凉,既无五重之云,又无这万丈烟霞,连个模样稍稍上等的男上神都没有,既想到此,我不觉然愁眉紧锁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啧啧啧,想来若是有一位如此神姿的男上神在我身旁晃悠,我也不至于成日在北川偷懒耍滑,沦落至此呐! 正想着,一瓣花漾滑过我鼻尖处,沾了些香气,闻着馥郁芬芳,继而一阵微风拂面飞去,了无痕迹。唔,我闭了闭眸,盈盈一笑,真香呐!这番脚下云雾一个没踩稳,踉跄激灵一下,惊得我连忙本能一扯那袖袍,袖袍那端的人儿连忙投过了一丝淡冷肃然。 我兀地干干一笑,只见前面愈加人影憧憧,萦绕漫天海棠,芳菲尽散,眼瞧几位仙婢折纤腰以微步,袭了一身浅青衣饰,个个俊眼修眉,手中各持着些稀奇玩意儿,待走至跟前时纷纷顶步,有条不紊地低下头,喃了声,“宫上。” 大神仙微微颔首,本想拂袖一摆,估摸是怕忘了此刻身后的我还牵着,这般用力一拽,倒像极了我故意扯着他的袖袍不放了,我倒吸一口气,将紧攥的袖子松开,众仙婢皆抬头悠悠地望了望我,我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态,亦朝她们深深地望了望。 大神仙自顾自走着,我便怏怏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跟着,一边数树,数这南宫到底种了多少棵海棠树。 “这花瓣落一地,打扫应甚是困难吧。”我低头看着落在自己脚尖的那粉色花瓣,嘟囔道。 “......” “哎!大神仙,你们这儿的小仙婢,我瞧着模样都甚是不错呐!” “......” “这儿环境不错,就是咳咳咳.....雾气太重.....这样不大好,伤肺。” “......” 正懊恼着怎就我一人搭话,着实瞧着生分了些,蓦地大神仙身姿挺拔一侧,傲了双眼眸朝我投来,“你可是来游玩赏景的?” 一阵忽忽悠悠小风吹过,吹得我立刻面上一紧,闭语不答。我扬扬昂头一瞧,竟是几只仙鹤顶头而翔,翅膀扑腾扑腾,激起一阵小风嗖嗖飞去。 “竟还有仙鹤?!”话刚出口,我便急忙捂住嘴,伴着大神仙凝来的眸光又把后边绝妙二字生生吞了下去。 但见大神仙沉叹了好大一口气,先是摇摇头,兀地将那唇角浅浅,切齿一勾,瞧着不大像是因欢喜所笑,倒像是被气的。 是以,他这般招手让我行至他身旁处,开口道,“落花成泥,别又一番风景,何故要费力清理。” “仙婢是天宫太子给的,依的自是那九重天的规矩收的,模样自然差不了。” “雾气太重......”他冷哼一声,“此乃神界,仙雾缭绕本是常事,你若嫌...” “我不嫌,我不嫌!”我坦然道。我哪儿敢嫌!阿弥陀佛祖师爷爷! “方才的仙鹤是千唳上神养的。”他蓦然一顿,勾起眼望向我,唇间似笑非笑,“可喜欢?” 我一瞧不得了,他这个架势怕又是要耍弄我,可我一时又不知是答喜欢还是不喜欢,掂量来掂量去,总觉得答不喜欢不大得体,于是乎便清了清嗓子,正然一身的答道,“喜欢。” 这答案我估摸着他听得甚是满意,瞧他唇角旋然一勾,扬得那般恣意,“如此甚好......” 我心中一番急转直下的涩然漾起,苦苦朝他望了一望,好?到底是何处好了? 第六十四章 朝夕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大神仙挥袖将些棠树林子劈开些,辟了方地,在这不大不小的荒地中便生出一座灰墙黛瓦的屋舍别院,供我住着。另又添了一滩澄澈池塘,与平日那流动直上的绒毛云雾衬得那般闲适安逸。 这几番功夫下来,也不过一炷香罢了,唔,想来大神仙若非生在南宫,来我们北川定然也是这天界第一神匠。 待那夜色铺天盖地袭了南宫,我扬面躺在一株海棠树丫上,瞧着那漾漾碧水与月影缠绵,总想着明日定要抽空再去向大神仙讨一把青藤竹椅,如此安置树下,微风迎面定是自在。 可我还未开口去讨把青藤竹椅,这美梦都才刚刚做了一半,连那周郎的模样都没瞧清之时,便被窗外唤我的仙侍给懵然喊醒,“念满仙子,宫上在招云殿等你。” 我倔强的翻了个身。 “念满仙子,宫上在招云殿等你。”见我无声无息,他又喊高了一个度。 我吸了吸鼻子,虽是满目惆怅,满腔忿然,自当还是颔了颔首,领了这意,伴着这晨暮露尖的晕红大地沉着头奔去。 我此番前脚敢踏入招云殿内,他一腔淡冷落音,埋首在累牍书案中,也不见他瞧我一眼。 “添墨。” 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身旁那位“老熟人”,得我百年仙力的小仙童,瞧那小仙童一番闲若无事的朝我干干一笑,自是岿然不动,我更是惑然了些,连忙紧着侧身一旁为他添上墨。 “添茶。”许久后,他又沉着头冷不丁说道。 我连忙战战兢兢地端起茶壶帮他添上,谁料刚为他添满,他唇角只抿了抿,自摇摇头,一副不可捉摸的愁眉,“凉了,再泡一壶。” 什么?我一番火冒三丈,又一番气沉丹田,罢了罢了,总比移山引泉好。 “无歇。”大神仙微微抬眉道,“何时了?” 旁身小仙童恭敬答道,“回宫上,卯时刚过。” 唔,原来叫无歇呐,我暗暗一乐,此名起得甚好,无歇、无歇,日月无歇,颇像个勤劳无休的贴身小仙侍的本性。 “嗯,还早,你且先回去歇息吧。” 听他两言,我自是捏紧了那茶壶,颇为愁苦地皱了皱眉。 无歇小仙童隐了些笑意,颇有深意的瞧了我一眼,自欣然离去。 此番可是炫耀? 我眼皮沉了沉,困意泛起,蓦然被那身旁的人儿冷眼一瞧,“还不去泡茶!” 如此这般,我被他使唤来来去去,自是到我一番饥肠辘辘,委实忍不住这肠肚内叽里咕噜之时,他方才缓缓停笔,叫了些饭食上来。 不过这大神仙委实胃口不大好的模样,只挑了几片青菜叶子放在嘴中,细细嚼了那么几下,便没再动筷。我细想连东道主都这般,我亦不能太过张扬,否则怕是会丢了北川的颜面,末了我瞧着那满桌佳肴,丢了我的本性,亦是尝了几口便就此落筷了。 然则,我若是知晓他后来使唤我所做之事,我便是将这脸面丢到远远的,也会用这满桌佳肴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此番我愣愣站在原地,尘灰满天,群鹤扑腾着翅膀朝我劈头盖脸一顿飞扑而来,落了我满身白絮飞羽,我猛地一个喷嚏打出,打得我脑壳一昏,只剩耳畔萦绕着那大神仙方才一番面不改色的彻骨言语。 “昨日你说喜欢仙鹤,我自是记在心里的。” “想来这看养鹤群的差事,你定是欢喜的吧。” “那你从此便是念满仙倌了,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 “唔,对了,你知道我养了只白鹭当灵宠,近来也无暇顾及,你且一起养吧。” ...... 我抬头望了望天,本想抚抚额际佯作颇为深沉的叹息一声,却摸到一手绒滑羽毛,我一番切齿咬牙,末了还是不着痕迹的狠狠抹了去。 南!起!湛! 第六十五章 朝夕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日照当头,身子一侧的大白鹭团着那光滑润亮的蓑羽,卧在我身旁眯眯眼似睡非睡,我亦趴在它那软溜溜的羽绒上支着下巴,趁那群仙鹤飞出去溜弯,这般得了空闲,便抓紧了时间打个瞌睡。 几日下来,自是觉得这养殖业瞧着那般正经,实则甚是难熬,尤其是每日还要应对着这群比我还要机灵几分的仙鹤,这哪儿是养宠儿,分明就是伺候主子呢! 唔,此番再一想,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我心中喃喃嘀咕,没曾想还当真着了我那师父的老本行,就这般养起鸟来了,若是有朝一日,我那师父又托梦给我,定要让他多多传授我些养鸟诀窍,我方能好好“伺候”那些仙鹤。 这般想着正是欢畅,不免迷迷糊糊生出些梦境来。梦中,我那养鹭师父足蹬祥云,身后携了满群满群乌压压的野鹤鹭燕,绕顶环绕,这般朝我挥手致意,我自是欢喜不已,恭恭敬敬地上前迎去,只听得我那师父开嗓一声,朝我莞尔一笑道,“徒儿呐,师父近来无暇顾及这些鸟,闻得你做了南宫的仙倌,就且交给你了。” 我闻声面色铁青,再一瞧,我那养鹭师父顶着张大神仙的脸朝我趾高气昂的冷冷一望道,“还不快去。”兀地那群飞燕鹤鹭皆簌簌朝我扑来,黑影掠过我头顶。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玄色深眸,身子又是一番抖擞,惊得我身旁的大白鹭倒是利落起身,对着长空嘶叫一声。 “大大....大神仙!”此番偷懒竟被逮了个正着,我心思一慌,怯怯的眼神在他面眸上飘来飘去。 “瞧你过得倒甚是自在。”他眉梢一翘,淡言淡语道。 我不禁十分后悔方才偷懒打瞌睡,怎就不能再忍忍呢,这青天白日的,有何可睡的! 正当我懊恼之时,大神仙那凌厉眸光不着痕迹地掠了我一眼,“你可知白辛蚕在引云殿内当差,是何等用功、勤勉!” 我干干望了望自己的脚尖。心想我也用功和勤勉了,瞧我给你们喂得仙鹤,那般白白胖胖,着实有那大鹏之鸟的气势呢! “既如此偷懒耍滑,那便来我招云殿当差吧。”他琉璃般的眸内无波无澜,眼风随至将我横横扫了一眼。 我圆了圆眼,身旁的大白鹭倒是也澄澈着一双透亮黑眸瞪得比我还狂妄,如此顺畅又慌忙地将那头狠狠的摆了东摆了西,摇摇晃晃。 大神仙蓦地凉凉一眼上下朝着大白一划,大白立马蔫蔫咕咕不再摇头,只是瞧着我那般凄凉愁苦。 第二日我便着了昨日大神仙差人送来的那件寻常仙婢的淡青衣衫,依了他那时辰,蒙着那未出的惨淡日头,踏着朵云蔫蔫地移到那招云殿内。这次他倒是抬眸瞧了我一眼,亦是有那么几分平和,我估摸着他今日定是心情不错,这般正想着,他照例唤我添墨泡茶,接着手不释卷地那般蹙了蹙眉,轻飘飘地细喃了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说罢便朝我长眉一展,示意着我。 我瞪着他,本想颇有气势的瞪他片刻,表明我等水滴仙子亦是有骨气的,不料这刚刚酝酿好的骨气被他那淡然眼眸蓦地一驱,自是寥寥无几。 谁料我这番刚将他这偌大的招云殿角角落落的“洒扫庭除”毕后,他勾勾手唤我过来,洋洋洒洒挥笔写下两页纸,抬眉细细将我瞧上一瞧,敛着板正的脸色说道,“将这些书册从卷云阁找出,带回来。” 我捏着那两张纸,看向这上面满满当当的书名,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 我隐约记得,那无歇小仙童同我说过,他家宫上是记得我与他的恩德,如此说来,他倒是将这恩德记到何处去了?可是记着记着,记岔了?只记得我倒数第一干苦力,偷懒耍滑打瞌睡?我心中忿然,脑袋蓦地一激灵,难不成是因记得那日北川池中我占了他的便宜,因此才记恨与我! 这岂能赖我?我心中愤懑万分,沉着脸眸正思虑着,身旁那人儿又一冷不丁的搭言将我这脑中思绪截了个戛然而止,“还不快去。” “哎,宫上。”我颠颠携了个小云飞奔而去。 第六十六章 朝夕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可谁料我费那力气来回腾云运来的一摞摞书册,他却连半个眼神都没瞧,只抬起浓眉望了我一眼,兀地挂着寡淡的一抹笑意道,“这些书册可为你修炼强根固本,你尽管读,有不明白的明日过来我教你。” 唔,这简直比我那养鹭师父还狠!我恹恹朝那成堆书册一望,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 “你可有不爽?”他瞧着我,抿了口茶倏尔出声。 我望着他,一个劲儿的摆头,不自觉便又顺了他的心意。 几日下来,我就这般待在他身旁,被他呼来唤去,沏茶磨墨挑菜陪读打坐,干些诸如此类等闲碎锁事,偶尔得他心情舒畅些,便教我些仙书上的技法,为我解惑答疑,虽没少听他耐着性子说我蠢笨,但每每还是一边数落着一边教着,我愁苦的望着他,估摸着此刻他心中也很是复杂。如此一来,连整日待在他身旁的无歇也逐渐没了踪影,我俨然便成了比无歇还无歇的贴身小仙童,整日整日在招云殿待着,从那天昏待至地暗。 我寻思这南宫的宫上当真这般闲适,整日除了在招云殿看看书案便是数落我,数落完我便又去看看书案,我若哪天也能翔顶仙鹤、足蹬彩云,金光碧闪的成了上神,寻个这么舒适的活儿便好了。 今日我又要为他挑菜,挑那胡萝卜和香菇,他不吃,硬要让我为他一一挑出,还不允许我浪费,要我将这菜放入自己碗中吃掉,可这两味菜蔬,我也不喜,便也只能顶着他投来的寒凉眸光味同嚼蜡的吃掉。 他蓦地夹起一片菜叶顿了顿,朝我殷殷一望,带着些许体贴之意关怀道,“近日瞧你面色不佳,想必平日荤菜吃得多了,缺了些水灵。” 我嚼着口中板硬的胡萝卜,朝他怏怏一望,赶紧将碗中那两块肉急切的投喂嘴中。 “即日起,招云殿的膳食便戒荤。”他沉声落地。 什么?戒荤?使不得使不得呐!想来这仙以食为天,若让我戒了荤食,便是使我这天塌了。这整日整日的盼头和乐趣便是没了呐!这大神仙怎管得这么宽,平日里使唤我也就罢了,如今却连我的吃食都要管着,我心中一阵忿懑不平,兀地将手中那饭碗一撂,桌案面乍时被击的一声清脆响亮。 但见他面容纹丝不动的夹起一片莴笋,放在口中细细嚼着,半个眼神也不瞧我。 我切齿咬牙,懊恼地凝着他那双玄色深眸,若非你长了一如此皮相,我才念些旧情不跟你翻脸。想来我们作水滴的,自当秉承那海纳百川之开阔胸襟,但若被欺负至如此,亦当也得有那汹涌澎湃之骨气。 可我这骨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瞧见他那副我甚是熟知的冠绝容貌,这骨气便更是一骑千里、绝尘而去。 我自挠挠头,正觉此番骨气如何也取不回时,暮阳下那无歇小仙童盈着笑靥朝我走来,眯眼闪烁,瞧着我别有一番趣味,“念满仙子在此处站了许久,可是在赏夕阳?” 我颇为惆怅的摇了摇头。 “那可是在为何事烦心?”他探过一小脑袋,乐颠颠地瞧着那般欢喜。 我横横望他一眼,忽而想到这几日他倒是不常来招云殿,“想必无歇仙侍,近日过得甚是清闲吧。” 他眼角眉梢翘得那般喜悦,“此番多亏念满仙子贴身侍奉宫上,小仙方能得这几日闲空。”说罢便又那般客气的朝我正经八百作了个揖。 我脸黑了黑,认命的叹了口气。 第六十七章 忘情丹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不知念满仙子......可是在为我家宫上忧心?”无歇眼眸一亮,颠颠上前热络道。 我琢磨了半响,喃喃嘟囔道,“算是吧......” “哎!这就对了嘛!”无歇一声言截了我的话,喜滋滋的掐指开始算,“一日、两日......算起来你来南宫也有二十余日了,此番情窦开得算蛮晚的了。” 情窦?我立在一旁,连忙摆手摇头,万般推脱,“并非此事,并非此事呐!” 那无歇小童一把将我慌忙摇摆的手掌灵俏一推,一脸高深的眉眼弯弯,摇头晃脑道,“无妨无妨,这没什么不羞得承认的,你与我家宫上朝夕相处这许多日,想来这情爱呐,便是这样发芽的。” “并非如此!我没有!你瞎说!” 我三连否定,字字刚劲,他笑脸吟吟,抚掌慰足。 我不禁心中万般愁苦,这南宫中人都这般不听言不听劝吗? 无歇小童将我拢在他耳旁,两眼迸光,“念满仙子若是觉得一颗忘情丹不够,尽管找我来换。” 唔!我竟忘了我还有一颗忘情丹没使呢!可这忘情丹只管忘情,想来不对症呐。 我一番摇头晃脑,“这忘情丹又不能长我志气,增我骨气,吃它作甚!” “怎就不能了?”无歇小童有些愤愤,扯着那眉毛七上八下,接着凝成一团,“这情爱使人怯懦,面及所爱之人,难免小心翼翼,自是将那骨气抛之脑后,此乃仙之常情呐!而这忘情丹既能使你对他心生厌倦,自然不会再对他百般容忍,亦不会觉得在他身旁低人一等,自卑自怯,这骨气便如那波涛汹涌般直灌身驱,此乃两得呐!” 我愣住盯着他,听他在我面前一顿饶舌,不知所云,此番竟饶的我头晕目眩,步伐踉跄,末了他扶住我的袖襟,无比笃定的凝着我道,“念满仙子,吃吧,吃完再找我换!” 吃!我匆匆腾云回到我那小院子之中,仿佛被那无歇小童下了降头般,摸出那装有忘情丹的木匣子,将那颗黑色小丹一口吞入肚中。 我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倏尔脸上一阵连绵不断的烧灼之感,头顶一阵懵然,我摸摸自己的脸颊额头,滚烫滚烫,乐呵呵一笑道,“竟如此立竿见影。” 妙,妙得很!我漾着笑意,骤然觉得身心愉悦,“我这就去找南起湛!让他瞧瞧我!” 我随手招来一朵云,晕乎乎的坐了上去,这般迎着凄黑夜色,驾着这凉凉沉风,摇摇晃晃地的飘到招云殿,恰路过一棠树开得那般花枝招展,便拈了一朵夹在发髻上。 我抚着发髻棠花,洒脱地一甩云袖,大摇大摆的踏进招云殿,瞧见南起湛正如往常般坐与案牍前,低垂着眉眼,我眸光流转,望见他两瓣噙着的薄唇,蓦地呼吸一紧,脑中阵阵酥麻席卷而来。 “白念满?你......” 我窃喜,急忙将他双唇紧紧堵住,他怕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舔舐间他澄澈着一双皂白分明的玄目朝我瞪了瞪,我兀地绽开一笑,逃了他的唇,只觉腮上如那焚火般炽热。 他浓墨长眉一拢,蓦地我额间一阵玄凉,我一瞧,是他将手掌探上了我额间,继而又抚上我的双颊,我盈盈一笑,刚巧这般顺势滑进他的怀中,闭目养神。 “你吃了什么?”他喉结微微一动,我置若罔闻,反而望向他的脖颈之处,深深地凝着,凝到忘神之处,我心思一颤,将手指贴了过去,兀地轻轻一扯,将他衣襟扯开了些。 第六十八章 忘情丹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他面色一惊,墨色凝固的双眸洞穿我,似还夹有几分错愕,继而手指不着痕迹的轻轻一掠,将我的手安稳置放在一侧。 “生气了?”见他拧眉抿唇,我怯怯望向他,谁料这情绪来得那般快,片刻间便蓄了泪在那双眸内打转,紧紧赖在他身上,“你这人脾气怎如此不好,动不动便冷着张脸,你生气时同我说一声不好吗?” 只觉依着的身子微微一定,浅浅暖暖的呼吸隐约拂过我鼻尖,我温和一笑,又紧贴了贴他胸膛处。倏尔身子一轻,他将我抱起,我则把头埋在他臂弯中,仔细嗅他身上的香气,似那棠花开遍万里千山般灼灼颐然,兀地又似那清皓雨下后的习习凉风浅入鼻息。 他轻轻将我放在一床榻上,又仔细将我额前的碎发理了理,我趁机将他那摩挲发丝的手掌一把握住,沁在我手心中,“你还未答我呢?” “好,我应你。”他虽蹙着眉,言语却温和了许多。 我凝着他的眉眼,却有些瞧不清,兀地手臂扣住他的脖颈,将他一拽,那清俊脸孔距我仅仅只有存许,那双玄色瞳仁骤然填满我的双眸,我鼻子一酸,扯出苦苦一笑。 “自那日后,我从未将你认错过。” “我厉害吧......” 他眉心缓缓一松,不知是我眼花还是头昏,竟让我瞧见他眼底闪过一抹愁苦,虽骤然便消逝于那深沉眼波之中。 “我想他了……”我看到窗边零星飘浮着几瓣花,粉霓漫天,忽而想起那晚桃花夭夭的字字箴言。 “他脾气也不好,自小便不好,他平时也爱数落我,嫌弃我,但他对我同别人又不一样,他性子那般寡淡,但对我是极好的,他事事都念着我、想着我,将我放在心上护着、爱着。他是我遇到的....最挂念我的人了。” 他没有言语,只是望着我,眸比水清。 我有些醉神,惬意地望向身旁的人儿,嘴角浅浅一勾,手指灵巧抚过他的脸颊,“你若是及他一半对我好,我怕就分不清了。” 好在,你对我这般淡漠疏离,落落穆穆。让我此番心内纵有那万焰骄纵跋扈,亦能从那蛊惑勾人的眼眸中生生凭着一丝理智抽离而退。 “本就蠢,如今连神志都不清了......”他握了握我的手心,难得我一番蠢言蠢语后,他还那般敞亮清楚的数落我。 我心中一番落寞、委屈、惆怅、无奈轮番上阵,亦难得一见的圆了我一心愿,颇有骨气的含泪反驳道,“我不蠢!是你不晓得我脑子有多灵光!” 我不知这般模样在他面前是多么可笑,他竟兀地绽出一抹笑意,淡如清风般无痕无踪,眉梢翘起得亦是闲适自在,指尖蓦地狠狠戳了我脑门儿一下,末了口中带着些轻柔的语气道,“蠢钝些好,为人蠢钝,遇事方能不出头。” 我向来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是他这般温和低吟,听得我确实有些困倦了。周围逐渐变得安静,只剩那花香伴着凉风,沁入鼻息,还有他的呼吸声,深深浅浅。 我不知我将他的手攥得那般紧,也不知他始终陪我坐在那床榻待到了几时,只是一番梦寐之后,朦胧恍然间,也不知是梦或非梦,只见得一深蓝衣袍的人影,轻抚着我额顶的碎发,我被那安抚的手掌再一次哄睡,只剩下那寥寥的话语,似下一秒便坠入那寂静夜满中润物无声。 但我听到了。 他说,“你若喜欢他,觉得他好,便将他牢牢地记在心里吧。” 好,我应你。我再也不吃这忘情丹了,我会记住他的好。 我忽而一阵脑袋昏沉,口干舌燥得很,继而有一阵困意袭来,唔,我再也不吃这忘情丹了,唔,明日我定要问问无歇,这到底是什么劣质丹药...... 第六十九章 忘情丹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晨起一道艳阳光,似阵闪子般晃过我眼眸,我一个激灵,不安分的睁开眼。这番刚揉了揉眼翻身坐起,便瞪着双目望向四周,确认再三后,乍然间脑内三道天雷哐哐砸来。 竟是招云殿?! 我倒吸一口凉气,一阵捶胸顿足后,昨日之事竟明晃晃的浮现在脑中,从头至尾,完完整整。我方才知我昨日竟像个失了神志的傻子般,那样矫情、狼狈、可笑又可悲地在他面前淋漓尽致的演了一回悲惨的哭天喊地。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那孤零零的树枝桠,脑内一番奇怪景象轮转往复,我哑口,兀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如那万数苦莲刨皮取芯尽数嚼下般涩然,我竟能说出那种话! 逃,赶紧逃,我一番偷瞄,幸得那招云殿此时里里外外皆空无一人,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提着鞋子便蹑手蹑脚往外走,谁料此番前脚刚踏入前殿,迎面便撞上一浅色蓝衫的小仙童。 我沉着头,顿时心中咯噔一下,怎如此倒霉?谁料旁身那小仙童似也被撞得不轻,一声声哎哟叫苦连天,我一惊,闻这声音怎如此耳熟,抬眸一瞧,果真是无歇! 他指着我,澄澈着一双圆溜溜的双眸熠熠生辉,“念满仙子......你怎在此?这是宫上的寝宫....” 嗳,当真是这气不打一处来呐! “你看见了?”我恻恻地阴着面问他。 他一番点头,紧接着又连着一番晃头。 我抄起手中鞋子,眸内凌厉一闪光,哐哐朝那无歇小仙童砸了过去,我敢说,我从未打过这么准。 “哎哟,姑奶奶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拾起鞋子接着一顿追打,气喘呼呼大喝道,“杀人!灭口!” 无歇闻声煞白了张脸,一边夺命奔跑一边苦惨惨道,“你都已经得到宫上了!做仙不能太贪心呐!” 我磨了磨后槽牙,气火一把烧到头顶,这番一个疾步将他拦在招云殿内,手肘一扯制服在地,“贪心,依我看你才最贪心,你卖丹药卖傻了吧!” 无歇苦怏怏瞧着我,不再抵抗。 “说,你卖给我的到底是什么药?” “一日忘情丹呐!” 我抚了抚额角,长叹一声,这小仙童怎这般不识趣,都如此了还要顽强嘴硬。 “吃后有何症状?” “自然是情断义绝,见其人厌恶,听其声腻烦。”他说罢兀地朝我干干一笑,笑涡木然一扯,“怎样?你确实对他心生厌恶了吧。” 我压低了声音阴**,“我对你倒是心生厌恶了!” 他纹丝不动,满脸一个苦字恹恹望着我。 “然我并没有这些症状,反而身体燥热,头脑发昏,说话不知所然......大概就如此。”还干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譬如扯衣服、牵手之类的事情,我脸倏尔一阵火烧,继而又蹙紧了眉毛道,手中之鞋稳当当的悬在他脸上,“说,你到底给我的是什么?” “——等等!”无歇小童兀地瞳孔一颤,凝着我说道,“完了,完了,完了,莫不是那春意缠绵丹!” “什么,什么丹?”这孩子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太像了,太像了!”他一阵捶胸顿足之状,双手一摊,两枚大小一般的丹药现于手掌之中,一粒黑,一粒深棕。 “此乃一日忘情丹,此乃春意缠绵丹。”他忽闪着双眼睛,脸上噌地又刷了一层铁青,“是小仙搞错了,搞错了。” 我自抚了抚额际,望着那两枚丹药一番汗颜,末了咬着牙磨出一句,“无歇,你果真是贩卖丹药的骗子!” 这番正要拿着鞋子打下去,那番无歇赤手凄惨地拦着,如此来来回回,打了几个滚后,我扯着无歇的衣袍,他揪着我的胳臂,正僵在此地时,蓦然一个清冷澈爽之声响在耳旁,“你们俩,干什么呢?” 我和无歇双双抬头,只见得一黑亮清瞳凝着我们,似那渊湖之水,淡冷无波。 第七十章 南音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蓬头垢面地讷讷停住手,麻溜利索地抽身,这番急急忙忙将脑袋沉得那般低,末了一缕发丝慢悠悠垂在我眼眸之前。 “拜见宫上。”无歇唯唯诺诺一声开口,立马恭恭敬敬地拜了拜,或是方才同我打闹一番的缘由,满脸涨得通红,但看上去却还是那般淡然正经。唔,果真是个贩卖丹药的小滑头! “不许说我卖丹药的事情!” “不许说我买你丹药的事情!” 似是同时,耳旁一阵密语传音之后,我与无歇相视无言,溜溜眼珠又望向湛蓝清澈的天空。 忽觉头上一片乌云压顶,我抬眸寻去,果真是大神仙那凛凛眸光,精准地投射望过来,我倒吸一口凉气,任由他那利光在我周身一派切割。 “买卖丹药?”他眉梢一挑,唇瓣微启,继而将我俩都左右横扫一通。 我瞪大眼眸同无歇愣愣一望,涩然哑口。恍然想起方才我俩密语传音之事,在他面前亦是一眼识破的小伎俩,唔,我心中怅然,这下子估计连素菜都吃不上了。 “你二人可知罪?” 扑通一声,我袖边兀地被无歇那厮狠狠一扯,这般愣神之时便随着他一同幡然跪地,我蓦地干干吞了口唾沫,沉头之时听得那耳旁一声干脆利落之音扬扬响起,“我二人知罪!” “知罪,知罪。”我在一旁迎合道,心中却想,怎每每都遇到如此令人惊诧的同伴,当初的辛蚕是这般,如今的无歇仙童还是这般。 “既如此......”大神仙眼尾一勾,唇边荡起一抹浅浅微微的弧线,喃喃低语。 唔,此乃大事不妙之神情。 果真同我猜得一般,我与无歇被赶出了招云殿,一同发配去喂鸟。 没曾想如此一番颠倒曲折之后,这养殖业竟成了我本命之业,想来若以后修仙不成,有一技傍身也是极好的。只是可怜了我旁身的无歇小仙童,从头至尾已然打了一百七十五个喷嚏了。 “为何这些仙鹤......阿嚏阿嚏.......掉这么多羽毛?” 唔,第一百七十六个和第一百七十七个。 我挥挥眼前零落的鹤羽,悠闲道,“估计,怕是到了换羽的时候了。” “——阿嚏!我必须要回招云殿,我要去伺候宫上!”无歇小仙童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恹恹朝着那无际天空喊道,“不然,我一定会.....阿嚏......死在这里!” 我走近,极为认真的观了观他的鼻头,继而淡淡蹙了蹙眉,秉着为人医者的身份,委实觉得这般下去不大妙。 我收回眼神,挑了挑眼看向那泪眼婆娑的无歇,云淡风轻道,“既如此,我有一法子可供你试试。” 想来也是因自己在招云殿待得久了,委实觉得这养鸟成天青天白日的晒着,灰头土脸的挨着,还不如被大神仙在那招云殿内使唤呢! “念满仙子有何法子?” “不如我们用这鹤羽,为你家宫上做一件顶漂亮的披风,讨好讨好他。”想来若挑选其脱落体羽,再择色泽纯白至洁,手感滑软净透的绒羽作饰,亦是件上等材质的披风呐! “可......可这是千唳上神的仙鹤,他宝贝着呢,若让他瞧见了,定是不愿意的。谁人都知,千唳上神是南宫乃至九重天上,最不讲道理的神仙了!”无歇眉毛一搅一拧,连忙同我解释道。 第七十一章 南音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我踢散了朵聚生的云,悠悠然道,“无妨无妨,你我所用之羽本就是那些仙鹤不要的,没什么可稀罕的。” 无歇小童如往常般蹙着眉,极为正经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这桩事。 几日下来,我与无歇除了喂鸟之外,便就是衬着那日头暮色,借一棵海棠树下的荫庇,老实巴交地做那鹤羽披风,也总算闲下心思安分的做了件正经事。 好在无歇小童总会闲闲碎碎地同我讲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囊括之广之大,似这八荒六合的事情,无他不知无他不晓。我倒也听得自在,只因他讲得同我在书中看的不同,书中记载总是那般行色一致,冠冕堂皇了些,他却每每都似添了几味绝妙配方,讲得那般跌宕曲折、大起大落,肝肠寸断继而又撕心裂肺,我觉得他定去过人间一趟,师从说书之技。 无歇一脸肃穆庄严地端坐云头,手中捻了朵海棠花道,“今日想听什么?” “唔,你前些日子给我讲得那些什么西海二殿下和鲤鱼精、鬼王孙子的凡世情缘、孟婆的一百零八番轮回乱七八糟的,我都不大想听!”我一阵摇头晃脑,仰面躺倒在棠花树下,“都无聊得很呐。” 无歇平淡眼眸乍现出一道闪子,眉头蹙得那般跌宕无措,“怎地无聊?” 说罢他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瞪大圆目咳了咳嗓子道,“那今日,我便给你讲,我们宫上!” 我闻声,心念一动,立马恭恭敬敬地溜到他身旁,“你且说来听听。” “宫上一万岁时,便炼成了自身法器承影剑,神力天资已然卓绝。当年袭位之时,仙龄也才三万岁五千岁,年纪轻轻便掌管了七重天五荒之地,天帝当年更是亲自下旨,特许宫上掌管半数天兵天将,任意支配,何等殊荣。” 我凝神,果真是我高攀不起的大神仙呐! 无歇见我听得恳切,愈加眉飞色舞,“再同你讲讲宫上的师父们,宫上从小在南宫长大,这拜师自是少不了南宫那两位老神仙,像仙翁、千唳上神都是瞧着他长大的,但宫上拜的最正经的师父,便是当年九重天的景行上神,唔,这便也是你家姑姑的师父。” 景行上神?我心下一惊,莫不是北川玉碑上的那个战神景行,忽而想起那晚将其当作石块铁器来使,乃是对前辈的大不敬,连忙又在心中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想来战神景行,一生也就收了五个徒弟,嗳,如今再一看,若当年谁能收这五人当徒弟,怕是归于天地也无憾了。”无歇忽而撇去热情,摇头晃脑的唏嘘感概。 “呃...哪五个?”我懵懵一问,换来无歇一阵恨铁不成钢般眼神来回轮转。 “南宫宫上南起湛,北川姑姑白锦华,天宫太子令繁丰,西荒界主叶西乔......还有天池殿殿主阿境,不过阿境上神不大爱习武,当年也只是学些皮毛罢了。” 无歇还同我说,这五人至今都那般亲密,都认彼此作为不可多得的同门与知己。我忽然想起锦华姑姑那从不肯借给旁人的北川池,那晚竟也破例借给了大神仙。 我抚了抚额角,望了望面前的淡然无波的无歇,郑重道,“你怎知道如此多,简直比那《六界百科全书》还要全!” 无歇小童凝着我,兀地唇角微微一扬,笑眯眯的掸了掸额前发丝,“不瞒仙子,《六界百科全书》乃小仙所写,小仙不才,曾在九重天御书局当过差,也写过几本杂书。” 此番一言当真是惊了我水滴元神,不料我每日床头压着的书本,竟是无歇小仙童所写! “那丹药?”我脑内忽然打了道闪子,似是先知般脱口而出。 “不瞒仙子,小仙也曾在老君殿前当差,亏得平日里赶着给八荒六合送些丹药,平日里才听得旁人嚼些闲言碎语。至于这丹药......当真并非我贩卖,实在是我家大师兄痴迷炼丹,炼得颇多了些......乃是不得已、不得已。” 竟还有这一出,看来无歇小童果真应了自己那名字,无处可歇,无时可歇呐! 我蓦地扯住他袖边,倏尔朝他荡漾一笑道,“无歇,你既知道如此多,那我问你,你可知南音上神长什么样子?” 第七十二章 南音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无歇小童澄澈着眼眸圆溜溜一转,面色倏尔一变,愁苦狰狞了片刻,连忙凝着肃然的面孔摆手摇头,“不知不知。” “怎地不知呢?你不是六界百知吗?”我挠挠头,甚是惑然。 “呃...不知不知!”他怏怏躲过我的眸光,“南音上神已仙逝一万年了,我来南宫侍奉宫上也才两千有余,我怎地知道她长得什么样?” “那你同我说说她的事情?”我追着问。 “不知不知。”无歇眼神开始飘离,又是一番毅然决然的摆手。 “她是不是宫上的心上人?” “白念满!”无歇万分惊恐的瞧着我,这般惊慌地竟将我的名字一字不落的喊了出来,面孔比方才又狰狞奇怪了些,“嘘,不得妄议上神。” 唔......可刚刚我们不是......已经议论了好久了。 这般正懊恼着,谁料远处一阵呼唤,许久未见的辛蚕疾风般颠到我面前,笑得那般漾然,瞧他着了一身同无歇一般的浅蓝衣饰,如此看来,颇有几分南宫仙侍的样子。 可这笑靥在他面上尚未停了几秒,便见他急转直下,变了张惊诧万分的脸,极为愁苦的凝着我哀怨道,“白念满呐,我本以为我已够苦的了,可没想到你竟比我还苦!” 我颠颠上前,热络道,“不苦不苦。”这几日养鸟倒也清闲多了,苦倒是不苦。 “这青天白日,风吹日晒的,竟连个遮荫之处都没有!”辛蚕苦恹恹地望了望我,眼中竟是些不常见的怜悯之意,我望着他,心中也惆怅得很。 “这儿不是树多吗?”无歇小童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正经地同笑眯眯辛蚕拘了个礼,“听闻辛蚕仙侍如今在引云殿当差,定也很是辛苦吧。” 谁料无歇话音刚落,辛蚕脸色霎时冲亮红润,一把抓住无歇的手腕,这般郑重地又握又晃,惊得无歇倒是眼睛都瞪直了。 “知己!知己呐!”辛蚕双眸兀地那般熠熠生辉,“不瞒仙使,你们南宫这位千唳上神果真是我见过最......古怪的神仙了。”后几个字他顿了顿,挤眉弄眼悄无声息的嘟囔出来。 唔,原来引云殿住的就是千唳上神呐! 无歇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抚了抚额际不痛不痒的喃道,“此番辛苦了,辛苦了,不知辛蚕仙侍此番出来,可有告知千唳上神?” 辛蚕面色一阵微微波澜,眉头继而一皱,大惊,“坏了,此番竟忘了那老顽固了。” 可谁料辛蚕话音刚落,一阵赫然沉声从耳畔响起,“你可是在说谁老顽固?” 我惊然寻声望去,远处那踏云而落的男子一袭白袍,身姿飘渺,面色瞧着那般清冷卓然,连周身恹恹的仙鹤都骤然腾飞而起、绕天而旋,长唳不止。他淡淡地摆了摆手,那群仙鹤皆乖乖地落了地。 唔,果真此神情乃是大神仙的标配,惹不起惹不起。 “拜见千唳上神。” 无歇正经且狰狞地拘礼,辛蚕比他还要狰狞地拘礼,我则跟着他们滥竽充数,只是心想,这千唳上神也不知多大岁数了,保养得倒甚是不错。 “辛蚕,我让你去干什么?”千唳上神眉心一扯道。 “回千唳上神,去卷云阁寻那第叁万六千五百五十四届到第叁万八千七百七十八届的弟子册来。” 嚯,听辛蚕一言我甚是汗颜,想来果真是长进了不少,如此一番乱七八糟繁冗杂乱却也能记得住。 “你现在又在干什么?”上神又厉声喝来,吓得我们三人皆抖了三抖。 辛蚕面色霎时一白,此番刚要跪地认错的态势,谁料刚扑通一声跪地,连话都未说出,耳旁忽地又传来一阵澈响疾言,惊得那仙鹤鸟儿都抖落了撮撮绒羽,扑腾飞去。 “——这是谁干的!” 遥望千唳上神那手尖所指之处,我与无歇刚刚做好的绒羽披风无辜且安静地躺在那里,蓝得寂静的天空,兀地传来了一阵惨淡的鹤唳之声。 第七十三章 南音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伴着那压人气势声音之余,这番还未反应过来,手肘早已被身旁无歇一扯,紧接着俩人便扑通扑通双双跪地,我亦惑然睨了他一眼,这厮怎又来这套? “是你俩干的!” 我沉着头,头顶似一阵寒风凛冽,瑟骨袭来,身旁的无歇也跟着抖了抖。我心中讶然,这千唳上神瞧着那般正经容貌,怎脾气如此不得了。相较之下,想来大神仙都逊色三分呐! “你们....竟用我那仙鹤之羽做了衣裳?”接着又一腔沉吟,听着似是强压着些怒意,就差将我俩五花大绑天雷伺候了。 诚然,我又回想起曾经那三道天雷之刑,甚觉此事若发展至那般境地委实不值,于是乎便沉了沉气息,兀地开口得那般诚恳,“这位千唳上神,小仙不觉得此事我二人有罪。” 无歇和辛蚕皆悠悠地望了我一眼,视死如归的看着我。 “你无罪?”头顶冷飕飕飘来三个字,一字一顿。 “千唳上神,这些鹤羽乃是仙鹤自行脱落,并非小仙有意为之,既是如此,小仙为何不能用?”我极为满意且有理有据的解释道。 “我说不能就不能。”他比我还理直气壮。 我霎时瞪圆了眼,顿住。 怎料这一番愣神还未消散,转而又一凛然之声劈头盖脸袭来,“你是哪个殿的,如此无礼?我怎没见过你,抬起头让我看看。” 完了完了,这下子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呐! 我心下一窒,料想此番唯有自报家门,让北川保我这一法子,当下便赔了个甚是和煦谄媚的笑脸,昂头道,“小仙来自北川,不属任何殿。” 本以为会对上一疏离睥睨的眸光,可谁料那长眉细目凝着我的面容上下缓扫一番,继而露出一副令我不可捉摸得复杂神情。 莫不是因我样貌太丑,千唳上神瞧着不舒服? 正想着,那长眉细目却离我愈趋愈近,蓦地紧凑过来,我似能在千唳上神的眼眸中瞧见我惊恐的面容。 “太像了......”他短言落音,低头望着我,无波眼眸无端端荡起些起伏涟漪。紧接着,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便见他两行手指并在一处,探了探我的额头,神态有些恍然,继而徐徐道,“竟非神骨仙胎?” “我是水滴。”我眨巴眨巴眼睛朝他说道。 他稍稍点头,凝着我兀地竟绽出和蔼一笑,爱怜地抚过我发顶道,“无妨。” 我惑然,这千唳上神怎如此喜怒无常,如今连说话都不知所云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扶我起来,淡淡问道。 “回千唳上神,小仙白念满。” “这鹤羽衣裳可是为我做的?”我瞧他悠悠朝着那披风走去,再一瞧,他已然将其搭在自己肩上。 “是,确实是为上神所做。”我还未搭话,无歇小童朝我一番挤眉弄眼,就这般扬声先先开了口。 我讶然,使劲瞪了瞪没良心的无歇。 “不错,我甚是喜欢。”他伸手抚了抚那披风的鹤羽,瞧着颇为满意,紧接着摇对着我浅浅一笑,“白念满,你方才说你不属任何殿,那你明日便去我引云殿当差吧。” 随着那千唳上神话锋一转,遥遥望去的却是无歇和辛蚕两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满面焦灼。 “你可愿意?”千唳上神朝我盈盈一笑,周遭却霎时安静得骇人,连那鹤群都以那岿然不动姿态,待着我开口回答。 “愿....愿意。”我干干一笑,瞧身边这阵仗犹如那彻骨寒水即将兜头泼来,那咬咬牙,本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姿态,连忙怏怏应了口。但见那千唳上神又一阵笑涡荡漾,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方才松了口气,晓得那彻骨寒水终化为乌有。 思来想去,大神仙那一言磨性子形容得甚是妥当,此番我白念满果真是为那磨性子,吃苦头而来,不仅要受那肉体之苦,还另要加一揣摩上神心思之苦,想来以后若是神仙历劫,抄个近路来南宫也是好的吧。 第七十四章 南音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可谁料不知撞了哪门子的邪,我竟一番时来运转又枯树逢春般福从天降,引云殿当差的日子,竟过得那般滋润自如。每每辛蚕被使唤得上蹿下跳时,也总会抽空朝我这边幽幽望来一眼,我自是一副悠闲自在的陪着千唳上神描字画,但我瞧他印堂发黑,显有怨气之态。 “我就是有怨气!”那日,千唳上神走后,他便彻底泪吟吟地朝我诉苦,扯眉咬唇很是激动纠结,“你我都同是出身北川,同是来干苦力,可如今看来,为何干苦力的人只有我一个!” 我掸了掸额间发丝,扬手一指门外,“非也,非也,想当初我在招云殿当差时,也同你差不多的。” 辛蚕自是听不进去我一言,总是同我说千唳上神待我是不一样的,再恨一句天道不公,随后恹恹地将我望了望,接着去干活。 唔,如此看来千唳上神确实待我与旁人不同,本以为来这引云殿内当差定又是一番坎坷崎岖,叫苦连天之状。可这日子却过得越发自在,不仅累活苦活全无,连膳食的荤菜都比招云殿丰富,千唳上神白日里去弟子院教授弟子,闲暇之时还给我捎些梅花桂花飘香滋味的小糕点。 这绝不是差事,我恍然,此乃享福呐! 那日,我同云端恹恹地抱着盘酸甜果子啃着,陪千唳上神观星天象,他站与我身旁,衣摆无风自动,同我说些我自是听不懂的星象缘因,我啃着果子一口吃一口应,解乏提神,眼瞅着沉寂天色下,他兀地敛着一双溪水般眼眸望向我,蔼声道,“看来,观星之术同你来说也甚是乏味。” 我眨巴眨巴眼睛,知晓千唳上神这是变着法儿说我为仙蠢钝,便又不自觉发狠啃着手中的果子。 “我曾经有个徒弟。” 他蓦地沉声开口,眸光沉浮,像是望着我又像是望着我身后的那片繁星。 “她学什么都很快。” 嗯,这句话貌似带有几分琢磨不清的意味。 “只要她肯学,我定会不厌其烦的教她。”他眸前似有乌云照面,神情除了往日的肃穆外,却平添了几分温意。 我想他说的定是大神仙,想来也只有大神仙才会让千唳上神如此称赞了吧,这般想着,便扬扬口搭了句言,“宫上确实仙姿卓绝,非常人所及。” 可谁料我话音刚落,千唳上神无端将眉宇一蹙,“我可没说是那个臭小子!” 臭....臭小子?我心中不知为何莫名一乐,总觉得平日里淡冷无态的南起湛被叫做臭小子,也是趣事一桩了。 “那个臭小子,已经几万年没叫过我师父了。”说罢他拂袖一挥,那般爽利飒然,“罢了,罢了,我不同一个小毛孩计较。” 小毛孩?我差点喷笑出来,尚且忍住了,忍住了。 “那千唳上神说的可是谁?”我怏怏一问,既不是大神仙,那我可从未在无歇那里再听到有何人拜过千唳上神当师父。 少顷,千唳上神弯了弯眉眼,星色熠光此刻尽落在他身旁,光辉袭入云端,衬出亮光缀缀。 “很多人都忘了她。”他说。 “她是南音,上神南音。” 第七十五章 牵线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南音上神?”我手中的果子不知怎地幌了一幌,咕噜咕噜顺着身子滚了下去,消弭于一片亮白云层之间。 唔,原来南音是千唳上神的徒弟,我吞了口唾沫,怔怔望着那无际夜空。恍惚想起千唳上神刚见我时那复杂神情,继而又喜怒无常,将我领进招云殿,好吃好喝伺候着,本以为要逢我时来运转之际,如今再一细想,或许又是占了同那位南音上神相貌相似的便宜。 我且满意点了点头,此乃天赐大便宜,想我仙途之路甚远,此便宜不占白不占! “算一算,我那徒弟,走了也有近万年了吧。”千唳上神漫不经心搭了一言两句,语气难得那般柔切,“师父老了,差点都记不清阿音的样子了。” 他话音一落,眸光便顺着移到我脸上,我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 “听说你先前在招云殿当差?” 我点头。 “也是阿湛把你领到南宫来的?” 我连忙摇头晃脑,“不不不,是因为我同辛蚕在试剑会得了倒数,才被罚到南宫干苦力。” 千唳上神紧着眯了眯眼,恣意地扬声一笑,傲了双细长的眼,投射过来,“干苦力?亏他想得出来。” 此言何意?我又倒吸一口凉气。 “老夫我头一次听闻,那臭小子竟如此多管闲事。”千唳上神一脸兴致盎然状,打量着我,末了嘴角挤出一丝淡冷笑意,“这北川弟子学术不精,干他何事?” 此言甚是有理呐!我脑门似骤降一道闪子,哐当将我砸醒,对啊,干他何事? 千唳上神扼腕地将我看上一看,实有一番深意,开口一言道,“阿满你仙龄几许了?” 我瞠目,瞧千唳上神面不改色,正经得很,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连忙直愣愣飙出一句,“四千....” 上神蹙眉,颇为惆怅地点了点头,继而面眸一定,朝我又殷殷望来,“不知阿满对未来夫婿,可有年龄限制?” 我脸噌地刷了一层红,心中自是有那成千上万只长白猪呼啸而过,吞吞吐吐道了句,“呃....倒也无妨。” 但见千唳上神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勾起长长的眼尾望向我,俨然又是一副意味深然的模样,“若年长你几万岁,也无妨?” 几万岁!到底是几万岁呐?我这番心中自是懊恼,想着若上神有意要给我介绍一门亲事,我也只好先婉言拒了,可谁料刚刚要开口说一个不字,千唳上神一骇言清目,明晃晃地朝我望来,“那你觉得,阿湛如何?” “宫上?!” 我一惊一愣,乍然见夜空中一闪子飞驰擦过,似灼然横劈过肩,落入凡间。 “使不得使不得....” “你若有情,他若有意,有何使不得?”千唳笑涡浅浅隐匿,云淡风轻地睨了我一眼,拂袖自喃道,“定是上天怜悯,给那臭小子送了这么一个可人儿过来,几万年了,也该有个了结了。” 我自是听不懂,一双眼睛迷迷澄澄地望过来,又望过去。心中亦是万分惑然,这事态是如何发展至此的?脑中乍然一个激灵,连忙摆手道,“什么有情,什么有意?自是落花无情,流水也无意,使不得!” 可谁料千唳上神继而爽利一笑,朝我淡淡一瞥,“老夫我这十几万年来,从未看错过人,想那扯红线的月老儿,亦是比我逊色几分。” 我干干一笑,这千唳上神怎还管姻缘? “正所谓日久生情也,这情爱更是要培养培养才对。” 千唳上神末了极为温和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不可琢磨的眼眸将我打量一遍,拈了一朵祥云踏至而去。 第七十六章 牵线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近日引云殿又得了一稀奇玩意儿,乃是千唳上神前些日子去月老儿那姻缘府里讨的,他自是看不上眼,只是拿来给我们这些仙子仙童们解解闷,此物什看上去是一面平淡无奇的铜镜,却能听得那凡世尘音,偶尔还能听得一茶馆唱曲,说书解乏,甚是欢畅。 “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层,果然是冰清玉润,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 铜镜中那婉转调子咿咿呀呀的唱完,辛蚕在一旁眯着眼眸听得极为恳切,蓦地双袖将眼眸愀然一抹,俨然比曲子还要悲壮。 我趴在另一侧,支着下巴,刚要兴致勃勃地唤那周公前来,欢愉的打个瞌睡。当时是,一话音不紧不慢地灌入我耳,“你倒是悠闲自在得很。”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但见大神仙在我面前卓然而立,眸光冷不丁朝我这儿一抛,甚是骇人,碰巧今儿又袭了一件深色衣袍,看上去更甚肃穆,我顺着他脸庞往下移,好巧不巧移到那脖颈之处,一下子梦回往昔,想起那晚春意缠绵丹惹出的祸事,脸噌地一下刷上层红。 “白念满,你脸为何这般红,可是着凉了?”辛蚕难得一次的关照我,竟还是在此情此景。 我苦涩又懊恼地干干一笑,咬牙切齿般摇了摇头,谁料额间恍惚有一温凉物什紧紧一贴,大神仙已然将他那生得倨傲的修长指尖落在我额间,我霎时又一阵触景生情,只觉心中一团烈火直冲脑门。 “确实有些热。”大神仙挑了两道长眉,半披的墨发滑落至肩,这般扼住我手腕,将我一个蛮力生生提起,面不改色地缓语道,“既是我招云殿的人,便随我回去医治。” 整个引云殿内顿时落发可闻,辛蚕的眼珠子自是溜来溜去,俨然一副不可捉摸的神态望着我。 “不必了,无妨无妨。”我抚了抚额角,憨憨一笑道。 “那晚的事情,你可是不认了。”大神仙勾了双眉眼凌厉地将我望了一望,惯常凛寒的调子问道。 莫不是又要耍逗我?我沉了沉气,心想反正这丢人也丢完了,干脆豁出去算了。 就这般硬生生往他身上一靠,兀地扯住他袖襟,挤出一欢畅吟吟的笑道,“我会负责的,宫上。” 他似是被我惊着了,凝重地打量我半响,没再言语。我心中一乐,此举见效,见效得很呐! 谁料大神仙一脸云淡风轻,不着痕迹地将我的手从他袖沿上扯开,兀地笑涡浅浅隐匿,睨了我一眼道,“念满仙子可是误会了?那晚我命你来我招云殿内当差,自是我招云殿内的仙婢,就莫要跑到别处去,给别人添麻烦。” 我一愣,这又是唱的哪出? “单相思啊!”辛蚕这厮一个嘴快,继而意味深长的望着我横看竖看一番,末了在我和大神仙轮番回瞪之后,乖乖地住了嘴。 “不麻烦,不麻烦。”忽而瞧见千唳上神潇洒踏门而来,慨然一挥袖,转眼这般已来至我身旁,他轻飘飘瞥了我一眼,抬手抓住我腕间,面上仍是一番肃然,“去吧,随他回去吧。” 大神仙半垂眼帘,谦逊地低了低头道,“此番麻烦千唳师父了。” “这次知道叫师父了?”千唳上神挺了挺背,继而低头轻轻一咳,拍了拍大神仙的手腕处,泰然自若道,“以后麻烦师父的地方多了,省着叫吧。” “喏,你俩走吧。”千唳上神急不可待地将我俩团团往殿外轰,没几下功夫,我同大神仙便双双被赶出引云殿。 这又是唱得哪出?我无辜地望了望天,周遭寂静,无人问答。 第七十七章 牵线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可奈何我这仰天的脖子望得实在是有些酸了,才听得旁身满面高深的大神仙叹息一声,紧接着一阵凛寒凉目朝我上下横竖一划,我自兀地察觉到兜头沁凉。 “你竟还未察觉?”大神仙眉眼低垂,纵然将我的手一把抓住,缓缓托起,垂落鬓边的一缕乌发轻轻顺着我的手背滑翔而下,骤然间我心内云舒云卷。 袖口这般被他一掀,不料却见手腕处拴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红线,熠彩辉辉,我顺着线一拽,那端大神仙的手腕处自然而然地被顺力提了起来。 若非这就是千唳上神口中所说之培养感情?我恍然大悟,大彻大悟!千唳上神这招数确然难猜,难猜得紧呐! “我这就去找千唳上神,让他给咱们解开。”我干干一笑,连忙要一个箭步踏进引云殿,可谁料不知哪里来得蛮力将我一扯,又生生给我扯了回来。 嗳?我朝身后一望,撞上大神仙那清浅的眼眸中。 “此乃凤翎之羽所编织的红线,乃红线中的上上品,岂能是你我想解就解的。”大神仙眉尾浅浅一舒,兀地抬头望向我,一脸肃穆道,“这红线价钱不菲,你若就这般去找师父,依他的性子,怕是真要将你挫骨扬灰留下来抵债了。” 抵债?我怔怔地望着他,兀地糊涂一摇头,惨凄凄一声道,“我没钱......” 大神仙蓦地眼眸清凉,旋即哑然失笑,一弹指落我额际,然无奈答语,“你呀!” “这红线过几日便灵力衰微,届时再将它解开便可。”他拂袖一挥,将这明明灭灭的红线掩于袖下,隐了形状,自顾自地负手走着。 我澄澈着一副幽怨地眼眸将他望上一望,本着刨根问底的精神轻声嘟囔了句,“几日啊?” 眼看着马上要到招云殿门口,大神仙兀地转过身来,敛着浓眉凝重将我观了,面色颇不爽利,“你如此着急?” “不着急不着急。”我强作坦然,连忙绽开一慨然笑容,干干地迎上去。他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 诚然,他确实不大着急。 转眼我已洋洋洒洒地在这招云殿待了三日有余,平日里虽陪他添墨泡茶打打坐,但碍于这红线的长度,我自是不便再回我那正经的小别院内住着,便将这吃住也一同搬进了这招云殿内。本以为凭借大神仙这堪比北川工艺的神匠仙术,自是能为我辟一方不错的安神之所,可谁料他睨了我一眼,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只化了一架竹藤床塌和一扇屏风,孤零零地矗立在他寝殿内。 过了一日,我便向他讨舒适的床垫,理由是床板太硬,他点头应了我。 又过一日,我怏怏地又向他讨一床帘,理由是夜里虫蚊太多,他自是不搭理我,长眉一抬,又应了我。 再过了一日,我又朝他讨一床厚实些的被褥,理由是夜里有些冷,得多盖一些,免得夜里着凉。 他正执笔刷刷批着公文,手上动作兀地一定,这般眉间一蹙,勾起长长的眼尾望向我,眼瞅着面色有些不奈。 我见这厮压人一头的气势颇为显著,连忙改口道,“无妨无妨,冷些便冷些吧。” “我的床,让给你了。”他突兀淡语道。 我乍然一愣,圆了圆眼,回过神将眼神抛向他,他则继续埋头公文,不再同我说话。 我捏了捏手腕处拴得牢牢的红线,不知怎地,竟觉得他这般好,怔然间颊上一温热,恍若置身映满天的粉黛晚霞之中。 他是南起湛,我淡淡地望着他倨傲蹙紧的眉宇。没错,这是我头一次觉得,就算他是南起湛也不是那么让人生厌呀。 第七十八章 诸怀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眼瞅着又张牙舞爪的过了几天,我虽日日待在他身旁,但此番一来,自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偷个懒,听个曲,打个瞌睡。时日一长,便又想着腆着脸去向他讨这红线的解法。 可每每想要开口,却奈何大神仙已然一副忙碌样子,便也不好去讨没趣,后左思右想还是就此罢了。 第二日,我正如往常般在招云殿的棠树下仰面朝天,手拿一本正经的仙法书册,假模假式的翻看着,就觉得眼角一片黑呼呼的颜色恍过,抬头一看,一身着玄色束衣的男子光明正大的走进了殿内。 我瞧着着实奇怪,这番一个箭步悄悄溜到他身后,趴在殿外朝里面张望着,眼瞅着那玄色衣衫的男子一个极为肃穆的朝大神仙拘了个礼,跪地起身之时十分警觉地朝我这边抛来一厉光,明晃晃地落在我身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溜之大吉。 估摸着又翻了几页的书,趁着这日头正好,晕晕乎乎一个倦意,书册一倒,人一摊,四仰八叉的躺在棠树下昏睡过去。再次醒来,眸前一道白昼,遮掩住脸眸的书已然被翻到一旁,四周也不见了那玄衣少年的身影,只剩大神仙傲了双浓黑的眉目,唇角莞尔一勾,带着些许嫌弃的语气说了句,“又睡着了?” 我颠颠一乐,可不是嘛,奈何宫上这招云殿,乘凉靠树,微风一吹,外加这仙经繁杂,我大字难识,自然便心生困倦,四肢乏力,说起来也实属常情。 大神仙抬眼淡淡将我一瞥,泰然自若道,“近日里凡界出了些乱子,天帝遣我去巡查一番,明日便走。” 我竖着耳朵听着,唔,若是如此,这红线是不是便可解了,“宫上公务繁忙,小仙不便再打扰了,这红线可否......”我立马乖乖地将手腕处抬到他眼前。 “我何时同你说我有法子?”他沉吟良久,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道,“我要同你说的是,此次下凡,必定经年累月,劳顿辛苦。身旁若带着个没头脑的贴身侍女,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溜圆了眼,“没头脑?侍女?” 大神仙轻飘飘“唔”了一声,瞧着语气颇为悠然自在,继而一个步步紧逼,“你既在我南宫学了这许多日,也应该有些长进了吧。” 我干干一笑,这厮怎又在明里暗里的打趣我,想我白念满当初亦是在凡间混了这许多年,怎地还这般畏首畏尾,当时是便一个昂头挺胸,扬声一喝道,“去就去!” 第二日晨起,一道艳阳光倒是还没盼到,盼到一阵雄鸡打鸣,这番脑袋还没清醒过来,却然被大神仙提溜起来,我恍恍惚惚朝他幽幽地望上一望,他自是一番精神抖擞地模样淡然瞧着我。 “这么早?”我揉了揉眼睛,透过一丝缝隙看向那双玄色眼眸。 大神仙淡淡地“嗯”了一声。 “大白鹭呢?”我眯了眯眼朝招云殿外望去,望了个空落落。 “你倒是自在,还想要坐骑。”他眉宇丝毫不动,凝着我悠悠然道。 唔,没有坐骑呀…… 我一个激灵,恍惚想起那日五重云中险然脱身,连忙起身,一把抓住大神仙的云袖边角,不知怎的恳切喃了句,“你要走慢点!” 大神仙先是怔了怔,无声无息地捋了捋袖摆,十分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后突然又想起什么,一个眼神抛了过来,继而又恢复清冷模样,晃了晃手腕处的红线道,“我倒是想走快点。” 我脸黑了黑,懊恼地趁他不注意时狠狠踢了他背影一下,然则还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拈了朵云随他去了。 第七十九章 诸怀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此番飞得还算稳健,虽是路途遥远,可我既没从那五重云里迷了路,也没从那晃荡的云头栽下。我探头仔细端详了下前面那踏云负手的身影,暗自庆幸,果真有红线那头的大神仙牵着,做什么事情都这般安心自在。 庆幸之余,心中油然而生一阵畅快,便将脚底的云腾得快些,兴致勃勃地将头探到大神仙身旁问道,“宫上,此番凡界可是出了什么乱子,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我心中暗喜,这次当真轮到我的用武之地,怎么着也是在凡界待了数十年的人,一些地形地貌,亦还是懂的。 “帮忙?”他兀地勾了勾唇角,淡淡朝我看了一眼。 迎来他这一顿颇似讥讽的眸光,我细着嗓子回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瞧不起人呐!” “此番是为降服凶兽诸怀而来,因其入侵人间,致万物生灵涂炭,不可不除。”末了他一字一顿,目光锐利一扫,扫到我面眸上,淡淡挂了一抹笑意道,“你可要帮我呀。” “诸怀!可是那上古凶兽诸怀!”我发觉我声音抖了三抖。 大神仙果真不负我望,朝我点了点头,悠悠然道,“正是。” 什么?!惊吓之余我支了支身子,勉强没从那云头上颠颠栽下去。我圆了圆哀怨的眼,横扫了下那淡冷面孔,秉着磨牙吮血的姿态,悄摸凑上前去,半晌从他耳根子底下磨出来一句,“宫上,当真看得起我......” 此话汇聚了我困惑、仇怨、愤怒、无奈、惆怅、悲愤等各式情绪,我又极为郑重地观了观大神仙的表情,也不知他晓得我这其中含义了没? 但见大神仙凝着我似笑非笑,一脸高深,末了淡语喃了句,“自然。” 我吞了口唾沫,他果真没听出我这句话中的深刻意味。 他没瞧我,自顾自的莞尔一笑,紧接着我只觉手腕处一个没来由的蛮力将我一晃,一阵呼呼风声贯耳,云雾铺天盖地往我脸上撞来。如此这般一睁眼,已然脚踏大地,落入凡尘。再一眨眼,面前的大神仙已然幻了个浅色衣衫,飘飘逸逸,发髻则利落地束在一白玉发冠之中,瞧着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我撇撇嘴,心想怎如今男子都长得这般招蜂引蝶,委实不大妥当,便盯着大神仙的背脊随心念了个诀,谁料那法诀竟真起了作用,大神仙一身飘逸白衣乍然幻化成了那件深玄蓝色,银丝镶缀的窄袖束衣,连我自己,都化成了那日男儿郎的模样。 我望着他,忽而心口一颤。恍惚回到那日中元满月,承天桥边,他背脊挺直,执手佩剑的来找我。 “白念满!” 呆望之际,眸前一个阴影袭来,我眨巴眨巴眼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早已被他深邃的黑眸看在眼中。 “这是作甚?”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裳。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过招摇,怕你被拐走了。我干干一笑,十分妥帖的温言道,“自然是因这世俗秽物繁多,怕玷染我们宫上仙元。”如今着了这一身深色衣衫,再配上他那万年不大亲厚的面容,如此一来,这凛然气息定是周身携散,自然是不能再去当那招蜂引蝶的翩翩公子了。 “甚好,甚好。”我颇为满意,喃喃自语道。 第八十章 诸怀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甚好?”大神仙水波不兴地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眼眉似掠过一道凉光嗖嗖窜入我后颈,步伐紧速地往前走着,末了阴沉一声,“跟紧点。” 我小步子紧着跟上他,浅呼一口气,心中暗喜,大神仙果真没同我计较。 这般走着,眼瞅着一片树林挨着一片树林,转悠了许久,只见大神仙忽而驻足,蹲下身子也不知在观望些什么。我见他用手指捏了些土,仔细地朝鼻尖嗅了嗅,便也装模作样的随着他摸了把土,捧在手心里闻。 噫,当真是实实在在的土。我正颇为苦恼地闻着,不料抬头一个玩味地眸光打量着我,我赶紧将手中的土丢下,顺便拍了拍袖口上遗留下的的尘土,装作无事人一般仰头问道,“可是发现了诸怀的踪迹?” 他点点头,亦没正眼瞧我,忽而唤出他那承影剑来,一个腾身跃起,我丝毫没有防备,凭着那仅有的求生欲望一把抱住他的腰,他好似瞪了我一眼,然后又这般携着我干净利落地设了个法障结界。 落地后我连忙松开他,趁着他还没来问责,先行拢手正经地作了个揖,心想先卖乖总是好的,“谢宫上救命之恩。” “是你惜命心切,与我何干?”他玄色的眸子朝我这儿抛了抛,亦是喜怒难猜的模样,“在凡间,不必喊我宫上。” “那喊什么......”我望着他道。 他忽而抬头看我,眼眸流光微闪,嘴角微微一扬,“此番下凡,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女,你说应当喊什么?” “哦,公子,南公子~”我拉长了尾音,趁机偷偷地喵了他一眼。想当初他还穿着这身衣裳时,在我面前还尚有一丝尊重之心,对我亦是恳切极好的,哪会有如今这般嚣张,当真是河东河西,世态炎凉呐! “想什么呢?”大神仙忽而凉飕飕打断我,继而郑重道,“我虽已在此设下结界,但诸怀生性狡猾,定会有所察觉,不会轻易现身。” “所言极是。”我在一旁默默迎合,再怎么说,诸怀亦是上古凶兽,岂能如此容易便将他降获。 “若设一诱饵,尚可一试。”大神仙接着道。 “所言极是。”我自是流水般应承。 “你可知诸怀喜食何物?”大神仙眼风一摆,飘到我这。 “食草,食肉,食灵芝?”正当我踌躇着莫衷一是,他忽而打断我道,“正是。” 我心欢喜,当真让我蒙对了! “诸怀性恶,食肉。”他神色微微漾然,末了又添了一句,“食人肉,童男童女亦最好不过。” 我不觉然吞了口吐沫,确实,性恶。 他倒是不紧不慢地弯了个唇角,朝着我灼灼望来,半晌不言语。 我突然后颈发凉,他那耐人寻味的表情怕又是在想什么捉弄我的把戏,没待他开口,连忙摆手先行回呛道,“这这这...神仙都有好生之德,拿人当诱饵委实使不得,此法违背仙道,你你你那修行还想不想要了!” “这诸怀还未将你吃了,你倒是先吞了这熊心豹子胆了?”他看向我,几份意外,眉梢眼角都跟着挑了挑,“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心唏嘘,偷偷默念,那也不行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这条小命可救真的成了那腹中肉了。 他突然望着我殷切一笑,手掌莫名其妙抚了抚我的发髻,颇为温情地说道,“没曾想,你竟如此贪生怕死。” 我更是惑然了,且先不论他喜怒无常,我思来想去,这“贪生怕死”一词,委实不是什么夸人的词,怎地让他如此欢喜,怕不是被这诸怀一事闹得心神不宁,开始说胡话了? “先去吃点东西吧。”他淡言淡语道。 “好!”我应道。眼见这天色已晚,又折腾了这许久,早就饥肠辘辘了,看来大神仙总算还是有点良心。 “总要先把你喂饱了,再拿去喂诸怀吧。”他一脸高深地瞥了我一眼,随后负手而去。 我心中顿时鸦雀无声,果真还是那个面冷心狠的大神仙呐! 第八十一章 诸怀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不过这说到吃,我自是一副再愿意不过的笑吟吟面容,转眼便将他那唬人的话语丢在一旁,甚是欢愉地扯着他的袖口,满面春光的自言自语道,“你可知在此地,吃与喝是何等乐事?” 他任由我扯着,眸光时不时地闪过一丝寡淡清冷,配着此时那灯火耀耀,夜色如暮,显得稍许格格不入了些。 我牵头走着,一个豪迈接语道,“若是再配上那娇娇可人的姑娘们呐.....啧啧!”心中正是欢喜,谁料后脖颈处一个紧力,莫名被转了个方向,抬头一望,一孤陋小店,再一定神,只闻头顶处一个倨傲的声音挑道,“就这儿吧。” 我心中一时惑然又悲愤,眼瞧就这般落了座,我干干一笑,不安分的手掌搓来搓去,接着我眸光流转,预备劝阻,顷刻间便被那更热络的店小二匆匆打断,“二位客官,准备来点儿什么?” “两碗清汤面。” “好嘞,客官!” 我霎时面如死灰,如那大闪子直劈天灵盖,直了直眼。 “你又忘了,在南宫我同你交代的。”他轻轻吹了吹小二刚端上的热茶,深情淡和,热气一轻一覆,扑透过他的面容。我见他唇角一隐,匿了笑意,转而挑眉将眸光投来。 莫不是那面色不佳便戒荤戒油的荒唐话?我哼哼唧唧地埋下头,不再言语,以表我懊恼难耐之意。等到那两碗面被匆匆地端了上来,热气腾腾地往我面前一搁,我方才勉强地咽了下口水。 他水波不兴地将眼神往我这瞟了瞟,一边吃面一边同我温言说道,“此番自有要务,吃喝玩乐,不急一时。” 吃喝怎能同玩乐相提并论,吃喝乃是人之常情好不好?我抿了抿嘴,假意挤出一个笑容,应承道,“是是是,宫....公子所言极是。” 他闻声,眼中一番神色酝酿,“你若当真要解馋,等回去后......” “别别别,”我可是记得他在那招云殿内是如何为我规定那三食三餐的,“不必了不必了,这清汤面挺好的,不错,颇有味道,对身体也好!”接着露出一行齐齐的白牙,冠冕堂皇地对他虚情假意的笑了笑。 “我是说,等回去后,我做给你吃。” “真的吗?”我微怔,脑门忽地轰隆一声,胡乱往嘴里扒拉几口面条,末了偷偷瞄了他一眼,接着埋头不再言语。 他亦没回答我,我只瞧见他唇角浅浅弯着,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下一秒便被他的一个勾手敲上我额头,“发什么愣!” “公子,你听说过赤殷堂吗?”我自顾自地看着碗里的面,喃道。 大神仙顿了顿,不,是顿了好久,我不知他眼底那瞬然消逝的是什么神情,但我真的看到了,那种又涩又苦的一瞬间。 “听说过。”他开口道。 我大喜,接着绵长说道,“我找了好久,也没从《八荒地界图》中寻到它,可是我明明在药书上看到过,说赤殷堂炼毒最是厉害,若是能交到赤殷堂的朋友,请教请教,或许能省了我不少力气。”或许也就真的能找出那日大婚交杯,酒中的毒物,我这般想着。 “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他眸色中的凛然削弱了甚多。 我咬了咬筷子,是有些难处,不妨说出来,试探试探他? “我想要找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我盯着他的眼眸说道,“这种毒药,入喉清凉无感,继而灼肠烧心,直至肝肠寸断,腹内出血而死,你可曾知道?” 他长眉微蹙,眸色一紧抬眸望向我,继而又是一番浅淡无痕的姿态,“这种症状,太常见了。” “不,不常见,我可以尝出来!”我凝住他的眼瞳,莫名被他玄色的清眸吸入眼底。霎那间,我仿佛看到他清浅的眼尾闪过一丝波动。 忽而他双眸紧紧一闭,面色一褪,暗哑着声音道,“谁允许你以身试毒的?” 完蛋了,我又不打自招了,这下子大神仙肯定会发现他那南宫后院那寥寥无几的草药早被我摘秃了。 第八十二章 诸怀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还别说,千唳上神的炼药炉倒是挺好用。”我立刻装作乖巧伶俐的朝他一笑,岂料却迎来他颦蹙浓眉将我冷冷一扫。 我自撇撇嘴,就知道他这般喜怒无常。 只见他敛着面容抓过我的手腕,手指轻轻覆在我脉搏处,细察了半天。 “大神仙,我也炼解药的,我又不傻。”我盯着他,继续卖乖。 他这才松下眉头,“你可知毒素若在你体内积攒,十个神仙也救不了你。” “不会不会,大神仙肯定会救我的!”我似是本能的脱口而出,接着想到他平日里严苛的模样,自己默默又嘟囔了句,“倒也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大神仙本来面色已然放缓,谁料他听得后半句又倏尔冷起来。 “唔,一定一定。”我也不知我在附和什么,但却奇了怪了每每都这般配合,倒是让他屡试屡爽。 我眼眸一转,怎能每次都让他给我训得这般服帖,于是乎便一下子瘫软了身子,“哎呦,哎呦呦,我这手怎么没劲了,我这腿,我这腿怎么也站不住了,哎呦,我觉得我浑身没力气,怕是犯了旧疾了!” “怎么了?”大神仙朝我这淡淡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喃道。 我扒拉着他的大拇指,还未待开口,他便又是一阵泰然处之的面容凝着我道,“佳肴美食,可能医?” “能医!能医!”我答道。 闻言,大神仙弯了下唇,又摆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姿态说了句,“罢了!” 于是乎,大神仙果真同犯了癔症般,挥袖斥金为我又叫上了足足八道荤菜,我吃得起劲,他在一旁看得也起劲,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我舔着筷子,偷瞄着他,感觉周遭如那氤氲了花粉般腻歪。低眸顺眼一瞥,只见腕上拴着的那根红线隐隐约约泛着金丝微光,消逝在我的袖口处。 一顿饱餐后,自是要溜溜弯的,只不过本就是和大神仙一同在这人间闹市般寻常走着,不知是这条红线的作用,还是为何,我怎觉得我愈发像一只他养的灵宠,被他牵着莫名有些奇怪。 正低头想着,一串红色物什艳丽地映入我眼前,我缓缓抬头,竟是一串糖葫芦。 他拿着,递给我的时候只是眼神一瞥,我乍一惊,双手自觉接过,他怎知道我爱吃些人间小玩意的,唔,或许他只是觉得我贪吃呢。不过一顿饱食之后,我确然再吃不下了,但也不好驳了他的意,“多谢公子。”我低声说道,舌尖即刻舔了一口,嗯,真甜! 碰巧空中一阵烟火绽开,砰地一声照亮了周遭人们的面容,我凝着他望向烟火的侧颜,却又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果真长得那般生分,瞧着不大亲和的模样,我不自觉偷笑出声,暗喜自己计谋得逞。 “今晚,”他忽而开口,将自己手腕抬起,一环赤光绕着,赤光明灭之下,是那根无论如何都断不了的凤翎红线。 我霎时如被一道闪子劈了般愣在原地,“今晚....如何?” “我便委屈一下吧。”他短言厉声,眼眸倒是真有几分不甘与无奈,爽利地朝前面走去。 你委屈!这是何道理?!我内心自是一片哀嚎。 第八十三章 堕三途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一道屋门,他倨着两道眉宇先行踏入,我溜着眼珠,落在他身后颇远。他可是不知方才那客栈掌柜,满目惊异,打量了我俩许久,许是觉得断袖来此,当真稀奇。 “磨蹭什么?”屋内传来他的声音。 “来了,来了。”我含含糊糊扫了他背影一眼,紧接着一眼望到那屋内冷冷清清搁置着一张独床。我心下微怔,连忙一个箭步滑到床沿上,接着四仰八叉躺了上去,一套动作下来,好不流畅。 管他呢管他呢,床我先占了再说。 “公子,那您请自行安歇吧。”我将被褥往身上一扯,舒舒服服裹成一团,微微将眼阖上,静候那旁身人儿动静。 动静倒是没听得,只觉得忽地身旁多了一温热物什,但还未仔细体会,便被一蛮力推至墙角,不,怕不是因着被褥裹身,他更是得心应手的将我滚到一旁。我裹着被子恹恹地搭眼一瞧,他早已躺在床上,双手叉于胸前,旁边还放着承影。 睡个觉都这般严肃。 “我......”脸上噌的刷了一层红,想来是气的,大神仙怎连个怜香惜玉都不懂。 我切齿咬牙的瞪着他,胸中颇有一番怨气,罢了罢了,谁叫你寄人篱下又技不如人,唔,化物诀乃低阶入门术法,变个床榻谁还不会了。 气沉丹田,凝神聚力,心心念念道,“变一个顶舒服、顶漂亮的床榻!” 一个果子,孤零零立在那儿。 糟糕,貌似又陷入了果子魔咒,心神不宁,果真连个床榻都变不出来。 “大神仙......”我转念灵机一动,热气腾腾地凑上来,盯着他的鼻尖,转而又移到他耳旁,“可否帮我变个床塌?” 他仍是闭紧那双傲长的眼,一动不动。 我撑起眼皮,委实困极了,心内便酝酿了下,说道,“那你若不允,我便上床了。” 他还是那般,像是已经熟睡了。 “我真上床睡了!” 我一溜烟儿绕过他的身子,他虽睡的霸道,但好在还算安稳,眼瞧着这床还留有一大半的位置,怎能浪费掉,我小心翼翼的爬上床,在他身边不远处,落枕睡下。 第二日醒来时,身旁却只剩空落落的夺目光束,我搓搓眼皮,瞅着那晃人日头呆愣着,不觉恍然顿悟,望向自己手腕之处。 那条缠人的红线,竟解了? 我摸摸手腕处,撇嘴想到,我早就说他定有法子,只是在诓我罢了,诓我做甚?难不成真的早就相中让我去做那诸怀的诱饵? 不料我方才想到,他不会一个人去捉那诸怀了吧,把我撂在这里,唔,难得他还有这般善念呐! 我拍手称快,那快逃吧,保命要紧! 谁料我喜滋滋出了那客栈,似是有感应般的,自是随意溜达溜达,便莫名其妙到了昨日那片山野丛林之中,我倏尔停了脚步,望向四周,猛的拍一下脑袋,白念满,你当真疯了,竟真的想去帮他,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不帮忙便是帮忙了。 念叨了自己几句,似是清醒多了,脚步又往后挪移了几步,可谁知我刚要说服自己,脑中忽而一个激灵,我眸光如炬,不知哪里来的直觉,觉得他就在前面,离我不远处。 “——满满!”正当我迟疑之时,身后一爽利清风般的声音叫住了我,那声音令我迟疑却又熟悉,我转头,当真是那个清风细雨般的少年,他沁着笑意,朝我走来。 “桐桐!”我激动的喊着他的名字,不料眸光一瞥,瞧见洛眉那女人在他身旁,眸光烁烁的死盯着我,又如往常般傲人地撇过头去。 我看向洛眉,没好气儿且装装样子的正经八百拘了个礼,“哟,这位仙友也跟来了。” “什么叫跟来了?我同白桐是奉姑姑之命,特意来查人间血魔之事。”她抬眉望向我,“哪能跟您比,成日不学无术,毫无用武之处。真不知道北川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无用之人。” 白桐沉声打断她,“洛眉!” 嗯,很好,我说一句,她顶三句。我耸耸肩,对于早就料到的情形显然没了兴致,朝她微微一笑道,“我不同你计较。” 第八十四章 堕三途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她眼眉一撇,只是默默看了白桐一眼,便也没再搭话。 白桐眉眼弯弯地凝向我,“还没问你怎在此地?” “对啊,难不成被南宫赶出来了?”洛眉仍是嘴上不饶人,我刚要解释,没曾想她话音刚落,周遭倏尔地动树摇,颤动不已。 “别动!”白桐紧紧拽住我俩,沉声道。 头顶无数树枝骤然折断而落,零零散散,我望着一个方向,久久看去,脑内忽而闪出大神仙的面容。 “是诸怀吗?”,诸怀要现身了,他曾说过,这里有诸怀的踪迹,他还为此设下结界。 不知为何,我竟在这慌乱中挣开了白桐的手,朝着那个方向不顾一切的奔去。 “桐桐,我先去看一眼。”我撇下一句话,听着身后白桐喊叫我的声音越来越远。我跌跌撞撞地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跑,忽而耳边一阵风,似有一个身影朝我袭来,我警觉地微眯双眸,一个腾起,狠劲抓住那身影的臂膀,本想将其制服,却不料那手臂却将我反向一勾,“是我。”我下巴抵着他的手臂,被他揽入怀中。 那声音瞬间被我听出,我松了一口气,轻喃道,“宫上......” 他没言语,只是握住我肩膀携着我向后腾空跃起,方才我们所站之地,忽而骤起金丝布网,细如发丝,锐如刀仞。 我哑然,周遭依旧如那天崩地裂般撼人,只听得他在我耳边悠然道,“怎么跟来了?” “我...我没想跟。”我假装义正严辞道。 他依旧波澜不惊地应道,“是走着走着,就走来了。” “嗯对!”我话语刚落,又添疑惑,他这个描述,竟极为贴切。 他唇角浅浅一勾,勾起的一瞬,那阵法也突然停了下来,若隐若现悬在空中。 周围终于恢复平静,眼眸前倏尔衬过一片黑色身影,我定睛一看,只见一男子着了玄色束衣走了过来,瞧着面色淡冷严肃,这不是那日我在招云殿内看到的那个!原来大神仙早就找好了帮手,我心中暗暗懊恼,却不觉然同他对视了一眼,我见他眉间似微蹙了下,紧接着朝我面无表情的拘了个礼。 我虽满心存疑,但亦是个讲礼貌的,便也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礼。 “这是裴殇,我的贴身神卫。”他简单介绍道,转而将眸光投向我,唇角一勾,“这是白念满,我的贴身仙婢。” 那裴殇似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是一副漠然表情朝我说道,“仙婢好。” “谁是你贴身仙婢?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回去了,我方才还遇见了我北川的朋友,我一会儿便跟他们......”回北川三个字还未待我说出口,那家伙却只缓缓浅吟了句,“你说什么?”虽语气浅薄却又平添了几分寒栗。 他将我的胳膊一把拽过,我整个人身子一转,没曾想面前正对的竟是匆匆赶来的白桐和洛眉。 “你们两个小家伙,来得正好,过来帮忙。”他此言一出,虽听着恳切温和,却是道命令。 不过跟着大神仙打下手这种事,怕也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吧,我一眼扫到洛眉,便又被她那满脸的欢喜刺了眼。 “走或不走?”他眉梢一挑,继而淡冷如常,与我耳语道。 “不走了。”我白了他一眼。 他上下左右打量了我一眼,随即抿了抿唇,只是意味深长道了句,“当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裴殇同我们说,这四方阵法已布好,但若要万无一失,需四角均有人唤束语咒,合力将其启动,方能将发挥此阵法的作用,降住那诸怀。 “可我们有五个人。”洛眉快言快语,唇角划过一丝讥笑,将眼光直晃晃落在我身上。 “满满同我一起吧。”白桐温言说道,眸中光彩流转。 我溜着眼珠细细想着,不觉然瞟向大神仙一阵不疾不徐的眸光 “我跟她一起。”我指了指洛眉,自是不缓不慢的说道。 周遭瞬间泛起一圈静默,继而又迅速消散,洛眉那丫头瞪大了眼眸瞅着我,一脸的惊心动魄状。 “那便如此吧。”大神仙目光淡淡擦过我,便开始预备布阵。 这阵法极大,范围亦是极广,又是在繁密树丛一带。我同洛眉被裴殇带着,分到一角的阵法处,他同我们说,启动阵法之前,需持续输入仙力于阵法处,待到察觉有涌流般的外力压迫之时,再去念咒起阵。交代完后,便不知又去了何地,虽是四角阵法,我们却都不见彼此。 只不过他走了后,我同洛眉之间的氛围倒是冷至冰点。 第八十五章 堕三途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你定是故意的。”周遭诡异肃静了许久,她余光偷偷将我一瞧,掷地有声道。 “对啊。”我言之凿凿,我就是故意的,这有什么好掩饰的。 “惹人烦。”她忽而瞪着我,冷冷一道。 我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既如此,我就应当去跟了白桐,这样或许你心情.......” 她面色骤降,怔怔然望着我。 “会更差些。”我舒缓眉眼,不缓不慢的开始准备施法。 洛眉拧眉皱目,一脸的压抑怒意的模样,“你!” “你还听不出来?”我摇头一阵叹息,再次感叹道,“啧啧,明眼人都能瞧出,你对白桐之情亦属非常。我若还上赶着去同白桐一起,以你这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性子,你我之间岂非要见血才了得。” 她眼眉一瞥接着施法,虽是个哑口无言的模样,但那压人气势却丝毫不弱。 “因而我来,也是想同你说明,我并非要与你真的水火不容,和睦共心亦是同门相处之道。”我悄然一笑,最好是这样,免得我每每见着你,还要再多费些心思同你争个高下,着实无半点乐趣, “谁要同你和睦共心?”她回呛道,“也不知是谁当初一把扇子将我双眼弄伤,害我许久不见光日。” 嚯,这家伙原比我想的还要再心高气傲些! “五道天雷呐!一双眼睛要我一条命来赔,也不知是谁占了便宜。”既如此,我便好好掰扯掰扯! “我乃鸟族族长之女,我姑姑家的表姐又是那天族太子眼下的红人,你一区区天生天养的蛮荒小仙,我一双眼睛,怎就不值你一条命了?”她唇角勾起一抹嚣张的笑意,接着道,“且不论你将我眼睛医好了,就算如此,再罚你三道雷刑治你也是要的。” 我闻言,继而凝重一咳,面色大惊,佯作几分惶恐,“真的吓死我了。” 她只瞪着我,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我只听了她这一番话,便晓得了何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罢了,当我浪费口舌吧。 当时是,我突然感觉到施法之力受到一股莫名外力阻碍,与此同时,身旁的洛眉亦是察觉到了。 “这不就是裴神卫说的吗,要唤术语咒吗?”洛眉继而又换双手续力,急忙问道。 我蹙眉,这外力横冲直撞且无章无序,实在不像南宫派法。 “你说话啊?白念满!” “等等,再等等!” “这外力太强了,倘若我们不唤术语咒,便要控制不住了!”洛眉喊道。 我同洛眉已将所有的仙力倾注于此,倘若这是陷阱,若再唤出术语咒,便是孤注一掷,毫无退路,所有的仙力将会反噬到我俩身上。 “不管了!”洛眉已然预备唤咒。 “等等,我们唤静语咒!” “什么?” 静语咒,静语咒能将我们倾注的仙力急中放缓,拖延时间。 “白念满,你果真是疯了!你怎么不听命令,万一此次捉拿诸怀失败了,便是我们的问题!” “我们仙家神力,从未有如此霸道的。”我面色凝重,南宫仙法更是如此,我虽习得皮毛,但南宫术法,刚中自有阴柔果决之力,章法细致入微,并非如此。 没错,并非如此!定有人偷偷破坏法阵! 正想着,法阵忽然掘地而起,伴着刺耳如飞雁的叫声,一只巨猛无比的四角牛兽在法阵中癫狂挣扎。 洛眉唇勾一笑,“我就说,要唤术语咒,这不是把它逮住了。” “你唤了术语咒?”我面色一阵动荡,“你何时唤了术语咒?” “就在刚刚。”她嘴角噙着笑,眸内盯着那困顿的诸怀神兽。 第八十六章 堕三途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似是同时,那猛兽眼放红光,临了竟不忘往我与洛眉的方向望了望。 “它是...在看我们吗?”洛眉同我耳边怯怯低语。 我干吞了口吐沫,“它好像在看你。” 话毕,那猛兽诸怀果真一个呲牙咧嘴朝我们猛扑过来,我霎时间恍若脑门被劈了道雷子,一个后闪,眼瞅它头上尖角将要将我俩拦腰截断,忽然却双眼怒瞪的停在原地,而头颅却不断的往外伸。 “是大神仙!”是法阵的约束,他还在那头控制着!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我们就是神仙,要学会自救!”洛眉切齿咬牙,眉间一蹙,拔剑猛地便要冲了上去,临了她喊来一句,“趁现在,上!” 本想让她先上,我且在其身后审时度势为妙,没曾想她一个拉拽,竟连我也一带往那诸怀头顶之上冲去! “洛眉!你干什么!”我惊异。 “你别想着逃命!要死一起死!” 这可如何是好,论惜命,我可是六合八荒数一数二的啊! 她将我拖拽至诸怀头顶,用其佩剑狠狠朝其扎去,我袖兜中的红翡扇早已蠢蠢欲动,扇中的叶六早已知晓我心意,匆匆化成一柄三尺长剑朝其刺下,红光继而掺杂着阵阵血腥气息乍现。 与此同时,那困兽长啸一声,刺耳如鸣,似是要起身反抗之态势。 “果真宝扇。”洛眉抬眉望向那扇子化成的长剑,眸色一阵动荡,喃喃自语。 转瞬,那困兽竟猛地一跃,竟将那法阵金网高高顶起,洛眉手中之剑虽刺它头颅之上,却伴着内力流通至那凶兽体内。 “白念满!它.....它在吸......我的仙元内力,快救我!”洛眉面露狰狞惊恐之状,颤颤说道。 她好似被狠狠的吸在了那凶兽之上,无法脱离。 这定是用她方才使用唤语咒有关!是她启动了法阵,而这法阵早已被人暗中破坏,其并非捕网,而是一大片吸石,可这贼人万万没料到,只有洛眉一人中招,而诸怀便只冲她一人而来。 我微阖眼眸,提起红翡剑,其瞬间变成一把锐利锋韧的短柄砍刀,我凝聚全力,朝着洛眉的方向砍去。 “———啊!”伴着洛眉如同丢魂一样的惨叫中,我把她那把刺入其头颅,亦是连接其与诸怀之间输送内力的那把剑,生生砍断。 此乃釜底抽薪之法,绝妙! “我以为......我以为你要砍断我的胳膊!”洛眉惊魂未定。 “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接茬道。 “白念满,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一个好仙器吗?”她盯着我,眸内敛起些独特的怜色,“我现在没有仙器,但这诸怀每每都盯死我,你若借我这宝扇一用,我且来诱敌,你去搬救兵,可好?” 我细细揣摩了下,眸色一定,紧接着说道,“你这不是个好办法。” “且不论你是否能凭我这法器引诱那诸怀,你我现在是否能甩开它都是难题,又谈何搬救兵?”我脚下步子一个踉跄,方才想起如今仍在那不安分的诸怀头顶之上。 洛眉狠狠一笑,“不愿就算了。” 我岂非不愿,只是觉得此法不妥当罢了。 话毕,那金丝法阵忽然阴暗了许多,蓦地一声巨响,那诸怀一下子冲破了那阵法,我暗道糟糕,还未来得及反应时,那凶兽便一个起跃急速狂奔,我同洛眉皆贴附在他背脊上,伴着那耳旁呼啸纷杂的疾风和其如鸣雁的凶吼,它似乎执着的要奔向某个方向。 过了不知多久,我只觉手臂因长时间用力而发麻,眼前迷雾环绕,耳朵和脸冻得发冷。 “是鬼冥界。”洛眉在我身旁,颤颤巍巍地说道,“我识得那片火红的花,是彼岸花。那条河,是三途川!” 我极力地睁开眼睛一望,大片大片的如火烧般的花丛,沿路而来,旁河而生。 原来这就是鬼界的样子,听说恶鬼冤魂皆由三途川而生,若你今生有不肯忘却之事,不肯忘却之人,那便永堕三途,不必过桥,千世为鬼,方能投胎。 正想着。忽地身躯一个急速下降,或是那诸怀的一个急转罢了,竟将我甩出了半个身子,我慌忙用一只手臂抓住诸怀的身躯,唤着洛眉。或是那诸怀知痛,竟开始不停的转圈,我更是抓不稳了。 “洛眉,快拉我上去!”我用极恳求的语气,已是命殒前的哀求。 我以为,她应该会不忍心。 她却面色缓和,稍稍向前,望着我恳求的脸庞,不动声色。 “洛眉!”我唤她。 她却将眸光落在我另一只手的扇子上,“伸手。”她说。 我脸憋的通红,奋力将另一只握紧扇子的手伸给她。 她眸色微飘,唇角微勾,朝我伸过手来,我心一宽,谁料她下一个动作,便将我的扇子从我松动的掌心抽走,猛地一推,将我狠狠从诸怀身上推下。 我看着她,渐渐离我越来越远,我看到她的笑和得意,在使劲地刺着我的双眼。 我只觉得身子要重重地,狠狠地跌落下去,或是粉身碎骨之态。 无妨,我心念了个诀。 还记得那是养鹭师傅教我的,红翡玲珑扇的召唤术法,倘若它认我做主,倘若我还有神识,它便就是我的。 不出所料,我目光所及之处,果真有一处起红漾耀眼的光随了下来,我伸手去抓,不知有没有抓到,便跌落在了一带无尽无休的黑暗之下。 我缓缓闭眼。 洛眉,你可知,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第八十七章 堕三途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瞧她,瞧她。” 耳畔遥远的传来阵阵刺耳的嘻笑怒骂,涓涓如耳。 “她快死了!她定是快死了!” “她竟然还有肉身。” 那些声音吵闹得很,杂七杂八的吵着。我蹙眉,想要醒过来,可是眼皮和身子似是被压了几斤重的石头般,动弹不得。 “我见过她呀,见过她!偏得一副惊天的花容样貌,死得却那般凄惨!”一阵尖细嗓音,阴柔叹道。 旁边一声声鬼魅尖叫,似笑似哭,“太惨了,她可太惨了,万年前可是灰飞烟灭,神元俱毁。” “是献祭。” “是被杀。” 又一波鬼魅狂狷,各种声音都堵上耳畔,狂卷入脑内,似万千只蚁虫撕咬。他们争论着,欢笑着又大哭着,不知是在为谁开心,又是在为谁难过。 “来吧,来吧,丫头,快瞧瞧吧,瞧瞧你吧。” 那声音最终如藤条般沿着我的身躯缠绕着,顺延至我耳内、眼内,脑内,我刺痛,猛地一睁眼,眸内的情景霎时蒙上一层浓雾,心内忽而漫延起一阵巨大地悲痛。 那是一个雨夜。 那个同我一般样貌的女孩子,跪在地上,丝毫瞧不出有任何的表情,她身上的蓝色衣衫都已经湿的彻底,却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殿前忽然开了门,一个人撑着把伞走到她面前,我却看不清样貌。 “哥,让我来。”她抬头,眉宇同睫毛上都挂着雨露,湿红了眼睛,倔强地说道。 “不可能。”他开口道。 我一惊,这声音怎如此耳熟! “哥,我一定会去。”她掷地有声。 他没言语,蓦地我眸前一闪,只见他一剑过去,朝她四肢筋脉之处各砍了一刀。 他怎能!我咬唇,继而又松下心思,还好未及要害。 “哥——!”她瘫倒在地上,痛成那般模样,依旧是一滴泪都没流下。 “没有你,我照样可以抗过这天命。”他俯下身子,将她缓缓抱起,低头落入她耳畔一句呢喃。 她环住他的脖颈,凝着他许久许久,好似那一眼,便越过千千万万的穹宇沧桑,她薄唇微微一勾,猛的一下附上了他的唇。 我讶然惊到,心中竟生出一丝酸愁苦涩之意。 他双眸倏尔一颤,声音越来越浅薄,“阿音,不要。” 阿音,不要......阿音,不要......不要。 至此,我脑袋猛然一阵刺痛,好似跌落在没有尽头的深渊之中,无穷无尽,不休不止。 丫头,瞧瞧吧,瞧瞧吧。那声音酥麻环绕于我脑内,一遍又一遍,似那温柔刀尖一起一落,却要生生将心脏割开。 “凡神灵,入鬼川,堕阎罗。” 顷刻间,川底那千万鬼魅魍魉朝我涌来,又是那般,皆都不知是笑着哭,还是哭着笑。 瞬间,我手脚皆被束缚而紧,一张似有若无的手悬在我头顶上空,转而紧紧的掐住我的脖子。 丫头,去吧,去一个没有伤痛的地方。 “我.....我不!”我含着一口气,却如何都抵挡不过那力气。 我怎么能这样死掉?我不要这样死掉! 我用尽全身心的气力,仍不抵力,亦渐渐急哭了眼,怎么能!怎么能! 丫头,去吧,去死吧。 “我...偏...不!”我心内忽而一股气血似要涌出,我最后抵着一口气,身体仿佛已被割断般疼痛难忍,继而大声的抬手一唤,“红翡玲珑扇!” 似是一瞬,那红光不知从何处飞速而来,朝那群黑烟旋转扫去。 “该死的是你们。”我接过红翡扇,缓缓抬眼,不知哪里来的杀意四起,朝着周遭那一团团数不清的鬼魅魍魉,横扫过去。 “诸令鬼魔,皆为附者,逐之,灭之。”我抬手一指,那群鬼魅皆都消失的无踪无影。 这是什么诀,念起来如此顺口,我怎的记得我好像没背过。 我虚弱的微微一笑,身子却早已脱力,仙法也早已耗尽,这下子,怕是神仙也救不了我了吧。 我闭上眼身子一沉,正以为沉到不知何处,要永坠阎罗之时,腰间竟有一只手掌缓缓将我托起,紧接着,我的额头抵上了他的下巴,他手指在我面容上细细摩挲着。 “小念,我来晚了.....” 谁啊?那声音如此好听,又如此熟悉,既声如其人,想来,定是个模样还不错的神仙吧。 想完这句话,便彻底的大脑一黑,昏睡了过去,再不省周遭人事了。 第八十八章 东海寻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正当我双眸紧闭,心中脑内一片混沌之时,忽而发觉体内一股清寒舒适之意顺畅而来,我方才觉察原是一股仙力正缓缓输入我体内。 我睁眼,已是彼岸花旁,大片大片的火红之下,映入眼底的是他熟悉的下颚。 我瞬间眼泪汪汪,先前的委屈似乎倾泻而出,原是他拥我在怀中,我进一步又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不肯撒手,大哭道,“你..你怎么才来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被那群恶鬼给吞了!还有诸怀,它不听话,我们都控制不住它,我们被他带跑了!南起湛,你是不是把我忘了,你怎么才来啊,我差点就死掉了......” 我趴在他肩膀上,呜呜咽咽的哭着说了一大堆,说的我口干舌燥,他也只是缓缓拍着我的后背,就这样听着我唠叨。直到半晌静默后,才紧紧攥了攥我的手心,蹙着眉沉声一道,“你吓死我了。” 我抬眼望着他的模样,脑中一瞬浮现出在川底时,鬼魅使的那幻术中,那位峻冷清举的男子。如若当真是他,那他口口声声唤着的阿音,莫非正是南音上神。 心窝处忽然蔓延一阵刺痛,我捂住心口,那鬼魅的话到底是何意?她是谁?我又是谁?她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怎么了?”他握住我的手腕,眉头紧锁,意欲将我横抱而起。 “等等!”我瞳孔一震,“我的小六呢?” 就在方才,我握住红翡扇的片刻间,竟发觉扇内已没了气息。 我挣脱,起身往三途川望去。他定是随着这扇子一起掉进去了。 “小六是何人?”大神仙顿住,那玄色瞳仁深如池渊之水,凝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挠头,遭了,竟就这般说漏了嘴。 小六身而为人,却魔族气息甚重,我念在他无依无靠又对我出奇的忠心耿耿,这才将其收入红翡扇中,掩其气息,没曾想南宫都混过来了,竟在这时出了岔子。 “他....他是我在人间认识的弟弟,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总之,他肯定也掉到这三途川里了,我得去救他。” 他手臂一下子挡在我面前,拦了我的去路,眼睫半垂,幽幽道,“若是凡人,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不,他不一样的。他......”我该如何告诉他,他是凡人之躯,魔族之息。我心中一叹,无奈又道,“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才算对得起他......” 眉心微微起澜,兀地舒展开来,但面容仍是没什么起伏,只是凝着那片三途川说了句,“好。” 他这是同意我去救他了。 我欣喜,可手腕转而又被他紧紧牵住,蓦地把我往旁边一推,直了直身躯道,“我替你去寻他。” 我心口一窒,眸内突然蒙了层雾。 “不管是人是鬼,我都给你带回来。”他眸光蓦地往我眼底一望,似穿过万千思绪,沉声说道,“但事后前因后果,你定要同我说的一清二楚,不需瞒我。” 我眼中泛着酸,点头,再点头。 我定告诉你,一字不落的,我眼圈一红,心中想着。 我在岸边等了他许久,鬼界甚是寒凉,我拿仙法撑着,勉勉强强凑个热乎的身躯,我心想,以后我打死再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了。又想,话还是不能说太绝,可能我哪日化为一缕轻烟后,还是会悠哉悠哉的到此一游,当个逍遥自在的小鬼吧。 于是乎,我开始乌七八糟的想了甚多,但是,怎还盼不到大神仙的身影呢? 第八十九章 东海寻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当时是,忽然川面亮起一阵刺眼光束,我攥紧手心,果真那阵光影渐弱之后,他的身影如同沉夜般的耀星朝我眸前倾袭而来。 他搀扶着的,是小六! 大神仙果真找到他了,我就知道。 我连忙朝他奔去,一把搀住了昏迷的小六,手指一触,他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是存有暖意的。 我身子一颤,手不自觉地去探了探小六的鼻息。 “他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大神仙发梢滴着残留的川水,亦是一副没瞧我的模样,湿着面容在一旁冷冷说道,“竟果真如你所说,并非常人。”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 还未待我说完,他冷言冷语的又匆匆打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歇脚。” 我点头奥了一声,刚想要帮他一起搀扶小六,没曾想他竟将我推至一旁,“我来。” 我呆滞在原地,他怎地突然对我这般冷漠?难不成因为我瞒他这件事,他生我的气了? 我摩挲着手指,默默在后面跟着他,亦步亦趋。唉,想来本水滴活了这四千年,也从未像如今这般踌躇不安的想着怎么道歉。 终归是走到了一个地方歇脚,他将小六扶到一块石头旁躺下,我盯着他一举一动,他对我仍是那般默不作声。 我走到他跟前,看向他眼底说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玄色清眸微波一闪,动也不动的盯着我道,“白念满,你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说完他眉宇一皱,目光却没有移开。 我心下一急,手掌滑到他手心处,使劲攥了攥,一股凉寒之意瞬间沁入掌心,“你这人,我都同你说过了,你哪天若是生气了,定要先告诉我一声!”我紧接着拧着这股劲说道,“你当时可是应了的。” 他神情有些许错愕,怔怔望着我。 我自然知晓他为何这般,那日殿中我吞了春意缠绵丹迷糊时说的话,他定猜不到我还记得。 我握了握他凉寒的手心,想来那可是鬼冥界的三途川,他却生生跳进去两次。 我感受到那手掌似要将我的手剥离开来,我轻缓中带着些固执,说道,“别动。” 我皱着眉认真的将他的手掌搓在手心里,呼着气。来来回回的,竟一时忘了自己这一番言语动作早就逾越了规矩。 当是时,那手掌忽然抽离,变换了个姿势,我还未反应过来时,那手掌已经紧紧贴在我的后背,一个缓力将我拥在他的怀中。 我的头贴在他的胸前,一抬头仿佛就能触到他的气息,这是我第一次,清醒的离南起湛那么近。没错,是南起湛,不是时境迁。 我知晓那个人只是他的一魂一魄所化,而我的执念从头到尾也只是那一魂一魄而已,如今却…… 如今却对他的拥抱也如此贪恋。 “白念满,我只对你说一次。”他贴着我的耳边,“你记好了。” 那言语从他口中缓缓吐露,“我在乎的从来都是你的安危。” 短短一句话,已然包含了太多情绪,他急促又郑重。 “我既把你领进招云殿,你便是我招云殿的人,对我,你无需刻意讨好、惧怕、畏首畏尾。” 他愁眉紧锁,从未这般苦涩的看着我,手掌紧紧握了握我的双侧的肩臂,“我定会护着你,南宫亦然。” 我认真的看向他的眼眸,心思复杂又错乱。我知道我错了,此番不该瞒着他,可我没料到他竟这般郑重其事的嘱咐我。 “我都告诉你,以后我也不会瞒你了。”我咬了咬唇,不太敢看他。 他兀的摇摇头,长眉拢起,淡言淡语道,“你与他的事情,我大概猜到了七八成。” 大神仙不愧是大神仙,这都能猜到,我搓搓手指,还是大概的叙述了一遍经过。 听完我一番言语,他清嗓开口道,“这个叶小六,我要带回南宫。” “你别杀他!” 他横眉冷了我一眼,一副懒得和我解释的模样,“他身上魔族气息太重,不便跟着你。” 我刚想要开口。 他挥袖已然将小六收入了一个锦囊之中,转而对我说,“不要想着再用红翡扇遮掩了,今日只是一个三途川,若改日你还搞出什么祸事,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救人。” “落水这事….可真不怪我….”我小声嘟囔道,随后我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一桩事来,“话说回来,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第九十章 东海寻 - 且念且常欢 - 西承 《且念且常欢》第九十章 东海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