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齐国永平十年,太子李庸谋反。 蜀王李晋领兵马三万,自蜀地长驱直入长安平乱,先擒了当时正躲在行宫密谋的太子李庸及郡王李容牧,后又一举拿下长安城内策应的左卫大将军元胄及太子麾下其余谋反东宫卫兵百余人,尽数压至太和殿问罪。 天子闻知震怒,下令东宫百余谋反乱臣皆诛,三族连坐。太子及其亲眷,除已在三月前嫁与谢玄的郡主李容与外,皆贬为庶人,流放岭南,遇赦不赦。 蜀王李晋平叛有功,帝感其在民间威望极盛,众望所归,当即下令册李晋为皇太子,入主东宫。 永平十二年,帝崩。 皇太子李晋即位,改元永业,大赦天下,特准先太子李庸携亲眷回长安服孝。 然先太子李庸反心不死,明为回长安服孝,实则私下与兵部尚书柳垣、大理寺卿王宜暗通款曲,再度蓄意谋反。 此事为兵部左侍郎萧六所察,未及通禀,擅自作主将李庸及其儿子亲随等三十余人乱箭射杀于玄武门下。 新帝李晋闻兄长死讯,号恸崩摧于太和殿,大呼兄长绝无造反可能,当即下令诛杀萧六为李庸报仇。 群臣闻言,跪地纷纷,苦苦哀求皇帝息怒,莫因私诛杀忠臣,恐寒民心。 李晋无奈长叹一声,遂命御史台裴休协同刑部尚书严武,共同追查先太子李庸联合兵部尚书柳垣、大理寺卿王宜谋反一案。 不日结案。柳垣、王宜合族处斩,萧六护驾有功,封忠义公,官拜二品,为尚书左仆射。 帝感念昔年兄长爱护之情,痛心不已。不顾群臣反对,力排众议追封叛臣李庸为西城王,厚葬皇陵,其膝下唯一尚存于世的女儿李容与,加封安定公主,其夫谢玄封护国大将军,执掌西城十万御林军。 永业五年,天下大乱。 皇帝自登基后,大兴土木,耗费人力日夜不眠修建运河与行宫,加之连年征战不休,国库耗尽,百姓累死饿死者数以亿计。 举国皆反。 反叛者中,当以楚国公陈言声望、势力最盛。所到之处,民众皆主动开城迎接,老弱妇孺跪地痛哭,恳求楚国公为百姓谋。 永业八年二月,楚国公驱兵六十万进攻长安。帝李晋在护国大将军谢玄拥护之下,由安化门出逃,向江都去。 …… …… 几日不断的缠绵春雨,让本就匆促的出行变得愈发累人起来。 步入中年的皇帝早已习惯了宫中的锦衣玉食,这突如其来的逃亡折腾得他体力不支,现下正坐在临时搭建的篷帐里暂时歇脚整顿。 连日来的奔波给他的眼下添了一圈青黑,疲倦让他再顾不得什么龙袍上沾染的泥浆或者手边放了几日早已变得潮湿粘腻的糕点。李晋呆呆望着棚顶正向下滴落的连成了线的雨水,表情茫然,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 “皇上——” 李晋的思绪被一声带着哭腔的娇嗔打断,贵妃哭哭啼啼冒着雨跑进来跪在他脚边诉苦:她的马车坏了,护国大将军谢玄不准她与安定公主同乘一辆马车,非叫她一个堂堂贵妃去坐宫女的马车,那马车那么小,那么窄,又那么不舒服,以她的身份,怎能…… 李晋听着听着,只觉得原本婉转娇柔的声音逐渐变成了无意义的嗡鸣。 他努力撑起眼皮,贵妃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如同一个黑黝黝的洞在不断蚕食着狭窄篷帐里所剩无几的空气。 李晋喘了喘,捂着胸口叱道,“将军叫你如何你就如何,否则就给朕滚回长安去!” 贵妃面容一僵,瑟缩着脖子呜咽一声,很快起身嘤嘤哭着跑出了篷帐,娇小的身影如一只鸟儿般横冲直撞进绵绵厌人的春雨里。 李晋看着这苍白的雨幕叹了口气,顿了顿,问立在身侧寂静无声如一根木桩的老太监,“谢玄在做什么?” 僵立的老太监在篷帐几十名随从中如同突然解了冻的石头人,弯下腰轻声回禀,“将军去巡视军队了,咱们这一行人数太多,都是将军在照料着……” 李晋嗯了声,漫不经心,“萧六呢?” “说是给陛下打山泉水去了。” 李晋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这个萧六,一把年纪了,还像条臭鱼一样到处乱搅。 先前在长安也就算了,没想到如今逃亡也不老实。 听说前几日见到安定公主身边那个丫鬟生得俊俏,非要纳了人家做妾。被拒后恼羞成怒,竟吵嚷起安定公主是西城王之女,其心必异,最后闹得不成样子,逼得人家丫鬟一头撞死在了车梁上自证清白才算完。 李晋皱起眉头,面露不悦。 老太监扭扭身子,手指不经意碰到袖中一样沉甸甸的物体,想了想,又轻声开口,“日前安定公主曾来给陛下问安,似乎是打算回长安去为陛下说服陈言退兵呢。” 李晋哂笑一声,不以为意。 若是光靠说客就能说服陈言退兵,他现在还会坐在这里? 老太监将皇帝的不屑尽收眼底,似是不经意,垂下眼继续道,“陛下您忘了?那陈言造反打的旗号……” 旗号? 李晋眉毛挑了挑。 他记得陈言打的旗号好像是要为先太子李庸平冤昭雪,诛杀自己这个篡位改诏的小人。 这件事听来有些荒唐,但实际上父皇临死前确实曾召来随侍近臣更改了遗诏,要他们改立李庸为帝。 当年为瞒下此事,他先是杀了自己那个完全不知情的兄长,又杀了知情的柳垣和王宜全家。只是没想到竟还有漏网之鱼,且将此事传进陈言耳中。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无此事作为借口,他陈言难道就不反了吗? 李晋正思索,就听老太监再度开口,“陛下,这安定公主毕竟是西城王现存于世的唯一血脉,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她的话更有说服力呢?” “若是让安定公主出面,亲自昭告天下西城王的死与您无关,那陈言的谋反可就站不住脚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届时咱们再一鼓作气打回去……” 李晋沉吟不语,半晌,语气里带上一丝愁苦,“将军不会同意的。” 老太监躬身,“将军还在巡查,没有半个时辰回不来,而安定公主就在不远处,若她现在离开,其实完全可以避开谢玄。” 李晋想了想,刚要开口,就见萧六端着碗清水走进来,跪在地上,谄媚将碗捧上,“陛下,臣想着陛下行路这么久定是渴了,而随身带的水又不够新鲜,所以特意为陛下打来山泉水饮用。” 李晋嗯一声,“卿有心了。” 却没去接那碗水,扭头对老太监使了个眼色,吩咐他去了。 不多时,就见安定公主跟在老太监身后走进帐中。 七年不见,他这个侄女依旧是当年少女模样。李晋看着眼前人,心里不由得感叹上天对美人总是多几分偏心。 李容与垂头跪地,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见是她走进来,萧六神色一凛,登时端着碗上前一步,挡在皇帝和李容与中间,高声斥道,“你来做什么?不是有令让你不得与陛下同处一室吗!” 他这一吼似乎突然吵醒了帐中原本僵立在侧的另外几个石头人般的侍卫,他们纷纷转动头颅,将目光聚焦在李容与身上。 李晋被这吼声惊得回过神来,虽心下厌烦,却也同时收到提醒:李庸死在他手里。他与这女孩既有血亲,也有血仇。 当年他答应谢玄放过李容与的条件是终生不得放她出谢府,只不过如今世态变了,倒也不必墨守成规,现下只要牢牢看住她,别让她接近自己就好。 李晋随即整顿好情绪,端正了身形,方才严肃道,“你,因何事要见朕哪?” 李容与头微垂着,额间碎发遮挡住表情,声音干净清冷,“臣妇愿为陛下逆行长安,说服陈言收兵。” 此话既出,未待李晋答言,就听萧六先抢白道,“呸,小黄毛丫头一个,也敢大言不惭说要替陛下做说客?是当我大齐能人都死绝了吗?” 这话说的实在既不客气又不留余地,让原本要点头的李晋脸上一阵青白。 萧六仍端着那碗清水,同时跪在地上,“陛下,叛臣之女不可信啊。万一她和陈言沆瀣一气,回去后反咬您一口,证实当年确是您弑兄,那咱们的处境可就危急了啊!” 萧六所言不假,只是言辞过于犀利,所以在李晋听来更像是飞速朝他射来的一支支冷箭,强逼着他去回想曾经那段不够光明正大的往事。 “好了!”皇帝怒喝一声。 石头般的侍卫得到无声的命令,上前几步,堵住嘴,架起萧六往外走。 萧六手中的碗落地,好巧不巧正磕在地下一块凸起的石头之上,清脆的碎裂声响。 碗中的山泉水一路淌至皇帝脚边,在低洼处积起一个小小水坑。 李晋揉揉眉心,疲态尽显,“你要什么?” 自始至终未曾开口的李容与方道,“臣妇只要萧六的人头。” “萧六当年杀臣妇父兄,前几日又害死臣妇侍女,如今竟还来离间陛下与臣妇之间的叔侄之情,这等小人,实在可恨。” 她总算仰起脸看,原来早已泪痕满面。开口轻声唤,“叔父。” 无助惹人怜。 李晋一怔,旋即恍然。 他都快忘记了,李容与是在李庸被废为庶人流放岭南的前三个月嫁去谢府的。之后多年一直被谢玄软禁于府中,严加看管,不见外人。对于外界之事,谢玄向来不准旁人与她透露半分,甚至连当年李庸死,她都未曾出府为其守孝。 所以她只当是萧六杀了她父兄,却从未怀疑过自己…… 思及此,李晋眼神柔和下来,面上也是悲戚,“是朕无能,当年本要杀萧六,却被众臣拦下,无法杀之泄恨,朕,实在有愧于兄长……” 篷帐里又一个石头人解冻,篷帐外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很快一颗圆滚滚的人头被丢在李容与脚边,双眼充血,写满绝望和不可置信。 李容与看着人头,瑟缩一下,起身提裙向李晋奔去,“叔父,容与怕。” 帐外响起马蹄嘚嘚,急促慌乱。 李晋的瞳孔忽的被一道白光照亮,篷帐中又几个石头人瞬间解冻。 身后利刃出鞘的声音瞬间划破空气—— 李容与举起的匕首永远停在了距离皇帝三公分处。 谢玄披着一身风尘,从泛着白的雨雾中匆匆奔进来。目光简单扫过,最后干脆利落跪在萧六那颗头颅旁边,抱拳对李晋,目不斜视,像完全没有看见地上人头以及不远处那个他曾朝夕相对过七年的身影一样。 “臣,救驾来迟。” 谢玄的话掷地有声。 李晋嗯一声。又叹息一声。 “收拾收拾,继续赶路吧。” 旋即起身。靴子踩过那滩污了的山泉水,溅起几点水花。 …… …… 永业八年三月,忠义公萧六、安定公主李容与,病逝于行路途中。 …… 永业九年十月,谢玄对外宣称皇帝李晋病逝于晋阳。 护国大将军谢玄扶持李晋八岁幼子李凉登基为帝,改元天宝。 又三年,楚国公陈言次子陈尧大破晋阳,谢玄兵败被杀。 次年二月,楚国公陈言于长安称帝。国号楚,改元:齐光。 第一章 归来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一场绵绵春雨过后,被洗刷过的天空澄澈透明,一碧万里。 即使空气里仍夹杂着一股料峭冬风,依旧挡不住墙角房瓦逐渐被春意染绿的步伐。 马蹄嘚嘚,踏碎昨日那场雨留在路上的一汪浅浅水坑,飞溅起水花,阳光下熠熠生辉。 床上的李容与猛然坐起身,一身冷汗涔涔。 坐在一旁正手肘拄着桌子打盹儿的宝珠闻声忙睁开眼,急急站起身走至床畔,瞧着李容与苍白的脸色及茫然失焦的眼神,关切问,“郡主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李容与循着声音愣愣抬头,看着眼前红袄青裙的小丫头,一瞬间失神。 记忆汹涌而至,李容与目光扫视过房间,定了定神,终于试探着张口,嗓音沙哑,“宝珠?” 宝珠忙点头应是,边从怀中抽出手帕来,探身过去想替郡主拭汗,不料刚伸过去的手反被一把握住。 宝珠一愣,眼看着郡主忽然扑簌簌落下泪来,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问,“可是伤口太疼了?” 李容与轻轻摇头,“宝珠,现在是哪一年?” 哪一年? “郡主您忘了?是永平六年呀。”宝珠心下开始焦虑起来,莫非郡主从马上摔下来伤得太重所以失忆了? 李容与不知宝珠所想,低头喃喃重复了几遍是永平六年,只觉头上阵阵痛感袭来,下意识抬手去摸,却先摸到裹在外的厚厚一层布。 永平六年! 她想起来了。 永平六年时她在马场练骑射时惊了马,导致从马背上被甩下去,磕到了头,卧床昏迷了半月方醒。 醒后才得知是马鞍出了问题,而就在她醒来之前不久,父王刚带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打造马鞍那家店,欲找店主算账。 不想父王去后一眼瞧上了店主家的女儿芸娘,最后不光店主没有如何,还反给她和哥哥领回来一个“后娘”。 李容与垂下眼去。 母妃病逝多年,父王贵为皇太子,按理说是该再册封一个太子妃的。只是先前皇祖母多次要为父王指妃,皆遭拒绝,理由是心中始终忘不了母妃,暂时无意再娶。 皇祖母原本对父王表现出来的专情极为赞誉,直到后来三皇子无意间将太子私藏芸娘之事捅出。 堂堂一国太子,在拒绝了诸多高门士族之女后竟瞒着所有人将一个手艺人的女儿偷偷纳进东宫,这自是触得一向恪守礼法的皇祖母大怒,当即下令太子杖刑二十,后又罚在长极殿跪了一整日方才在三皇子的劝说下恨恨罢休。 皇祖母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乃至于后来废太子之时,都不忘在宣读的诏书里加上一条,太子封手艺人之女为良娣,有损皇家血统高贵,倘日后诞下皇子,更是有伤国本,万不能行。 可是死去的皇祖母不知道,被萧六射杀的父王也不知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三皇子李晋布下的一场局。 那店主便是萧六,明为手艺人,实则是三皇子门客。他自青楼寻来和她母妃眉眼相似的芸娘,继而才伪装成手艺人开店造马鞍,其最终目的正是父王。 而她那个不争气的父王最后果然中计将芸娘纳入东宫,萧六也因着父亲的关系,不再继续开店做生意,而是升官做了兵部左侍郎。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萧六是父王的人,觉得父王被贬后他再无望升迁之时,萧六却射杀了回来奔丧的父亲,以此昭告天下他与父亲一刀两断的决心。 之后李晋继位,萧六一路平步青云。因着射杀父亲有功,封为忠义公,官至二品尚书左仆射,权倾天下。 可即便如此,萧六还是一直不忘想要她死。 或许是觉得她死了,就再没有人提醒他曾做过的事。也或许是觉得只有她死了,李晋和他才能彻底解除警戒,不必再提心吊胆过活。 所以后来他们逃去晋阳的途中,萧六一直虎视眈眈。还趁机抓了宝珠威逼利诱,又施以酷刑,只为撬开宝珠的口,让她承认公主有反心。 就这样折磨了整整七天,最后当谢玄终于将人找到并带回来的时候,宝珠的手脚皆已被萧六砍断,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无损的皮肤,痛苦得只求一死。 而她却只能咽下满腔怒火和痛苦,任由谢玄将此事压下,只告诉皇帝是萧六看上了宝珠,想要纳妾,宝珠不允,一时想不开故才自杀了…… “郡主?”见李容与久不说话,一旁的宝珠有些担忧。 李容与回神,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压下,抬头问,“父王呢?” 宝珠叹了口气,“殿下适才带人出门了,似有怒意,说是要去替您出气呢……” 李容与哦一声。 她几乎能想象得出,父王在得知马鞍被人动了手脚以后,是如何满面怒容的跳起来,又是如何口中吼叫着立即带人冲出去的。 上一世她素来不喜父王身上这种从江湖游侠处学来的作派,所以听见了是去替她出气也权当没听见。不想后来父王竟会将芸娘带回东宫,她为此生了好大的气,气到整整一年没和他说一句话。 而父王当时那小心翼翼的态度她至今还记得。 既害怕出现在她面前会将事情搞砸,又忍不住想要讨好,最后只有每日遣哥哥来给她送京城里新出的各类饰品小物,新衣新靴,送了整整一年,到她终于不耐烦,主动开口叫他别再送为止。 父王始终将她视为珍宝,所以后来在察觉自己即将被废为庶人之前做的唯一一件事,不是力挽狂澜试图讨好皇祖父,而是将她立刻嫁去谢府…… 可她却自始至终都因为嫌弃他的无能平庸,没有给过他一次好脸色。 直到她终于开始后悔,开始追忆往事,开始想要找机会弥补的时候……父王死了。 死的那么草率,又那么仓促。 李容与将拳握紧。 好在如今上天让她重新回到这一年。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李容与掀起被子下床。 一旁宝珠见了急道,“郡主您才刚刚醒,不好立即出门见风,想去哪里不知能否找宫人代行?” 李容与摇头,“我去找父王,你快吩咐他们备马。” 宝珠犹豫片刻,虽忧心李容与伤势,可见自家郡主一脸凝重,心知应是有什么大事,故不再劝,当即利落吩咐宫人备马去了。 第二章 仇家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为了省去繁琐的通报和前拥后簇的侍卫,李容与是戴上幂篱遮住了脸偷偷溜出去的。 一人一马打西门出,以最快的速度向萧六所在那家马鞍店飞驰而去。 一路上只听得耳边劲风呼啸,周边街景就如五彩斑斓的万花筒般不断轻盈跳转至她身后。李容与打马快速跃过几条繁华市集,向南一转,终于远远瞧见了前方某个巷口外围着的人头攒动的百姓。 李容与跳下马,穿过人群。 巷口此时正有十几个东宫禁军在外把守,为首者见她走来,不消多说,俯身便拜,显然是极为熟悉,即便隔着幂篱也能认出自家郡主身形。 李容与没来由鼻子一酸,忙快走几步将他扶起,“颜叔……” 颜协点头应诺,心里却忍不住打鼓。小郡主一向冷漠不与人亲近,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今日竟会主动扶他。 好在李容与很快将手松开,“请带我去见父亲。” 在颜协带领下,两人很快穿过外面把守禁军一路向里。 走不多时,尚未至萧六家门,便已听见了李庸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从前方传过来,“你的女儿?啊?你的女儿!本王要你的女儿干什么?!!” 李容与忙快走几步。 打远透过院门便可见,父亲此时正站在院中,居高临下睥睨着地上跪着的萧六,身后还跟了元寿元仪两个近侍相护,院中只他四人在,不见芸娘身影。 怒气给李庸原本白净的面庞上添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一袭水蓝色锦袍和头顶束起的白玉冠衬得他身形格外高大挺拔,加之旁边还有一个跪在地上佝偻着背的萧六做对比,乍看上去少了很多李容与记忆中的纨绔之气,反倒多出几分正义凛然来。 李容与踏进门,开口唤道,“爹。” 院中几人齐向她看来。 元寿元仪颔首行礼,萧六眼神闪烁不定。 李庸则迷惑在刚才那声“爹”里,傻在原地,犹豫不敢认。 ……爹? 女儿自小性格清冷,与他不亲,见到了一向只称呼“父王”,从未有过“爹”这类亲密称呼,以至于这突如其来的亲切,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李容与并不在意一下子变得呆若木鸡的父亲,径自摘下幂篱递给颜协,自己则向前几步,俯视着匍匐在地的萧六,冷道,“谋害郡主,你胆子倒是不小。” 萧六只觉得忽然间芒刺在背,身上瞬时冷汗津津,忙不住磕头,“郡主息怒,您就是给小人一万个胆,小人也断然不敢谋害郡主您的啊!” “撒谎!我侍女分明亲眼看见你将长钉藏于鞍中,还敢狡辩。” 李容与盯着他,话语中夹带的恨意清楚分明,任谁都听得出来。 这让萧六愈发心惊了。 他知道那马鞍是被动了手脚,可那动手脚的人根本不是他,既不是他,那么所谓侍女亲眼所见自是无稽之谈…这郡主绝不是因为马鞍之事才如此恨他! 可若不是因为马鞍,他又实在想不出因何缘由才使得眼前这小郡主对他产生如此大的恨意。 李容与却没有给他继续思考下去的机会,回身干脆命道,“元寿,杀了他。” 元寿默默看了眼尚处于石化状态中没反应过来的李庸,应声是,走上前来拔剑就要照萧六脑袋砍下去。 萧六万没想到小郡主一来事情竟会变得如此急转直下,眼看着自己就要丧命,再顾不上其他,忙改跪为坐惊慌向后爬去,边爬边撕心裂肺高声吼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太子恃权杀人了!” 他知道现在的皇帝施行仁政,最见不得有王公贵族倚杖身份凌辱百姓之事发生。而萧六所在这条巷子又恰好是一处地窄屋多,充满烟火气的地方。 若是太子真在这里当众杀了他,传去皇帝耳中,定免不了受一番责罚。 萧六这一吼总算将李庸拉回过神来,见元寿此刻正提着剑一步步逼近萧六,眼看着一颗人头即将落地,忙喊住手,不解问道,“怎么回事?” 谁承想这一叫停不要紧,就在元寿一个停顿的功夫,萧六早已找准时机连滚带爬朝着院外奔去。 他知道院外有三皇子的人在暗中相护,只要他能逃出这个院子,那些人定能保他平安。 求生欲使萧六没命般向门口狂奔,速度奇快。 而恰恰就在他一只脚已迈出门槛,脸上初显起将要得救的喜悦之时,一柄利剑自背心整个贯穿了他心窝。 萧六脸上还挂着将明未明的笑意,人却已向前扑了过去,他的整张脸摔进雨后泥泞而柔软的土地里,发出“咚”一声闷响。 刺目的鲜血开始自他胸口下淌出,沿着地上坑洼泥土的痕迹肆意蔓延开来。 始终没有移动过地方的元寿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前方郡主那孱弱的、头上甚至还裹了一层厚厚纱布的娇小背影,有些呆呆不知所措。 太快了。 他甚至都没看清郡主适才究竟是如何夺的剑,又是如何杀的人…… 他知道郡主会武,可那武功是元仪教的,而元仪的功夫几斤几两,他最是清楚不过,怎么会…… 元寿机械的转头看了眼元仪。 就发现后者亦是一脸呆滞,明显有着和他相同的疑惑不解。 倒是旁观了全程的颜协最先反应过来,动身快速将扑在外的萧六的尸体拖回院中,随即关上院门,以隔绝外面其他住户探头探脑不断张望的视线。 李容与没有去看地上那个浑身沾满血和烂泥,显然已经死透了的萧六,只是慢慢回转过身,望着父亲,忽然一头扎进了李庸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父亲。 她最亲的人。 还活着…… 女儿伤心无比的哭声总算让李庸在一系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着怀中正肩膀一颤一颤,哭得好不难过的女儿,胸膛里那颗慈父之心也随之变得炽热。 于是边手忙脚乱柔声安抚女儿别怕别怕,边转头严肃命元寿元仪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尸体处理了!没看郡主都被吓哭了吗?!” “……” “……” 元寿嘴角抽了抽,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未待开口,却听元仪先默默应了声是,扯过元寿衣袖,两人一起动手,就地挖坑,吭哧吭哧很快将尸体埋了。 第三章 棋子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哭过之后,情绪平复。李容与没有忘记她来此处的第二个目的。 芸娘。 其实芸娘的年纪并比她没大上太多,今年只才二十出头。 上一世她对芸娘所知不多,虽同在东宫里住着,也不过仅见过两面。 一次是芸娘嫁进东宫,一次则是她离开东宫嫁去谢府。 后来父亲一死,萧六便将芸娘带回了自己府中,没过半年又嫁给了被俘虏至长安的梁后主杨纂。 当年李晋登基之初,朝中政权交替,时局不稳。加上李晋前些年带兵平陈时曾下令杀掉南方百姓数以万计,所以听闻李晋做了皇帝,许多原来梁朝百姓纷纷到官衙前抗议示威,引得整个南方动荡不安。 萧六为安抚民心,便将主意打到了梁后主身上。他知道梁后主杨纂素来喜爱美人,于是投其所好,将芸娘送给杨纂做了小妾。 此举果然奏效,杨纂美人在怀,心花怒放,当即作诗一首,歌颂大齐河清海晏,新皇帝爱民如子。 拿到诗作,萧六随即命人将诗抄印万份,下散到原梁国各州郡县,供百姓观瞻。而后又以新皇帝的名义下达颁布了几项利民之策,施以小惠,这才逐渐将南方的动乱平复,使民心安定下来。 而芸娘则通过这一次再嫁又一次飞上枝头,一跃成为杨纂最疼宠的小妾,且直到他们逃离长安城时依旧盛宠加身。 所以如此来看,芸娘与萧六应该是合作互利的关系。 芸娘助萧六平乱,萧六助芸娘得宠。 但李容与却曾从谢玄口中得知,芸娘之所以尽心竭力为萧六做事,并非因为萧六当年救她脱离风尘,也并非因为萧六答应予她荣华富贵。 而是因为萧六在芸娘嫁入东宫后不久,帮她报了杀父之仇。这才是致使芸娘最后死心塌地忠于萧六,甘愿成为他安插在父亲身边眼线的真正原因。 谢玄当时还曾感叹,芸娘最开始的作用原本只是让父亲在皇祖母面前失宠,若是当年父亲将她纳入东宫后没有那么快喜新厌旧,芸娘后来也不至于彻底变成萧六的棋子,唯萧六马首是瞻。 谢玄是这样想的,萧六是这样想的,哪怕是她当时听过之后的第一想法,也是这样的。 毕竟父亲平素性情向来是放纵不羁,喜新厌旧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太过顺理成章。 可现在她却不这么认为了。 因为她知道,父亲身边的女人,除去已故的母亲,自始至终只有芸娘一个。 若父亲真是喜新厌旧之徒,怎会一生只两个女人。 所以,她需要先弄清楚芸娘身世的来龙去脉后再做打算。 既然芸娘先前是一颗不确定的棋子,那么从现在开始,这颗棋子正式为她所用了。 李容与心中有了打算,于是不再耽搁,先开口问李庸道,“爹,我适才在外面时听见你们似乎在说什么女儿不女儿的事情,是萧六要将女儿送给你做妾赔罪吗?” 没想过自家闺女会这么胆大寻问此事,李庸先是一愣,随即脸颊两侧开始泛起可疑的红,他咳咳两声,急急忙忙摆手解释,“不不,容与你千万别误会,他是说要将自己女儿嫁我,但我可没说要娶啊。” 李庸赶忙郑重向她保证,“我只喜欢你娘一人!” 李容与见父亲如此慌乱,颇觉好笑,抿嘴嗯一声,“好,我知道了。” 见女儿并没有生气,李庸长舒一口气。 李容与又道,“既然他女儿与你并无关系,那么你们贸然进去同她说话就有些于理不合了,我看不如由我进去与她谈谈,你们等在外面,如何?” 李庸点头,觉得此话言之有理,又忍不住担忧,“可毕竟她爹刚死,你现在进去,万一她出手伤你怎么办?” 女儿平时就弱不禁风,如今又是重伤初愈,自己这做爹的可不能再让她以身涉险了。 李容与笑道,“这个爹不必担心,她并非萧六亲身女儿,与萧六也没什么父女之情,所以断然不会做出因为悲痛过度而出手伤我之事。” 李庸恍然,放下心来,点头同意让女儿进屋找芸娘去了。 见郡主离开,立在一旁的元寿这才满面狐疑的凑到李庸跟前,“殿下有没有觉得郡主似乎哪里不太对?” 李庸激动点点头,“是啊是啊,闺女终于长大了,知道孝顺父亲了。” 而且如今不光是开口叫他“爹”,还主动站出来替他处理善后,怪不得人都说女儿贴心,这话果然没说错! 元寿脸黑下来,“殿下不觉得奇怪?郡主是怎么知道萧六家住哪里,又怎知萧六的女儿非他亲生的?这可是连咱们也不知道的事情。” 而且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大的困惑:郡主的武功是和谁学的? 不过这个就没必要问了,因为依照殿下的思考方式,只会在惊讶过后得意夸赞小郡主天赋异禀,嗤笑元仪技不如人。 但是令元寿没想到的是,他的另外两个问题在李庸那里也根本不成问题。 听了元寿的疑问,李庸很快瞪他一眼,不耐烦抬手,敲西瓜似的敲了敲元寿脑袋,“本王的闺女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哪怕说那屋子里的女人不是萧六女儿,是萧六的老娘,本王也能让她变成萧六的老娘。” 元寿捂头默默应声是,不再多言,只管无语望苍天。 他错了。 他果然还是高估了像殿下这般纨绔子弟对事物的判断能力。 李庸满意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严肃向元寿元仪和颜协三人叮嘱,“你们,谁也不准将郡主来过的事情说出去,听见没有?” “对外就称是萧六故意在马鞍中藏钉,意图加害郡主,其罪当诛,因此本王亲手将他斩杀,可都记住了?” 三人乖乖点头,心里却是忍不住腹诽:就算他们对外说郡主曾来过,也没人会怀疑萧六的死是郡主所为吧? 毕竟他们太子殿下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光是将某个当街对妇女行凶的男人打至半死,最后发现人家其实是夫妻这种事,殿下就做过不止十次了。 更别提什么街上捉贼最后贼没捉到,还砸了沿街十几个店铺之类的事。 所以像今日这种草菅人命之事,若发生在一向文静守礼的郡主身上,那确实是世所罕见惊天奇事,可是要发生在殿下身上,那就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说出去谁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殿下与其担心郡主声名,倒不如先担心一下皇帝知道此事后自己会受到何种责罚。 当然这话元寿还没有胆子当着李庸的面讲出来。 而李庸的心思也并不在元寿身上,因为他听见,就在刚刚,屋里忽然传出来一声茶盏落地的清脆声响。 第四章 心思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见碎裂声,李庸脸色一变,忙带人急急往里冲,冲到一半,却听李容与清清淡淡的声音很快传出来,“是女儿失手打碎了杯子,爹爹不必担心。” 李庸停住脚步,哦一声,眼睛却始终不离前方那扇门,时刻保持警惕。 而此刻屋中的实际景象却并不像李容与描述那般从容。 那个一向表现得娇媚动人风情万种的女子此刻正手攥着匕首,将其紧贴在李容与颈下。 听见她开口阻止想要闯进来的太子,眉梢轻佻,睨了眼面前少女,声音如黄莺出谷,吐出的话却是嘲讽,“我还以为,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定会立即惊惶失色跟你爹求救呢。” 李容与笑笑,云淡风轻,“他们几个的武功加起来也不及我一人高。” 芸娘气恼瞪她,“可你却躲不过我的匕首。” 李容与道,“因为我的武功是学来杀人的,而你不会伤我,所以我没有出手的必要。” 芸娘冷笑,将匕首又向前送了两分,“你怎知我不会伤你?” 李容与望向她的眼里写着悲悯与真诚,“因为我知道你还不想死。” 芸娘盯了她半晌,妥协收起先前的张牙舞爪,沉默着将匕首收回,“你还知道什么?” 李容与道,“我还知道你和萧六并非父女,他赎你出来,就是为了将你嫁进东宫。” “他虽与你有恩,但实则是出于想要利用你的目的,所以他的死虽令你惋惜,却还并不至让你杀掉我,对么?” 芸娘冷冷看着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萧六已死,他已无法再帮你对抗你的仇人了……” 李容与凝视着芸娘的眸子沉静如水,声音轻轻柔柔,“所以,为什么不换一个更有权力的人来帮你呢?” …… 美好的春日艳阳天总能叫人心情愉悦。 因为美好的不止天气,还有解冻的冰河,北归的候鸟,初绽的娇花,以及……明媚的少女。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李庸看着自家闺女脸上带了七分悠闲三分笑意最先走出来。 看样子是一场还算愉悦的对话。 李庸也随之微笑起来,顺便好奇的探头向她身后瞧了瞧,想要看清那萧六的女儿是何模样。 紧跟在李容与身后的女子此刻羞怯的低垂着头,并不能看得真切。可光是露出来的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隐隐绰绰的眉眼,便足以让李庸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般,瞬间脸白如纸。 跟在李庸身后的颜协也是瞳孔急剧收缩,下意识将拳攥紧。 “阿奴……” 李容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将芸娘拉到身前,“爹,她是芸娘。” 芸娘忙跪地磕头行礼,再站起身时头已抬了起来,望着李庸,身体在轻轻发抖,似是怕极。 明明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孤女,可她眼底却始终抹不去丝丝入骨的媚意,这样的美丽着实勾魂又致命。 李庸却松了口气。 像。 但不是。 与阿奴的眼神相差太多了。 李庸慢慢收敛起心中痛苦,淡淡嗯了声,再无多话,很快带人先行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芸娘便立即恢复了先前淡然,肩膀不再颤抖,眼中更是全无伤痛,她甚至平静弯下腰去,大不敬的抬手拍了拍适才下跪后裙裾上沾染的尘土。 李容与看着她,心情复杂。 经过适才和芸娘的谈话,她已得知了萧六的计划,也大致拼凑出了上一世父亲为何会将芸娘纳入东宫。 萧六早已算准,依着父亲性格,想要确保他一定将芸娘纳入东宫,绝对不能仅用一种方法。 所以他安排了芸娘先以身体诱惑,如若不行,再以这张脸去恳求。 他让芸娘如实说出自己出身风尘,直接透露想要谋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的愿望。 萧六相信且笃定,父亲最后一定会自己主动走入圈套,像收养只猫猫狗狗一般,将芸娘“捡”回宫中,给她想要的荣华富贵。 因为父亲身上那种江湖游侠般的气质使他为人不拘小节,仗义疏财,所以总是愿意分给别人力所能及的善意。 只可惜他不知,这个“别人”,有时接近他并不是为钱,而是为了他的命。 李容与默默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将回忆折叠,跟着抬脚迈步,“我们也走吧。” 芸娘哦一声,甩手跟在她身后。 待走至院中,芸娘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新堆砌起的小土包,看了又看。 “真的是你杀了萧六?” 她好奇望着身边这个头上裹着绷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再一次重复确认。 李容与点头。 芸娘又问,“你为何杀他?” 李容与反问,“他在马鞍中藏钉,企图加害于我,我不该杀他?” 芸娘不置可否,抿嘴不语。 过了会儿才又开口,“你说自己学武是为杀人,那么你已将那人杀掉了吗?” 李容与没有回答,凝视着前方沉默不语。 良久过后,就在芸娘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自己了的时候,却听见那女孩的声音,“没有,但至少如今他也无法杀死我了。” …… “她真的将萧六杀了?” 严厉的声音穿过一层层厚厚的珠帘落入跪地回禀之人耳中,仿若地狱里的号角,使那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将头垂得更低。 “不对,不对。”那人连说两个不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手下小心翼翼问,“所以依殿下来看,太子不会杀萧六吗?” 帘后声音沉吟半晌,“他虽喜欢惹事,却绝非没有分寸滥杀无辜之人……萧六死前可还有谁曾进去过?” 手下应声是,“那来人带着幂篱,属下们并未看清正脸,不过依身形看似乎是个女孩,而且颜协对她态度恭顺,所以属下猜测可能是容与郡主。” “李容与?”帘后的人似乎有些惊讶和不解,皱眉思索。 跪在地上的人又道,“虽然失去了萧六,可属下们亲眼看见芸娘和李容与一起乘车进了东宫,殿下,您可要准备进宫?” 帘后的人却始终沉吟不语。 萧六的死多少还是让他产生了些顾虑。 虽然皇兄平素里散漫不经,可毕竟不是真的傻子。若是因为发现了萧六意图,所以故意将计就计引他上钩怎么办? 不行,他绝对不能这么莽撞的就跑去母后那里告状,这事还需再做打算才行。 厚重的珠帘被掀开,走出一个珠圆玉润的白净男人来。 现下的李晋虽年轻,可他的眼底却并没有青年人该有的朝气,反而透着一股尚未成型的凶狠和暴戾。 就像一只嗜血的狼,在暗中虎视眈眈。 他走到案前,对手下招了招手,“过来。本王现在口述一封信,你来写,然后给秦王送过去。” 第五章 安排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带着芸娘出去时,门外早已不见李庸身影,只颜协和几个东宫近卫守在那里,防止好事百姓凑近围观。 颜协已就近跟人买来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见她们来,忙伸手打帘,“人多眼杂,郡主还是坐车回去吧。” 李容与颔首,和芸娘登上马车,“父王那里就麻烦你了。” 颜协应是,下意识向马车内的芸娘看了看,有些犹豫道,“郡主是要将她带回东宫?” 李容与嗯一声,“有什么问题吗?” 芸娘听见讨论自己,此时也别过头来,冲着颜协轻轻一笑,眸中波光流转,脉脉含情。 颜协忙尴尬移过眼,眉头却越锁越紧,声音几分僵硬,“没什么,郡主先回宫吧。” 李容与莞尔,应了声好。 颜协很快将车帘放下,催车夫打马上路。 车轱辘转动,发出经年失修后疲惫的呻吟。颜协安静立在原地凝望,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巷口尽头,才将目光收回,默默叹了口气。 那女子的脸确实与小姐有几分肖像。 这让他不由得开始对萧六接近太子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不过,好在萧六已死,既然郡主决定带她回宫,想来是有自己的考虑在。家主的决定,他向来无权干涉。 他只是一个家臣,职责便是保护家主。之前他保护小姐,现在他保护小郡主和小郡王。 只要这个芸娘不做伤害郡主之事,其他的,都随郡主高兴便好。 “他是怕我呢。” 在另一边远去的马车里,芸娘边将腿脚舒展开试图寻一个安适的坐姿,边慵懒开口嘲笑。 李容与坐在她另一头,看着芸娘拄起手肘撑着头,一半身子倚靠座椅,又将一条腿勾起,另一条腿担上了马车间的一个隔栏之上,微笑承认,“他确实在怕你。” 芸娘眉梢挑了挑,“因为我美,他害怕自己会爱上我。哼,男人嘛。” 李容与点头,“你确实很美。” 芸娘更加得意洋洋了,“不过他可不要以为我会瞧上他一个小小侍卫,我只会嫁给达官显贵……” 想起这个,又有些嗔怨的瞪了李容与一眼,“都怪你,不然我一定能嫁进东宫。” 李容与问,“你很想嫁进东宫?” 芸娘不假思索,“那当然了。东宫太子可是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的,身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嫁进东宫更好的出路呢?” 李容与道,“既然你也说了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自然是嫁给那个万人之上之人更好,不是么?” 芸娘手撑起身子抬高了头,瞪她一眼,“你要害我呀?谁不知道皇帝陛下后宫只容得下皇后一个女人?我去了岂不白白送死?” 她渴望的舔舔舌头,又道,“再说,皇帝都那么老了,嫁给他对我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嫁给你爹,风华正茂……” 芸娘忽然眼神一动,“我听说你还有个哥哥?” 李容与哈哈笑了,“我是有个哥哥,他叫李容牧,但我想你更熟悉他的一个别号:公子瑾。” 芸娘啊一声,失声高叫,“那个长安第一美人?” 她很快在李容与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答复。 整个人颓回座椅上,却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抱怨,“什么啊,我最讨厌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了。” “你也不必沮丧。” 李容与安抚她道,“梁国主杨纂,如今刚而立之年,既年轻于我爹,又是一国国君,且生性多情,喜爱美人。你觉得若是他来做你夫婿如何?” 芸娘瞬间眼前一亮。 又狐疑的盯着她,“你要什么?” 李容与不疾不徐,“我要梁国。” 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旧马车在芸娘的翻身坐起和张牙舞爪中持续发出沉重的叹息。 夹杂着芸娘气急败坏的吼声一起传出来,“那还让老娘嫁过去干什么!!” …… …… 从马车上下来后,李容与有些发怔的抬头看了看天。 碧空如洗,是属于雨过后的明亮澄净。 都是春季啊。 一个是十一年后的连绵细雨,一个是十一年前的雨过天晴。 不过相同的是:萧六死了。 李容与轻轻吐出一口气,飘散的思绪又很快被芸娘不耐烦的抱怨声拉回。 芸娘正在不客气的吩咐前来迎接的一众丫鬟里带头的宝珠快给她收拾出一套院落来,要自带厨房,院中有山有水,还要有至少十个仆妇伺候起居。 宝珠自打六岁进东宫跟了郡主,还从来不曾受过谁人这种颐指气使,此时满心委屈。 可又思及芸娘毕竟是郡主带回来的人,也不愿出言反驳,怕万一拂了郡主面子,只有一声不吭垂头不语。 李容与淡淡看了芸娘一眼。 风月场里摸爬打滚过的芸娘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保命本领在,在那眼神里读出警告,很快便闭了嘴,讪讪装乖。 李容与收回视线,迈步向寝殿走,“一会儿自有宫人来接你,有什么需求和那些人提,吃穿用度上全随你心意。” 芸娘这才再度展露笑容,忙跟在一旁连声应是。 李容与嗯一声,“过几天我会安排你进谢府。” 芸娘稍显迟疑,“那我们刚刚说的……” 李容与道,“放心吧,我从不食言。你的仇人一定会死在你去梁国以前。” 这下芸娘再无顾虑,朝她抛了个媚眼,愉悦道,“那就多谢啦。” 李容与点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谢清有一个长孙名谢玄,年十七,现任长安城西羽林中郎将,前途大好,且尚未婚配。” 芸娘神情微滞,旋即反应过来,“是你的心上人?” 她挤眉弄眼道,“放心吧,我不会动你男人的。” 李容与摇头,“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说,若你能引得谢玄钟情于你,倒也是不错。” 这下芸娘彻底愣住了,眨眨眼,“你…你改主意了?想要我嫁给谢玄?” 李容与又摇头,“他未必会娶你,不过,若你真能嫁他,我亦不会亏待于你。” 原来是多给了一种选择啊。 芸娘了然一笑,又啧啧两声,做出为难的模样,“十七岁的小少年总比三十岁的虚皇帝讨喜些,是么?” 她没有等到回答,很快便被赶来的宫人们带离了李容与身边。 宝珠朝她水蛇般扭动着离去的腰肢吐吐舌头,扭过头关切问,“郡主感觉好些了没有?头可还疼?”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宝珠最先关心的总是她的身体如何。 这种熟悉感让李容与不由得笑起来,“已不妨事了。” 宝珠顿时松口气,拍着胸口道,“那奴婢就放心了,适才还一直担心来着,生怕您骑马出去又会磕着碰着……” 李容与听着耳边传来的宝珠关切的碎碎念,没来由觉得心安。 而直到此刻,她一整天都萦绕于心的那种恍惚感方才逐渐退去了力量,彻底变成了真实的心跳,重新震动在了胸腔之中。 第六章 秘密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在回寝殿的一路上,宝珠也没有闲着,简单和李容与说了遍这半天宫中发生的事。 “郡王从随州派回的人是未时到的,除了给您带了郡王新近做的两盒胭脂外,还捎了好些千年血参。” 宝珠笑道,“胭脂我已替您收在了妆奁里,血参也交给了小厨房的王嬷嬷,叫他们往后每日辰时送一盅参汤过来,刚好补一补郡主近来流失的气血。” 李容与嗯一声,对吃喝不甚在意,反倒是问起,“哥哥这回送的胭脂怎么样?” 宝珠听她问起胭脂,神情微有些惊讶,很快反应过来,“很好呢。送胭脂来的人说,其中一罐是郡王用海棠花瓣做的,颜色更浅淡些,也可用作腮颊;另有一罐则是配了花露蒸的,质地细腻轻薄,能同时润唇呢。” 李容与点点头,眼底含笑,似乎是为得到这两盒胭脂而感到欣喜。 宝珠也跟着笑道,“七个月不见,郡主想必是思念郡王了吧?” “是啊。”李容与感叹道,“如今只希望兄长能快点回长安来。” 其实又何止七月不见。 是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了啊。 李容与只要轻轻闭上眼,前世的记忆便会如同一根鼓锤般咚咚咚敲下,敲在她心上,提醒她亲人最后的结局。 兄长和父亲都死于萧六的箭下。 当年谢玄曾借着领认尸体的机会前去查看,并偷偷为她带回来一样自兄长怀中摸出的遗物——一盒胭脂。 只是那一次的胭脂盒,材质比兄长之前用的要差上许多,盒子边缘还有一块箭矢射出的凹痕,底部沾着斑斑血迹,依稀可辨“容与”二字。 他应该是打算借着回长安奔丧的机会送给自己的。 李容与无法想象父兄当时被乱箭射穿的疼痛与绝望,也无法穿越阴阳阻隔再与他们对话。 当时依旧活着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攥着那盒胭脂,咬牙不发出哭声,以免被外面李晋派来的暗卫听到。 死去的人痛苦一瞬而死去了,活着的人永远饱受悔恨折磨…… “……郡王说呀,等初夏的时候就能回来啦。” 宝珠此刻还在兴奋的说着,扭头却见李容与忽然落下泪来,赶紧手忙脚乱从怀中抽出帕子来替她擦。 宝珠心疼不已,语气也带了几分焦急,“郡主今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的一直哭呢?” 李容与吸吸鼻子,满是委屈,“宝珠,我在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你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 原来是梦魇了啊。 宝珠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有耐心的轻声哄她,“梦都是反的呀,郡主这梦,其实是代表咱们都会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呢。” 李容与湿漉漉的眸子定定望着她,“真的吗?” 宝珠使劲儿点点头。 她这才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将话题岔开,“父王呢?可回来了?” 宝珠应是,“不过换了身衣服就又走了。听元寿说好像是主动去皇宫请罪去了。” 李容与闷闷哦一声。 那今日大抵是回不来了。 毕竟人命的事和旁的不一样,虽然可以指控萧六在马鞍里藏钉,意图谋害郡主在先,可这事毕竟未经刑部,属于动用私刑。 父王这回怕是要受累在长极殿跪上一夜了。 李容与心中有些愧疚。 宝珠却还不知此事,以为只是太子的例行犯错罚跪,稀疏平常。 既然宫中事已报备完毕,她的关注点自然而然也转移回了适才与芸娘那番对话上,小心翼翼问,“郡主,您…是和谢玄有什么仇吗?” 宝珠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对未知事情的好奇。 谢玄的祖父谢清是当朝宰相,也是太子从小到大的先生,所以谢家和东宫里的人一向亲近,谢玄与郡主也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 虽然近些年随着二人年纪增长,有所避嫌,不时常见到,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郡主会决定让芸娘去勾引谢玄呢? 宝珠在疑惑什么,李容与自然知晓。 可她总不能挑明自己在“梦”中曾嫁给谢玄做了妻子,两人相伴七年,却始终分居而睡,陌生到死吧? 谢相确实忠烈,永平十年时为保太子甚至被皇帝罢了相,而且即便如此,还是不忘逼迫谢玄娶她,好让她提前脱离东宫,日后免受牵连。 但谢玄可不一样。 在谢相刚被贬为庶民时,谢玄就立刻倒戈成了李晋一党,大婚后更是将她软禁谢府七年,甚至连谢相都不准许相见。 这样的人,她不下手杀他已是看在他曾帮过自己那几次的面子上。 可不杀他归不杀他,叫芸娘去毁他名声报复一下总不为过吧? 李容与郑重停下脚步,皱眉看着宝珠,忽然严肃起来,朝她勾了勾手指。 宝珠凑近,感觉心都在怦怦跳。 “宝珠啊,你觉得,等过两年我及笄以后,父王最可能选择与谁做儿女亲家?” 宝珠歪着头掰起手指头开始细数长安城里的适龄少年,数来数去似乎身份能配得上郡主的也就是信安侯裴钦之子、大都督梁睿之子以及谢清之孙谢玄了。 但这前两者中信安侯裴钦与太子关系素来交恶,梁睿之子又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纨绔……所以就只剩下…… 宝珠瞪大眼睛捂起嘴,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李容与沉痛点了点头,“不错,所以为了不嫁给谢玄,我也只有出此下策了。你能理解我吧?” 宝珠点头如捣蒜。 李容与拍拍她肩膀,嗯一声,继续向前走。 宝珠忙小碎步跟上,一副誓死将秘密守护到底的架势。 至于郡主为什么不愿嫁给谢玄……管他呢。 郡主不喜欢一个人还需要为什么吗? 宝珠攥紧拳头,大有从此和谢家势不两立的决绝。 “对了,明日叫元寿以父王的名义送一封信去谢府。”李容与的声音再度从前面传来,打断了宝珠内心中的宣誓。 她感觉身后忽然没了声音,忍不住回头看,就见宝珠正一脸呆滞。 想了想,只好补充,“嘱咐他一定要避开狡诈的谢玄。” 这回宝珠果然重又振奋起精神来,拍着胸脯道,“郡主放心吧,奴婢一定将事情办好!” 李容与点点头,展颜一笑。 现在她总算能稍稍将心放宽了。 她记得前一世李晋去皇后面前告状是在半个月以后……却不知这回,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第七章 闯入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当今皇上的后宫中,有且仅有过一个女人,便是出自河东颜氏的长乐大皇后。 帝后二人伉俪情深,一起携手共度四十余载年华,始终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甚至连皇帝自己也曾骄傲的对大臣说起,他与皇后感情深厚,膝下五子三女,皆为皇后所出,所以齐国皇室永不存在嫡庶之分,更没有后宫祸乱相扰。 而且皇帝对皇后也并不仅仅是宠爱,与此同时还有尊重。 他不但愿为皇后摒弃世间所有女人,亦愿意同她共享权力,二人每日一起上朝,与文武百官共同商讨国事,并称二圣。 这是在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的先例。 所以因着皇后的缘故,齐国女子地位也一向较高,且上行下效,齐国的男人纳妾者甚少。 尤其朝中文武百官,大多只有妻子并无妾室,最多养一两个通房丫鬟。 毕竟众人皆知皇后痛恨家中纳妾者,一旦知道哪位大臣家中纳妾,虽面上不说,过后却往往找一个借口将其贬官,调离长安。 大臣们对此心知肚明,断然不敢拿自己前途命运开玩笑。所以即便家中真有妾室,也只敢当做外室养在单独宅院里,且还得时刻小心提防,别被皇后觉察。 不过,虽然长乐皇后的种种铁腕政策声名远扬,使人谈之色变,但毕竟还是针对外人而言。 对亲族中那些颇受宠幸的小辈来说,如今已年过六旬的皇后,更多时候仅仅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而非威严不可侵犯的国母。 辰时刚过。陪着皇祖母用过早膳后的李容与这会儿正跟在旁一起朝香街的方向走去。 皇后爱花,皇帝便单独在皇宫的重重楼宇之间为她造出一条香街,不远万里搜寻来各种奇花异草种在街道两侧,使一年四时皆有鲜花绽放。 祖孙二人走在街上,一路赏花观景,口中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皇后被李容与的笑话逗乐,眼角皱纹伴随着笑意愈发加深,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小孙女,半是无奈半是宠溺,“你这嘴上功夫,可真是与当年的阿奴如出一辙。” 阿奴是李容与母妃颜瑶的小名,在所有颜氏子孙中最得皇后疼宠。五岁时便被指定成未来的太子妃,还被皇后接进宫中亲自抚养到了十岁。两人虽是姑侄,感情上却亲如母女。 这也是为什么前世皇后在得知太子擅自娶了芸娘以后异常盛怒的原因。 因为在她来看,颜瑶的地位即便总有一天要被人取代,也绝不该被像芸娘那般的女子取代,那对她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此时的李容与迎着祖母温情的目光,抿嘴一笑,“母妃少年聪慧,是因为在祖母身边长大的缘故。而容与也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与其说是随了母妃,倒不如说是随了祖母。” 这不动声色的讨巧使皇后眼底笑意逐渐漾开来,感叹道,“是了,在所有颜家小辈中,她最像我。” 说着,又忍不住再度讲起颜瑶当年被接进宫的经过。 “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娃娃,听说自己被指为太子妃,既没有惊恐,也没有哭闹,反而淡然的叫人备马,说她要亲自进宫瞧瞧自己未来夫君是何种样貌……” 皇后边说边笑,显然回忆起这个侄女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好。 “她见到庸儿,你可知道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指着庸儿劈头盖脸就问:你就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不满意,我要休了你。” 皇后模仿着侄女当年语气,仿佛那场景就发生在昨天。 直待到故事讲完,才恍然惊觉斯人已逝多年,不禁凭生出几分悲凉,叹气道,“我十七岁嫁给皇帝时,也曾在新婚当夜逼他立下字据,要他一生只娶我一人。就这行事风格来看,无论是我的女儿之中,还是颜氏子孙中,唯有阿奴一人性子最像我。” 李容与静静聆听,到此时也跟着叹了口气,感慨道,“是啊,容与也常听父王提起,说母妃的性子最像您。自母妃离逝,他时常哀叹是自己福薄,才留不住这样绝世的女子。” 皇后闻言,目光变得柔和几分。 她平素里听了太多太子到处惹事生非的消息,如今忽然听到他也很怀念自己给他选的妻子,心底里原本对李庸存在的坏印象不禁得到几分挽回。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状似不经意的问,“倒是有日子没听见太子的消息了。” 李容与笑道,“父王最近开始用功了,昨日里容与还听见谢相夸赞父王文章有所精进呢。” 皇后哑然,旋即笑开了。 她先前可从未在自己这个小孙女口中听见过关于太子哪怕半句好话,如今既然能得她夸赞,想来真的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长子开始顿悟上进了也未可知。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讨论着太子近况,殊不知那个李容与口中正在东宫努力读书的父王,此时正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带着元仪元寿大摇大摆穿过市集,一边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 好在李容与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所以并不多夸,见好就收,点到即止。 末了,不忘调皮的卖了个关子与祖母,“不过据容与所知,父王最近正在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说是要送给您和皇祖父一个惊喜呢。” 皇后挑眉,却故意板起脸来,“那个不成器的能做出什么大事?” 可看着李容与信誓旦旦的模样,到底还是带上了几分好奇,放低声音悄悄问,“是什么大事?不能先偷偷告诉你皇祖母吗?” 李容与只好故作无可奈何的拱手道,“皇祖母想知道,容与自然不能隐瞒,只是事后还请祖母万要在父王面前保密,装出事先不知道的模样来。” 皇后哈哈一笑,刚要开口,却见此时一个宦臣匆匆跑来,一脸焦急跪地回禀,“陛下,秦王来了,现下正跪在晋阳宫里哭闹不止,请您快去看看吧。” 和谐欢愉的气氛被宦臣的闯入打破,皇后脸色一变,甩袖哼道,“他又闹什么乱子?” 地上的太监此刻早已抖如筛糠,出口的话语也是破碎凌乱,“秦王他…他是要告…要告太子殿下…擅自…擅自纳风尘女子为妾啊!” 第八章 状告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此时的晋阳宫中,正鸡飞狗跳,闹哄哄乱成一团。 秦王李良跪在地上边将自己衣衫官帽撕扯凌乱,边推开试图劝阻的一众宫女太监,不住以头抢地,流泪高呼,“太子如此行径,是要置我皇家威严于何地!” 紧接着就开始当众大声讲起芸娘曾与一众嫖客的情色过往,登时吓得一众宫女宦官齐刷刷跪了一地,也跟着用力猛磕头,哭求秦王止言,饶过他们一命。 长乐皇后带人匆匆赶到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秦王义愤填膺,一人说得满嘴唾沫横飞。宫人们脸色苍白,吓得身体摇摇欲坠。 “荒唐!” 长乐皇后听着儿子满嘴污言秽语,怒气冲冲走上前去先扇了儿子一巴掌。 李良双眼瞪得溜圆,见是母亲来了,立即改干嚎为真哭,颓废跪坐在地高声道,“母后,荒唐的不是儿臣,是皇兄啊!” 他一边抹泪一边控诉,“儿臣得到消息,皇兄前些日子瞧上了个风尘女子,欲纳为妃,可是又怕父皇母后知道了会怪罪,便设计将她先送去谢府叫谢相认成养女,再娶进东宫……现如今那女子已进了谢府,都开始准备嫁衣了!” 李良呜呜哭嚎,“儿臣进宫这一路上就听街边百姓在谈论,说太子将要纳风尘女子为妃,日后我齐国的国母便是个妓……” 他察觉失言,急急住嘴,沉默着没敢将最后一个音发出。 然而已经够用了。 皇后脸上的血色顷刻间退了下去,变得铁青无比,袖中拳头也开始无意识攥起,直攥到指节泛白,甲尖掐进掌心中去。 “你,说,什,么?”她狠狠盯着李良,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一字一顿再度重复发问。 李良还是头一次见母亲如此动怒,饶是犯错的并非自己,也不免心下一阵惊慌失措,正游移不定不知是否还要开口重复之时,余光忽然瞥见正低眉顺目立在一侧的李容与。 李良心下一喜,忙指着李容与急急道,“母后倘若是不信,可以先问问容与,便知皇兄是不是真将一个名为芸娘的女人送进谢府了。” 皇后立即转过头去,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孙女,眼里闪动起最后的希冀,期待能得到一个否定。 而她的失望很快落空了。 她见到李容与直直跪下去,伏地叩首。 她听到李容与的声音传入耳中,说:“皇祖母,此事容与可以跟您解释的。” 长乐皇后只觉得青天白日里忽有一道惊雷劈在自己身上,正中胸口中央。 还要什么解释。 还打算如何解释? 皇后痛心疾首看着面前女孩,气得声音都在颤抖,“好,好啊!这难道就是你们要送给我的惊喜吗!” 她浓重的喘起粗气,抬手捂上胸口,身形摇摇晃晃。气急攻心之下,脚步也跟着虚浮不稳,不由得趔趄着倒退几步。 随侍太监忙躬身上前,欲将皇后扶住。 “滚,我还没死!不需要搀扶!” 皇后重重将他推开,眼中带恨。 李容与刚欲张口的解释便被这骇人的怒火生生打断了,只有继续安静跪着,垂头再不敢多言。 而盛怒之下的皇后自然也并不想听她辩解,只问手下人道,“李庸呢?立刻将那逆子给我叫来!” 宦臣们忙连连称诺,小碎步鱼贯向外跑。 皇后则扶着大殿上的几根龙柱,跌跌撞撞走至前方龙椅上坐下。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皇后威压在上,跪地的人俱被吓得不敢抬头,更遑论起身,只有忍着膝盖的疼痛,默默希望太子快点到来。 气氛压抑,凝固了时间,就连空气也是静的。直到宦臣尖细的嗓音终于在沉寂的晋阳宫里响起,时间才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一般,再度拥有了呼吸。 来人并不是太子李庸,而是皇帝和蜀王李晋。 这会儿皇后的心情已得到了些许平复,铁青在她脸上慢慢消退,只是仍旧苍白。见皇帝走进来,起身将要行礼。 永平帝忙快走几步,将她扶住,无不心疼道,“何苦动怒至此。” 长乐皇后瞬时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颤声道,“家门不幸!” 皇帝拉她同坐,板起脸问,“太子呢?东宫走到这里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李晋忙跪地,“父王稍安勿躁。儿臣来时刚好遇见陈公公自东宫向谢府去了,想来皇兄正在谢相府上,此一来二去,时间难免有所耽搁。” 他这番话落下,殿内气压瞬间又下沉几分。 李晋佯装失言,将头垂得更低,也遮住了眼底得意:他的东风已经吹到,如今只需等着那把火燃起来了。 愤怒开始在沉默中缓慢的滋长发酵。 晋阳宫里的人们等得越久,情绪就越压抑。 李晋却在这压抑中品尝到了一丝计谋得逞的愉悦。 他甚至在某一瞬间开始期待起太子遇到些什么事故,再晚一些到来——待帝后的容忍度在等待中降到最低,或许干脆直接就将他废了也说不定。 而如他所愿的,另一边的太子也确实走得不快。 即便是跟在身后的传唤太监还有元寿元仪已经吓得开始打哆嗦了,他还是不紧不慢。 最后,终于站在了晋阳宫大门口的李庸在心底最后过了一遍台词,才昂起首挺起胸来,带着一股即将下山拦路抢劫的匪气,兴奋一挥手,“咱们走!” …… 随着李庸的迈步向前,殿中的人很快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应。 “父王!母后!儿臣冤啊——” 人未到,声已至。 李庸撕心裂肺的哭声瞬间响彻整座晋阳宫,其音铮铮,丝毫不亚于适才秦王李良宣传芸娘过往情色史时发出的动响。 甚至晋阳宫外的值守羽林军此时若是竖起耳朵细细听,也能辨别得出这声音里传达出的莫大冤屈,委实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所以坐在殿上的帝后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而跪在殿下的两位皇子也是双双虎躯一震。 没人比这殿上的几人更清楚:李庸自小顽劣乖张,不服礼教,为此曾挨过皇帝不少打骂,罚跪对他而言更是家常便饭。 可他总是自比江湖游侠,只流血不流泪,宁愿挨揍也绝不示弱。是以他们从来未曾见到懂事后的太子哭过哪怕一回。 难道这回真的有什么莫大冤屈不成? 这个想法几乎同时进入了所有人的脑海。 这一来,就连原本胜券在握的李良也开始有些膝盖发软,跪不住了。 第九章 窦庸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庸一脚迈进殿中,眼眶红红,一看就是哭了很久的模样。 难道是从谢府一路哭过来的? 永平帝蹙眉将目光先投向适才去传旨的宦臣,想要问问怎么回事。 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李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嘶哑着声音伤心欲绝道,“父皇,儿臣有罪。” 永平帝一愣,觉得李庸似乎话中有话…于是摸摸鼻尖,干脆打消了问话念头,准备先静观其变再做决断。 “……皇祖父虽然心思灵敏,聪慧过人,但是聪明的人往往都有一个致命弱点:多疑。所以,面对陛下的怒火时,父王您须得先发制人,不要辩解,立即自认有罪,这是最快的使皇祖父冷静下来重新开始审视问题的办法…” 李庸此时的脑海中正飞快闪回他们先前在东宫排练时的场景,女儿的话早已被他牢记心中,一字一句,真实的如同此刻就响在耳畔。 看皇帝的反应,应该算顺利解决了。 李庸轻轻吐出一口气。 而此时的长乐皇后眉头却紧跟着越皱越紧。 她原本还因为心疼儿子的哭声所以脸色有所缓解,这会儿却听见李庸先认了罪,当下一股无名怒火又开始蹭蹭往上冒。 李庸见状忙砰砰砰磕下三个响头,磕得掷地有声,再抬起来时额头已红了一片。 他这回较先前放沉了声音,不再高亢,却斩钉截铁,“可是儿臣只是错在做事之前没有提前回禀,有损皇家尊严之事却万万没有做的。儿臣愿对天发誓,绝没有想要将一个风尘女子纳入东宫的打算,母后,儿臣冤枉啊——” “……皇祖母最重视门第身份,若想压下她的怒火,父王您必须得直接挑明与芸娘的关系,和她彻底划清界限,紧接着再以儿子的身份动之以情…” 李庸信誓旦旦,“母后,您先前对儿臣的教育儿臣始终放在心里,一刻不敢忘却,所以又怎会忤逆您做这种私自纳妃之事呢?母后,儿臣对您的孝心从来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一定要记住,世界上没有哪个母亲会怀疑自己儿子对自己的感情是在作秀。所以别管旁人如何,您一定要将孝心明白无误的传达给皇祖母…” 李庸悄悄抬眼偷瞄皇后,见她脸色有所和缓,随即委屈的小声呜咽起来。 李庸的容貌原本就是随了母亲多些,不似其他几个皇子生得一双凤眼,他的眼睛大且深邃,加上肤色白皙,此时哭得眼眶红红,非但不叫人觉得厌烦,反而自有一番我见犹怜。 “堂堂一国太子,哭成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快住嘴。”长乐皇后嗔怪的看着他,语气较刚刚多了一分和缓。 与其说是训斥,不如说像安抚。 李庸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最后打了几个哭嗝,很快将眼泪憋了回去。 而早已目瞪口呆的秦王李良这会儿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李庸的眼神中愈发多了几分不屑。 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靠哭鼻子来博取父皇母后的同情,这行为与无赖何异? 李良嗤声,父皇母后吃这一套亲情牌,他可不吃。 他开口即是咄咄质问,“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没打算娶芸娘,那你为何只将她接入东宫不将别的女人接进去?” “又为何安排她认做谢家养女?” “为何她进了谢府后就开始准备嫁衣?” “你还说不想娶她?!” 李良目光灼灼盯着兄长,仿佛这样就能将他心底的黑算盘一眼看穿。 李庸斜眼睨他,这会儿早已没了先前的卑微,挺了挺胸,理直气壮,“我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娶她,我是出于国家社稷考虑。” 李良听罢,怒极反笑。 声调随之拔高几度,扯着嗓子哈哈冷笑几声,“真是厚颜无耻!天下谁人不知我大齐太子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辈,没想到如今竟会为了保下一个女人将国家社稷四字说出口,还真教臣弟刮目相看啊。” 李庸拱了拱手,羞涩笑笑,“四弟谬赞。” 李良瞪眼,咬牙切齿,“那你倒是说说,一个女子,她能有什么本事左右我大齐的国家社稷?” 他这话说出来,登时让殿上的长乐皇后心下一阵不悦。然而李良却还后知后觉,只顾着要将眼前胡言乱语的太子驳倒,完全没注意自己用词上的失言。 李庸翻了个白眼,不答反问,“四弟既然句句揪住国家社稷四字不放,那不若你先来说说,我大齐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 李良哼一声,“自然是北边的突厥屡屡进犯……” 他顿了顿,眼珠很快一转,“你是想将那风尘女子送去突厥和亲?” 嗯?和亲? 永平帝竖起耳朵。 却见李庸很快摇头,“突厥兵强马壮,实力雄厚,如今更是气焰嚣张屡次侵犯我国边境,杀我大齐子民,掳我大齐妇孺。对付突厥,我们绝不能和亲示弱,只能打!” 永平帝下意识跟着点头,心中激动不已。 他可一直都是主战派。 只不过近几年来每每有此提议,皆遭群臣反对,理由无非是“劳民伤财”“兵力不足”一类的搪塞之语,而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那些人害怕罢了。 毕竟对方是突厥,是蒙古人,是十人能当百人用的强悍民族。 所以大臣们认为,仅为了区区几个边境子民征战突厥,不值得。 永平帝心里默默叹口气,很快正了正身形,继续专心听殿下两个儿子争吵。 在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对这场原本始于家庭内部的争吵产生微妙的兴趣了。 就听殿下李良很快嘲讽道,“不将那女子和亲给突厥,难道你打算让她领兵打仗吗?” 李庸不喜他语气,皱眉反驳,“女子怎么了?前朝也并非没有女子领兵的先例。” 随即又解释,“不过这一回我倒不是要她领兵,而是要将她嫁去江南的梁国。” 梁国? 永平帝先是一怔,继而捋了捋胡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蜀王李晋面无表情垂着头,心底却不免发出了一声失败后的叹息。 只有李良仍旧在大吼大叫,“梁国?!先不论梁国兵力只有我大齐一半,并不足为惧,且说那梁国国君,他可是出了名的昏庸无能,荒淫无度!我们做什么要与梁国和亲?!” 第十章 形势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良的怒吼声实在震耳欲聋,可见其愤怒之盛不可名状,只能通过拔高了声音来传达。 这让李庸不由得联想起某些眼前蒙上布以后便会不断转圈走的动物,他们和李良之间似乎有着相似的愤怒,以及相同的表达愤怒的方式。 人不与动物争声高。 李庸不急不恼静待他吼叫完,才开口继续道,“梁国不足为惧确实不假,可一旦我们北上去打突厥,南方边境势必会出现兵力空虚的状况。如若我们现在不与梁国交好,一旦到时候他们趁虚而入,就会和突厥形成两面夹击之势,那我国处境岂不危矣?” 李良一脸不满,“我自然知道。可是以齐国现在的兵力,想要吞并突厥很难,想要歼灭梁国却很容易。那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与突厥交好,待灭了梁国后再去北伐突厥?那样岂非胜算更大?” 李庸摇头反对,“梁国与北齐自秦以后便是一体,只不过三百年前汉朝灭亡,形成了江南江北的势力割据,但说到底却还是有着同样的文化传承。” “而突厥那群蒙古人自古便是外邦,无论文化还是语言与我们皆不相同,怎可与梁国相提并论?” 李庸严肃的看着他,“现在梁国和突厥之间有我们作为屏障,所以他们能安于江南一隅。可倘若我们被突厥吞并,梁国必随之灭亡。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当然明白,所以若是我们与梁结盟攻打突厥,他们断然没有让我们腹背受敌的道理。” “可若是我们与突厥结盟,先攻打梁国,突厥人却一定会发兵攻我国北部边境。因为对突厥而言,这正是最好的攻入中原的机会。” 李庸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与适才靠嚎哭哗众取宠的行为判若两人,东宫太子的威压也随之扑面而来。 李良只觉得口焦舌燥,心下一阵惶恐,却还是心有不服,硬着头皮磕磕巴巴想要反驳,“可…可是,就算与梁和亲,你…你也大可自宗室中选,怎能随意找一个风尘女子来,岂非,岂非……” 李庸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原因很简单。梁国国主杨纂纵情声色,荒淫无度,素来瞧不上那些一板一眼的宗室女子。虽然和亲只是表面工夫,我们却还是要投其所好,若真送了端庄的宗室女子过去,说不定反而会触怒杨纂,适得其反。” “而芸娘出身风尘,深谙此道。将她送过去,既讨了杨纂开心,又能避免倘若宗室女子过去,在我们日后攻打梁国时可能会出现进退两难的场面,这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 这下李良被辩驳的彻底哑口无言了。只有颓然坐下身去,一声不吭。 “说得好!” 永平帝听过李庸这翻言论,心下大为惊喜,脸上也不由得浮起笑意来。 这样一番见地,虽算不上多么高深,可是却相当面面俱到,甚至连宗室女子嫁过去后会面临的处境都能有所考虑,可谓仁善之至。 能从李庸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言辞,绝对是永平帝万万没有想到的。 看起来自己这个长子也并非先前他所认为的一无是处,只是大器晚成啊。 而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太子有长进更让他愉快的呢? 永平帝捋捋胡须,“太子言之有理,朕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不过具体和亲事宜还需留待上朝时与大臣们细谈后再做定夺。” 长乐皇后在旁亦是点头表示赞同。 她先前对太子的愤怒如今早已被丢去九霄云外,倒是现在再来看自己这个四儿子李良,愈发觉得不顺眼了,冷冷开口道,“如今上元灯节已过完很久了,我看秦王不如明日便启程回自己封地去吧。” 李良听罢,瞬间脸色惨白,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天旋地转,连应一声“是”都无法做到。 好在长乐皇后的目光也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很快转向了李容与的方向。 这么半天过去了,自己这个小孙女却始终不发一语的默默跪在一旁,长乐皇后看着女孩单薄的身形,心下愈发感到愧疚难安。 是她武断了,怒极之下竟都没有给孙女一个解释的机会,累她无辜陪跪这么久。 于是理了理情绪,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们且起来吧,都别跪着了。” 又对李容与招手,“来,容与到祖母这儿来。” 李容与应声诺,起身走至皇后身边,半是委屈半是撒娇,贴近了与她小声咬耳朵,“祖母真是一点儿也不心疼容与。” 长乐皇后伸出手来拉过她,笑得慈祥,“今日留下来陪祖母用膳,想要什么补偿随你提。” 永平帝刚刷新了对长子的认知,此时再看孙女玲珑乖巧的模样,也觉得甚是舒心,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忽然开口问李庸道,“容与今年也十三岁了吧?” 李庸应是,看着自家闺女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柔软和欣慰。 永平帝若有所思,忽然又问,“谢清的那个孙子,叫什么来着?” 李容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忙以袖掩面去扯长乐皇后衣袖,害羞道,“皇祖母……” 长乐皇后哈哈一笑,“女儿家脸皮薄,怎能当面谈亲事?再说,容与现在还小,我还想多留她两年,亲事不急这一时。” 永平帝了然点头,果然止住话题不再继续追问,摆手对殿下三个儿子道,“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几个都退下吧。” 殿下三人应是,行礼过后一同向宫外走去。 兄弟三人并肩而行,却是一路相顾无言。 李良因为被赶回封地的缘故,中途便打西门先行离去了,剩下李庸和李晋二人继续向北走。 待走到皇城门口,临近分别,李晋方才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恭维道,“皇兄今日一番见地,当真是叫臣弟刮目相看啊。” 李庸哈哈笑,早已没了先前在殿上时显露出的太子威严,反倒是摇头晃脑又得意洋洋,“那是因为我啊,最近新得了个谋臣。” 李晋忙拱手陪笑,“恭喜皇兄纳得贤士!” 李庸嗨了一声,忽然凑近了李晋压低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今日之事啊,是有人想要陷害我!” 李晋大惊失色,“皇兄何出此言?” 李庸故作神秘,“此事说来话长,各种细节太过复杂,我不便与你细说。不过多亏我那个谋臣,才让我免遭人暗算,还给了他反手一击。” 他笑得一脸得意忘形,最后竟连皇室礼仪也忘了,像个地痞流氓似的以手肘戳了戳李晋,“你看,李良被我整得多惨。” 李晋皱眉,避开他的触碰,眼中一闪而过嫌恶,“皇兄是指,是四弟想要陷害你?” 李庸哼一声,忿忿道,“当然,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早就知道他心怀不轨,你看看他今日殿上的态度……” 李庸话说一半,自觉失言,忙止住话头,又抬手想要去拍李晋肩膀,被对方闪身躲开了也不恼,“此事皇弟可得替我保密才是。” 李晋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李庸满意点头,两人又继续推心置腹一番,方才依依不舍的背过身,各自向马车方向去了。 第十一章 谋臣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查!快去给我查!” 李晋手上用力,扯断一把珠帘。上百个珍珠坠落,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 他身前跪的侍卫早已瑟瑟发抖,身后立着的几个石头人眼珠微动。 “三日内,我要知道李庸身边那个谋臣是谁,我要他死!”李晋低声怒吼。 侍卫颤声应是,就要退下,却听右后方忽然传来一个尖细如女人一般的声音,“王爷,依臣愚见,追查谋臣之事我们现在还急不得。” 李晋忙转头去看,脸色有所缓和,语气也带了几分恭敬,“裴大人。” 裴休赶忙拱手,“在殿下面前臣哪儿敢称大人,不过是奉家兄之命来给王爷送信的信使罢了。” 李晋笑笑,伸手虚抬了下裴休胳膊,“大人言轻了。倒不知大人适才因何认为本王不能追查东宫谋臣呢?” 裴休并不急于给出解释,而是反问,“不知殿下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李晋负手而立,信口便道,“纨绔不可驯,空有妇人之仁,匹夫之勇,却无治国之能。” 裴休接着又问,“那殿下认为这回太子在晋阳宫中表现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李晋明显多出几分犹豫,想了想方才勉强道,“与先前略有不同。” 裴休笑了,没有拆穿他的促狭,“太子此前殿上言行与平日里大相径庭,这足以说明他身后之人能力深厚,甚至连这样一个死局也能轻易化解,且丝毫不显得刻意生硬……” 李显面容阴沉下来,心有不悦。 他是请裴休出主意的,可不是来听他夸赞太子谋臣的。 于是颇为不耐烦道,“所以,有这样的谋臣在太子身边,本王难道不该快些将他杀了吗?” 裴休摇头,“王爷您想,这个人既然能有这样的谋略和见识,那么他怎会意识不到自己身处险境呢?为何还会纵容太子将自己存在的消息透露给您?” 李显语塞,一阵沉默。 “你是说,太子之所以告诉本王这件事,是想故意引本王上当?” 裴休不置可否,“王爷,秦王是何性格有何能力大家都心知肚明。试问若您是太子谋臣,会相信此次状告之事乃秦王一人所为吗?” 李显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若果真如他所言,那可确实是个大问题。 毕竟如今他们三个皇子皆有嫌疑,李庸未必就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可若是自己现在立刻动手去杀东宫那个所谓的太子谋臣,那可就是彻彻底底将这嫌疑坐实了。 再说如今那谋臣在暗,若真能杀掉也罢,就怕他们随便找个什么人假作谋臣,演一出金蝉脱壳,届时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明白这其间种种利害,李晋顿时有些后怕,忙恭敬对裴休拱了拱手,“裴大人真知灼见,小王实在佩服。那依大人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做才好?” 裴休施然笑道,“王爷不必心急,此时太子风头正足,并不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但是……对于另两位皇子而言,那处境可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王爷既有野心,做事就不能只看眼前。臣以为,您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另外两人一举铲除。这样一来,此后一旦太子失势被废,皇帝除了能将这天下传给您以外,又还能再传给谁呢?” 裴休说这番话的时候,唇畔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微笑,可细眯起的眼睛却如同千年寒潭,幽深而阴冷,教人看一眼便觉寒彻骨髓。 他身上的这种阴鹫原本时常令人感到不快,可却偏偏和李晋性格里的狠戾一拍即合。 阴沉晦暗的房间里,两人相视一笑。李晋亲热拉过他来与自己同坐,共同商讨接下来的打算。 …… …… 明媚耀眼的春光中,少女们白色的裙摆飞扬,如同散落在地的云,正飞快移动在浅绿色的草地间,不时带起一片欢愉悦耳的笑声。 李容与坐在亭中,安静看着宝珠几人在草地上撒欢儿放风筝,眉眼含笑。 李庸刚下朝便急匆匆带人赶了过来,见了李容与,等不及寒暄便道,“今日早朝敲定了和亲之事,陛下已遣了使者南下梁国,最快一个月便能得到答复。” 李容与点头,“恭喜父王了。” 李庸笑着摆手,撩起袍子随之坐下来,“都是闺女你的功劳啊。若没有你的计策,为父又如何能躲得过这一场构陷。” 他在听了芸娘说出关于萧六的计划后,当真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这圈套设计的天衣无缝,又步步为营,实在让人连回防的余地都没有。 真真是多亏了他有这么个冰雪聪明的女儿。 李庸暗自得意,又暗自发愁。 毕竟芸娘之事虽然得到了解决,可这幕后指使却还尚未浮出水面啊。 李庸忧心道,“我已将东宫谋臣之事散播了出去,不过据派出去的暗卫回来报,并未发现三个皇子出现什么异动。” 李容与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没有太多惊讶,只问,“蜀王最近在做什么?” 李庸道,“蜀王最近在准备启程回封地的事宜,并没什么异常举动。不过……他最近似乎与御史台的裴休走得有些近。” 裴休? 李容与自脑海中搜寻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 她前世虽然从未见过此人,可对他印象倒是很深刻。 裴休是信安侯裴钦的胞弟,无妻无子,据说是因为小时候打树上摔下来,直接摔成了宦臣的缘故。 此人性情阴晴不定,手段毒辣阴狠,素来为人所不齿。 但是在李晋即位以后,他却因着裴钦之故,被提拔做了御史中丞,专司针对朝中官员及齐国宗室子弟的检举之职。 在裴休任职那五年里,朝廷和宗室中因谋反而被裴休处死的官员宗亲就有五百户之多。 谢玄曾提起裴休,评价他是李晋的一条狗,只会制造各类冤案,替李晋铲除异己。而这样的人注定活不长久。 后来也确实如谢玄所预测的一样,裴休在天下刚刚开始动乱时便被李晋以滥用职权谋害忠良的罪名处死,用以安抚民心。 不过,李容与不解的是,她记得前世裴休是在李晋登基后才开始崭露头角的。 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蜀王府上呢? 难道是萧六死了,所以蜀王的谋臣也随之变换了人选吗? 李容与又问,“那除此之外蜀王可还有什么别的举动?” 李庸仔细想了想,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他好像派人去了魏王封地。不过暗卫回说中途不小心跟丢了对方,只能通过看方向判断是去的魏王封地。” 魏王么…… 李容与心里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似乎前世发生过的一切事件都在随着萧六之死被提前搬上了台面。 前一世的魏王李凯,结局是叛乱被裴钦诛杀,而秦王李良则因为伙同爱妾杀害发妻被皇后贬为庶人。 可上一世这些都发生在李晋打败突厥,班师回朝之后。 而现在蜀王却早早派人去了魏王的封地…… 李庸见女儿脸色有异,忍不住问,“怎么?你怀疑要害我的人是蜀王?” 李容与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摇了摇头。 在没有抓到把柄之前,她还不能随意指控,只有略做提醒,“不过在此人被揪出来之前,父王万要继续在几位皇子面前装傻,不然他们要的可就不是查找谋臣,而是要您的命了。” 她意有所指,李庸也听得明白。 若想害他的人是其他两个皇子还好说,若是蜀王李晋,那他确实有生命危险。 毕竟李晋身边那几个人的力量太过可怖,绝非东宫侍卫所能抵挡的。若李晋发现太子原来并非无能之人,保不住直接要了他的命也未可知。 毕竟一个愚蠢的太子还有被拉下马的可能,但针对一个聪明的太子,就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李庸哦一声,心底泛起一丝无奈。 其实他并无意皇位,若那人能好好来与他说,即便将太子之位让出去也不觉得可惜。 可惜就算他这样想,他们也并不会相信。 或者说,在这些弟弟眼中,活人总不如死人来得可信。 他们只想要自己争取,而不是被施舍和给予。 所以,若有一天自己真的失掉太子之位,只怕也是同样性命难保。 李庸默默看了眼女儿,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若有一天,他真的再无法保全自己,也一定要想办法保护好闺女才行。 至少为她寻一个能安稳无忧的将来吧。 思及此,李庸轻咳两声,试探开口,“容与啊……” 李容与看向父亲。 “你觉得……谢清的孙子,谢玄怎么样?” 第十二章 劝说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见这个问题,李容与不由得一愣。 如今就连这件事也提前了吗? 她微微蹙眉,压下心底不喜,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女儿觉得谢玄不怎么样。” 哦……原来没看上啊。 李庸默然。 先前在晋阳宫父皇问起谢相之孙时,他见女儿一脸害羞,还以为是对谢玄有意,没想到只是在婉拒。 他顿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女儿和自己想法一致——他也觉得谢玄那小子过于呆板,配不上自家闺女的聪慧可爱。 忧的是他实在想不出长安城里还有哪家子侄足够优秀,能在他失势后替他继续守护女儿平安的了。 李庸叹了口气。 李容与见父亲脸上表情反反复复变了又变,猜他应该是和前世一样在担心自己未来出路,反倒没了先前焦虑,微笑起来,“女儿以为,求人不如求己。” 李庸眼中有一刻的迷茫,一番思考过后,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是啊!既然找不到能够信赖与托付的人选,为什么不自己努努力,保护好妻子留下的这一对儿女呢? 不然将来下了九泉,他又该如何向阿奴交代。 保不住阿奴还要因此揍他,就像当年他贪新鲜去了赌场出来后那样狠揍…… 对于疼痛的回忆让李庸瞬间坚定了意志:曾经他懒得动,但是今日起,他要做一个上进的太子! 李庸向来胸无城府,何况此刻面对着家人,身心放松,更是将一番心理活动尽数写在了脸上。 所以不待他说,李容与便知道:至少短时间内,父王是不会再上街惹是生非或继续操心她的婚事了。 她也能放下心专注对付李晋接下来的动作了。 阳光下,有小丫鬟的惊呼声响起,打断父女间的谈话。 似乎是风筝掉落在了树上。 元仪飞快跑过去,三两下窜上树将风筝够了下来。 小丫鬟们立即拍手叫好,声音中充满喜悦与崇拜。 没能来得及出手的元寿抱起臂膀冷哼一声,似乎是不屑。 李庸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始终托腮拄着亭中桌角,看样子是在苦恼即将要开始的读书之事。 李容与此刻也放松下来,斜斜倚靠进柔软细腻的香毯中,懒洋洋眯起眼。 看起来,还是与前世有不同的啊。 前世的时候,父王是直到最后一刻才察觉已走到了穷途末路,于是不得已匆匆将她嫁出的。 而这一世他早早便察觉了,还有了想要反抗的意识。 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会有不同的结局了呢? …… …… 皇上遣使者南下的诏令一发,本作为养女呆在谢府中的芸娘便摇身一变成了郡主,封号大义。 夸她深明大义呢。 芸娘躺在檐下放置的美人榻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拈起一粒葡萄送入口。 刚巧此时谢玄带小厮走进院中,见她这幅散漫模样,好看的剑眉顿时拧成一团乌云。 芸娘见到谢玄却是眼睛一亮,噗一声快速将籽吐到盂里,身体灵活跳下美人榻,趿起鞋便兴高采烈的朝他凑了过去。 “怎么?终于舍得来见人家了?” 芸娘的眼睛眨啊眨,好似能从中开出几朵桃花。 这下谢玄眉头皱得更紧了,见她靠近,忙向后一退,拱手道,“臣,参见大义郡主。” 身边小厮也紧跟着上前,以身体拦截在两人中间。 芸娘只好被迫停下脚步,抱起臂膀撅起嘴气鼓鼓瞪小厮,以及瞪小厮身后的谢玄,“见得到吃不到,还不如见不到!” 瞧瞧,这哪里是正经女儿家该说出口的话? 小厮一脸的鄙夷,愈发将谢玄护得紧了。 芸娘瞧着他野猫护食般的眼神,忽然“噗嗤”一声笑,跟着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家少爷是生得俊俏,可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摸两下还能亏了不成?” 听她如此嘲讽,小厮愈发气恼,脸颊涨得通红,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被调戏的谢玄倒并不恼,反而拨开身前小厮,平静道,“臣的脸面无所谓,可郡主的名节却很重要。臣只是担心,万一此事不小心传出去,致使梁国要求更换和亲人选,最后损害的难道不是郡主的利益么?” 芸娘轻哼一声,“你少来吓我。” 却还是将话题止住,倨傲冲他抬了抬下巴,“说正事,来干嘛?” “祖父让臣传话来,已给郡主安排了新的宅院,请郡主即日起便搬过去住。”谢玄也开门见山。 芸娘哦一声,兴致缺缺。显然是认为这消息太过无聊,甚至都不值得别人为此特意跑过来传话。 更何况传话的是还是……谢玄? 芸娘忽然反应过来不对,狐疑盯着谢玄,“这种事干嘛要你来传?” 谢玄道,“因为臣还另有些私事要对郡主说。” 私事? 芸娘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兴冲冲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是知道我即将去和亲你却终于发现自己早已对我情根深种所以准备来带我私奔吗?” 一旁小厮翻了个白眼。 谢玄道,“很接近了。” 得到肯定答复,芸娘愈发兴奋了,捂着胸口一副快乐得就要晕厥的模样。 却听谢玄不疾不徐更正道,“是知道您要去和亲了,所以想来问问,需不需要臣替您去一趟东宫,请容与郡主过来一叙。” 这!哪!里!接!近!了! 芸娘气恼瞪他,咬牙切齿,“她又不是男人,我与她能有什么好叙?不见!” 谢玄哦一声,依旧面无表情,“可臣却觉得您非常有必要在离开前和容与郡主多见上几面。” 芸娘挑挑眉,又仔细想了想,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指着他,“哦,我知道了,你是想……” “非臣所想。” 谢玄正气凛然,“恕臣直言,如今您虽已贵为郡主,可朝中大臣无不是在议论纷纷,且已经多次有人进言要求更换和亲人选,而这一切皆因您出身寒门,背后无势力可以依傍的缘故。” “若您想保住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被动摇,唯一的做法就是立即找一个靠山。您要知道,光靠一个谢府是远远不够的,除此之外您还需要获得真正皇室成员的认同才更为稳妥。” “而推荐您成为和亲之人的容与郡主,自然就是这靠山的不二人选。” “所以臣认为,您在离开之前,一定要经常找她,并时时找她,以此让长安城里的官员百姓都知道,东宫,就是您背后的靠山。” 第十三章 脸红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罢谢玄一番慷慨陈词,芸娘不由得一阵沉默。 听上去似乎每句话都说得有理有据,可怎么放在一起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憋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了个合理措辞,“那你为什么帮我?” 谢玄道,“无论实际情况如何,至少名义上您还是我谢氏子女。您的地位稳固,对谢氏是一件好事,臣自然要尽心竭力。” 有理。 这回芸娘再想不出其他能够拒绝的话来了,只有妥协道,“好吧,那你便去东宫,就说我请郡主过府上一叙。” 谢玄拱手应是,再无多话,带着小厮转身向外走。 芸娘掐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没由来的有些恼,“喂,你就这么走了?” 谢玄没有回答,很快一个闪身,人便彻底消失在了那一方回廊的尽头。 总算远离了那个芸娘,小厮此时尚还残存着羞恼没有退去,半仰头就见自家公子依旧平静如往常,不禁好奇问,“少爷,适才那芸娘的调戏之语,您听了真的不生气吗?” 谢玄看他一眼,温声道,“阿墨,你要记得,即便是怒气,也要留在值得的地方使用。” “面对大义郡主那样的性格,我若是发怒,反倒会如她所愿。” 谢墨乖乖哦一声,挠挠头,又有不解,“可是既然如此,咱们躲她远远的不是更好?您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前来呢?” 他话说一半,忽然一拍脑门,“啊…您是为了容与郡主吧?” 谢玄嗯一声,“自容与受伤后苏醒,到如今也过去一月有余了,可她却一直未曾来找我,我是担心……” 他止住话头,低头笑笑。 谢墨忙机灵接话,“这有什么好担心?长安城中除了您以外,又有谁还能有资格娶郡主呢?更况且阿墨自小跟着您,郡主对您存了什么心思,阿墨一看便知了。” 谢玄听过这番话,却没有谢墨想象中那般开心,反而微微皱起眉,“你看得出她钟情于我?” 谢墨使劲儿点头,“嗯嗯。” 谢玄却摇头叹息,“只可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谢墨不解,“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玄道,“近一个月朝中发生的大小事情你还没看明白么?这李庸的太子之位,坐得可并不稳啊。” 谢墨愣愣,“所以您是说……咱们现在与太子结亲,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谢玄抿嘴不语,并没有否定。 谢墨大为疑惑,“可您刚刚为何又要劝说大义郡主派您去东宫接容与郡主呢?这难道不是在制造相处机会吗?” 谢玄沉默了一阵,方才叹道,“是啊。” “因为,连我都能看得懂的时局,祖父又怎会看不懂?谢家可并非只有我一人有资格娶郡主,如今,就看谁的态度更积极了……” “……不过一赌罢了。” 谢玄惆怅的声音散在空中。 …… …… 东宫。李容与正在批阅奏章,不忘顺便和颜协交代嘱咐东宫中的各项待办事情。 母妃病逝,如今东宫大小事宜无人主持,哥哥又出使随州督察,至少还需三个月才能回。 所以作为唯一的嫡女,打理东宫的职责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李容与的肩上。 她此时正伏案审批那些东宫内官们呈上来的关于人事调动及财务收支的各项奏章,逐字逐句,细致而专注。 每批完一本,颜协便将一本呈递出去。 殿外此时正候立着一排隶属不同部门的太监,皆恭恭敬敬垂着头,耐心等待领取郡主批下来的折子。 殿外的日头越升越高,随着最后一个宦臣的离去,李容与终于放下了朱砂笔,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陪在旁的宝珠见到满是心疼,“郡主可是累了?要不要宝珠给您按按?” 李容与摇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日子了?” 宝珠道,“四月初六了。” 四月初六么?没想到眨眼都过去一个月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李容与问颜协道,“颜叔,最近高府可有什么异常?” 她早在半月前便已嘱咐了颜协,叫他派人时刻注意监察御史高阳的府邸响动,所以这会儿问起,颜协很快便答道,“并无什么异常。” 李容与点点头,没有再问。 她要颜协盯着的这个高阳便是芸娘的仇人。 据芸娘说,当年高阳作为监察史曾下到过一个叫平安郡的地方,后因为当地县令无法支付高昂贡银,便将其一纸奏书弹劾到了朝里,告他横征暴敛,鱼肉百姓。 彼时正好是皇帝拟定的新法律设立之初。 新律要求严防地方官员贪污受贿,以及官员和地方豪绅官民勾结欺压百姓之事,所以这小县令的弹劾诏书一呈上,自然而然就被当成了出头鸟,不日便给斩首示众了。 其家族中的男子皆被流放岭南,女子则尽数被没入掖庭为婢。 芸娘对李容与说了这个故事,不过却并没说自己同这县令的关系,只请她一定替自己杀了高阳。 即使她不说,李容与也大概能猜到,或许是因为芸娘不愿意以一个风尘女子的身份和县令一家扯上关系的缘故。 所以她也并没有多问,只是派颜协去查了这个故事的真伪,并监督高府动向。 高阳出身于河南高氏,是当地世家大族,所以在长安城中的府邸也是人丁兴旺,门庭若市。 拥有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想要刺杀高阳自然不能选在人多的地方动手,这她知晓。 但偏偏有人不知晓。 她记得前世就是这个时候,有一个名为秦榔儿的江湖游侠,伪装成小贩蹲守在高府外不远处,待高阳下朝回府时故意制造马匹混乱,当街便将高阳斩杀了。 高府家仆众多,加上长安城又是天子脚下,十步即有羽林军巡查。 这样严密的布防之下,杀了人的秦榔儿自然是躲不过,当即被生擒了,关进了刑部大牢。 再其后没几天,便传来秦榔儿畏罪自戕于狱中的消息。 从被捕到死亡,听说刑部甚至连卷宗都没来得及立。 说起这件事,按理说李容与当时身处东宫,这类坊间奇谈本并不该传到她耳朵里。 可怎奈她有一个极度向往江湖,做梦都想成为游侠的爹。 听说有这样一个游侠以身行刺,最后死于非命,当即便上了一纸奏书,认为其中必有冤屈,要为其平反。 他当时本就因芸娘的事情正处于风口浪尖,帝后见堂堂太子,居然来为一个杀了朝廷重臣的江湖游侠喊冤,气急之下,干脆打了他十板子,扔回东宫,让他闭门思过,整整一个月才给放出去。 知道这样一番经过,这一世李容与当然不会再让秦榔儿死。 不光是为了父亲,她还想知道,上一世秦榔儿刺杀高阳之事,到底是萧六安排的,能一箭双雕的计谋,还是一场渔翁得利的巧合。 而答案就看这一世还会不会出现秦榔儿这个人,以及他还是不是要刺杀高阳了。 思及此,李容与又嘱咐颜协道,“近几日再多增派些人手过去,尤其要注意年轻的、大概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人。如果听见有少年打听高御史去向行程的,一概抓回东宫来。” “……” 颜协这一次没有快速应是,反而有些沉默。 年轻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颜协眼角跳了跳,思虑再三,还是委婉劝诫道,“郡主,养面首这件事,臣认为终有不妥。一来您年龄尚轻,二来,即便真要养,也该等郡主及笄以及出嫁之后再做考虑……” 颜协是颜氏家臣,因与李容与的母妃颜瑶年纪相仿,所以自小便作为保镖随侍左右。 也因此受了颜瑶的影响,对于世人眼中某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只当是稀疏平常。 可纵使如此,当他听见十三岁的小郡主从口中说出,要抓年轻男子回东宫来这种话时,多少还是有些心脏受不住。 而此时的李容与听过颜协这番言辞,也同样一愣。 继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颜叔您想太多了,我要找这个人,并非是要养他做面首。” 呃……不是做面首? 颜协面上一红。 李容与解释道,“这人名秦榔儿,是个江湖游侠。先前哥哥写信来说,秦榔儿是他的旧识,最近因为一些私人恩怨可能会去高府寻仇,便叫我帮忙注意一下。” 原来如此! 颜协明白过来,顿觉自己无礼,难掩脸上羞赧,急忙忙垂头拱手,“是臣失言了。” 李容与并不恼,又嘱咐几句,便叫他去了。 待颜协一走,宝珠才捂嘴嘻嘻笑道,“第一次看颜都尉脸红呢。” 李容与亦是微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离去的颜协又折了回来,严肃禀道,“郡主,谢玄求见。” 第十四章 决定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谢玄? 听见这个名字,李容与眼中笑意顿消,干脆利落道,“不见。” 颜协面露犹豫,“可是他说,此事…和芸娘有关。” …… …… 长安城的少年们之中,若论起美,那李容与的兄长、别号公子瑾的郡王李容牧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可若论起俊,却还得是谢家嫡长孙谢玄更胜一筹。 谢玄天生眼窝深邃,剑眉星目,鼻梁直而挺,唇薄而色淡。 就像一副山水画,画面整洁干净,颜色清淡俊雅,没有一笔是浓墨重彩,却教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这便是谢玄。 只是再俊朗的少年,经过七年冷漠的朝夕相对后,也足够让人对他的容貌熟视无睹了。 李容与也早就看惯了他喊过自己名字后发出的长久沉默。 只是这一次又略有不同。 因为此时的谢玄还很年轻,也还没有四年后那样的老成持重。 他眼神干净而柔和,语气带着轻快,“容与。” 谢玄的祖父是太子之师,所以她与谢玄自小相熟。是以谢玄在面对她时,时常没有身为属下的自觉,依旧还按着儿时的叫法,直接唤她名字。 可她却不愿意了。 李容与皱起眉,语气疏离而淡漠,“谢郎将找我有什么事?” 距离瞬间被拉远。 谢玄几分茫然不解。 不过他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的将情绪隐藏。见李容与对自己疏远,也随之调整了态度,垂头恭敬道,“是大义郡主遣臣来请…您,有时间过府一叙。” 芸娘? 李容与一阵头疼,不知她又闹什么幺蛾子,却还是点头应下,“知道了,替我传话给大义郡主,说我得了空就过去。” 谢玄抬眼看她,本欲再说些什么,可撞上了那一双冷漠的眼睛以后,顿时没了再说下去的想法,很快顺应着李容与的心意,行礼退下了。 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转变了态度。 但是他知道,现下,或者说在找出原因将误解解开之前,他都应该保持回避的状态,不然只会让两人的关系从此愈发恶化下去。 谢玄离开,颜协便也很快跟着退下做事去了。 宝珠积攒了半天的不满才终于得以发泄,“道貌岸然!” 自从上回郡主和她表明不想嫁给谢玄的想法以后,她现在看谢玄做什么都觉得是别有企图。 李容与并没有反驳她的说法,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宝珠此刻的愤怒,她一心都用在了思考谢玄的事情上。 看今天这样,想来芸娘不但没有成功勾引到谢玄,败坏他声名,还反过来被他利用成进东宫的借口了啊。 不过谢玄也确实该找她了。 毕竟前世这时候她对谢玄信任无比,常将他当作知己,隔天便去一趟谢府,找他倾吐自己对父王的各种不满。 想必自己这边突然没了音信,谢玄也在奇怪吧。 不过谢玄是个聪明人。而聪明的人大都骄傲。 这一次在自己这里吃了瘪,此后应该就不会再往自己跟前凑了。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 李容与突然站起身来。 一旁犹在心中不平的宝珠顿时打起精神,目光灼灼望着她。 “我们走。” 宝珠忙跟上,“郡主,咱们去哪里?” “高府。” 她现在改主意了,她要亲自去引可能出现的秦榔儿,然后杀了高阳,快点将这件事解决,让芸娘对自己死心塌地。 不然夜长梦多,若是最后芸娘被谢玄驯服,临阵倒戈,那她可就亏大了。 ……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车马的喧嚣声与人群的吵嚷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常。 而在这样嘈杂的闹市尽头,却坐落着一座森严府邸,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罩起,将平头百姓们的一切声音和情绪隔绝在外。 没有哪一个百姓或小贩敢走近它十丈之内。 甚至没有哪一个人敢抬头望一眼那紧闭的铁门或高耸的围墙。 百姓们就像看不见那座府邸一样照常进行着一天的生活与工作。 只有不时驶进去的官家马车,提醒着这座府邸的真实性,并非是繁华市集中的海市蜃楼。 那便是监察御史高阳的府宅。 监察御史这个官职,品阶虽然不高,但是职权很大。 再加上高阳出身于高门大族,平日里出手极为阔绰,且常在府中宴请宾客,所以在朝廷大臣间颇有一副好人缘。 但是在百姓间就并非如此了。 他因为讨厌尘世烟火气,慕羡“往来无白丁”的清净,便下令高府十丈以内不准任何百姓靠近,违令者便会遭到高府家丁的毒打,轻者卧床一月,重者甚至会落下终身残疾。 久而久之,百姓们便都长了记性,绝不越过那道无形的线,甚至到最后连提起那个颁布了规则的府邸也不敢了。 时间正值晌午,纵使再热闹的市集此刻也是偃旗息鼓,老实窝在静谧的春光里休养生息。 可却偏有些心急的人,非要企图更早打破这份安逸。 街道两旁略作休憩的商贩们只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裤子、裸露着精壮上半身的,约莫二三十岁左右的壮年人,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正拖着腿一瘸一拐向高府门前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陈述,讲自己月前是如何不小心踩进了“线”里,又是如何被高府家丁活捉,并被残忍的打断了一条腿的。 青年人边喊边向高府走,眼看着就要再度越界,高府门前的侍卫也开始蓄势待发。 有看不过眼的长安城大娘忙走上去拉他,欲将他往回拽,“小伙子,别走了。再走下去就不是废一条腿,而是要赔上性命了。” 那人却将胳膊从大娘手中抽回,看着身后渐渐聚拢起的人群,几近热泪盈眶道,“高阳为官二十余载,做尽了欺压百姓,残害忠良之事,如今我已成废人,也不怕他们再废我一次。今日,就算是舍了这条命,我也要为民众伸张正义!” 百姓们纷纷摇头叹息,留停在原地,悲观的张望。 却无人敢再上前。 在人们目光的注视下,青年终于拖着残腿,一脚迈进了那道无形的线内。 而高府门前的家丁们也随即手持各类棍棒或农具,气势汹汹向他走了过来。 第十五章 引蛇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腿有残疾的壮年人似乎此前并未学过武,打出的拳也毫无章法可言。 面对刚冲上来的前几个家丁尚且能坚持,可随着家丁人数的逐渐增多,也渐渐呈现出体力不支的状态来。 直到一个家丁的棍棒高高举起,趁他躲闪不及,直直落在他伤腿的膝盖上后,青年的身体也随着失去平衡而跪在了地上。 “干!”他攥紧拳头,抬头怒目而视。 元仪这个混蛋,说好的只是演一场戏呢?怎么这群人都一副凶神恶煞要杀了他的样子! 元寿快速出拳想要回击刚刚袭击了他的那个家丁,忽然想到此前颜协反复嘱咐的,绝不能暴露武功,又半道将拳打歪了半分。 结果他一击不中,却给了家丁机会,对方直接照他脸上来了一记拳,啐道,“敢打你爷爷?爷爷今日教你有去无回!狗崽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来高府门前撒野……” 家丁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顺便给了已被打得无力还手的元寿飞起一脚。 元寿只能护住要害将自己缩成一团,并开始后悔一开始为了耍帅而脱下的衣服。 他错了,他真的不该脱衣服,而且他还应该穿厚点再来的。 可是关键这和之前商量好的流程不一样啊。 元仪可没和他说这群家丁是真打,而且来之前还反复保证救他的人一定会在他挨打的瞬间立刻出现。 可是人呢?人在哪里?! 元寿能感觉得到那些拳脚和棍棒正不断落在自己的背上和肩上,疼痛仿佛潜进了身体中,随着他血液的流动,蔓延到四肢百骸。 只是疼得多了也有些麻木,他的眼皮渐渐开始不断合拢,随着合眼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也愈发昏昏沉沉起来。 人群里传来百姓的骚动,元寿感觉到背上的痛感忽然轻减了不少。 目光越过层层家丁阻隔,他看到了一个少年。一个肤色黝黑,眼神像狼一般的少年。 少年手持一柄剑,却未出鞘,只当作木棍用来赶走那些围打他的高府家丁。 所以,这就是……郡主要找的那个少年? 这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因为元寿听见了太子的声音,也听见了元仪的声音,在说,“全都围起来,这里的人一个也不准放过。” 百姓们七嘴八舌,为太子喝彩叫好。 是元仪来了…… 元寿再一次热泪盈眶。昏过去前想:等老子醒了,一定跟你没完! …… …… 那少年的皮肤粗糙黝黑,瞳孔在日光下呈现琥珀色,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几分野性的凶光。 少年身上被捆了绳子,又被颜协的人压着肩膀跪下,却也不挣扎,只沉默的盯着李容与,像极了一只无法被驯服的山狼。 “你叫什么名字?”李容与给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让他站起来回话。 少年起身,却没有去坐那些人搬来的椅子,以一种极其防备的姿态紧盯李容与,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侍卫顿时怒喝,“大胆!郡主名讳,岂是容你随便问的?” 李容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温和对少年道,“我叫李容与。” 少年想了想,“秦榔儿。” 李容与笑了,“好,秦榔儿。” 又问,“你为何救高府门前那个青年人?” 秦榔儿警惕看着她,“你为何将我捆来此处?” 李容与道,“我只是将你请来此处,捆你是为了防止你离开,不得已而为之,望你能够见谅。” 秦榔儿道,“我救那人只是因为不想看他无辜惨死,并没什么别的原因。” 李容与似乎有些明白了秦榔儿的意思,应该是在与自己对等交换信息。 若自己想得到他的回答,就一定要先回答他的问题才行。 李容与想了想,决定干脆收回先前想问的其他问题,直接表明态度,“秦榔儿,我无意伤害你,不过目前因为一些缘由,也不能放你走,所以还要委屈你些时日,暂时住在这里。” 秦榔儿眉头微皱,他能听得出来眼前这个少女并不是在与他商量,而是在向他宣布结果,可他依旧想试着争取一下。 “给我三天时间。” 李容与摇摇头,“半天都不行。” 秦榔儿有些沮丧,又有些愤怒,“我答应了别人!” 李容与哦了一声,饶有兴致,“你答应了谁?” 秦榔儿抿唇不语。 李容与也不催,径自吩咐道,“颜叔,给他挑一方僻静些的院子,再派几个仆从左右照看着,莫怠慢了。” 秦榔儿拳头紧紧攥起,眼睛一刻不离她。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带下去,终于忍不住开口讨价还价,“若我告诉了你,你可以放我离开?” 李容与走到他身前,像对待一只小野兽那样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道,“不可以,不过若你告诉我,我倒是可以考虑常去看看你,为你带些外面的消息。” 被拍了肩膀,秦榔儿脸上顿时飘起一片绯红,原本坚定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闪躲,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任由那些人将他带离了李容与所在的地方。 宝珠看着秦榔儿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慨,“原来这就是江湖游侠啊。” 先前总听太子殿下称呼自己是江湖游侠,她还纳闷了好久,不知这江湖游侠到底是什么,竟能吸引得太子连皇位都不要继承了。 原来便是这样的人么? 李容与问,“你觉得他这种人如何?” 宝珠犹犹豫豫,“奴婢说不上来,似乎…是个很重信义的人呢。” 李容与点头,“是啊,这样的人,对于承诺往往看得比命更重要,不过也很容易落入圈套,为人所利用。” 宝珠笑道,“所以郡主您关他其实是在救他对么?” 李容与摇头,“救他也不全为了救他。” 又问,“父王在做什么?” 宝珠道,“据说带元寿去大牢找那些家丁去了,要为他出气呢。” 李容与道,“叫他们现在不要将人打死,以免落人口舌。待过几天大理寺审完高阳的案子,这些伥鬼自随他们收拾。” …… 刑部大牢中。 李庸已将监守狱卒遣散,只留了元寿元仪和几个近卫。 元寿腿上腰上皆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布,由几人合力抬着,看上去有些滑稽。 只见他从怀中抽出几根细长的银针来,冷笑着向已经被按住那几个家丁身体上扎去,带着刻骨的恨意,“敢打你爷爷?嗯?娘的,说!到底谁才是爷爷?!” 第十六章 交易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并不打算借用公案杀掉高阳。 毕竟利用公案的风险太大,极有可能朝廷不会要他性命,只是将他革职流放。 但公案也还是要利用的,因为只有先让高阳处于孤立无援的绝境下,才能确保她之后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所以她现在先将高阳过往罪行一概报到大理寺,等大理寺卿王宜那边案子审得差不多了以后,她再继续放饵。 这一切如今都在按照计划顺利推进着。 大理寺的案子即将收尾,加上朝中李庸的排挤,高阳早已成了瓮中的鳖,只等着被捉。 然而李容与却还有一个难题,且迟迟未能找到解决办法: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能够放饵的人。 元寿元仪头脑都不大灵光,况且其中一个现在还成了重伤,并不是好的人选。 颜协虽然强过他们,可毕竟他身份摆在那里,派他去也是风险极大,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暴露,李容与也是同样放心不下。 目前来看,秦榔儿是最合适的人选,尤其此人江湖游侠的身份,更多了一层保护,无法让人将他和东宫扯上关系。 可是该如何劝服他呢? 李容与仔细思索,打算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正在此时,恰好之前颜协派去看管秦榔儿的两个仆从来了,向她回禀秦榔儿近况。 回禀的内容和昨天以及前天差不多:秦榔儿不吃不喝,绝食的意志坚定。 想起那个少年狼一般的眼神,李容与忽然有了想法,于是叫上宝珠道,“走,我们去看看他。” …… …… 房间里没有看守,秦榔儿除了手与脚皆被绳索捆缚外,其余倒也还算自由。只要不出去门外,通过跳动在屋里做简单移动也无人管他。 李容与推门进来时秦榔儿正靠在窗棱上看着外面的东宫卫军发呆。感知到声音,头也没抬,“你可以不用捆我的。” “多一层防范也就多一分安全,你说是么?”李容与道,边抬了抬手,便有七八个太监端着几色菜品鱼贯而入。 “听说你三日水米未进,想来或许是不合胃口,我便叫人重做了些,来尝尝。” 秦榔儿却看也不看那些色泽鲜美的菜食一眼,只继续盯着外面那一队卫军看。 三日的断食让他整个人清减不少,只是眼底的锋芒犹盛,半分也没有被饥饿软化。 李容与见他沉默,干脆也不去理会秦榔儿如何,径自坐在了桌前,开始动筷吃饭。 秦榔儿没忍住目光斜眺她一眼,将唇抿得愈发紧了,沉默不语。 李容与夹起菜送入口,慢慢咀嚼吞咽后方才不紧不慢开口,“你知道驯兽人是如何驯服野兽的么?” 秦榔儿留给她的侧脸僵硬如一尊雕塑。 李容与也不在意,慢悠悠道,“他们会先将野兽饿至半死,直到他因饥饿而失去尊严。你要知道,即便再凶狠的野兽,一旦失去尊严,也总能温驯的如同家狗一般。” 秦榔儿启唇冷冷问,“你什么意思?” 李容与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我既然没有用驯兽的方式训你,你也不必非要用自身行为来纠正我的错误。” 秦榔儿瞪她。 李容与冲他笑笑,将声音放柔了几分哄劝,“来吃饭吧。即便逃跑也需要力气不是么?再则,若是你真的饿死,那你之前要做的事可就再没机会做了。” 秦榔儿哼一声,似是不屑,却没有继续与她争论,而是跳过去坐了下来,将手伸过去,“给我解开。”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络和自然,或许连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却让立在一旁的颜协瞬间眉头一皱。 见李容与放下筷子,就要伸手过去,颜协忙一步抢在前接过了解绳子的任务。 李容与好奇看了颜协一眼,没说什么,将手收回,继续吃菜。 秦榔儿终于得到解放,忙活动了一下手腕,顺便朝死盯着自己的颜协翻了个白眼,也抄起桌上筷子,大口吃起饭来。 几天水米未进,秦榔儿也确实饿急了,可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便也算了,他简直像和食物有仇一样,每一口都如同野兽在撕咬着仇敌,总是带着恨意在将那些鲜美的食物吞咽腹中。 李容与看着他吃东西的模样,颇为新奇,干脆放下筷子,手肘拄着桌边托着下巴看他吃。 秦榔儿有些恼怒,“你看我做什么?” 李容与笑眯眯道,“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秦榔儿冷哼一声,对于她的调戏不予回答。 一旁颜协却愈发紧张了,一双眼死盯着秦榔儿,仿佛在一旦自己将视线移开,他就会立刻对小郡主做出什么登徒子的举动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很快他就听见李容与的吩咐,“颜叔,你带他们先出去吧,留宝珠在这里便可以了。” 颜协心下一惊,忙拱手道,“郡主,此人来历不明,不可不防,不如还是让臣代替宝珠留在这里吧。” 李容与摆摆手,“没关系,他不会伤害我。” 她却不知自己这句话反倒让颜协愈发忧心忡忡起来,却又不好违抗命令,只有不情愿道,“那属下就在门外等候。” 待颜协和屋内其余人等退下,秦榔儿也将饭吃得差不多了。 他的背脊始终挺得直直,警惕着左右。此刻颜协一走,他似乎比颜协的状态还要紧张几分。 而颜协眼中柔弱无害易受欺负的李容与此刻却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声安抚他,“你不要害怕。” “……” 秦榔儿攥紧拳,防备盯着她,“你要干什么?” 李容与不回答,“我知道你是来杀高阳的。” 秦榔儿眼底忽然有了杀气,五根手指在桌下也弯成了勾状,似乎随时准备着跳起索她的命。 却听李容与又道,“我也是要杀高阳的。” 然而秦榔儿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就放松下来,只冷冷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容与眉眼弯弯,“这不要紧。” “秦榔儿。”她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十七章 驯服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见她说做交易,秦榔儿也随之笑了。 这是他被捉以来第一次露出微笑,虽然带着嘲讽,却还是好看的,而且笑容放在秦榔儿这样严肃的人身上更显得弥足珍贵,这让李容与身后的宝珠看得眼睛有些直。 郡主享福,她享眼福。现在她开始觉得,似乎郡主在东宫养面首也不全是一件坏事了。 好在秦榔儿并不知道这对主仆此刻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很快收起了笑容,倨傲道,“我从不与人做交易。” 李容与摇头,“倘若就这样冒失去杀高阳,你是寻死。” 秦榔儿一凛,不屑道,“江湖游侠何惧生死!” “不惧生死并不代表轻视生死,为了值得的事赴死是大义,为了曲曲一个高阳赔上性命,那就是愚蠢。”李容与也是毫不客气反驳了回去。 秦榔儿不服气,“可你又凭什么说我一定会死?” 李容与不疾不徐分析,“首先,以你的为人,我相信你断然不屑做刺杀之事。” 秦榔儿哼一声,不置可否。 李容与又道,“既然不是刺杀,那么你能碰见高阳的机会,就只有在他回府的途中。” 秦榔儿继续哼一声。 李容与稍事思索了一会儿,推测道,“我猜你或许是打算要制造马匹的混乱,然后趁乱刺杀。” 秦榔儿这一次没有哼,眼中有惊疑闪过。 只听李容与又道,“可是高阳身边仆从无数,加上长安城戒备森严,羽林军遍布,一旦你刺杀了他,想要在这种环境下逃命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你一定会被捉。” 秦榔儿不说话了。 李容与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道,“紧接着,你就会被羽林军送进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严武是一个极其狠戾之人,暴虐成性。他一定会对你施以酷刑,日日夜夜折磨你。” “最后将你活生生折磨至死,死的时候甚至身上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 “而你的案子却将永远沉底,可能连案宗都没有留下,很快,江湖上就再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存在了。” 李容与不疾不徐将一番话说完,才发现面前秦榔儿和身后宝珠都是一脸震惊看着她。 于是耸了耸肩,淡然道,“怎么?推测而已。” “……” “……” 秦榔儿默然。 并不全是被适才李容与那番言辞吓到,他仔细想过,这郡主的话虽然惊悚,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又想了想,秦榔儿终于妥协,“好吧,你且将你的交易说来听听。” 李容与道,“很简单,我要你帮我送一封信给高阳,只要他读过,日后进了刑部,不出三天,必然丧命,因为……” 不待她将话说完,秦榔儿便怒道,“你要我构陷别人!” 他虽然憎恨高阳为人,却也不屑做构陷这种勾当。 李容与气恼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不是她现在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才不会坐在这里浪费精力和一根木头讲话。 然而李容与此刻却只能继续耐着性子解释,“我只是要你送一封信给他,怎么是构陷呢?” 秦榔儿半信半疑,“那为什么他读了会死?” 李容与道,“因为这信的内容是另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的把柄。” “高阳现在身陷囹圄,他势必要想办法自救。此时你将信送过去,他一定会利用信的内容去讨好那位高权重之人,试图以这个秘密恳求他救自己一命。” “然而据我对那人的了解,他是断然不会允许有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活在世上的。” “所以,高阳接下来会有什么结果,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容与再一次重申,“所以这不叫构陷,这只是将杀他的刀递到他自己手里。” 然而秦榔儿还是不信,“他岂是那么愚笨之人?” 李容与摇头,“并非高阳愚笨。这件事倘若换成别人,或许真的会救他,只是若换成那个人,却一定会杀他。” “因为那人生性多疑,是决计不能容忍自己有把柄握在旁人手中的。” 李容与终于解释完,早已是口干舌燥,连喝了几盅茶。 她太难了。若是对上个聪明人,她本不必解释这么多的。 然而秦榔儿听完也依旧眉头紧皱,似乎还有不解,犹自挣扎纠结了良久,才勉强点了头,“那…好吧。” 随即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此事虽然说清楚了,可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弄明白,你为什么选我?” 这问题比较好回答,李容与暗自松口气,也不打算瞒他,“第一,因为你不是长安城的人,送过信后对方能用的线索不多,无从追查。第二,我知你素来严谨,日后即便发生什么,也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秦榔儿哦了一声,有些呆呆,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夸自己,继续问,“所以那些人会来查我?” 李容与点头应是,“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自有万全的准备保证你不会被那些人查到。” 这回秦榔儿再无疑问,严肃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李容与又笑起来。 秦榔儿怀疑看着她,“你又笑什么?” 李容与直言,“笑你可爱。” 秦榔儿关心的事始终只在于是否光明磊落,全程没有半分好奇关于她说的位高权重之人是谁,这其中有什么利害关系,她又是如何得到的把柄,这样一根筋的人难道还不可爱吗? 李容与在秦榔儿的脸红中心情愉悦的带宝珠走了出去。 颜协正立在门口,时间过去有点久,他似乎有些僵硬。 见郡主平安走出来,充斥在颜协心里的焦虑感终于稍稍有所轻减。 然而李容与接下来的话却仿佛一个新的晴天霹雳,顿时劈得他外焦里嫩,体无完肤。 他听见郡主说,“颜叔,绳子我已替他解了,将看管的人撤去吧,他不会再跑了。” 不跑了……? 什么意思。 颜协茫然看了看李容与。 宝珠在一旁得意洋洋,“当然是因为那秦榔儿从了我们郡主了呗。” 颜协沉默良久,终于低着头沉痛应了一声“是”。 看着宝珠连蹦带跳跟在李容与身后离去的背影,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碎裂后又最终噼里啪啦落地的声音。 第十八章 劝谏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高阳的家丁打了太子身边近侍,这件事很快传遍了长安,自然也传到了蜀王李晋的耳中。 昏暗不透光的房间中,裴休正在和李晋讲着最新得到的消息,“据说太子震怒不已,已搜集了高阳贪污的证据交到了大理寺,扬言要治他的罪呢。” 李晋皱了皱眉,“监察御史高阳?高阳为人一向严谨,怎会去招惹太子?” “可若是太子主动去招惹的高御史呢?” 裴休眉眼轻挑,柔声道,“臣倒是听见了一个有趣的坊间传闻,说其实是这元寿主动扮成了农民,去高府门前讨打的。” 他这样说,李晋却愈发不解了,“这可不像太子的行事风格,难不成也是那个谋臣的主意?” 裴休道,“殿下,无论他们为何要针对高阳,这都是殿下您拉拢高御史的机会啊。” “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雪中送炭,更能让一个人感恩戴德的呢?” 李晋负手沉思,犹豫不决,“高阳此人欺压百姓,恶名远扬,本王若救他,势必会丧失百姓好感,这于本王是弊大于利的事啊。” “况且此回又是大理寺卿王宜负责审案,他一向心向太子,本王亦担心会落下什么把柄……” 裴休却道,“殿下,高阳出身河南高氏,高氏先祖那可是当年跟随过太祖打天下的重臣,在当地的威望和势力绝不可小觑。” “此外臣还了解到,高阳幼年丧父,由长兄一手带大,兄弟二人感情极为深厚。而他长兄正是承袭了开国候、如今高氏的当家之主。” 裴休言真意切,“殿下,若您此回能救下高阳,得到的可不仅是他个人的势力,还有他背后整个高氏的支持啊。” 一番话,说得李晋心底几分动摇。 就在犹豫不决之时,却听有家仆的敲门声传来。 李晋向房间的最深处招了招手,原本隐在黑暗中不为人所注意的石头人忽然动了起来,无声无息走进微弱的光线下,门旋即“吱呀”一声被打开。 门外家仆忙递上一封信,又小声耳语几句。 裴休不动声色立在一旁,仔细观察。 他先前便听闻李晋身边有几名绝世高手相护,却是直到今天才得以真的见到。 裴休望着那个立在门边,正在听家仆讲话的“人”,心中没由得感到一阵恐慌。 他实在没想到,原来这些所谓“绝世高手”的身份,居然是和尚。 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他们竟一直都在屋子里。 裴休也是曾学过一些武功用以防身的,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吃惊。 这得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才可以在屋中完全敛去周身气息,全程保持寂静无声,不被任何人觉察。 他忽然庆幸自己不是李晋的敌人。 二皇子少年早夭,无论李庸是被废还是被杀,三皇子李晋都将是正统的下一任太子。 而且现在来看,李晋若想依靠杀死李庸来篡位也并非不可能。虽说东宫有上千禁卫军把手,但怕是也敌不过这样几个“高手”的行刺。 裴休实在想不到这世界上究竟还有什么能阻止李晋成为太子的了。 胡思乱想这一阵儿,那名和尚已重新关上了门,托着信走到了李晋身边,将信递上,又以一种极度沙哑的嗓音道,“高御史遣人送来的。” 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有谁拿着尖锐的石头在地上反复摩擦才会产生的刺耳沙哑。 裴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好在那和尚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悄无声息的站回了黑暗里,全程就像没有见到裴休这个人一般。 李晋正将信件拆开来看。 原本脸色平缓,甚至还带着几分愉悦,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晋脸上的表情渐渐开始凝重起来,继而是巨大的愤怒。 他无意识攥紧了信纸的边缘,直攥得信纸边角全皱在一起还犹未察觉。 怒气在沉默中攀升,李晋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明显是在用力隐忍着才没有将这封信立即撕碎。 裴休心里一惊,迟疑着不敢开口询问信的内容。 “岂有此理!” 李晋发出一声怒喝,甚至都没有翻开第二页,便直接将信撕了个粉碎。 “高阳,本王要他死!要他立刻就死!” 裴休惊疑未定,不敢开口,脑袋里却先一步转了起来。 高阳如今得罪太子,在朝中已是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此时送信来蜀王府,只能是求助,断然没有再开罪蜀王的道理。 可是又为什么,王爷看了信会动怒至此呢? 裴休是个聪明人,想到这里,已差不多将缘由猜到了几分,于是壮起胆子问,“殿下,可是高御史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才致使您如此生气的?” 李晋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他居然写信威胁本王!” 裴休的猜测被证实,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得意,面上不动声色,抬臂鞠躬就是一拜,“臣,恭喜殿下。” 这句话顿时成了浇火的油,李晋怒意一下子被烧得更旺,当即指着他劈头盖脸喝道,“恭喜?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如今仅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就敢来威胁本王,你倒说说,本王何喜之有?!” 裴休赶忙跪地,连磕三个响头,这才解释道,“殿下您想,高御史为什么会给您写这封信?” 李晋冷道,“他想以手中掌握的本王的把柄做要挟,求本王救他。” 裴休忙道,“正是!” “殿下您再想,若是高阳没有得罪太子,或者高阳利用掌握的把柄去投靠别的王爷,那您的处境又会如何?” 李晋没有说话。 裴休知他是听进去了,忙继续道,“所以臣才来恭喜您啊。此次高阳明明可以害您,可他却反过来借此向您求助,这其实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就是上天在保佑您啊!” 听过裴休这一番话,李晋的怒气果然有所消减,理智也稍许恢复,深呼吸几口气,放缓了语气问,“那依你之见,本王现在应该如何做啊?” 裴休抬头,目光灼灼,“臣以为,殿下应该承下高阳这个情,救他一命,并着手追查他得到这个消息的具体来源。” 李晋负手,断然拒绝,“高阳能用这个方法威胁本王一次,就能用这个方法威胁本王第二次,本王怎能容他?岂非养虎为患!” “正相反。” 裴休道,“殿下此次若救下高御史,其实也是同时握住了他的把柄,将他彻底拴在了您这一方。而高御史从此也一定会安心忠诚于您的。” 裴休继续劝道,“殿下,有时候将自己的把柄交到别人手中,也是取得信任的一种方法啊。” 李晋却听也不愿听,冷哼一声,干脆道,“此事休要再提!高阳,必须死!” 第十九章 生来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见李晋心意已决,裴休不由得默然。 论说谋略,蜀王多年忍辱负重,韬光养晦。表面看上去是众皇子中最不出风头的一个,其实却是最为能隐忍有野心的。 论说胆识,五年前朝廷东征高丽,蜀王统领十万大军,身先士卒,只用了三个月便打得高丽投降归顺为藩国,能创下此等斐然功绩,也绝不是平庸之辈。 可即便蜀王如此优秀,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太过于专治,且无容人之度。 裴休在心底叹了口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殿下若执意要杀高阳,臣无异议,但是在那之前,还请殿下能准许臣去见高阳一面。” 李晋看他一眼,“你是要查他从何处得知的秘密?” 裴休道,“是。” “那你便去吧。”李晋摆了摆手。裴休既然主动提出要为自己做事,他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裴休起身,拱手一礼,转身准备退下。 “等一等。”李晋此时却忽然改变主意,出言喊住了他。 …… …… 在李晋的身上,藏着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童年还有总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和尚们的秘密。 李晋生于二月。 他下生那天,久病的二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年仅四岁。 人们都说二月生的孩子克父母亲人,不能留在身边。 所以李晋下生仅三天,便被当时还是太子的永平帝送去了国清寺,交由定光禅师抚养。 寺庙。和尚。 这两个词便也成了李晋生命最初对于世界的全部认知。 因为女人不能住在寺庙的缘故,所以只有白日里才有奶妈来给襁褓中的李晋喂奶。 若到了晚上,就只能由定光禅师喂些预备好的羊奶充饥了。 李晋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跌跌撞撞成长起来,开口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父王或母妃,而是“师父”。 因为他生日的特殊,并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真正身份。 人们相信,只有在孩子完全不知父母的情况下,才能真正保住父母性命不受孩子相克。 所以定光禅师对外称李晋是自己下山讲经时在路边捡到的野孩子,不知生身父母。 这个说法合理骗过了所有人,自然也骗过了年幼的李晋。 在他看来,寺庙中的清苦生活才是生命的本质,至于那些逢年过节就有“好心人”捐赠给他的绫罗绸缎和精美食点,只能算是他干涸人生中偶然洒落的水花,即便是在阳光下开出了熠熠彩虹,也不过是浮光掠影,转瞬即逝罢了。 李晋就这样在远离皇宫的地方如杂草般肆意生长着,和附近农民家的孩子玩到一处,每日穿梭在山野间,力竭而归,快乐不知忧愁。 然而毕竟龙子,即便生在池塘,也终究无法变成一条真正的鱼。 年幼时尚可隐藏,可随着李晋年纪的增长,不时冒出来的端倪到底还是让他对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 于是在十岁的这年上元节前,李晋多生了一份心思,事先躲在定光禅师房内衣柜里偷听,在定光与“香客”的谈话中总算将来龙去脉彻底弄了个一清二楚。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李晋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既喜又悲,仿佛忽然漂浮在了云端,却又被一道接一道劈下的天雷伤得体无完肤。 李晋躺在衣柜中一声不吭的流眼泪。 他恨这些“香客”,恨远在长安城中的皇帝皇后,更恨说他是孤儿的定光禅师。 他恨的只想现在就冲出去,将房中的人全部砍死,然后一个人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见的地方了此余生。 李晋就在这样滔天的恨意和泪水中昏沉睡去了。 睡梦中他似乎听见定光禅师送走那些“香客”的声音,他嘱咐他们回去一定请多多劝说太子,尽快接已满了十岁的小郡王回长安。 正在梦中犹豫,李晋又感觉到衣柜的门似乎被拉开了。一双粗糙的大掌抚过他的额头叹息着说了句什么,而后便将他从衣柜里抱出,走了一段路,轻放在床榻上。又为他脱去鞋袜外杉,盖上了棉被。 第二日李晋醒来,世界又恢复了往常。 他表现得如同不曾躲在过衣柜偷听般稀疏平常,定光禅师也如同不知他曾躲在衣柜中偷听般一如既往。 可到底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他开始暴躁易怒,开始憎恨贫苦,开始猜忌所有人,也开始慕强。 他知道国清寺里有十二名绝世的武林高手,他们的皮肤像铜铁般坚硬,刀枪不入,当今世上极少有人可与其匹敌。 之前他不以为意,可现在他觉得,若这十二个人能来给自己做护卫,那么将来等他回到长安,便不需担心会有谁来陷害他了。 可惜,这十二人却只听命于定光禅师一人,而李晋不相信定光。他知道,即使他对师父表示希望他们日后能为自己所用,定光禅师也绝不会同意。 所以李晋便将这想法压下了没说,继续伪装着平静,等待时间匆匆流过。 转眼又是三年。 这一年李晋十三岁,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改元永平,大赦天下。 定光禅师也再一次上奏,恳求皇帝召三皇子李晋回长安,给他身为一个皇子应有的权利和荣誉。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拒绝。 宣旨的诏书很快便下达到了国清寺。大抵也是觉得心怀愧疚,在圣旨中,皇帝便宣布封年仅十一岁的李晋为蜀王,并命信安侯裴钦亲自率领万余人马来接蜀王回长安,排场绵延十里,一路排到国清寺所在山脚下。 可李晋并不满意,而且忧心忡忡。 他即将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实在怕自己在新的环境里无力自保,受人欺负。 想到这里,李晋不由得又开始打起了国清寺里那十二个高手的主意。 可他却又不想和定光商讨,怕会遭到拒绝。 思来想去,李晋想出了一个计策,这计策后来也成了他此生犯下的最大错误。 他杀了定光禅师。 十三岁的少年杀人,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熟练。 他第一刀捅下去时,定光并未毙命,而是捂着伤口向他走来,以慈悲的目光望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李晋又急又怕,正预备要逃,却正撞上前来找他的裴钦。 裴钦一看便明白了缘由。他知定光禅师德高望重,在民间素有威望,若是此事传出,只怕对三皇子不利。 思及自己毕竟是此次奉命接三皇子回长安的统领,事关前途,裴钦当即决定帮助李晋杀掉定光,并将其伪装成一场刺杀,让众人以为是定光禅师替李晋挡刀,才死于非命。 有了裴钦的帮助,事情就顺利多了。 那沾了血的刀子这一次精准无误的捅进了定光的胸膛。 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裴钦只那么轻轻一推,老和尚便向后直直仰倒下去,跌入进了汩汩血泊之中。 那之后几天里裴钦忙着追查“凶手”,李晋则伪造了一份定光的“遗嘱”,命国清寺十二位武林高手跟他下山,相护左右,永不得背叛或离开。 一切终于得偿所愿。 …… …… 第二十章 拿人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晋交给裴休的任务很简单。 让他查过信息来源后传话给刑部尚书严武:无需等大理寺判决,直接进高府拿人,定罪名谋逆,连坐九族,务必保证高家的人全都死绝。 他没有说那封信的内容,可裴休大抵也猜到了七八——高阳的这个秘密,应该是结结实实触到了蜀王逆鳞。 于是他不再规劝,甚至还拱手抱拳,诚心诚意道了一句“王爷英明”。 裴休虽然没有担任过宦臣的职务,却有着天下宦臣皆少不了的玲珑心,生平最懂得察言观色和审时度势。 果不其然,他话一出口,李晋的脸色很快有了缓和,抬臂挥了挥袖,似乎是疲惫,消减了不少戾气,“退下吧。” 这一回他没有再叫住裴休嘱咐什么,只是负手站在昏暗的光线里望着裴休远去的背影,茕茕独立,形影相吊。 又忽然变得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般失魂落魄,黯然神伤。 “十六年了。” 他冲着黑暗中悄无声息的人自言自语。 …… …… 裴休脚刚踏进高府门前的那条线,人便一改先前面无表情,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一个无比真诚的微笑。 忙有家丁脚底抹油,飞奔去向高阳报信。 裴休仍旧面带微笑的不紧不慢向里走,也没有站在外等通报,一脚便迈入了府中。 又走几步,很快见到了高阳从远处匆匆赶来的身影。 高阳本是个胖子,纵使近来几天因着得罪太子被弹劾的缘故略显消瘦,也仍还有二百斤之重。 他跑起来就像座移动的山,投下的影子里能装进三个裴休去。 可体格上的优势并没给高阳多增添几分气场,他面对着裴休,忙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凑过去,轻声询问,“裴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是为何事?” “高御史。”裴休恭敬一拜,眉眼含笑道,“来替王爷回个口信给您。” 见裴休这幅态度,高阳略放下心来,笑容满面抬手往里相迎,“裴大人,咱们进去说。” 裴休却摇了摇头,“恕下官失礼,王爷那边此时还在急等下官复命,今日实在耽搁不得。” 高阳尴尬扯扯嘴角,心底又开始紧张起来,“不知是为何事,竟如此着急……” 裴休忙安抚他,“大人别急,王爷对您此回的遭遇深表同情,已命了刑部尚书严武来与您商讨后续,一会儿便到。至于臣…不过是个跑腿的罢了,不值一提。” 裴休这番话总算让高阳再度放下心来,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怪不得世人都言王爷宅心仁厚,是最肖像陛下的皇子,如今来看果不其然。也辛苦裴大人了。” “哪里哪里。”裴休笑着摆手,将话切入正题,“不过,既然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下官有什么话也就直说了。高大人应该知道您给王爷写那封信的分量和影响吧?” 高阳连连点头,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臣,惶恐。” 裴休道,“不过王爷也并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遣下官来问问,御史是否还曾将此事……” 他话说一半,意有所指。 高阳心领神会,忙道,“请王爷放心,此事绝无第二人知晓。” 裴休却笑了,“这话御史就说错了。” “这事既然没有第二个人知晓,那御史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总不能,是王爷亲自告诉您的吧?” 高阳只好尴尬陪笑,“只是机缘巧合罢了……具体如何,我,我也有些忘了。” “原来如此。”裴休哈哈笑起来,温和替他扫了扫肩膀落灰,又拍了拍以示安抚,“高大人忘记也没关系,不过闲谈罢了。” 春日的风夹杂着花香柔柔吹来,温度刚刚好。而高阳却在这阳春天里慢慢流下一股冷汗,不一会儿便打湿了衣襟。 汗水在他如圆盘一般的脸上流过,好似碎开的裂痕。 高阳脸上的笑再挂不住了,只有从怀中掏出帕子来,不断拭汗。 随着春风一道传来了小儿子的哭闹声,愈演愈烈,叫人心烦。 裴休没再说话,但不知为何,高阳在这诡异的沉默里愈发觉得有些不安。 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打算问些什么,可裴休却已在拱手说要告辞了。 “御史大人好福气,子孙满堂。” 裴休笑了笑。 高阳怔了怔,下意识开口,“不知裴大人可想要下官过继给您一个儿子,以传续香火……?” 裴休脸色一变,收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冷漠,“好东西御史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罢,转身离开了。 独留高阳一人立在院中,他山一样的影子在渐渐矮下去,伴随着几声家丁的惊呼,那座山轰然塌陷,重重摔在了地上。 裴休没有理会身后吵闹,抬脚踏出高府大门。 严武正立在那里。 他很矮,很瘦,此时身后跟着数十个人高马大的刑部官兵,愈显得他羸弱。 裴休却不敢怠慢,忙行礼问安,凑近了严武低声道,“高阳不老实,大人捉人的时候可要清点好人数,莫错漏了哪个。” 严武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抬手一挥,刑部人马很快跟着他气势汹汹闯进了高府之中。 裴休很快便听见了美妙的尖叫声和求饶声,他享受的微眯起眼,一脸餍足。 那些嘈杂的吵闹声中还夹杂着适才那个哭泣的男童的声音,哭声愈发响亮了,似乎在喊着什么。 喊着什么呢? 裴休侧耳仔细辨认。 似乎是…爹爹? …… …… “爹爹。” 李容与带着几分欢喜走向刚下朝回宫的李庸。 听见女儿声音,太子脸上原本凝重的表情顷刻间有所松动,眼底的愤怒也渐渐转变成了慈父的柔和。 元仪忙上前行礼,“臣参见郡主。” 现下元寿还在养伤,如今太子身边只剩下他一个近侍,自然要更懂事些。 于是主动遣散了太子身后卫军,只留下几个心腹在旁。 见父亲神色不对,李容与有些好奇,“父王今日怎么了?似乎不大高兴?” 李庸道,“高阳被严武抄家了!” 声音带上了几分悲愤,“这还有没有王法可言了?王宜的审判结果还没下来,他严武怎敢现在就捉人!” 第二十一章 争论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庸随即将来龙去脉与女儿说了一遍,听过后,李容与也是颇有不解。 她知道李晋为人阴狠毒辣,最讨厌被人拿捏把柄,可此次的事竟会导致整个高府被严武抄家,甚至牵连到了远在河南的高氏族人也一并被下了狱,却是她万没有想到的。 不过是十六年前的一桩旧案,怎么会让李晋紧张至此呢? 莫非这案子里还隐藏着别的什么秘密不成? 那边李庸还在不满抱怨着,“高阳死了也就算了,可他家人何辜?不过小小的贪污受贿,何至于九族都被下了大牢啊。再说他兄长定国侯高宾素有乐善好施的美名,这样的人如今也因高阳一人之责而受牵连,实在是令人愤慨!” 李容与见他动怒,担心父亲可能会因此上书打抱不平,忙劝道,“父王,此事恐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您万不能因一时仁慈就去为定国侯求情,恐生更大的祸端。” 被猜到心思又被否定,李庸只好干巴巴哦一声,多少有些气闷。 隔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眼瞧了瞧正若有所思的李容与,好奇问,“能有什么祸端?” 李容与解释,“严武此人手段向来以狠辣著称,他既抓了高阳全家,就绝不会只告他一个贪污,那样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女儿只怕他是打算将这案子变为……” 李容与止住猜想,无奈摇头,“高阳为官这么多年,因为交不起贡银而被他诬陷入狱最后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如今这状况,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李庸却不同意,争辩道,“他是他,他家人是他家人,可不能混为一谈。高阳做的错事,为何要家人陪同承担啊?” 李容与不答反问,“那高阳因害人得来的荣华富贵父王可能担保他家人从来不曾一同享受?” “这……”李庸一时语塞。 李容与面无表情,“高阳贪污,此事百姓们人尽皆知,女儿不信这么多年定国侯始终不晓得。吃人血馒头的时候既然都分了杯羹,就要有遭雷劈时会受到牵连的觉悟。” 李庸有些急,“可这样做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李容与皱眉看着他,“父王仁善,不忍见无辜者受累,女儿能够理解。但凡事也得量力而为才行。” 李容与跪在地上,仰头恳切的看着李庸,“诛高阳九族,并非女儿做这件事的初衷,父王您是知晓的。可事情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说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所以女儿恳请父王,莫要再插手此事,以免朝中因您的行为再掀起什么更大的震荡。” 她形容坚定,大有太子不同意,她就不起身的意思。 李庸又如何忍心见女儿着单衣跪在这么硬的石板路上,忙弯腰将她扶起,连声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 却不免还是垂头丧气。 虽然闺女已经尽量将话说得委婉了,可他又不傻,自然也听得懂女儿主要意思就是在告诫他不要瞎掺和,免得再遭有心人算计。 诚然女儿是现在唯一确定不会害他的人,所以他无法对她的劝说置之不理,可他就是没由来的郁闷,自己这个爹做得未免太窝囊了些。 自古便只听过父亲保护女儿的,何时听到过女儿保护父王的了? 而他却…… 李庸无精打采发出一声沮丧的叹息。 李容与看了看他,终是有些不忍,况且也心知并没有晚辈威胁长辈的道理,歉疚道,“请父王恕罪,女儿适才也是一时情急才失了分寸。” 李庸摇了摇头,望着她发出一声感叹,“你这性子,真是愈发随了阿奴了,若是……” 忆起昔日爱人,他露出一个苦笑,“罢了,你且回去吧,为父也累了。” 李容与低头应是,带着宝珠行礼后转身离开。 围观了全程的元仪立在一旁,心底实在五味杂陈。 自从太子妃仙逝,殿下没了人管束,这么多年便一直过着到处招猫逗狗的生活,看上去是肆意风流,潇洒快活。 哪儿成想好日子还没过两年,郡主就长大了呢? 殿下只怕又要回到被管束的日子了吧。 元仪望着李庸的眼神里充满怜悯。 然而此刻被他怜惜的那个“殿下”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可怜。 李庸呆呆想了会儿,忽然一拍脑门,脸上沮丧一扫而空,还透着几分神采奕奕,“元仪!” 元仪忙应是。 李庸忽然没头没脑问,“你觉得…郡主怎么样?” “?” 元仪挠挠头,也只好一头雾水的回答,“臣以为,郡主很好。” 李庸点点头,摸着下巴点头赞同,“我也觉得她很好。那你觉得,若是这储君我不做了,由她来做,如何?” …… …… 李容与打了个喷嚏。 宝珠在身后捂嘴偷笑。 李容与无奈道,“是爹爹生我气呢。” 宝珠噘嘴,“这您可就错了,奴婢可不觉得殿下会生您的气。”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些兴奋,“不过郡主您适才的模样,还真是很有气势呢。” 李容与笑笑,“只希望父王能懂我的苦心便好了。” 她边走边向北转了个方向。 机灵的宝珠立即发现郡主选的这条路并非回寝殿最近的路,倒是离秦榔儿所在的院子更近些,于是忍不住捂嘴偷笑。 那个秦榔儿,长得很好看呀,给郡主做面首正合适…… 李容与瞧她一眼,伸出指尖点了点宝珠额头,“胡思乱想什么呢?” 宝珠吐吐舌头,也不说破,佯装不解,眼睛亮亮的问,“郡主咱们去哪里呀?” 李容与白了她一眼,“去见秦榔儿。高阳的事,还得要他帮忙才行。” 宝珠哦一声,又啊一声,“您不是说,高阳咎由自取,被株连九族也是天意使然吗?” 李容与叹口气,“我那样说,不过是防止父王做傻事,惹火上身罢了。可这事毕竟因我而起,高阳死不足惜,他的家人却万不该因此丧命。” 而且除此之外她也有一个疑惑想要解开。 为什么李晋会对当年杀了定光禅师一事如此风声鹤唳,甚至到了不惜诛高阳九族灭口的地步。 这件事原本是前世她在与谢玄闲谈时听他提起的,按理说既然能告诉谢玄,就不应该是什么非常重要的秘密才对。 况且此事到现在怎么说也过去了十六年,就算定光禅师当年在民间威望颇盛,经过这么多年的变迁,也早该淡忘在人们的回忆里了…… 想到这里,李容与忽然像是被什么砸中了一般,瞬间怔在原地。 那若是,还有人没忘记呢? 她记得,前世杀死自己和萧六的,好像是……一群和尚!!! 第二十二章 厌胜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散发着腐蚀气味的刑部大牢里,此刻正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低低的呻吟声。 裴休手中拿着一把小又薄的匕首,正在一片一片的将高阳身上的肉片下。 他身旁不远处立着名狱卒,手中牵着两条狼狗。 裴休割下一块肉后便向两只狗丢过去,任由它们留着涎液狼吞虎咽,自顾自笑起来。 高阳在这样长时间失血后的寒冷和疼痛中几度昏厥又几度苏醒,最后只剩下了小声哼哼,眼睛里溢满绝望。 裴休随手将小匕首插进他肩膀中,眉慈目善,和煦如春,“御史大人准备说了么?” 高阳有气无力垂着头,干裂的嘴唇慢慢开合。 裴休侧耳去听,只听到破碎几个字,“你……要我……说什么……” 裴休温声道,“大人可以先说说那封信是谁给您的。若不然,下官也可以请严尚书过来,与大人谈谈谋反之事。” 听见严武的名字,高阳眼中明显闪过惊恐。 他宁愿被裴休割肉喂狗,也绝不愿再被严武羞辱折磨了。 泪水大滴大滴自他眼中盛满,掉落,高阳张了张口,努力解释,“我真的……没看到……信就在……书房……” 裴休边笑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依旧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起来,御史大人还是不肯说实话啊。” 高阳吓得打了个哆嗦,五官全都皱巴巴拧在一起,“求你……” 裴休却根本不理会他的哀求,啧啧叹息两声,“大人您怎么不明白呢?现在您九族都被下了大牢,包括您最亲爱的哥哥定国侯也身在狱中,不会有人还能来救您了,倒不如早点招供,早点解脱。” 高阳使劲摇着头,痛苦不堪,“信……信……” 裴休叹了口气,终于没了耐心,对狱卒道,“叫严尚书来审吧。” 说罢,再不理会高阳的哭嚎,迈步走了出去。 …… …… 院外一片春光明媚,令人神清气爽。 秦榔儿正在院中练剑,身形动,风起,叶落。 脚步停下,却没有止住鬓角的碎发,发丝轻拂过脸颊,露出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 “你来了。” 秦榔儿收起剑,向刚迈步进院的李容与看过去。 虽说替高阳送完信他便可以离开了,不过近来也仍旧住在这里。 一来高阳未死,他终有不放心。 二来他并非长安人,对这座城市不熟悉,住在这里还有人解疑,也正方便。 李容与嗯了声,向他走过去,“有件事,还要请你帮忙。” 秦榔儿点头,“好。” 李容与笑笑,主动解释道,“我要救高氏族人,在高阳被定罪为谋反之前。” 秦榔儿并不懂她说的这些,甚至都不大懂谋反的意思,他只静静看着李容与,琥珀色的眼底透着清澈无暇,“好。” 李容与丝毫没有诧异他的干脆,或者说,对于这个反应,李容与已经习惯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已大概摸清了秦榔儿的性子:只要他不问的,便是不在意。 在秦榔儿的世界里,做事只需看是否合乎道义即可,无需管缘由和手段。 所以,关于这件事,其实只需要告诉他救高氏族人这一点信息便够了。 而至于高阳是否真的犯了谋反,要用什么办法去救,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他不问,李容与却不能不说。她素来不喜将人蒙在鼓里做事,所以依旧颇为认真和他解释,“严武先斩后奏将人抓了,想必是有完全的把握高阳会认这谋反。而一旦他认下,只怕高氏一族上千口人都将性命难保。” “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一定要赶在高阳正式认罪前将此事解决。” 这一回身旁的宝珠却有些待不住了,秦榔儿不好奇可是她很好奇,“高阳既然知道认下罪名全家都会死,那为什么他还要认呢?” 李容与道,“原因有两个。一来严武折磨人的手段少有人能承受,尤其像高阳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高门之后。” “二来高府家丁众多,人多嘴杂,即便高阳不认,也会有家丁为了保命而投靠严武指控他,与其等着被指控,我想高阳或许会主动认罪,试图揽下罪责以保家人一命。”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高阳若是聪明一点,就能意识到,以严武的性格,无论他认罪与否,都不会放过他的家人。”李容与最后补充。 秦榔儿道,“我可以去杀了高阳,一个死人是无法认罪的。” 李容与摇头,“刑部大牢岂是你说闯就能闯的?而且就算你杀掉高阳,他们也未见得就没有办法治高氏族人谋反之罪,大可以说他畏罪而死,所以杀掉高阳是最下策之举。” 秦榔儿又道,“严武要杀高氏族人,无非是认为他们也知道秘密。我可以再给严武送一封信,说明送信始末,那他不就会放了高氏族人了吗?” 李容与又摇头,“严武并非良善之辈,恰恰相反,他向来以折磨人使人痛苦为乐。况且仅凭你一封信的说明也并不足以使他相信此事高氏族人并不知晓,说不定反还会使他继续扩大牵连范围。” 宝珠一脸迷惑道,“那这么看来,岂不是无论我们怎么做也不能保下他们了吗?” 李容与嗯一声,“此事东宫不能介入,所以凭我们的力量,确实无法扭转这件事的结局,但我们还可以借力。” 借力? 借谁的力? 秦榔儿和宝珠看着李容与。 李容与指了指天,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们可以,厌胜。” 宝珠啊一声,忙将嘴捂住,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焦急道,“万万不可,这种禁术郡主您可使不得啊。” 按照齐国律法,凡是行厌胜之术的人,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贵族豪绅,一律处以死刑。 宝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郡主竟会想要通过厌胜来害人,即便对方是个坏人。 李容与抬手点她脑门,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道,“想什么呢?并不是我打算厌胜别人啊。” 况且厌胜之术也并无用处。 不然前世的李晋早就死过几百回了。 宝珠听她这样说,才算放心拍了拍胸口,一副如获大赦的模样松了口气,“那郡主您要干什么呀?” 李容与道,“严武不是要给高阳安上个大罪名么?那我就来帮他一把。” 第二十三章 孤本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有时也会出其不意的下个没完,淅淅沥沥的总惹人烦忧。 长乐皇后静静坐在窗口,凝望着春雨自檐顶落下,滴滴答答,如一条断裂的珠串。 几个丫鬟则手持蒲扇,放轻了手脚为她赶走几只嗡嗡飞来报夏的蚊虫。 近日朝中无大事,只听说监察御史高阳有谋反之意,不过刑部尚书也已将其下了天牢,正在审案,一切进展顺利。 长乐皇后轻轻闭上眼。 丝丝凉气顺着窗口传入屋内,一呼一吸间都是泥土的味道。 年老的皇后忽然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那时候她最喜欢的便是下雨,若是在夜间听到雨声,定能拥有一个好眠。 老宦臣脚步轻轻,抱着拂尘碎步跑近,跪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闭目养神的长乐皇后轻轻点头,“叫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李容与便在老太监的带领下走了进来,皇后没有睁眼,只是抬了抬手,有丫鬟立即会意,搬来一个小杌子放在皇后所躺美人榻旁,请郡主坐。 李容与过去坐下,接过其中一个丫鬟手中的摇扇,替皇后驱赶着蚊虫。 良久无话。 待皇后终于休息得够了,方才慢慢睁开眼睛,见到嫡长孙女,眼底带上几分慈爱,伸手拂过她的头发,“容与来了。” 李容与乖巧应是,将头轻轻倚靠在皇后肩膀,轻摇她手臂,撒娇道,“皇祖母近来总也不传召容与进宫,容与实在想念祖母想念得紧了,便只有自作主张跑来了。” 长乐皇后笑着拍拍她的手,“好好,是祖母的错,一时政事繁忙竟忘记了我的宝贝孙女儿,真是不该。” 李容与抿嘴笑,得了便宜还继续卖乖,“是呀,那些小折子又哪里能有孙女儿知冷暖呢?” 她凑近了皇后耳畔悄悄道,“祖母虽然忘记了容与,可容与却时时惦记着您呢。前些日子哥哥写信来说,在随州找到了当年外曾祖父主持修订的魏书原本,容与刚一得到,这便马不停蹄给您送来了。” 长乐皇后一听,顿时又喜又惊,整个人都跟着坐了起来,抓起李容与的手颤抖了声音,“你,你说得可是永昌三年你外曾祖父亲笔誊录的那本魏书?” “正是呢。” 李容与说着,向跟在皇后身边的老太监和气笑了笑,“颜协就候在殿外,劳烦陈公公将他手中的书卷拿来呈给皇祖母。” 老太监低眉顺目应一声是,碎步跑出。 长乐皇后听闻自己父亲当年亲笔誊录的书竟被寻回,此时早已坐不住了,干脆从美人榻上站起身来,探头向外望了望,翘首期盼。 不多时,老太监果然托着一个书卷样的物什再度走进来。 长乐皇后忙向前相迎几步,只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当年父亲做柱国时亲自誊录的那本书。 当年父亲为发展国家的藏书量,上表请先皇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向民间借书,待交由秘书监修补增订后再还于百姓。 当时为此事朝堂之中争论不休,不少武将纷纷出言反对,他们认为二两银子的借书价钱实在太多,并不值得,而先皇听后也是颇有犹豫,所以迟迟不肯批下此谏。 父亲当即勃然大怒,甚至不顾皇帝颜面,当庭便厉声叱责了武将们不懂得书籍珍贵,其后更是自己出钱为朝廷向民间“借”了第一批书,并亲自修订誊录了第一本——便是眼前所呈这本书了。 思及此段往事,长乐皇后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当年父亲写这本书时,她还尚待字闺中,没想到几十年后再见,她已到了风烛残年。 长乐皇后颤抖伸出手,抚摸着书皮上遒劲有力的“魏书”两个大字。 她现在的年纪,可比父亲写这字时的年纪都要大上一轮了。 而父亲也早已不在人世。 长乐皇后轻翻开书页。 那是父亲的笔迹。 那又不止是父亲的笔迹。 一字一句,都使得这本书在两朝更迭的时间中变得不可名状。 长乐皇后忽然感觉脸上又痒又温热,抬手去摸,才发现原来早已经泪流满面。 房间内安静无声,只有窗外雨声滴滴答答,清脆滴在檐下的青石板路上。 长乐皇后以袖拭泪,勉强笑笑,方才挥手对宦臣道,“拿去书房吧。” 老太监应是,接过书躬身倒退着离去。 皇后回身拉过李容与,愈发放柔了语气,“容与真是有心了。” 李容与垂头,似乎有些羞赧,“容与不过偶然提了一嘴,找书什么的都是哥哥的功劳。” 皇后笑着点头,“牧儿也有心了,待他回来,我定要好好奖赏他。” 李容与笑着拉过祖母坐下,头轻轻倚靠在皇后肩头,“那孙女可要替哥哥好好记着,免得皇祖母忘记。” 皇后哈哈笑,“这书摆在我书房,日日看,便日日想起,祖母这回一定忘不了咯。” 李容与轻轻嗯一声,靠着祖母半天无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雨愈发有些出神。 “祖母,你说这雨什么时候停呢?”李容与忽然问。 皇后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此刻心情放松极了,“春雨总下不了太久,或许明天吧。” 李容与轻叹一声,似有哀愁,“雨停了,就到了漫天飘柳絮的季节了吧。” 皇后点头,忍不住好奇,“为何谈起柳絮便叹气呢?” 李容与咬咬唇,语气有些难过,“只是想起了三皇叔。容与记得,往年每到飘柳絮的季节,三皇叔的身体就多少有些不大爽利,而容与前两天又听说,似乎三叔今年较往年状态更差几分……” 皇后听罢也是吃了一惊,“他病了?” 李容与轻轻点头,声若蚊蝇,“似乎是病得……连蜀地都回不去了。” 闻知儿子重病,长乐皇后眉头顿时紧皱成一团,“这么大的事,怎么晋儿都没来和我说呢?” “大抵是怕您担心……”李容与几分犹豫,咬咬牙,干脆站起身提裙跪地,冲着长乐皇后磕了一个头,眼底也含上了眼泪。 长乐皇后一惊,忙就要去扶她,“这是怎么了?” “祖母。” 李容与声音带了一丝哭腔,“恕孙女对三叔不敬,可孙女的确为此事夜夜忧心,如今已不得不开口告知于您了。” 长乐皇后惊讶看着她,“是什么事?” 李容与哭道,“在三叔病倒的前一天,孙女其实做了一个梦……” 她扑簌簌泪如雨下,“孙女梦见,长宁街左边第三棵柳树,死了。” 第二十四章 定罪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放他娘的狗屁!” 书房里,那个李容与口中病入膏肓,就快要断气的李晋,此刻正在中气十足的大发雷霆。 “本王病了?她才病了!还有她爹她哥,她全家都病了!”李晋气到跳脚,将几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 裴休默然,没有纠正李晋他也和容与郡主是一家人的事实,平静道,“毕竟王爷想要继续留在长安需要借口,可谁又能想到这借口却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呢?” 裴休垂着眼,没将心底剩余的赞叹说出口。 长宁街。真亏她想得出。 如果将长安城看作是一张卦图,长宁街的位置刚好是上离下坤的晋卦所在,而左数第三棵柳树,又正好与蜀王排行第三相衬应。 此话一出,再配以蜀王如今半真半假的称病,实在是天衣无缝,让人想不相信都难。 另一边的李晋经过一通摔打后,终于将怒气发泄完,这才气呼呼坐在了椅子上,问裴休,“可到底是什么人在针对本王?他做这件事目的又是什么?” 裴休问,“难道不是容与郡主吗?” 李晋摇头又摆手,一副不屑的样子,“别说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就是她爹,也断然想不出这种计谋来陷害本王。” 裴休道,“王爷,容与郡主年纪已经不小了。您忘记了?上个月萧六出事,当时也是郡主赶到后萧六便被杀了,臣怀疑这两件事或许和郡主都脱不开干系。” 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李晋沉思片刻,“可她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他不懂。 李容与没有理由害自己啊。 而且别说李容与,连李庸都没有理由害自己。 李晋深信自己这么多年精心蛰伏,从未曾在人前显山露水。即便是因为芸娘之事李庸有了怀疑,也断然没有先怀疑他的道理。 李晋忽然站起身走到裴休身旁,朝他勾了勾手。 裴休忙侧耳过去。 “你可信厌胜之术真能奏效?” 裴休一惊,下意识就想将恭维之语说出口,可转头却见李晋一脸认真,似乎并不像是在担心自己身体会出问题的样子,于是改口如实道,“臣,不信。” 李晋点点头,负手在房中来回踱步,皱眉沉思。 “现在的情况是,李容与梦见柳树死了,皇后派人去查。而刚好就在树下挖出了刻有本王生辰八字的木偶,所以确定了是有人在对本王行厌胜之术。”他自言自语分析。 “可这行厌胜之术的人又是否相信它能奏效呢?”李晋问裴休。 裴休心领神会,“王爷的意思是,厌胜之人很可能目的并不是为了通过此术害您,而是另有他谋?” 李晋嗯一声,随即又大惑不解,“可本王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此人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裴休也同样有些为难。 毕竟蜀王自己都想不出仇人是谁有何目的,他区区一个谋臣又哪里能猜到究竟是谁和蜀王有仇呢? 李晋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我记得你先前告诉我,高阳始终不肯说是从何处得来的本王的秘密,是不是?” 裴休应是,有些汗颜,“臣与严尚书用尽了办法,也未能撬开高阳的嘴。” “不对,不对。”李晋摇头,“那若是…高阳其实并没有撒谎呢?” 他定定看着裴休,“你说,有没有可能,做厌胜之术的人,和向高阳告密的,其实是同一人?” 李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他为何又以厌胜来害本王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严武将高阳捉了,所以他希望本王死?” “可关键是就算本王死了,高阳也活不了啊。” 李晋隐隐又开始压不住心头怒火,他生平最恨的便是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 “不行,本王现在就去天牢,亲自审一审高阳!” 裴休一惊,“王爷,万万使不得,您现在可还病着呢啊。” 李晋一拍脑门,骂了一句娘,他怎么将这事忘了。 于是指着裴休道,“你,你快去将严武叫来!” 未等裴休应是,就听门外太监的敲门声适时响起,“王爷,严尚书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李晋心下一喜,“快叫他进来。” 门被打开,从房中远远看过去,瘦小的严武就像一个偷穿了大人官袍的小孩。 然而走起路来却稳稳当当,目不斜视,自带一股气势。 严武大步流星快速走向李晋,没开口说话便先行跪了下去,“王爷,臣有罪。” 李晋一怔,不知为什么,竟有些不敢听他接下去的话。 然而严武还是说了,“大理寺卿王宜,半个时辰前拿着陛下手谕,将高阳提走了!” …… …… 不过关在刑部半月,高阳与之前判若两人。 李庸带人兴冲冲走进屋,原本是打算先兴师问罪好好折磨一番高阳,可见到他如今的模样后,顿时什么兴致都没了,只希望能早点审完案,早点给他一个解脱。 如今的高阳衣衫褴褛,近乎赤裸。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人挖去,徒留一个血窟窿。 身上的皮肤更是无一处完好无损,到处都结满了血痂,而更多的还是早已经化脓腐烂的伤口。 他浑身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曾经二百斤重骄奢淫逸的胖子,如今凄惨得在半个月内瘦成了皮包骨头。 李庸早已没了审问兴致,只觉得胸闷气短。高阳身上的味道让他喉咙里一阵阵反胃。 而身后被人用担架抬着进来,本打算揍人一顿出口恶气的元寿,此刻看到高阳模样,也是重重叹了口气。 王宜咳了两声,见太子怏怏不快,也不再耽搁,接过原本太子想要审讯的问话,肃声道,“高阳,有人揭发你大不敬,意图以厌胜之术谋害蜀王,可有此事?” 王宜的询问很快石沉大海。高阳仅剩下的一只眼中满是浑浊不堪,人也如同死去了一般了无生气。 于是王宜再一次拔高了些声音,“我知道厌胜之术需在完全保密的情况下方能够施展成功,高阳,如今你的家人都已受你牵累被下了监牢,你还不快些认罪,他们也好能尽快得到释放。” 按照齐国律法,意图加害皇族者皆株连三族,以防共犯。 然而行厌胜之术者却不在此列内。 因为厌胜属于巫术,需要与神灵进行沟通,若想厌胜成功,只能由一人独做,不可与旁人商议。 所以一般行厌胜之术的人,其家人虽会受到惩戒,却并不会因此丧命。 这样一来,便是既定了高阳重罪,使严武捉人行为合理,又顺利保全了高氏族人不受牵连。 果不其然,在听见了王宜一番言辞以后,高阳原本死寂的眼睛,终于微微开始产生了反应。 第二十五章 分析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他听懂了厌胜。 他看见王宜的嘴巴一张一合,多次提到了厌胜。 高阳麻木的脑袋总算再度有了转动的迹象。他知道,王宜这是在救他,或者说,在救他的家人。 而他熬到现在还坚持不肯认罪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家人。 高阳机械的点了点头,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王宜会意,忙拿来一张写好的文书摆在高阳面前,“你看一下吧,若是没问题,便在这里签上姓名。” 高阳低头读了几行字,浑浊的眼中开始不住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很快将文书的一角打湿。 他急迫的颤抖着手去抓桌上的笔,好在严武也是考虑到之后签文书的事情,此前并没有伤害高阳的手,使他依旧能执笔写字。 高阳死死攥着笔,拼尽生命里最后一丝气力,终于在文书的左下角签上了自己姓名。 厌胜。他认。 高阳签过名字又按了手印,这才抬起头,呆呆看了看李庸。 就在半月前,他还曾试图投靠蜀王对抗眼前这个救了自己家人的太子。 却没想最后作茧自缚,反断送了自己性命。 高阳痛苦张大了口,似乎是想大笑,又更像是在大哭。 只是他眼中的光线终究是渐渐消失了,环绕周身的情绪便也都随之消散了。 王宜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摇摇头,“断气了。” 好在临死前认了厌胜一案,总算让王宜松口气,他小心翼翼将文书收起,对李庸拱拱手,“殿下当真是仁善。” 他半句不提高阳和厌胜之事的种种疑点,只夸李庸仁善,想必也是猜到了几分内情,却又不敢确定。 李庸也没有拆穿,勉强扯了扯嘴角,寒暄几句,很快带着担架上的元寿匆匆离开了大理寺。 王宜这家伙,太贼,而且讲话还总是阴测测的,喜欢揣度别人的心思,他可不喜欢跟这种人呆在一处。 …… …… 东宫中,听完李庸对王宜的一番评价后,李容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似乎是碰上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李庸一头雾水的挠头,“你笑什么?” 李容与边笑边问,“父王既然不喜欢王卿,那父王不妨说说,喜欢朝中哪位大臣呢?” 李庸似乎此前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一下被问住了。冥思苦想好一阵,方才吞吞吐吐道,“我觉得元胄还不错。” 元胄虽在朝中任左卫大将军,实际上却属于东宫的行政班底,与李庸一向渊源颇深。 他不光教李庸习武,就连如今跟在李庸身边的元仪元寿二人,也是当年元胄送给太子的手下。所以论起朝中武将,当属元胄最深得太子的心。 李容与点点头,“那其他人呢?父王可有什么喜欢的文臣?” 李庸又想了想,最先想到自己的老师谢清,随即摇了摇头。太凶。 又想到刑部尚书严武,打了个冷战,太残忍。 “裴钦似乎不错?”李庸道,“能文能武,武会带兵打仗,平日在朝堂上也是颇有见地。” 裴钦啊。 李容与不置可否,又问,“那父王觉得兵部尚书柳垣如何?” “柳垣?”李庸茫然,“没印象啊。” 李容与哦一声,止住笑,几分沉默。 区区几句对话,却让她彻底明白了上一世父王之所以那么轻易就被拉下太子之位,废为庶人的真正缘由。 身为东宫太子,下一任皇帝,若是连身边的人是忠臣还是反贼都分不清的话,那么也确实没能力走得长远。 即便没有李晋,也定会有其他皇子来试图争抢这个位子的。 李容与庆幸自己今日问了这个问题,还有机会在时局乱起来以前拨乱反正。 也同时心酸的意识到,前世的父王死得竟如此稀里糊涂。 柳垣、谢清、王宜。 此三者正是上一世父王出事后,真正维护了他的三个大臣。 最后甚至为此落得两个被合族斩首,一个被软禁到死的下场。 却没想到父王对他们竟是这样的看法。一个没印象,两个不喜欢。 而唯一得父王喜欢的元胄,前世还因为关系太过亲近早早就被捉了起来,连为父亲发声的机会都没有。 这还不算,她记得上一世李晋正是在信安侯裴钦的帮助下才不费一兵一卒,直接将正在行宫打猎的父亲和兄长活捉的。 没想到父王竟对裴钦赞赏有加。 李容与半天没有说话。 李庸也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反问她,“那你对这几个人的看法如何?” 李容与回过神,想了想,道,“王宜很聪明,虽然这聪明常常使他看上去显得阴险狡诈,不够和善,但女儿认为此人极其忠君,值得信任,父王日后若有关于朝中权术之事,可多向他请教。” 李庸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那柳垣呢?” 李容与道,“兵部尚书柳垣,他的个性虽不张扬,却是个忠厚老实之人。女儿认为,父王日后若有需要用人办事之处,除了元胄,也可以适当选择柳垣。” 女儿的分析有理有据,李庸听过后自是深信不疑,于是继续追问,“那裴钦呢?” “裴钦此人不可信。” 李容与神情严肃起来,“裴钦在朝中的地位仅在谢相之下,但他无论是家世还是能力都不输谢相,所以,按照裴钦的性格,他是绝不会甘心永远屈居人下的。” “正因如此,裴钦也一直将谢相视为劲敌,而谢相却又是父王您的老师。倘若日后是您来登基,谢相在朝中的位置只会更坚固而不会有所动摇…所以女儿认为,裴钦断然不会真心服从于您,只怕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的心就要立刻被人蛊惑走了。” 她这样一番理论,倒是李庸先前从没想过也没听过的。 他承认,虽然自己口中说着不喜谢清,实际心里却是与谢清极为亲近的,甚至将他当作半个父亲来看。 若日后自己登基为帝,情况大概也会和女儿推测的一样,继续重用谢清,绝不会让他的地位因为自己登基而发生任何改变。 至于裴钦,虽然他内心对此人赞赏有加,可毕竟亲疏有别,他既不能也不会对裴钦重视多过谢清。 若是照这样分析来看,这裴钦还确实不是他能笼络的人啊。 李庸不由得啧啧称奇。 没想到自己闺女如此厉害,小小年纪,不光处理起事情来果敢决断,就连朝中大臣的心思性格也能分析得如此明白,甚至比他这个日日身处其中的人还透彻几分。 他真是自叹不如。 李庸望着女儿的眼中多出几分赞赏和激动。 若是媳妇在天有灵,见女儿如此出众,想必也会欣慰的吧。 李容与并不知李庸心里所想,不过见他似乎听进去了,却是真的感到了几分欣慰。 父亲虽然单纯,好在并不愚笨。只要他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就绝不至再落到上一世的下场。 父女俩皆怀着欣慰的心情望着对方,一时无话,不过这目光上的亲情交流很快就被冒冒失失跑进来的元仪打断了。 元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惊惶未定,“殿、殿下……大义公主…闯、闯进来了!” 第二十六章 天道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见大义公主的名字,李容与才猛然想起,似乎半月以前,谢玄曾来过一趟,传话说是芸娘请她过府一叙来着。 可惜她后来因为高阳和高氏族人一事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想来应该是芸娘等不及,所以才自己主动找了上来。 李容与忙宽慰一脸惊恐的元仪,“不必担心,她是来找我的,我去看看。” 说罢,告别李庸,带着宝珠匆匆走了出去。 尚未到东宫门口,李容与便先听见了芸娘的吵闹声。 “我是公主!是公主!你们谁敢拦我?”她飞扬跋扈的声音尖又细,东宫的下人跪了一片,皆是战战兢兢磕头,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这位祖宗。 李容与有些无奈,快走了两步唤她,“芸娘。” 芸娘听见熟悉的声音,脸上神色一喜,赶忙冲她招了招手,指指跪了一地、以身体做路障的下人,“你快叫他们放我进去呀。” 李容与于是吩咐道,“这里有我,你们都去吧。” 得了命令的一众宫女太监这才如释重负的应了声是,起身纷纷退去了。 无人阻拦的芸娘忙向李容与快跑了几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嗔怪,“你怎么一直都没来看我呀?” 李容与没有回答,先将她带回了宫中,又嘱咐宝珠去请秦榔儿来,这才将房门关起,不疾不徐对芸娘道,“高阳死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芸娘先是一楞。 她脸上原本佯装出来的羞恼和嗔怪在这一刻忽然全都不见了,眼底也没了往日里妩媚的风情,只剩下冰冷。 冷得如同一座万年不化的雪山。 “高阳死了。” 她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定定看着李容与,“怎么死的?” “被人挖了眼,剥了皮,生生折磨了半个月,力竭而死的。”李容与也没有保留,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她。 芸娘听罢,哈哈大笑。 可那眼神里却没有笑意,只剩荒凉。 像是熊熊燃烧后的火焰,所剩不过是一地灰烬。 她忽然跪在地上,双手捂起了脸。 泪水在她的指间溢出,又顺着玉白的手腕滑落,李容与看不见她表情,只能见到芸娘的肩膀轻轻颤抖。 她哭得不能自己,却仍旧不肯发出声响,不肯将自己的脆弱在人前显露。 李容与忽然有些心疼她,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起,到椅子上坐下。 这样无声哭了良久,芸娘才总算渐渐止住眼泪。 将头从指缝间抬起,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眼眶还残留着一圈红。 “你帮了我,我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我定会尽我所能,偿还这份恩情。” 李容与笑了笑,“其实此次能杀高阳,还多亏了一个叫秦榔儿的人相助。我已遣宝珠去唤他了,一会儿便到。” “秦榔儿……”芸娘将这个名字在嘴边喃喃念叨了几遍。 “怎么?你认识他?”李容与问。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秦榔儿为什么要杀高阳。 芸娘摇摇头,“我不认识。” 正说话间,就听门外宝珠的声音响起,“郡主,秦榔儿到了。” “请他进来吧。” 门被推开,将秦榔儿和阳光一起放进来。 芸娘微眯起眼,望着门口那逆光中的少年。 她果然不认识这个人。 芸娘摇摇头。 这个人的容貌和气质都太过扎眼,是看过便不会忘的,她可以肯定自己此前并没有见过他。 虽然芸娘一脸陌生,可一向不苟言笑的秦榔儿见到她却有些激动。 “你……”他冲到芸娘面前,反复看了又看,有些犹豫,“你和薛道运是什么关系?” 芸娘忽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看着他,“你认识家兄?” 秦榔儿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妹妹,我先前经常见他看你画像。” 他此话一出,泪水又开始在芸娘脸上肆意横行,很快便斑驳了来之前理好的精致妆发。 只是这一次的芸娘早已无心再管是否失态了,她伸手无意识将秦榔儿的衣袖攥紧,仿佛是怕他跑了一般,眼神半是恐惧半是渴望,“他…他怎么样了?” 秦榔儿一瞬间迟疑,琥珀色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薛兄他已……去世了。” 去世了。 三个字,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重锤一下子砸在芸娘胸口。 砸得她头晕眼花。 秦榔儿忙反手将她扶稳,“你还好吧?” 芸娘的手此时还抓着他没有放开,如今更是将指甲嵌进衣袖中,指节攥到泛白。她死死盯住秦榔儿,一字一顿问,“为什么?” 秦榔儿道,“我是在流放途中遇见他的。当时押送我们的那一支队伍,不幸在过祁连山的时候遇到了山匪,薛兄他,为了保护我,没能躲开山匪砍下的刀。” 芸娘双目瞪圆,眼中没有了泪水,却开始有比悲伤更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为什么。” 她痴痴望着秦榔儿,仿佛要通过那双眼,看到兄长死去之前的模样。 “你知道吗?” 她缓缓开口,“我父亲是一个清官。” “我母亲是商贾之女。” “我兄长自小文武双全,“年仅二十五岁便中了进士。” “若没有高阳,我家原本不至落得如今这般。” 芸娘目光忽然狠戾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家都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天却偏要派人来害我们?” “父亲被斩首,哥哥在流放途中被杀,母亲为带我出掖庭被乱棍打死,我被卖到青楼为妓……你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 芸娘目眦尽裂的瞪着他,更像是在瞪这个不公正的世道。 她在问秦榔儿话,却并不期待听见他的回答。 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屋内的人看着她的模样都是心底一惊,生怕芸娘无法度过这悲痛,就此追随家人而去。 秦榔儿垂下眼,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似乎也在极力隐忍着情绪,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薛兄死前托给我两件事,第一件是杀了高阳,第二件事,是要我找到你。” 他克制着心底悲痛,慢慢道,“他要我转告你,生于乱世遭逢不幸是夙命,生于盛世遭逢不幸则是运气差。薛家的运气很差,才会逢此大劫,可他却不信薛家所有人的运气都会如此差……” 秦榔儿深呼吸一口气,“薛兄说,他死以后,全家人的运气便都给了你一人,他们一定会保佑你此生平平安安,顺遂无虞。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快乐的活下去,万莫要把自己困在过去的仇恨之中,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一番话落,原本心如死灰歇斯底里的芸娘,神态竟慢慢由冷漠转变为了悲伤,人也有了一丝生气。 她松开抓着秦榔儿的手,忽然脚下一软,登时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 …… 第二十七章 亲卫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 终于送走哭到力竭的芸娘,李容与再次回到秦榔儿暂住的院落寻他。 这一次连宝珠也没有带,只自己一个人独自走了进去。 秦榔儿不在房间,也不在院中。李容与里外寻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那个少年。 正纳闷,却听见头顶传来闷闷的一声“喂”。 李容与抬头,原来竟是跑去房顶坐着了。 于是也借力飞身上了房顶,落在他旁边。 秦榔儿微微有些诧异,“你会武功?” 李容与嗯了声,挨着他坐下来,漫不经心道,“三脚猫功夫罢了。” 秦榔儿皱眉,并没有附和她的话。 习武之人自然能看出些对方功力深浅,光凭她适才展露的轻功,他就能推断得出,眼前这个小郡主的武功绝非等闲之辈,只怕是太子身边那几个侍卫加起来也打不过她一人。 李容与对他怀疑的目光不甚在意,随口同他闲聊,“你当初学武的目的是什么?” 学武的目的么? 秦榔儿想了想,“没什么具体缘由,我爹是个小府吏,没事总喜欢钻研武艺,所以我自小便跟着他习武了。” 他如今已拿李容与当朋友,所以也不再像开始被捉时那样,必须要她以同等信息交换才肯回答了。 李容与好奇道,“那你为何后来会做了游侠?又是如何被流放的呢?” 秦榔儿耸耸肩,“我爹娘死得早,没人管我,我就凭着一身武艺做了游侠。后来在一个县里跟一个少爷起了些争执,不慎将他打伤,官兵将我捉住,就被判了流放。” 原来是这样的过去啊。 李容与哦一声,再想起前世的秦榔儿,忍不住感叹,“幸好。” 秦榔儿问,“什么幸好?” 李容与望着他,“你方才对芸娘说,生于乱世遭劫是夙命,生于盛世遭劫是运气差。幸好你没有那么运气差,在送死杀高阳前被我拦下了。” 秦榔儿哈哈大笑,“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我一个江湖游侠,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李容与摇头道,“你应该怕的。” “只有怕死,才能好好活着。” 秦榔儿挑挑眉,不接她的话,反将先前问题抛回给她,“所以你学武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好好活着?” 李容与眨眨眼,“我堂堂郡主,何须担忧不能好好活着?学武嘛,自然是为了好玩。” 秦榔儿哼一声,并不信她的说辞,却也懒得拆穿。 过了良久,他才忽然没头没脑吐出一句,“不过你倒是与我想象中的富家小姐不一样。” 李容与正色道,“因为我不是什么富家小姐。我是太子嫡女,我是郡主。” 想了想,又补充,“日后我还将是公主。” 秦榔儿不解,“郡主很厉害?” 李容与歪着头想了想,“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秦榔儿嗤一声笑。 李容与认真道,“你可不要瞧不起表面上的荣耀。” 她掰着手指仔细与他理论,“当今皇帝膝下共三个公主,一个病逝,两个嫁人,如今都已不在长安城中。所以现在这长安城内的女子里,除了当朝皇后,只我的地位最尊贵。” 秦榔儿问,“地位尊贵有什么用?” 李容与干脆利落回答,“倒也没什么用。” 秦榔儿干巴巴哦一声。 李容与被他的反应逗笑,抱臂冲他抬了抬下巴,“且先不论用途,认识了大齐未出阁女子里地位最尊贵的一个,你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秦榔儿摊手,一脸无所谓,“或许你是不会像我一样,和人产生龃龉而被流放,可是你也有你的麻烦不是吗?” 他呆在东宫也有些时日了,有些事虽然大家心照不宣,但他又不是傻子,多少也有所觉察。 那个什么太子,分明就又没主见又喜欢咋咋呼呼。每天也不务正业,仅这半个月里就已经纠缠过他好几次,要听他讲一讲江湖上的故事了。 不是他瞧不起,可就凭这样的人,太子之位能坐稳才怪。 李容与自然知道秦榔儿的“麻烦”是指什么,却并不生气,而是认真更正他,“那不是麻烦。” “一个人若真的无牵无挂,不在乎生死,才是真的麻烦。” “所以你口中的麻烦,我其实更愿意将它看做一种幸福。” 太子性格什么样她心知肚明。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被人不屑和嘲讽太子,却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甚至不惜用命去护她周全。 所以重来这一世,她别无所求,她只要至亲活着。 她要帮助父王登基,待他日后做了皇帝,她亦甘愿终生辅佐于父王,帮他把这个国家治理好,绝不会让齐国像上一世李晋统治时那样,到最后万民皆反。 她并不知道上一世自己死后齐国怎么样了,不过当时陈言已攻占了长安城,民心所向,只怕改朝换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吧。 李容与摇摇头,收起这些思绪,看向还处在沉思中的秦榔儿,“不说这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秦榔儿此时还没有理解她说的“麻烦是一种幸福”是什么意思,听见问话,愣愣回答,“还没想好。” “那你,要不要考虑留下来?”李容与试探问,“做我的亲卫。” 亲……卫? “像颜协那样?” 秦榔儿一想起颜协就心情复杂。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像颜协那么有攻击性的家伙。 李容与以为他在问官职,一脸认真解释,“颜叔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有些无所事事,但他是我母妃亲封的东宫都尉,官拜正五品,官职并不低。而我如今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你若同意,我只能暂时封你一个郡主亲卫。” 秦榔儿并非这个意思,不过他的好奇心却被这句话勾了起来,“郡主亲卫是几品?” “从七品。” 秦榔儿哦一声,叹了口气。 李容与问,“为什么叹气?” 秦榔儿道,“只是想起了我爹。想起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个亭长。” 而亭长只是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流外小官。 他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街头强行把他捉来的少女,开口就给了他自己父亲一辈子不敢肖想的地位。 李容与笑了,“所以你看,所谓运气论,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 秦榔儿想了想,点点头,“好吧,我答应做你的亲卫。” “不过话要提前说好,”他一本正经补充,“我不做违背道义之事,我也不会给你跪下。” 李容与应好,冲他笑起来,“那你知道,郡主的亲卫都要做什么吗?” 第二十八章 线索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晋病了。 不知道是厌胜起了作用,还是近些日子来火气太旺,总之求仁得仁,实打实病倒在了床上。 裴休为此焦心不已,遍寻了宫中御医及长安城中名医无数,全部候在蜀王府等待问诊,却无一例外,皆是未接近李晋床榻就被赶了出去。 生了病,却不肯医治。 最后离开的老大夫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看了眼裴休,“心病还需心药医,老夫认为,大人不妨找个道士来试试。” 裴休冷笑,冲他摆了摆手呵斥赶紧走人。 蜀王身边可时刻跟着十二个和尚呢,真中了邪还用找道士吗? 裴休尖里尖气的哼了声,小碎步往里迈。 高阳的案子结束了。高阳畏罪伏诛,陛下降旨罚其子永不得入朝为官,另还有高阳的哥哥定国侯高宾被削去爵位,罚一年俸禄以示惩戒,除此之外,高氏一族再无人受到牵连。 那些做官的依旧做官,经商的依旧经商,即便因为此事牵连,有暂时的门庭冷落,但又能指望人们的记忆停在这里多久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永远只有无关痛痒的疤痕,没有持久流血的伤口。 而且还有更糟糕的:高氏一族彻底成了太子一党。 蜀王这一次,非但没能如愿让高氏一族伤及根基,还弄巧成拙的将他们一股脑全推去了敌对阵营,不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高氏族人上上下下皆把太子当恩人看待,尤其高阳兄长高宾,出狱后更是直接带几个直系族人跪在东宫门前叩首谢恩,足足磕了十八个响头才被匆匆赶来的太子请进东宫。 遭逢如此大的失利,蜀王气病一场也情有可原。 裴休理理衣襟,抬手敲门。 门内李晋的声音带着怒气传出来,“滚,本王没病!” 裴休轻声道,“殿下,是臣啊。” 门内一阵沉默,才传来李晋有气无力的声音,“进来吧。” 裴休忙拉开门走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他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阵才找见李晋的身影。 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靠在外屋堂前的太师椅中,手中拿了本书在看。 裴休拱手行礼,“殿下。” 李晋嗯了声,抬抬眼皮,“都打发走了?” 裴休应是,“却不知殿下因何不肯请太医诊治呢?” 李晋咳嗽几声,不紧不慢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生病嘛,真真假假才有趣。太医来瞧了,吃两服药好了,那对本王又有什么好处?” 裴休垂眼,“殿下英明。” 李晋嗯了声,“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裴休道,“已在那边安排了人手,线索也都布下了,如今只等着请君入瓮。” 李晋点点头,“那就别耽搁了,交代严武,趁着案子还没淡出皇上和太子视野,赶紧将证据呈上去,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裴休应是,“那魏王那边……”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那家伙机警得很,若是提前走漏风声,难保不会被他觉察有异。” “臣知道了。”裴休恭敬道。 李晋此时又开始咳嗽起来,额间也开始冒起虚汗,不得已只有放下书,整个人陷进椅背后铺的云锦团中闭目养神。 裴休见他神色疲倦,刚要开口告退,却听李晋再度开口,“容与郡主,最近在做什么?” 裴休忙答,“郡主自从进宫见过皇后便一直未再出过东宫,不过据东宫那边的人报,郡主似乎是在宫里……养了个面首。” 李晋睁开眼,提起几分兴趣,“说清楚。” 裴休应是,“臣探听到,那面首其实是郡主先前在街上偶然遇见,强行捉进东宫的。本来是个游侠,因为生得俊美,所以深得郡主喜爱……如今已被封为了亲卫,日日带在身边,片刻不离左右。” “游侠?”李晋忍不住嘲讽,“他们家是有什么毛病?老的小的都喜欢游侠。” 裴休憋住笑,继续禀报,“臣还听说郡主破格允许那个游侠不必跪拜,颜协为此事发了很大的火,揍了好几个手下出气呢。” “有趣,有趣。”李晋哈哈大笑,这一笑不免又牵动了肺止不住咳嗽起来,忙端起茶碗猛灌一口,将气息理顺,“继续盯紧她,本王要看看,接下来她还能做出什么教人刮目相看的事来。” 裴休垂眼应是。 “还有,尽快查清高阳收的那封信,到底来自何处。”李晋又补充一句。 裴休忙道,“说起这个,臣最近倒是有一个新发现。” “据高阳心腹招认,这信确实是忽然出现在书房中的,而高阳当时又恰好处于被王宜调查贪污的水深火热中,于是一接到信就如获至宝般立刻给您送了过来,丝毫没有耽搁。” “也是由于事情进展太快,所以知道这封信存在的人非常少,包括高宾也并不知情。” 李晋沉思半晌,“所以你觉得,送信之人一开始的目的,到底是要救高阳,还是要害高阳?” 裴休谨慎道,“那恐怕就要看这人和您是什么关系了。” 李晋抬眼看了看他,并没有怪他失礼,而是赞同道,“若是此人真的从一开始就猜到本王会杀高阳,那倒是有些棘手了。” 有这样一个手中握着他的把柄,还对他性情了如指掌的人活在世上,他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心安。 “倒也不尽然。”裴休笑道,“若此人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害高阳,那么他之后救高阳族人的行为就恰恰暴露了此人不够狠厉的弱点。有弱点的敌人,可不算是难对付的敌人呢。” 李晋点头赞同。 而若此人一开始目的是为了救高阳,那就更不足为惧了。因为这意味着判断失误,没有哪个聪明人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查,继续查。无论目的是什么,务必先将这个幕后操控的人给本王找到。”李晋命道。 裴休应是。 李晋挥挥手,疲倦道,“下去吧。” 裴休忙躬身退下,临走不忘细心将门关好。 他埋着头步履匆匆走出蜀王府,没有抬头乱看一眼。 其实适才裴休并没有将调查结果全部告诉李晋。 而他没说的,也恰恰是最重要的:送那封信的人,是被人看到了的。 当时高府前院忽然失火,所有人都赶去救火。却有一个家仆,因为夜间犯了路盲症,不小心将方向跑反,跑去了与前院相对的书房附近。 那家仆说,虽然在夜里见得并不真切,但对方身上的气质已足以使人印象深刻了。 据他描述,送信之人虽蒙着面,但光凭看那双眼睛就可以判断出,对方并不是长安城的人。 而最有趣的是,送信之人也注意到了有人发现自己,却并没有选择杀人灭口,只点了他的睡穴后匆匆离去。 这就很令人玩味了。 选择做这种事,却不愿牵累无辜之人性命。 这行为难道不是和操纵厌胜之术救高阳族人的行为如出一辙吗? 所以到底是此人太过良善呢,还是不屑留下线索? 裴休现在还没有答案。 不过他已经收了那个高府家丁做小厮,只要假以时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出这个送信之人。 第二十九章 买宅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如果说长安城本是一池静水,那么高阳事件的出现就如同投进静水里的一块石头。 石头投入湖中,激起的不光是水花,还同时激起了原本蛰伏湖底按兵不动的几条鲤鱼,纷纷露出了尾巴,暴露出身份的破绽。 这是李庸的看法。 他心目中那条鱼的人选是魏王李凯。 李凯是帝后最小的儿子,今年刚及弱冠,尚未婚配。 因为是幺儿,所以打小深得帝后疼宠。虽然十五岁便封了魏王,但却是一直留在宫中长到十八岁才正式搬去的封地居住。 距今刚好两年。 不过,或许是因为突然迁居水土不服,也或许是因为打小没经历过风浪,到了封地的李凯特别不适应在封地的日子,即便过去了,也总是隔三差五就擅自往长安跑。 这还不算,有一次因封地急报,李凯不得不离开长安,他甚至对皇后说出了“若是能像皇兄一样永远留在父母身边尽孝就好了”这样的话。 所以当严武在早朝上启奏,魏王才是真正幕后指使高阳行厌胜之术的人时,李庸当仁不让先将之前的事也一概怀疑到了李凯头上。 毕竟芸娘的事情刚出没多久,就立刻又出了高阳厌胜。他觉得若是真有个弟弟要做皇帝,那这个人针对的一定不止他一人,而是所有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除此之外,再有一点让他感到怀疑的是:芸娘之事发生时,唯一不在长安城的人,正是李凯。 他记得闺女曾说,行使计划者一般总会先将自己撇清,还会同时装出人畜无害的模样来赢取别人信任。 闺女还说,越是觉得不可能的人,往往越有嫌疑。 而这种种说法都和李凯如今的行为对得上,所以他觉得,闺女指的幕后黑手一定就是李凯! 李庸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不由得沾沾自喜,一下朝就忙不迭赶着回东宫,预备向女儿告知最新进展,顺便显露一下自己聪明绝顶的分析能力。 然而事实却让他扑了个空。 李容与并不在东宫。东宫里只有一脸忿懑的颜协,正在揍手下侍卫出气。 李庸四下翻找了一圈儿,不见女儿身影,干脆抓过颜协问,“容与呢?” 颜协悲愤道,“带着秦侍卫出门了。” 李庸迷惑不解挠挠头,并不明白颜协在气什么,“那她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颜协强忍不满,咬牙切齿回禀,“郡主说,要给秦侍卫在长安城里置办个宅子,所以带着秦侍卫去曲江池那边选宅子去了。” 李庸哦一声,似乎有点懂了。颜协大抵是在因为没被赐宅子而生气吧? 于是忙拍了拍他肩膀安抚,“宅子嘛,我有好多套,今日也赐你一套,明日就让元仪将房契给你送过去。” “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颜协一怔,赶忙解释,“臣是因为……” “哎呀好好,莫要再说了我知道的。”李庸赶着去见女儿,此时根本没心思听他讲话,只有边脚底抹油向宫门口溜,边继续敷衍,“两套!我送你两套。” …… …… 李容与确实是去选宅子了。 但并不是给秦榔儿。 她只是以秦榔儿的名义在长安城东南角买个宅子作为中转,好方便日后那些不能直接送进东宫的书信接收。 一行三人在坊中来回转了一个上午,最终敲定了一个靠近城郭的两进四合的宅院。 手续办理顺利。 卖宅子那人原本是在朝中做门下省录事的,因为平日里常和高阳亲近,所以高阳案子一定,他就被门下侍中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去了地方做司马。 不得已只好将房子售出,不求价格能抬多高,只求快些出手。 李容与毕竟贵为郡主,最不缺的就是钱。 区区一个宅子,价钱甚至不及她屋中随便摆的一盆红珊瑚来得贵重,所以付钱时自然也是爽快,不过两个时辰,便办好一切手续拿到了地契,与卖家约定三日后即可入住。 买到了心仪的宅子,李容与并不急着回宫。 她前世里出门不多,少数几次也都是各类人马前簇后拥,做足了仪仗排场才肯上路。 像今世这般戴上幂篱,只领宝珠和秦榔儿两人出门的经历绝对是前所未有的。 不过倒是意外的很合心意。 或许是曾经被谢玄软禁的时间太久,才让她终于明白了拥有自由的可贵。 李容与带着宝珠和秦榔儿离开里坊,直奔东市集。 她记得前世每每谢玄下朝后,都会给自己带几样外面的时令小食回来尝鲜。 而那里面最让她念念不忘的则是一样以樱桃为食材,名鲜酪毕罗的甜点。 寻常的樱桃毕罗是以樱桃做馅料,外面由薄饼包制而成。但东市里有一家店卖的却不一样。 据谢玄说,那家店的老板是个西域胡人,所以制作毕罗时会在其中加许多西域产的香草和奶酪。 这样做出的甜点因为味道独特,招揽了一众客人尝鲜,所以店前总是门庭若市,卖的毕罗也往往供不应求。 李容与此番就是要亲自去那家店瞧一瞧的。 一行三人在东市里边走边逛,一路走马观花。看见了什么有趣,便驻足一会儿,待看够玩够,再继续去寻那家由胡人开的店。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按照前世谢玄所说找到了具体位置,李容与却惊讶发现那里并非什么胡人开的小食店,而是一家茶楼。 跑堂的小二眼尖,打远儿就见三人衣着不凡,早已主动跳出门来试图将人往里请。 “你这里可有什么小食?”李容与并没有急着进去,只立在门外问。 店小二眉开眼笑,“客官说笑了,既是茶楼,怎能没几样小食呢?我们这里的小食应有尽有。” “那可有鲜酪毕罗?” “这……”店小二有些为难。 毕罗他们倒是有,可鲜酪毕罗是什么?没听说过啊。 李容与摇摇头,大抵是她来的时间太早了吧。 于是对秦榔儿和宝珠道了声“走吧”,就要离开。 却在此时听到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容与?” 忽然听见这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李容与身形一僵。本想直接无视,可想起宝珠并未戴幂篱,想必早就被对方认出来了,也只好不情愿的回过头去,“谢郎将。” 谢玄站在茶楼投下的阴凉里,与阳光中的李容与四目相对,唇畔弯起个浅浅弧度,望着她眸光柔和,“真巧。” 第三十章 风起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心底腹诽一句冤家路窄,口上敷衍,“是啊,真巧。” 谢玄望着她,几分欣喜藏不住,“你是来喝茶的么?” 李容与摇头,“并无此意,只是凑巧路过。” 说罢就要走。 “也可以进来坐坐。”谢玄却像是没听懂她语气里的不耐烦,又继续开口,顺便将身体一侧,向里让了让。 他摆出主人的姿态与李容与寒暄,一旁的店小二却始终噤声若寒蝉,似乎有些忌惮。 这态度让李容与多少感到些奇怪,“谢郎将与这家茶楼什么关系?” 谢玄笑道,“不才,在下正是这家茶楼的东家。” …… …… 雅间内,谢玄先是吩咐店小二上了几样精致茶点,随后又命谢墨守在门外,才不紧不慢坐在李容与对面,为她斟茶。 这间茶楼很大,由分成六面的小楼交错围起,中间是一个大园子,园中亭台水榭,是仿着江南园林做出的布局。 房间通透,左右共开了六扇大窗。一面对着园林,一面对着街道。 对着街道的那几扇窗全部被人用竹帘做了遮盖,使得屋内的人可以看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却不知内里景象。 秦榔儿和宝珠与李容与和谢玄隔了一个屏风,坐在房间的另一头。那里也被提前准备好了茶点,专供随侍们享用。 既可以保证能听见召唤,又适当回避了谈话内容,不至事无巨细全给侍从听见。 李容与感受着茶楼里一切细致服务,甚至有些怀疑起来,这么好的一家茶楼,怎么会没开几年就倒闭了呢?难道前世谢玄在骗她? 谢玄看着她皱眉沉思的模样,温声问,“怎么?是茶点不合胃口么?” “没有,只是想起了些往事。”李容与指尖转动着茶盏,漫不经心,“你今日过得怎么样?” 说完才惊觉自己言过了。 实在是因为眼前这场景太过熟悉,而她又心不在焉,以至于面对谢玄竟忘记了应该保持疏离,又拿出前世做夫妻时候的态度来。 前世每每谢玄下朝回府,她都总会这样问上一句。 你今日过得怎么样? 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过得如何,只是作为一个妻子,见到丈夫后合理的寒暄。 但谢玄却总会在她问完这句话后,主动给她讲一些外面发生的新鲜事解闷。 诸如谁谁被罢免啦,谁和谁起了龃龉啦,又或者讲一讲近来长安城中发生了什么耸人听闻的案子,诸如此类。 他既喜欢讲,她也就百无聊赖听着,只当作是夫妻间心照不宣的在遮掩尴尬。 可是这样的话放在如今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亲密太过,且于理不合。 果然,当听见她的问话以后,即便是一向宠辱不惊进退有度的谢玄也不由得一怔。 回过神来的李容与颇有些尴尬,正打算随意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却听谢玄很快接话,闲聊家常的语气,“今日很幸运。上朝的时候陛下发了很大的火,将奏折尽数扫落,好在我品阶不高,不然丢奏折的时候就要被砸中了。” 谢玄以半开玩笑的调侃缓解了气氛,李容与也松口气,顺着他给的台阶随口问,“不知陛下因何缘由,竟发这么大的火?” “郡主先前可曾关注了高御史的案子?” 李容与嗯一声,“略有耳闻。” “这件事本来已被定了案,高御史也已畏罪而亡,可今日刑部尚书的一封奏折,却又将它重新转了性质。” 谢玄喝了口茶,“严尚书指控高阳厌胜是受了魏王的指使,所以如今这案子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臣子谋害王爷了,而变成了手足相残。这也是陛下动怒的原因。” 魏王? 听见这个消息,李容与的闲适瞬间一扫而空,皱起眉满是凝重。 谢玄倒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蜀王和魏王都是她的是亲叔叔,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在得知自己两个至亲叔叔手足相残以后,又怎能不担忧和震惊呢? 而李容与的凝重却并非是出于震惊。 因为从芸娘之事刚一结束,父王告知她蜀王似乎派人去了魏王的封地开始,她就在怀疑蜀王可能要提前针对另外两个皇叔下手了。 如今来看,不过是将这猜想坐实罢了。 令她担忧的并非这件事的发生,是皇祖父的身体状况。 前世构陷魏王是在永平十八年,李晋打败突厥,班师回朝之后。 构陷的理由也和如今差不多,有御史举报魏王谋反,皇帝派严武追查。 其后严武先是在魏王府上发现了厌胜皇帝与太子之物,后又查到声讨太子昏庸,要求废长立幼的檄文。 最荒唐的是,严武查出这么多“证据”,最后给出唯一能够真实证明魏王谋反的,只是因为他养了上万匹马。 严武言之凿凿,坚定指控魏王若没有反心,断然不会养这么多匹马。 而当时气急攻心的永平帝也因为檄文之故,轻信了严武谗言,当即下令废掉李凯王位,贬为庶人,软禁于太常寺中。 那之后一直到四年后去世,李凯都没能再踏出过太常寺半步。 最喜欢的幺儿意图谋反,这件事带给永平帝的打击极大,致使他一夜之间白了头,身体也是可见的衰退了下去,最后连早朝也从每日改成了五日一上朝。 这还没完,再两年后,李晋又以几乎相同的办法炮制了李庸的谋反。 裴钦带人在东宫中搜出上百根木棍,说这是李庸打算夜间叛乱、用来点火的证据。 又抓了当时正在行宫打猎的太子及随行数百名侍卫,指控他们是在密谋带兵攻进长安。 然而纵使证据如此蹩脚,早已浑浑噩噩的永平帝却还是信了。 魏王谋反案早已使他的精神脆弱到不堪一击,再加上本就不待见太子,所以永平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迎合着李晋心意,很快以谋反罪废了李庸,改立战功赫赫的李晋为储。 再之后的事情她便不清楚了。 因为那时她已被叛变到了李晋阵营的谢玄软禁了起来,无法接触到一切外界信息。 只断断续续听说魏王死了。 永平帝驾崩。 李晋继位。 那时她还不懂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直到最后的最后,长安沦陷的那一刻,她才蓦然惊觉,原来这个国家,早在魏王被废的那一刻开始,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走向衰落了。 只不过当时的人们还都活在河清海晏的盛世之景下,从未能真正注意到这繁华背后正缓慢扩散的裂痕。 李容与眉宇间的凝重渐深。 她知道救下一个国家很难。 要比救下父王更难。 可是若不这么做,即便保全了父皇的太子之位又如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早已别无选择。 …… 第三十一章 大鱼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容与,你还好吗?” 有谢玄温和的声音传来,打断李容与繁乱的思绪。 李容与嗯一声,“多谢郎将此事告知与我。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谢玄笑笑,“没什么,即便我不说太子殿下也会告知你的。不过还望你万莫因此太过忧心,这并不是你能左右的事情。” 李容与没有回应他的关心,只道了句“告辞”,临走前忽然又问,“谢郎将可吃过一种点心,名鲜酪毕罗?” 谢玄摇头,“未曾。” 李容与哦一声,再无他话,很快带着秦榔儿和宝珠离开了茶楼,回东宫去了。 谢玄没有相送,只遣了谢墨去为郡主备马,自己则继续留在屋中,坐在座位上,望着刚刚李容与用过的茶杯发怔。 谢墨送过人回来,见自家少爷始终一动未动,还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少爷,您不是说不喜欢容与郡主,只为了讨相爷开心吗?” 那今天怎么打窗口望见了郡主身影就急匆匆跑下去相见,见人家要走还厚着脸皮继续相邀,如今人刚离开就这般失魂落魄。 还说自己不喜欢! 谢玄直视他目光,矢口否认,“这并不是喜欢。” 谢墨翻了个白眼。 谢玄道,“如今朝中形势暗流涌动,我先前本以为以太子之能,注定是要被吞没在这波涛里的。可现在我却发现,太子似乎并不是愚笨,只是在通过表演愚蠢而掩饰聪明……” 答非所问! 谢墨气鼓鼓道,“所以您就喜欢上容与郡主了?” “这并不是喜欢。”谢玄不厌其烦又一次更正他。 “我只是认为,既然太子有能力坐稳这个位子,那么娶郡主对我来说就不光是讨好祖父那么简单了,而变成了一件真正有利可图的事。” 谢墨干巴巴呵呵两声。 他已不打算再听信少爷口中这些乱七八糟又漏洞百出的借口了。 不论别的,就说他谢家,难道他们真的需要娶郡主来谋利吗? 谢清在当今皇上还做太子时便是太子恃读,如今朝中官拜尚书令,又是东宫太师,还承袭了周国公之爵…… 说句大言不惭的,谢清几乎包揽了一个臣子能够拥有的全部殊荣。 而谢玄作为嫡长孙,只要他不做什么出格之事,如今谢家拥有的这一切,最终都将传给他。 能娶郡主,或许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却并非不可或缺。 况且就他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对谢玄的了解,谢玄从来不是在意这些虚名之人。 可谢墨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谢玄宁愿找这么烂的借口骗人骗己,也打死不肯承认自己喜欢郡主。 谢墨抱臂看着谢玄。 谢玄一脸镇静,不疾不徐端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 茶已凉透,微涩。 他微微皱眉,放下茶盏,起身,“走吧。” 谢墨哦一声,“回府?” “去看看大义公主。” …… …… 李容与回到东宫时,李庸正坐在门口的青石板阶上发呆。 见闺女回来,赶紧站起身,欢欣雀跃迎上去。 他适才本出门寻她来着,可遍寻了曲江池那边的三个里坊,也没能找到女儿身影。 无奈只好又巴巴跑了回来,选择了最笨也是能最快见到闺女的办法——枯坐在这里等。 “父王怎么等在这里?”李容与有些讶异,往日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书房里批皇祖父给的奏折吗? 李庸兴冲冲道,“高阳的案子又有了新的反转,他背后那条大鱼被严武揪出来了,就是李凯!” 李容与皱起眉,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件事会让他这么开心。 李庸见女儿没懂,有些急,“要害我的人,一定就是要害李晋的人啊!如今他们找出李凯是厌胜之术的凶手,那不就代表也查出了要害我的凶手吗?” “……” 李容与沉默的看着他,“父王真认为五皇叔是要害您的凶手?” 李庸使劲点头,有理有据,“芸娘之事数他撇得最清,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如今又查出厌胜李晋,除了他还能有谁?” 李容与揉了揉眉心,“厌胜是我干的。” 李庸的笑容僵在脸上,“……啥?” “厌胜之事,是我叫秦榔儿去做的。”李容与解释,“这是救高氏族人最好的办法。” “所、所以…”李庸有些磕巴,“李、李凯是……” “被人诬陷的。”李容与替他补全了接下来的话,“而诬陷五皇叔之人,才是要害您的人。” 李庸呆呆。 “您分析的不错,要害您的人绝不会只针对您一人,他此次假借高阳之案谋害五皇叔,恐怕不止是想要除掉五皇叔那么简单,应该也是试图转移您的注意,让您误解先前之事也是五皇叔做的。” 李庸这回总算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那我适才的想法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李容与沉痛点头。 李庸跳脚骂了句娘,“此人竟如此歹毒!” “是啊。”李容与道,“好在因祸得福,至少如今三位皇叔中,父王已可以确定五皇叔是清白的了。” 李庸哦一声,挠挠头,“那你说,此人会是李晋和李良之中的谁呢?” “父王觉得会是谁?”李容与问。 李庸想了想,“我本来是坚定排除了李晋的,可厌胜之事既然不是他做的,我现在反倒有些怀疑他了。” 他解释道,“我一直未曾怀疑过李良。一来觉得他平日里太招摇,不像是能做大事的人,二来芸娘之事他也太过出风头了,更像是被人推上去演戏的。”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表面。我之所以怀疑李晋的原因还是因为之前暗卫来报,说他似乎派人去了老五的封地……如今想来,或许那时候他就在作准备了也未可知。” 他说的头头是道,其实最关键的那个原因一直压下没说:女儿为什么不厌胜其他皇子偏偏厌胜李晋?一定是因为女儿怀疑他啊! 李容与听父王一番见地说得还算中肯,且有理有据,颇感到几分宽慰,赞同道,“父王分析的很好,女儿也正是这样想的。” 李庸得了夸奖,几分得意,“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对付李晋呢?” 李容与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先是问,“父王如何看待五皇叔被陷害这件事?” 她适才看到父王提起魏王被举报一事如此开心,现在很想知道在父王心中,对这些手足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李庸听她提起李凯,不免为自己刚才的态度产生了一丝羞愧,“五弟刚及弱冠,年龄尚轻,恐怕应付不来这等诬陷,这件事,我会在朝中帮他说话的。” 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袖手旁观。 很好。 李容与总算放下心来,“父王也不用太过担心,平日里一切照旧,莫让人察觉端倪。此事我们还需好好商议,想出一个救五皇叔的万全之策才行。” 第三十二章 人选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自芸娘搬出谢府至今也已过去半月有余,今日却还是谢玄第一次登门拜访。 谢墨没精打采跟在身后,一想到芸娘每每见到谢玄后那副眼放绿光、搔首弄姿的模样就浑身不自在。 大义公主府离谢府不远,同在一个坊,仅隔了两条街。 公主府的规模不大,并非是按照真公主该拥有的规格所建。毕竟芸娘先前连宗室都算不上,且马上就要和亲去南朝梁国,留在长安的时间屈指可数,所以朝廷也就散漫对待,只求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长安城中的贵族豪绅惯是会看眼色的,见朝廷不重视,自然也就不愿白费力气登门拜访。 所以谢玄到的时候,府门前清冷异常,说是门可罗雀也不为过。 仅两个守门的家丁松松垮垮靠在石墙上,手揣进袖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在互相攀谈些什么。 谢墨抬头挺胸走上前,拿出谢府名刺递过去,清了清嗓子,“劳烦通禀,羽林中郎将谢玄求见大义公主。” 谢玄求见。 这名字一报出,两个守门家丁纷纷一滞,赶忙端正了身形行礼问安,继而争先恐后的跑进府去,似乎生怕自己慢了半步谢玄就反悔离开了。 谢墨鼻子里发出一声嘲讽,趾高气昂的等着他们出来回话。 过不多时,两名家丁果然再度走了出来。 却是慢腾腾的,神色也与先前的迫切不同。 两人互相推搡着,似乎谁也不愿意再去与谢墨搭讪。 “怎么了?”谢墨看着他俩。 一个推了推另一个。 另一个扭扭搭搭走出来,矮了矮身,“公主请谢郎将回。” “什么?”谢墨心口顿时一股无名怒火蹭蹭往上冒。 借着谢家的光封了和亲公主,还真当自己是个公主了不成?也敢拒绝他们? 谢墨就要发火,却被谢玄拦下,将他挡在身后,彬彬有礼询问,“不知公主是否说了缘由?” 家丁想起大义公主那番说辞,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扭捏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公主说,她素知谢郎将心意,她亦对郎将有情。只是如今和亲之事已成定局,凭你二人实在无力回天,这终归是段孽缘。所以,与其相见,倒不如彼此怀念……” 谢墨翻了个白眼,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这这这,这说的什么话! 谢玄的反应倒还算平静,只对着府门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臣便不打扰了。” 会以这种方式遭到拒绝是谢玄意料之外的,好在他明白及时止损的道理,所以并不多犹豫,直接抓过试图继续与人争辩的谢墨转身上马,全程没有一分耽搁。 谢墨无精打采,一路上都未说一句话。 直到回了谢府,才闷闷不快问,“公子,你怎么能忍得了被人这样诋毁?” 他家公子,哪怕不论样貌只论文采,那也是长安八大才子之一。五岁能吟诗,九岁提笔即文章,虽然如今是武将,可论起琴棋书画来却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他不懂,这样谪仙一般的谢玄,究竟是如何忍得能被一个风尘女子三番五次占便宜,却还不动怒的? 谢玄笑了,“我不生气,是因为我输给的是她。” 几分愉悦慢慢攀上谢玄眉眼之间,“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收买人心,不过这一棋,是我输了。” 谢墨不懂少爷口中的这么多“她”究竟指谁,却灵敏捕捉到了“输”这个字眼,不满发出一声轻哼,抬脚踢起地上一颗小石子。 少爷真是无可救药,输了还这么高兴。 谢玄也不解释,一副“说了你也不懂”的模样。 而就在主仆俩心情各异的沉默里,忽然有谢清的声音从旁传来,“阿玄回来了。” …… …… “什么?皇祖父要派谢玄去宣五皇叔回长安?”东宫的书房中,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李容与有些讶然。 李庸点头,“准确来说,陛下的意思是派谢玄去暂时接任幽州总管,好让五弟能回来说明情况,给他一个与严武当堂对峙的机会。” 对于叫李凯回长安与严武对峙这件事,李容与没有意见,只是…… 将年不足弱冠,又没有任何军事经验的谢玄派去做幽州总管? 她不明白。 幽州那地方,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又以永济渠连通南北,是齐国面对北方的契丹和高丽最重要的军事重镇,说是整个北方的心脏也不足为过。 先前一直由魏王李凯出任幽州总管,虽魏王也年纪不大,可毕竟皇亲贵胄,身份上就自带了威慑之力。 再则魏王身边也是带足了一众股肱之臣前簇后拥的,个个皆是励精图治,尽心辅佐,全力以赴想要帮助他守好幽州。 而如今皇帝竟要改派谢玄前去换下魏王镇守幽州? 李容与真的看不懂这意图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记得清清楚楚魏王是在两年后才出事被召回长安的,当时代替他作为幽州总管的人并不是什么谢玄,而是老将梁睿…… 李容与忙问,“梁睿呢?” 听见这个名字,李庸瞬间眼睛一亮,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闺女可真是神了,居然能够一针见血,直接问到最关键的人物。 他解释,“当时大臣们本也是举荐了梁睿的,可如今不是马上就要跟梁国和亲了嘛,陛下考虑到和亲之后要发兵突厥之事,觉得不好此时将梁睿遣离,所以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派梁睿的理由倒是也说得过去。 不过就算梁睿不去,也还是轮不到谢玄啊。 李容与忙又问,“那元胄呢?” 李庸挠挠头,“本来也是要换元胄去的……不过被裴钦否决了。” 元胄是太子的人,裴钦自然不会同意他去镇守如此重要的地方。不然日后万一太子被废,元胄很有可能会在范阳直接起兵造反,利用永济渠之便南下直取东都洛阳。 这一点李容与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问题还是…… 李庸观她这幅纠结模样,虽不知女儿在愁什么,却颇觉好笑,边笑边解释,“这么和你说吧,谢玄是皇帝亲点的。” “当时谢相和裴钦各自提出了几名人选,互相之间争执不休。皇帝本就因为五弟的事处在气头上,见他们吵来吵去实在烦躁,于是干脆选了谢家谢玄任幽州总管,裴钦的儿子裴璟任副总管,俩人一起去幽州。” “……” 原因如此简单,倒是让李容与始料未及,一时心绪繁杂,就像是五味瓶打翻在了心里。 李庸瞧着她吃瘪的模样,愈发觉得闺女可爱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安抚拍了拍她肩膀,“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陛下说了,五弟身边那些辅佐大臣依旧留在幽州,并不随行回长安。再则,那边毕竟还有楚国公陈言坐镇,他在北地一向威望甚高,所以无论朝廷派谁去,问题都不大。” ……陈言。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李容与却是彻底笑不出来,她只觉得这一秒忽然天昏地暗,前路渺茫。 第三十三章 调戏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从长安到范阳,若是轻减行装赶路,大概需要十五天左右可以到达。 但皇帝却要求三十天内一定要见到魏王李凯回到长安。 这便无形中给了谢玄和裴璟压力——他们必须在十天内赶到范阳,方才有可能让魏王按着皇上定的日子,如期赶回。 五月的长安已初显盛夏端倪,放眼望去,整座城市被绿色覆盖了大半。墙角和街边的草都在疯狂飞长着,几天不理便能长高到没过人脚踝。 干燥而温暖风捎带来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谢玄及随行五十名精锐军,早在天刚朦朦亮时便已集结在了通化门外,只待裴璟到来,即可启程北上。 而裴璟却迟迟未至。 只是遣人传了话来,说家中小妾突发急症,等御医诊完便来。 无奈,谢玄只有令众人暂且原地待命,等裴璟来了再整军出发。 然而谢玄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裴璟,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容与会来给他送行。 不光来送行,还带了礼物。 三瓶金创药,几十瓶其他各类伤药和补药,另外还有一封信。 谢玄眼里有惊讶,也有感动,将药接过,沉吟了半晌,最终只颔首道了声“多谢”。 李容与嗯一声,“药是给你的,信是给五皇叔的。劳烦帮我把信转交给他。” “……” 谢玄心情忽然又有些复杂。 “另外,还有件事想麻烦你帮忙。”李容与抬头直视他眼睛。 谢玄平静道,“你说。” 李容与却并不急,“在商言商,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 裴璟姗姗迟来的时候,李容与已和谢玄达成了一致,刚准备离开。 裴璟先前从未见过李容与,并不知她就是东宫里的那位郡主,还当是谢玄的哪一房妹妹,瞬间眼前一亮。 他平生只一大爱好:美人。 他爱欣赏美人,也爱收集美人。 而经过这么些年,裴璟多多少少也见过了长安城中上至士族豪绅的名门之女,下至烟花柳巷的绝色花魁,却还从未见过今日这般出尘脱俗的女子,即便说是仙人也不为过。 看年岁,大抵只有十三四的样子,还是一朵娇花呢。裴璟仿佛见了什么绝世宝贝似的双眼放光。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样年轻又不谙世事的一朵小花,在声名还未传出之前就被他先给发现了。 裴璟忍不住又将眼前这朵小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越看越觉得眼前小美人虽然处处透着稚嫩,眉眼间却与那京城第一美人“公子瑾”有几分惊人的神似。 不过公子瑾再美,到底是个男人,男人的美丽能有什么用?床榻之侧,当然还得是个美女才更赏心悦目。 再说眼前这个毕竟年纪尚轻,再长几年,未见得就比那公子瑾差。 裴璟一边想一边身随心动,脚下不经意向旁侧一滑,人便笑眯眯挡在了正要离去的李容与跟前。 论样貌,他裴璟虽比不上谢玄和公子瑾,但也是翩翩贵公子,风流倜傥。 论家世,那就更没得说了。放眼京城,除了谢家,还有谁能比他裴家更尊贵? 裴璟带着十二分的自信向李容与拱手一拜,“在下信安侯府裴璟,见过姑娘。” 李容与面无表情嗯了声,绕过他继续走。 “姑娘。”裴璟退了几步又再度拦在了面前,温文尔雅的微笑,“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李容与皱了皱眉,“让开。” 说完,再一次绕过他要离开。 “姑娘请等一等。” 眼看着到手的猎物要跑,裴璟哪里肯善罢甘休,忙抬脚向前,又一次跟在了后面。 他这回动静闹得有些大,不光惊动了周围赶早出城的百姓聚集围观,也惊动了谢玄以及候在不远处等待的宝珠和秦榔儿,见此情况纷纷赶过来要替李容与解围。 裴璟并未注意旁边动向,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在乎,毕竟当街调戏女孩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经验十足。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渴望,就是要将眼前这朵花摘下来,收入自己囊中。 当下裴璟见李容与始终不为所动,情急之下竟色胆包天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姑娘,在下是信安侯之子裴……” 他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景色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随即凌空而起,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力量狠狠摔在了地面上。 周围瞬间一片惊呼声叫好声响起。 李容与的鹿皮粽靴踩在他脸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裴璟,眼底有杀气在聚集。 “请郡主手下留情。”匆匆赶来的谢玄脚步一滞,忙单膝跪地恳求道。 他本是来解围李容与的,没成想到了跟前,要被解围的那人却是裴璟。 裴璟死不足惜,可他若是现在死了,北上的行程势必会被耽搁,派出的人选也很可能遭到更换,那他们适才的交易,岂非就此付诸东流了? 李容与淡淡扫谢玄一眼,没有说话,却将脚收了回来,利落绕过二人,带着秦榔儿和宝珠穿过围观人群,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惊魂未定的裴璟现下虽没了身上压迫,却依旧躺在地上,尚未从谢玄喊的那句“郡主”中回神。 周围的围观群众还没散去,谢玄碍于情面,只好把裴璟从地上拽起,没好气将他提上马,宣布整装出发。 裴璟半骑半趴在马上,脑袋还晕晕乎乎的不明状况,“适才那个……是郡主?” 谢玄薄唇紧抿,显然心情不悦。 裴璟却像没感觉到一般,继续追问,“她是谁家的郡主?” 谢玄夹紧了马腹,忽然纵马向前,一路飞驰去了队伍最前端开路,彻底远离裴璟的喋喋不休。 “郡主……郡主……?”裴璟茫茫然看着前方,嘴里嘀嘀咕咕半晌,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当着所有人的面冲前方谢玄背影放声喊,“她,她难道就是东宫里那位郡主?!” …… …… 东宫里有位郡主。 若是将这句话说与长安城的百姓听,或许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先问一句“是吗?” 毕竟比起默默无闻的郡主,人们似乎更熟知的还是东宫里那位如花似玉又乖张顽劣的小郡王。 四处招摇的太子李庸和倾国倾城的郡王李容牧就是长安城中最引人注目的父子。 相较之下,几乎不出宫门又性格清冷的李容与自然也不易在父兄的“光环”下被人们注意到。 所以事隔经年,许多人甚至已经渐渐忘了东宫中还有这样一个郡主的存在。 不过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她就正式像她的父兄一般走入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之中。 原因无他,只因为有个消息传出:东宫的小郡主,将信安侯裴钦的儿子裴璟,给揍了。 第三十四章 探望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揍了裴璟之事之所以传到家喻户晓,让所有百姓津津乐道,原因有两个。 一来是沉寂多年,东宫忽然冒出个郡主,且年岁还不小了,实在让人们颇感诧异,甚至产生了某种时间断裂的感觉。 二来则是因为人们终于意识到: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的古语,并非没道理。 比如今日的小郡主,就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了,即便平日里看上去再温良纯和,但作为太子李庸的女儿,生来就是能揍人的。 当然,被郡主揍到人尽皆知这件事,离开了长安城的裴璟并不知晓。但这也不妨碍他为此事耿耿于怀,或者说,为李容与魂牵梦绕。 裴璟思念的快要发疯,恨不能不去幽州,现在立刻掉转马头回长安,带人上东宫提亲。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那样做。 所以在他们行路一天,傍晚时分终于到达了第一家歇脚官驿后,裴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人即刻送一封信回长安给父亲裴钦。 时间匆忙,裴钦写的信内容很简单,只六个字:儿臣要娶郡主。 是的。他要娶郡主,只要能娶到郡主,什么正妻侧室小妾,他统统可以不要。 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了郡主那般仙人之姿以后,他又如何还能够再对家里那些庸脂俗粉提得起兴趣? 裴璟攥紧拳头暗自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快些想办法回到长安才行。 …… …… 裴璟的思念远在天边,而此刻长安城的皇宫中,李晋正拖着病躯,在宦臣的搀扶下艰难向永平帝的寝殿走去。 自从前些日听闻幺儿李凯对三子李晋行厌胜之术后,永平帝就因急火攻心而病倒了。 所以李晋此行正是打算去探望父皇的。 长乐皇后爱花,所以往日永平帝的寝殿里总是时刻鲜花盈满,一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 而如今的寝宫中却没有了花香,只充斥着浓重的药草味,是点了两个香炉也无法遮盖的味道。 长乐皇后就坐在永平帝床榻一侧,手拿着毛巾细心替他拭去额角渗出的汗,关切寻问是否渴或者饿。 永平帝虚弱摇头,眼睛始终紧紧追随着皇后的一举一动,眸光中写满眷恋。 有宦臣走近,在皇后耳边耳语了几句什么。 长乐皇后点头,示意宦臣退下,自己跟着也站起身来。 永平帝以为她是要走,忙从锦被中伸出一只手来将她袖袍拉住,神色紧张。 年纪大了,生起病反倒愈发像个小孩子了。 长乐皇后安抚的拍了拍永平帝,轻声细语道,“是晋儿来看你了。” 听她提起李晋,永平帝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虽说都是儿子,可李晋到底不是在身边养大的,哪有李凯跟他来得亲近? 如今就因为李晋中了厌胜,还牵扯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被弹劾,即便永平帝知晓此事与李晋无关,可他还是恨屋及乌的有些反感这个儿子。 “朕看他是病得还不够重,不然怎么不好好呆在府中养病,还有力气跑到皇宫来?”永平帝哼一声,干脆闭眼装睡。 做了几十年夫妻,长乐皇后自然明白永平帝在气什么,不由得嗔怪看他一眼。 很快,就见李晋在两个宦臣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离上一次相见到如今已过去两月有余,李晋这两月里消瘦得厉害,衣袍甚至都已不再合身,穿在身上晃晃荡荡。他脸色呈病态的青黄,身体摇摇欲坠,一看就知病得不轻。 手心手背都是肉。长乐皇后没有永平帝那样的厚此薄彼,见儿子身体竟已虚弱至此,忙免了他的行礼问安,直接叫人赐座。看着李晋满是心疼,“何苦病着还来探望?” 李晋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笑了笑,“儿臣身体无碍,只是实在挂心父皇龙体,若不来探望,只怕会日日忧心,更对病情无益。” 长乐皇后叹息一声,“晋儿真是有心了。” 她说着,下意识看了眼还在装睡的永平帝。 “可惜你父皇刚才睡下,不然一定会开心的。” 李晋忙道,“母后不必为儿臣吵醒父皇,能这样呆在父皇身边儿臣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长乐皇后只得点点头,满是无奈。 母子两人一时无话,又静坐了会儿,李晋忽然开始剧烈咳起来。边咳边喘,到最后脸颊甚至浮现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看样子痛苦至极,实在叫旁人也跟着难受得紧。 长乐皇后颇为担忧劝道,“你父皇的病只需静养即可,如今看也看过了,不若你就先回去吧,我看你这身体怕是也吃不消这样的折腾了。” 李晋望着长乐皇后,突然鼻子一酸,两行清泪随之落下,他边抬起袖口轻拭眼泪,边忍不住忏悔,“是儿臣罪有应得,这一切都是儿臣生病的错啊……” 李晋说着,身体就向前一扑,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晋匍匐在长乐皇后脚边,头没有抬起,只哽咽着道,“都怪儿臣偏偏病在这时,才会连累五弟要赶回长安澄清事情真相。” 长乐皇后吓了一跳,忙弯腰想将他扶起,“乱说,这怎么是你的错呢?” 李晋却不肯起身,继续哭着,“母后,儿臣始终相信厌胜之事与五弟绝没有任何关系,求父皇母后万要网开一面,不要因此苛责五弟。” 长乐皇后哀叹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考虑这个?且回府安心养病吧,这些事自有陛下定夺。” 李晋摇头,清泪满面,“儿臣此次来,就是想求父皇母后答应儿臣一个请求,若是母后不应,那儿臣就在这里永远跪下去。” 长乐皇后问,“你要我们应你什么请求?” 李晋再度郑重其事磕了两个响头,“儿臣恳求父皇母后,无论五弟回长安后的调查结果如何,还请父皇母后万要看在五弟年幼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放过他这一次……” “够了!” 床榻上的永平帝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怒喝。 李晋登时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脖子,慌慌张张将未来得及说完的话憋了回去,苍白着脸忐忑看着皇帝。 永平帝在长乐皇后的帮助下坐起身,靠在床头,看了看跪在地上无比孱弱的李晋,下意识放缓了语气,“孰是孰非,待阿五回来后自有刑部和大理寺裁决,哪有身为皇子就偏袒的道理?此事往后休要再提,你且回去休养吧,病好之前,莫要再奔波操劳了。” 李晋怔怔,眼眶红通通,眼角犹挂着泪水,神情写满动容,“父王……” 永平帝挥了挥手,“好了,下去吧。” 李晋只好叩首应是,又在两个宦臣的搀扶之下一步一踉跄的慢慢退了出去。 房间里,永平帝良久沉吟不语。 半晌,终是开口,唤了随侍老太监来吩咐,“将宫中那些补气血的东西,挑些好的,今日送去蜀王府上吧。” 第三十五章 路程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谢玄和裴璟带领的队伍越是向北行进,越能感觉到温度在一点点下降。 都说北地无春天。 已是五月,路旁的花草还是零零散散,随意的像是偶然散落在那里的一样。 好在冰河已经解冻,路途并没有想象中难熬,与其说再度迈入冬天,不若说更像是重新追赶一次大地的回暖。 裴璟此刻正歪歪斜斜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沮丧摆弄着父亲以及留在长安的手下给他传来的两封回信。 父亲那封信很简单:娶郡主,没问题。只要他好好做事,等李晋做太子之事尘埃落定以后,李容与自然可以当作战利品送给他。 然而当裴璟看过这封信后,先前坚定不移站在父亲那一边的立场却开始产生动摇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喜欢的人,只当做战利品娶回府有什么意思? 况且以容与郡主那个性格,若是知道自己也参与陷害了李庸,说不定一怒之下干脆舍身成仁,留给他一具尸体也未可知。 那他还图个什么? 裴璟心事重重的叹气。 他知道自己不算什么聪明人,可是却也明白,如今父亲吩咐他做的这一切,最终目的都是要废掉那个在他心中早已被当做了岳父的太子李庸。 左右都是爹,他这个儿子也很难做的啊。 裴璟又默默翻出属下传来那封回信。 这一封上面写了关于郡主的一些调查,但是并不够详细,也没有调查出郡主喜好,只说似乎和谢玄还有大义公主的关系不错。 说了就像没说一样。 裴璟哀叹一声,干脆仰躺在石头上傻傻望天,任由自己被进退两难的苦涩滋味吞噬。 他在岸边自顾自灵魂出窍,一旁的随行士兵们此刻却个个沉迷在这北方粗狂的景色里流连忘返。 甚至有不怕冷的已经脱了鞋袜开始下到冰冷的河水中,打算捉几条北方鱼尝尝鲜。 士兵们的笑闹声回响在裴璟耳边,使他愈发烦躁不安了。最后不知谁喊了一声谢总管,裴璟的世界终于一下子寂静了。 谢玄路过裴璟身边,原本是打算去到河流上游一些的地方,好将水囊中的水灌满。 可神游天外的裴璟偶然听见谢总管三个字,却是瞬间精神一振。 既然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两全父亲和岳父,为什么不换一种办法? 谢玄不是和容与郡主关系很好么?那他干脆就讨好谢玄,拜托他帮自己追求郡主嘛。 他家的门第与郡主本就算门当户对,等自己和容与两情相悦以后,再一起对父亲和岳父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说不定就半推半就的成了呢? 而等他们成了儿女亲家,父亲总不会再想要拉太子下马了吧? 这样一来,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裴璟顿时觉得自己真聪明,原本的沮丧情绪也瞬间一扫而空,急急忙忙跳下石头就谄媚的朝谢玄凑了过去,讨好问,“谢兄去打水啊?” 谢玄瞥了他一眼。 “这点小事怎么还劳烦谢兄亲力亲为呢?我来我来。”他伸手就要去抢谢玄手中的水囊,谢玄却不给面子的将手一抬,叫他扑了个空。 裴璟也不恼,继续厚着脸皮跟在身后,“谢兄冷不冷?” “谢兄饿不饿?” “谢兄累不累?” “谢兄……” 他还要再说,却被谢玄凌厉的眼神逼的不得不止住话头,讪讪笑笑。 谢玄不耐烦问,“你有什么事?” 裴璟一脸期待,“我听说你和容与郡主的关系很好,自小一起长大,如同亲兄妹一般,所以想找谢兄问问,知不知道容与郡主中意的都是怎样的男子啊?” 谢玄冷哼一声,嘲讽道,“谁告诉你我和她关系像兄妹的?” 他似笑非笑看着裴璟,“既然打听了就应该打听全面一些,裴兄难道没听说太子殿下有意促成我与容与成婚吗?” 裴璟诚恳摇头,“没听说。” 谢玄冷笑,“那现在你听说了。” 裴璟哦一声,却还是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谢兄……难道是在试探我对郡主的真心吗?” 谢玄冷冷看了他一眼,直接径直自他面前走了过去。 裴璟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刚燃起的希望又迅速衰败了下去。他攥紧手中两封信,没有追上去。 他知道谢玄是认真的。 所以他的期待再次落空了。 而且不光如此,谢玄的话也彻底点醒了他:这世界上觊觎李容与的,并不止他一人。 或许就在他想着会不会被容与讨厌的时候,别人已经将她娶回家了。 裴璟忽然产生了浓重的危机感。 他不打算再挣扎了。 既然走正常途径他已经没了希望,那么为了得到心爱之人,他恐怕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正式站到和太子李庸的对立面上去了。 毕竟当作赏赐娶回家,也总比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他人妇却无能为力来的强啊。 …… …… 在裴璟为情伤感的此时此刻,范阳城里正乱作一团。 却始终找不出一个能出来主持大局的人。 李凯接到要召他回长安的密信是在三日前,而如今距离谢玄他们出发已过去了九日。 也就是说,明天,最迟后天,来接替他的人就要到了。 而李凯却还没能想出来个合理的应对之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没有做过厌胜,也不认识什么高阳,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慌。 他隐隐觉得此去长安,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些,他恐怕无力掌控的变故。 李凯忍不住再一次催身旁立着的年轻人道,“陈刺史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问的刺史就是陈言。 年轻人抬了抬眼皮,虽知道说出来会让李凯恐慌,却仍是直言道,“殿下,陈总管怕是无法在三天内赶回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诉李凯,这件事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毕竟陈言除了是幽州刺史外,还身兼云州总管以及代州刺史。 这三处分别被他托给了两个儿子和一个老臣做监察,自己则每隔三个月更换一次居住地点,使得每一处都能时时照料到。 而李凯适才提问的那位年轻人,便是陈言留在范阳的次子陈尧。 三天前李凯刚一收到消息他就即刻遣人去了云州通知父亲。 只是云州距离幽州并不近,即使快马加鞭也要至少六七天的路程,只怕在父亲赶回来之前,李凯就已出发去长安了。 再说,谢玄和裴璟如今已经出发,召他回长安之事早已成定局,即便父亲能够及时赶回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还要违抗皇命吗? 陈尧垂下眼,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魏王了,“殿下大可不必太过焦虑,皇上一向最宠爱您,别说您是清白的,就算您真的犯了什么错,想来他也不会舍得重罚您的。” 李凯却丝毫没有被这番话安慰到,他与陈尧相同年纪,不同的是此时他的脸庞上一片阴云笼罩,“不,你不懂。此事牵扯到蜀王,只怕不是父王放不放过我那么简单。” 第三十六章 逃跑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凯并不笨,所以才能够提前预知到危险的逼近。 但是也不够聪明,因为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危险。 所以,当时间来到第十天,也就是谢玄预定到达范阳的这一日清晨,魏王府里的太监们忽然发现一个天大的事情:魏王,跑了。 不知什么时候跑的,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太监们瞬间像一群找不到母鸡的鸡仔,一窝蜂全涌去了陈尧府邸门前,面容愁苦的聚在那里叽叽喳喳。 陈尧在府中便已听说魏王跑了的消息,此时也是匆忙披了件外衣就赶了出来,目光扫过眼前一群垂头丧脑的太监,有些无奈,“昨日不是已经嘱咐了叫你们看住魏王,怎么会连人跑了都不知道?” 太监们慌慌张张,哼唧着不说话。 嘱咐倒是嘱咐了,可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啊。 毕竟李凯又没罪,有什么可跑的? 这一跑不是反倒将罪名做实了吗? 所以他们预测李凯可能会害怕,可能会挣扎,可能会反抗,可他们就是完全没有预测到李凯会跑。 自然也就没听陈尧的话,好好盯着魏王。 陈尧揉了揉眉心,道了句知道了,转身,回府。 他得先回去换身衣服,才好出城去追李凯。 陈尧没有惩罚谁,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件事并不能全怪太监们不听指挥。 毕竟他们不知道,旁人判断事情的危机性往往是看它的严重程度以及跟自己的关系远近,而李凯判断一件事情的危机性却是看人。 凡事只要涉及到李晋,李凯就一定会方寸大乱,慌不择路。 陈尧能够看清楚这一点,不过也仅限于此,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那原因,只有李凯自己知道。 …… 从小李凯最怕的人就是李晋。 这事还要从十六年前,李晋被从国清寺接回长安说起。 那年李凯刚四岁,本是不太记事的年纪,却唯独对一件和李晋有关的事印象深刻。 当时他还不认识李晋,某一天突然在宫中碰见了,见他穿的朴素,还以为是新来的太监不懂着装,便随意开口唤他,要他陪自己玩,跪在地上给自己当马骑。 当时李晋身边没带任何随行下人,李凯身后却呼啦啦带了一众宦臣宫女,李晋看了李凯一眼,不知为何,没有开口解释自己身份,而是真的跪在地上给他做了一回“马”。 关于做马以后的事情李凯有些不大记得清了,只模糊记得不知怎么,俩人就玩到了太液池附近,又不知怎么,就一起摔进了太液池里。 不过这一切并不是最令人害怕的,最令人害怕的是,掉进去后,他在挣扎中分明感觉到当时有人在水下拽自己的脚,试图将自己向下拉。 那股力量非常大,且带着满满的恶意,年幼的李凯根本挣脱不开。 绝望中他向下看,只看到一双沉静到有些冷漠的眼睛。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凝视和逼近。 好在当时立即就有许多太监随之跳下了池中,迅速将他救起,他最后一眼向下看时,脚下已是空无一人。 李凯上了岸后犹惊魂未定,好巧不巧的是皇帝此时刚好也在太液池附近,听闻这边响动,很快就赶了过来。 他当时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有些慌乱,也没有注意到后被打捞上来的李晋正躺在地上,整个人因溺水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父皇在听说一切来龙去脉后瞬间变得怒不可遏,根本不疼惜他也差点溺水,直接不由分说将他重重打了一顿板子,罚他去长极殿与做不出文章的大哥一起跪祖先。 李凯哭闹着不肯信这结果。他既不肯相信李晋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肯相信李晋会溺水。 他分明记得那双水下的眼睛。那怎么可能是溺水之人能够表现出来的冷静。 这件事给李凯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阴影,甚至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太液池附近,而且从那以后,他也再不敢直视李晋的眼睛。 李晋那双眼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过阴鹫,光是眼神就足够叫人不寒而栗,总能让他想起水下看见过的那双眼睛。 虽然如今时隔久远,他早已不确定这件事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李晋所为,可他却坚信一点:李晋,是他绝对不能接近的人。 …… …… 谢玄一行人到达范阳城是在傍晚十分。 范阳城内的一众太监大臣们早已乖乖排成两队等在城门口,见他们到达,纷纷若无其事躬身行礼,迎接谢玄和裴璟入内。 纵使如此,谢玄还是在这阵仗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直接下马,从队伍中随意拎出来一个宦臣问,“魏王在哪里?” 倒霉的宦臣吓得哆哆嗦嗦,“打…打猎去了。” 谢玄拽着他领子,几乎是将他拖着走到一处能够避开众人耳目的地方,随即拔剑,剑刃抵在那宦臣脖颈,平静的又问了一遍,“魏王在哪里?” …… 二人回去的时候皆是一脸平常。 裴璟奇怪的看着谢玄,没等开口问询发生了什么,就听谢玄主动道,“赶路这么多天,想来大家都很疲倦了,你且带人先进城到下榻处休息吧,我去寻魏王。” 裴璟愈发感觉奇怪,“魏王去哪里了?” 站在谢玄身边的宦臣忙接话,“去打猎了。”说罢,不忘看了眼出来迎接的其他众臣。 众臣们赶紧附和点头,“是去打猎了。” 裴璟狐疑看着他们,总觉得有些怪怪,“魏王是去哪里打猎了?” 宦臣信口道,“猎场。” “废话。”裴璟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是猎场吗?我问你哪个猎场?”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需要去找。”谢玄打断裴璟,“带他们进城吧,此事交给我就好。” 裴璟不满撇嘴,本想提议一起去寻魏王,可又想到自己行路十天,风餐露宿,也实在疲惫,只好胡乱点头应允,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城去了。 城门口很快走得只剩下谢玄和适才的宦臣两人。 谢玄看着他,“说吧,魏王丢了,那陈尧又去了哪里?” 他曾在陈言来长安觐见皇帝时见过陈尧,也知道他就是陈言留在范阳城镇守的人。 魏王跑了,他可不信陈尧也跑了。 宦臣讪讪笑,抬手恭维,“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总管法眼。实不相瞒,今晨刚一听说魏王不见,陈大人就赶着出去寻人了,这会儿还未见回来呢。” “所以让你们排成两队出来迎接也是他的主意?” 宦臣擦了擦额头的汗,“是啊,不过陈大人也说,此事或许能骗过裴副总管,却未必能骗得过您,因此嘱咐我们,若是您问起,就转告您北上去寻他。” 北上? 谢玄思索片刻,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魏王是去找楚国公了吗?” “正是。” 谢玄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吧,我一人去即可。” 说着,径自飞跨上马,掉头直奔北方飞驰而去。 第三十七章 带坏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北地的谢玄那边兵荒马乱,远在长安的李庸此刻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倒不是因为李凯之事,而是因为永平帝的病。 自从永平帝病倒,朝中大臣们就针对魏王厌胜一案分成了两派。 一派坚信魏王有罪,并每日不断将弹劾魏王的奏折成车往宫里送,意在鞭挞皇帝万莫偏袒幼子。 另一派则坚信魏王是被冤枉的,不过他们目前并没什么证据能写进奏折里,只好成天乌压压挤在宫门外,以亲情感化之,哀求皇帝万莫武断,恐伤了儿子的心。 永平帝被这两波人马搞得头晕脑胀,怒急之下病情反倒愈发加重了,彻底倒在了床上,整日里只顾昏昏沉沉。 这样一来,国事的重担便全部压在了长乐皇后的肩上。 而她除了需要抽时间批阅奏折外,还要日日衣不解带的照顾永平帝,时间一久,也难免体力不支,分身乏术。 最后身心俱疲的长乐皇后终于挥手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从今往后,朝政一律交由太子李庸代为执掌,直到永平帝病愈。 于是,第一次成了代理皇帝的李庸很快便带人兴冲冲去到皇宫领了旨,还顺便将长乐皇后没批的一车奏折全部拉回了东宫,撸起袖子打算好好过一过指点江山的帝王瘾。 他满心欢喜,以为这回终于有机会能让自己在父皇母后面前展现一下实力了,结果刚翻开第一本奏折,就愕然发现,其内容不过是弹劾李凯残害手足这种子虚乌有的事。 李庸看了看,皱皱眉,直接将不知所云的折子随手向身后一丢,迫不及待又翻开来第二封奏折——这一封是弹劾李凯聚众赌博的。 李庸想也没想,赶紧将第二本也远远丢开。 虽然这一本内容较上一本更为丰富,不过就算编的再天花乱坠,写的东西也还是一派胡言。 他有些不耐烦的摸出第三本。 这一本总算不是弹劾李凯的了。 李庸松了口气。 打起精神继续向下看时,却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本折子里说有位皇子每日不务正业,在街上招摇过市,平素里总是恃强凌弱,偶尔还会与百姓打架斗殴…… 怎么,感觉,好像在说他啊? 李庸叹了口气,折子一丢,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 皇帝成天就干这个? 他有些绝望。 这种活白给他他都干不下去,怎么这世界上偏就有人宁愿残害兄弟也要当皇帝? 李庸摇摇头,有气无力问身边随侍宦臣,“元寿元仪呢?” 宦臣答,“殿下适才不是说要吃城东王记的糯米鸡吗?他们出宫给殿下买去了。” 出宫? 捕捉到关键词的李庸眼前一亮。 好主意。 下一秒余光却再度瞟见了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李庸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朝宦臣轻轻勾了勾。 宦臣附耳过去。 只听李庸小声道,“将这些,统统送去郡主那边。” …… …… 当芸娘大摇大摆在秦榔儿护送下走进李容与所在那处宫殿时,最先见到的并不是李容与,而是横亘在她们之间堆积如山的奏折。 李容与就坐在这一堆奏折后面,身旁还立着面无表情的颜协。 两人像平时批阅东宫内庭奏折时那样,一个负责批,一个负责整理,配合默契。 芸娘看着这堆积如山的奏折,吃惊的张大了嘴,“你你,你一个郡主,怎么感觉比皇帝都忙?” 她自从开始和李容与交往密切以后,长安城中各家贵族也是见风使舵,纷纷遣了自家女眷前来探望和拜访她。 芸娘想起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去到自己府中,张口闭口不离女红和妆发的莺莺燕燕们,又看了看眼前正专心致志批阅奏折的李容与,不禁陷入了沉思。 怎么她觉得,做郡主好像还不如做个高门里的小姐更自在呢? “自由要看针对什么而言。”李容与此时批完了手中奏折,总算将朱砂笔放在了一边,对芸娘道,“高门小姐也有高门小姐的不幸,虽然她们不像我这般忙碌,可她们的婚姻往往身不由己,我却是能够自己做抉择。” 是这样吗?芸娘想了想,“倒也是。” 紧跟着扭动腰肢朝李容与走了过去,坐在她案前,半低着头看她,眼波流转,“说吧,急忙忙叫人家来做什么,难道是想人家了?” 李容与道,“我接到消息,梁国的使团最近几日就要到达长安了。” 芸娘有些陌生,“谁?” 在长安城里呆的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身份是个和亲公主了。 李容与只好又与她解释了一遍梁国。 芸娘恍然大悟,几分惊喜,“这么说来,我就要走了?” “倒也没有那么急。”李容与端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目前朝中各类事务太过繁杂,加之皇帝又突然病倒,恐怕一时顾不上送你和亲之事。” 芸娘干巴巴哦一声,似乎毫不在意,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问,“那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你很想走?”李容与好笑看着她。 芸娘点头如捣蒜,“谢玄不在,你哥又得好久才回,我每天面对着一群连男人也不敢提,生怕污了自己名声的娇小姐,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难熬。” 她抱臂哼一声,似乎在发泄不满,“与其跟那群道貌岸然的小姐打交道,我倒是更渴望勾引一个男人。至少勾引到了我还能得到财富跟地位,而和那些贵族小姐们在一起能得到什么?全花色的鸳鸯荷包吗?” 芸娘这一番高谈阔论使颜协在旁听得直皱眉。 他隐隐觉得郡主再这么和大义公主相处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带坏。 不过李容与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觉得有趣,“梁国主杨纂的身边向来美女如云,你若是现在连这些未出阁的小姐也搞不定,日后面对深宫中那群精于算计的妃嫔,只怕是要吃苦头的。” 芸娘嘟嘴,“我搞定她们做什么?她们又不是男人。” 李容与不赞同的摇头,“其实后宫和朝堂很像,只仗着皇帝宠爱的孤臣往往很难长久存活。你不应该对妃嫔们抱有敌意,你要做的也不该是打败她们,而是拉拢她们。” 李容与道,“与其将全部筹码都压在杨纂身上,倒不如将筹码压在结交的妃嫔们身上。至少这样一来,万一你日后失宠,还能给自己留有一线转机。” 芸娘似懂非懂,又云里雾里,“拉拢嫔妃?你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些?” “很简单。”李容与耐着性子教导她,“第一,不要求专宠,更不要恃宠而骄。第二,多多拉拢有家世背景的妃嫔成为知心好友。第三,常给皇帝物色美人,塑造自己不争不抢,知书达理的形象。” “……”颜协忽然觉得好像不是大义公主在带坏郡主。 芸娘听得怔怔,不解问,“你是要我将皇帝的宠爱拱手让人?” 李容与笑笑,“人要不求近效而贵远虑。你现在这样做只是权宜之计,等我日后灭了梁国,杨纂自然归属你一人,届时又还有谁能继续与你争宠呢?” 第三十八章 峰回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一番话听得芸娘止不住点头,摩拳擦掌大有要立刻回去公主府,先拿那群高门小姐试水的架势。 见引导的目的已经达成,李容与很快止住话题,站起身来,穿过堆积如山的奏折。 “走吧,和亲之前,你还要学一些宫廷礼仪。我已给你找好了教导嬷嬷,现在便带你去过去。” …… …… 长安城内的李容与带着芸娘行走在东宫之中,很快穿过层层楼阁,身形一转,消失在了偌大的宫殿之间。 而此刻身在范阳城中的裴璟则掐腰站在魏王所居寝殿前,仰头看着屋顶金黄琉璃瓦上装饰的飞龙,气焰嚣张问,“据臣所知,这宫殿规模和房顶装饰皆是皇宫才能使用的规格吧?魏王难道是打算做皇帝吗?” 刚被寻回来不久的李凯躲在谢玄和陈尧身后,怯生生看着裴璟,似乎快急哭了,“我自小生活在皇宫,是父皇怕我到了范阳住不习惯,才特意遣工匠按照皇宫的规模打造了这所寝殿的。” “事实如何,臣并不能仅听王爷的一面之词。不过此事不急,待王爷回到长安,自有皇上定夺。” 裴璟说着,和身边近侍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是现在,还请王爷恕臣下要失礼了。” 他大手一挥,直接命令手下兵士,“进去搜。” “等一等。” 陈尧却先他一步拦在了前面,直视着裴璟,眸光坦坦荡荡,“裴副总管这是在做什么?” 裴璟发出一声哂笑,“只不过是例行检查一下有没有异常罢了,怎么?陈将军还要拦着我不成?” 陈尧笑笑,“裴副总管要查,臣自然不敢阻拦,只是,在查之前,是不是要先过问一下谢总管的意见比较好呢?” 他特意加重了副总管三个字,明显意有所指。 裴璟不耐烦瞪他一眼,下意识朝着紧闭的寝殿一瞟,又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哼一声,转身看向谢玄,不情不愿开口,“那敢问谢总管意下如何?” “我……” 谢玄张了张嘴,一个“我”字刚说一半,缩在一旁早已惊吓过度的李凯便忽然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很快盖住了他接下去的话。 李凯整个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看上去既心酸又可怜。他那刚擤过鼻涕的手很快将谢玄衣袖攥住,可怜巴巴道,“谢总管不信我?” 谢玄面无表情扯掉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是裴副总管不信你。” 于是李凯又泪眼汪汪看向裴璟,“裴总管是不信我?” “……” 他泪眼朦胧撒娇的模样让裴璟瞬间灵魂一颤,后脊发凉。 若眼前是个女人在撒娇,裴璟或许还能从中生出几分怜惜,可一个大老爷们撒娇……他只觉得恶心! 裴璟板起脸面对李凯,强忍着心理不适道,“王爷若真的清白,又怎会怕被人搜查?” 说着,像生怕李凯再用那种声音回答自己一样,赶快将话锋再度转回到了谢玄身上,“谢总管迟迟不应,难道是存心想害王爷不成。” 谢玄一脸无奈,又要开口,却听一旁的李凯再度呜咽一声,利索将他打断。 这一次李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口中断断续续发出像被人踩了脖子的公鸡打鸣时的声音。 “我知道了……” 故技重施。 裴璟此时早已又烦又气,心底骂了句娘,强压着性子问,“王爷知道什么了?” 李凯哭哭啼啼,“原来你们全都不信我,你们就是商量好的要合起伙来针对我!” 他悲伤的抬袖擦了擦泪水,眼巴巴看向陈尧,“陈将军,他们不信我,你总归信我是清白的吧?” 陈尧平静点头,似乎早已见惯了这种场景,“臣,信王爷。” 一旁裴璟抓抓头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什么信不信,什么针对不针对,他不就是要进去搜一下吗,又不是直接就地将魏王杀了,怎么会这!么!难! 看破魏王就是在无理取闹后,这一次裴璟干脆不理会他,直接带手下往里闯。 李凯见他要进去,本就像打鸣一般的啼哭声瞬间又拔高几分。 裴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激灵,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咬牙切齿问,“王爷今日是存心要与臣作对了?” 李凯无辜的眨了眨眼,“不是的。裴副总管尽管去搜吧,本王只是跪坐太久,腿有些麻了。” 裴璟狠狠瞪他一眼,将胸口积攒着的怨气全部化为力量,抬臂直指李凯寝殿,“搜!” …… 半个时辰后,裴璟拿着一封密封好的、看似是檄文的东西得意洋洋走了出来。 “王爷,容下官斗胆问一句,这是什么?” 李凯啊了一声,有些羞赧,“竟然被你发现了。” 裴璟冷笑,命人拆开。 “等下!”李凯忙叫停,陪笑道,“这上写的内容比较私密,不好给外人见到,裴总管能不能卖我个面子,不要拆?” 裴璟心道,我搜的不就是你这些不能见光的东西吗?搜到了怎能不拆? 却完全忘了这东西原本是自己派人送进李凯书房的,按理说李凯的反应应该是大吃一惊并慌张解释自己对此完全不知情才对。 可惜裴璟此时此刻早已被先前压下的怒火和终于完成任务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想到这种种不合理背后隐藏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更不肯给李凯面子,“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还是要拆开看看才放心。” 当即又要下令。 “等下。” 果不其然,裴璟的动作再一次遭到了打断。 这回说话的是陈尧,“裴副总管确定已将寝殿里里外外全部搜过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疑了对吧?” 裴璟哼一声,毫不犹豫道,“当然。有这难道还不够吗?” 于是下令:拆封! 侍卫应了声“是”,很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封装好的文书撕拆开来,举在眼前,按照裴璟的吩咐,高声念道,“父皇容禀,儿臣今身在北地,无依无靠,日日夜夜,忧思不已,年及弱冠,却无良媒。故恳请父皇,为儿指婚,寻一门当户对的王妃,陪儿臣……” “闭嘴!” 裴璟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爆喝。 他额角隐隐可见凸起的青筋,显然已是怒极。 耍他? 李凯却仿佛没看出他情绪的变化一般,露出害羞的表情,“身为男子,本不该如此儿女情长,真是让裴总管见笑了。” 裴璟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爷说哪里的话,是臣唐突了。” “那,裴总管现在没事了吧?”李凯问。 “没、事、了。错怪王爷,臣真是,罪、该、万、死。”裴璟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哪里哪里。”李凯顷刻间脸笑成一朵花,“裴总管如此秉公执法,真是令人佩服。” 裴璟皮笑肉不笑,“既然已确定无事,那么就请王爷尽快启程回长安吧,也好快些和陛下说明情况才是,省得他为此烦忧。” 哼。就算过了他这一关又如何?长安城里可还有蜀王等着呢。他就不信治不了一个魏王。 李凯应是,一脸喜气洋洋,“多谢总管提醒,我这就收拾东西,明日便启程出发。” 第三十九章 出发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凯出发回长安是在第二日清晨。 裴璟因为还在生气所以并没有出城相送,只谢玄和陈尧两人前来。 昨日傍晚里陈尧已收到了楚国公遣人送来的口信,说明日便到范阳。 看来应该是刻意想要避开李凯拒不见面了。 待楚国公一到,陈尧也要启程离开范阳出发云州了。 如今云州边境突厥各部族一直蠢蠢欲动,且屡屡进犯抢掠村庄,百姓苦不堪言。 陈言呆在云州尚且还能有所收敛,陈言一走,只怕是仅留在云州的陈家旧部一人根本应付不来。所以为今之计只能是陈尧替父亲过去镇守边境才保险。 看着眼前朝夕相处了两年的李凯,陈尧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虽然这个小王爷平素里总是表现得又笨又娇气,可他却有着一颗皇室子孙中少见的赤子之心。 陈尧上前一步,站在李凯身前,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发自内心道,“多保重。” 李凯嘴瘪了瘪,瞬间红了眼眶。 他其实与陈尧同岁,甚至还虚长了陈尧几月,可在范阳这两年里他始终仰仗陈尧帮忙处理政务,早已将陈尧当成兄长一般信任和依赖。 两年里他做的一切决定无一不是经过陈尧点头同意后才执行的。 陈尧能力出众,也确实不负众望帮他将范阳城打理的井然有序,使他得以在离开了父皇庇佑后又在北地潇洒快活的过了两年舒坦日子。 他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一生。他们既然在几乎相同时间里立业,或许也可以在相同的时间里成家,娶妻生子。 李凯甚至想过以后还要和陈尧做个儿女亲家什么的。 只是没想到,分别竟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他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他被革了总管之职,即将压往长安受审,而陈尧则要去代州,真刀真枪的和突厥蛮人拼杀。 他们就要天各一方,却不知这一别后,下次见面又会是何时,更不知他们此生是否真的还能有机会再一次见面。 李凯忽然有些悲从中来,忍不住长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为皇子,手足离心和朝堂纷争永远是我无法逃脱的两个宿命。陈兄,若我此去长安真的遭逢不测,我也不求你能为我平冤昭雪,只求在每年重阳节时莫将我忘记,登高祭祖的时候也顺便敬我一杯酒,便是死也知足了。” 李凯边说边忍不住抬袖拭泪。 不是他爱哭,只是他从小娇生惯养惯了。毕竟连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都不舍得对他说重话或是叱责一句,谁敢欺负他? 所以如今突逢这么大变故,对他来说也属实有些承受不住。近几天来更是一直以泪洗面,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陈尧沉默的看着他半晌,平静道,“别多想,你不会死的。” “若你死了,我一定会让害你的人给你陪葬。” 听见他的承诺,李凯稍感欣慰,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有这句话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毕竟想害他的人一定是皇子里的某一位,仅凭陈尧的身份,此生只怕都没能力为他复仇了。 但是有陈尧这句话,李凯就觉得没白交这个朋友。 立在旁边沉默许久的谢玄见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此时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李凯,“这是容与郡主托我转交给王爷的信。” 先前时间紧急,他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间将信交给李凯,再有也是怕会被裴璟发现,所以才一直将信藏到了现在。 李凯接过信,有些疑惑,“李容与?” 谢玄应是,没有解释太多,只是道,“这封信或许能再救王爷一命。” 陈尧听见谢玄话中那个“再”字,若有所思,“谢兄之前帮王爷摆脱裴璟陷害,莫不也是因为这位郡主的缘故?” 谢玄点头承认,“当然也要感谢陈将军的配合。” 陈尧笑笑,目光移向李凯,“看来有这样一位聪明的侄女帮你,王爷大可放宽心回长安了。” 李凯狐疑的捏了捏信的薄厚,不置可否。 他脸上忧虑依旧,并没有因为听到侄女要救自己而有所减轻。 并不是他不信谢玄,他是不信他大哥。 他大哥恐怕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江,若真能帮他,又怎会只派郡主出马? 李凯抬头望了望天色。 太阳在逐渐向上攀升,就这样慢慢滑到了李凯不得不启程上路的时间。他纵使此刻心中有再多不舍,也终是没办法永远这样逗留下去了。只好快速将信揣进怀中,对陈尧和谢玄拱手道一句“再会”,转身登上了去往长安的马车。 车音辚辚,晨光之中,陈尧和谢玄依旧在原地目送李凯离去,只是滚动起来的马车最终什么也没能带走,只留下了一片尘土飞扬。 …… …… 近来的长安城看上去似乎变化并不大,但还是有变化的,只是进展非常缓慢,一切都在暗处行进,不为人所查。 首先就是李晋。他的病看上去来势汹汹,其实也不过仅严重了七八天,就开始一点点在好转了。 到如今早已全无大碍。 永平帝身体尚还有些虚弱,不过在长乐皇后细心的照料下,整体状况也同样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有些惨的是李庸。 因为偷懒让女儿帮忙处理国事之事叫人接发,被病榻上的永平帝拎着耳朵狠狠痛骂了一顿,最后干脆罚他滚去长极殿跪李氏先祖,不跪满三个时辰不准回东宫。 这实在让李庸有些苦不堪言。 毕竟他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人了,虽然上街没事找事的热情不减当年,可灵魂上的年轻到底还是架不住身体上的衰老啊。 年轻时哪怕跪上四五个时辰也不觉有什么,反正出了长极殿又是一条好汉。现在可不行了,现在只跪一个时辰,他就开始腰酸背痛,跪三个时辰以后,他是被元寿元仪抬回东宫的,命要没了半条。 吃了教训后的李庸果真再不敢偷懒了,乖乖把奏折全搬回到自己书房,只不过他还是多耍了一个小心机:他顺手将李容与也一并带了过来——批奏折而已嘛,倒也不是非用闺女执笔,给他口述也可以的。 长安城里,漫长而悠闲的时间就这样在父女俩一起伏案苦批奏折的朝夕相对中一点一滴走了过去。 而此时长安城也终于迎来了自从谢玄离开后又一个轰动全城的消息:梁国和亲的使节们,到了。 第四十章 打斗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梁国主杨纂此回派来和亲的使团,带队人是其叔叔杨雄及梁国第一大将韩似虎。 看阵仗应该是极其重视这次和亲。 虽然关于他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为了美人还是为了政治这一点并不好深究,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以严肃认真的态度接受了这一次讲和。 永平帝现下还病着,无法起床接见使臣,所以一切接待事宜的操办便全部落在了李庸肩上。 而李庸刚好极其擅长打理这类跑腿居多的事情,亦是不负所托,早早就安排好了长安城内守军班底及接见当日的流程等一系列大大小小各类杂事,连细节也没有放过,力求做到最完美,好能够给梁国使臣留下一个完美印象。 刚开始一切行进的都很顺利。 杨雄和韩似虎皆是武将出身,与爱武的李庸刚好很有话聊,在长安城内游街的一路上都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变化发生在晚宴之时。 因为永平帝身体之故,此回晚宴他并未能出席,宴堂上只长乐皇后一人坐于殿前,韩似虎与杨雄坐在她的左手边,李庸李晋等皇室成员及朝中几位大臣则坐在长乐皇后的右手边。 韩似虎参拜行礼之后,抬头见只皇后一人坐于殿上,当即有些发懵。坐回座位以后越想越不对,总觉得是被齐国看轻了,脸也随之拉了下来。 他是个粗人,不懂曲意逢迎那一套,更不愿假装若无其事。可拜都拜过了,晚宴业已开始,他也不好此时再跳起来质疑。郁结于心之下,韩似虎干脆坐在位子上一杯接一杯的开始喝闷酒。 几杯酒下肚,人很快变得有些昏昏然。 此时李庸恰好注意到他在喝酒,笑呵呵端起手中酒盏便欲同他对饮一杯。 韩似虎借着酒劲儿发散,直接朝他冷哼一声,既不举杯也不说话,完全没给面子。 被人晾在一边,李庸颇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挠了挠头,问他,“将军可是对吃食不满意?” 韩似虎瞟他一眼,酒壮熊人胆,此时心中的苦闷再也压制不住,当即腾然起身,指着李庸怒道,“吃食?区区吃食不满意算什么?我对你整个齐国都不满意!” 韩似虎人如其名,身体浑圆强壮,嘴边长满络腮胡,光看长相就让人觉得彪悍。而他的声音更是如此,这一开口,简直像老虎的吼叫声般震耳欲聋。 此刻就连殿前正奋力吹奏的乐手们也随之停下了奏乐,惴惴不知这种场合下是该继续吹奏还是先行退下。 坐在殿上的长乐皇后将目光投过来,皱了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李庸也同样一头雾水,便将他们适才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回禀给皇后。 韩似虎冷哼一声,当着众人面问道,“我且问你,说与我大梁交好,这意见是你们主动提出来的不是?” 李庸应,“是啊。” “那为何我朝使臣来到长安,始终不见皇帝前来迎接?!”韩似虎愤怒的一拍桌子,连着地面都跟着颤了颤,他一脸怒容,眼睛瞪的铜铃一般直勾勾盯着李庸,“你们可是瞧不起我大梁?” 竟只是为了这种事? 李庸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这件事我已经解释过了,我朝陛下今日身体抱恙,并不方便见客。” 韩似虎呵呵冷笑,“那要是突厥人现在打来,敢问你们陛下卧病在床,跑是不跑?” “难道也要对突厥人说:今日身体抱恙,改日再战吗?” 他话说的着实不客气,且还侮辱了皇帝,纵使李庸心里默念几百遍“来者是客”也压不住蹭蹭向上涨的怒气。 于是未等皇后说话,他便像个被点着的炸药桶一般先行跳起来,风风火火冲到了韩似虎面前,“你再说一遍?” 韩似虎亦是毫不畏惧,“说就说,我韩似虎一言既出……” “呸。” 李庸可不打算再给他继续羞辱一次皇帝的机会,所以韩似虎刚一开口,他便伸手拽住他衣领,一把揪了起来,“我管你是似虎似豹还是似猪似狗,你就是似尽天下的畜生,今日也要给我赔罪。” 韩似虎一介武夫,又是梁国第一大将,何时曾被人抓过衣领这般羞辱?所以也立即毫不示弱的抓上了李庸衣领,两个三十几岁男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长乐皇后铁青着脸,看着本国太子和梁国将军竟如此不顾形象的当众扭打成一团,气得声音都在颤抖,“来人,还不快将他们分开!” 皇后发怒,吓傻了的一众大臣们忙纷纷上前,另一边杨雄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使劲拽着韩似虎的袖袍,口中道歉连连。 可两个中年男人此刻互相扭拽在一起,僵硬的就像两块石头,任由大臣和杨雄怎么扯都扯不开。 所有人都焦虑万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致使两国关系从此走向彻底的崩坏。 李容与也是焦急站起了身,快步走至李庸身旁。 她没有像杨雄他们那样,试图用蛮力将二人分开,而是冷静下来开口劝道,“父王完全不必动怒。韩将军之所以发火,并非是因为不尊重我朝皇帝,正相反,女儿认为他其实是太过于看中我朝皇帝,所以才会通过陛下是否出席来判断我朝是否真有交好的诚意。” 李庸邪眼睨韩似虎。 韩似虎理直气壮瞪回去,不忘记嘲讽,“你女儿都比你明事理!” 李容与又对韩似虎道,“不过韩将军也确实误会我们了。” 她的声音回响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之上,和缓而清晰,“您是梁国人,或许不太清楚我朝国情。在我大齐,皇后陛下也同样是天子,和皇帝陛下拥有同等权利。所以今日莫说是我朝陛下龙体抱恙,即便是陛下康健,只皇后陛下一人前来也绝非代表我们的不重视,正相反,她即代表了我们整个国家最高的尊重。” 她一番话说得极其巧妙,既不动声色恭维了皇后,又同时安抚了暴怒之中的韩似虎。 见韩似虎有所犹豫,李容与忙又补充,“若您不信,大可现在就问问您周围这些齐国大臣,看他们是如何称呼皇后陛下的。” 杨雄听罢,忙也附在韩似虎耳畔低声道,“确实如此。我听闻这位皇后很有手段,不光有权参政,甚至还逼迫齐国主一生只娶她一人,与我朝完全不同。” 连杨雄都来作证了,这下确实再无疑问。韩似虎这会儿酒也醒了大半,知道自己惹了事,多少有些尴尬,看了看李庸,讪讪开口,“你放手。” 李庸怒视他,“你先放。” 韩似虎一下子又被惹毛了,“你放不放?” “不放!” 眼看着两人又有要吵起来的架势,李容与一阵头疼,忙低声道,“父王,来者是客。” 女儿都发话了,李庸果然没再继续争执下去,愤愤哼一声,先一步放了手。 韩似虎也随之放了手。 然而殿上的长乐皇后气还没消,看着李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似乎是觉得太子给她丢人了,而如今当着外国使臣的面,又不太好发作。 李容与懂得怨气不能积压的道理,她亦不希望皇后将怒火一直带到以后,所以紧跟着跪地道,“陛下容禀,此事虽然是个误会,但容与以为,误会最能见人心。韩将军和太子殿下今天不光不应该被责罚,反而都当赏才是。” 皇后一向对李容与疼爱有加,再及她刚刚表现出众,深得皇后赞赏,所以此时听她如此说,也不急着反驳,而是问,“那你且说说,为何当赏?” 李容与道,“韩将军是因为看中此次和亲,又不知晓我朝情况,才不小心产生的误会,但他目的是在维护自己国家,且为此不惜置生死于度外,这等勇烈忠臣,我们应当敬佩才是。” 长乐皇后点点头,她也很赞成李容与的说法。 即便抛开韩似虎是梁国使臣不说,他维护梁国的行为也绝对称得上忠义。杀掉忠义之士的名声可不太好听,而若是就此原谅他的鲁莽,反倒能成就一段佳名。 李容与继续道,“太子殿下亦是同理。通过此事,我们足以看出,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爱戴陛下和国家的,绝不容旁人玷污半分。容与觉得,此举动亦是坦直率真,令人钦佩。能得此爱国爱民的太子,这是我国的福分啊。” 长乐皇后皱了皱眉,虽然知道她说的属实,但其实心中仍旧对太子鲁莽有些不悦,只是也并不好一个赏一个罚,只好先顺着台阶下,“容与言之有理。” 李容与却并没有停下,而是又道,“而且容与觉得,太子殿下在处理此事上的做法,也足以见其聪明和用心。” 这又是什么说法? 长乐皇后和一旁好整以暇看热闹的李晋都有些疑惑。 李容与一本正经道,“自古武将与文臣的关系便如同水与火——既无法相容,也无法沟通。倘若今日太子不是以武力的方式去对抗韩将军,而是以理规劝,恐怕韩将军非但不会听进去,还会觉得他是在强词夺理。” “若非太子,说不定今日双方都要因此积压怨气,这对我们和梁国,可都不是一件利事啊。” 她这一番话说得韩似虎最先哈哈笑起来,笑过后对皇后拱手,“郡主说得不错,外臣确实非常欣赏太子为人。” 长乐皇后听罢,竟莫名觉得此话很有道理。虽然她并不相信这是儿子的“大智慧”,不过总算真正放下了心中芥蒂,展颜道,“嗯,太子今日处理事情得体,确实当赏。” 皇后的封赏很快下达,宴席之上重又响起了推杯换盏和丝竹之声。得了赏的李庸坐回到自己位置,直到宴会结束都还有些迷迷糊糊。 怎么……现在打架也能够被表扬了吗? 更新推迟通知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写出来的东西不太满意,一直改稿到现在凌晨三点,最后还是决定全部推翻重写。 所以今天可能没办法早晨更新了,更新时间大概在下午或晚上。(别担心,不会断更)么么哒。《东宫嫡女》更新推迟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有酒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晚宴结束后,李晋冷着一张脸回了蜀王府。 今日李容与在殿前的表现令他惊诧,也让他终于找到了太子最近的不同寻常究竟出自哪里。 原来所谓的那个谋臣,是李容与。 李晋面色阴沉。 裴休也自晚宴上跟他一同回了府,见李晋神情阴鹫,多少猜到些缘由,“殿下可是在为郡主之事发愁?” 李晋嗯一声,“如今看来,萧六确实就是她杀的无疑了。” 而且萧六被杀仅仅是一个开端,可以说近来发生在他身上一切的不对劲和不顺遂,都是从萧六被杀开始的。 这让他很难不怀疑李容与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关于他的秘密,所以才会刻意的一直针对他。 “李容与不能再留了。”李晋当机立断道。 今日他已经见识过了李容与随机应变的本事,连死局都可以轻易化解。 “只要有她在,李庸的太子之位只会越坐越稳。” “王爷打算如何做?”裴休问,心里有犹豫。 他知道自己侄子裴璟如今正爱慕李容与。他很了解裴璟性格,那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在没有得到自己心爱之物前绝不会轻易放弃追逐。 若裴璟知道蜀王杀了李容与,只怕是会一时冲动给蜀王和裴家带来劫难。 李晋微微沉吟,“当然是杀了最好。” “那王爷可有把握做到万无一失?”裴休一脸紧张。 李晋有些犹豫,如实道,“这也正是本王现下担忧的。” “李容与毕竟是郡主,又深得皇后喜爱,杀了她很容易,只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裴休已经懂了。 若皇后下令严查,即便是李晋也很难保证完全不留下破绽。 更何况如果他们真的做了此事,裴璟那边也并不好骗过。 裴休灵机一动,忽然一个计划涌进脑中,“王爷,臣倒是有一个比杀了容与郡主更好的办法。” 李晋眉梢轻挑,“你有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让郡主嫁给裴璟。” 裴休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郡主若能嫁进裴府,那可就容不得她再帮衬着太子了。据臣所知,裴璟管教女人是很有一套的,臣能保证郡主从此会被裴璟管得服服帖帖,只知在家相夫教子,再无能力插手东宫之事。” 李晋沉思一会儿,“办法倒也算是个办法,可她毕竟才十三岁,只怕李庸和皇后都不会同意她这么早嫁人吧?” 裴休笑道,“这个殿下不必担心,裴家在先帝当政时曾因为治水立过大功,先帝因此赐给裴家一道无字圣旨,如今刚好可以拿来为裴璟求娶郡主。既是先帝颁发的圣旨,别说区区太子,就连当今陛下,也没办法否决这道旨。” 这个主意好。 李晋心中一喜。 刚好裴璟离开长安时曾当街调戏郡主,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热度至今尚未过去。 裴家大可以利用这件事演一出苦情戏,就说裴璟对李容与一见钟情,已到了茶饭不思,快要疯魔的地步。求陛下看在裴家就这么一个嫡子的份上,成全了裴家,将郡主下嫁。 李晋连连点头,“不错,就这么办吧,越快越好,最好今年就将她嫁过去,本王可不希望明年再看到她继续住在东宫中了。” 裴休垂首应是,“那臣现在就回府去和家兄商议此事。” 李晋嗯一声,“还有,李凯马上回来了,该准备的快些准备好,这一次,本王定要他死。” “是。” 黑夜沉沉,遮住李晋眸中最后一点光亮,让他整个人彻底与黑夜融为一体。 …… …… 晚宴之后,长安城又平静了两天。 杨雄和韩似虎就住在离东宫不远的驿站中。如今魏王厌胜之事尚未了结,永平帝又大病未愈,朝廷一时无力分心安排和亲事宜。 不过看杨雄和韩似虎的态度,他们似乎也并不急着迎大义公主回去。 杨雄是希望等永平帝病好后能见上一面,说几句恭维话讨好一下。 他虽同是武将出身,却并不像韩似虎那么笨,完全不懂得审时度势。 他知道如今两国表面维持的平和全拜突厥所赐,一旦突厥不再构成威胁,梁国只怕立刻就会变成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不过他也并不为此感到心痛。毕竟梁国主杨纂昏庸无能,朝廷之中奸臣当道,早已是一片乌烟瘴气。 即使没有齐国,杨氏一族的执政也坚持不了太久了,很快就会被朝廷各类权臣的势力瓦解瓜分。 所以趁现在他要赶紧讨好一下永平帝才行。说不定日后能因此受到些什么好处也未可知。 而另一边的韩似虎当然不会像杨雄一般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因为李庸的关系而不想回梁国。 自从那日晚宴之后,他就跟李庸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两人每日里都借着招待使团的由头,凑在一处喝酒猜拳或是打马走街串巷,乐此不疲,一拍即合。 他在梁国的时候何曾有过这种这种快乐? 梁国主杨纂自诩雅士,最瞧不起的就是他这种没念过几天书的武将了。平时上朝,连理都不愿理他。 如果可以,他还真想做齐国的将军。 “那就做齐国的将军!” 李庸借着酒劲,忽然拍案而起,豪气冲天拍着自己胸脯道,“来齐国,等我做了皇帝,梁国给你什么,我李庸都加倍给你,如何?” 韩似虎却斩钉截铁摇头,“酒后说笑罢了,我韩似虎岂是那种会抛国弃家首鼠两端之徒?” 李庸哼一声,“愚忠!” 韩似虎眼睛一瞪,“你懂什么?家再破也是家,若你我有一天在战场相见,为了我的家人,我可不会对你手软的。” 李庸哈哈笑,手指戳了戳自己胸膛,打着酒嗝道,“老子可是太子…嗝…你见过谁家太子…嗝…出去领兵打仗的?所谓君之嗣嫡…嗝…不可以帅师,懂不懂?” 李庸在笑,笑容里却没有骄傲,反而透着几分凄惨。 他从小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拿起兵器做一个武将。 可惜如今年近四十,蹉跎半生,也终是未能达成儿时愿望。反倒始终被束缚在长安这座牢笼里,随着年纪增长,愈发受到礼教的禁锢,到最后彻底沦落成了权力的奴仆。 “罢了,罢了。” 李庸摆摆手,再度斟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来!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毕竟明天…我皇弟,就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回府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写给李凯的信很简单。 第一,嘱咐他到达长安以后一定不要回府。直接去皇宫,若皇帝不接见,就去大理寺找王宜。 第二,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能承认与高阳相熟,更不要认厌胜一事与自己有关。 李凯看过信觉得可笑。 先不说这样做是否真能救他,只说这两条要求,实在是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第一条,他的府邸是他的家,又没被查封,为什么不能回去? 第二条,他本来也不认识什么高阳,更没有做过厌胜,为什么要认? 李凯叹了口气,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再度浇熄。 真不知道这个侄女是真心想救自己还是只是故意拿他寻开心的。 李凯将纸球团了团,很快丢出了车外。将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马车晃晃悠悠,李凯也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又过去多久,隔着车帘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到长安了。” 这么快就到长安了啊。 李凯睁开惺忪睡眼,刚在睡梦里忘却的那抹恐惧再度浮上心头。 “王爷,要先回府吗?”车外侍卫问。 李凯想了想,道,“不了,还是直接进宫去给陛下请安吧。” …… …… “已经到了?” 东宫中,李容与将手中奏折放下,身旁李庸也跟着停了笔。 宝珠点头道,“是呀,颜都卫传来话说,刚一到就直奔皇宫去了。” 李庸看了看李容与,一脸担忧,“可要我进宫去帮衬一下?” 李容与摇摇头,“陛下不会见他的。” …… “李凯刚回长安,审都还没审,依照皇帝的性格,此时一定会为了公平而选择避而不见的。” 蜀王府里,李晋从容不迫坐在书房中,边翻动书页边漫不经心开口对裴休道。 “见不到皇帝,李凯自然就会回府了。” 裴休垂眼道,“檄文已经备好,就藏在魏王寝室床铺之下。只要他回去,这谋反的证据就稳了。” 李晋点点头,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上终于罕见露出一抹笑意,“保险起见,还是让严武跑一趟,务必保证他顺利回到府中。” …… “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证五皇叔不会回府。” 东宫之中,李容与正在对秦榔儿嘱咐,“若他不听,就将他打晕掳走,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秦榔儿抱拳应是,转身离开房间,向外走去。大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一如此刻正候在宫门外的李凯。 不知为何,今日的风沙格外大,无论是天空还是大地上生长的植物或建筑,全都被这风沙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 只下马车这么一会儿,李凯的衣袍和发丝间就积满了一层细沙。 如今已是六月天,按理说本不该再有这样大的沙尘天了才对。 李凯看着天色和面前隐藏在朦朦胧胧尘沙之中的殿宇,顿时一股若有所失的情绪扑面而来,使他愈发觉得此刻内心荒凉。 李凯形单影只立在风沙之中,忐忑不安等待着传话的宦臣回来。 不多时,适才的宦臣便步履匆匆的埋着头走了过来,轻声宣布结果,“陛下身体欠安,不便见人,请王爷回。” 宦臣尖细的声音如一潭死水,无悲无喜的陈述着事实给眼前刚及弱冠的少年王爷。 听见这个消息,李凯的头垂低几分,心底落寞又添落寞。他没有急着离去,而是迈步走下台阶,跪在了白玉石铺就的甬路上,朝着永平帝寝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宦臣臂弯间抱着拂尘,像早已见惯了这场景,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规劝,只是安静地,近乎于漠然地注视着李凯磕过头后在侍卫搀扶下起身,走远。 “王爷,咱们去哪儿?” 再度坐上马车后,车帘外侍卫的问话随之响起。 李容与那封信的内容在李凯脑海中一闪而逝,却很快被他抛诸脑后。 “回府。”他命道。 …… 秦榔儿就蹲在魏王府门口不远处。 出门前颜协已给了他详细信息,李凯带的侍卫不多,只五人。 他盘算着自己可以先出其不意打倒三个,剩下两个便也不成什么问题了。 车辙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秦榔儿耳朵微动,仔细辨认其中马蹄踏动的频率。 六匹马齐头并进,应该是魏王的马车没错了。 秦榔儿继续蹲着,一直到华贵的马车行驶到他面前。 秦榔儿站起身,抹了把脸,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走上前去。 五个侍卫见他过来,还以为是哪个百姓不懂规矩,随意伸手打算将他拦住,脸上也浮现出想要叱责的神情。 只是还未能开口,就被忽然加快速度闪身到了身前的秦榔儿一拽一摔,直接被掀翻在了地上。 很快他又在其余侍卫还在呆怔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掀翻其中两人。 他这一招用得很巧妙,使人身体着地时刚好磕在几处穴位上,登时便会身体发麻,无力爬起再战。 直到惨叫声响起,剩下的两个侍卫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刺客啊!抓刺客!” 李凯坐在马车里,听见这忽然拔高的喊叫,瞬间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几欲晕倒。 现在他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听侄女的话,执意回了王府。 可谁又能想到如今长安已如此不安全,要害他的人甚至都不满足于仅仅是陷害,竟胆大到直接就要在府前置他于死地了呢? 又想起适才父皇身边宦臣冷漠的态度,李凯禁不住鼻子一酸,开始哭起来。 既然世界上再无人爱他,那就让他死好了。 他这么想着,还没等有所行动,只觉得马车外忽然安静了。 车帘被掀开,风沙裹挟着一个肤色黝黑又健康的少年走进来,直直盯着他,像是狼在盯着猎物。 李凯努力想要止住眼泪,毕竟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些。可奈何他越这么想,眼泪就流的越凶,很快便打湿了衣襟。 他一开口,声音里的颤抖立即暴露了自身内心的恐惧,“你,你是来杀我的吗?” 少年不耐烦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杀气,澄净无杂,“走。” 他提小鸡一样将李凯提下马车,为图运输方便,又捆了他手脚,粗暴将他抛上马,自己也随即上马,夹紧马腹打算离开。 “住手!”忽然一个厉声呵斥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原本还在绝望哭泣的李凯顿时神色一喜,忙挣扎着大叫起来,“严大人,快救救我!” 第四十三章 劫人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秦榔儿打马前行,没有回头望。 马儿飞快奔跑,有风在耳畔呼啸,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只是载了两人的马到底不如只载一人的马跑得快,所以严武很快便追了上来,厉声道,“何方反贼?还不快将王爷放下!” 严武即将追到他身侧,此时已隐隐能看见秦榔儿的侧脸,额头饱满,鼻梁高挺,肤色黝黑,是与长安城里的人不太一样的长相。 严武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只是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马路旁侧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青天大老爷啊!”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头裹白布的妇人忽然带着一群抬棺材的壮汉冲了出来,拦在严武前面,瞬间将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严武忙勒缰绳,身下的马高抬起前蹄,发出一声急停的嘶鸣。 “快让开!”严武怒嚷道,“魏王被贼人绑架,你们却在此时拦住去路,难道是一伙的不成?” 为首的妇人却像是没听懂一般,只管哀哀哭道,“大人,民妇儿子半月前含冤而死,至今未能下葬,求大人给民妇做主啊!” 严武焦急的骑着马来回踱步,“此事你们到刑部去说,现在赶紧给我让开!” 那妇人却像铁了心一般,“大人,民妇早已去过衙门多次,无一次不是立即被人赶出来。今日大人若不肯为民妇申冤,民妇宁愿现在就死在您眼前!” 妇人眼中布满血丝,神情绝望而憔悴,果然站起身就要朝棺材上撞。 “何人在此喧哗?”身后又一个声音适时响起。 就见忽然一群士兵呼啦啦冲上前来,将妇人拉住,并把在场众人全部包围在了一起。 王宜大摇大摆穿过士兵们的包围圈施施然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眼,略带讥笑道,“严大人是在逼百姓自杀不成?” 真是祸不单行。 严武心中暗暗叫苦,忙解释了一番始末经过。 王宜听罢也是大惊失色,“什么?竟有这种事?!” 转头就吩咐手下,“你们现在立刻去查封魏王府,里里外外都要搜仔细,不准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又指了另外几个人,“你们,跟我去追魏王!” 说罢,打马要走。 严武急急将他叫住,“王大人,那贼人是藏在路边的,你查封魏王府做什么?” 王宜理直气壮,“他是在魏王回府的途中埋伏在道边的,保不准还有同党埋伏在府中,这么危险,如何能不查?” 严武被堵的没话说,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和你们同去搜寻魏王。” 王宜忙摆手,“不劳烦严大人,我看大人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审案得好,免得真闹出人命来无法收场。” “可是……” “大人尽管放心,我会将今日之事如实上报给陛下,相信他绝对不会责备您今日义举的。” 说罢,不再管严武还要说些什么,一群人兵分两路,像来时一般,很快又风风火火离开了。 “大老爷……”待士兵们走干净,跪在地上的妇人方才弱弱开口喊他。 严武瞪她一眼,咬牙切齿道,“走走走,不是有冤吗?那就跟我去刑部申、冤!” …… …… 李凯像一个物体一样被横搭在马背上,自始至终眼睛只能看到马蹄的前后交替和脚下不断变化的地面。 不知道时间具体过去多久,当他将泪水彻底哭干,并绝望的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了以后,马才终于停了下来。 秦榔儿将他扛在肩上,转身进了一处院子。 这里正是李容与先前在曲江池附近买的那处宅子。 李凯感觉到被人轻放在了椅子上,抬起头,便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 “你是谁?”李凯惊恐看着他。 秦榔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这里很安全。” 安全?李凯一头雾水。 这个人是不是对安全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他警惕看着秦榔儿,“你要对我做什么?” 秦榔儿本就不爱说话,此时更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干脆不回答,而是伸手进怀中摸出来一把刀。 李凯登时被吓得嗷嗷大叫着跌坐在地,“不不,我、我不问了还不行吗,大哥你别杀我啊啊!” 却没成想秦榔儿只是替他割断绑缚手脚的绳子。 李凯揉着被勒到发红的手腕,惊魂未定,不知道此人此举是何用意。 秦榔儿此时也坐了下来,总算解释了一句,“有人要杀你。” 李凯瞪着他,没有说话,眼眶却一点点红了。 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吼,“有人要杀我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不就是来杀我的吗?我就不懂,为什么我所有亲人都要杀我?!连我父皇也要杀我!” 秦榔儿听着李凯哭嚎,禁不住歪头打量他,眼中有探寻意味。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爱哭的男人。 李凯在他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感到一阵尴尬,凶巴巴道,“看什么看!” 秦榔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起身转头出门去了。 李凯泪水犹挂在眼角,见他忽然离开,怔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要放了自己? 李凯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思考是跑还是不跑。 跑的话万一那家伙等在外面要杀自己呢? 可不跑的话难道那家伙就不杀自己了吗? 李凯一阵纠结,还没等他思考出一个结果,秦榔儿已经回来了。 手中抓着一个牛皮纸包,递给李凯。 李凯吸了吸鼻子……似乎,有点香? 他接过来打开,只见两个包子静静躺在那里。 李凯抬头看着秦榔儿,“你要毒死我?” “……” 秦榔儿不说话,径自走到椅子上坐下。 李凯一脸不甘心,“谁派你来害我的?” “……” “他给你多少钱?我出三倍……不,五倍!五倍行不行?” “……” “大哥,你行行好吧。”李凯见秦榔儿始终抿唇不语,愈发相信了包子中有毒的事实,干脆跪下来在他脚边苦苦哀求,“我今年刚及弱冠,还没有娶妻,我不想死啊。” “……” 秦榔儿终于看了他一眼,无奈伸手拿起其中一个包子,吃了一口,又递还给他,“没毒。” 李凯眨巴眨巴眼睛,“你是不是提前服过了解药?” 这回秦榔儿彻底无语了,干脆粗暴的掰开他的嘴将包子塞了进去。 两个包子吃的食不知味,吃过后的李凯呆坐在地,背倚靠着桌角,空洞的睁着眼默默流泪。 完了,他就要死了。 他年轻的生命,就要结束了。 他的泪水一直流到傍晚。 这中间秦榔儿几度进出,在傍晚时分又拎回了一只烧鸡,两张油饼,还包了几块红糖糍粑,一并放在桌上。 “吃饭。”秦榔儿言简意赅。 “……?” 桌子下抱膝坐了一下午的李凯摸了摸自己身体。 还是热的。 “你真的不是要杀我?” “不是。” 李凯瘪瘪嘴,暂时接受了秦榔儿不想毒死自己的事实,揉了揉高肿的双眼,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坐回了椅子上。 第四十四章 怒气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人丢了?” 蜀王府中,李晋正在大发雷霆。 “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本王要你何用!” 他将桌上书籍茶盏尽数扫落,气急败坏道,“现在魏王府被查封,魏王下落不明,你说怎么办?啊?!你说怎么办?!” 严武跪在地上,垂着头,“大理寺那边有我们的人,搜府的时候已将檄文藏了起来,没给王宜搜到。至于魏王那边,属下已派人去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你现在找到李凯那个废物还有什么用?!”李晋暴跳如雷,“没有檄文,本王该如何治李凯的罪?” “臣该死。”严武叩首道,“王爷若要杀臣,臣绝无怨言。” “杀了你又能如何?”李晋简直连看都不愿看他,揉着气到发疼的太阳穴道,“你去将裴休给本王找来。” 听见裴休的名字,严武心中一紧,忽然抬起头凝视李晋,神情多了几分痛苦,“王爷,不需要裴大人,此事臣可以补救。” 李晋冷哼一声,“补救?你有什么办法补救?” 严武眼中闪现一丝精光,“魏王被贼人所劫,或许我们也可以换个思路。” 他道,“王爷您想,若咱们计划顺利,魏王最后被定了反叛,结果会是怎样?皇帝就一定会忍心杀了他吗?” 李凯不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严武忙道,“而如今遭逢变故,魏王被劫,正是生死难测之际,为何咱们不先一步找到他,然后直接将他和那贼子一起杀了呢?” 将李凯杀了? 这倒是李晋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沉思一会儿,似乎觉得这办法可行,点头道,“不错,可你又如何有把握能先王宜一步找到李凯呢?” 严武道,“属下可以谎称已找到了魏王踪迹,将王宜引出长安,然后再借此机会挨家搜查排除。” “你确定他们现在还在长安?” 严武应是,“掳走魏王那人并非中原人的长相,所以属下刚回刑部便下令各大城门严密排查各路过城人马了,凡外来人员都已由属下亲自检验过,并未发现此人踪迹,可见其还未出城。” 沉思了一会儿,李晋道,“那你就去做吧。” 他看着严武,“不过你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还让本王失望,从此你就彻底在本王眼前消失吧。” …… …… 就在同一天里,身在皇宫的永平帝也像李晋此刻一样,怒火中烧。 他指着以王宜为首跪了一地的大臣们怒道,“都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立刻滚去找人!若朕的阿五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定要你们统统给他陪葬!” 他因为牵动情绪正大口喘着粗气,眼中布满红血丝。 他的阿五,多么孝顺,从幽州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进宫探望他的身体。 谁又能想到,李凯刚一出宫就发生了这种事呢? 永平帝现在心里又急又愧,还管什么有罪没罪,他只希望他的小儿子平安无事,哪怕厌胜真是小儿子做的,他也不打算罚他了。 …… 他心心念念的小儿子此刻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吃苹果。 看见秦榔儿走进来,李凯哼一声,翻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吃苹果。 距离他被逮到这里已经两天了,可是眼前这家伙跟他说的话都还没超过十句。 而且还不许他出去。 再这样下去他不死也要憋疯了! 李凯忿忿不平,愈发用力去咬苹果,苹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他边吃边含混不清问,“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等安全了。” 秦榔儿将买来的吃食放在桌上,转身出去院中练剑。 “什么时候才算安全?” 李凯回头,发现人已不在屋中,气得翻身下床就追了出去。 门外是个艳阳天,李凯追出门去有一瞬间的失明。待熟悉了光线,就见秦榔儿武动的剑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残影连成道道银线,好似一条出水蛟龙忽然的腾空又入水,惊起水花四溅。 居然还有闲心耍剑! 李凯怒气冲冲将吃剩的果核朝秦榔儿用力掷去。 果核瞬间被劈砍成几瓣,碎落一地。 “我在问你话呢!本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秦榔儿停下动作,将剑提着,再一次答复道,“等安全了。” “那要是始终不安全呢?难道本王就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了?”李凯不满瞪他。 “不会的。”秦榔儿平静回答。 “为什么?” “因为他们很想杀了你,所以不会容忍你躲一辈子,很快就会有所行动。”秦榔儿总算说了一个长句。 “……” 李凯又有些想哭。 他泄气蹲坐在地,闷闷不乐,托着腮发愁,半晌不语。 秦榔儿又开始练剑了。 他身量颀长,隐藏在剑影中的袍角在阳光下翻飞,很是好看。 李凯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出声,“喂。” 他抬了抬下巴,倨傲道,“那你教我武功如何?” “不行。”秦榔儿再一次快速拒绝了他。 “为什么?” “没时间。” 没时间? 给他堂堂一个王爷做老师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这家伙居然敢说自己没时间? 李凯有些气闷,“哎我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秦榔儿不回答他。 李凯干脆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我三哥?不可能,这回的事大概率就是他要害我。” “我四哥?更不可能,他就是草包一个。” 结合之前那封信和谢玄的一番话,李凯很快有了推断,“你应该是李容与的人吧?” 他为自己的聪明而感到得意洋洋,“大不了等这件事过去,我就跟她把你要来。你以后跟着本王混,那可比跟着她有前途多了。” 秦榔儿终于停下来,直视他眼睛,“我不是谁的人。” 他郑重其事纠正,“我这样做,只是在帮朋友的忙。” 李凯哼哼两声,“但是我能给你更好的待遇。你会得到权利,财富,还有无数美女。” 秦榔儿皱眉,“我不要。” 不要?李凯不解,“那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永远给不了。”秦榔儿冷冷道。 这下李凯不服了,他就不信世界上还有自己给不了别人的东西。于是上前几步,拽着秦榔儿的袖子,非要他说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李容与给得了自己却给不了他的。 秦榔儿耳朵微动,忽然严肃起来,伸手捂住李凯的嘴,“别出声。” 李凯呜呜咽咽,惊恐瞪大眼。 只听门外此时忽然传来一阵粗暴而急促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官兵!” 第四十五章 逃跑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东宫中,飞奔的宝珠像只鸟儿般一头扎进了书房。 “郡主郡主,不好了,严武带人挨家挨户搜查魏王下落去了。” “王宜呢?”李容与问。 “严武不知用什么办法,说动了大理寺的人相信魏王已经出城,诱使他们出城去寻,王宜没法当众拒绝,临走前遣人送来的这个口信。” 宝珠急得快哭了。 她当然知道魏王和秦榔儿在哪里,如今最大的保护伞被调离,她几乎已经预测到了那个野性少年最后被严武下令就地斩杀的悲惨结局。 严武支开王宜独自找人? 听到这个消息,李容与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思绪流转中,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不对,严武不是要找到魏王,他是要杀了魏王!” 她忙道,“宝珠,你现在去找父王,让他立即带东宫卫军去定远门与颜协汇合,再派出一小队士兵向东巡逻。” 郡主的命令就是一切,宝珠干脆利落应了声是,顾不上跑了一头的汗,急急忙忙再度冲出了门去,向李庸所在方向飞奔。 李容与也起身往寝殿赶,打算先去换一套男装。 她知道曲江池离定远门相距很远,凭秦榔儿和五皇叔两人,未必能在严武的掌控下顺利跑出来,事急从权,她只能亲自去救人了。 …… …… 与此同时的曲江池别府中。 门外官兵正使劲敲着门,为了不让李凯发出声音,秦榔儿只好暂时将他嘴捂住。 李凯拼劲了吃奶的力气才终于扒下了秦榔儿的手,用口型问:他们是来找我的? 秦榔儿点点头,拉着他很快穿过堂屋侧边的小胡同,一路走到院子后门。 秦榔儿打开门,探头出去看了看,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带李凯走了出去。 “咱们去哪儿啊?”李凯跟在身后,压低了声音问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任何官兵都不信,只信秦榔儿。 “他们在搜城,恐怕如今长安城中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秦榔儿道。 虽然他也有些奇怪怎么和先前约定好的不一样,但看这情形,恐怕他们目前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听搜城,李凯瞬间大惊失色,“那咱们现在出去岂不也是死路一条?” 秦榔儿安抚他道,“别担心,颜都卫这些日在守定远门,我们现在去找他。” 只要找到颜协,一切就都好说。 定远门? 李凯有些磕磕巴巴,“可,可是,定远门在长安城的西南角,咱们过去至少要经过半座城池啊。” 秦榔儿凝重点头,“所以我们一定要加快速度赶过去才行。” 再晚只怕对方察觉端倪,将整个曲江包围,那他们就彻底成了困兽,插翅也难逃了。 李凯不解,“怎么会变成这样?” 秦榔儿沉默。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 按原本的计划,搜城不过是等到厌胜之事结束,一切安全以后再走个过场罢了。 可如今刚过去两天,此时就搜城会不会太早了些? 况且听刚刚门外传来的铁甲和兵器碰撞的声音,也让秦榔儿警觉——那些人明显不像是来走过场的人。 恐怕是李容与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秦榔儿不想去考虑此事发生的原因,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护李凯周全,直到将他安全交给颜协。 “走吧。”他道,“那些人很快就会冲破大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两人迈步向前,一前一后穿梭在长安城房屋与房屋间细长幽深的夹层中,脚步匆匆,沉默着一言不发。 另一头,敲了半天门后干脆命人硬闯进宅院的严武此时站在院中环视周围,忽然感觉靴子似乎踩上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原来是些散落的果核。 严武蹲下身,捡起一块闻了闻,又仔细端详了一番。 果核新鲜,切面平滑,应该是被什么人在空中直接劈开的。 严武目光扫过自己手下,指着其中一个带着头盔,面无表情的男人道,“你和我走,其他人继续搜查下一家。” 很快便沿着后门追了出去。 …… 都说长安城寸土寸金,李凯以前不觉得,现在他总算有所体会了。 因为房屋间留下的过路太过狭窄,他们有好几次不得不通过翻墙和攀爬过老百姓堆积起来的垃圾才能继续向前。 如今已是夏天,让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从那些堆积在外的垃圾上爬过,委实有些难为他。李凯在这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冲击之下,情绪也开始一点点崩溃。 “我跑不动了。”他忍不住停下来嚷道,“让本王像狗一样没尊严的爬垃圾堆,还不如让本王死!” 秦榔儿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以为死就有尊严了么?” “你见过死人么?” “被杀掉的人许多在临死前会因为恐惧而失禁,身下屎尿横飞,臭气熏天。你希望自己是这种死法?” 李凯吓得一哆嗦,“你……你少吓唬我!” 秦榔儿面无表情,“我从来不说谎话。” 李凯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屎尿横飞被抬到父皇面前的景象,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忽然觉得眼前的磨难都不再是磨难了。 好吧。他咬咬牙,继续大跨步向前,“我们继续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刚刚李凯嚎那一嗓子声音不弱,又停下耽搁这么久,严武早已顺着他们寻了过来,此时已走到了垃圾堆的另一侧。 “王爷。”严武道,“王爷,臣来救您了。”却没有行君臣礼。 李凯见到他,瞬间神色一喜,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不对劲,忙就要冲过去,却被秦榔儿一把拉住,“他是要杀你。” 李凯瞬间脚下一滞,犹疑片刻。 就在这片刻,严武身边的男人忽然飞身而起,蜻蜓点水般冲了过来,手指忽然弯成诡异的弧形,如一把月牙弯刀直取李凯喉咙正中。 李凯还呆呆没有反应过来,亏得秦榔儿机警,忙伸手将他向自己身旁一拽。 男人的手直接戳进了李凯身后那堵墙中,砖瓦的碎屑纷纷落下,剥落出墙上三个清晰可见的窟窿。 李凯骇然。这要是抓在自己喉咙上,只怕他此刻小命就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李凯顿时感觉腿脚发软,尿意上涌。他现在总算知道秦榔儿适才说死前会失禁的事绝对不是在骗自己了。 早在拉开李凯的瞬间,秦榔儿便已冲上前去和那个奇怪的男人打在了一起。 秦榔儿的剑飞快,即便那人穿着铠甲,他也能找准时机精准刺进铠甲缝隙之间。 然而将剑刺进去后的秦榔儿却微微一愣。 为什么……铠甲里面,还是铠甲? 他对面的人就在等这个机会,趁着他失神片刻,直接反手一掌,瞬间将秦榔儿打飞了出去。 他身上全副武装的铠甲也随即被一把扯开,露出铁甲下的真容。 袈裟,光头。竟是个和尚! 秦榔儿像一块破麻袋般摔在地上,又随即以最快速度爬起身,死死捂住胸口,尽力压下喉咙深处那一丝腥甜。 不,他不能败。 他还要保护李凯。 这是他答应了李容与的。 他们江湖游侠,这辈子最讲的,就是信义二字了。 第四十六章 杀人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秦榔儿爬起来,再一次奋力挥剑朝那个和尚刺过去。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秦榔儿的剑法,从一开始练的便是一个“快”字。 只可惜再快的剑也无法对抗一颗坚硬的石头。而眼前的和尚,正像是一块石头。 秦榔儿并非无法刺中他的要害,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刺进此人的要害。 面前的和尚甚至完全不需要躲避,空手就能抓秦榔儿的剑,隔着剑将他向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便将人整个扯到了眼前。 和尚脸上没有表情,他抓着剑刃的手上也不见血迹,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来,捏上秦榔儿的脖子,像提起一只猫般将他举起,轻松扔远。 李凯在旁看得呆住,甚至忘记了逃跑。 眼见着秦榔儿又一次被那和尚丢出去,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果不其然,秦榔儿被扔远后,和尚很快调转目标朝着李凯的方向走来。 李凯此刻活像一只受到巨大惊吓后的兔子,放弃了逃,定定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死神向自己走近。 眼前这个和尚与他之前见过那些全都不一样。这个和尚眼中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也没有刽子手的凶恶,只有一片空洞。 一呼一吸间,和尚已走到了李凯身前,丝毫没有犹豫的便对着他的头颅抬起了手掌。 手掌即将落下的一瞬间,一把熟悉的剑再度拦在了李凯身前。 秦榔儿不知是什么时候爬起来的,此刻正单膝跪在地上,仰头与和尚对视,眼底有凶狠在闪动。 就像一头试图对抗老虎的狼,即便知道实力相差悬殊,还是要拼尽全力一试。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一死罢了。 秦榔儿在自身意志的催动下,居然以剑顶着和尚强压下来的力量,慢慢直立起身来。 他的剑再一次对准了和尚。 这一次他无论是身形的移动还是剑刺下的速度都比刚才更快了,他在寻找这个和尚的弱点,他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人是毫无弱点的。 秦榔儿最后将剑刺向和尚的眼睛。 这一次和尚果然有所反应,他破天荒没有硬接,而是飞快向后退去。 秦榔儿心中一喜,愈发快的向和尚眼睛袭去。 只是有了一次被袭经验的和尚很快便镇定下来,开始比之前更谨慎的迎合秦榔儿的进攻,招招都防得严丝合缝,死死护住自己的薄弱点,不让秦榔儿有一丝机会可乘。 不过与此同时,对和尚来说,该如何抓住秦榔儿也同样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虽然他能在秦榔儿的攻击下应对自如,可秦榔儿实在滑得像条鱼,任他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将其捉住。 两人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 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僵持只是暂时的。和尚像是完全不知何为疲倦一样,面对秦榔儿始终游刃有余,轻松地就像猫在戏弄老鼠。 而本就重伤的秦榔儿虽然并未露怯,却是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在这高强度的打斗下持续太久。 他咬紧牙关,全神贯注对抗着每一回的攻击。他知道自己能坚持的时间不多了,若想护住李凯,就要想办法击破和尚的防守,攻击他的弱点。 想要抓住一个人的破绽,往往总要先卖一个破绽给对方。 秦榔儿下定某个决心后,开始向一边的墙壁方向奔去,三两步便飞身攀上了足有一丈多高的围墙。 和尚很快追了上来,秦榔儿找准这时机,以向下俯冲的姿势挥剑朝着和尚胸口刺去,动作就像一只确定猎物后从悬崖上忽然坠落的鹰。 这样的举动使他的身体彻底暴露在了和尚的攻击范围之内。 和尚并不想错过这次能抓住滑溜鱼儿的机会,径自伸出双手便分别向他的剑和心口抓去。 秦榔儿没有躲,而是在和尚抓到他心口前的一瞬间将剑挽了个花,借力向上一挑。 和尚眼中的液体混合着血液瞬间飞溅在秦榔儿脸上,而此刻秦榔儿身体半悬在空中,和尚整只手已全部没入他的胸腔。 两人谁也没有因痛苦而发出呻吟声。 分别站在两边的严武和李凯此时皆已吓得呆住,怔在原地,不知该前进帮忙还是退得更远些。 和尚闭着眼,任由眼眶中流出的血淌了一脸。 他慢慢将手从秦榔儿胸口中抽出。 秦榔儿掉在地上,身下渐渐开始渗出来一片鲜红,如同花在绽放。 和尚闭着眼,耳朵动了动,试图凭借声音辨认出李凯的方向。 他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杀了李凯。 严武此时也回过神来,刚打算出言提醒和尚李凯具体位置,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他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打远看似乎是个身形纤细的男人。 严武眯起眼,试图辨认对方是敌是友。 那人渐渐近了,他终于将对方的面容看清。 那人是……李容与! 严武瞳孔急剧收缩,脑中飞快思考,李容与为什么来?她是来救魏王的?还是那个血泊中的少年的?她怎么找来这里的? 严武忽然像被什么击中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第一次见到秦榔儿时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 高府,信件,长相非中原人士,琥珀色瞳孔,面首……将这一切信息串联到一起后他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少年就是那个夜闯高府的信使,同样也是李容与在东宫中养的面首! 严武惊讶的张大了口,就在他愣神这片刻,李容与的马鞭已经高高扬起。 严武感知到一股强烈的杀气。 求生欲使他以最快的速度转身向后飞驰而去。 马鞭刺破空气的声音响在身后,带起凌厉的风声呼啸。 严武只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刺骨疼痛,继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忽然喷射在了脸上。 他瞪大眼睛,抬手摸了摸。 手掌中一片刺目鲜红。 原来…… 严武慢慢跪了下去,跪在地上,继而向前扑倒,一头栽下。 原来…… 那个杀了萧六的人…… 他仍大睁着眼,思想却已永远停止在了秘密被全部堪破的这一刻。 李容与飞身下马,没有去看地上的严武,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那和尚的方向跑去。 李凯正瑟缩在墙角,双手紧捂着嘴,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 泪水在他瞳孔中打转,却迟迟不敢落下。 鞭子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和尚便察觉到了杀气,警觉朝身后看去。 李容与走到他身前不远处,将马鞭扔下,然后蹲下身拾起了那把躺在秦榔儿手边的剑。 剑上早已染满了鲜血,此刻被李容与握在手中,血液便顺着剑刃滴答滴答向下落。 秦榔儿的这把剑优点是轻薄,缺点是它非常脆。 她曾经提议过要给秦榔儿铸一把更好的剑,却被他回绝了。 他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说即便是一把脆的剑,只要使用得当,也拥有刺破岩石而不被折断的力量。 李容与握紧手中的剑,向已经转过身来面对自己的和尚走去。 前世她学武时用过许多兵器,却不曾有一把真正留下为她所用。 所以她空有一身武功,却始终没机会施展。 后来终于熬到杀李晋那天,她拿的是一把谢玄给她削苹果时用的匕首。 那把匕首从还在长安时便藏在她袖中,跟着她一起坐上逃亡江都的马车,跟着她一起目睹了宝珠的死亡,还跟着她一起贿赂了李晋身边那个老太监。 她本以为那会是她正式使用的第一把杀人兵器,却最终还是败给了李晋身边那群和尚。 没能杀掉李晋,是她前世最大的遗憾。 所以这一世,她要弥补这遗憾。 就从前世结束了她性命的那群和尚开始。 第四十七章 破功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提着剑一步步走近。 从始至终不曾有过任何表情的和尚,此时脸上竟开始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并不是怕李容与的剑,他是在害怕李容与这个人。 这种害怕是没由来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和尚微微侧过头,今日第一次开口说话,嗓音极度粗糙沙哑,“你,是谁?” “来杀你的人。”李容与道。 和尚似乎愈发不解了,微微皱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奇怪却又无从解释的事。 “你不该,出现在这。”他调整了一下语言,缓缓道,“你,不属于这里。” 李容与没有回答,同时仔细打量着他。 和尚身上穿的袈裟早已破破烂烂,应该是先前被秦榔儿刺破的。 他的脸上也是血迹斑斑,双眼紧闭,眼周结了一层血痂。 李容与目光慢慢向下,最后停留在和尚的右手。 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秦榔儿胸口的洞,就是这只手捅穿的。 李容与将剑举起,踮脚而起,飞身上前。 感知到杀气的和尚脸上瞬间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急急向后退去。 虽然是同一把剑,但是他本能的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区别就在于眼前这个人,绝对有足够的力量能将剑刺进他身体。 他看上去练的虽是刀枪不入的外在功夫,但实际上却是通过内在的力量去硬抗外界的打击。 所以一旦当对手的内力高过他,他就不再是铜墙铁壁了,而变回了正常人的肉体凡胎。 和尚慌乱的边后退边道,“施主,你心中执念过重,再继续下去是不会得到善终的。” 善终? 李容与哈哈笑了,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个笑话。 她目光冰冷如千万年不曾融化的冰川,盯着和尚,举起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向他胸口袭去。 和尚忙以手臂格挡,薄如蝉翼的剑刃划过那道适才秦榔儿始终无法伤及它分毫的“铜墙铁壁”,这一次却划开了一朵血花。 和尚吃痛,急忙翻转个身,向旁边一个后空翻,试图逃离李容与的攻击圈。 然而李容与又怎会给他逃跑的机会,她算到和尚有这一招,早已准备好了下一次进攻。 若他向左躲,她便刺他心口。若他向右躲,她便刺他背心。 和尚自然知道自己处于下风,所以此时连形象也顾不得了,见自己无论如何躲不过进攻,干脆将身体直直向后仰倒下去,又接连几个驴打滚,这才堪堪躲过了李容与的第二波攻势。 然而第三波攻击紧随其后。 和尚刚刚站起身来,李容与便向他左耳边打出一颗石头。 和尚眼已瞎,听到左侧有声音,下意识控制身体向右一闪。 右侧李容与的剑正好朝他的天灵盖斩下。 生死攸关之际,和尚下意识用手去挡。 然而他忘记了自己在李容与面前早已不再是刀枪不入。 他感受一道利刃倏地划破了自己身体,又如同切一块豆腐般砍断了他的骨头。 碎裂的骨骼之间咯咯作响,发出刺耳又酸牙的声音。 和尚的右手臂瞬间脱离肩膀,掉落在了地上。 没了双眼又被斩断右臂,和尚一下子失去平衡,单膝跪在地上。 他身体面对着李凯的方向,左手捂住失掉的右臂,猛然抬头,登时吓得旁边李凯发出一声尖叫,慌慌张张四肢并用爬到李容与脚边,颤声嚷道,“他,他是魔鬼啊!” 和尚机械地转动头颅,此时此刻,他的脸颊和眼窝正在快速凹陷下去,脸色也在逐渐变成灰白,缓慢的,开始呈现出死人骸骨一般的模样。 这是他的死穴。 和尚练的内功支撑着他的身体始终像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但万物总讲究一个阴阳调和,他练就这样坚硬的身体,本质其实源自于对自己力量的透支。 所以一旦内功被破,他的皮肤便会在失去强大的力量支撑后,迅速衰老和干瘪下去。 不出一刻钟,他就会变成一具干尸。 和尚的眼窝此刻已彻底干瘪,甚至可以清晰看见他袈裟下肌肤萎缩后显现出来的肋骨形状。 他的肺部此刻还在艰难的进行着呼吸,只是从胸腔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像有一个风箱正在运作。 和尚的头颅微微转动,面向李容与,努力张了张口。 你……不属于……这里。 他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嗡动。 佛……终会……收了……你。 他没有发出任何实质性的声音,仿佛一条搁浅岸边离水的鱼,只剩下嘴巴不断张开又合上。 但李容与听懂了。 不过她不在乎。 就像一个死人不会惧怕活着,她完全不惧怕和尚的威胁。 和尚很快没了气息,李容与将剑反抓在手,剑柄那端递给李凯,“拿好。” 李凯忙双手接过剑,望着李容与的眼睛里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崇拜。 李容与很快蹲下身去抓起秦榔儿手腕探了探脉,又快速点了他身上几处穴位,对李凯道,“过来帮忙,将他抬上马。” 李凯默默看着秦榔儿胸口那个恐怖的大洞,走过去边帮她将秦榔儿抬起来,边磕磕巴巴问,“他,他还能活吗?” 李容与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秦榔儿还能不能活,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哪怕……是去找那个人。 李凯鼻子发酸。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为了护住他,秦榔儿也不至落到这般模样。 李凯不由得哽咽,“他是为了救我。” “我知道。”李容与平静道。 这是她的嘱托,她才是最直接该为此事负责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现在并不是自责的时候,因为秦榔儿还没死,李凯的事情也远没有结束。 两人一同将秦榔儿扶上马背,李容与也跟着跨了上去。 “严武已死,暂时不会有人伤你性命了。你顺着这条路继续向前,很快就能遇见颜协和我父王,他们会保护你。” 李凯沮丧点头,并没有获救的喜悦。 他望了望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了无生气的秦榔儿,“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 之前秦榔儿说,想要的是自己永远也给不了的,他还没有问清楚那是什么。 “或许吧。”李容与丢下这一句,很快策马向东而去。 李凯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有片刻失神。 那不是回东宫的方向。 也不是去曲江池的宅院。 她难道是要……带秦榔儿出城? 第四十八章 破庙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郡主李容与会武功,且武功还不弱,倘若这件事传出去,天底下除了李庸,恐怕所有人都会为此感到奇怪。 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常识——学武之人一定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师父和时间。 而李容与看上去似乎哪一个条件都不具备。 将时间追溯到上一世,其实当时的谢玄也曾经是这样认为的。 为了能完全的掌控李容与,不让她有机会跑出去,谢玄从未教过她武功。甚至严格到不允许她触碰一切可能会伤人的物什。 即便那不是武器,仅仅是一根棍子或一把铲子也不行。 但恰恰就是在这样严格的囹圄之困下,李容与还是顺利找到了师父,并且学会了武功。 虽然准确意义上来说,她拜的“师父”并没有真正承认过这个徒弟,她学习的也不是正统派系的武功,而是纯粹的杀人技巧。 她可以用各种武器杀人,却从来不曾像秦榔儿那般,对哪一种特定的兵器产生某种共情。 “杀手不需要兵器,因为世间万物皆可以成为兵器,哪怕一颗石子,一片草叶。” 这是前世教她武功之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当下的李容与正驾马疾驰在路上,夏天的热风在她耳畔呼啸而过,和风一样温热的泪水也随之涌出眼眶。 “你我终究无师徒之缘,日后也不必再相见。” 这是教她武功之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容与此刻已出了长安城,正马不停蹄的朝东方疾驰着。 路两旁的房屋开始逐渐变得稀疏,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田野。 现下田里的小麦已打了穗,在阳光下沉淀出明亮的绿,散发着勃勃生机。 它们鲜活的生命力和趴在马上气若游丝的秦榔儿形成强烈对比。 李容与咬紧牙关,催马加快速度。 她虽然只略懂医术,却也看得出秦榔儿伤势过重,已是药石无医。所以她能做的,仅是暂时封住他的心脉延缓死亡,却无回天之术救他性命。 但是她知道有一个人或许能救秦榔儿。 便是前世教她武功之人。 那人不光武功高强,医术亦是出神入化,只不过从未传授给她。 他只教过她一件事,就是杀人。 上一世他是在李容与的父王和兄长死后不久忽然出现在谢府中的。 那天府中忽然进来了一批刺客意图行刺,是他适时出现才将她救了下来。 他其实是一个和尚,只是形容苍老,衣衫褴褛,看上去更像乞丐多一些。那日匆匆将她救下后,他便立即消失在了连成线的房顶尽头,瞬间无影无踪。 第二次现身是在三日后。 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李容与知道,此人绝非凡人。 普通的和尚或者乞丐可没有本事三番五次闯进谢府还不被觉察。 果不其然,他再一次见到李容与后,竟主动开口提出教她杀人之术。 得到李容与应允后,和尚便每日准时在谢玄上朝以后来到谢府,并在谢玄回府之前离开,从无间断。 他教了她整整三年,不教旁的,只教她杀人这一项技能。 三年里李容与多次想过拜师,只是和尚一直不肯同意,还告诉她要称呼自己为智大师,不可以称呼师父。 直到三年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和尚才说了原因。 是赎罪。 他的名字叫定智,身份其实是李容与的杀父仇人,李晋的师叔。 李容与当然知道李晋幼年在寺院里长大这件事,但这件事毕竟发生在她出生以前,太过遥远,所以对于李晋还有一个师父这件事,她并不知道。 但是智大师从不说谎。 她问,“是李晋让你来的?” 智大师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的眼睛,最后一次问,“你还想拜师吗?” 她回答,“不想。” 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满厌恶。 却不知是在厌恶定智三年来的欺骗还是在厌恶自己内心无法正视的情感。 定智很快离开了谢府,也彻底离开了她的人生,从此再无影踪。 后来她曾旁侧敲击问过谢玄有关李晋师父之事,谢玄很快给了答复,李晋年幼时确实曾有个师父,但他早在李晋离开寺庙回长安时就被李晋杀了。 谢玄态度不以为意,还当她是纯粹好奇,随口就将这个秘密说了,却不知此事在李容与心中翻起了多么大的滔天巨浪。 那之后她曾多次在谢玄上朝后偷溜出府去找智大师,可惜结局始终一无所获。 唯有一个线索,就是她听到一个乡下进城来卖菜的大娘说,几年前曾在长安城外向东十里的一处破庙里见过一个神情疯癫的老和尚。 可当她寻过去时,庙里早已人去楼空。 …… 重生后的李容与也曾想过再去找一次智大师。 可是她实在不知该以什么借口去寻,更不知寻到以后又要如何面对。 再加上之后生活中琐事不断,寻人之事也就被耽搁到了如今。 没想到她竟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踏上了去往智大师所在庙宇的路。 复杂的心绪渐渐在李容与心底蔓延开来,愈发令她感到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间,李容与已经飞驰过了成片的田野,来到了当年那座庙前。 庙门大敞,可以透过门看见里面散落的苕帚簸箕等杂物和一口破碎的水缸。 台阶上散落了不少碎木柴,还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看就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的模样。 李容与翻身下马,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站在院中向四周环视,这小小庙宇的布局立刻被看得一清二楚。 李容与面对着主庙方向,朗声道,“晚辈李容与,求见定智大师。” 回答她的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树梢间鸟儿的啁啾。 李容与稍稍提高了些声调,“晚辈朋友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恳请大师出面,救我朋友一命。” 一只野猫受到惊吓,喵的一声从主殿供奉的佛像后面跳出,三两步消失在了偏殿之后。 有风吹过,李容与回头,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柴夫,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正好奇打量趴在马背上的秦榔儿。 “伤成这样还没死,真是命大啊。”柴夫后背上背着捆细柴,犹自感慨。 第四十九章 解释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定智可以通过伪装成柴夫骗过一个与他不相熟的人,但是他却无法通过伪装成别人骗过曾和自己朝夕相对过三年的李容与。 仅凭声音,李容与便发现了柴夫就是定智的事实,却并没有拆穿,只是走过去礼貌地问,“您能救他吗?” 定智抬头,目光落在李容与身上打量了一圈,很快移开,“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李容与反问,“您想要什么呢?” 定智笑了笑,牵起马,让它驮着秦榔儿一同走进寺庙,“先说好,人若没救回来我可不负责任。” …… …… 李凯满身是血,跌跌撞撞穿过最后的路口,才终于和前来寻人的李庸会合。 李庸向他身后望了望,“容与呢?” 李凯瘪瘪嘴,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举动可把李庸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李容与出了什么事,急道,“你倒是说话啊,她去哪里了?” 李凯抽抽嗒嗒回答,“她,她带着秦榔儿出城了。” 于是将事情的经过和李庸简单讲述了一遍。 得知女儿没事,李庸松了口气,看了看李凯此刻这幅凄惨德行,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于是命元仪元寿道,“你们分别带两队人,一队出城去通知王宜回城,一队去将严武和那个和尚尸体找到,带去大理寺。” 又拽过李凯,“走,你跟我进宫。” …… …… 皇宫中的永平帝和长乐皇后此时正在为小儿子失踪之事忧心忡忡。忽然听宦臣报魏王被太子找到了,就候在宫外等待召见,顿时欣喜不已,忙宣二人觐见。 得到传召的李庸很快拉着满身是血的李凯,在太监宫女们或讶然或惊惧的目光注视下走进了永平帝寝殿内。 “儿臣叩见父皇。”兄弟二人齐齐跪地叩首请安。 永平帝看着浑身是血的小儿子,被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 李凯不说话,泪水在眼眶打转,呜呜咽咽。 李庸忿忿不平道,“父皇容禀,儿臣赶到的时候,就见刑部尚书严武与一个和尚正在围攻五弟,若是儿臣再晚到一步,只怕五弟就要死在他们手里了!” 严武和一个和尚? 永平帝愕然。 先前不还说是严武亲眼见人将李凯掳走,还曾追上去试图救人,怎么现在反倒变成严武要杀李凯了? 他看向小儿子,希望寻求一个答案。 李凯跪坐在地上,垂着脑袋,边抬起袖子拭泪边抽噎着点头承认,“是的。其实儿臣、儿臣前几天也并非被人掳走,而是被严武追杀,才不得已逃跑的。” 什么?竟然是这个原因? “岂有此理!”永平帝勃然大怒。 严武不过区区一个刑部尚书,居然也敢来谋害皇子,真是反了天了。 “严武呢?严武在哪里?” “父皇。”李庸道,“当时情况紧急,儿臣为了救五弟,已将他杀了。” 皇帝双眼瞪圆,“那个和尚呢?” 李庸支支吾吾,有些答不上来。 李凯忙接话,“那和尚也死了,不过那和尚算是自杀,并非皇兄所为。” 他们心照不宣的隐藏了李容与的出现。毕竟李容与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虽然今日是立了功,可是被卷进这样的事里,传出去名声总归不太好听,倒还不如不说。 然而不知实情的长乐皇后见他兄弟二人面色有异,顿时生出了几分疑虑,不动声色问李凯道,“我见你满身是血,可是哪里受伤了?” 李凯摇头,如实回答,“儿臣并未受伤。” 想了想,似乎也觉得不大妥当,又补充道,“多亏皇兄来得及时。” 这下就连永平帝也发现了端倪,咳了咳,“你这两天去了哪里?” 李凯下意识看李庸。 这个举动在永平帝和长乐皇后眼中却成了心虚的表现,皇后语气立刻变得严厉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实话!” 眼看着母后要发怒,李庸和李凯心里都暗叫不好,怎么明明刚开始是有理的,如今反而更像他们在欲盖弥彰了呢? 长乐皇后紧盯着李凯,“是不是你怕严武查出你厌胜之事,打算杀人灭口才演了这样一出戏给我们看?” 李凯吃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竟会以如此阴暗的想法揣度自己,慌忙解释,“母后容禀,莫说儿臣从未做过厌胜,就算儿臣真的做了,也断然不会演这种蹩脚的戏来糊弄您啊。” 长乐皇后却不信他,“那你为何毫发无伤,而严武却死了?” “这是……是……”李凯犹犹豫豫。 他不知该不该说真话。若是说了,秦榔儿怎么办?可若不说,只怕他的处境会愈发糟糕。 李凯心底不由得埋怨起李庸来,皇兄只会出这种馊主意,他就不该答应直接进宫的! 李庸显然也是发现了自己计划的失败,眼看着帝后已经怀疑到了自己头上,忙主动坦白,“是因为儿臣!” 他将真相半穿插着谎言添油加醋讲给帝后听,“儿臣始终相信五弟为人,所以从严武诬陷五弟厌胜之时开始,儿臣就已经在怀疑他了。” “五弟回长安后儿臣便一直遣人盯着严武,发现他要去魏王府后,儿臣担心严武会对五弟不利,这才命手下带五弟逃走躲藏了起来。” “却不想还是被严武顺藤摸瓜找到了藏身之处,这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他说得言辞恳切,有理有据,倒是让永平帝和长乐皇后心中多了几分信服。 而确定了秦榔儿果然是东宫派来的人这件事后,李凯也再无担心,忙不迭跟着点头,“多亏皇兄派来的人以性命相护,儿臣才逃过这一劫。若无那人,儿臣今日绝对撑不到皇兄来救儿臣。” 李庸继续道,“母后若是不信,大可以向王宜求证。今日严武以五弟身在城外的借口将他们骗离长安,而后立即带人搜城,这么明显的举动,就是最好的证据。” 长乐皇后能看出这一次李庸并没有撒谎,“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说出来?还有,那个保护了阿五的人现在哪里?” 一提起秦榔儿,李凯又想哭了,“母后……那人伤势过重,已被容……” 李庸狠掐了他大腿一下,急忙接话道,“他伤势过重,已被儿臣送去医馆治疗了。” 长乐皇后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还是叫宫里的御医去瞧瞧吧。” “是。”李庸恭敬应下。 皇后点点头,看着面前两个儿子兄友弟恭的模样,多出几分欣慰。 都说帝王之家最薄情,她真没想到幼子和长子关系竟会如此亲近,此刻愈发觉得两个儿子怎么看都顺眼,也懒得继续问责了,向李凯招手,“阿五过来。” 李凯怯怯走过去,跪在父王母后脚边,慢慢也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开始撒娇,“母后,儿臣都成这样了,您还觉得厌胜是儿臣做的吗?” 看着胡子拉碴满身狼狈的幼子,长乐皇后哪里还有脾气,忙将他扶起坐在自己身边,又吩咐丫鬟打清水来亲自为他擦了脸,满是疼惜,“只是谴你回来问个话罢了,父皇母后何时说不信你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永平帝也想起来自己几日前将儿子拒之门外的事,同样也是满怀歉疚,却又不好拉下脸和儿子道歉,于是道,“今天起你就住在宫中罢。” 言下之意是打算护李凯周全。 李凯大喜,忙叩头谢恩。 永平帝嗯一声,又将目光转向李庸,破天荒流露出一丝笑意,“太子今日,也做的不错。” 第五十章 发展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庸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短短半月内,先得到母后的赞扬,又得到了父皇的赞赏。 这惊喜太过突如其然,以至于到他回了东宫,都还觉得有些晕晕乎乎。 东宫中,负责出城寻人的元仪还未回来,只元寿一人在。 他是负责处理尸体的,所以早早就办好了任务回到宫中,此时见李庸回宫,忙狗腿凑上去,主动禀报事情处理的结果。 李庸却完全没听他都在说些什么,也并不在乎,反正五弟现在因祸得福,更受帝后疼宠了,所以无论这件事结果怎样,五弟都不会再有危险了。 “我是不是很优秀?”沉思的李庸忽然打断元寿的汇报,问了这一句。 元寿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谄媚附和,“殿下何止是优秀,殿下简直是世界上最睿智、最博学、最有魄力之人!” “嗯。”李庸摸着自己干干净净的下巴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元寿嘿嘿傻笑,“殿下今日进宫可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不过是被皇上赞赏了几句,不值一提。”李庸一脸谦虚,不愿多谈,很快将话题一转,“郡主回来了没有?” 元寿老实摇头。 李庸哦一声,“若她回来,叫她来书房找我。” 元寿一脸不解,“殿下去书房干什么?” 李庸白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回答,“自然是去批奏折。” 说罢,潇洒转身,离去时还不忘背起手,像个正宗的大学士那样走路。 元寿立在原地呆呆看了会儿,一头雾水挠挠头。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今日的殿下哪里怪怪的。 …… …… 蜀王府内,李晋靠在椅背上听着属下禀报今日城中发生之事,脸色逐渐变得有些苍白。 严武死了,和尚死了,魏王被接进宫中,皇帝大怒,下令严查…… 属下每说一条,李晋就觉得自己身体中的血液又因为寒冷而凝固了几分。 待到属下回禀完全部消息,李晋周身的气压也已经被压到了最低。 严武这个废物,自己死就算了,竟还拖累了十二给他陪葬。 李晋双拳攥紧,恨意汹涌。 他旁边立着的属下们见状,无一不被吓得瑟瑟发抖,生怕李晋一个不爽将火气发在他们身上,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在这种忐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裴休来了。 裴休立在李晋身前,一如既往的行礼问安。 李晋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接开门见山,“你都知道了?” 裴休垂首应是。 李晋克制住先前怒火,平静道,“你怎么想?说说看。” 他虽然对这件事很生气,但绝对不会对裴休发火。 裴休也很清楚自己如今在蜀王心中的分量,知道他绝不会对自己发火。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恃宠而骄,反而摆出愈发恭敬的姿态来,“此事已成定局,臣认为,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在皇上查下来前,彻底摆脱和严武的关系。” 李晋半眯着眼,“继续说下去。” 裴休道,“如今严武的罪名是刺杀皇子,而殿下此前和严武交流过于密切,很难不被怀疑,若想此事完全不被查出来,臣建议殿下当断则断,立即将严武那些心腹手下们全部杀掉。” 李晋嗯一声,心里很赞同他的说法,只是却有个疑虑,“不过陛下既然已盯上了严武,那本王要如何才能瞒过陛下将那些人杀了呢?” “这个简单。” 裴休心思一动,马上想出来一个主意,“严武的心腹里知道他与您有往来的人并不多,咱们大可先以利诱,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离开长安,等他们上路后再半道劫杀。这样一来,纵使王宜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查不出任何端倪。” 李晋皱眉,“那若是他们有不肯走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裴休道,“殿下可先以其亲人性命相威胁之,若还不肯走,臣愿出面替殿下解决麻烦。” 听到这句话,李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很好,裴大人果然从不让本王失望。” 裴休恭敬道,“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福气。” 李晋点头,又道,“不过,除了这件事,本王其实还有一事担心。” 裴休心领神会,“殿下担心的,可是那个同严大人一起被杀的和尚?” “不错。” 李晋赞赏的看着裴休,也不打算再瞒他,很快如实告知,“他们总共十二人,自本王十三岁回长安起,便一直跟随在本王左右,此事皇帝亦知晓。” 裴休沉吟片刻,“那敢问殿下,见过他们真容之人具体有多少?” 李晋道,“本王一直生活在蜀地,所以长安城里见过他们的只本王府中几个属下及严武和你。父皇多年前倒也见过,不过他那边我并不担心,一来他未必会亲自去指认尸体,二来时隔久远,想来他也不一定能认出那是本王的人。” 且还有一件事李晋没说,就是这回被他派出去的人是十二个和尚里排行最末尾那个,无论是功夫还是出现人前的次数都不算高,这就更降低了他会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 裴休听罢,有些不解,“既然没有被认出的可能,那殿下还担心什么呢?” 李晋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他的身份查不到,本王才担心啊。” “你想,陛下既已下令严查,若和尚身份始终无法确定,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裴休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李晋的意思,“殿下是担心,若迟迟查不出和尚身份,皇上可能会殃及池鱼,彻查全长安所有和尚?” “不错。”李晋道,“虽然陛下不能认出本王旁边和尚面容,可他却知道本王身边和尚的具体人数,一对人数便知……而且,本王也担心,陛下防患于未然,会做出些对本王和他们都不利之事。” 李晋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永平帝虽可称得上明君,却绝非仁君。 前些年长安城内曾盗贼猖狂,已经到了严武每日要抓三四十人却还是抓不尽这些毛贼的地步。 永平帝听说此事之后,当即颁下一道律法:凡盗窃者,无论窃取金额多少,一律以斩首处之。 这个律法一颁布,仅长安城内,当月就有一百多名盗贼被斩首。其中有三个人甚至只是因为路过瓜田,口渴摘了颗瓜就落到这般下场,任谁听了都要感叹一句时运不济。 而这样一个皇帝,若是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那和尚的出身,只怕此事就没那么好蒙混过关了。 李晋忧心忡忡,“最关键本王还不能此时离开长安回去封地,不然岂非彻底坐实了本王是在心虚?” 然而裴休脸上却不见忧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王爷,关于此事,臣倒是有一个办法。” 第五十一章 师从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见裴休说他有办法,李晋顿时提起了几分兴致,“你有什么办法?” 裴休凑上前几步道,“王爷虽然不能请命回封地,可这并不意味着王爷不能请命离开长安啊。” 他给李晋分析,“如今梁国使者已来,大义公主很快就会出嫁,也就意味着我们即将和梁国正式交好……这不正是王爷的好机会吗?” 李晋开始还有些一头雾水,听到后面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要本王请命去打突厥?” “不错。” 裴休道,“如今长安城中的形势对殿下来说非常不利,既然如此,殿下何不以退为进,趁这个机会请命去打突厥呢?这样既离开了长安,又掌控了兵权不说,若殿下打赢,拿到功勋,也将更有实力与太子分庭抗礼啊。” 这主意正中李晋下怀,先前的忧愁随之一扫而空,李晋拍案而起,哈哈大笑,“裴大人当真是绝顶聪明之人,有能臣如裴大人,本王何愁斗不过太子。” 裴休谦逊的摆摆手,“殿下乃人中龙凤,本就不该止步蜀地做藩王,臣也不过是顺天势而为罢了。” 一番话听得李晋极为受用,一改往日狠厉暴躁,温柔对裴休道,“那接下来的事,可就全仰仗大人处理了。” …… …… 夏日的太阳总是落的特别慢。 李容与随意坐在田埂上,抬头看着田野尽头,橙红色的太阳一点点落下,身后影子慢慢被余晖拉得很长。 忽然身后破庙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李容与回头去看,只见定智从中走出来,看见李容与的第一眼有些怔神,最后挠了挠头,主动走了过来。 “算他命大,胸口正中那个洞只看上去可怖,并未伤及要害,命是暂时保住了。”定智干巴巴报告秦榔儿的情况。 李容与欣喜不已,忙起身行礼道谢。 定智向后一跳,警惕看着她,“说好了给我好处,你道谢做什么?难道是要反悔不成?” 李容与抿嘴一笑,“自然不是。不知您想要什么?” 定智哼一声,没有立即回答,前后打量了她一圈,问,“你是什么人?” “我姓李,父亲在朝为官。”李容与乖巧答道。 没有直接道明身份,只含蓄的报了一个模糊范围。 定智看着李容与。她此刻虽然身着男装,但却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性别,加之身上袍服华美精致,明眼人看上一眼便能猜出此人身份绝对非富即贵。 不过定智对于这些外在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深究,他只在乎眼前这姑娘能不能帮他完成心愿。 “你说你父亲在朝为官,那他可认识李晋?” 定智这话问得很不客气,而且按理来说他一个小小柴夫是断然不该有胆量直呼蜀王名讳的,不过李容与没有拆穿他的破绽,也没有露出惊讶或惶恐的神情,只是平静点头承认,“家父不光认识蜀王,还与他渊源颇深。” 听到这个答案,定智总算心里一颗石头落地。 这就好办了。 他开门见山道,“我要见李晋,你可能帮我?” “这……”李容与面露难色。 定智凶巴巴盯着她,“喂,你先前可是答应了我的。” 大有只要李容与说不同意,他就立即冲回屋中将秦榔儿就地杀了的架势。 李容与只得安抚他,“别急,我既已答应,就一定会做到。不过,在这之前还请容我问一句,您为何要见蜀王?” 听见这个问题,定智顿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李容与看出他的挣扎,温和解释,“只是考虑到我们彼此并不熟悉,若您见蜀王是为了伤害他,那我作为引荐人而言,岂非是在自掘坟墓?” 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 定智一向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来自深山老奸巨猾的狐狸,笃定以自己的智慧绝不会上当受骗——更何况受一个小姑娘的骗。 看着李容与这言真意切的模样,他很快就打消了心头疑虑,如实道,“我要见李晋是想求证一件事。” 李容与哦一声,一脸好奇继续追问,“您要求证什么?” 定智一阵沉默,“求证一个亲人的死因。” 想了想,似乎是怕李容与觉得这解释太过苍白没有说服力,又很快补充,“是很重要的亲人。” 很重要的亲人。听到这句话,李容与觉得心脏忽然像被什么敲击了一下,碎裂的回忆涌入脑海。 上一世她与定智交流很少,也从未听他讲过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尤其在亲人的话题上。 他说自己没有亲人。 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因为一直没能说开,才会有后来他们之间互相利用与互相误会的事发生吧。 “那若是……您得到了自己最不想听见的那个真相呢?”李容与的声线中不经意带了一丝焦急。 定智不说话,隔了半晌,道,“我不信。” 带着几分赌气和倔强。 他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严格意义上讲,其实已经算是个老年人了。并且因为定智常年混在深山中,历经山中的风霜雪雨,所以他外表看上去甚至比实际还要更老一些。 但他却并不给人苍老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那一双眼睛太过独特,且与众不同的缘故。他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浑浊,甚至还透着清亮,干净如少年人。 定智赌气说“我不信”的模样,也像个少年人。 李容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既然不信又为什么求证呢?” “这……” 定智答不上。但是他发现了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怎么……眼前这个女孩似乎对他的一切行为和想法都了如指掌呢? 又想起她跑来这里寻医,看见装扮成柴夫的自己也没有任何讶异……种种不同寻常,终于让定智发现了事情的反常。 “你到底是谁?”定智警惕看着她,等不及回答,凌厉的的掌风就朝李容与拍去。 李容与似乎早就料到他有这一招,疾步向后退了三步,不多不少,刚刚好躲开定智的攻击。 她身型随即朝旁边一闪,踮脚跳上田间一块高地,又蜻蜓点水般向麦田中心而去,虽踩在麦尖上,却始终如履平地,脚下麦子也丝毫不见受力倒下。 居然能躲开他这一掌,且用的还是他当年苦苦想了许久才想明白的破解之法。 李容与身后的定智顿时眼前一亮。 习武之人对武功一般都有着天生的敏锐和热爱,此时见李容与年纪不大,武功竟不在他之下,定智心里顿时起了想要一较高下的心思,很快便追了上去,紧跟在李容与身后,也飞身上了麦田。 他没再继续追问李容与是谁,全神贯注只想先比较个高下再说。 然而李容与却不给面子,只来来回回闪躲兜圈,就是不与他正面交锋。 这让定智恼怒不已,边追边大声吼道,“喂,何不停下与我打一架?” 李容与头也没回,“您何不停下来听我解释?” “你与我打一架我就听你解释。”定智气鼓鼓。 “可是我打不过您。”李容与回答得也很理直气壮。 定智一想也是,毕竟自己这么大岁数,欺负一个女娃娃脸上也不好看,于是退而求其次道,“那这样吧,只要你将我打落麦田就算你赢,我就停……” “好吧。”仿佛就在等这一句话,甚至没等他说完,李容与便立即转了身。 定智这会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情况,仍在继续向前追赶,却只见一道掌风忽然劈头盖脸向自己袭来—— 好在深山修行多年,对于这种程度的偷袭定智早习以为常。刚要侧身躲开,却发现这招式异常古怪,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掌力,仅躲是躲不开的,必须得按照固定的破解之法借力向后疾走三步…… 等等!这不就是自己一开始使的招式吗? 定智一阵错愕,甚至忘记了避躲,硬是接下了这一掌,直接被打下麦田,向后仰跌下去,顿时压倒一片已经打穗的麦子。 李容与也随即落地,拱手道,“失礼了。” 定智骂骂咧咧翻身跳起,冲她嚷嚷,“你你哪里学来的功夫?你师从何门?!” 神态像只公鸡般斗志昂扬,仿佛只要李容与报出名字,他就会立即冲过去跟对方打一架。 李容与憋着笑,面上故作伤感的叹了口气,“并非晚辈不想告诉您,只是教晚辈功夫之人……他向来从不肯承认晚辈这个徒儿,亦不许晚辈向人提起他名讳……晚辈既已答应过他,又怎能食言呢?前辈还是别为难晚辈了。” “呸”,定智心里又有一股无名怒火开始上蹿下跳,“什么烂人,自己教了徒弟却不敢认,定也是个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 定智心中恨得牙痒痒,却也不知是在恨李容与这个“无名师父”武功很可能在自己之上,还是恨自己如此草率就输了比试。 但江湖上的人也要遵循江湖的规则,听李容与说已发过毒誓,定智果然立刻停止了问话,没有继续逼迫李容与说出自己师从何处。 不过很快,他就将谈话再度转回了一开始的问题,“总之,不管你到底是谁,我要见李晋这事,你帮是不帮?” 第五十二章 告知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见李晋么。 李容与沉吟不语,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先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扔在了被定智压坏的麦子上。 她出门不带银两,身上唯有这一块玉佩,是西北边盛产玉石的吐蕃进贡来的,应该能值一些钱。 从小生长在东宫,所以李容与并不知被定智压倒这些麦子的具体价值,心里还有些担心一块玉佩或许也不足以买这样一片粮食,打算回去了让颜协再送些钱财过来弥补这家人损失。 定智瞥了她一眼,努力克制没有将嘲讽的话说出来。 他本还以为这小姑娘是个什么世内高人,原来就是个富家傻小姐。 两人很快一前一后出了麦田,回到破庙中。 秦榔儿尚且还昏迷未醒,脸色惨白如纸,胸口缠了厚厚一圈布。虽不知定智用的什么办法,但是好在没有血迹渗出的迹象。 “他要多久能醒?”李容与问。 “三五天,半个月,都有可能。”定智漫不经心道,“具体时间还要看他自己恢复如何。” 李容与点点头,“今日天色已晚,我不方便再将他带回长安,还要劳烦前辈再多照看他一晚,明天我遣马车来接人。” “喂。”定智老大不情愿,“你答应我的事呢?” 李容与想了想,道,“晚辈自当竭尽全力帮您完成心愿。” 这还差不多。 得到李容与的肯定答复,定智总算安下心来,随即不耐烦挥手赶人,“既然如此,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准备马车,明日早点来接人!” “这个不急。”李容与不疾不徐道,“前辈看见了他的伤,难道就没什么想问晚辈吗?” 定智板起脸,“没有。” 李容与哦一声,浑不在意,自顾自道,“其实他是被一个和尚伤成这样的。” “……” “那和尚的皮肤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剑戟皆不可入。” “……” “他胸口这洞,就是那和尚的手造成的。” 定智不耐烦瞪她。 怎么这个姑娘不会察言观色吗?他明明已经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模样了,她却还要继续说下去。 李容与道,“我将他杀了。” “咳咳咳……”定智忽然低头咳嗽起来。 那少年的伤口怎么回事其实他第一眼看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伤只有国清寺十二大高手的金刚掌才能造成。 他虽常年不在寺里,与这些人不相熟,但国清寺十二大高手的实力如何,爱武如痴的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那些人虽然因为常年避世不出,江湖上名气不大,但若真有个百晓生来排兵器谱,只怕前三十个武林高手里就要被国清寺占去十三个名额。 尤其是他们十二人之中的老大,“一”,那是连他都极难与之抗衡的恐怖存在。 而眼前这个少女竟能凭一己之力杀了十二高手其中之一还毫发无伤,可见其功力之深,绝对不容小觑。 定智又开始抓耳挠腮起来。 倒不是在为同门师弟的死而惋惜,那群家伙不过是他师兄的工具人,和他本来也无甚交集,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这姑娘到底师从何人? 为什么年仅十三岁就有如此高的武功? 她告诉自己这件事是什么用意? 李容与伸手在定智眼前挥了挥。 定智一个激灵,警惕看着她,“你干嘛?” 李容与笑了笑,“我在问前辈,您是否认识那和尚?” 定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忽然怒气冲冲,“不认识!就算都是光头,但和尚与和尚之间也不全是认识的!” 李容与哦一声,似乎有些失落,“其实那和尚是蜀王派来的人,所以晚辈才会以为您找蜀王是为此事……看起来是晚辈多想了。” 说完,顺势一躬身,“告辞了。”利落转身出了庙门。 定智呆滞片刻,下意识跟了出去。 眼见着李容与已经跨上了马,就要离开,定智咬咬牙,不甘心喊住她,“喂。我突然想起来,关于刀枪不入的和尚之事,我似乎听人提起过。” 李容与哦了声。 定智一急,“你确定这和尚是蜀王的人?” 李容与点头,“不错。据说是他当年从国清寺带下来的人。” 定智心头疑惑更甚了。 他要见李晋,本意是想问明师兄的真正死因和国清寺十二高手的下落。 却没想到那十二高手失踪这么多年居然一直跟在李晋身边。 他知道这些人向来只听命于他师兄,难道…… “前辈要的答案,或许并不需要见到蜀王就能知道。”看着定智苦恼的模样,李容与最后道。 “告辞。” 说罢,策马扬鞭而去。 独留定智一人,若有所思。 …… …… 李容与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长安城里各家各户的灯光如同星子一般散落在黑色的大地上,闪闪烁烁。 东宫前倒是火光通明。 颜协正在门外守军处来回踱着步,听见马蹄声响,眼前一亮,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郡主。”颜协拱手行礼。 李容与嗯一声,翻身下马,将马和马鞭一并交给侍立一旁的卫军,同颜协一起走进去。 “从最东边的城门出,再向东走五里,会有一个破庙,秦榔儿就在那里养伤,由一个老和尚照看,颜叔麻烦你明天去将他接回来吧。”李容与边走边嘱咐。 颜协应是。 李容与又道,“对了,离破庙不远处还有片麦田被我压坏了,可能需要赔些钱,明天也一并处理了吧。” 颜协又应是。 李容与扭头看他,“颜叔这么晚还守在外面,是在等我吗?” 颜协垂着头,有些羞赧,最后才嗯了声,想了想,还是道,“郡主今日涉险救人,虽是义举,可您实在不该这样犯险的。” 太子武功薄弱,又不曾与人厮杀,自然不懂这些。但颜协当年可是随颜将军一起上过战场的人,见多识广,自然也对某些特殊的功法有所了解。 那和尚尸体干瘪,身体萎缩到只剩一米不到,明显是练某些刀枪不入的武功所致。 这武功原本并不是中原的功夫,是西域那边传进来的,颜协曾见一个吐蕃人练过类似的武功,练成后身体会坚硬如铁,死后则萎缩成一具干尸。 他听说这种功夫一旦练到火候,便是真正的刀枪不入,浑身上下没有罩门,力量极为恐怖。 颜协虽不知道今日郡主和秦榔儿究竟是通过何种方法打败的那和尚,但这事却令他忧心到了现在。 郡主是小姐的血脉,他实在无法容忍郡主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李容与也明白颜协的担忧,温声安抚他道,“颜叔不必为我担心,我惜命得很,遇事绝不会逞能的。” 颜协叹息一声,“郡主明白就好。” 李容与吐吐舌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属于少女的俏皮,“其实我真的很厉害呢。” 颜协也笑起来,神情带了七分无奈三分慈爱,“郡主自然是厉害的。” 说话间,已到了书房外面。 “太子殿下整个下午都在里面批阅奏折,说是您回来后让您进书房找他。” 李容与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在进门前郑重道,“今日让你们担心,是我的不对,以后再做什么事,我会尽量提前通知的。” 颜协嗯一声,平静目送李容与走进书房后,眼底才渐渐涌起泪光。 他看得出来,自从四个月前苏醒,郡主就变了很多。 难道真的是小姐在天有灵,在默默保护着郡主吗? 颜协抬起头望了望夜空中的星辰,攥紧拳,眸光沉默而温柔。 上架敢言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是,没有错别字。上架敢不敢言?敢言。 朋友们好,这一年都过得好吗?没想到这就第二年了,回想过去,你们读我写的小说,仿佛就在昨天。 朋友们,一年不见,想死你们了! 现在凌晨三点。 本来打算今天零点上架,但因为是年末,和朋友一起出门吃了个饭,回来又和许多人网络情缘,互道新年好,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更新,所以送朋友们去见周公后我自己独自熬夜写写写到现在。(也不过刚刚写完一章,发出去后马上还要继续写下一章,因为明天也要出门,码不上字。哭) 嗯。新书更新到目前也两个月了。我是比较佛系的作者,从来没有强求过收藏和推荐,然后因为新人新书,所以到目前数据也并不怎么好,推荐只有一个青云。 然后……今天上架。对,但我真的不忐忑。 怎么说呢,就,你们懂的,对于我这个等级的作者而言,忐忑什么的也确实没有必要,因为通过收藏就可以推断出,订阅应该不会太高。笑。 因为最近真的特别忙,所以其实昨天写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今天上架的事,所以……嗯,我昨天的断章大家也发现了,正好是一个小结点,并没有留下任何悬念,就代表很可能无法勾起读者的订阅兴趣,这对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是东北人家有暖气,无所畏惧。) 说实话,本来连这个上架感言都忘了写了。(也不想写) 后来想想,写了吧还是,不写感觉怪寂寞的。(写了至少能吐槽自己写了个寂寞) 不过,上架感言啥的,写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牛气冲天。 …… 不好意思,再耽误几秒钟。 …… 下面是加更说明 …… 1.编辑让加更,加更。 2.平日想加更,加更。(可能性不高) 3.一回打赏五千点币(及以上),加更。(五千五千往上累加,相信你们读者比我懂。) 4.月票到三百,加更。(也是三百三百往上累加。) 5.你们多给我说点好听话,写写书评啊啥的,可能也加更。(概率参见第二条括弧说明) OK。再说一次,朋友们新年快乐。 不,我觉得重要的话还是说三遍比较稳妥。 …… …… 求个首订。求个首订。求个首订。 …… 嘤嘤嘤,拜托了。扑街小作者在线乞讨中…… 第五十三章 信件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幽州。 谢玄坐在城墙上,脚踩着凸起处,膝盖上放着块已经隐隐刻出人形的木头,右手正拿着把小刻刀在专心致志雕琢着。 隔上一刻钟就会有一群训练有素的巡逻兵整齐划一走过来,齐齐向谢玄行礼问好。 也只有在这时,谢玄的目光才会短暂离开手中木人,落在士兵们年轻的脸庞上,对着他们微微点头,然后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雕刻手中木偶。 他昨天收到了她传来的信。 信是七天前写的,说魏王已平安到达长安,目前进展一切顺利。 谢玄沉默的凝视了一会儿手中人偶,又仔细用刻刀在眉眼处补了几笔。 现下魏王究竟是已经遭逢了劫难还是化险为夷,大抵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谢玄开始慢慢着手去刻画木偶的衣衫那是件男款的长袍,而木偶的身材却较普通男人更为肩窄腰细,配合着朦胧不清晰的脸庞,可以看出刻的其实是个穿了男装的女子。 谢玄吹掉木屑。 若是她想救魏王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他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缱绻微笑。 因为她聪明得很,凡事从不会吃亏。 谢玄边雕刻边思索,远处忽然有个小士兵的身影冒出个头,正哒哒快步跑近谢玄,他呼吸急促,脸上也红扑扑的,“谢、谢总管……” 谢玄停下手中活计,抬头看他,“怎么了?” 小士兵神情有些羞赧,食指不断抠着自己外袍一角,垂着头声音轻若蚊蝇,“听说您识字,我,我有封家书……” 谢玄笑笑,向他伸出手,“拿来吧。” 小士兵顿时喜出望外,忙将家书从怀中掏出来,激动地递过去。 他们虽然是范阳守军,但是军营有令,士兵不可随意出外出,无批准更不可进城。 营中会识字的人不多,少数几个识字的又都是气焰嚣张,读一封信收十文钱,他根本付不起。 先前陈尧督军在的时候大家还会拜托他帮忙读家书,如今陈督军走了,换了陈刺史来,陈刺史位高权重,他们这群小虾米可不敢叨扰。 而新来的裴璟副总管又只顾着吃喝玩乐,见到士兵连点头打招呼都不屑,他们亦是不敢上前试探。 却没想到看似沉默高冷的谢总管反而是最好脾气的,肯屈尊帮他这种最不起眼的小兵丁读家书。 小兵此刻心里一万个高兴。 谢玄并不知道眼前小兵心中感激,打开家书后很快从头至尾给他完整读了一遍,道,“原来你参军是为了养家中弟妹。” 小士兵点点头,听完了家书,心中既欣喜又忧愁。 喜的是家人一切平安,忧的是自己在军营省吃俭用赚到的钱也顶多是能维持家里人不被饿死,却不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谢玄将信还给小士兵,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呆呆,似乎被这一问吓到了,直到确定谢玄并无恶意后才磕磕巴巴报上姓名,“王、王二。” “王二。”谢玄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点点头,“你从今往后便跟着我吧,刚好我还缺一个贴身侍卫。” “啊?”王二瞪圆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怎么?你不愿意?”谢玄问。 王二忙使劲摇头,想了想,又赶紧拼命点头,“愿、愿意!” 他怎么会不愿意呢,做总管的贴身侍卫,那可要比他现在月饷多多了。 况且谢总管又这样平易近人,他高兴还来不及。 谢玄看着被惊喜砸中,目前还有些迷迷瞪瞪没反应过来的王二,出鼓励道,“日后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王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弥漫起一片雾气,坚定的点了点头,热血沸腾,“是!” 谢玄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却不小心让放在腿间的木人掉落在了地上。 王二眼疾手快,忙弯腰将木人捡起,递还给谢玄。 谢玄将木偶接过,点头致谢。 王二好奇端详着那木偶,忽然“咦”了一声,歪着头脸上写满惊讶,“总管刻的这人偶,难道您的未婚妻吗?” 谢玄也低头看了看手中木偶,想了想,“算是吧。” 王二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亮晶晶,“总管的未婚妻可真好看,身着男装都这样好看,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大美人么? 谢玄仔细想了想李容与的模样,轻轻嗯了声。 是的,她是很美。 只不过,因为她其他优秀的地方实在太多,所以常常会让人忘记她还生得一副好样貌。 谢玄将木人揣进怀中,站起身,“走吧,我该去寻营了。” …… …… 军营中,裴休刚刚将家书揣进怀中,放在最贴近胸口的地方保存。 时不时就要上手摸一摸,才能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在做梦。 信是叔叔裴休写来的,告诉他裴家有一道无字圣旨,而裴休已经说动了他父亲裴钦,近些日子就会以这道圣旨为由,恳请皇上将容与郡主下嫁裴家,给裴璟做正妻。 裴休最后在信中写,李容与现在年纪尚小,未必能在今年出嫁,不过他会争取让皇帝赐婚后答应将李容与送往幽州,好方便与他多培养感情。 裴璟简直乐开了花。 他从没想到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少女原来是如此的近在眼前,甚至可以说是触手可及。 这一瞬间的裴璟心中盛满了沉甸甸优越感。 因为是裴家,因为他是信安侯裴钦之子,所以他才能不费力便拥有今天这般荣耀。 在他们裴家面前,甚至连嫁郡主这种大事都不能由皇室决定。 还不是他裴家说娶,皇帝和太子就要乖乖将郡主下嫁? 这说明什么?说明裴这个字,就意味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啊! 裴璟正一脸喜气洋洋的大做美梦,冷不防门被拉开,一道刺眼的光线顷刻间流泻进房间之中。 裴璟眯起眼看。 是谢玄。 他当即兴冲冲站起身,主动凑了过去,“谢兄这是寻营刚回来?” 谢玄嗯一声,径直走到书架前,拿出军营的记录书册,又走至书桌前,研墨,提笔,在书册上写下今日寻营的记录。 裴璟一路跟着他从门口到书架再到书桌,活像只摇尾巴的狗,就差伸出舌头了。 谢玄睨他一眼,颇觉好笑。 虽然如今裴璟和自己身处于两拨阵营,是对立方,可怎奈裴璟此人实在胸无点墨,又无城府,他们俩完全不在同一水平,也就不存在什么勾心斗角,反倒意外合得来。 “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么?” 谢玄边在书册上写着查营时的各将领督军报上的士兵人数及病假情况,边漫不经心问。 裴璟忙嗯嗯点头,手下意识摸上胸口那封信,神秘兮兮凑近谢玄,“谢兄,我跟你说,皇上啊……可能就要为我和容与郡主赐婚了!” 谢玄此刻正在写下廿八的最后一捺,不经意间手腕一抖,让最后一笔拉长出好远,污了纸张,墨迹洇到纸的背面。 谢玄静静看着书册上像疤痕一样丑陋的墨迹,良久,才开口道,“你,说什么?” 第五十四章 戍边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见谢玄的问话,裴璟也有些愣。 “怎、怎么了?” 他不知道谢玄这是什么意思,但也看得出来他现在很不开心。 谢玄却没再说话,亦不去看裴璟,只是匆匆将笔放下,搁置在桌案,又收起书册放回书架,径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头雾水的裴璟一路追到阳光下,眼看着前方越走越快,近乎逃离一般的谢玄,终于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可能笨,但是并不傻。 如果到现在还没看出来谢玄的反常是为什么,那他就实在有些不识趣了。 其实从他们离开长安,行进幽州的路上,裴璟就知道谢家有意促使谢玄娶郡主了。 那也是他一直以来焦虑的源头所在。 但其后到了范阳,在与谢玄共处的这些时日里,他几番试探,却发现谢玄似乎并不喜欢多谈与郡主相关之事。 这也致使他误会谢玄或许是出于家族压力,不得已才接受的婚约,实际上并不喜欢李容与。 然而今天他才彻底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 谢玄他不光喜欢李容与,且喜欢的程度,甚至远比他之前想的还要多。 …… …… 范阳城里的谢玄和裴璟双双被困在三角形的一厢情愿里无可自拔,而远在云州戍边的陈尧此时也并不算好过。 但他自然不是为了感情问题而感到困扰,困扰他的,是一个更大的难题云州城当下正面临着来自突厥蛮人的进攻,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到如今,陈尧已经三天没有阖眼了。 倒不是这三天里一直有袭击,而是这群突厥人实在狡诈的很,几乎隔上两三个时辰就会派出一波骑兵来云州城下骚扰一番。 有时只是几个精锐部队朝着城墙胡乱射上几箭,另有一群人骑马在城墙下面呜呜渣渣的胡乱叫唤,一旦达到了扰乱齐军阵脚的目的,便会立即撤退,丝毫不恋战。 有时虽然也是同样的套路,但这一批却是突厥的先遣部队,在他们射过箭后很快就会有后续大部队前来支援,试图打齐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就是突厥人的可怕,你永远猜不透他们的下一次进攻究竟是真正的攻城,还是只是又一波的虚张声势。 所以为确保万无一失,云州城内的守军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和清醒,一旦有片刻迟疑或者预判错误,那城门后蓄势待发的突厥铁骑,就将毫不留情的给云州带来一场彻头彻尾的毁灭。 可无论如何,这些守军们到底只是人而非兵器。 在这样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打击下,此时此刻云州城的守军们早已被折腾得精疲力竭,近乎崩溃。 突厥人可以车轮战轮番上阵,余下部队在后方获取充足休息时间,他们却不行。 一旦有敌军来袭,云州城内报信的号角便会立即响起,哪怕是刚刚经历过换班,脑袋才沾上枕头的兵将,也不得不火速爬起身来,再度套上厚重的兵甲,疾步赶往城头迎敌。 即便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又一次的乌龙。 …… 陈尧站在城墙上,凝望着象征着夜的黑色一点点软化消散,天边渐渐露出白亮的一道光。背脊直挺,身体坚硬如一尊雕塑。 已经是第四天了。 第四天,他站在这里,望着太阳升起。 楚国公陈留在云州城内的老将崔洪度此时也攀上了城墙,走到陈尧身后。 他脸上刀刻出来的剑痕风霜和陈尧年轻脸庞的白皙干净成鲜明对比,就像是苍老而斑驳的古树面对着树下新茁壮成长起来的树苗。 然而即便外表如此不同,此时此刻,两人眼中却有着某些相同东西在闪动。 那情绪也同样闪动在云州城守军每一个将士的眼底。 疲倦。 怒火。 坚韧。 这是此时此刻几夜未眠的千千万万云州城守军共同的情感。 激励着他们坚持下去的,是心底对于保家卫国的使命感,以及相同的,对突厥蛮人的愤怒感。 沉默良久,崔洪度哑着嗓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督军先去睡一睡吧。” “夜里才刚折腾完一波,想来突厥人不会这么快就打回来的。” 陈尧却轻轻摇头,“这也正是他们希望我们产生的想法。” 崔洪度不由得叹了口气,“可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啊。” 几天不睡,疲惫之上又添疲惫。即使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他指的是陈尧,又不仅是陈尧,同时还有成千上万像陈尧一样,几天几夜未曾阖眼的士兵们。 如今眼看着兵将们的身体状况和军心士气一天低沉过一天,倘若再不想出破解之法,只怕云州危矣。 陈尧抚上腰间佩剑,将剑柄握在手中,攥紧,直攥到指节微微泛白。 时间在城墙上沉默中一点一滴流逝,直到新一天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破开地平线,重新照耀在大地之上,陈尧才呼出胸口一团浊气,下定了某个决心,“整军,我们出城迎敌!” 崔洪度却登时大惊失色,忙劝,“督军使不得!” “突厥精骑射,齐军擅防守,咱们现在有城墙保护,尚可勉强与之一战,若是没了城墙保护,下到平地上去对抗突厥,只怕比现在更难有胜算!” 突厥的铁骑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到底是属于马背上的民族,天生对掠夺和残杀的渴望早已经融入进他们的骨血,彻底成为了突厥人身体的一部分。 而与之相对的齐国兵将们却不然。 即便他们也有不亚于突厥人的陈家骑兵连这样强大的存在,可这种精英的军队比起突厥人全民族皆可为将士来,终究还是人数太少了些。 一旦出城迎敌,齐军必败。 陈尧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崔洪度可是百经沙场的老将了,他绝对不能放任陈尧做这样的试探。 毕竟如今的齐军处境已是下风,一旦出城迎敌后再吃败仗,只怕会彻底军心溃散,再不能成军。 崔洪度苦心规劝,将出城迎敌的弊端一一摆在陈尧面前,试图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而陈尧只是静静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那破开了黑夜的太阳。 良久,陈尧缓缓开口,“不,这一仗,我们绝不会输。” 第五十五章 压下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东宫最近很不同寻常。 是因为突然多出来一个老和尚的缘故,但又不止是因为突然多出来一个老和尚的缘故。 自从李容与与定智当日一别,第二天颜协便奉了李容与之命去破庙接人。 临行前李容与曾嘱咐颜协,不必理会那个和尚,多余的话亦不必说,只给他些钱做谢礼即可。 随即又道,不过倘若那和尚也要跟着一起到东宫来,倒也不必阻拦,一并带回来即可。 于是便一并被带了回来。 老和尚毫不客气,在东宫中独占了个大院子,并要求所有人称呼他一声“智大师”。 只是他成日里不是懒洋洋躺着,就是四处悠哉闲逛,甚至连正经和尚吃斋念佛的模样都没有半分,更遑论“大师”风范。 东宫中的人议论纷纷,最后一致认为这人可能并不是个和尚,只是个没了头发的老乞丐罢了。 他们可不信这老和尚真能治病救人,想来定是因为他们郡主太过良善,看他可怜,才将其捡回宫中的。 然而大家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 因为他们发现,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郡主对智大师的尊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每日里都要去请安不说,行的还是徒弟对师父的礼。 而智大师也不拒绝,反而还常常得意洋洋,顺口诌一些胡话,说让郡主不如转投他门下算了。 李容与但笑不语,对这个提议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两人的关系顿时成了一个谜团,就连李庸也因为好奇,偷偷拜访过智大师几次,想弄清楚他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大家都相信拥有秘密的人一定是定智,却并不知晓其实定智也同样一头雾水。 自打住进东宫,他曾五次三番的想要试探李容与武功,却总是被对方轻易化解。 化解也罢了,用的还总是他试探时使出的那个招式。 李容与的武功就像一面镜子,他使什么,她就回应什么,让定智忍不住怀疑,可能李容与练的就是那种专门学别人功夫为自己所用的武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和自己的套路这么像。 当然,困扰定智的并不止是这一件事。 还有李容与曾答应过带他见李晋之事。 他已经了解到,李容与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东宫里的郡主,太子的女儿。 也就是说,她是李晋的亲侄女。 虽然这个关系让定智有点诧异,不过他并不介意。 他不在乎李容与是什么人,只要能带他见到李晋就好。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关于见李晋一事,李容与始终未见有所行动。 定智几次问她自己何时才能见到李晋,却总是被“还没到时间”这种回答所搪塞。 定智实在不解,既然是亲侄女,那见个叔叔有什么难? 李容与却摇头,表示皇家规矩严苛,即便是亲叔叔,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还宽慰定智不必担心,既然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一定不在乎多等这几天几月。 定智陷入沉思,李容与便赶紧让人将备好的礼物的呈在定智眼前。 有时是兵器,有时是美食,有时是珍稀孤本,总之样样都神奇地符合定智喜好,瞬间就能让他忘记一切,乐开花。 时间一久,定智干脆也不再问了。 倒不是他就此放弃了见李晋的打算,而是因为越和李容与相处,他就越能感觉到某种熟悉和信任。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开始慢慢笃定:有些事不必问,总有一天,那些东西会自动走到他眼前来。 …… …… 定智就这样在东宫里正式安顿了下来。而隔壁皇宫中同样刚安顿下的李凯,亦是同样悠哉悠哉。 在他住进皇宫后第五天,永平帝的病彻底痊愈了。 许是因为心底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痊愈后的永平帝脸上完全瞧不见寻常大病初愈之人的那种萎靡不振,甚至还透着一丝红润。 他恢复理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宣王宜进宫面圣。 严武虽死,但案件还没破。 永平帝和长乐皇后心里都明镜一样,严武一个小小刑部尚书,若无人指使,绝不会有胆量犯下刺杀皇子这种株连九族的大罪。 而他们心里也同样清楚,下命令伤害李凯那人,若不是其他皇子,也必然是个位极人臣的重臣。 毕竟像这类大案,值得被怀疑的凶手实在太过有限。 而无论幕后指使者是谁,一旦查出,绝对会给朝廷带来致命打击,说不定还会动摇朝中现有的相互制衡的平衡局面,将形势推向一个新的位置。 此消彼长的道理永平帝和长乐皇后都懂,尤其在这种即将与突厥开战的情况下,继续追究真凶,对皇家弊大于利。 所以他们更倾向于放过那幕后黑手一次,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过话虽如此,面子上的工程该做还是要做的。 所以永平帝将这件事交给了王宜。 王宜老谋深算,生平最懂察观色。皇帝什么心思,他心里一清二楚。 既然皇帝要息事宁人,那他自然不会做追查到底之事。 可是究竟要如何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此事平息下去,且还能合理安抚过所有人,也实在有叫人头疼的。 好在王宜的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他便发现,严武的全部亲信都已死于非命,且凶手没有留下半分破绽,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大鱼自己先察觉到危机,所以悄无声息的沉到了湖底去。 王宜也乐得捡个现成便宜,立刻在上朝时向永平帝如实坦白自己的无能和对方的狡诈。 永平帝对此很满意,当即火冒三丈命王宜一定彻查到底,又在王宜下跪痛哭后和缓了态度表示也不急于一时。 众臣之中除了一头雾水什么也没看懂的李庸外,纷纷出列表明态度劝皇帝:最主要的还是先将一切拉回正轨。 重重的举起,轻轻的落下。 最后严武的案子就以这样的方式,彻底落下了帷幕。 而曾被严武带出来的厌胜一案,也随之变得再无人问津。 一个罪臣的话自然不可信,严武既然指控魏王李凯厌胜,那魏王就一定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行厌胜之术的人。 况且种种证据也表明,李凯与高阳之间无半点交集。既无交集,又何来命令与服从呢? 所以事情发展到这一刻,到底是谁厌胜的蜀王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大家都全身心的在期待这件事能够赶紧过去,快些埋葬在记忆里。和那个被严武折磨致死的监察御史高阳一起,永远沉到时间之海下,最好再也不要浮上来。 第五十六章 姐弟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随着永平帝大病初愈以及严武的案件告一段落,与梁国和亲一事也随之被紧锣密鼓的提上了日程。 芸娘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如今已将宫廷礼仪学得差不多了。 她本就聪明,虽然先前在烟花之地沾染了些市井之气,但自从她能够将这份痞气收放自如以后,反而使其成了自己的特色,给她平添了几分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奔放和魅惑。 杨雄见了自是欣喜不已,他几乎可以预见皇帝会多么喜欢大义公主,而他作为迎亲的使团,好处与奖赏自然少不了。 与杨雄相反,韩似虎见了芸娘后却是忧心忡忡。 因为他也同样预见了皇帝的开心,只不过那却是他完全不想看到的场景。 倘若皇帝真的为了一个和亲的政治工具而魂牵梦绕的话,那岂非正中齐国下怀? 韩似虎当然知道梁国主杨纂无能又好色,早已无可救药。可毕竟还是自己的国君,他心底不由得开始默默祈祷,希望杨纂能理智一些,千万不要上这个美人计的当。 另一边的芸娘,在面见过永平帝和梁国使团之后,很快便依照礼法退出了皇宫,将谈话交给男人们继续。 却没有急着回府,而是转了个弯直接跑到东宫去找李容与。 芸娘不用下人带路,自己一个人在东宫中几个李容与可能会去的地方绕了绕,毫不费力就在秦榔儿那里找到了人。 秦榔儿尚在昏迷中,李容与坐在外屋案前看书。 怕秦榔儿再发生意外,所以近来她时常待在这里,宝珠会提前备些书在案前,让她用以打发时间。 芸娘没有等人通传,进来后直接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李容与对面的椅子上,端起桌上茶水就猛灌了一口。又随手招呼了个小丫鬟过来,叫她赶紧替自己解下头上插着的各种叮当作响的簪子和步摇。 学了一个月礼仪,怎么还是没有变化。旁边宝珠忍不住捂嘴偷笑。 就听芸娘边拆步摇边大声抱怨,“沉死了沉死了,老娘脖子都要被这些玩意儿压断了。” 李容与放下书,看了看她,一脸无奈,“都要离开了,怎么说话还这么没轻没重。” 芸娘嘻嘻笑,“我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好就行了呗。男人嘛,好骗得很,放心,我不会露出破绽的。” 李容与好笑的摇摇头,问,“今日见梁国使臣,觉得怎么样?” 芸娘想了想,“那个叫杨雄的不错,很好说话的样子,是个容易贿赂的。不过那个韩似虎嘛……”她微微皱眉,“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她自认在殿前时一切礼仪都做得很到位,表情和话语也控制得当,并没什么出格举动,却不知为何,会被那个奇怪的梁国使臣如此排斥。 李容与解释道,“韩似虎是梁国第一武将,此人性情刚烈忠诚,爱国爱民。你是和亲公主,他大抵是在你身上感知到了危机,故而才对你产生了敌意。” 芸娘不屑一顾,眼底几分轻蔑,“他是忠臣,可他同时也是个男人不是么?这世界上就没有老娘搞不定的男人。” 李容与摇头,“此人不行。” 她道,“韩似虎的忠诚不仅体现在忠君上,在对待自己的妻子上亦是一心一意。越是这类人往往越喜欢认死理,极难受到外界蛊惑,你万不可去招惹他,以免引火烧身。” 芸娘哦一声,却还有些不服气,嘟嘟囔囔,“不近女色,他到底是不是男人……” 李容与正色道,“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一个人若是任性妄为,连自己的欲望都管控不住,听之任之,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芸娘眨眨眼,“男人还需要掌控欲望吗?随时随地、对任何女人动心动情,这难道不是他们的特权?” 李容与笑了,“是。不过,任何特权都不是从一而终的。杨纂这不就等来了你么?” 芸娘有些骄傲的轻挑眉梢,似乎很满意这个说法,“说得倒是。” 李容与答应过她,只要事情办得顺利,等灭掉梁国后就许她彻底的荣华和自由,甚至可以颠覆传统,让她光明正大收男宠。 一开始她觉得很新鲜,跃跃欲试,不过现在忽然不这么想了。 男宠这种东西也同样是性别颠倒后的另一种特权罢了。比起欲望的满足,她现在想要更大的东西。 比如,像男人那样也创造出来些能够被写进史书的成就? 却不知女子能不能当官呢? 芸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不过并没有将这想法说给李容与听。 倒不是觉得会被否定,而是她目前还需要再想一想。 有时候不切实际的空想并非不能变成现实,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而已。 芸娘慢慢吐出一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背,精致的指甲,忽然觉得有什么在慢慢发生着改变。 对面的李容与静静看着她,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芸娘是一个聪明人,只是目前还需要成长。 去梁国对芸娘而未必不是件好事。 毕竟现在梁国主耽于美色,朝中各派势力错综复杂,一盘散沙,正是一个人适应朝堂和政治最好的学堂。 若她此行真能有所领悟,说不定日后可以跳出女子必须依附男人才能成功的世俗囹圄,真正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成就来。 干净而充斥着淡淡花香的室内,宝珠在为郡主轻轻打着蒲扇,两个女孩对坐,虽然无话,气氛却意外和谐。 芸娘轻笑,拢了拢鬓角碎发,抬头看着李容与的眼睛,“还有三日,我就要走了,今天只怕是最后一次来你这儿了。” 李容与也微笑回望她,“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最好是这样。”芸娘冲她抬了抬下巴。 忽然想起什么,起身离开了座位,走进里室。 秦榔儿正躺在那里,到目前依然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芸娘知道秦榔儿前几日为保护魏王身受重伤,也知道皇帝听说此事后大为感动,赐了不少治疗内伤和外伤的灵丹圣品,还遣了宫里御医全部来为其诊病,命令他们务必将人救回来。 芸娘轻轻坐在秦榔儿的床侧,细致替他掖了掖被角。 昏迷这么多些时日,秦榔儿照之前似乎更消瘦了。 李容与此时也走进来,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太医说他伤重过度,身体状况目前还不足以支撑他苏醒。” 见芸娘脸色隐隐有担忧浮现,又忙宽慰,“不过不用担心。皇上赐了不少疗伤圣品,每日都有人熬成汤药喂他吃下,如今气色已在慢慢变好了。” 芸娘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几分惆怅。 “其实在那件事之后,他曾来找过我。” 她声音有些闷闷,“说他这条命是我哥哥给的,所以他愿意从此替代哥哥做我的亲人。” 秦榔儿和她都是孤儿,认成姐弟,彼此有个亲人作为依托,其实很好。 “但是我当时没有同意。” 芸娘垂下眼,遮住眼底的难过,“倘若他醒,请你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姐姐出嫁,身为弟弟都是要送亲的,他既没有做到送亲,至少等我回来的时候,要亲自接我回家。” 第五十七章 出嫁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很快便到来了梁国使团出发离开长安的这个日子。 场地布置和迎亲流程等具体各项事宜是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除此外永平帝还毫不吝啬的让使团一并带上了无数齐国皇宫里收集的各类奇珍异宝,作为送给梁国君杨纂的礼物,恭祝两国能够交好百年。 卯时到。 初生的朝阳不疾不徐破开整座城的黑暗,冉冉升起。 威严而庄重的号角声吹响,皇宫的门慢慢被人拉开,芸娘拖着厚重的火红华服,从宫门中缓步走出。 每走一步她头上身上的各种配饰就会叮当作响,然而即便被首饰和衣袍压得疲惫不堪,芸娘的脸上也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在前后各四个宫娥的搀扶下,优雅迈步坐进宫前停留的观风行车中。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就要乘坐这辆车一路去到梁国。 观风行车说是马车,但这个庞然大物看上去其实更像是一个移动的宫殿。 马车共分上下共三层,芸娘坐在最上,另还可以容纳八个宫女站在第二层,最下层则铺满了厚厚一层盛开的鲜花,使整辆马车散发着花草的馨香。 除了高度上的三层巧妙设计之外,这辆马车在长度也很可观。 它共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四面大敞无遮的花车,四周由一层自车顶上垂下的、薄亮透光的纱帘罩起,白日行车时公主便坐在其中,好方便百姓们观瞻公主天颜。 而马车的后半部分则更像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小型宫殿,门窗及屋顶一应俱全,皆由轻量型的木头制成,外涂金漆红漆,看上去金碧辉煌,尤其当马车行驶在阳光下的时候,更是光芒万丈,犹如一颗太阳。 整座观风行车共由前后十二个轮轴连接在一起,慢行路时可靠人力拉动,快行路时将前方花车宝座拆掉后亦可套马,无论哪一种行路方式,皆是又快又稳,就像神话中写的神车:“倏忽推移,行之万里。” 公主坐在这样的一辆车中,既可以保证长途跋涉时能够感到舒适,又同时给了百姓一睹公主风采的机会,彰显齐国皇室的荣耀,拉拢民心。 最关键的是,这种拉拢不光是在齐国境内,即便是到了梁国,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走在路上,也必然可起到震慑梁国百姓之力,让他们对齐国心存敬畏,可谓一举三得。 梁国的两个带队的和亲使者对此车评价褒贬不一。 杨雄自然是大赞马车华美精致,齐国能工巧匠们手艺巧夺天工,堪比鲁班再世,继而进一步升华,赞美永平帝治国有方,齐国河清海晏,又紧接着夸赞太子文韬武略,举世无双。各类溢美之词源源不断,一气呵成。阿谀奉承的模样甚至让人怀疑他其实不是来和亲的,而是来投奔齐国,打算做齐国朝臣的。 而刚好与之相反,杨雄身边的韩似虎却是自从看到观风行车后就始终臭着一张脸,连告别李庸的时候都有些别别扭扭。 李庸疑惑看着他,“你怎么了?” 韩似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忽然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安了什么心思。” 李庸一头雾水挠挠头,完全不理解他话中用意。 他们安了什么心思?他怎么不知道? 韩似虎瞪他一眼,伸出拳头捶了一下他肩膀,“若日后你我两国交战,我是不会念及旧情对你心慈手软的!” 李庸哦了一声,耸耸肩,一脸无所谓,“但是我一定会放过你的。” “……”韩似虎一时语塞。 李庸笑眯眯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你不用担心,都说了我是太子嘛,太子又不会领兵,即便交战我们也遇不到。” 除非你被当作俘虏压来长安。李庸在心里小声补充。 不过这句话就不必对韩似虎说了,不然这家伙很可能又要不分场合头脑一热就冲上来和自己打架。 韩似虎和李庸在这边告别的差不多了,杨雄那边的奉承话也基本上倒干净了。 二人随即拜别永平帝及一众皇室,走下城楼。梁国的迎亲使团即将再次启程上路。 城楼上的李容与跟在皇后身边,静静看着信号弹炸裂在空中,城门下停着的这一条长到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随即收到信号,开始缓慢的,从最前端一点点移动起来。 就像一条苏醒的巨龙。 原本一动不动稳坐车中像个供奉菩萨般的芸娘此时忽然回头,朝着城楼上李容与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她们的身份让她们注定没办法在今日这种场合下面对面说出道别之语,但车中的芸娘还是隔着层层阻碍,朝李容与的方向无声动了动唇。 那句话是:保重。 她相信,即便李容与没有看见,也一定能感知到她的这份心情。 保重。再见。 芸娘默默看着眼前这座曾经带给过她痛苦,也曾经带给过她救赎的长安城,眼底有泪花在闪烁。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叛臣之女芸娘。她的身份正式变成了代表整个国家的和亲公主。金枝玉叶,尊贵崇高。 她的身上背负着的是国家的使命和荣誉,还有亲人的期待与信任。 芸娘深深凝视着这座城市。 街道、瓦舍、旗帜、百姓。 再见了。长安。 再见了。齐国。 再见了。容与。 芸娘精致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保持着眼泪不会落下。 她一定会再回来的。 等到那一天,她虽不再是她,她却将彻底是她。 队伍整齐有序的启动着,终于到了观风行车这里。 杨雄和韩似虎坐在马上,就一左一右立在大义公主的马车两侧,为其保驾护航。 杨雄大喊,“出发!” 观风行车开始缓缓移动起来,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驶向路的前方。 街道两侧围观的百姓之中开始响起惊喜又骄傲的欢呼声。 在这欢呼声中,梁国的迎亲使团,终于载着一些人的期待和另一些人的忧愁,走出长安,重新迈进了森林田野和高山大河之中,去再度拥抱一场漫漫的归途。 第一章 商讨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送走大义公主后的长安城很快再度陷入了沉寂之中。 只是这沉寂里却还有着更深一层的象征。 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是旁观者永远察觉不到其变化,若想感知到内里的暗流涌动,唯一的办法只有先让自己深入其中。 东宫中,李容与正查看着齐国的地图,手持朱砂笔,在图上分别将云州城、范阳城和雁门关三处做出朱红色标记。 几日前有信使传来前线战报,说云州城遭遇突厥围攻,已僵持半月之久,目前情况不容乐观。 之后朝中便是一片议论声四起,有大骂突厥太过放肆,主张正式起兵开战的;也有瞻前顾后,觉得还是先准备充分一些再做打算比较好的。 永平帝将这些声音照单全收,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说日后再议,宣布退朝。 李容与皱眉沉思,目光一刻不离手中地图,连身后宝珠走近都没有注意到。 她记得上一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因突厥频频进犯云州边境,永平帝下令正式开战。 当时领兵的是蜀王李晋、大都督梁睿,以及楚国公陈。三人领东西两路兵马,分别从灵州道和马邑道以行军辎重战车的形式,对突厥人进行包抄围堵,最终打得突厥落花流水,直接逃回草原,在永平帝在位期间,再未有过进犯之举。 那一次打突厥胜利,得利最大的人当然是李晋,其次便是陈。 陈正是借着这次胜利,名声和地位再度被拔高一层,在北地摇身一变,彻底成了神只般的存在,也同时为他日后举兵造反之路铺下了第一块砖。 所以这一次,李容与要对抗的人绝不单单是李晋一人那么简单,同时还要打压陈气焰,绝不能给他借此契机崛起个人势力的机会。 宝珠手背在身后,悄悄走进自家郡主,心里好奇,探头探脑想看看她在干嘛。 李容与察觉到动静,立即回身去看,这一回头反倒将宝珠吓了一跳,向后退两步,脚下踉跄,“哎哟”一声跌坐在地。 “你没事吧?”李容与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没事没事。”宝珠赶紧站起身,为自己的失礼感到羞愧。 李容与温和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就好。”毫不介意她的顽皮。 宝珠抿嘴笑起来,将手中信递出,“是郡王的信。” 李容与脸上闪过讶异,继而是巨大的惊喜,急忙接过,展信来看。 信很短,只有几行,看样子是路上匆匆写成的。 李容牧在信中说,自己已完成了随州所有任务,动身启程回家。当她看到这封信时,他大抵也快要到达长安了。 哥哥要回来了! 李容与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又看,嘴角的笑意漾开,像是有石子投入的水面,一圈又一圈的逐渐在扩散。 “父王呢?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么?”李容与问宝珠。 宝珠激动点点头,“刚收到信殿下就遣颜都卫带人出城去迎了,最多三天,郡王定能回到长安。” 太好了。 李容与欢欣雀跃的将信贴在胸口,透过薄薄的信纸,传递回指间心跳的律动。 哥哥要回来了。 相隔七年,终于,又能够再度团聚了。 夏天的穿堂风卷起热浪吹进屋中,吹乱李容与鬓边几缕发丝,也吹起了书案上那张舆图,飘飘荡荡落在地。 …… …… 树叶沙沙作响。 永平帝取消了今日的早朝,说要带着长乐皇后一起到皇宫正北方向的禁苑林去打猎,不许任何人打扰。 两人如今年纪都已不小了,虽然名义上说是打猎,其实更像是去避暑纳凉。 坐在林间搭建的凉亭里,桌上摆满各类时令鲜果,清凉可口,听着林间鸟声啁啾,再配上一壶西域进贡的果酒,一日的悠闲便能正式拉开序幕。 然而今天的气氛却不同往日。 永平帝眉头紧锁,面带愁容。 他今日来这里可不是为避暑,而是为了避人。 避开那些聒噪又烦人的大臣。 长乐皇后斟满一杯酒,递到永平帝面前,温声道,“可是在为突厥之事烦扰?” 永平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沉重点头。 长乐皇后道,“突厥猖狂,近年来更是屡屡进犯我国疆土,若此回再选择避让,只怕北地民心不稳。” 永平帝长叹了一声,“我何尝不懂?只是打仗之事非同小可,轻举妄动不得。” 况且当下朝中群臣各持己见,也实难调和。 长乐皇后微微沉吟,“自古战争皆如此。陛下万莫因人臣之畏首畏尾,为今之计,当两利相权取其重才是。” 永平帝点点头,赞同皇后的话。 “可若开战,该派谁前去呢?” 目前朝中可用的将帅虽然并非没有,但可供选择的确实不多。 算来算去,也唯大都督梁睿和左卫将军元胄两人能够堪当重任而已。 “陈身在北地多年,身兼两州刺史一州总管,对于和突厥作战之事应该很熟悉,让他独领一军,当是没什么问题。”长乐皇后提议道。 永平帝点头,“不错,不过光有陈一人肯定不够,而朝中梁睿跟元胄二人又无法同时离开长安,若这边只派去一军,我怕……” 长乐皇后沉思片刻,突然有了个想法,“陛下何不再派一个皇子领兵出征呢?” 皇子领兵,既可以表明齐国皇室对抗突厥保卫子民的决心,安抚百姓,又同时解决了朝中将帅不足的问题,一举两得。 永平帝道,“好是好,可他们几个无一人有行军布战的经验,空是纸上谈兵,如何才能对抗得了兵强马壮的突厥啊?” 齐国兵丁的战斗能力本就不如蒙古人,若是再没有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压阵,别说皇子了,就是皇帝御驾亲征也未必能打得过人家。 长乐皇后道,“这个陛下倒不必忧心。我听说陈还有两个儿子,平日里对抗突厥亦是身先士卒,骁勇非常。陛下大可以令他们两人与皇子同领一路军队,以此三人之力,还抵不过一个老将么?” 这个办法不错。 永平帝眼前一亮,刚要和皇后再进一步细谈,就听有老太监匆匆来报,“蜀王李晋求见。信安候裴钦求见。” 第二章 求娶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永平帝沉默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没有开口说话。 李晋和裴钦垂着头,彼此相互看了一眼,也同样表现出惊讶,似乎并不知道对方也来了这里。 只有负责通传的老太监明白怎么回事。 老太监前后看了看,又想了想,碎步走到永平帝身边,俯身对他耳语几句。 永平帝点点头,示意他退下,才道,“起来吧。” 李晋和裴钦齐声应是,站起身来。 “你二人不是一起来的?”永平帝看着他们问。 其实适才老太监已经和他说明了缘由:禁苑很大,两人其实是从不同的门请人通传的,只不过时间恰好赶到了一起而已。 果然,就见李晋赶紧摇头,神情急迫,“父皇,儿臣常年不在长安,和裴大人并不熟识,今天绝不是一同前来的。” 他知道永平帝最忌结党,尤其还是皇子和权臣,所以听见这样问话的李晋和裴钦此刻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永平帝却并没有生气,反而还宽慰他二人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并命人赐座。 李晋和裴钦这才松口气,互相行了一礼,放心地坐下来。 永平帝问,“你们来找朕,都是为何事啊?” 李晋拱手,“父皇,儿臣是为突厥一事前来的。” 裴钦面露羞愧,同样也是拱手,头却垂了下去,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陛下,臣,是为了犬子而来的。” 两人来的目的一说出口,永平帝明显对于裴钦的话题更感兴趣些,于是先回应他道,“裴卿难道是为裴璟而来?” 裴钦应是。 永平帝疑惑不解,“他不是在幽州吗?” 裴钦又应是,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是和郡主有关。” 容与? 这下就连长乐皇后也被带起了几分兴趣,侧耳倾听。 “犬子在出发幽州当天,曾和郡主见过一面。”裴钦解释道,“当即便对郡主一见钟情。去了幽州之后更是因为相思之苦,日夜辗转难眠,茶饭不思,几乎疯魔。” 裴钦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陛下,臣总共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见他为情所困,日渐消瘦,臣身为父亲,实在是跟着揪心,所以特来求陛下,能答应臣一个请求……” 裴钦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跪在地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色卷轴举过头顶,“臣,想为犬子求娶郡主,请陛下成全。” 永平帝沉默俯视着他。 裴钦手里拿得是什么永平帝最为清楚不过。 那是先帝当年赏给裴家的无字圣旨。 永平帝万没想到裴钦为了儿子居然能将这种保命用的东西都拿出来。 要知道,像裴钦这类位高权重之人可是最容易被皇帝猜忌的大臣,所以一般权臣都会利用曾经得来的荣誉换取后路。 没想到裴钦却拿这荣誉来换儿子的亲事。 不过永平帝对于收回圣旨之事当然是喜闻乐见的,只是面子上还是要表现得有些感慨,“裴卿,你……你这又是何苦?” 永平帝也确实不明白裴钦为何会拿圣旨来找他求娶郡主。他裴家怎么说也是高门士族,完全可以直接去东宫找太子嘛。 就听裴钦主动坦白,“臣不敢隐瞒陛下,实际上,犬子在离开长安前,曾和郡主发生了些小的过节。” 他随即将裴璟离开当天发生之事一五一十与永平帝和长乐皇后说了,羞愧道,“是臣教子无方,才致使他没轻没重惹怒郡主。犬子如今也自知无法再入郡主之眼,不得已才求臣拿出圣旨,为他请婚。” 长乐皇后眉头紧锁。 她早有听闻裴钦之子裴璟家中妻妾无数,平时作风也是放荡形骸,没想到竟然卑劣至此,甚至到了当街调戏女子的地步。 若那日被他调戏的女子不是容与呢? 那他是不是就要不顾对方应允与否,直接利用自己的权利,强行将人娶回家? 长乐皇后越想越气,指着裴钦毫不客气,“既然知道容与看不上他,怎还敢拿圣旨来请婚!” 永平帝看了看圣旨,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却并没有说什么。 朝夕相对这么多年,皇后什么脾气秉性他最了解。今日这种事,只怕他开口说话反而会更惹皇后生气。 裴璟预想到了皇后可能会发火,却没想到她竟发怒至此,看来这回是真的触到逆鳞了……他不由得为李晋感到担忧。 只是事情既已到了这一步,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钦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微臣也知犬子行径罪无可恕,可微臣只这一个儿子,作为父亲,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啊!” 长乐皇后怒道,“荒唐!难道就因为你只有一个儿子,他就有权利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了?” 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况且容与又是那样讨人喜欢,她怎能容忍将嫡亲孙女嫁给裴璟这种人。 永平帝看了看裴钦手中托举的圣旨,又看了看长乐皇后,心里在滴血,“罢了,圣旨你收回去吧,今日之事,朕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虽然裴钦手拿圣旨,但既然皇帝都这样说了,他若是再执意求赐婚,只怕即便成功,裴家也要从此被永平帝所厌恶了。 然而裴钦这回却像铁了心般,没有退回,而是再度开口,“陛下,臣……” 李晋旁观这一会儿,此时也跟着站了出来,跪在裴钦旁边,“父皇,母后,儿臣倒是对此事有不同看法。” 李晋这个态度,明显就是要站在裴钦一方的意思。 这让长乐皇后更恼怒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胳膊肘向外拐,和别人一条心。 李晋忙在皇后开口前抢先道,“儿臣以为,将容与嫁给裴璟,倒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他进一步解释,“虽然裴璟先前放肆行径不可取,可儿臣适才听裴大人的意思,似乎自从裴璟见到容与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不接近女色,甚至还要为郡主遣散家中所有女眷。” 长乐皇后冷笑,“那又如何?” 李晋道,“儿臣相信,这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世人都说男人娶妻生子后就会立即判若两人,变得顾家且忠心。所以儿臣觉得,若是容与能给裴璟一次机会,说不定他们都会收获真正的幸福也未可知。” 李晋句句真意切,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真的相信了这个说法:如果裴璟娶了李容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只要稍稍有过不好经历的女子就会明白,李晋的话根本没有什么道理,他口中的“世人”,也不过是从古至今那些为了得利的红娘们欺骗女孩嫁人时惯用的一套说辞罢了。 但长乐皇后却犹豫了。 因为她并不懂这些。 她虽年过六旬,却和永平帝一生美满和睦,永平帝即使贵为帝王,也从未表示过想收后宫的意愿,所以长乐皇后对于男人娶妻生子后就会不一样这件事,心底来说是有几分相信的。 况且她也很确信容与有多么冰雪聪明,多么善解人意。她实在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哪个男人在娶了容与后还不知足。 只是那裴璟…… 长乐皇后微微皱眉。 那裴璟先前的斑斑劣迹,他真的配得上容与吗? 第三章 请缨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见皇后犹豫,一心想要圣旨的永平帝立即像只闻到了腥味猫一般,神情微动,捋了捋胡子,委婉提出,“晋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李晋是永平帝唯一没有成长在身边的儿子。 所以他对太子严厉,对四子五子宠溺,却唯独对李晋只有平淡。 像这样称呼李晋的小名,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李晋猛然抬头,望向皇帝,眼底闪动点泪光。 永平帝看着儿子这幅动容模样,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果然是他这父亲做的太不称职了么? 他先前总觉得李晋阴鹫,身上戾气太重,加上又没有养在身边,所以并不喜看见他。 连分封也是封去了离都城最远、远到靠近西域的蜀地。 直到今年因为厌胜之事和李晋生病的缘故,让这个儿子在长安城中多呆了些日子,才使他发现,原来这个三子并不像自己先前以为的那般阴冷。 他会因为担心五弟被罚而不惜拖着病躯为其进宫求情。 严武之事即将被压下时他亦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人。 如今恐怕也是看懂了自己想要圣旨,才会冒着被皇后厌恶的风险,主动为裴璟说项的吧? 永平帝心中涌起无限感动。 他真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原来这个打小养在外的才是最贴心的那个。 长乐皇后仍然有些犹豫不决。 她不像永平帝,那份圣旨在她心里的地位远不如自己聪慧可人的小孙女来得重要。 而且她心里更中意的人选其实是谢玄。 见母亲依旧不肯松口,李晋忙又道,“母后,儿臣还有一个建议。” “现下容与年纪尚小,嫁人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可以多考虑一下。所以儿臣以为,母后大可先定下这份婚约,然后让容与去范阳小住几年,与裴璟增进接触,看他们的相处结果如何再做决断。” 长乐皇后抿嘴不语。 李晋继续劝,“若是容与对裴璟有意,那刚好成全了他们。若她无意,婚约作废,不也是您一道圣旨的事情嘛。” 这一番话说得长乐皇后又有些动摇。 在场的人不知天命,只考虑眼前。可若李容与在此处,听见了李晋这套说辞,却是一定会叹息摇头。 如今是永平十六年。 上一世的长乐皇后因心疾驾崩在永平十九年。 那一年李容与也不过只十六岁,依然是不急着出嫁的年纪。 所以一旦这个婚约许下,只怕长乐皇后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将它销毁了。 然而谁又能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呢? 此时此刻长乐皇后心里盘算着的,依然是这件事的可行度。 毕竟谢玄也在范阳,以婚约的方式叫容与过去也确实更为合情合理。她大可以私下先允诺容与,叫她不要心急,若是最后瞧上的人是谢玄,皇祖母自然会做主为她取消婚约的。 皇帝一言九鼎,她是皇后,可不需遵循这个规则。再说就算她反悔,裴家还能说什么不成? 长乐皇后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渴望得到圣旨的永平帝,终于艰难点了头,“罢了,那就暂时允了吧,不过话说在前,若容与不愿,日后这婚约可还是要取消的。” 裴钦大喜,忙将圣旨交给走过来领收的太监,磕头谢恩。 虽然长乐皇后这样说,但他心里笃定,事情不会再有变了——只要郡主到范阳,裴璟立即就会用尽一切手段,让所有事情全部尘埃落定。 永平帝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 恶人由皇后做了,他还不费力就回收了一根肉中刺,何乐而不为? 永平帝看向李晋的目光更加柔和几分,干脆主动开口询问,“晋儿来找朕,可是为了突厥一事?” 李晋忙称是,“儿臣日日忧心,认为与突厥开战一事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必须尽快发兵云州,支援楚国公!” 永平帝心底哦一声,有些失落,随口敷衍,“这件事,朕会考虑的。” 李晋说的这些,他适才就和长乐皇后谈过了,如今再听一遍,也没什么大意思。 李晋抱拳道,“父皇,儿臣知道如今朝中可用将才虚空,所以儿臣此番求见,其实也是来请命的。儿臣,愿带军出使北地,迎战突厥!” 一番话,掷地有声。 永平帝微微诧异,“打突厥?你难道不怕死吗?” 近几年齐国与突厥的关系日益恶化,北地军情也时常传回长安,皆是败多胜少。 五年前朝中就曾有一员老将,主动请缨卫护北地,却刚到云州,就死在了与突厥的第一次交锋之中。 李晋贵为皇子,本不必如此涉险的。 然而李晋却仰起头,目光灼灼,“能够对战突厥,护卫我大齐子民,儿臣即便死了也甘愿,又何惧生死!” 听得裴钦都忍不住赞道,“蜀王真是心系天下,爱民如子。” 永平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可行度。 他与皇后确实谈到了要派皇子出征这件事。 不过目前还未定人选。 派太子自然不行,太子是国之根本,不可涉险。 派阿五去肯定也不行,阿五年纪尚轻,况且又刚刚脱险,他也不舍得再让他去北地吃苦。 那么就只能在李晋和李良二人之中做抉择了。 永平帝微微沉吟,犹豫不决。 长乐皇后也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她比永平帝更多思考了一层。 李良是在长安城长大的,即便现在被封王去了封地,但势力犹在。 若派李良去,一旦打胜仗,很可能会使他势力大增,威胁到长安城里现有的稳定局面。 而李晋身上则不存在这个问题。 他并不受宠,且十三岁回长安,十四岁去蜀地,是个完完全全的孤臣。 若是派他领兵,即便拿了功勋,也不足以威胁到任何一方势力。 最主要的,长乐皇后还有一个私心——她对李晋没什么感情。 她一生五子三女,人数众多。即便都是骨肉血亲,也总归有个亲疏。 李晋一出生就克死了她的二儿子,让她为此痛心到几度昏厥,所以对于这个害了二皇子又差点害了自己命的三儿子,她实在谈不上有多喜爱。 “我觉得晋儿不错。” 长乐皇后缓缓开口,目光慈爱看着李晋,有些感慨,“晋儿长大了,心中懂了责任,光凭这点,就比你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强多了。” 见皇后发话,一旁的裴钦又赶紧填了把柴,大声附和皇后圣明。 永平帝也只好半推半就点头道,“朕知道了。不过这件事还需明日朝堂上与众臣再行商议,今日你们就先退下吧。”onclick="hui" 第四章 朝堂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皇帝发话,李晋和裴钦自然不敢不从,很快便双双行礼退出了禁苑,将时间再度交还给了永平帝和长乐皇后。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出禁苑,裴钦方才靠近了李晋一些,低声赞扬道,“王爷神机妙算,下官实在佩服。” 今日他们一同来禁苑可不是什么碰巧,而是一开始便计划好了的。 李晋深知皇后有多喜欢李容与,所以早就猜到即便裴钦拿出先帝圣旨做筹码,也未见得就能求得皇后恩准,故才安排了今日这一场“巧合”——使裴钦达成所愿,他也可以借此机会讨永平帝欢心。 李晋忙谦虚摆手,“哪里哪里,该是本王感谢大人才是。” 裴钦笑道,“都是臣应该做的,王爷不必客气。”他左右看了看,又后退几步,对李晋拱手行礼,提高了几分声音,“那下官先告退了。” 李晋微笑点头,目送他离开,自己也迈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今日之事能如此顺利进行,说起来还要多亏他那个没有履行过一天母亲职责的“母后”。 若是她能对男人再多一点疑心,就该知道,同意李容与去范阳,是比同意将李容与嫁给裴璟更应该警惕的事情。 李容与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女人,而裴璟,恰好对于管教女人很有一套。 李晋摇摇头,长乐皇后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太过缺少经验。 不过这也不怪她。毕竟她可是一把年纪,都还在相信这世界上真有男人能做到一夫一妻的人。 所以,父皇曾在行宫宠幸过一个被没入掖庭为婢的罪臣之女,并为她脱了奴籍之事,想来母后还不知道吧? 李晋不由得微笑起来。 若是知道了又会怎样呢? 似乎,母后的心脏一直不太好吧。 他很期待看到那一天。 …… …… 长乐皇后和永平帝最后决定,有关迎战突厥的人选一事由明日早朝永平帝与大臣们商议后决定。 至于裴家婚约一事,就要靠长乐皇后出面去和李容与说明了。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 这一日的早朝上没有皇后身影,只永平帝一人坐于龙椅之上,身边案桌上堆了厚厚一批奏折。 永平帝随手拿起一本,打开来念,“……突厥之祸,非隐忍所能平息……当以战止战……” 永平帝扔下一本,又拿起另一本,“……突厥强悍……我军兵力不足……深思熟虑,不可鲁莽行事……” 就这样一连念了七八本,其内容虽都与突厥相关,观点却是众说不一。 有主战的,有主和的,有主张先礼后兵的,也有主张养精蓄锐的,甚至还有一本奏折是主张直接割地投降的,永平帝甚至都怀疑那人可能是突厥派来的说客了。 他放下手中奏折,俯视着殿下满朝文武,沉声道,“大敌当前,北地百姓水深火热,而你们却还在这里为是否开战吵成一团,你们心里可曾有过百姓?你们可曾为那些百姓的生死有过半分迟疑和痛心?!” 永平帝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底下群臣,声音拔高几分,“而且居然还有主张投降的,朕看就应该先将你这种叛徒斩了祭旗!” 主张投降的那位大臣登时矮下身去,不住磕头,口中喃喃着微臣有罪那一套从古至今都没什么变化和新意的说辞,听得永平帝愈发烦躁不已。 “够了!”他怒斥一声,重重拍了拍桌案,直截了当挑明自己的决定,“朕要打突厥,有谁反对,就现在站出来当朕的面说。” 殿下百官面面相觑,没有人开口说话。 谁也不会嫌自己活得太长。眼看皇帝发怒,现在站出来反对,岂非自讨苦吃? 永平帝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 其实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和谢清、裴钦,以及元胄、梁睿几个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达成了宣战共识,今日殿前发火,不过是借此机会表明态度,防止日后再有反对的声音出现。 既然无人反对,那事情就好办了。 永平帝脸色和缓几分,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个一意孤行的暴君,又主动问谢清道,“谢相对此事如何看?” 谢清一向主战,回答也不过将自己已对皇帝说过的那些看法再简略复述一遍,走个过场罢了。 永平帝点点头,又问裴钦。裴钦亦是附和应当开战。 再然后是王宜和柳垣。 就这样将主战派的大臣挨个问了一圈,直到永平帝觉得证明的差不多了,才下结论道,“看来大部分爱卿同朕还是一条心的。” 他捋捋胡子,热情高涨了几分,“那就谈谈由谁出任主帅吧。” 虽然昨日里李晋主动请命迎战突厥,但对战突厥之事毕竟非同小可,所以永平帝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打算私下里将这个选择权交由主帅决定。 众臣议论纷纷,最后终于有人壮胆站出来道,“梁大都督身经百战,骁勇果敢,臣推举梁睿为主帅。” “左卫大将军元胄统领羽林军十几年,在用兵上的经验无人能出其右,臣认为元胄当为主帅。”又有大臣站出来道。 情况和永平帝预想的差不多,大臣们再度分成两派,各执一词。 他将目光投向李晋,“蜀王怎么看?” 李晋道,“儿臣觉得,元将军虽有更多用人经验,但他一向负责的是羽林禁军,禁军和北地士兵多少还是有所不同。再者身为禁军头领,元将军也并不宜擅自离开长安,外出作战。” 他又补充,“儿臣还听说突厥人打仗毫无章法,更没有什么行军策略,所以比起元将军擅长布阵来说,儿臣认为梁大都督的勇猛更适合此次对战突厥。” 永平帝微微点头,对李晋这番说辞表示赞同。 他随即又将目光移向李庸,“太子怎么看?” 李庸思索一会儿,道,“儿臣也认为应该选梁睿。” “梁大都督年轻时曾在北地戍边,还曾作为使团深入过突厥领土内部,对于和突厥作战之事确实比元将军更有经验。”他简略补充。 虽然李庸心里更偏向元胄多一些,但毕竟两国交战是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不同的将帅出征,得到的一定是不同的结局。 他必须要选择胜利的可能性最大那个人。 既然两个皇子都推举了梁睿,大臣们的风向也很快发生了改变,纷纷举荐梁睿为主帅迎战突厥。 永平帝微微点头,没有当堂下定结论,而是命起草诏书的中书令及几个当事大臣留下,其余人等则一概退朝还家。 …… ……onclick="hui" 第五章 无奈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奉皇后口谕宣李容与进宫的人到达东宫时,李容与正在和定智比武。 她当然是打不过定智的,不过定智的目的也并非是要赢,而是想试出李容与到底用的是何门何派的功法。 可是试了这么久,不知为何,他越看越觉得李容与像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弟。 定智只要一想到世界上可能有另一个老头,功法和水平都跟自己差不多,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这怒火在李容与眼里看来,更像是一只猫走着走着忽然照到一面镜子,然后立即炸起浑身的毛作势要跟对方决一死战。 她本来也可以做打碎镜子的那个人。可谁让前世的定智不许她说出自己师从何人呢?李容与有些坏心的想。 传信的太监前脚刚踏进郡主寝殿的院门,院中正在打斗的定智就将手中拿的双节短刃朝他扔了过去。 太监眼睁睁看着一道白光朝自己飞速射来,本来想跑,却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 李容与飞身上前追赶,以长剑轻轻一挑,将短刃挑飞了出去,偏离方向几寸,最终插在院中一颗树的树干干上。 李容与将长剑背在身后,笑吟吟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监,“公公不必行此大礼。” 身后定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很快像只猴子般飞身跳上了房檐,身影消失在泛着金光的琉璃瓦片之间。 “奴婢谢郡主救命之恩。” 太监站起身,腿还有些软,颤颤巍巍道,“皇后殿下遣奴婢来给郡主传话,邀郡主进宫一叙。” 李容与点头应好,“我去换身衣服,这就随你来。” …… …… 皇宫中,长乐皇后安静卧在贵妃榻上,半眯双眼。 有宫女在旁打蒲扇,对着盛满了冰的琉璃盏朝皇后的方向扇风,试图为她赶走夏天的燥热。 宫殿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直到太监窸窸窣窣走进来的脚步声将这安静打破,长乐皇后才慢慢睁开眼,“她来了?” “容与见过皇祖母。”李容与跪在地上,恭敬叩首问安。 长乐皇后直起身子,看着李容与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忙向她招了招手,“来,坐到皇祖母这里来。” 李容与像只温驯的猫儿似的挨了过去,手搀上长乐皇后的胳膊,撒娇道,“祖母,容与好想念您呢。哪怕今日太监没来传信,容与也准备来见您啦。” “就你嘴甜,净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长乐皇后假意瞪她一眼,很快便哈哈笑起来,对小孙女的撒娇很是受用。 李容与将头轻靠在皇后肩上,“这回可真不是在哄您呢,孙女昨天才从西域胡商那里得了一盆珍稀的兰花,名云落九霄,花片极大,真就像一片片云朵在向下坠似的,这不正打算今日给您送过来嘛。” 长乐皇后眼底浮上一抹喜色,“当真还有这样的兰花?” 李容与忙点头,“那胡商说是从极遥远的地方带来的,光是行路就要用去五百多个日夜呢。” 说着,便对太监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两个宫女搬着一盆兰花走进来,呈在皇后面前。 果真和李容与说得一样,花瓣柔软而洁白,远远看上去,像极了天空中一层层的白云。 长乐皇后爱花成痴,此时见了这样珍奇的兰花,不禁喜出望外,忙站起身来走过去凑近观看,端详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将目光收回,“容与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光是这两个月送的东西,就让她比过去一年收到的所有礼物加起来都感觉开心了。 先是已故父亲誊录的“魏书”,如今又是珍稀兰花,长乐皇后忍不住又开始思考起裴璟是否配得上李容与这个问题了。 然而无论怎么说圣旨已经收了,如今再想反悔也晚了,长乐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坐回到李容与身边。 “皇祖母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李容与觉察到不对,开口询问道。 长乐皇后慈爱看着她,抬手轻轻为她抚平衣服褶皱,轻声问,“容与如今可有什么心上人没有?” 李容与心下一惊,不明白长乐皇后问这问题是何含义,却隐隐感觉不太好。 长乐皇后似乎也并不期待得到她的回答,直接开口道,“容与啊,你觉得,裴家裴璟怎么样?” 李容与错愕看着皇后,纵使已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 裴家。裴璟。 李容与急忙起身跪在长乐皇后面前,摇头道,“祖母,孙女无意裴璟,他……” “祖母知道。”长乐皇后忙将她扶起来,安抚地拍了拍李容与手背,“祖母知道裴璟品行不端,还曾欺负过你。可是男人嘛,结了亲都会好的。” 李容与有些绝望。看着皇后的嘴一张一合,说着要她即刻启程去幽州的话,心中乱成一团。 裴璟。 怎么会是裴璟? 她上一世分明连裴璟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这一世会和这个人牵扯到了一起呢? 只是因为那次城门口的调戏吗? 还是因为李晋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故意使出这个局想将她支去范阳关起来呢? 李容与没法多想,因为长乐皇后就在面前,正等着她的回应。 等着她说“知道了”。 李容与冷静下来,压下心底慌乱。 她知道这件事恐怕不是拒绝能解决的问题。 “孙女……全凭祖母做主。”她垂下眼,轻声道。 长乐皇后长舒一口气。又有些心疼,自己这个孙女,真是太过善解人意,从来不愿让别人有半分难做。 “你放心,若你到了幽州,发现裴璟还有什么纳妾之举,日后祖母定给你做主,将这婚约取消。”长乐皇后只有温声宽慰她道。 …… 与此同时,皇宫另一头的永平帝在正式决定完主帅的人选后,也同时告知了李庸要将李容与嫁给裴璟这个结果。 李庸脸上原本的轻松闲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还有愤怒。 “儿臣不同意!”他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永平帝有些不开心,板起脸道,“朕是在通知你,不是在问你的意见!” 李庸却铁了心一般,再一次重复,“父皇的决定,儿臣,不同意。” 反了。真是反了。 永平帝没想到太子居然敢这么反抗他,顿时火冒三丈,骂道,“孽障,谁给你的权利敢这么跟朕说话?还不跪下!” 李庸跪下去,头却高昂着,没有半分要妥协的迹象,“儿臣愿任凭父皇处置,但父皇要将容与嫁给裴璟这件事,儿臣绝不同意。”onclick="hui" 第六章 罚跪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太子李庸公然顶撞皇帝的消息传到长乐皇后那里的时候,李庸已经被皇帝打了二十大板,并让羽林军压去了长极殿罚跪。 李庸像是铁了心反对到底,直到被羽林军拖走都还在高声嚷着不同意婚事。 气得永平帝浑身颤抖坐在椅子上,话都说不完整,只剩下胸口在剧烈起伏。 一同留下见证了这一切的李晋不由得暗暗窃喜,他真没想到嫁个李容与还能同时收获这种好处。却也不知太子不同意嫁郡主究竟是因为不想失去谋臣呢,还是不想失去亲人呢? 无论什么原因,现在都不重要了。 李晋看着永平帝身边一众手忙脚乱的太监,又是扇风又是递茶,战战兢兢生怕皇帝气出个好歹,主动走上前几步,劝道,“父皇息怒,万莫要因这点小事气坏了龙体。” 永平帝哼一声。 息怒息怒,他怎么息怒?自他做了皇帝,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太子今日如此有恃无恐,难道不是在表明根本不怕自己将他废了吗? 李晋猜到皇帝心思,道,“儿臣觉得,或许皇兄是想将容与嫁进谢家,才会如此反对您的决议的吧。” 这句话正好和永平帝的想法不谋而合,“什么想嫁进谢家,朕看他就是觉得自己抱住了谢清大腿,连朕这个皇帝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李晋叹气,“皇兄今日之事做得确实鲁莽了些。就算心里不愿,也断然不该为了小辈而出言顶撞您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不说也就算了,一说起这个永平帝就更生气。 “为了女儿顶撞父亲,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长幼尊卑?我看他的孝悌忠信和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永平帝气呼呼嚷起来,“朕看他这太子之位是做腻了!” …… …… 李庸直挺挺跪在空旷地只有先祖牌位的长极殿前,衣袍后隐隐有血迹渗出。 适才永平帝下令杖刑,气到不惜亲自上手,打得实在有些狠了,此刻李庸甚至不知道自己疼的究竟是膝盖还是屁股。 但他仍然在忿忿不平。 父皇居然问也不问就要将容与嫁人,还是嫁给裴璟那种纨绔子弟,这让他如何能忍? 长极殿的大门忽然被拉开,从外投射进一道光,刚好打在李庸的背上。 李庸以为是平时传话来问他是否知错的太监,头也没回道,“让本王跪多久都可以,只求父皇收回成命。” 然而身后却未传来回应。 李庸回头,门口站着的人虽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却还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容与?” 李容与唤了声父王,走到近前来,跪在他身边,满面泪痕。 李庸吓了一跳,以为她在哭要嫁给裴璟之事,心疼不已,忙放软了声音哄,“没事没事,你别担心,爹绝不会让你嫁去裴家的。” 李容与却哭得更凶了,抽噎着道,“爹,皇祖父是不是又打你了?” 她看到父亲衣袍上有血迹,应该伤得不轻,也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才能回东宫治伤。 李庸这才反应过来女儿是在心疼自己,嘿嘿傻笑两声,大大咧咧摆摆手,“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 他可是从小被皇帝打到大的,对于这些早就习以为常了。 李庸道,“总之你还是先回东宫去吧,不要怕,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呢。” 李容与使劲摇摇头,“爹,你去跟皇祖父认个错吧。” 认错? 李庸一愣,还以为李容与不知道自己已被皇帝许配给了裴璟,试探着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被罚跪?” 李容与边抽噎边道,“因为皇祖父要将女儿嫁给裴璟。” 李庸瞪眼,“知道还说这种话?你可晓得那裴璟是什么人?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陷进泥沼之中呢?!” “女儿不在乎。”李容与道。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她的亲人更重要。 她可以去范阳,甚至可以真的嫁给裴璟,但她就是无法容忍自己的父亲因这种小事被杖刑,被罚跪。 “爹,去和皇祖父认错吧。”李容与边哭边劝。 在她遥远的记忆里,上一次哭成这样还是很多年前母妃去世。 李庸却执意摇头,“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他知道女儿是在心疼自己,可他又何尝不心疼女儿?若能用这点皮肉之苦换女儿一生平安喜乐,他高兴还来不及。 李容与咬牙道,“其实这件事,女儿已经同意了。” 李庸一愣,“你说什么?” 李容与道,“女儿自愿去范阳。” “你……”李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李容与口中说出来的。 李容与慢慢垂下头去,“我啊,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什么裴璟啊,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怎么值得父王为此得罪皇祖父。” 李庸有些怔怔。 不知为什么,他竟隐隐在女儿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某种深沉的痛苦和苍凉。 可是容与不是才十三岁吗?怎么会对人生有这么悲伤的看法? 李庸心疼看着她,“你放心,爹会保护你的,保证你一辈子都生活的平平安安,谁也不会伤害你。” 李容与苦笑一声,轻轻摇头,“总之,您现在就去和皇祖父认错吧,不要再继续执着于这件事了。” 来之前皇祖母已答应了她会劝皇帝原谅太子,此刻应该已到了皇祖父那边。只要她说动父皇认错,今日之事就能顺利解决。 “不去。”李庸犟起来谁也劝不动,死活不肯松口。 在他眼里女儿的妥协就是在打算牺牲自己的幸福保护他不受惩罚。 可他是父亲啊,怎能沦落到要女儿来保护? 李容与也急起来,“爹,您去道歉,女儿保证绝不会嫁给裴璟。” 李庸不信,“你怎么保证?” 李容与想了想,凑近他耳畔,与他低声耳语几句。 听得李庸一愣,“这……可行吗?” 李容与使劲点点头,“您放心,有哥哥配合,这法子绝对万无一失。” “不行不行。”李庸摇头。 明明罚跪就能解决的问题,何至于弄得如此麻烦? 李容与猜到他的心思,“父皇真以为这件事是您罚跪就能换来皇祖父妥协的吗?” 李庸一愣。 李容与道,“您知道皇祖父为什么突然将我许配给裴璟?” “……”李庸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父皇可知裴家手握一份先帝的无字圣旨?” 经这一提醒,李庸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竖子!”他气得破口大骂。 “所以今日之事无论父皇如何跪,皇祖父也断然不会收回成命的。爹,女儿求您了,去认错吧。” 又紧跟着保证,“女儿自有办法保全自己,请父王信我这一回。” 李庸却还是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再跪一跪,努力一下。 李容与干脆气鼓鼓道,“您若不去,那我也跪在这里好了。这事本就因我而起,理应一同罚跪。” “这怎么行!”李庸急了,紧跟着站起来,也将李容与拉起,替她拍了拍身上的土。 反正目前不着急出嫁,若女儿的法子不可行,大不了他再跪一次。 “走,去认错。”李庸迈步向殿外走。 …… “进城。” 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还跟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 路过百姓纷纷驻足围观,对着少年议论纷纷。不过更多的还是街上的妇女和少女们,有手中拿了鲜花或者蔬果的,纷纷上前朝那少年身后马车里丢去,又一脸羞怯地很快跑掉。 少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平视前方,对街边这些女子们的小动作置若罔闻。 长安城。 他终于回来了。onclick="hui" 第七章 请旨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庸跪在永平帝脚边,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掷地有声道,“父皇,儿臣错了。” 原本还一脸悠哉悠哉等着看好戏的李晋瞬间瞪大了眼,像见鬼一样看着李庸。 什么时候太子的骨头这么软了?居然连女儿婚事都能置之不理了吗? 永平帝也有些讶然,他自己的儿子他最清楚,之前闹得那样激烈,就算事后真有所悔悟,按理说也不该这么快才是。 可是李庸竟真的像变了个人似的,甚至主动将反省的话说出口,“儿臣错了。儿臣无论如何也不该为小辈之事顶撞父皇,一切都是儿臣的错,求父皇原谅儿臣吧。” “……” 李庸又继续道,“儿臣愿写悔过书,保证日后不再犯相同的错误。” 永平帝呆怔片刻,犹豫着问,“那婚约……” “儿臣同意。”李庸忙点头,“儿臣相信父皇的识人能力,相信父皇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您的考量。” ……倒也不必这样恭维。 永平帝讪讪捋了捋胡须,面上有些尴尬,将话题岔开,“你……伤如何了?” “儿臣无碍。”李庸一脸感动地看着皇帝,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是儿臣该死,劳累父皇在百忙之中还要记挂着这种小事。” 永平帝嗯一声,原本事先准备好的训斥此刻也都随着李庸的一反常态而烟消云散了,“罢了,没什么事你就回东宫休息去吧。” 李庸却摇摇头,又紧跟着磕了两个响头,“父皇,其实儿臣还另有一事相求。” 永平帝立即警戒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还有什么事啊?”永平帝睨他一眼。 李庸忙道,“是关于与突厥作战一事。儿臣想知道父皇是否已订好了主帅人选?” 居然是说这个事吗? 永平帝一头雾水。不知为何,今日李庸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格外奇怪,甚至无法让他和往日那个太子联系到一起。 不过既然是突厥的问题,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永平帝如实道,“已定下由梁睿领兵,怎么,你有何看法?” 李庸大声恭维,“父皇英明!” 一旁李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李庸经过一通发自肺腑的赞扬后才又继续问,“那不知父皇是否已考虑好了副帅的人选?” 副帅嘛……永平帝下意识朝李晋看了一眼。 李晋突然紧张起来。 永平帝清清嗓子,“朕已将副帅的决定权交给了梁睿,三日后他会给朕答复。” 李庸表情和缓下来,似乎松了口气,赶忙挺了挺胸,声如洪钟道,“父皇,儿臣毛遂自荐,愿跟随梁大都督,领兵迎战突厥!” 突如其来的毛遂自荐让永平帝有些措手不及。 冷静下来后永平帝内心立即开始飞快思考起太子之所以请命的原因来。 他是纯粹想要讨好自己,还是想快点手握兵权,用以对抗自己的权威呢? 永平帝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不然为什么李庸前脚还死活不同意李容与出嫁,后脚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如此积极? 永平帝于是果断拒绝了他,“不行!太子乃一国之本,怎能领兵作战呢?” 他搬出一系列历史上的前车之鉴,并给出各种太子之所以不能领兵的理由,试图通过这些来说服李庸打消念头。 然而李庸却像没听见一般,带着十二分的诚恳再度请求,“父皇,正因为儿臣是太子,才更应该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亲自领兵出征,让北地百姓们安心。” 永平帝看向李晋。 李晋心领神会,忙出言劝道,“臣弟理解皇兄忧国忧民的心,但皇兄有没有想过,万一皇兄在对战突厥之时发生什么变故,那恐怕就不是安抚百姓,而是会让百姓更为惶恐了。” “所以臣弟觉得,身为太子,皇兄还是守在长安城中才更能让百姓放心。” 李庸目光灼灼盯着他,“所以三弟是觉得我大齐会输,还是觉得我会输呢?” 李晋被这样一问,有些尴尬,只好陪笑道,“皇兄骁勇,臣弟自然相信您不会输,只是……” “既然不会输为何不同意我去?”李庸蛮不讲理打断他。 “够了。”永平帝不耐烦道,“太子留在长安,此事无需再议。” “父皇!”李庸痛心疾首,“父皇是不信任儿臣吗?可儿臣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齐国着想啊!” 永平帝被他吵得烦躁不已,然而李庸一口一句家国百姓,他也没道理直接翻脸让他滚回东宫去,只好深呼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你身为东宫太子,心系百姓自有朝堂给你施展拳脚,何必非要亲自去北地受苦呢?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没有过什么行军经验,打仗这些事还是交给其他皇室子弟去做吧。” 李庸有些伤心,“父皇说得是。只是儿臣还是不甘心!” “父皇若觉得儿臣年纪大了,不适合行军打仗,那能否恳请父皇让儿臣的长子替父出征?” 李庸流下泪来,“旁人不知,父皇您是知晓的,能够领兵作战是儿臣从小的愿望,所以就算儿臣无法亲自达成,由容牧代替儿臣达成所愿也是好的。” 这句话倒是没有乱说。 永平帝也知道李庸确实从小就渴望成为一个武将,年少时就常偷偷溜出宫去和人打架,为此没少挨杖责。 皇帝一脸为难。 只是话虽如此没错,可派李容牧做副帅也是永平帝不想看到的。 一来容牧年纪还小,二来他也同样是东宫的人,太子的权利已经很大了,如今又想来分兵权,那这个国家日后到底听谁的? 天上可不能有两个太阳。 永平帝想到的问题,李晋自然也想到了。 不过他却有不同的看法。 李庸想让儿子分兵权,可李容牧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长安城里他不好动手,到了战场上可就没那么多顾及了,毕竟刀剑无情。 李晋拱手道,“父皇,儿臣倒是觉得此提议可以一试。” “不过容牧年纪尚轻,恐难以独自胜任副帅之职。儿臣建议,可以将这个职位分成左右副帅各一人,容牧任右副帅,协同领兵作战。” 这个主意好。 永平帝眼前一亮。 协同领兵,说好听了是副帅,说难听了就是跟班,随时可以被架空兵权。 这样他就不担心了。 永平帝捋捋胡子,“太子觉得如何?” 李庸听了这个提议,脸上全然看不出丝毫的不情愿,反而欢欢喜喜,“儿臣替容牧领旨,多谢父皇成全。”onclick="hui" 更新推迟通知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写出来的东西不太满意,一直改稿到现在凌晨三点,最后还是决定全部推翻重写。 所以今天可能没办法早晨更新了,更新时间大概在下午或晚上。(别担心,不会断更)么么哒。《东宫嫡女》更新推迟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回宫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庸在宫中继续与皇帝周旋,李容与则告别长乐皇后,带着一堆赏赐先行回了东宫。 东宫就紧挨在皇宫旁侧,不过两座宫殿中间出于安全起见,并没有设置便门,所以李容与若是想回东宫的话就要兜一个大圈,先出了皇宫的门,再进去东宫。 她和身后跟着的那群负责搬运皇后赏赐的宫女太监们浩浩荡荡走出皇宫大门。 候在门口的宝珠见到这成堆的宝贝,瞬间激动得两眼放光。 她还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是因为皇帝将李容与许配给裴璟,长乐皇后过意不去才给的补偿,满心欢喜以为是自家郡主送了那盆兰花的缘故。 李容与猜到宝珠是误会了,却也不急着解释。事情来得突然,在告诉东宫的人之前,她还需要好好梳理一下,将应对之法完善妥当后再说,也好不至于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一行人走到东宫门下时,正好撞上卫兵正在将两车蔬果鲜花拉进宫中。 各类蔬果和鲜花种类不一,看上去不像是特意买回来的。 几个卫兵见到李容与回来,忙将车停下,躬身行礼。 李容与看了看那两车蔬果,微微诧异,立即反应过来,“可是兄长回来了?” 卫军们答“正是”。 李容与猜得很准,那两车蔬果确实不是人买回来的,而是百姓们送的。 长安城里恐怕也只有李容牧才会有这样的待遇了因为生得美丽,所以每次上街回来都会收到一车百姓们的礼物。 人们总是对美丽有所偏爱。 得到肯定的回答,李容与喜出望外,忙嘱咐宝珠继续安顿那些赏赐,自己则快步向兄长寝殿的方向走去。 …… 另一边,已到了东宫的李容牧当下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下人们将卸下的行李往屋里搬。 李容牧抱膝坐在长长的回廊下,偶尔提醒一下搬运的太监们小心一点,脸上挂着浓浓的漫不经心。 父王和妹妹今日都不在宫中,让他好失落。 明明出门这么多个月,好不容易才回来,居然也不多重视一下。 就算不在城门口迎接,起码在宫门前接一下也是要的吧? 结果他兴冲冲跑了回来,却发现他们甚至都不在东宫中。 李容牧随手拦下一个过路太监,从他搬的箱子里找出来两颗由白玉石打磨而成通体呈象牙白的弹珠抛着玩。 两颗弹珠质地温润且无一丝杂色,被阳光一照,煞是好看。李容牧抛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抛高后再落下来的弹珠由两颗变成了一颗。 他疑惑地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另一颗踪迹,也不甚在意,耸耸肩,继续玩手中余下那颗。 结果又一次向上抛后,剩下的这一颗竟然也没再落下。 这让李容牧终于开始感到了一些奇怪,于是随手唤来几个小太监,让他们先停下手中活计给自己找弹珠。 几个小太监应诺,一刻不敢怠慢,纷纷弯下腰去在院子里和廊间四处搜寻。 李容牧呆呆看了一会儿,有些气闷,干脆站起身,径自从木栏上跳到了院中,背着手晃晃荡荡,时不时停下来拨弄一下花园里的花草,检查有哪些花开得比较艳丽,适合采下来给妹妹做胭脂。 正专心致志在看花,冷不防一个沉沉的东西忽然从天而降砸在了李容牧脑袋上。 李容牧“哎哟”一声,捂住头去看,就见他适才玩的玉石珠刚好滚落到脚下。 李容牧弯腰将弹珠捡起,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向天上看了看,一脸疑惑不解。 身后的几个小太监还在急三火四地找弹珠,头都没抬一下。 李容牧摇摇头,揉揉被砸疼的脑袋,将弹珠收好,继续低头去检查那些开好的花。 冷不防又一颗弹珠落下。 这一次是打在了他后背上,好巧不巧落地的时候撞上了一颗石头,玉石珠表面顿时碎裂开一道细纹。 李容牧有些气恼,“是谁?” 他问院子里一群正忙碌的太监宫女,“适才是谁拿弹珠砸了本王?” 一群太监宫女僵在原地,像时间忽然被冻结了一样,他们彼此面面相觑,似乎没听懂郡王话里是何用意。 看着这群呆若木鸡的下人,李容牧颇觉无趣,很快不耐烦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干活,自己则收好弹珠,迈步向院中心走去。 想来那些下人们也没那个胆敢砸他,或许是从房檐上落下来的吧。 李容牧的心思又放回了花上,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进宫一趟。 他知道皇祖父在宫里给皇祖母建了一条香街,现在正值盛夏,那边应该有很多珍奇花卉正在开放。 就是偷摘有些麻烦,李容牧陷入沉思。 他没别的什么爱好,只喜欢制香和做胭脂。 父王偶尔会觉得他搞这些不够阳刚,不过倒不认为这是在玩物丧志,可能因为他自己也同样是个不务正业的吧,总之平日里很少干涉他的喜好。 无拘无束的李容牧至今已经调出过很多名气很大的香了。 他有一个别号“公子瑾”,就是专门用来贩香的。 不过因为他生得太过好看,制香的名气很快就被美丽的名声盖了过去,“公子瑾”这三个字也渐渐变成了“长安第一美人”的代名词,制出来的香反而鲜少有人注意。 李容牧摘下一朵花瓣,放在手中慢慢揉捏,直到花瓣被揉皱,浸出一抹红色的汁水染在他白皙的手心。 他指间捏起那朵被揉皱了的花片,透过阳光去观察它的脉络。 捏着花瓣的指间干净分明,指节修长,一时竟分不出是花更好看还是手更好看。 忽然不知从哪个方向突如其来一颗石头,刚好打中李容牧指间那片花,将花瓣瞬间打得四分五裂。 李容牧又惊又恼,四处张望,想找到究竟是谁在暗中捣鬼。 对方似乎生怕他不能发现自己似的,很快又一颗小石子打到了肩膀上。 李容牧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房檐上正盘腿坐着个老和尚,没有头发的秃脑门被阳光照得锃亮,此刻也同样在歪着头打量他。 李容牧讶然看着对方,不明白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老和尚,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宫。 但这并不妨碍他为此事感到愤怒。 “是你打了本王?”李容牧仰头问。 定智朝他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 “你,你给本王下来!”李容牧忍不住抬高几分声调。 定智却伸手向袋中一掏,又掏出来颗石子朝李容牧掷去,同时开口挑衅,“我干嘛要下去?有本事你上来啊。” 第九章 不喜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待李容与终于走到李容牧寝宫之时,那边已围了不少人。 这让李容与有些奇怪,忙穿过下人们层层叠叠的包围走进院中。 刚一进去,李容与就看见了兄长的身影,正气呼呼站在院中,边狼狈闪躲,边冲房檐上喊话,含混不清地要治对方大不敬。 李容与好奇地顺着兄长目光朝房檐上一看,哑然失笑。 原来是定智正立在房檐上在向下扔石头,试图去砸李容牧。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怎么扯上了过节,李容与还是快速走了过去,挡在李容牧身前,仰头看着坐在房檐上的定智,“智大师这是在做什么?” 李容牧委委屈屈躲在李容与身后,跟她控诉,“这和尚适才上来就用石子砸我,好不讲道理。” 定智撇撇嘴,似乎也不大开心,“半分武功没有,躲在小女孩身后告状倒是很能耐。” “你!” 李容牧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愤怒将他眼底染上一层水雾,看上去我见犹怜,比女子还娇柔几分。 定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继续冲着他啧啧两声,还伸手刮了刮脸。 这是在嘲笑他丢人。 李容牧被气得直接从李容与身后站出来,壮着胆向前走了几步,“你,你下来!” 回应他的是几颗新砸过来的石子。 不过这一回的石子被李容与出手接了下来,并没有打在身上。 定智朝李容牧又是吐舌头又是挤眉弄眼,站在房檐上手舞足蹈,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下去。 叫他叫不下来,自己又上不去,而且还得靠妹妹帮忙才不至被石子打到,李容牧瞬间觉得很是挫败。 他原本设想了许多与妹妹久别重逢的场景,有感动有惊喜,却唯独没想最后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隔了几个月的思念早已被定智那几颗石子打到了九霄云外,李容牧紧咬着下唇,倔强仰着头,一声不吭。 定智似乎也玩腻了,很快从房檐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又看了看正生闷气的李容牧,咧嘴笑起来,“有趣。” 随即冲他喊,“虽然你弱不禁风,但老和尚倒可以勉为其难收你做个徒弟。” 李容牧吃惊瞪大眼,不理解眼前这老和尚究竟是哪里得来的自信说出这句话。 定智得意洋洋,“你不是对花草感兴趣么?老和尚我刚好懂一些识花识草的本事。” 李容牧哼一声,别过头去不说话,看上去就像在同定智置气。 其实内心早已愤怒到了极点,只不过他向来不擅骂人,甚至连“呸”这样的词都无法说出口,所以即便被人如此戏弄,光看外表却无法叫人瞧出什么火气。 李容牧这幅模样让定智以为他是在欲拒还迎,很快便跳下房檐,走到他身边,随意拍了拍李容牧肩膀,“还算有眼光。做老和尚的徒弟有前途的。” 定智不知李容牧平生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被家人以外之人触碰,这一回算是彻彻底底触到了对方逆鳞,李容牧想也没想便直直挥拳照着定智的脸打了下去。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对人动武,可见真是气急了。 只可惜他面对的人是定智,在定智面前愤怒一向是没有用的,更何况还是李容牧那根本不被觉察的愤怒。 定智笑嘻嘻,站在原地似乎连动也没动,李容牧挥过去那一拳却莫名其妙打空了。 定智啧啧两声,带着几分嘲讽,抱起手臂好整以暇看着他,“你是不是眼神不好?” 李容牧怒气再度被定智这句调侃之语提高了一级,活像只炸了毛的猫。 眼看事态即将失控,一旁的李容与这才出来打圆场,站在两人中间,挡住彼此视线,先对李容牧道,“兄长可能还不知道吧,这位是智大师,是我前几日请来东宫的客人。” 又对定智道,“这便是家兄了,他素来不喜与人玩笑,智大师还是点到为止得好。” 定智哈哈大笑,根本不将李容与的话放在心上,又要伸手去拍李容牧脑袋,却被李容与适时拦了下来,“兄长亦不喜被人触碰。” 定智只好讪讪收回手,斜眼睨李容牧,挑了挑眉,“你到底要不要做老和尚的徒弟?” 居然还敢问这种问题。 李容牧气恼瞪他,绞尽脑汁左思右想,试图想出来一句恶毒的话反驳,可憋了半天,最终怒气冲冲吐出来那两个字却是:“不要!” 半分震慑人的气势也没起到。 所以定智理所当然地又将这句话理解成为了欲拒还迎,转头问李容与,“他日后住在哪里?” 李容与微笑道,“就住在这里。” 定智满意点头,看了看李容牧,“徒儿今日好好休息吧, 为师明日再来找你。” 说罢,也不管李容牧回答什么,转身轻轻一跃,再度跳回了房檐之上,脚下飞快奔跑,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 李容牧指着定智消失的方向,语无伦次,“他,他他是哪个庙的和尚?我!要治他的罪!” 李容与失笑,“智大师并非寺庙里的和尚,他平素云游四方惯了,性情是顽皮了些,但并无恶意,还请兄长莫要放在心上。” 紧接着又补充,“智大师确实精通岐黄之术,且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兄长若愿意拜他为师,日后定能在药理上有所精进。” 她知道李容牧从小就对气味极为敏感,若能得这个契机开始学医,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然而李容牧却不屑一顾,甩袖冷哼了一声,“我,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过他这一回,拜师?他想得美。” 李容与但笑不语。 凭她对定智的了解,那个老头除了医术和武功外什么也不会,但偏偏就会“想得美”。 而且不美的事情他还不想。 只怕就算李容牧不同意,从此也要被定智缠上了。 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来。毕竟那是他二人之间的缘分,她作为旁观者,还是不要过多插手此事为好。 李容与笑意盈盈,巧妙将话题岔开,“兄长最近可又做了什么胭脂或香石没有?不知能否给我瞧瞧?” 提到自己热衷的领域,适才还满面怒容的李容牧瞬间像变了个人,整个人都开始闪着光,拉过李容与衣袍急急带她向里走,“你来,我带你去看新的胭脂。” 第十章 不同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云州城守军陈尧主动领兵出城迎战突厥,并大获全胜的消息八百里加急被报到长安之时,距离这件事已过去了八天。????但永平帝此刻甚至还未从上一封“突厥围攻云州,云州危矣”的战报里反应过来。 ????或者说,这个消息就如同平地里响起的一声惊雷,炸得永平帝和众大臣一脸措手不及。 ????他们实在无法想象,北地军情的发展竟然也会有颠倒过来的一天——齐军以少胜多,突厥人正面迎敌战无不胜的神话终于在这一刻被正式打破。 ????这真的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少年所取得的成就吗? ????身在长安城之中的每一个人几乎内心都有着这样一个疑问。 ????不过这小小疑问并不会阻碍永平帝为此事龙颜大悦,他甚至在收到战报的次日早朝上立即宣布:赏云州城内所有抗击突厥有功的士兵们每人铜钱万贯,赏负责领兵的陈尧黄金万两,并封其为云州将军,另外又特赐了圣旨一份,许陈尧在之后更大规模对抗突厥的行军布战时可不必拘于律令,便宜行事。 ????这已是皇帝能够给与一个外臣最高的赏赐了。 ????何况还是像陈尧这般年纪的外臣,甚至可以说是有史以来第一例属于少年人的殊荣。 ????既然又赞扬,就必然有反对。 ????很快便有大臣上书表示陈尧年纪尚轻,迎得一次胜利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求皇帝三思,仔细考虑一下是否真的要将这么大的权利交到一个少年手里。 ????永平帝很快就对这个建议给予了反驳和批评。 ????并以此为契机,鼓励天下少年皆以陈尧为榜样,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并很快又下... ... 第10章不同 (第1/4页),。发了征调新兵的召令。 ????皇帝如此不遗余力的大肆宣传陈尧,除了他自身确实足够优秀外,更多的还是出于现实中的考量。 ????在如今这个战争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里,大加宣扬陈尧的胜利,同样也是为了激励接下来即将出征的将士们,给他们的内心注入一针强心剂。 ????毕竟连一个二十岁的少年都能赢得压倒性的胜利,这世界上又还有什么是不行的呢? ????突厥或许战斗力恐怖,但是齐国的士兵们更应该相信:事在人为。 ????陈尧大败突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自然也传入了东宫。 ????此时距离李容与被赐婚已过去了两天,皇帝妥协了李容牧可作为梁睿的副帅,协同领兵出征,至于另一个副帅人选也已定了下来,,自然是落在了李晋的头上。 ????这结果其实并没有什么悬念。 ????就算除去永平帝的私心不说,如今出征在即,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距离远近,李晋都是比李良更合适的选择。 ????李容与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局。 ????不过这并不令人感到沮丧,因为比起李晋被选为副统领,她现在的心思更多还是放在了陈尧的身上。 ????其实她与陈尧并非完全没有交集。 ????上一世楚国公陈言领六十万大军攻入长安时,打的旗号是李晋弑父杀兄,谋权篡位,要为李庸平冤昭雪。 ????而这件事情的始末经过,最初就是她向陈言透露出去的,陈尧,就是当时处在中间负责联络他们俩的那个人。 ????所以她一直知道陈尧的野心。甚至楚国公举兵之时,她还听说过一种更为隐秘的说法:正是陈尧一手策划了楚国公的谋反。 ????不过这些都与后来的她无关了。#... ... 第10章不同 (第2/4页),。 ????因为她死了。 ????当时陈尧给她写来的最后一封信是劝她回长安,从此彻底离开李晋和谢玄的控制,正式拥抱自由。 ????陈尧为了帮她,甚至买通了李晋身边那个老太监,让他帮忙说好话,给李容与见李晋一面机会。 ????就这一点来说,她其实是感谢陈尧的。 ????但可惜的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再回长安。 ????她是齐国人,而且是齐国皇室。即便和楚国公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短暂地站在同一阵营,也不代表她就会从此叛变自己的国家,去拥护一个新王朝的建立。 ????她做不到。 ????所以她宁愿以齐国公主的身份死得堂堂正正,也绝不会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想到前一世种种过往,李容与有些失神。 ????重生几个月,如今的她其实已经很少会再像这样突然涌现出一大段有关前世的完整的回忆了。 ????但她确实记得,上一世的陈尧在永平帝在位之时一直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从未曾崭露头角。 ????或许因为上一世替换了魏王李凯去幽州的人不是谢玄和裴璟,而是老将梁睿的缘故吧。 ????有梁睿坐镇幽州,楚国公自然也就没有离开云州的理由,所以他理所当然的继续在边关镇守。 ????又因为楚国公战名远扬,突厥心里有所忌惮,所以并没有选择攻打云州。 ????她记得,上一世突厥将攻击的目标最后定在了楚国公长子陈霖所把守的代州。 ????陈霖及十几个亲卫到最后尽数被突厥围困于雁门关内,弹尽粮绝,还是李晋领兵从长安北上支援,最后和陈霖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才将突厥赶走,救下陈霖一命。 ????这场战争也成为了齐国对突... ... 第10章不同 (第3/4页),。厥宣战之后赢下的第一场胜利。 ????当时的永平帝也是像今日宣扬陈尧一样,在全国上下大肆宣扬李晋功绩,鼓励年轻人参军,也在不经意间为李晋赚了一波民心。 ????没想到如今因为一个小小的人选问题,竟导致一切事情的发展和走向都变得与前世截然不同了。 ????梁睿没去幽州,楚国公回了范阳,年轻的陈尧代为镇守云州,结果却吸引了原本去打代州的突厥人注意,误以为有机可乘,改变目标进攻云州。 ????也阴差阳错让陈尧拿下了原本属于李晋的荣誉,赢得了齐国的第一场胜利。 ????这发展越来越让人出乎意料了。 ????也不知史书上会如何记录下这一笔。 ????但是一定是和前世的史书截然不同的浓墨重彩。 ????东宫的这一端,李容与安静思考。 ????东宫的另一段,李容牧鸡飞狗跳。 ????他绝望瞪着狗皮膏药一般跟在自己身后的定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第十一章 老师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定智眨巴眨巴眼,也是疑惑不解,“你既已拜我为师,为什么还问我来做什么?我自然是来诲人不倦的。” ????“……” ????这个成语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而且,他什么时候拜这老和尚为师了? ????李容牧有些绝望地看着定智,再一次试图纠正,“我并没有认你做老师,那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定智像每一次听到这句话的反应一样,但笑不语,高深莫测的模样。 ????大抵是这老和尚精神有些问题吧。 ????李容牧摇摇头,干脆不再理他,径自走进院中,打算去看一看自己那片花圃。 ????定智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见李容牧停下身,手摸上花圃中一株草的茎叶,张口便道,“活血化瘀,解热毒,尤其可用于治疗麻疹之上。” ????那草是李容牧平时常用来给胭脂调色的紫草,李容牧此刻正专心观察着草的长势,没有闲心搭理定智。 ????他查看完紫草,很快又转身去看另一株做胭脂用的花。 ????定智又立即报出花名和功效,速度快得像是有本无形的关于花草的书正摆放在他面前。 ????其实定智讲解这些李容牧也多少有所了解,不过他之所以会了解纯粹是因为做胭脂和制香石需要,却从来没有系统的去学习过所有花草的功效,更不能像定智这般运用自如,随手拈来。 ????李容牧有心试探,于是好奇地指着一株自己也不认识的草问定智,“那这个呢?” ????定智只瞧一眼,便快速给出了答案。????随后李容牧又问了几株花草,有自己知道的,也有自己不知道的,... ... 第11章老师 (第1/4页),。定智皆是只需看上一眼便能脱口而出其名称和功效。 ????李容牧听得大为惊奇,甚至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和尚似乎没有以往看上去那么讨厌了。 ????定智又哪里知道自己徒弟心中什么想法,很快昂着头一脸不屑道,“辨花识草只是最基本的知识,你如今基础功还不够扎实,所以为了让你快点上手学习药理,为师就先勉为其难跟着你一些时日吧,随教随学,事半功倍。” ????这让适才还惊奇定智居然如此博学,知道眼前这所有药草功效的李容牧瞬间再度苦下脸来,连带着对眼前这些娇艳的花都减少了几分兴趣。 ????然而定智却还处于兴头上,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开始指着地上一株草主动给李容牧继续介绍,“熏草,味干,性平,可明目止泪,亦可治齿痛鼻塞,心腹恶气。” ????他弯下腰又看了看,啧啧两声,“若想以熏草制香,需筑窑灶,用火炭焙干,色黄最好。你院中这些虽也可制香,但制出来的香石容易气味混杂,绝非上等之材。” ????李容牧不解看了他一眼,“你还懂制香么?” ????定智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当然。这些都只是学医的基本功,若老和尚连这都不懂,哪天遇到与香气有关的中毒症状时,岂非要束手无策啦?” ????他又随手拔下两株生得完全不一样的草,将根部递到李容牧眼前,“你来闻。” ????李容牧狐疑看他一眼,态度不像开始那般抗拒了,顺从地低头闻了闻。 ????定智问,“如何?” ????李容牧想了想,“气味很相近,需要仔细辨别才能发现其中不同。” ????他指着一个叶片较大的植株道,“这一种味道里多了一丝辛辣。” ????定智满意点头,“不错,这两种植... ... 第11章老师 (第2/4页),。物虽然味道相近,但用法却是千差万别。同样是和其他草药调配,一种调出来便是毒药,另一种却是补药,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当如此二草般。” ????他随手将草一扔,又继续指着下一种花给李容牧讲起来。 ????定智虽然平素里吊儿郎当,放荡不羁,但真讲起这些事关人命的知识来时却是半分也不含糊。 ????李容牧原本还有些不情愿,怎奈他对花草的喜爱却是出于天性,很快就放弃了抗拒,随着定智的讲述,被带进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一老一小第一次放下心中芥蒂,去专注在同一件事情之上,浑然忘我。 ????直到颜协的闯入将他们打断。 ????颜协是为秦榔儿之事前来的。 ????自秦榔儿受伤,距今也已过去半月有余了,然而秦榔儿却始终不见苏醒迹象。 ????不过定智对此事似乎并不着急,反而安抚李容与,伤重至此能救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昏迷得久一些也是正常现象,无需担心。 ????定智既然都如此说了,李容与自然没有怀疑。 ????东宫中的人又一向是相信李容与的,所以也就乖乖按照定智的吩咐,每天三次喂药给秦榔儿服下,其他一概不予多管。 ????然而今日颜协匆匆赶来的表情里却带了一丝罕见焦急,“智大师,秦侍卫今日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他给定智描述秦榔儿的状态:从辰时开始便一直发烧,满头虚汗,就连今日喂下的药也都尽数吐了出来。 ????照顾秦榔儿的下人们手忙脚乱, 慌成一团,只好赶紧来找颜协,求他想想办法。 ????可颜协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继续找真正能有办法的人。 ????就找到了定智。 ????“郡主适才... ... 第11章老师 (第3/4页),。已经赶过去了,您要不要也过去看看?”颜协问。 ????定智很快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他在颜协和李容牧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纵身飞上了房檐,近乎以直线的路程向秦榔儿居住的院落跑过去。 ????原地只剩下了颜协和李容牧两人。 ????“那臣也先告退了。”颜协拱手行礼道。 ????李容牧点点头,任凭颜协离去,留他一人立在原地,负手望着那些花花草草若有所思。 ????适才经过定智那一番讲解,他好像对这些植物们又有了不同于往日的新认知。 ????先前他只知道哪些可以做香料,哪些可以做胭脂,却不曾想原来那都只是最浅显的东西,一株植物能教给人的知识绝对不会少于一本书能带给人的知识。 ????而植物可不止千万,比起书籍来只多不少。 ????李容牧有些呆呆。 ????也不知是在发呆植物,还是在发呆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 ????“味辛,性平,无毒,可治热病……”他默默看着一株植物,忽然开口道。 第十二章 不哭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秦榔儿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父亲,有那个曾拼死救下他性命的大哥,还有李容与。 李容与望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神情有些急迫,似乎是想要传递给他一些很重要的话语。 可是那声音却像被切断了一样,明明两人相对而立,可无论如何李容与的声音就是无法传进他耳中。 秦榔儿只好努力通过口型去辨认。 他认真盯着李容与看了好久,才终于弄懂,她是在说:你应该怕死的。只有怕死的人,才能好好活下去。 他才终于想起了前因后果。 他是想要救下那个年轻的小王爷。 因为他承诺了李容与。 但究竟最后结果究竟有没有救下那人,他不知道。 秦榔儿眼前的景色一转,忽然来到了一个不同于现实时间、却又拥有着真实触感的空间里。 只是那里到处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必须时刻注意,小心躲避,才能使自己不被火焰灼烧。 有一个声音在说,这里是人的内心世界。 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都不相同。有的人是澄净的蓝天,有的人是无底的深渊,而他,是一望无际的火焰。 那个声音说,只要他走进火焰里,他的一切痛苦就都会消失了。 他的回忆,他的生命,甚至他的承诺。 因为死人永远没办法完成承诺。 走进火焰吗? 秦榔儿摇头。反向后退去。 那个声音又问他,你不怕吗? 如果醒来发现其实最后没能救下那个小王爷,没能完成对李容与的承诺,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还想要醒过来吗? 还是就这样死去最好呢? 可那是懦夫啊。 秦榔儿大声反驳... ... 第12章不哭 (第1/4页),。。 他可以醒来后选择用死亡去谢罪,却不能用死亡去结束醒来。 话音刚落,秦榔儿便觉得额间忽然传来一阵冰凉触感,帮助他暂时缓解了火焰的灼热。 在这种冰凉注入之下,他眼前的场景也渐渐开始变得模糊,直到终于脱离那片火海,彻底被拉回现实之中。 一个和尚放大的脸凑在他面前。 秦榔儿被吓一跳,猛然向起一挣,试图坐起。 老和尚忙伸手将他一推,直接把秦榔儿刚刚抬高一点的身体再度推回了床上,“躺着!” 秦榔儿这才注意到此和尚非彼和尚——已不是他先前对抗过的那一个了。 冷静下来的秦榔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在那个胡同之中,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慢慢将目光放得更远,才注意到李容与就站在定智身后不远处,正看着自己,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秦榔儿努力扯了扯嘴角,报以一个微笑,试图让她安心。 一旁的宝珠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秦榔儿昏迷这半个月,虽然有智大师的补药续命,却还是不可控的消瘦了下去,如今早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眼窝和脸颊深深凹陷,嘴唇也全无一丝血色。 他脸上浮起的微笑看上去就像一阵风似的,似乎很快就会散掉,让他再度回归那个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秦榔儿。 笑容很快消失了,毕竟牵动嘴角也需要力量。 但是秦榔儿却没有消散。 定智站起身来,给出诊断的结论,“没什么大事,只是醒来身体还有些虚弱。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至少还需静养三个月才能下床,恢复受伤前的状态则需一年。” 李容与点点头,道了一句“有劳”。 定智也不多做耽搁,起身便走。... ... 第12章不哭 (第2/4页),。主要他最近的心思都放在了新收的徒弟身上,既然这边看过没事,那自然是要赶紧回去继续“好为人师”。 宝珠忙识趣地跟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李容与和秦榔儿两人。 李容与在靠近床榻的椅子上坐下来,秦榔儿安静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没有开口说话。 李容与知道他最在意什么,主动说道,“五皇叔一切平安,你昏迷这段时间里他常到东宫来看望,近几日应该还会再来,有什么话,还是等他亲自来与你说的好。” 秦榔儿眼睛亮了亮,似乎是松了口气。 “谢谢你。”李容与望着他认真道。 她并不是在为李凯而道谢,而是为自己。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在遣人去保护李凯这件事上,秦榔儿是唯一可以托付的人选。 不光因为秦榔儿武功高强能够以一敌十,还因为她笃定,万一真的出现变故,秦榔儿绝对会保护李凯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她也猜对了,用差点彻底失去他的代价。 李容与眼眶有些泛红,不安和愧疚一齐涌上心头。 秦榔儿轻轻眨了眨眼,眸光里闪动着温柔。 “不……”他艰难吐出一个字。 他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以至于就连开口说话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然而秦榔儿还是努力想要将情绪传达给李容与。 他很想说不要道歉,想说那根本不是你的错,可是这些句子对他来说都实在太长了。 最后真正被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 “不……哭。” 秦榔儿的眼神柔软干净,像极了某种动物。 宝珠曾形容像狼,因为他身上始终带着难以驯服的野性。 而有经验的猎人知道, 狼虽然凶残... ... 第12章不哭 (第3/4页),。,却也同样是这世界上最温情的动物。 只不过他们的信任和温柔,永远只会对最亲近的人展现。 李容与点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又继续与他讲起他昏迷这段时间里长安城内发生的事情。 最先提到的是芸娘。 她一字不漏地向秦榔儿传达了芸娘临走前的嘱托,当说到芸娘让他在她回长安那天出城相迎时,秦榔儿琥珀色的眼中也随之跳动起天真和喜悦来。 接着,李容与又说了一些邻国边境的形势,说起永平帝已对突厥宣布开战。 秦榔儿安静聆听,像之前一样,似乎无论李容与说什么他都愿意照单全收。 最后李容与说,要暂时离开长安了。 防止秦榔儿为自己担心,她并没有提赐婚一事,只说宣战突厥,兄长临危受命,她可能也要同去。 秦榔儿眨了眨眼,有些担忧。 他知道李容与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能打败她的人不多,但是战争终究不是单打独斗,不可以靠一个人的力量对抗千军万马。 李容与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我会照顾好自己。” 秦榔儿安静看着她。 李容与只好又补充,“待你伤好,就来云州找我。” 这一次秦榔儿的反应倒是很快,“好。” 第十三章 解释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北地,范阳。 谢玄是在楚国公那里得到云州大捷的消息的。 陈尧的信送到楚国公手里时,谢玄恰好正在和楚国公商议加固城防一事,楚国公收到信,也没有回避谢玄的打算,直接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将信展开来读,并在读完和谢玄分享其上内容。 陈尧这一封信的内容是要比发往长安的战报更详细些的。 在信中,他先是详细总结了突厥人行军打仗上的特点:勇猛有余,后劲不足。 接着又说自己最近新想出来的克敌之法,便是将士兵排成四方军阵,随打随走,军阵不散。陈尧指出此法可有效抵御突厥的第一波攻势,并在他们力竭之际予以反攻。 这办法让楚国公豁然开朗。 他守在北地多年,突厥人是什么脾气他最了解不过,而且也曾培养出拥有和突厥相同战斗力的陈家骑兵连,但直到今日之前,他的目光都始终停留在该如何使军队的战斗力变得更加强大上。 却从未想过因人制宜,换一种情况看两军交战,齐军虽然没有强悍的战斗力,却拥有中原人特有的意志力和凝聚力。 而陈尧的打法刚好能将这种坚韧和团结发挥得淋漓尽致,且同时尽最大力量把短处遮掩。 谢玄听完陈尧的这一通分析,同样也是对陈尧大为赞叹。 在无辎重的情况下能够想到这种抗敌方式,陈尧能力卓绝,前途绝对不会止步于此。 虽是次子,无法承袭楚国公爵位,但谢玄相信,假以时日,或许陈尧的辉煌会远远凌驾于他父亲之上也未可知。 楚国公很快将信放了下来。 碍于谢玄在场,他并没有将对儿子的赞许表现得太明显。 所以谢玄主动开口道,“都说虎父无犬子,陈督军果然颇有您的风采... ... 第13章解释 (第1/4页),。,假以时日定是人中龙凤,不同凡响。” 楚国公报之以微笑,但并没有刻意对谢玄说什么否定儿子功绩的话。 他从来不会将贬低当成是对儿子的激励,哪怕是在外人面前。况且在他看来,陈尧今次确实做的不错,值得赞赏。 楚国公巧妙将话题转移,“不知道裴副总管最近都去了哪里,似乎很久不见他身影了。” 他还不知道皇帝已将郡主许给了裴璟之事,以为裴璟和谢玄共同从长安前来,彼此应当很熟悉。 谢玄有些沉默。 他身旁的王二见状,赶忙接话道,“裴副总管近来似乎身体不大爽利,所以不常出门。” 裴璟最近不常出门是真的,但身体有问题是王二编的。 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代表了他心底对裴璟的一种热切祝愿。 楚国公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北地确实与长安有所不同,裴副总管水土不服也是正常。” 王二笑眯眯应了句是。 随后谢玄又与楚国公寒暄几句,很快便起身准备出去巡城了。 然而他前脚刚出门,就正好迎面遇上了自长安前来传信的太监。 太监总共带了两封信来,一封是皇帝的诏令,发给裴璟的,另一封则是捎带给谢玄的。 既然颁圣旨,那自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谢玄一时走不了,只能等人去叫了裴璟来,然后一同跪下领旨。 裴璟迅速赶过来,模样不像是生了病的,反而还透着一丝神采奕奕。 谢玄的心很快沉了下去。 可惜不论他此刻有多么不想,圣旨最终还是要被昭告天下。 宣旨的宦官清了清嗓子,很快展开圣旨念出了那个令裴璟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愿望。 裴璟年少有为,深得皇帝赏识,今日特许将... ... 第13章解释 (第2/4页),。郡主下嫁裴璟,待郡主及笈后完婚。 另又附上一则给楚国公的:郡主择日将启程范阳小住,令楚国公陈言备好行宫,做好迎接郡主的准备。 得了这样的好消息,裴璟自然是赶紧叩头谢恩,他的快乐与谢玄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此刻只怕是突厥攻城也盖不住他心底溢出的喜悦。 想要的人,终于得到了。 就像他此前的无数次欲望被满足一样。 裴璟回想自己这一生,似乎还从来没有过爱一样东西却得不到的时候。 从小到大,凡是他想要的一切总会立即呈现眼前。无论是稀世珍宝,还是稀世美女。 而这一刻的裴璟仿佛再度被刷新了一次认知:原来不仅仅限于那些,原来即便他想要的东西是郡主,也仍旧是可以被满足的啊。 裴璟止不住的得意洋洋。 …… 听过宣旨后,谢玄很快带王二离开了军营,进城巡逻。 一路上谢玄的气压都很低沉。 王二还从未见过谢玄如此,心底有些忐忑,也是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一路无话巡完城,很快回了军营,谢玄似乎有些疲惫,对王二挥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他伸手去摸桌上茶盏,想给自己倒杯水, 却因为心绪不宁,不慎将茶杯碰倒,滚烫的茶水顿时淋了谢玄满身。 谢玄忙站起来离开案前,想先脱掉身上衣袍。 手却摸到了袖中塞着的那封同样是今日收到的信。 谢玄沉默了会儿,思索再三,还是将信抽出,慢慢展开来。 他这会儿其实没什么心思读信,而且也大概能猜到,信应该是谢墨写来告知他李容与已经被许配给了裴璟这件事的,这认知让他更无力去拆信了。 他没有勇气在同一天将同一... ... 第13章解释 (第3/4页),。件事重复接收两边。 然而当信被拆开,映入眼帘的浣花笺和其上秀气字迹却无一不在向谢玄昭示着,写下这封信的人并非谢墨,正是今日令他烦忧不已的那一位“罪魁祸首”。 谢玄的手有些颤抖。 将信纸展开,映入眼帘的第一行是一句解释。 李容与写,大概这封信会与皇帝的圣旨同时到达,所以让谢玄可以将它看作是对于圣旨的另一种解释。 她在信中和谢玄说明了之所以被赐婚的缘由,并告知谢玄自己的一些初步计划和打算。 谢玄看到最后,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他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又看,直到能够背下其上的每一个字,才深呼吸一口气,将信完完整整烧成了灰烬。 然后向外唤人道,“王二。” 第十四章 形式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谢玄话音未落,一直守在门外的王二便立即像阵风一样跑了进来,“总管。” 谢玄点点头,“我记得你曾说过家是易州的?” 王二应是,挠了挠头,“总管好记性,属下的家就在易州五回县。” 谢玄哦一声,又问,“附近百姓生活如何?” 王二有些奇怪为什么谢玄突然问起易州,不过秉着多问多错的原则,还是如实回答道,“以前还好,不过近几年因为突厥频频侵犯的缘故,使易州有钱人都搬走了,如今剩下的不是流匪就是实在走不了的穷苦百姓。” 说起家乡的情况,王二显得有些悲伤。 谢玄沉思片刻,问,“你来范阳两年,可曾有回去过吗?” 王二叹了口气,摇摇头,“从未。像我们这种新兵,至少要参军五年才可能有机会回家。” 而且五年也只是个官方数字,特别如今齐国与突厥开战,只怕不久之后他们都要被征调去打突厥了,哪儿还有机会回家? “你想回去?”谢玄看着他。 对于这个问题,王二显然有些犹犹豫豫,不知如何作答。 说想回去吧,怕惹总管不悦,说不想回去吧,又实非本心。 沉默了一会儿,王二终于开口,声音细若蚊蝇,“想回去……” 他心里面隐隐觉得谢总管不会是那种欲擒故纵的上司。之所以有这样的问题,应该就是想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不是要听谎话。 果不其然,在听完王二的回答以后,谢玄也随即爽快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个回家探亲的机会。你现在就去收拾一下行李,后日便可启程出发。” 王二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谢玄拍了他一下,笑道,“还不快去!” 王二这才像条解了冻的鱼一样,活蹦乱跳起来,兴高采烈的大声应了句“是”。 …… …… 同样是即将启程,幽州的王二欢天喜地,长安的李晋则是鸡飞狗跳。 齐国这次对战突厥,永平帝总共派出了大军六十万。 若再加上北地楚国公麾下的二十万军队,实则共计八十万人。 永平帝的召令是由梁睿和李晋二人带五十万大军西上走灵州道,而余下十万大军则跟随李容牧东上走马邑道,与代州的陈霖和云州的陈尧汇合。 永平帝这样决定的原因无非是因为看中了东部三州比西北一带更安全些。 李容牧毕竟只有十五岁,又是太子唯一的儿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就算再怎么防备,也应将他的安全放在首位。 所以由李容牧带兵走马邑道,即便会使永平帝有所担心,还是无可避免的这样做了决定。 而这当然不是李晋想要看到的。 谁都知道跟在梁睿身边,永远只能做配角,没有显露头角的机会。 李晋当然也希望独自带兵迎战,无拘无束的干出一番事业。 并且他相信,若是将他和李容牧的位置颠倒,让他带十万军队去和代州的陈霖汇合,那他一定会比李容牧做得更好。 李晋对此事愤慨不已,实在没想到临出发前还会遭逢这种变故,打乱他的一切计划。 而对于此事,即便聪明如裴休亦无法改变事情的结局。 毕竟出征在即,李晋一直以来的人设又是不争不抢,善解人意,即便可以由裴钦在朝中为其鸣不平,只要皇帝一问蜀王如何看待此事,李晋也不得不站出来诚恳的说一句“儿臣无异议”。 “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见李晋气恼,裴休忙开口道。 “王爷不妨换一个角度想问题。东部有陈尧刚立下战功,又有楚国公、陈霖、崔洪度和谢玄等一系列人等着挣功劳,而西北方又有谁呢?” 裴休耐心劝道,“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臣相信,只要您拉拢好梁睿,立战功之事总归有办法做到的。” 李晋叹了口气,“可是现在突厥的兵力大部分都集中在东部,若是没有敌人,这仗又该如何打呢?” 裴休摇头道,“王爷这么说可就低估那群突厥人了,他们的兵力绝不止东部那一点。” “突厥与我大齐不一样,他们名义上也是一个国家,但是毕竟游牧民族,凝聚力不强,虽然表面上是服从与被服从的关系,然而实际上却属于大权利对小权利的支配。” “所以他们东部是输是赢,其实与咱们的关系并不大。” 裴休道,“突厥就像地龙,被切断后非但不会死,反而还会因此分成两段,同时存活下去。而一旦如此,那您的功劳和楚国公的功劳不也就自然而然的分开了么?” 李晋沉吟半晌,思考他话中含义,“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本王先分裂突厥,再逐个击破?” …… …… “正是此意。” 东宫之中,李容与点头表示肯定。 她知道上一世李晋统治到了后期时,齐国上上下下起义军四起。 而原本俯首称臣的突厥也像只闻到了腥气的猫一样,蠢蠢欲动又打起了齐国的主意。 当时李晋一心都扑在对抗陈言上,根本无力再管北面的突厥。 可她却清楚的记得,就在他们离开长安逃向江都前一个月,且末、敦煌,乃至整个西北地区,皆已尽数沦陷。 西北地区的百姓被突厥的铁骑大刀阔斧的肆意践踏,百姓们流离失所,很多无力出逃的百姓就那样死在了突厥的屠杀之中,绝望而残忍。 所以这一次她要做的,绝不仅仅是像上一世那样,只单单将突厥赶回北地,令他们对齐国俯首称臣那么简单。 这一次,她要让突厥彻底再无还手之力。 而依照目前齐国的情况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突厥分裂,再逐个击破。 李容与在沙盘上标注下几个地方,道,“现在的突厥共有两支比较大的势力,一支是西边的铁勒,另一支则是东边的达西。” “虽然两家实力相当,但是因为达西是铁勒弟弟的缘故,所以目前突厥的当家是还是铁勒可汗。” 李容与说着,又将云州外围画了一个圈,“如今和陈尧对战的是达西的军队,若他此次败北,铁勒必然会心生不满,我们再从中加以挑拨,一定能够就此将突厥彻底分裂。”onclick="hui" 第十五章 心事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了李容与的分析,李容牧佩服的同时也有些疑问,“可是他们真的会这么傻吗?” 五十根筷子折不断的道理相信没有人不懂。 突厥人又怎么会在交战中途不好好打仗,先自己去搞分裂呢? “他们自然不傻。”李容与笑了笑,“但是信息的传递永远无法做到百分百正确。” “当一个人以为自己命都要没了的时候,他还会有闲心去考虑所谓的团结吗?”李容与淡淡道。 …… …… 李容与是会跟着李容牧一起离开长安的。 他们会一起先到代州的雁门郡,然后再分开行路,一个向西,一个向北。 而如今距离李容与离开长安的日子越来越近,随着东宫中人各种紧锣密鼓的张罗,病榻上的秦榔儿也越发觉得心底不安。 说不清为什么,可他就是在每个下人的眼神里读出了某些或许自己并不知道的情绪。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当李凯再次跑来探望他时,秦榔儿很严肃地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李容与,她真的是去云州吗?” 他没有称呼郡主,虽然他名义上是李容与的侍卫,但李容与一直以来都没有给秦榔儿灌输过半分关于下属该有的行为举止,与其说是上下级,不如说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李凯听见这个问题,第一反应是拔腿要溜。 可看着秦榔儿干干净净渴望得到答案的眼神,不知为何,李凯又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他挠挠头,闷闷嗯了一声,给出肯定答案,“是啊,当然是要去云州。” 秦榔儿想了想,“女子,也可以上战场吗?” 他之所以这么问不是瞧不起李容与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是如何打破了女子不能参军这个千年思想桎梏的。 李凯又被问得一懵,只好傻笑两声,随口附和道,“能啊,能的!再说,她毕竟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嘛。” 秦榔儿嗯一声。 这句话说得不错。她确实不是一般的女子。 秦榔儿苍白的脸颊逐渐浮现起一抹笑意,“那她会成为将军吗?” 李凯心中有些叫苦不迭。 他做人的原则就是永远不会欺骗朋友。 何况还是秦榔儿这般跟他有着过命交情的朋友。 可是在这之前李容与已经把事情和他摆得很清楚明白了,秦榔儿现在伤重刚刚苏醒,不宜受到太大刺激,关于李容与要去幽州之事,不是不能告诉他,而是不能现在告诉他。 李凯也问过要瞒多久,李容与叹了口气,说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太过模糊,甚至使李凯都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总觉得李容与这一去,保不准会出什么问题。 然而不能说还是不能说,李凯只好带着七分无奈三分妥协继续道,“会吧,她一定会成为将军的。” 秦榔儿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李凯睨他一眼,决定换一个话题看看。 “喂,等你病好了,有什么打算?”他问。 秦榔儿想了想,“去云州。” 先前已经和李容与说好了的,待他养好伤,就去云州找她。 “……” 李凯扯扯嘴角,有些烦躁,“你就没点别的打算?” 他道,“比如,来给我做侍卫?” 毕竟李容与要嫁给裴璟了,而秦榔儿又不是太监,裴璟是不会允许李容与继续将秦榔儿留在身边的。 “不。” 秦榔儿闭着眼睛,毫不犹豫给出答案。 李凯看着他这幅模样,有些呆怔。 秦榔儿的的睫毛又长又翘,瘦削的脸颊因为久不见光的缘故,比先前多出几分苍白的透明感,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李凯将视线移开,忽然忆起似乎之前秦榔儿将他掳走时,自己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秦榔儿当时回答他有些东西他永远给不了。 他刚想要问答案,没成想就被严武敲了门。 因此这个问题也就一直被压了下来,直到今天都没有得到答复。 李凯忍不住凑过去,拿胳膊肘戳戳秦榔儿,一脸好奇道,“你先前曾说的那个,我永远给不了的东西,是什么啊?” 秦榔儿看起来似乎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只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李凯不死心,又戳了戳他,“你就告诉我嘛。” 见秦榔儿不说话,他又自己胡思乱想的猜了几个答案。 “……难道说,你喜欢她?”李凯没头没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秦榔儿总算睁开眼,有些羞恼,“你怎么能,这么说!” 李凯“啊?”了一声,不甚解其意。 眼看着秦榔儿脸颊升起一团红晕,只好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这有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再说我侄女又生得不丑,你中意她也是……” 李凯突然呜呜咽咽,瞪大眼睛看着秦榔儿。 秦榔儿的手正捂在李凯嘴上,强行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没想到这家伙都这样了还有力气捂自己的嘴。 李凯忙眼神示意再不说了。 秦榔儿这才放开手,又倒回到床上去,似乎被适才这举动用尽了所有力气,静静盯着床顶发呆。 李凯呸呸两声,愤愤用袖子抹了抹嘴,“一股药味!” 他堂堂皇子,还从没被人做过这样失礼举动。 这家伙真是被李容与惯得无法无天,连下人该有的最基本…… 李凯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似乎,有点知道秦榔儿说的,所谓他永远给不了的那东西是什么了。 李凯忽然也有些沮丧。 都说少年心事最是纯真无暇,秦榔儿无论是出于友情还是别的什么,在乎李容与的心情总不是假的。 若他知道李容与已被皇帝许配给了裴璟,又会如何呢? 李凯忽然生出几分试探之意,“喂,你可知道信安候是谁?” 秦榔儿皱眉,摇摇头。 李凯哦一声,道,“他家是长安城里极其有权势的人家,此外信安候还有一个儿子,名裴璟,也是……” “我认识。” 李凯话没说完就听见秦榔儿忽然开口。 “什么?”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璟。”秦榔儿又重复一遍,“他曾试图欺负容与,后来被打了。” 秦榔儿的态度很认真,“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所以若我下次在街上遇见他,定要将先前这仇还回去。” “可,可是……”李凯吞了吞口水,有些语塞。 他知道裴璟调戏过李容与,却没人告诉他秦榔儿当时也在场啊。 “怪不得……”李凯下意识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怪不得什么?”就在此时,房门口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问道。onclick="hui" 第十六章 七月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见李容与的声音,李凯顿时一激灵跳了起来。 就像做坏事被抓到的贼,火急火燎赶忙开口解释,“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李容与微笑看他,躬身行礼道了声见过皇叔,并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秦榔儿却有些奇怪,“你应该说些什么么?” 李凯下意识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李容与。 “没什么,是我打算亲自告诉你,所以才让五皇叔先不要说的。”李容与轻声解释,“还有五日,我就要走了。” 秦榔儿一阵沉默,垂下眼,“是去云州?” 李容与应是,想了想,道,“颜叔会留下来,我在那边的近况,他都会告诉你。” 秦榔儿应好,有些失落,“我没法去送你。”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足以支撑他下床,恐怕是没办法亲自送她离开了。 李容与笑道,“没关系,那日行程很紧,一大早就要出城,想来也没有太多告别的时间,不去也罢。” 李凯忙在一旁连声附和补充,“是啊是啊,而且毕竟出征打仗嘛,也没必要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反而让那群将士小瞧了容与。” 他这样说,似乎让秦榔儿变得高兴许多,嗯一声,定定望着李容与道,“那么,多保重。” 他素来不怎么会说话,也不怎么爱说话,此刻纵使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也都凝聚在了这一句话中。 保重。 …… …… 五日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李容与在进宫探望了长乐皇后以后,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东宫里和李庸以及秦榔儿一起度过的。 毕竟这一去山高水长,遥遥不知归期。她也想趁着还在一起,多一些家人间的相处时光。 她早早就已将东宫的事务尽数教给了颜协,父亲那边也有谢相和王宜等人帮衬,蜀王不在,应该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李容与对此还算放心。 不放心的人是李庸。 自从得知女儿要走以后,他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止不住的愁眉苦脸和唉声叹气中度过的。 女儿是被迫离开的长安,而他这个做爹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要女儿来为他做安排。 他不知道容与的计划会不会成功,也不知她此去能否顺遂平安。 又思及女儿长到现在,甚至连长安都未曾出过,却忽然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一去很久,他身为一个父亲,又教他心里如何能放心得下。 李庸愁了又愁,多少次甚至想要进宫再去求一次皇帝收回成命,却每每都被李容与拦了下来。 事到如今,他们早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不过东宫里也并不是人人都像李庸一般愁云惨淡的。 与父亲完全不同。李容牧最近可是时常喜笑颜开。 不为别的,只为他终于可以摆脱定智那个老和尚了。 他北边去打仗,那个老和尚总不会再跟着他了吧? 李容牧想起近几天来被定智支配的恐惧,就觉得比起学医,打仗真是一件轻松的事。 诚然他无法否认自己对花草的浓厚兴趣,但是学医嘛……他摇摇头,不喜欢。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像他这样身份和地位的人,就算学了医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有他要背负的职责,有他早已被注定下来的人生,根本没时间也做不到去济世救民的啊。 李容牧看着花圃里郁郁葱葱的植物们神情有些发怔。 夕阳西下,昼夜交叠。 身在长安城里的每个人都体会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快乐和烦忧。 漏断更残,又是天明。 …… …… 七月的长安暑气未散。 天色也是瞬息万变,适才还是晨光熹微,这会儿却从天边飘来了几朵浓黑的云,将整座城市完完全全地笼罩了起来。 今日便是出发的日子。 梁睿和李晋等人三日前就已拜别过皇帝领兵出发了,李容牧因为路程上离得更近,所以直到今日才姗姗离城。 辞行的流程是在三日前同李晋一起进行过的,所以这一日的出发并没有多么大张旗鼓,只有东宫中人和皇帝派来的老太监前来相送。 永平帝放心不下将十万兵将全交到李容牧手中,所以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发诏书让陈言麾下一个名崔洪度的老臣立即从云州赶到雁门郡接应,这之后便作为督军跟在李容牧身边,职责便是监督李容牧行动并及时向皇帝汇报。 对此李容牧毫无异议。 他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原本也不是真的去领军打仗的。 没经验又没能力,比起做统帅,他的作用其实更像是一面旗帜——只要插在那里,就能振奋士气。 而带兵这种行为,在李容牧眼里更像是在做督运官。 只不过别人督运的是粮草,他督运的是士兵罢了。 李容牧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看着乌云密布,是将要下雨的状态,于是赶紧催还在依依不舍告别的李庸加快速度,大军得快点出发才行,他们还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 十万人毕竟不是小数目,或停或行都需要时间。 李容牧说完,便在几个将士的伴随下前去队伍最前方整军了,留下李庸和颜协等一众人,在意识到最后离别的时刻已到来之后,纷纷抹起眼泪来。 今日除了秦榔儿和定智以外,基本上所有人都到齐了。 但这些人里知晓李容与并不打算去幽州的人并不多,所以大部分人都是真的在为她的离开感到伤心和不平。 李凯刚刚从幽州回来不久,还特意送了一副范阳布防图给李容与,并偷偷嘱咐她,若瞧着裴璟不顺眼,就自行绕开那些军队回长安来。 李容与将众人的好意一一应下了,报以感激和微笑。 时间在寒暄中缓缓流淌着,李容牧很快整军归来,李容与也到了要踏上马车离开长安的时候了。 她挥别众人,带着宝珠一起上了马车。 此时此刻原本乌云密布的天不知何时又在层层叠叠的云层之间放射出了一道金色光线。 出发的鼓声响起,旗帜挥动在空中,鲜明耀眼。 马儿嘶鸣一声,在车夫的指令下拉动马车开始向前。 有风吹过,吹起车帘飘在空中,还能够看到车外亲人们不舍的眼。 宝珠在身后低声抽泣,李容与才发现,原来七月的风,是烫的。onclick="hui" 第十七章 争论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云州。 崔洪度也同样在准备着出发。 皇帝的诏书是昨日傍晚到达的,云州这里离雁门郡不远,大概只需要七八日的路程即可到达,所以他并不急着离开。 陈尧推门走进来,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 又是守城一夜未睡,但是他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疲态,双目炯炯有神。 只是连月的战争让他早已不复先前幽州时的白皙干净,嘴周一圈青青的胡茬,也与先前的翩翩公子形象大相径庭。 崔洪度看到陈尧便笑起来,挤眉弄眼打趣道,“下官不知云州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失敬失敬。” 他这一说,营帐里的另外几个将士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陈尧看着他们,面带无奈,眼底却露出浓浓的笑意。 突厥败北,近几日都未有进犯之举,另一边长安大军也已经出发,再有一月即能到达,似乎如今一切都在朝着对齐国有利的方向行进着,将士们难免为此而感到开心。 因为昨日是陈尧当值,所以他还不知道崔洪度要去雁门郡的事,崔洪度将收到的诏书拿出来递给他,努了努嘴,“皇帝这是要我去盯着这位小郡王呢。” 陈尧接过诏书,简单扫了一眼,又还给他,“怎么是在雁门郡?” 他记得长安到云州本不必如此绕远的。 崔洪度道,“据说是因为那位郡主的缘故。” 郡主? 陈尧问,“李容与吗?” 崔洪度点头,“怎么?你认识她?” 陈尧摇头,“不认识。” 虽然不认识,但却总能在魏王寄过来的信里听到她的消息。 感觉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崔洪度笑,“我还以为那郡主已经名气大到连你都知晓了的程度呢。” 陈尧微微皱眉,“她怎么了?” 营中几个将士挤挤眼睛,其中一个开口道,“生得好看。” 另外几个便哈哈大笑起来。 外出作战的男人们平日里无事就总热衷于聊一聊禁忌类的话题,尤其当谈论起这些皇家的花边新闻,甚至比最长舌的女人还热衷几分。 陈尧向来不喜与他们开这种玩笑,权当是这几人闲着太过无聊,面无表情没有反应。 见陈尧不感兴趣,原本大笑的几人都不免有些讪讪。 其中一个很快收起笑容开口解释道,“据说小郡王之所以去雁门郡,是因为要送那位郡主的缘故。” 另一个道,“皇帝将那个小郡主许给了信安候的儿子。” 又一个人怼了怼他胳膊,“不是,是信安候主动拿着先帝圣旨求娶的。” 那一个又一副你们都不懂的样子解释,“其实最主要还是因为裴璟求他父亲去跟皇帝请旨的。据说是裴璟临出发幽州当天在城门处碰见了郡主,瞬间惊为天人,从此便茶饭不思,扬言非郡主不娶……” 将士们七嘴八舌的吵来吵去,听得陈尧头都大了,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对那位郡主如此热衷。 不过这都和他无关。 “我去补觉。”陈尧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营帐。 留下身后一群还在吵吵闹闹的将士,讨论着到底郡主生得到底有多美。 …… …… 李容与并不知道在云州城的某一处营帐里,自己已经被人传成了颜如西施,貌比貂蝉,只消看上一眼,就能使人为之赴汤蹈火、肝肠寸断的绝世美人。 她望着眼前正坐在马车另一头,大快朵颐啃着酱肘子的老和尚,有几分无奈。 宝珠也有些呆怔,看了定智半晌,才试探着问,“您……不是和尚吗?” 先前在东宫里她也没见过智大师吃肉啊,怎么今日如此的……不同。 这个问题李容与倒是可以替被食物塞了满嘴的定智回答。 “先前他都是直接去厨房里偷吃的,往往厨子做好一道菜,他便偷尝一口,等菜做得差不多了,他也吃够八分饱了,再回去自己的院子里吃素菜,自然不露破绽。” 宝珠瞪大眼睛,没想到事实竟是这么回事。 定智边吃边笑眯眯点头,似乎是在证实李容与所言非虚。 三个人在马车中,气氛诡异而沉默。 待到定智终于风卷残云的将一桌子美食扫荡一空,才拍着肚子打着饱嗝靠在了身后椅背上,一脸餍足。 李容与见他吃完,开口道,“您怎么跟来了?” 先前她曾邀请过定智随他们一起,觉得有他在的话,把握会更大一些。 可是他当时以自己年老体弱为由,拒绝了同行的请求。 也不知为何,如今居然又改变主意跟了过来。 也不知若是兄长知道了该是怎样的反应。 李容与抿嘴有些想笑。 定智漫不经心道,“自然是嫌宫里太无聊,跟出来看看,顺便瞧瞧我那徒弟,功课有没有荒废。” 话虽这么说,其实定智跟出来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李容牧。 李容牧现在就像是他新得的玩具,刚刚开始玩,正新鲜呢,定智又怎么舍得就此放手让他一去几年不见呢? 再加上他考虑到战场上交战受伤在所难免,去了以后自己一身医术也不至于无用武之地,所以没有想太多,便跟上来了。 “大师来得正是时候。”李容与道,“刚好我要去易州一趟,不知您愿不愿意同我一起?” 定智睨她一眼,“你不是要去幽州吗?” 李容与笑,“您不是早已知道我的计划了吗,又何苦多此一问?” 先前在东宫和父王讨论计划之时,她就已经觉察到定智在门外偷听了,只不过没有拆穿而已。 定智哼一声,完全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羞愧,反而理直气壮,“要老和尚帮你,你总得拿什么来跟我交换。” 李容与想了想,“不若我去说服兄长跟您学医,如何?” 定智眼睛亮了亮。 这个提议确实足够有吸引力。 “好吧。”他也不拖拉,当即爽快应下了这个条件,问,“怎么帮?” “很简单”李容与道,“待我离开易州,我希望您能帮我变成一个男人。” 她现在年纪尚轻,女子的特征还不明显。只要稍加化妆,再由定智调配出能够变声的药略做遮掩便好。 定智啧啧两声,应下的也很爽快,“成交。” “等你们到了易州,老和尚再来找你。”定智坐起身,又往怀里揣了一串葡萄几样糕点,很快向车外纵身一跃,身影便消失在了沿途的树林之间。onclick="hui" 第十八章 承诺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离云州百里外的突厥大营。 达西坐在牙帐中,一只脚踏在脚凳上,手中拿起一根铁钳去拨弄着身前炭盆里的火炭。 炭火被烧得更旺了几分,上面架着的两条羊腿被火烤得滋滋啦啦油星四冒,牙帐中肉香四溢。 达西从身边盘中拿起一个中空的馕,用手托住,又掏出一个小匕首,探身靠近火盆,将羊腿上的肉片下,再塞进馕中。 待到馕被烤羊肉塞得鼓起以后,他才放下匕首,将馕举起,凑到嘴边,美滋滋打算咬下自己的第一口午餐。 “报——” 牙帐外突然响起士兵的声音。 达西大张着嘴,刚准备去吃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突然被这声通传打断,颇为不悦,但还是暂时将手中举着的馕放了下来,清了清嗓子,“进来。” 小兵掀开门帘,走进帐中。单膝跪地,双手恭敬捧上一个装信用的竹筒。 原来是送信的。 达西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手的油,无奈只好先将馕放回身旁托盘,手在袍子上反复蹭了蹭,这才伸过手去将信筒接过,抽出塞在其中的羊皮纸来看。 纸上写着密密麻麻许多字符,达西识字不多,将这张羊皮纸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好久,也没能认出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看懂了兄长铁勒可汗的名字,大致猜到这应该是兄长发来的信函。 达西挠挠头,手指了指那个送信的小兵,“过来。” 小兵起身走过去,腿有些发软。 这是突厥人深植入骨髓的对于力量的敬畏之心。 虽然他们同为突厥人,但是达西生来高大威猛,身长八尺有余,走起路来就像一座山在移动,纵然在一众高大勇猛的突厥人中,也是巨人般的存在。他大叫起来时就像两面夔皮大鼓同时敲响,振聋发聩。 因为达西得天独厚的身材优势,导致他的震慑之力也是浑然天成,即便只是将信塞到小兵手里这个动作,也好似是在发怒。 “识不识字?”达西板着脸,浓密的胡子乱糟糟一团,像一团野生的荆棘丛。 小兵双腿抖如筛糠。 “问你话呢!识不识字?啊?!到底识不识字?!”见对方久久不回应,达西很快不耐烦起来,余光又扫了一眼自己放在盘中的馕。 再不吃要凉了。 “识…识字……”小兵总算唯唯诺诺回答。 达西哦一声,指了指信,“读。” 小兵松口气,连声应诺,颤抖着从达西手里接过信,将其展开,鼓起勇气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心中叫苦不迭。 让他当着达西可汗的面读这封信,倒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铁勒可汗在信里简直是用尽了一切最具有侮辱性的词去骂达西可汗,不光叱责他输给齐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不配做突厥人可汗,甚至还骂他是反贼,是故意与齐兵勾结的叛徒。 小兵哆哆嗦嗦抬头看了看达西,刚巧达西的眼睛也正牢牢盯着他,他倨傲抬了抬下巴,示意快点读。 小兵无法,只好深呼吸一口气,调配出全身所有力气开口将信念来。 不料第一行字还未读完,达西的面色就已经由红润变成铁青了。 小兵见状,当即闭上嘴不再继续,眼神忐忑不安的瞟着达西。 达西却一拍桌子,叫他快些继续。 可汗发话,没有话语权的小兵也只好不得不顺从地将信读下去。 铁勒写到信的后半部分时,除了继续用侮辱性词汇去辱骂达西以外,还添加了更多杀人诛心的句子。 比如达西向来自称是突厥第一勇士,铁勒便在信里写,“你曾夸下海口说,世界上凡是活的东西,都打你不过,为何今日却给人家打败了?怕是连发情的公猪都能将你撞一个倒栽葱罢……” 铁勒自然知道对于达西来说什么最无法容忍。 他可以忍耐被骂是畜生,却不能忍耐荣誉受到践踏。 但是铁勒还是捉住了达西的软肋去使劲羞辱他,为的就是挑起达西的怒火,让他感到羞愧难当。 果不其然,达西在听到此处之时,面色已由铁青变成了惨白,到最后甚至五指紧紧攥成拳,在不住抖着,似乎正极力克制着情绪,如若不然,只怕他下一秒就能将眼前小兵的头颅砸碎。 然而达西最终没有那么做。 他忍了下来,一直忍到小兵将信念完,都始终沉默如一尊雕塑。 小兵惊恐万状地从羊皮信纸中抬起头,生怕自己会因为见证了眼前这个“第一勇士”受辱,而被他当场处决在牙账之中。 好在回应他的只是连续性的沉默,并没有其他过激举动。 牙帐里一时间只有火炭和羊腿在噼啪作响,香气仍旧在不断蔓延。 沉默过后,达西又将适才片肉的匕首从腰间抽了出来。 匕首上还闪着油光,他将匕首随意在衣袍上擦了擦,便放到火上去烤。 小兵见到此举,顿时被吓得肝胆俱裂,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绝望垂着头。 却没有开口求饶。 突厥勇士从不求饶。 虽然他很弱,但是如果他因此向达西求饶,只怕更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因为达西不喜欢弱者。 小兵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而达西却根本对他的举动置若罔闻,只自顾自将匕首反反复复烤着,直到烤得刀刃开始泛起红光,才将其从炭火中抽出,握着匕首站起身来。 起身后他的头几乎快要顶上牙帐的棚顶,果真像是座山一样。 小兵干脆心一横,将眼睛闭上。 达西却没有将匕首对准小兵,而是迈步向自己帐中架设的那张铺了狼皮的桌子边走去。 他身上挂着很多野兽牙齿做的饰品以及其他刀具,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脚下一步一顿,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达西面无表情走到桌前,将左手向桌上一放,五指伸开,握着匕首的右手高高举起。 手起刀落。 鲜血四溅。达西的小拇指下一秒骨碌碌滚落在地,瞬间染红了桌案上铺的狼皮和脚下的羊毛地毯。 达西却连吭都没吭一声,径自捡起地上的小拇指,朝着跪在地上的小兵丢过去。 “拿回去,给我哥哥。”他的声音依然浑厚雄壮,就像两面鼓在咚咚咚的敲。 “告诉他,这一次,是手指。下一次,是陈尧的人头!”onclick="hui" 第十九章 要求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 …… 长安向雁门郡去的道路多是宽敞官道,很是便于行军,加上途中还穿插着一段水路可走,更是大大缩短了行路时间。 所以在七月中旬时,李容牧一行人便已顺利到达了雁门郡。 崔洪度已等在雁门有几日了,除此之外陈霖也在。 陈霖是楚国公长子,今年二十四岁,此前一直负责替楚国公掌管代州事宜,在雁门关把守。 也是得知李容牧和李容与到来的消息后,才从雁门关匆匆赶来拜见的。 这还是李容与第一次见陈霖。 虽然永平帝每年过年时都会要求地方百官觐见,共同参与宫廷大朝会,但北地毕竟情况特殊,不比其他地方。 所以每每楚国公前去长安,总是会留下长子陈霖和崔洪度镇守,故李容与和李容牧此前都未曾见过陈霖。 他是一个瘦长的青年人,和李容与记忆中的陈尧眉眼五六分相似,但容貌看上去更笨重些。周身气质给人感觉也是老成持重但有些呆板,并不像陈尧那般睿智机敏。 李容与戴上幂篱,由宝珠搀扶着走下车,对陈霖和崔洪度的行礼微微俯身回礼,并未开口说话。 多一事不若少一事,既已到了北地,她的声音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陈霖和崔洪度也没有多问,毕竟郡主行事,别说李容与不说话,她就是不下车他们也只能应下,不能问询。 陈霖身为雁门的管事者,在几日前便已备好了给郡主和郡王的下榻之地,也准备了接风宴要款待他们,所以在行过礼后忙将二人向里迎。 李容牧看向身边李容与,李容与手中攥着帕子,低头轻咳。 宝珠忙替自家郡主顺了顺后背,关切道,“可是风吹着了?” 回应她的是李容与更加剧烈的咳嗽声。 待将手帕再拿下来的时候,雪白的丝巾上已见了几滴红。 崔洪度顿时大惊失色,指着手帕惊疑未定,“这……” 李容牧道,“无碍,只是家妹近来舟车劳顿,复发了肺病罢了。” 陈霖道,“那郡主还是赶紧进房歇息吧,臣这就去请个大夫来。” 李容与轻轻摆手。身旁宝珠会意,开口道,“我家郡主这病主要在于不能劳累,途中一时半刻的歇息对她身体也是无益,唯有快些赶到幽州,彻底停下歇顿才是根本。” 像是在回应这个说法似的,宝珠话音刚落,李容与又住不住咳起来。 陈霖和崔洪度心里叫苦不迭。 原按照排好的计划,在李容与和李容牧到达雁门郡后,原本应该是要先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充分整军休息的。 而后才是兵分两路,由陈霖派出一支护送队伍,负责全程护送郡主去幽州,而崔洪度则负责郡王李容牧的云州之行。 可看如今这情况,只怕今日想要给二位殿下接风洗尘是不能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宝珠所说,直接送李容与走,不要留停耽搁。 崔洪度却还有些犹豫,刚刚接到了人,立刻就将人再送走,总觉得有些于理不合。 就在他犹豫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李容牧也很快站出来帮着宝珠说话道,“家妹身体虚弱,确实不好耽搁,不如就让她启程上路吧,接风宴本王一人在这里就好。” 小郡王发话,崔洪度和陈霖两人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崔洪度拱手道,“那下官这就去安排护送军队。” 李容牧摆摆手让他去了,自己则继续问陈霖,“陈大人可知要如何走才能最快到范阳?” 陈霖想了想,“若想最快到达,那自然是横穿过易州行路最近。不过那边如今流匪四起,不甚太平。安全起见,臣建议郡主还是走官道更为稳妥些。” 他话音刚落,恰好李容与又咳起来,宝珠忙从怀中抽了条新手帕递过去,再接过来时,又见点点鲜红。 李容牧一脸忧心忡忡,“家妹这身体,怕是不能走官道了。依本王看,还是选易州那条路吧,虽危险了些,但是毕竟官家车马,即便真有流寇,想来对于皇家也总有几分忌惮。” 他语气强硬,并不像是在问旁人意见,陈霖听出了其中情绪,也只好垂头不语,不敢做过多规劝。 不多时,崔洪度就将预备送郡主出发的军队组织好了,领着走了过来。 队伍共五百人,其中精兵二百,剩下的三百人则是些后勤部队。虽然是后勤,但崔洪度选的也皆是精壮之士,能抵半个将士那种,在选人上丝毫没有半分含糊怠慢。 然而李容牧瞧了瞧那支队伍,却很快摇了摇头,“太笨重。” 人多,行路就慢。眼前这五百人的队伍,还要拉着几车的粮草蔬菜鸡鸭,怕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快的。 李容牧道,“妹妹病情紧急,没法再过多耽搁了,依本王来看这队伍,缩到五十人刚刚好。” 五十人。 陈霖大惊失色。 “万万使不得啊殿下,郡主金枝玉叶,若路上遇到歹人,五十人的队伍哪儿能抗得过来呢?” 况且走的还不是官道,易州的山里,只怕危险更多。 陈霖苦口婆心劝道,“臣以为,郡主皇亲贵胄,还是五百人的队伍更为稳妥。” 李容牧负手看着陈霖,自信地笑起来,“正因为她是皇家血脉,才自有真龙护体,怕什么宵小之辈?他们躲还来不及呢。” 他信心满满,似乎真的相信皇室成员们冥冥中自有天神庇佑。 这…… 陈霖和崔洪度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该说小郡王从小生活深宫,与外界与世隔绝,所以天真单纯呢,还是因为皇家多薄情,所以他根本不把妹妹的生命放在眼里。 但无论哪一种,李容牧的决定都不是陈霖和崔洪度二人所能置喙的,既然他下了这样的令,两人也只好垂头应了声是,很快听从指令,将护送的队伍削减到了五十人。 李容与也在宝珠的搀扶下再度回到了马车上。 李容牧看着妹妹转身离去,一言不发的身影,心里多有不舍。可想起现在正处在众目睽睽之下,终究还是忍住了走上前道别的冲动,狠心转过身去,命队伍出发。 一支只有五十人组成的队伍就这样匆促离开了雁门,离开了李容牧,再度踏上前往幽州的旅程。onclick="hui" 第二十章 同乡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易州的五回县周围有一座山,名曰天狼山,因其形状像一个正在望天嚎叫的狼而得名。 在安稳平和的日子里,附近的百姓们经常会到这座山上去采蘑菇或草药背下山换钱。但是自从几年前突厥人开始频频进犯,这座山就冷寂了下来,少见人迹。 突厥人残暴,常常一来就是将整个村子掠夺一空。钱财被抢倒是小事,除此之外他们还会破坏村民们种的庄稼。 一年的辛劳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很多村民不堪其扰,很快举家迁到了别处,留下的则是些老弱病残,和家里实在穷苦,无法逃离易州的百姓们。 这群百姓们没法继续种地,却要想办法生存。一来二去,几个村子里的村民们就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在天狼山上落草为寇。 村中们的青年人们组成山匪,负责打劫过路商旅,另有一些老弱病残的村民则负责将过路的商旅引入天狼山峡谷,俗称“赶羊”,事后大家再一起平分抢来的货物。 不过许是打劫的事情做得多了,不出两年,过往的商旅数量便可见的锐减了下去。 没有人喜欢被抢,常在道上跑的商旅们之间遇到了便互通有无,得知天狼山有劫匪后,自然而然也就敬而远之了。 宁愿早出发几天绕路而行,或者多花些钱走官道,也不愿经天狼山这一道险。 所以随着商贾数量的减少,天狼山附近老百姓的生活又开始渐渐不好过起来。 …… 王二是几日前回到五回县的。 父母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身体都好,虽然家境清贫了些,日子却还算太平,没到要落草为寇的地步。 天狼山那群流匪也并不会来骚扰他们,毕竟同在一个村子里,大家互相之间多少沾亲带故,没有自家人打劫自家人的道理。 见到父母弟妹一切安好,王二心安不少,歇了两天后,也开始着手准备这次回乡要做的正事。 他先是旁侧敲击试图向父母打听出村里都具体有哪些乡亲已经落草。 不过王父王母的态度似乎并不配合,只要他提起匪寇,便立即敏感噤声,一句也不肯多讲。 王二不解,反复追问之下,二老才终于忍不住将心里话问了出来,是不是官兵要来整顿匪患了? 他们虽不是山匪,但是对于那些山匪们落草的缘由却一清二楚。 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干这种掉脑袋的勾当呢? 所以王家父母于情于理也不希望儿子参与进剿匪之事。 在他们眼里,即便已经落草为寇了,那些人也还是自己的好乡亲。 况且在抢劫过往商旅的时候,村人们也只是求财,并没有累害过旁人性命,儿子实在不该将这群可怜人出卖去换取功名。 王二听了这个解释,很是无奈,只好卖力和父母解释,自己并非是想举报他们,恰恰相反,他是来拯救他们的。 王家父母可不信他这套说辞。 毕竟自古官匪不容水火,先不说王二无权无势有没有能力拯救别人,就冲他这个官兵的身份,这句话的可信度就极低。 可没听过官兵要帮劫匪的。 王二和父母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恰好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被父母兄长吵得头疼的王家小弟忙蹬蹬蹬跑去开门,不多时,领进来一个身高六尺,瘦成麻秆的汉子。 王二见到这个男人有些讶异,对方见到他也是颇为惊奇。 这人是王二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名朱仲八,他的父亲娶了王二父亲的堂妹,所以两家关系很近,时常往来。 朱仲八手里提着一颗西瓜,顺手往地上一放,咧嘴笑道,“给你们带了西瓜来,解暑。” 王父连连道谢,却面色不善,收下西瓜后便赶紧将朱仲八往外赶,似乎不大欢迎他。 王二一头雾水看着父亲,同样向前走几步,去扯朱仲八的袖子,“来都来了,怎么不留人吃饭呢?” 王父摆手,不耐烦道,“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有余粮请客,走吧,走吧。” 朱仲八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刚一来叔父就赶他走,又看了看王二,郁郁叹了口气,“好吧,那等我下次开张,再给您们提些米来。” 他这样说,王二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他这次回来可不是空手,在范阳买了好多米面鸡鸭一齐拎回来的,够一家人吃上半月,而父亲却说没米下锅,明显就是不想让人留下。 可对方毕竟是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就这么放任父亲将人赶走他无法接受,于是态度也强硬起来,硬是拉着朱仲八不让离开,非要留人在家里吃饭。 王父一看这情况,知道儿子脾气上来了,再赶人也无益,只好重重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为静,径自走出屋子,到外面院里砍柴去了。 朱仲八也随之羞涩坐下来,神态不安的扯着自己衣角,似乎不大敢看王二。 王二离村两年多,又跟过谢玄做了一段时间的亲卫,如今无论是气质还是举止都照先前多了几分优雅,不再有山野村夫的作风,也不怪朱仲八感到自卑。 两人对坐,见朱仲八始终低着头,王二于是主动开口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谈起自己,朱仲八嗨了一声,“给人剪柳搠包儿呗,都做这个,还能干啥?” 他说的是土匪黑话,代指拦路抢劫,可惜王二听不懂他这话意思,还以为是给哪个大户人家做了家丁,笑道,“那可是好差事。” 朱仲八自从落草为寇以后还从未听人夸过自己谋了个好差事,听王二如此说,费解地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干笑着接话,“啥好不好的,最近活羊越来越少,生计难过。” 王二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我在范阳也很少能吃到羊肉,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分到一碗羊羹。” 朱仲八愈发狐疑的瞧了王二一眼,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王二是在范阳落草了,问,“你也干这个?” 朱仲八并不知道王二这两年都在做什么。 说来也巧,王二报名去郡里参军那年,正好是村里受突厥侵袭,开始集结了一帮人准备做山匪的时候。 王家父母知道这件事后,不敢透露儿子去向,便只说是外出找活路了,没将儿子参军之事与任何人讲。 所以朱仲八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发小如今是在他的对立面,还兴奋地想要交流一下做土匪的心得。 王二笑道,“我不是作家丁,我是在范阳做守军呢。” 他乐呵呵的,“咱俩也差不多,都是在给人家当差。” 王二说着说着,找到了几分儿时的亲热,还忍不住伸手捶了一拳朱仲八肩膀,以示友好。 哪知朱仲八听了他的回答后,就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似的,两眼发直。 再被王二这么一捶,干脆白眼一翻,直直向后仰倒了过去。onclick="hui" 第二十一章 深入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朱仲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这状况登时吓得王二和父母弟妹一家子人都慌了手脚。 事到如今,王父自知再隐藏也无济于事,只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数说了,叹了口气,道,“仲八是个好孩子,你不在这两年,没少帮衬咱们家,你今日若是想要将他捉去报官,就先将我捉了吧。” 王二这才知道事情经过,有些哭笑不得,“我何时说过要报官的话了?” 王父哼一声,“不为报官,那你回来就打听山匪的事情又是做什么?” “那自然是……” 王二刚要开口,忽然想起离开前谢玄嘱托,又讪讪闭了嘴,闷闷不快道,“总之,我是来帮人的,而不是要害人的。” …… 口中要帮村里人的王二在探亲之后就这样留在了五回县。 王家人虽然不知道他平日里在军营做什么,可也知道没有哪个士兵会拥有如此长的休假。 再看王二每日无所事事和朱仲八混在一起,时不时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王家人就更心乱如麻了。 难道儿子是做了逃兵不成? 王父考虑到这种可能,越想越怕,几次三番地忍不住向儿子探听何时回范阳,却都被王二以“还不急”的理由随口搪塞了过去。 转眼时间就过去了一个月。 和朱仲八混熟了的王二如今身上也带了几分匪气,常常吃着饭就忽然感叹一句肥羊难遇,听得王家人一阵心惊肉跳。 他们家可是良民,连最艰难困苦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落草为寇,怎么反而到如今最清白光正的儿子隐隐有要变成土匪的迹象呢? 可惜对于父母日日挂在脸上的担忧王二只装做没看到,照样每天和朱仲八凑在一起,白天出门,直到夕阳西落才回至家中。 其实真实的情况和王家二老猜测的差不多,王二确实已经加入了天狼山山匪的队伍之中。 原本朱仲八是死活不肯同意的,但是王二很快和朱仲八交底说了自己在范阳得罪了幽州副总管,将要被杀头,迫不得已才逃回家乡,为了不让父母担忧,才一直未将此事告知。 王二又说,自己如今叛逃军队,已是戴罪之身,恐怕也不能光明正大回家务农,没办法只有请天狼山的兄弟们收留他在寨中,一起共谋大计。 朱仲八是笨,但他可并不傻。对于王二这一番说辞,一开始他是不信的。 他山匪做得久了,如今最擅长的就是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地位。 而经过这几天相处,他发现王二无论是谈吐还是行为上都已与两年前大相径庭,再加上说话中无不透露出来聪明机敏,朱仲八可不信像王二会犯下得罪幽州副总管的大罪。 王二见他不信,只有赶紧解释事情并不是那样,得罪确实是得罪了,但却不是因为他犯了事,而是因为他无意间撞破了副总管的和一个兔儿爷的好事,副总管怕他泄露出去,才决定杀人灭口。 人类都爱猎奇,男人更是如此。朱仲八听过这一番解释,不光立即打消了全部疑虑,还急着追问后来如何了,听见王二回答说“后来就被副总管发现了”以后,还不住唉声叹气,似乎是在为这个虎头蛇尾的精彩故事感到惋惜。 不过无论怎么说,王二有了朱仲八做推荐,进天狼山做山匪的事算是稳了。 进入山匪组织后,王二也很快开始了他新事业的第二步。 在他刚刚入伙第三天,王二就给已经一个月没有开张过的天狼山匪众带来了一桩新生意。 是一个来自范阳的负责运送粮食的商贾。 他似乎对易州这边地形不太熟悉,在王二的指引下,顺利误入了天狼山峡谷,当场被埋伏在山上的朱仲八一众人等逮了个正着。 商贾见势不对,立即态度诚恳地表明自己可以将几车粮食尽数相送,只求王二他们放自己一马。 天狼山众人本也不为害命,听他说愿意主动献出货物,自然忙不迭点头同意,末了还怕商贾回不了范阳,好心给他留了一份行路的盘缠,并欢迎他下次再来天狼山。 出师告捷的王二地位一下子空前提高,天狼山的匪众们已经很久没有劫过这么肥又这么傻的“羊”了,对王二崇拜得简直五体投地。 然而王二的好运气还没完,十日后,他们很快又遇到了一批运送盔甲和铁器的车队。 这支队伍约三十余人,每个人都是装备精良,一看就是官家队伍。 王二出主意鼓动大家将这批货物截下。 不过这一次他却遭到了天狼山匪众一致的反对。 他们是匪盗,平日里劫一劫商贾也就算了,和官家做对可是要掉脑袋的。 况且他们满打满算只有八十余人,年龄从二十岁到六十岁参差不等,皆是布衣芒屩,手里拥有最多的兵器就是锄头,拿什么去和训练有素的军队拼杀? 王二却摇头反驳兵贵胜,只要他们掌握好天时地利,拿下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不无可能。 朱仲八对此给予了绝对的信任和支持。 有了朱仲八的支持,又经过王二一番舌灿莲花的游说,很快天狼山的众人便被王二说动了半数以上。 老老少少纷纷豪情万丈宣誓着“不成功,便成仁”,就磨刀霍霍准备要扛着锄头下山去跟士兵拼杀。 王二热泪盈眶看着一群劫匪口中竟瞎嚷着要“杀身成仁”,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这一次的打劫并不如上一次顺利。 毕竟是面对三十多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即便在人数上被碾压,在战斗力上也将缺陷扳回了一成。 天狼山的一众匪徒经过了长达一个上午的旷日持久的鏖战之后,终于在没有损伤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击败了那队三十人的精兵,顺利俘虏了将士,并没收了铠甲和铁器。 事情似乎进行的格外顺利。 包括那被制服了的三十兵将,也皆是痛哭流涕的指出丢了货物回去定然性命不保,恳求天狼山的匪徒能将他们收留,一同做盗匪。 这件事很快成了天狼山匪徒们里程碑式的胜利。 而三十余个士兵的加入,不光给他们带去了正在逐渐茁壮膨胀的自信,也同时为他们带去了新的武器和装备,使这群匪盗彻底从平头百姓,变成了一支更加训练有素的山匪。onclick="hui" 第二十二章 街头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天狼山的匪徒们本以为三十几个士兵会像是混入了鸡群的鹰崽,成长到最后终将被同化成鸡。 没想到他们大意了,事实正好相反,最后真正受到影响被同化的人根本不是那群士兵,而是是他们自己。 在士兵们的带领下,天狼山匪众们渐渐学会了如何用兵布阵、学会了如何操练对战阵型、还学会了如何制定并恪守军纪……这各种变化也渐渐使得狼牙山众人一改往日散漫的行事作风,开始正式立志,以成为一群有纪律、有理想的土匪而努力奋进。 …… 就在狼牙山一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李容与离开雁门郡北上的行程也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五十名精兵将她卫护的很好。 因为是轻装上阵,所以他们随行所带粮食菜肉不多,只多带了些银票,方便随路补充口粮储备。 众人的第一次粮食补充,是在到达了代州和易州交界处的时候。 那边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城市,名葫芦城。因其有两个城区,大小相套,故得此名。 士兵们前去采买,李容与就戴上幂篱,屏退了其余所有卫兵,在宝珠的陪护下进小城闲逛。 那个小城照大城要更为繁华,商品也更加多样。李容与她们到的时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采买的百姓比肩接踵,好不热闹。 李容与和宝珠一路走马观花的参观着这座城市,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在带丫鬟逛街。 宝珠自幼长在深宫,此前从未到过北地,所以这会儿看到了葫芦城的街景与长安竟如此不同,惊讶万分,脑袋一刻不停地左右乱转,生怕自己会遗漏哪一处新鲜。 就在她沉浸在逛街的乐趣中时,冷不防街边一只苍老斑驳树皮般的手向她伸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的拽住了宝珠裙裾。 宝珠大惊失色,当即“啊”一声尖叫出来。 原来拽她衣角的人是个街边跪着行乞的一个老乞丐,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写满岁月的褶皱,嘴唇皲裂,只那一双眼睛,意外的清澈见底,好似孩童。 老乞丐很快垂下了眼,遮住自己的眼睛特点,以袖掩面,很快呜呜哭起来,“小姐,行行好吧。” 人潮拥挤的大街上,一个富家小姐的丫鬟忽然被一个老乞丐拦住去路,这场景很快就招揽了周围一众好奇的目光,很快周边便围起来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宝珠在讶异过后明显有些羞恼,下意识将李容与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老乞丐,“你要做什么?” 李容与轻轻碰了碰宝珠,声音淡淡,“赏他些钱便是。” 宝珠应诺,很快从袖中拿出个钱袋来,从中掏出一锭银子,伸手递给地上的老乞丐,“给。” 谁知那老乞丐却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宝珠手中的银两,反而将背脊挺得笔直,道,“小老儿不求财不求利,只求能跟着小姐。” 嗬。围观的百姓中有口哨声响起。 如花似玉的富家小姐。 衣衫褴褛的破落乞丐。 这怎么看都是一出好戏啊。 宝珠左右看了看围观百姓,似乎有些羞恼,干脆将银子往地上一扔,道,“你爱要不要!” 说着,就预备护着李容与离开。 只是两人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的乞丐又开口嚷起来,“这位小姐近日将有血光之灾。” 上来就说人有血光之灾,这话任谁听了也不会觉得高兴,宝珠当即转过头去,气鼓鼓道,“你这老头,怎的如此不识好歹,拿了银子还来咒我家小姐有血光之灾?” 老乞丐诚恳道,“小老儿从不打妄语,这位小姐当真会有血光之灾。” 街边围得百姓渐渐多起来,都在津津有味围观着这一场闹剧,想知道会如何收场。 宝珠还想再说什么,这一次却被李容与拦了下来,她朝老乞丐走了几步,轻声细语问,“你说这话,可有什么凭据?” 老乞丐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爬近了她几步,满是污垢的手抓住李容与雪白的裙角,登时留下一个难看的黑手印。 李容与并不恼,就像没看到自己被乞丐弄脏了的衣裙似的,只低头看着面前的老者。 老乞丐盯了她一会儿,见她既不尖叫惊慌也不勃然大怒,眼中流露几分赞赏,才道,“小老儿知道小姐身份。” 幂篱下传出李容与的一声轻笑,“我的身份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这并不足为据。” 虽然没有通知地方县令,但她一路走来身边五十个甲卫和所乘坐的双层马车也非寻常百姓用得起的,她未曾刻意做过什么隐瞒,所以对于老乞丐这种走南闯之人,认出了李容与身份并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大事。 老乞丐似乎也猜到了李容与的想法,立即又道,“那若是小老儿说有法子治小姐的病呢?” 噫。 围观百姓发出一声感叹,原来这戴着幂篱的小姐竟有病在身么? 他们很快将目光投向宝珠,只见此时此刻那小丫鬟正在揉咬着手中手帕,小动作不断,脸上却没了一开始的恼怒,似乎真的是被这老乞丐给说中了。 再看那小姐,也一样没了一开始的冷淡,声线里甚至带了一丝颤抖,“你,有办法?” 老乞丐信心十足道,“小老儿愿以性命担保。” 李容与点头,“你要什么?” 老乞丐道,“还是最开始那句话,只求跟着小姐。”他笑了笑,“若小姐允诺小老儿跟着您,那不光是这病,就连血光之灾小老儿亦有办法帮小姐避免。” 宝珠看了看那乞丐,又看了看李容与。 李容与却始终沉默着,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很快便有十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拨开人群走了进来,站在李容与面前,躬身行礼,“小姐,事情已经办妥了,请回马车上吧。” 李容与低头轻咳,点了点头。 在士兵们的驱赶下,围观百姓很快做鸟兽散,李容与和宝珠则随卫兵们一道向城门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出几步,李容与突然回头,看了看那老乞丐,忍不住道,“罢了,你且跟我来吧。”onclick="hui" 第二十三章 挑唆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马车里,老乞丐正煞有其事的给李容与号脉,表情一脸凝重。 待他将手收回来。宝珠忙急切问,“我家小姐的病如何了?” 老乞丐摸了摸下巴,高深莫测道,“不妙。” “可有法子医治?” 这回问话的不是宝珠,而是马车外那五十甲卫的头领。 他此刻就站在离老乞丐不远处,一来是保护郡主安全,二来也是探一探眼前这个郡主在大街上领回来的老乞丐是否真的会医术。 李容与又开始止不住咳嗽起来。 宝珠忙顺着幂篱缝隙将一方手帕递上,待到再拿出来,那方手帕已然见了血。 而李容与的咳嗽却还没停下,非但如此,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老乞丐见状,忙伸手进怀里使劲掏了掏,最后终于掏出来一个小瓷瓶递过去,“快将这药吃了。” 一旁士兵忙道不可,“这老乞丐来路不明,郡主万不可以身冒险。” 幂篱中传来李容与的声音,有气无力,“反正也是将死之人,姑且一试吧。” 她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过小瓷瓶,并将里面东西一饮而尽。 士兵下意识握紧了身侧的刀柄,打算只要李容与服下药后有什么问题,就立即将那招摇撞骗的老乞丐斩了。 然而预想中的危机并没有出现,而且更神奇的是,李容与在服过药后反而将咳嗽止住了,看上去状态较刚刚好上许多。 这让士兵大为惊讶,也很快打消疑虑,单膝跪地道,“求神医救郡主一命!” 他们是陈霖的人,此次负责送郡主去范阳,肩上责任重大,若是郡主不幸死于半路,他们这群人谁也脱不开干系。 原本这帮人已经做好了会被惩罚甚至被砍头的准备了,但是眼见着如今新的希望忽然出现,士兵心中也再度燃起了几分期冀。 老乞丐却很快摇了摇头,“这病不难治,但是拖不得。” 他道,“小老儿目前只能暂时先缓住病情发展,可若是想要进一步医治,还需尽快到达范阳才行。” 这让士兵有些为难,忙讨好问,“敢问神医,这尽快是多快?” 老乞丐摇头晃脑比出三个手指。 “三天?!”士兵大惊失色。 他们现在可刚刚进入易州,除非生了翅膀,不然如何才能在三天之内到达范阳啊? 士兵哀求道,“神医能否再多通融几日?” 老乞丐摸摸下巴,似乎很为难,“要通融的可不是我……”他指了指天,叹了口气,“罢了,那老朽就和上天打个商量,再多容你们两天吧。” 士兵连连道谢,行礼后很快退出了马车,打算再去问问附近百姓,寻一条能最近到达范阳的路。 待他一离开,原本坐在马车中的三人也瞬间该变了原本状态。 老乞丐一把拽下脑袋上的“满头白发”,露出一个光秃秃到有些发亮的脑门,向身后靠椅上顺势一躺。 宝珠也一改先前的凝重神情,捂嘴偷笑,几分灵动俏皮。 李容与则摘下幂篱,可以见到她此时面色红润,丝毫不见病态。 宝珠对定智道,“智大师您刚抓住奴婢裙子的时候,奴婢可当真是被吓了一跳。” 定智笑嘻嘻地,“不先骗过自己,又如何能骗过别人呢?” 他翘起二郎腿,顺手拣了桌上一块桂花糕放入嘴中开始吧唧。 李容与道,“如果快的话,两日后我们便可到五回县,之后事,就全部麻烦您了。” 定智挺了挺胸脯,胸有成竹,“好说好说,老和尚保证他们一队人整整齐齐。” …… …… 天狼山的匪众们最近很激动。 因为近半个月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变化是他们这辈子都未曾想象过的。 他们原本该是土匪,如今却正在朝着军人的方向在发展。 如今有了那三十多个士兵的加入,天狼山的队伍已经壮大到了百余人,王二说这个人数放在军营里,都可以编成一个团了。 听到王二将他们和军人做类比,天狼山的一众匪徒都觉得幸甚至哉,与有荣焉。 也正因如此,天狼山众人对王二以及那群新投靠的士兵们都敬重有加。 新投靠的士兵们如今已经彻底安顿下来,成为了五回县百姓中的一员。 他们就住在那些跑路的村民留下的空房子中,几人合住一间,看上去状态还算适应。 官非官,民非民,全都混迹在了一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也是奇观。 这使原本匪徒中的核心人物朱仲八感到既惊喜,又忧愁。 喜的是新鲜血液的注入,他们不光给天狼山匪众带来了新的力量,也同时给他们带来了新的策略和经验。 忧的是无论是五回县还是天狼山,都不算什么富裕之地,先前做山匪时,劫来的东西养活村里人都尚且不够,如今又多出这么多张嘴,他实在担忧那个商贾的米面吃完后会无从补充,最后导致所有人一齐饿肚子。 朱仲八会有这种疑虑无可厚非,好在很快,他的疑虑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打断了。 新的羊,来了。 王二将朱仲八和几个元老叫到一起,几人共商这次的打劫计划。 他们事先已侦查过,对方装备精良,共五十兵马,似乎是在护送什么人,只是那人始终坐在马车里,看不清男女,亦不知性别。 朱仲八在地图上用朱砂笔画了个圈,“他们现在这里,再有一天,就会走到我们的地盘。” “目测带了不少金银财宝,值得一抢。” 朱仲八有些犹豫的问,“五十个官兵护送……咱们去抢,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在座的其中一人笑道,“俺们当初也是官兵来的,不也被你们说抢就抢了么?” 朱仲八有些羞赧,“实在对不住……” 那人嗨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俺们也不喜欢在幽州呆着,倒不如趁……” 他本想说倒不如趁此机会脱身,跟着谢总管出来长见识,话到嘴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忙改口,“倒不如趁早落草做个土匪自在。” 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一起怂恿朱仲八,“别想那么多了,就一句话,干不干?” 朱仲八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每个人,最后停留在王二身上,沉默半晌,大声嚷道,“干!”onclick="hui" 第二十四章 拦路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晴空万里,一望无际。 耀眼的太阳丝毫不吝啬将光亮和温度一齐挥洒给大地,顺便蒸腾起泥土中的水,使空气变得愈发潮湿闷热,好像就要将万物炼化。 在这天地为炉的穹顶之下,此时此刻天狼山的匪众们正聚精会神趴在半山腰处的一片草丛里,每个人的眼睛皆专注地盯着下面峡谷的一举一动,即便是对耳边蚊虫的吵闹声也置若罔闻,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惊扰了即将到来的“肥羊”。 …… 此刻天狼山的山谷外,行路的李容与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峡谷入口处。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是王二,他本是谢玄的亲兵,所以一天前以自己是回家乡探亲的范阳守军为理由,很快取得了护送军首领陆骞的信任,并负责在前面为其带路。 王二此时已将众人领到了天狼山峡谷口,稍微顿了顿脚步,回过头谄媚地看着陆骞,道,“过了这道山口,再走上百里,就是幽州了。” 陆骞没想到这条路竟然会如此之快,不由得满意点头。 老神医给的期限是五日,照这个速度下去,他们刚好能在第五日顺利赶到范阳。 陆骞长舒一口气,心情也随之高昂起来,刚打算下令身后的队伍加快脚步,穿过这座山谷再休息,却在望向山谷里的情形后下意识停下了动作。 那山谷里一片荒凉,丝毫没有人类过路的痕迹。 这座山谷在几十年前原本是一道河口,但是经过长年累月的地质变迁,河位渐渐下沉,到如今就只剩下了地面上残留下来的的河床,因为处在地势低洼处,水分充足,所以石间生满了茂密的杂草,郁郁葱葱。 “这附近没有百姓吗?”陆骞可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美丽的风景,他望着入眼成片的翠绿,心底狐疑愈渐开始加重。 王二忙解释,“有百姓的,过了这道山谷,便有一个村子。不过近几年突厥肆虐,村中百姓能跑的都跑了,如今只剩下极少数的村民还住在村中。” 陆骞盯着王二,疑虑并没有因为他这几句话就被打消。 其实陆骞在被派到陈霖身边之前,曾跟着陈尧在代州境内治理过一段时间的匪乱,对于那些有山匪作乱的地方,即便不是一眼就能立即判断得出,至少也有七八分的把握。 眼前这山谷中杂草丛生,无分毫车辙经常过路的痕迹,明显就是有问题,而且是有很大问题。 据他所知,易州可是代州到幽州的必经之路,若真像王二所说,这山谷是去范阳的一条近路,那商贾们怎会不知?既然知道,又怎会不走? 思考到这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聪明的陆骞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说话间,不动声色向前走了两步,对王二微笑道,“你看这路面全是石头,凹凸不平,我想马车走过去可能会有些颠簸,不若这样,我先去前面探路,王兄帮我去通知一下我家小姐,就说前方路况不好,让她待会儿暂且忍耐一下。” 王二现在就站在队伍最前端,若是他立即掉头跑走,陆骞未必能追得上。所以在他不能确认王二的真实身份之前,他必须先将王二先控制住,避免打草惊蛇。 然而陆骞如此想,机敏过人的王二又如何感觉不出事情有变,此时也跟着向山谷中后退几步,对陆骞笑道,“我对这条路更熟些,不若就由我陪着您一起到前方去探路吧。” 陆骞眼角跳了跳,知道自己的心思是被对方察觉了,干脆也不打算再继续与王二兜圈子了,不回答他的问题,只用眼睛死死盯着王二,试图找到一个时机,直接冲上去将王二制伏。 殊不知王二此时也是同样的想法。 王二也认为,既然自己已经不能骗过陆骞,那干脆就想办法先将陆骞制伏,再以此作为要挟,逼这群护送军就范。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都想要找出对方松懈的破绽之时,身后传来宝珠清脆的声音。 “陆督军”,宝珠甜甜道,“小姐说你们行路辛苦,特意命我来给大家送水喝。” 她手中端着两碗水,递到陆骞面前。 见宝珠过来,陆骞脸上的神色和缓了几分,在没有抓到王二之前,他还不想惊动宝珠,可是又不想让宝珠接近王二,怕对方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举,干脆将那两碗水全接了过来,代为将碗递给王二,道,“王兄渴了吧?也喝碗水,降降暑。” 王二看了一眼宝珠,表情也不复刚刚严肃,笑着从陆骞手中接过水碗,道了一句“多谢。” 陆骞很快将水一饮而尽,看了看身后众士兵们也同样在饮水,一副渴急了的模样,干脆下令众人直接原地休息,一刻钟后再上路。 陆骞又看了看王二。 意外的发现王二非但没有急色,反倒还笑吟吟的主动坐了下来,“甚好,刚好我也有些累了,想要歇上一歇。” 陆骞见王二坐下,也随之坐了下来。 宝珠在场,他不好立即发作。所以陆骞打算先等宝珠离开,再找个机会将王二擒住,逼问出前方峡谷中到底有什么问题。 王二将手中那碗水随手放在地上,干脆开口和陆骞闲聊起来,“陆督军是哪里人?” 陆骞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始终站着没走的宝珠,道,“家在代州唐临县。” 王二哦一声,“唐临县是个好地方,不知陆兄可曾娶妻?” 提起家室,陆骞眼角浮上一抹温柔之意,嗯了声,“还有个女儿。” 王二道,“那陆兄如今出门在外,想必家人一定很为你担心吧?” 陆骞笑笑,没有接话。 王二又道,“有妻有女,陆督军真的得好好珍惜这条命才是。” 陆骞忽然警觉起来,狐疑看着他,又看了看到现在都没有离去的宝珠,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大对劲,猛然站起身来,“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你们……” 陆骞看着眼前的人影慢慢从一个变成两个,从两个变成四个,心中悔不当初。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他果然还是大意了。onclick="hui" 第二十五章 向北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眼看着陆骞倒下,王二忙也起身上前,从背后将陆骞身体接住,慢慢放倒在地上。 此时也陆陆续续有其他士兵开始倒下,而那些尚未倒下的其他人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转身想跑。 可惜这是定智配的蒙汗药,世界上无人能凭毅力支撑着继续清醒。 不多时,五十个士兵就尽数倒在了地上。 王二看着这幅“尸横遍野”的景象,松了口气,忙对宝珠行了一礼,道,“多谢帮忙。” 宝珠笑意盈盈看着他,“要谢就谢郡主吧,是她提前预料到了陆督军可能不会上当,才多准备了这个办法的。” 李容与在这几天接触陆骞的过程中,就发现了陆骞是一个心思极其缜密之人。她担心陆骞到时可能会觉察有异不肯顺利走进圈套,所以便提前让定智配好了蒙汗药,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王二羞赧地挠了挠头,“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两人说话这功夫,李容与也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她已经换好了男装,面容也已经过了修饰,看上去就是个面皮白净的偏偏少年郎,无论远看还是近看,都完全看不出其实是女儿身。 不过声音目前还没有改,开口依旧可以听出来是李容与,“接下来的,就要麻烦你们了。” 她说完这句话,宝珠便知道,离别的时刻就要来了。 虽然提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是真走到这一步,此刻心中依旧还是充满了留恋与不舍。 她自打五岁进宫跟了郡主,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家郡主超过一天,如今眼看着她们就要分开,还会分开很久很久,宝珠的眼泪就不争气掉了下来。 “您真的不要奴婢跟着吗?”宝珠试图做最后一次挣扎。 李容与走近宝珠,站在她面前,伸出手亲昵的轻拍了两下宝珠脑袋,不想主仆,更像是对待朋友。 虽然她此刻顶着一张男人的脸有些违和,但是望着宝珠的眸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这里需要你,你该留下来的。” 宝珠却哭得更厉害了,“可是奴婢担心您。” 李容与微笑道,“你放心,有兄长在,我不会有事的。” 宝珠只得点点头,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泪眼朦胧了视线。 定智此时拉着两匹马走过来,瞧了瞧哭得梨花带雨的宝珠,不解地挠挠头,想了想,伸手进怀里去掏东西,半天掏出来一半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揣进去,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糕点来,递到宝珠面前。 宝珠有些惊讶的盯着定智手中那块微微有些发黑的糕点,还带着哭太久后闷闷的鼻音,“这是,给我的吗?” 定智不耐烦嗯一声。 宝珠接过,呆呆看着手中那半块糕点半晌,没忍住,破涕为笑道,“谢谢。” 定智哼哼两声,又看了眼李容与,“寒暄完了,该走了吧?” 李容与点头,又安慰宝珠几句,很快上了马。 王二立在马下,对着李容与拱手行礼,“郡主一路保重。” 李容与低头看着王二,道,“替我转告谢玄,今日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将来定加倍归还于他。” 王二应是,没忍住,又多替谢玄说了一句,“其实郡主选择不去范阳之时,这人情就已经还了。” 李容与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和定智很快驾马离开了山谷,向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王二和宝珠目送他们离开,很快也行动起来,宝珠转身回了马车内,她要去换上李容与的衣服,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是郡主。 王二则快速向山谷的方向跑去,他要去将狼牙山匪众们唤过来,好处理眼前这一地七荤八素的士兵。 …… …… 当陆骞终于悠悠转醒来之时,时间已经跳到了第二天。 蒙汗药的余劲儿还没有完全消失,陆骞睁开眼依旧觉得眼前都是叠影,缓了好一会儿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他先是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脚现在皆被拇指粗细的麻绳给捆得结结实实,完全动弹不得。 无法挣脱麻绳,陆骞只好先尝试着转动脑袋,看一看自己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陆骞扫视了一眼周围,这里似乎是一间民居,只是墙壁斑驳,屋中的家具上也落了满满一层灰,看样子这里已经荒废有段时间了。 天狼山。突厥。废弃的民居。 陆骞慢慢思索着一切,只觉得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了。 王二过往说过的每一句话正不断回响在他脑海,渐渐使他能够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王二说,这里的百姓,能逃的都逃了,那么没逃的呢? 难道都已变成山匪了么? 陆骞感到有些绝望。 这屋子里此刻除他以外再无旁人,也不知道郡主现在如何了,而那个联合了王二一起害他的小丫鬟又身在哪里? 就在陆骞胡思乱想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快,门就被人“嘎吱”一声推开来。 门的转动同时带起了屋内灰尘,它们漂在微弱的光线里,起起伏伏。 陆骞眯起眼,未等看清来人,对方就已先开了口,“你醒了。” 是王二。 陆骞冷冷盯着他,“我家小姐呢?” 王二走近,陆骞才发现他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盛了几个馒头,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盘鱼。 王二将托盘放下,关切道,“睡了一天,陆兄是不是饿了?” 陆骞别过头去,冷哼一声,“少来惺惺作态。” 王二叹了口气,“陆兄这又是何必呢?” 陆骞垂下眼思索一阵,强忍着心底愤怒,放低姿态恳求,“我不知你用了什么办法,买通那丫鬟与你们里应外合,但如今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货物可以给你们留下,只求你放我家小姐离开行不行?” 王二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看着他,“所以陆兄觉得是那丫鬟与我们里应外合?” 陆骞一愣,“什么意思?” 王二耸耸肩,“没什么意思。” 又指了指饭菜,“食物给你留在这里了,吃不吃随你。” 说罢,便再不理会陆骞,转身再度走出了门去。onclick="hui" 第二十六章 吵闹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陈霖在易州被山匪捉了这件事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暂时还没有传到代州或者幽州。 但是此时身在代州的陈霖和崔洪度也并没有因此就感到轻松,恰恰相反,他们现在非常焦头烂额。 这件事还要从郡主李容与离开雁门之后说起。 当天,李容与在因病而不得不离开雁门继续赶路以后,李容牧的情绪原本还算稳定。 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舍和伤害。 甚至当时崔洪度见了还曾在心里暗自腹诽,果真皇室子女皆凉薄,李容牧为了不承担责任,竟能容忍只五十个甲兵护送自己妹妹去范阳而无动于衷。 不过崔洪度的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李容牧根本并不是凉薄,他只是反应慢而已。 话说回当天李容与的马车在众人目送下驶离雁门以后,李容牧便在陈霖和崔洪度的带领下一起走进了代州的总管府。 陈霖早已在总管府内为李容牧准备了接风洗尘的酒筵,热情将其迎入席间就坐,气氛也随着歌女们的鱼贯而入很快活络起来。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宾客喧哗,其乐融融。 李容牧兴致还算高昂,先是赞美了代州人杰地灵,继而又感慨了楚国公治理有方,最后表扬了陈霖功不可没,一系列溢美之词说出,很快将气氛再度推向下一个高潮。 可惜还没等陈霖跟崔洪度得意太久,三杯酒下肚的李容牧很快便收敛起了兴奋,变得古怪起来。 他举着杯中酒,抬头凝望逐渐升起的夜色,忽然没头没脑感慨了一句,“也不知这寂寂长夜,妹妹一个人赶路会不会孤独。” 陈霖听罢,赶紧附和一句,“郡主身体欠安,未能留在雁门也是无奈之举。不过臣相信,殿下挂念郡主的心情定能传到天上,佛祖必会保佑郡主平安无虞的。” 这本是一句安抚之语,可怎料李容牧听后却忽然面露戚戚,望着杯中酒,默默落下泪来。 李容牧将酒一饮而尽,眉宇间全是悲色,开口竟开始责备起自己适才仓促同意妹妹上路,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后半生怕是都要在悔恨之中度过了云云。 这突如其来的忏悔顿时唬住了陈霖和一众大臣,皆愣在原地,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劝说人各有命,殿下切莫太过自责?似乎不对。 赞扬殿下和郡主真是手足情深?似乎也不太合适。 好在崔洪度还算机灵,见情况不对,忙吩咐手下几个丫鬟道,“殿下醉了,还不快扶殿下回房休息?” 几个丫鬟忙应诺,纷纷上前,半哄着半拽着将李容牧带离了酒筵。 好端端的一场宴会,以这样的闹剧收场,陈霖和崔洪度都不免感到有些心累。 只是再转念一想,李容牧虽然贵为郡王,可到底也还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又多少有些释然。 小小年纪就被派出来领兵作战,想必也是承受了不少压力的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霖和崔洪度的心情很快由心累转变到了疼惜,随之解散了宴席,也各自回去休息了。 …… 第二日寅时。 在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东边启明星尤亮之时,崔洪度便被李容牧身边一个小太监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那个小太监是当日里负责李容牧起夜和洗漱的下人,当崔洪度匆匆披了件外袍跑出来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还仍旧惨白着一张脸,似乎尚未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殿、殿下不知为何,半夜忽然醒来,在床上痛哭不止,还将奴婢们都给赶了出来,说是谁也不见,求监军快去看看吧。” “怎么昨日还好端端的会忽然痛哭不止呢?”崔洪度有些着急,可看着那送口信的小太监明显已经被吓懵了,自知再问下去也是无益,只好叫他先去将此事通知陈霖,自己则匆匆朝李容牧所居的庭院跑去。 代州没有皇家行宫,所以李容牧昨夜就宿在总管府内,陈霖和崔洪度则搬了出来,住在与总管府隔了两条街的陈家别院里。 崔洪度披头散发走出门,站在大门口向街道上一眼望过去,一片乌漆麻黑。 因为时间太早,此时府中也仅有值夜的几个下人醒着,现准备轿子是来不及了,崔洪度无法,只得一路跑着去总管府,狼狈又失仪。 总管府内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乱成一团。 所有的下人们都已醒了,除了站在门口等待崔洪度和陈霖来救场的人以外,余下的皆跪在李容牧所居的那处院中,匍匐在地上听着屋内李容牧的哭号,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崔洪度进门就看见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上百个下人乌压压跪了满院子,一片死寂,而唯一发出声音的那人正独自处于屋内,借着微弱的烛光,在窗棱上映出一个少年绝望呆坐的背影。 崔洪度来不及多想就冲到了门口,敲了敲门,报上自己姓名。 李容牧的哭声缓了缓,却没有回应他,也没说他进去,屋内很快又迎来了新一波的哭声。 崔洪度有些无奈,又有些尴尬,纠结了半天,觉得放任小郡王这样哭下去终归不是办法,万一再哭出个三长两短,皇帝太子怪罪下来他和陈霖谁也担待不起,只好道了句“微臣失礼了”,硬生生踹门闯了进去。 屋内李容牧正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眼睛高高肿起,脸上泪痕斑驳,看上去哭了已有段时间了。 只是美人即便哭起来也是美的,任谁见了也要立即臣服在这美人落泪的心碎之下。哪怕崔洪度先前是块钢铁,此刻也全变成了绕指柔。 他心疼地走近李容牧,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臣因担心殿下安危,鲁莽闯进来,求殿下治罪。” 李容牧看他一眼,抽噎着没有回答。 崔洪度等了半晌,听不见李容牧声音,试探着抬起头看了看。 李容牧已经不哭了,眼睛微阖,一副绝望至极的厌世模样,看得人心惊。 “殿下……”崔洪度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臣斗胆,殿下可是因为总管府住得不习惯的缘故?” 李容牧吸了吸鼻子,沉默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看他,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委屈和痛苦,“不,是本王、本王梦见、容与她、她出事了……”onclick="hui" 第二十七章 拜佛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见这个理由,崔洪度第一反应是错愕。 竟又是因为郡主? 可先前郡主离开雁门的时候,殿下明明没有什么反应啊。 难道这离别的情绪也像喝酒,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后劲十足吗? 崔洪度此刻满脑子的疑惑无处可解,不过现在也不是给他时间解答疑惑的时机,既然已经问出了殿下哭泣的原因,那么接下来就该对症下药了。 崔洪度忙道,“只是个梦魇而已,醒来便没有了。殿下大可不必为此事太过焦虑,郡主吉人自有天相,臣相信她一定会平安到达范阳的。” 崔洪度说这话的初衷原本是一番好意,希望郡王听了能感到些许宽慰,未承想李容牧听了却勃然大怒,“所以你是在指责本王小题大做吗?” 崔洪度大惊失色,忙磕头解释,“微臣绝无此意,只是实在不忍殿下为梦魇所困,才会出此混言。” 李容牧冷哼一声,隐隐有怒气,“既然做了这样的梦,就代表是冥冥中有神明想要提醒本王一些不可言说之事,怎能如此不放在心上?” 崔洪度心里叫苦不迭。 果然人不可貌相。小郡王虽然看上去美丽无害,可到底是东宫郡王、皇帝的长孙、未来皇帝的继承人,怎能是他几句劝慰之语就能随便糊弄过去的。 崔洪度想了想,再度道,“那不然,臣去给殿下找个可以解梦的道士来可好?” 崔洪度这话似乎起了点效果,适才还怒气冲冲的李容牧听完这个建议,果然脸色和缓几分,半晌,吐出两个字,“道士?” 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话术。 李庸常常在听不懂大臣话意之时就着重去重复对方话语中的最关键的那个词。 这样一问不光可以引发讲话者将心思更多表露出来,也同时可以用来试探和判断对方内心的真实意图。 果然,崔洪度听李容牧如此问,以为有戏,忙不迭开口讨好,“臣听说,有些梦境是有昭示寓意的,殿下既然心里有所担心,臣认为,不如干脆找个和尚或者道士来将这梦境解上一解,看看到底是何用意,也好将殿下心里的疑虑彻底打消不是吗?” 李容牧想了想,又道,“和尚?” 崔洪度愣了愣,有些不大明白李容牧这样一直重复自己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试探着问,“所以殿下是想让臣找个和尚来吗?” 李容牧皱眉,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本王最讨厌和尚。” 崔洪度乖巧应是,“那臣就去找个道士来。” 说着,就打算告退出门。 “等等。”李容牧忽然开口喊住他,沉吟道,“本王想了想,找和尚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这普普通通的和尚可不行。” 普普通通的和尚不行? 崔洪度眼皮跳了跳,一股不好的预感隐隐攀上心头,“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李容牧道,“本王听说代州境内有一座山,名五台山,自古便为佛教山门之首,依本王看,咱们不若就去那里找高僧解梦吧。” 崔洪度瞬间大惊失色,“可是五台山在代州最东方啊。咱们要去的云州可是在最西方,若咱们现在出发去五台山,只怕至少要耽搁十天的行程。如今云州军情紧急,五台山之行,请殿下万要三思而后行。” 李容牧怒道,“所以监军适才说要找个和尚给本王解梦的话是在哄骗本王了?” 崔洪度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李容牧虽然不是君主,但是这欺瞒哄骗郡王的帽子若压下来,也够他受罪的了。 偏偏李容牧这话又挑不出什么错,一切建议都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殿下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思及此,崔洪度恨不得现在立即抽自己两个耳光。 但是无论如何话都已经说出口,如今一切后果也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崔洪度面上很是不好看,垂着头,最终妥协道,“臣的意思是,臣,愿护送殿下,前往五台山解梦!” …… …… 在即将出发上前线之际,李容牧却忽然打算前往五台山解梦,这件事本身不大能上得了台面。 所以为了避免影响军心,此事必须做得越隐蔽越好,绝不能太过兴师动众。 十万大军是带不得了,最后出发时李容牧只带了几个平日里惯常服侍自己的太监,另加上几十个陈霖选出来的亲卫军,以及一个崔洪度。 一行人轻装上阵,算好了时间,快的话只需八天便能走一个来回。 对外就宣称是郡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些时日。反正原本也是预计在雁门停留五日左右,现在将时间适当由五日延长至十日,陈霖那边面对十万将士时也不算太难以应付。 出发后李容牧一路上都情绪高昂。 崔洪度再没有在他身上看见梦魇之后那个凌晨,李容牧哭得梨花带雨那副惨样。 可按理说,李容牧既然做了梦魇急求解梦,那他在到达五台山前不是应该始终忧心忡忡,心急如焚才是常态么? 而李容牧的态度呢?确实是着急想要去五台山了,但怎么始终看不见他有什么忧虑之情呢? 崔洪度甚至都开始有点怀疑郡王可能是因为不愿去云州,才想出来的这个逃离雁门和十万大军的办法。 不过这话他可没有胆量质问出来。 反正左右不过八天时间,崔洪度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一旦郡王解过梦以后,无论说些什么,他都不会再给出与去云州背道而驰的建议了。 他只要将郡王平安带到云州就好。陈尧总有办法使人心服口服。 崔洪度这样思索着,时间很快在他的思考中打马走过。 这个轻装上阵的小队在经过了四天的连续奔波后,终于在这一日的晌午时分到达了五台山山脚之下。 李容牧下马,仰头看着面前高山,神情里既有兴奋,也有不安。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就如同一个真的来五台山寻求解梦的香客一样。 只不过他寻找的东西可并不是梦,而是,人。onclick="hui" 第二十八章 上山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牧原本的打算是让所有人都等在山脚下,他一人上山解梦即可。 但是崔洪度思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让李容牧独自前去,所以在他的一阵软磨硬泡后,总算说动了李容牧,答应两人同去。 五台山香火很盛,不光是代州的百姓会来,就连隔壁州县的百姓们也常有前来参拜者,所以上山的路途很是热闹。 李容牧因为生得好看,在一众香客里格外扎眼,所以还走上没一会儿,他的身边就很快围满了人。 未出阁的小姐们碍于情面,拉下脸面主动来问询的不多,多得是被各家小姐派出来的贴身老妇。 这群老妇人年长力壮,又见多识广,对付起年轻男子来,非但没有害羞,反倒比男子还勇猛几分,她们只需将人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基本上就能将对方的身份地位有无婚配猜出个大概。 而像李容牧这般锦衣华服、风度翩翩的人间琢玉郎,各家目光如炬的仆妇更是只消看上一眼,便纷纷像嗅到了腥的猫一样冲上前来,将李容牧围了个水泄不通,笑容满面地问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弟兄几个。 对于这种被女人围堵的情况,李容牧其实早已经验十足。 但是像今日这般被女人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情况,李容牧却是人生头一次遇见。 毕竟先前他出行时,身边总是前拥后簇跟了一大群人,即便不报出身份,旁人也多少知道应该敬而远之。 可如今他便服出门,身边只带了个崔洪度……再遇见这种状况,可就着实有些棘手了。 况且……李容牧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最终发现:崔洪度现在也被团团围了起来。 无数没能抢占先机的老妇推测出崔洪度应该是眼前小公子的仆人,于是退而求其次就向崔洪度打听有关李容牧的身份信息。 两人一时间进退维谷,逃脱无门。 好在这艰难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显通寺的鼓声就被响了。 鼓声一响,即代表显通寺今日的参拜名额已满,接下来将不再接待香客了。 崔洪度瞅准仆妇们怔神的机会,忙钻进李容牧所在的包围圈,道了声“得罪”,将他拽起就跑。 崔洪度没有选择向下跑,而是带着李容牧一路向上跑去,这样下山的人流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可以帮他们阻挡一部分仆妇的追赶。 两人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了显通寺的寺门前才敢停下来回头看,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并没有仆妇追到这里。 李容牧深深吐出一口气,看了看旁边气喘吁吁的崔洪度,不由得笑起来。 崔洪度也随之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他目光顺着寺庙的大门向里看了看,道,“似乎是今日不再接受香客参拜了。” 李容牧却径自迈过大门,向寺里走去。 崔洪度本想叫住他,可转念一想,今日若是就这么回去,明日就又要多耽搁一天,倒还不如随着郡王进去试一试,说不定报上身份的话,能被破格接待一下,还省了再跑一次的麻烦。 这样想着,崔洪度便也不再阻拦,同样跟着走进了寺庙之中。 此时前院里空无一人,两人一直向前走,沿着鼓楼绕过天王殿后,就来到了寺中最重要的主殿,大雄宝殿前。 在院中便能看到殿中此刻乌压压集结了一群和尚,皆跪蒲团之上诵经,对李容牧和崔洪度的出现置若罔闻,就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崔洪度见状忙压低声音对李容牧道,“僧人们在做法事,殿下,咱们今日还是先回去吧。” 李容牧知道此时不能随意进去打断这群和尚,却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心思转了转,干脆朝一旁的伽蓝殿内走去,打算碰个运气,看能不能抓到一个落单的和尚。 崔洪度本想喊住他,可又怕自己声音太大会惊扰了正在大雄宝殿内诵经的高僧们,只好沉默着也追了过去。 李容牧走得很快,此时已经迈进了伽蓝殿中。 这个殿内也跪着个和尚在诵经,这个和尚从背影看上去与其他和尚无异,只是脑袋更明亮些。 一群和尚李容牧不敢惊扰,但一个和尚就好办了。 李容牧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向着那个诵经和尚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虔诚道,“大师,我是来解梦的。” 和尚敲木鱼的手顿了顿,道,“你来了。” 崔洪度此时刚走进门,就看见李容牧像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直挺挺跪了下去。 他还以为是惊扰了眼前高僧的法事,忙赶过去想要替李容牧赔礼道歉。 背对着他们的和尚刚好转过头,望着二人笑得一脸慈眉善目。 崔洪度瞬间如沐春风,也下意识跪了下去,只觉得今日真是遇到高人了,对方不光让他莫名其妙感到由衷敬佩,竟还能够以人格魅力征服小郡王都跟着跪拜。 老和尚笑眯眯看着面前两个给他跪下的人,双手合十鞠了一躬,“施主所问之事,老衲已经知晓了。” 李容牧一脸生无可恋。 崔洪度则是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施主梦见自己妹妹出事,确实寓意不详。” 和尚转动手中佛珠,一本正经道,“这昭示的其实是施主内心对于战争的恐惧。只是施主羞于承认,才会转而将这种恐惧寄托在了某个至亲的人身上,通过梦见至亲之人的死,从而将心中的恐惧发泄出来。” 李容牧在心中暗暗腹诽一派胡言,可惜当着崔洪度的面,却不能将这种话说出口。 崔洪度此刻听完老和尚的分析,却是彻底震惊在对方未卜先知的能力之中,惊为天人。 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位高僧所说,刚好和他先前对郡王的看法不谋而合。 崔洪度急忙问,“敢问高僧,此事可有解法?” 老和尚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沉吟道,“解法很简单,只需要一个至善之人守在这位施主旁边,日日为他诵经念佛,即可将他心中的恐惧压制下去。” 至善之人诵经念佛? 崔洪度立即将李容牧身边的人仔细数了一遍,似乎并没什么至善且会诵经的人存在。 这让崔洪度有些为难,他看着面前的高僧,犹豫道,“可是这至善之人该去哪里找呢?” 高僧捋着胡须,讳莫如深,“此人,就在这间寺中。”onclick="hui" 第二十九章 劝服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在这间寺庙中? 崔洪度想了想,似乎是懂了,一拍脑门道,“您是在告诉我们,今日可以在这里带一个小沙弥下山吗?” 老和尚气恼瞪他一眼,“小沙弥功力不足,入世的话自己定力尚且不够,诵的经又如何能压住对于死亡的恐惧呢?” 崔洪度哦了一声,有些苦恼,“那什么样的和尚才行呢?” 老和尚咳了两声,意有所指。 崔洪度好像又懂了,“您的意思是您可以帮我们推荐人选?” 武将不愧是武将,没有最蠢,只有更蠢。 老和尚气结。 始终沉默的李容牧自知逃避无望,这会儿也有些认命了,他沉沉叹了口气,出言附和道,“那不知高僧愿不愿破格随我们共同下山呢?” 崔洪度大惊失色,忙扯了扯李容牧袖子,“殿下,高僧德高望重,怎能随我们……” “可以。”老和尚赶紧在他说出下一句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之前,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你我或许有缘。” …… …… 天狼山。 门被外面的人推开,陆骞忙警觉的睁开了眼。 王二看了一眼陆骞身边依旧一动未动的饭菜,叹了口气道,“陆兄这又是何必呢?” 陆骞脸色苍白,嘴唇皲裂,沉默看着王二,“告诉我。” 屋外的蝉鸣阵阵,一声高过一声,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这盛夏中燃烧生命。 热浪顺着门和窗向屋子里涌进来,使这原本破败的小民宅更添几分逼仄的暑热。 王二歪着头,站在门口,与半躺在床板上的陆骞四目相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良久,他耸了耸肩,走出门去。 陆骞以为王二又像往常一样离开了,直到第二日才会再来,却不想,没过一会儿,离开的王二便又匆匆折返了回来。 这一回他的身后多出了一个人。 陆骞看着那个人,瞳孔急剧收缩,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可惜几日未进水米,陆骞的体力严重不足,只起了一半便又重重跌了回去。 “小姐……” 陆骞默默流眼泪,哽咽着半晌说不出话。 王二身后那人带着幂篱,身型全部隐藏在那层白纱之下,但确实是李容与惯常的打扮。 那人没有说话,王二看着陆骞,摇头叹息起来,“我几天前曾问了陆兄一个问题,看起来陆兄这几日并没有想出答案。” 他走进屋中,身后幂篱下的女子亦随之一同走了进来。 陆骞看着他二人,一开始的震惊情绪已经渐渐归于平静,他看着王二,眼神冰冷,“所以你今日是想来告诉我,其实是我家小姐自己策划了这一场山匪打劫吗?” 王二抱臂看着他,“所以你不信?” 陆骞冷哼一声,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子,“我家小姐只是个弱女子,落到你们手里,迫于无奈,自然只能任你们摆布,但你们若是以为利用她就能使我叛变,那你们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 王二听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才看着陆骞慢慢道,“陆兄一颗忠心,确实感人肺腑,只可惜这眼神,未免也太差了些。” 他向旁边退了几步,让身后女子的身形彻底显露出来。 那女子也跟着走近了些,最后直接抬手将幂篱摘下。 陆骞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也看着幂篱下宝珠的脸。 “怎么会是……”他喃喃自语,不可置信。 宝珠对他微微一福身,“让督军失望了。” “小姐呢?”陆骞急急问,“你怎么可以背叛她!” 宝珠也不打算瞒他,如实道,“郡主已经离开了。” “你怎能……” 陆骞本想提醒她不可以称呼郡主,以免被王二发现端倪,可是转念一想,宝珠既然都已投奔王二了,自然也不会再顾及这些,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 宝珠轻轻摇头,原来这个陆骞竟然这么固执,即便话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还在相信着是他们里应外合才劫持的郡主。 宝珠道,“郡主确实已经离开,但她的去向我目前还不能与督军说。” 她问道,“弄丢了郡主,督军即便是到了幽州,也是死路一条吧?” 陆骞别过头去,“与你们何干?” 王二笑嘻嘻看着他,“既然左右都逃不过一死,陆兄为何不考虑加入我们呢?” 陆骞气极反笑,忍不住骂道,“鹰怎能与鸡为伍?狼怎能与狗为伍?让我加入?你们休要做梦了。” 王二不急不恼,“陆兄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正规军?” 陆骞不屑与他辩驳,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王二继续道,“陆兄也是有家室的人,即便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家人考虑一下吗?” 陆骞讥讽道,“今日我若死在这里,她们当以我为荣。但我若苟活下来,那我便是家人的耻辱。” 王二似笑非笑,“可是陆兄有没有想过,你若死在这里,你家中妻女的日子,只怕会更难熬。” 陆骞知道王二是在用激将法激自己,并不回应。 一旁的宝珠忍不住道,“陆督军真以为自己是在做伟大的事情吗?真的以为只要死了就没有辜负使命吗?” “今日之事究竟是不是郡主一手设计的,郡主又为何拼命要逃离幽州,这一切,督军难道真的半分也不曾怀疑过吗?” 陆骞只沉默不语。 宝珠有些恨恨,“真不知督军的一颗忠心,究竟服从的是朝廷呢,还是只是上司的命令呢?” “若只是服从命令而不知思考的话,那督军心中的大义又从何处来?难道不是一经推敲就要碎掉了吗?” 宝珠一字一句都如同刀子,锋利而刺人。 但陆骞似乎就打定了主意不理睬,只沉默着不发一语。 宝珠见状,心知或许是劝不动他了,也有些心灰意冷,“罢了,看来是郡主看走了眼,督军心中只有服从命令一项,并不是合适带兵的人选。” 她心情低落,王二也跟着叹了口气,安抚道,“没关系,即便不是他,也可以是别人,攻打突厥,又不是非他不可。”onclick="hui" 第三十章 办法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崔洪度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原本只是陪郡王来解个梦而已,最后却带回了两个和尚。 没错,是两个。一老一少,年长的就是被崔洪度惊为天人的那个伽蓝殿中诵经的老和尚,他说自己单名一个“智”字,让李容牧和崔洪度称他“智大师”。 攫欝攫欝。年纪轻的那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是智大师的小徒弟,大抵是常年呆在寺院的缘故,有些胆小,极少讲话。 几人走在下山的路上,崔洪度看着前面那两颗光头,还觉得有些云里雾里。 和尚参军的事情他先前只在故事里听过。说是南北朝动荡时期,曾有许多寺中的和尚为了保家卫国,纷纷拿起武器走出寺庙,上到战场上去与敌人拼杀。 拼杀过后,幸存的和尚们还会负责给那些死去的将士们进行超度,哪怕是敌方的士兵他们也不计前嫌,只求能够让这些因战争而死亡的可怜灵魂得以升天。 崔洪度记得当时说这故事的人本意是想赞扬和尚们慈悲为怀,视众生皆平等,所以才不计前嫌肯为敌方亡者超度的。 但他听过后只觉得很感慨,原来和尚们打仗还有这样的功能,打完以后可以顺带将亡者的法事一并做了,多么省时省力。 崔洪度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民间有关和尚的杂谭逸事,此时再看看眼前的智大师和他的小徒弟,忽然也不觉得带两个和尚上战场是麻烦事了。 崔洪度不知道的是,他眼前这个看似是累赘的智大师会的技能可不是什么超度死人,而是把将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能力。 巘戅巘戅。…… 一行人回去的路程一切顺利,并没有再出岔子,而且令崔洪度感到惊奇的是,那个智大师似乎真的有些本事,自从小郡王将他带在身边后,竟神奇的一次也没再提起过担心郡主安危之事。 几人又是马不停蹄的连赶四天路,终于在第九日上午平安回到了雁门郡。 雁门郡内一切如常。 陈霖将李容牧的离开隐瞒的很好,只说是郡王身体抱恙,要多休息几天再出发,底下的将士们也没有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毕竟就李容牧的身份来说,即便只是单纯的想要休息几日,只要不太过离谱,也都能够被接受。 李容牧回到雁门郡的当天,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整军,预备明日就出发进军云州。 崔洪度和陈霖对这个决策没有异议。他们本来就已比原计划多耽搁了五日,出发之事虽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但还是越快越好的。 …… …… 在雁门的李容牧一行人刚刚启程打算出发之时,西边的梁睿和李晋一行人早已沿着灵州道向西到达了边塞灵武郡。 虽然是夏天,但在灵武这个地方却丝毫见不到任何夏天该有的色彩,入目便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连风中都带着细小的沙粒,吹得人脸生疼。 裴休掀开营帐的布帘,能听到外面有巨大的风声在呼号。 随着厚重的帐帘被合上,风声也随之被隔绝在了室外,变成了遥远的呜咽。 李晋正在看沙盘,见裴休来,忙向他招了招手,“叔嗣,你来。” 他如今称呼裴休已没有了一开始的疏离,直接称呼表字,以表亲切。 裴休手中正端着一盆清水,盆边搭了一条毛巾,听见李晋唤自己,微微一笑,将盆放在架子上,毛巾则拿在手中,走了过去。 “风沙太大,王爷适才刚从外面回来,先擦把脸吧。”裴休将毛巾递给他。 “多谢。”李晋颔首,手接过毛巾,眼睛却始终不离沙盘。 他眉头紧皱,指着沙盘上一片层峦叠嶂的山脉道,“这座山脉连接我们与突厥,既是天然的要塞,又是绝佳的突破口,我们为何就不能先派出一小队士兵先行,翻过这座山,先去探一探对方的底呢?” 李晋所提出的这个意见在今日早一点时已被梁睿给否决了,梁睿觉得此举太过冒进,又很容易打草惊蛇,并不适合用在此次和突厥的作战上。 他说的很不客气,当着几十个副将的面直接挑明了李晋既不懂行军打仗,也不会遣兵布阵,完全没有顾及李晋蜀王的身份。 这让熟读兵书信心满满的李晋既感到挫败又感觉受了羞辱,以至于到现在都意难平。 裴休知道李晋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身份。 因为李晋不像其他的皇子,他是从平民堆里成长起来的,这也就导致了李晋性情极为敏感多疑,总是格外在意手下人对自己是不是尊重。 而今日梁睿的看似无心之举,实则却是彻底踩到李晋心中最不能为人所触碰的那条底线。 李晋当时没有发作,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记仇。 裴休最是明白李晋的心思,所以开口并不是针对李晋所提出的问题给出回答,而是道,“臣觉得粱都督今日之所以会否决王爷的提议,其实是因为他对王爷不够了解,所以才会轻视了您的意见。” 李晋抿嘴不语。 他又何尝不知呢。 那个梁睿,明显就只是将他当成了一面能够鼓舞军心旗子,看他今日对自己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感觉就差直接指着自己鼻子说“做旗子就要有做旗子的自觉,不要开口说话”了。 李晋攥紧了拳。 他怎么甘心。 裴休沉默了一阵,待李晋的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才道,“越王勾践十年卧薪尝胆才灭了吴国,臣劝王爷万要学勾践,先压下今日所受之辱,静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刻到来。” 李晋叹了口气,“可是照现在这情况来看,本王真的能够等来那一天吗?” 裴休目光如炬,“王爷怎能妄自菲薄。” 他信誓旦旦道,“王爷一向勤勉好学,远胜其他皇子,理应更加受到上天眷顾才是。臣相信即使是上天也不会辜负王爷您这一颗爱民如子的真心的。” 李晋苦笑一声,“上天真的会眷顾本王吗?” 可是他怎么觉得上天最近一直在和自己做对呢? 裴休想了想,又道,“王爷,想要对付梁睿,其实也并非毫无办法。” 第三十一章 交战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你有什么好办法?”李晋忙问。 “臣给王爷提三个建议。”裴休道,“首先,梁睿戎马一生,能让他敬佩的人只有一种,便是勇往直前的勇士。臣的第一个建议便是恳请王爷能在过几日与突厥的开战中身先士卒,与突厥拼杀,若王爷如此做了,臣相信梁都督一定会从此对您刮目相看的。” 李晋点点头,对裴休的第一个建议表示赞同,“本王也正是这样想的。” 攫欝攫欝。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一来李晋从小跟在定光禅师身边,略学过些武术可以自保,而来他这次出使灵州道同时也带来了“一”,那是国清寺十二大高手之首,武功深不可测,无人能出其右,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更是如探囊取物,有一在,他丝毫不担心自己性命会受到威胁。 裴休虽然不知道跟在李晋身边那些和尚具体强大到什么程度,但是多少也可以猜出他们必然武功卓绝,所以对李晋亲上战场这件事并不担心。 裴休着重要说的还是接下来的话。 “其次,臣认为,王爷您在取得梁睿信任之后,就可以着手进行第二步举措了。”裴休道,“和梁睿学习领兵布阵的能力。” 老将的经验就是他的立世之本,是他最宝贵的东西。若李晋能将这个本领学到,那绝对是足以受用终身的财富。 对于裴休的第二个意见,李晋依然是点头赞同,“叔嗣言之有理。” 巘戅云轩阁巘戅。裴休又道,“这第三个建议,便是取而代之。” “只要有梁睿在,王爷您就永远没办法崭露头角,您的功勋永远比不上梁睿高。所以这第三个建议,臣认为您可以在战争快结束之前设计将梁睿杀掉,一来西北方从此再无人能与您抢功劳,二来您也可以一解今日所受羞辱。” 裴休的这三条建议真是每句话都说到了李晋心里,也让他不由得感慨道,“本王能得叔嗣做谋士,实乃本王之幸。” 裴休却仍保持着谦卑姿态,“王爷谬赞了,臣惶恐。” 他很懂得该如何讨好李晋,又不至于让李晋觉得难堪。所以每每面对李晋的夸赞,裴休从来不会沾沾自喜,反而愈发放低了姿态,反复表达自己对李晋的忠诚,好让他放心。 …… …… 时间很快来到了和突厥开战的日子。 梁睿将四十万大军以万人为一个小队,编成了四十支方阵。 此次打突厥就是由十个这样的方阵与突厥对战的。 这方法还是陈尧先前在云州对抗突厥时发明的,梁睿听说后大为赞叹,此回也是照搬到了自己的军队之中,可见其对陈尧的欣赏和认可。 梁睿原本的想法是不允许李晋上战场的。 也不全然是因为他瞧不起李晋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的缘故。虽然李晋已经在皇帝面前立誓,战场上的一切生死后果皆由自己承担,可梁睿到底还是处于爱护之意,并不希望李晋真的身处险境。 可是架不住李晋言真意切的恳求。 李晋指出自己既然已立过誓言愿与将士共存亡,就不该做一个缩头乌龟,连上战场杀敌的勇气都没有。 李晋还表示即便自己的使命就是一个鼓舞军心的旗帜,也应该做一个合格的旗帜,一马当先,身先士卒,而不是只躲在大军身后摇旗呐喊。 梁睿平生最佩服的就是有勇气之人,听了李晋一番发自肺腑的请愿,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 而关于李晋上战场一事,自然也是爽快点头同意了,甚至还将声音放温和,告诉他战场上情形瞬息万变,嘱咐他万事小心。 就这样,在东部的李容牧还未到达云州之时,西边的梁睿已经开始了和突厥的第一次对战。 东边陈尧对抗的人是达西,而梁睿等人要对抗的则是铁勒。 他们虽然是从属关系,但是本质上的联系并不算多,兵力也是各自掌控各自的,所以即便达西那边吃了败仗,也丝毫影响不了铁勒这边的士气。 今日突厥带兵迎战的将领名安遂迦,他和达西一样,也是铁勒的弟弟,不过他的部落不如达西的部落大,所以只能全员服从铁勒调遣。 突厥人打仗毫无章法,齐国的军队在阵型的后方,还有十数名专门负责擂鼓造势的兵将,但突厥却完全不兴这一套。 或许是绝对的自信让他们并不屑于借助外力去壮大自身威势,所以突厥人只将自己分成两波,由手持流星锤的先遣队率先带头,横冲直撞进了齐军的方阵,将阵型打散,再由手持长矛的后续队伍将其逐一击破。 果不其然,虽然齐军已早有准备,列好了抵抗突厥冲击的方阵,但是当突厥人大吼着冲过来时,方阵还是很快便被冲散了。 梁睿先前已经排练过这种情况,一旦队伍散开,就立刻再重组一个新的方阵。 哪怕是散得不能再散,周围只剩下了二十个人、十个人、四个人、两个人,也一定要组阵去与突厥人拼杀,绝不可单打独斗。 齐国将士谨遵梁睿的这个命令,十个巨大的方阵散开后,果然又立即组成了数十个小一些的方队,队伍虽然变小了,但是方阵却增多了,且两两碰在一起就又会重新融聚成一个崭新的大方阵,看得突厥士兵们一阵错愕。 他们此前还从未见过这一种打法。 说来此事还多拜了突厥部落的独立性所赐。 达西和铁勒两大部族之间连接并不紧密,此事虽然使东面达西败北后依然不影响西面铁勒部落的军心,但也同时没能将达西失败的经验教训传进铁勒的军队。 这就致使同样的打法,却使得突厥人两次被打得措手不及,溃败不成军。 此次领兵的头领安遂伽很快就发现了齐军的不同寻常,而突厥作战往往求快,若是不能一鼓作气,那么在一次受挫之后,很可能迎来的是更多的失败和溃不成军。 安遂伽衡量利弊之下,很快给出了撤军的号令。 突厥骑兵们呜呜号号的向身后草原飞驰而去。 齐国将士们则做势乘胜追击。 这可是大好机会,下一次突厥有了经验,再想胜的这么顺利可就难了。 齐军也大喊着向前追去。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晋和他身后亦步亦趋驾马跟随的一名全身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 李晋边骑马,边举起了手中弓箭。 张弓,瞄准。 一支羽箭很快便带着破竹之势向前飞去—— 第三十二章 释放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梁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刚到西北的第一场对战,他们就能够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而且不光如此,那个一向不被他看好的蜀王李晋,竟还成了此场战役中最大的功臣,因为就是他将突厥的将领安遂迦给捉住的。 李晋射箭很有准头,第一箭刚好射中了安遂迦的马,待安遂迦滚下马后,他又随即射出了第二箭,这一箭瞄准的是安遂迦的腿。 突厥骑兵们发现首领中箭后,纷纷嚎叫着冲了回来,试图救他们的首领离开,只可惜汹涌如潮水般的齐国大军很快就将落单的安遂迦淹没在了银光闪闪的铠甲之中,再也没有了逃脱的可能。 突厥人几次想要杀出一条营救首领的路来,最后皆是铩羽而归。 这群被打得落荒而逃又没了主心骨的突厥人,即便个人战斗力再强,也不过是些散兵败将,早已不足为惧。 所以没过太久,他们就尽数全跑走了,只剩下一些忠心耿耿始终不肯离去的,不是和安遂迦一道被捉,就是死在了齐军的乱箭之下。 最后清点阵亡人数的时候,突厥士兵的死亡数量竟然是齐军的两倍有余。 梁睿见状高兴不已,连连夸赞李晋果然后生可畏,对他的态度比之几日前也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不过李晋可无所谓梁睿喜不喜欢自己。 他是一个记仇的人,在他眼里梁睿早已经是一个被预定了的死人,如今梁睿所有的喜怒哀乐,也都不过是秋蚂蚱最后的狂欢罢了。 李晋已经脱下了交战时穿的铠甲,换上了便服,身后还跟着裴休,两人不疾不徐走在灵武郡的街道上。 被俘虏的突厥士兵们,现下就关押在灵武郡的天牢之中。 不过安遂迦没有被关在那里,他因为腿部中箭的缘故,被梁睿破例关在了灵武郡县衙后的一间空房内,并找来了大夫为其治伤。 李晋早早便甩开了梁睿和一众狂喜的将士,光明正大进了县衙,进到了关押安遂迦的那方院落。 看守的卫兵们见到是他,也没有阻拦,直接将他放了进去。 房间内,安遂迦腿上裹着厚厚一层白布,手被绳子绑着,正靠在床头在休息。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向门外看了一眼,在见到来人是李晋后,微微露出诧异的神情。 他是记得李晋的,虽然不知道李晋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是他知道就是眼前这个人的箭射中了自己。 不过安遂迦对李晋没有怨恨,李晋箭法了得,是凭实力捉了自己,安遂迦心里只有敬佩。 他只是不懂李晋为什么会来看望自己。 是想要炫耀吗?还是来探望自己伤势的? 安遂迦想了想,主动开口道,“你,箭法很棒!” 他说的是突厥语,李晋听不懂,好在有裴休在旁,他在进御史台前曾在鸿胪寺做过一段时间的鸿胪寺丞,所以曾经学习过一段时间突厥语,能够与他们进行简单的交流,裴休当即为李晋翻译了安遂迦的话。 李晋在得知安遂迦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之后,微微颔首,也没有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本王可以放了你。” 裴休如实翻译给安遂迦听。 安遂迦狐疑看着他,“你要什么?” 他相信李晋之所以要放了他,一定是因为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的缘故。 他们汉人都狡猾得很,俘虏了又放掉,一定是有利益在作怪。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李晋开口劝他叛变,他就直接对李晋说让他将自己杀了。 突厥人不畏惧死亡,他们相信死亡只不过是去到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但若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做了叛徒,那死后灵魂就不能到那更美好的地方去了。 所以安遂迦宁愿李晋杀了自己,也不会投降。 李晋的回答很出乎安遂迦意料,因为他回答,“本王什么也不要。” 安遂迦斩钉截铁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要,我也不要你救。” 裴休将他的话如实翻译给李晋,又解释道,“突厥人认为不偿还别人的恩情,灵魂就会永远跟随在这个人左右,无法回到自己身体里,所以您若不向他要一个与他的命等价的东西来交换,他是不会接受您的帮助的。” “未开化的蛮人就是麻烦。”李晋面露不悦,没想到突厥人如此多事。 裴休想了想,道,“殿下,您为何不干脆利用安遂迦来对付梁睿呢?” 经裴休这么一提醒,李晋瞬间反应了过来。 是啊,为什么不刚好利用一下安遂迦去对付梁睿呢? 他原本要放了安遂迦的原因,是想进一步引起突厥内部更大的怀疑和分裂。 但现在李晋才发现这原来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李晋道,“好,你告诉他,我就要他日后再与齐军交战的时候,替本王杀了梁睿。” 裴休如实将话翻译了过去。 安遂迦想了想,点点头,一把将脖子上戴的项链扯下递给李晋,“好,我答应你。这就是证据。” 李晋将那个项链接了过来,发现上面穿满了狼牙,而且皆是狼嘴里最为锋利的上犬齿,一头狼仅两颗,安遂迦这个项链上的狼牙,他粗略一数,至少有四十余颗犬齿在上面。 安遂迦见李晋目光停留在项链上,神情几分得意,“这只是,我今年猎的狼。” 他骄傲挺了挺胸脯。 “蛮人以猎捕野兽为乐,殊不知那只是人世间最低级的趣味。” 李晋微笑着将这句话说出,转头对裴休道,“告诉他,本王很欣赏他,这串项链,本王收下了。” 裴休应是,将李晋的后半句话如实说给安遂迦听。 果不其然,安遂迦在听了李晋的话后,神情变得更加愉快了,咧嘴朝李晋笑了笑,“你也很棒。你是一个很好的战士。”他满眼真诚。 李晋扯了扯嘴角,没再多说什么。 事情已经办完,他懒得再继续与安遂迦这种蛮人周旋,于是简单交代了几句,很快便离开了县衙,带着裴休往军营方向赶去。 天色擦黑,远处篝火已经升了起来,李晋还要去参加晚上的庆功宴,毕竟今日他是主角,可不能迟到。 第三十三章 夜谈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被点着的篝火不断发着轻微的噼啪声,李容牧和崔洪度以及定智和小沙弥四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火光的映照在脸庞上,忽明忽暗。 火堆的上面正架着一锅肉汤,锅的边缘还贴了几块馍,肉汤咕嘟咕嘟煮着,散发出四溢的香气。 定智望着那锅肉汤,口水横流。 崔洪度笑道,“一日行路,智大师是饿了吧。”他拿起一个碗,将锅璧上贴的馍铲下来,殷勤递了过去,“您吃。” 定智接过来那个馍,干巴巴笑了两声,“谢谢。” 崔洪度又忙将另一块馍递给定智旁边的小沙弥,这才不疾不徐的又取了一个碗来,盛了满满一碗肉汤递给李容牧。 李容牧接过,目光落在定智身旁那小沙弥身上,想了想,问崔洪度道,“行军打仗,体力消耗极大,智大师只吃馍,怕是不够吧?” 崔洪度有些为难。 他知道庙中和尚们平日里除了吃馍以外,还会吃一些豆腐和蔬菜汤作为补充,可是他们行军哪有那些东西,所有运粮车都只带肉和米面这类最基本的主食,他就算有心想给智大师找一些豆腐和蔬菜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定智看着肉汤,眼睛发直,最后恨恨咬下一口手中的馍,道了一声“无碍。” 是夜。 李容牧谎称没吃饱,要手下将士再去给他端一锅肉汤和几个馍来。 待吃食送到,又很快遣散了身边一群手下,自己蹑手蹑脚的拎着那锅肉汤去了定智所在的营帐。 定智是和尚,名义上又是为自己纾解心魔的高僧,所以李容牧特许他们不必和将士们挤到一起住,可以拥有自己单独的营帐。 不过李容牧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定智,他是为了定智身边那个小沙弥,也就是他的妹妹,李容与。 李容牧拎着肉汤走进营帐中,定智手中正抓着个肘子在啃,啃的油光满面,见李容牧拎着汤进来,瞬间眼前一亮,“徒弟来的正是时候,刚好老和尚缺口汤。” 李容牧毫不客气道,“这是给容与的。” “我没关系,给智大师就好。”不远处正在整理衣服的小沙弥开口道。 李容牧无法,只好将肉汤和馍都放在桌上,瞪了定智一眼,向小沙弥走过去,关切道,“赶路一天累不累?要不还是让他们寻一辆马车来吧。” 李容与笑了笑,她现在是做小沙弥的打扮,笑起来像个腼腆的小男孩,声音也是带着少年的清脆感,“没关系,兄长不必挂心。” 李容牧哦了声,又好奇看了看她光秃秃的头顶,还是止不住啧啧称奇。 先前在五台山刚见到李容与的时候可把他吓坏了。 他还以为妹妹为了扮成一个小沙弥,连头发都给剪了呢。 后来听了李容与的解释才知道,这是智大师特创的一种胶,可以根据李容与头的尺寸,量身定做出来一个假头套,戴上头套后再戴上僧帽,就可以完全让人辨别不出这其实是个假光头。 不过此事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李容牧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再过些日子就帮妹妹“还俗”,留在自己身边做个服侍小厮,彻底脱离“和尚”这个身份。 “军中的事务兄长忙完了?”李容与已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物,随口问道。 李容牧坐下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能有什么军务?都是崔督军在做。” 他从一开始很明白自己的定位是什么,他只要乖乖做一个旗帜,每天吃好喝好睡好,不给崔洪度惹事,就算是他的成功。 对于兄长的散漫不经,李容与并没说什么,只笑了笑,“这样也好。” 定智翘着二郎腿,边吃还不忘插一句话,“正好腾出来的时间跟老和尚学医。” 战场上可是伤者最多的地方,而且就算不是行军作战,他们带着这十万大军也不是小数目,每隔上几天总会有一两个身体不适。 所以说,军队,真的是最适合学医的地方了。 定智心里盘算着该如何给李容牧安排学习的课程,殊不知李容牧听后整个人都僵硬了。 可惜这一次他不能再说拒绝了。 因为定智帮了容与,所以他已经答应了容与,会跟着定智好好学医。 李容牧叹了口气,想将这事先放一放,岔开话题道,“也不知现在范阳那边收到了消息没有。” 他不知道妹妹究竟是怎么甩开所有人跑回来的。 但是妹妹到范阳所需要的行程是有固定时间的,超出了没到,裴璟很快就会觉察端倪吧。 “你说他们不会追上来吧?”李容牧还是有些担心。 裴璟那个人发起疯来可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万一他一口咬定是自己拐走了李容与,前来要人,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李容与忙安抚他道,“兄长不必担心, 裴璟不会追来的,接下来去的事,谢玄会处理好。” 谢玄?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李容牧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谢相的孙子谢玄?” 李容与点头,“正是。” 李容牧仔细回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好像他在随州的时候曾接到过容与的信,说五皇叔出了点问题,要被调离范阳,朝廷需要派个新的幽州总管前去接任。 当时朝廷里就接任的人选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皇帝生气了,干脆让吵得最凶的谢清和裴钦一人出一个族中小辈,去到范阳做幽州总管。 他当时还觉得很有趣来着。 “原来是谢玄啊。”李容牧笑道,“我有几年没有见到谢玄了。” 小时候原本是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可惜是自从他十岁之后,就总被派往各州做督察,美其名曰学习治理国家之道,其实他只顾着到处收集当地的花花草草,心思完全没在学习上。 而长安城中的谢玄也就不常见到了,似乎是妹妹和他走得更近些。 想到这里,李容牧忍不住问,“你和谢玄……” 李容与忙道,“只是朋友。” 李容牧哦一声,挠挠头,总觉得自己是问了个寂寞。 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些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了,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日听崔督军说,再有两日,我们便可到达云州边境,那边战事频发,若我们遇到什么问题,我可能没法顾及到你,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第三十四章 找人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应是,起身将李容牧送至帐外,才又回来。 定智已经吃完了他的夜宵,正捧着肚子在消化食,见李容与进来,漫不经心道,“你说你,好好的郡主不做,非跑来行军打仗,害得老和尚也受牵连,成天吃糠咽菜,连吃个肘子都要偷偷摸摸。” 他多么怀念在东宫的日子啊,即便是吃素菜,也是花样繁多的素菜,哪像如今,每日里除了馍馍还是馍馍。 “我要助兄长拿功勋。”李容与坐下来边拆自己头上戴的头套边道。 为了不暴露破绽,那个头套必须严丝合缝贴在头上,即便定智已经努力让它舒适轻薄一些了,可戴一日下来,还是会扯的头发在隐隐作痛。 定智啧啧两声,“何苦呢,你听他刚才说那两句话,明显就无意立功嘛。强扭的瓜又不甜,要老和尚说,咱们干脆带着你哥一起跑哪里躲上几个月,把兵就交给那个姓崔的去领,岂不逍遥快活。” 李容与此时已经将头套摘了下来,正在打理着自己的头发,“我知道兄长性情淡泊,所以我也无意逼迫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这次对抗突厥的功劳,我会为他拿到。” 听到这句话,定智破天荒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从他第一眼见到李容与起,就一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在他心间,盘旋不散。 而且这种感觉随着他们交流的增多也同时在与日俱增。 先前他以为只是相处时间长了的缘故。 但今天当这种熟悉感再度产生的时候,他开始隐隐有了些别的感觉。 他觉得李容与似乎是知道未来的走向。 她适才的话看似只是一个妹妹想要帮兄长建功立业,可若细想,就会发现她完全不是一个望兄成龙的状态。 更像是要通过帮李容牧建立功勋,而去达成一个目的。 可那个目的又是什么呢? 定智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收起嬉皮笑脸,“你不是为了他对吧。” 李容与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直视定智,“什么意思?” 两人僵持着对视半晌,正当李容与以为定智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的时候,定智却又忽然变回了先前嬉笑的状态,“老和尚看你一定是想自己做女帝。” “……” 李容与心情有些复杂。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她无奈一笑,道,“我并无此意。” 定智装模作样掐指算了算,啧啧两声,“命运这东西可不好说哪。” 说完,不等李容与再说什么,一溜烟窜了出去,“好了,老和尚要去教徒弟啦,你早些入寝吧。” 李容与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 …… 幽州的范阳城内,现在正一片鸡飞狗跳。 裴璟早在半月前就收到了李容与已到达雁门郡的消息,可却直到现在都没见到李容与出现在范阳城。 按理说早该到了才是呀。 裴休急得团团转,几乎隔上一两个时辰就会问一次手下,陈霖那边可传来了什么消息没有。 这时候再靠人力传输信息就太慢了,好在代州幽州云州三州都属于楚国公管辖范畴,所以彼此之间联系紧密,有信鸽作为通信的工具,在信息交流上省去不少时间。 陈霖的回信是在第三日下午送到的,他在信中指出容与郡主当时根本没有在雁门逗留,在到达代州当日便立即启程赶往范阳,按理说早该到了才是。 陈霖在信中还同时给了裴璟另一个信息,就是李容与在到达雁门郡时,不时会咯血,似乎犯了痨疾,身体看上去很差。 裴璟想起几个月前在长安一招就将自己摔到地上那个女孩,攥着信纸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她生病? 她那么勇猛像是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忽然病入膏肓的样子吗? 骗谁呢?! 裴璟恨恨将信扔在地上,使劲拿脚踩了又踩。 “备马!备马!”他高声嚷着,怒气冲冲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出门正巧碰上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陈言和谢玄。 “怎么了?”陈言只听谢玄讲了个大概,知道事情似乎是与容与郡主有关。 裴璟气急败坏道,“郡主跑了!” “荒唐。”谢玄板起脸,“空口无凭,你怎敢如此败坏郡主声名?” 裴璟哼一声,本想反驳李容与早已是他的未婚妻,骂两句又如何。可是当着陈言的面,到底还是没敢将这话说出口,只好愤愤质问,“若非如此,她为何至今未现身?” 陈言沉吟片刻,问,“雁门那边是如何给你回信的?能否给我看看?” 裴璟不好意思说自己已将信撕了,只好随口敷衍,“还能回什么?就说是郡主染病,不想逗留代州,所以到达雁门郡当日便启程上路了。” 陈言又问,“可有说都带了什么人?” 裴璟一愣,挠挠头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慢吞吞道,“好像说,带了陈督察手下几十精兵吧……” 陈言颔首,“那便不必担心了。” 他道,“有这么多精兵护卫,郡主孤身一人,即便真要逃,又如何能逃得走呢?我想大抵还是路途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谢玄也点头附和,“不错。况且先前你提到郡主染病,我想或许是她因为身体原因,难以再支撑继续长途跋涉,所以才会中途停下来治病也是有可能的。” “可、可是……”裴璟想将自己心里对李容与的看法说出来, 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无凭无据,他就说李容与是装病,谁又能信? 裴璟愁眉苦脸,“那现在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他看了看陈言和谢玄,忽然脑子里灵光乍现,“对了,我们还可以找我爹!” 他口中念叨着转身就火急火燎往屋里走,他要给他爹写信,问问郡主丢了怎么办。 还有他叔叔。他叔叔不是跟着那个什么蜀王去打仗了吗?还说带了五十万大军,那匀给他五万用来找人不过分吧? 北地这几个州总共就这么大,有了五万人,哪怕是地毯式排查,半个月也能将人找到了。 裴璟就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扎回了房间之中。 留下陈言和谢玄两人还在院中站着,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无奈。 第三十五章 剿匪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谢玄最先打破沉默,发出一声苦笑,“他只是个性率直了些……” 陈言微微一笑,“可是率直不是没有分寸的理由,你说对么?” 他拍了拍谢玄肩膀,“不必总强迫自己为别人的过错找理由,你是你,他是他。” 谢玄有些羞愧,应了声是。 适才裴璟言行实在有些失态,可他作为与裴璟一起来范阳接任总管之职的“同仕”,总觉得自己也有必要承担一部分裴璟的过错。 没想到楚国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还安抚他不必如此。攫欝攫欝 谢玄此刻对楚国公的感激之情简直无以言表。巘戅云轩阁巘戅 “不过,你真的不知郡主去了哪里吗?”陈言很快又开口问道。 他的目光温和而沉稳,似乎拥有能够穿透人心的力量,却并不使人感到压迫。 谢玄知道自己绝不能此时露怯,大大方方迎上了楚国公审视的目光,道,“我不知道。” 楚国公很快开口道,“那你就去找找看吧。” 谢玄一阵错愕。 他没想到自己原本计划好的剧本竟然什么都没有用上,他本来预计好会有的种种阻拦也全都没有出现,而且不光如此,楚国公竟然还主动提出要他去“找找看”。 顺利的就像在做梦一样。 谢玄现在既不安又不解。 楚国公似乎看穿了他的困惑,温声解释道,“如今交战在即,北地并不安全,郡主此时失踪,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当然要派人去找。” “可是……”谢玄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沉默半晌,最后才问出一句话,“为什么选我?” 陈言道,“或许是因为你很像我吧。”几分感慨。 谢玄默然,“若我去找人,你便不能离开范阳了。” 虽然这正是他和容与一开始做这个计划的目的,可是真到了这一刻,谢玄还是忍不住将事实说了出来。 陈言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诧,只是淡淡道,“我知道。” 他笑了笑,“我老了,已经没力气再折腾了,像这样留在范阳做个刺史,也好。” 谢玄慌乱低下头,没有说话。 陈言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其实从见到陈言的第一眼起,他就发现了陈言与其他武将的不同。 与其说是武将,他其实更像一个儒生。 谢玄曾经怀疑陈言这样好脾气的性格,是否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杀伐果决,只报上名字便吓得突厥人闻风丧胆。 他也曾好奇陈言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才在北地拥有这么强大的民心的。 现在谢玄有些懂了。 原来一直以来,存在于陈言身上的“儒雅”,并不是软弱,而是仁善。 只有仁,才能得人心。 他早已看穿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还主动成全了他。 谢玄现在满心的感动无可诉说,只有对着陈言深深鞠躬行了一礼,沉声道,“谢谢。” …… …… “不客气。”王二笑眯眯看着陆骞。 陆骞翻了个白眼,“我又没和你道谢。” 王二拍了拍他胸口,“我听到你心里在这样说了。” 陆骞哼一声,默默喝着王二递过来的水。 自从几天前王二和宝珠找他谈过话以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说他是被劝降了吧,他倒也还没有点头同意加入王二这支“山匪”的队伍。 可若说他没降吧,如今王二已经不捆不防着他了,他却也没跑。 陆骞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 先前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自己没有跑的原因绝不是因为王二开出的投降条件,而是因为他那五十个手下。 他们此刻还在王二手里,并没有被放出来,万一他一走了之以后,王二撕票怎么办? 然而随着这几天相处,现在陆骞已经开始摸到了王二性格,他基本上可以断定,即使他真的逃下山去范阳报信,王二也不会对他那几个手下怎么样的。 这个认知却让陆骞愈发感到烦躁了。 他本是听到王二和宝珠说要打突厥才决定留下的,可是过了这么些天,他们反而闭口不谈突厥之事了,着实让他感到有些急。 “我说你们到底何时去打突厥?”陆骞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 王二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时候到了就去了。” “什么是时候到了?”陆骞继续追问。 王二翻着眼睛想了想,“等我们一统易州境内全部土匪。” 陆骞有些生气,“你在骗我?!” 王二忙摆了摆手,“我怎么是骗你呢?” 他一脸无辜辩解道,“你以为那突厥是什么人?那可不是什么地上爬的小蚂蚁,一脚下去就能轻易踩死好几只。” 陆骞板着脸看他,“所以这还不是在骗我?” 王二嘻嘻笑,“当然不是。” “我们现在的人数,你的加上我的,总共也才不到二百人。这二百人的队伍又能做什么呢?” 陆骞沉默不语。 王二继续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先去吞并周边的流寇嘛,这易州境内的流寇少说也有好几千呢,若这些人都能为我们所用,那咱们不就成一支真正的军队了吗?那到时候不就有能力能打突厥了吗?” 陆骞黑下脸来,“你说的容易,你当流寇那么好打吗?” 他可是跟着陈尧打过流寇的人,都说狡兔三窟,那群家伙可精明得很,打得过的时候毫不手软,发现打不过立刻就跑,既狠戾又没骨气,就像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大老鼠。 正因如此,陆骞生平才最恨山匪流寇。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和一个强盗坐下来,像这般心平气和的对话。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怒火更盛了几分,讥讽道,“对付别的山匪时,可没有什么内线会帮着你们下蒙汗药了。” 王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陆骞果然还是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啊。 他将手搭在陆骞肩膀上,稍稍用力,拐着他想走。 陆骞立即警觉起来,一把扣住了王二手腕,顺势将他整个手臂都翻了过去。 “哎疼疼疼……”王二忙告饶。 陆骞冷哼一声,将他放开,拍了拍自己衣服,“不要动手动脚。” 王二有些委屈,“只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嘛。” “去哪里?”陆骞面无表情看着他。 王二神神秘秘,“来了你就知道了。” 第三十六章 扭打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王二带陆骞去的地方是天狼山上一处高地,站在那里刚好可以俯瞰整个五回县。 下面的山匪们正在朱仲八和另一人的带领下练兵。 二百来个山匪,上至五六十岁下至十五六岁,没一人偷懒耍滑,全部在一丝不苟的操练着行军的阵型。 陆骞眼里闪过几分诧异,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攫欝攫欝。王二目光眺望远方,看着这座正一点点被绿色植物吞噬的村庄,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人本不是山匪。” “自从一年前突厥频频入侵北方边境,这里就成了被突厥骑兵最先掠夺一空的地方。” 王二的笑容有些发苦,“北境四州,其中三州都归楚国公管辖,突厥人惧怕楚国公威名,不敢打那三州主意,所以易州就首当其冲成了他们最先攻击的目标。”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穷,不该成为你们落草为寇的理由。”陆骞冷冷道。 “我虽听不懂你说的什么君子小人,但我也猜得到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王二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陆骞,你是没有穷过的吧?” “没有体会过辛苦种的庄稼在一夜之间全被破坏,家中财物被掠夺一空,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绝望,即使有心想收拾细软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最终也因为穷而不能成行。” 王二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我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说以前有个大臣对皇帝说,他的子民们已经饿得吃不上饭了,那个皇帝听后却大为惊奇,反问大臣:那老百姓为何不吃肉呢?陆骞,你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像这皇帝吗?” 陆骞脸瞬间涨得通红,别过头去,不敢直视王二目光,却仍旧态度强硬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被打劫的过路者何辜?难道就因为你们要活,他们就活该死吗?” 王二有些生气,“所以我已经在努力改变这一切了啊!” 他指着山下那群山匪,“你看不见吗?他们如今正在向真正的军人转变,他们现在练习的,是那个叫陈尧的人想出的兵阵,他们很多人已经五六十岁了,却还在为摆脱做一个坏人而努力着,你又有什么理由去叱责这样一群只是想活着的百姓!” “可是他们只有二百人!” 陆骞也拔高了几分声音,“你自己也说了,二百人的队伍想打突厥是天方夜谭,没有兵,就算练了方阵又有什么用?” “所以我才说要先去剿匪!”王二压不住心底烦躁,“易州匪患成群,我们去剿匪,既救了那些水深火热的百姓同时,又壮大了自身队伍,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陆骞哼一声,“剿匪?你凭什么去剿匪?就凭你这二百个不入流的杂牌军吗?” 陆骞这话却刚好戳在王二的点上,彻底将他给惹毛了。 他能容忍陆骞怀疑自己,瞧不起自己,但是他绝不能容忍陆骞瞧不起自己的乡亲们。 王二抡起拳头想也没想就照陆骞鼻子上来了一拳。 陆骞顿时挂了彩,一行鲜血顺着鼻孔滴滴答答往外流,整个人狼狈不堪。 “你敢打我?”他瞪圆了眼睛。 巘戅奇幻巘戅。“老子打的就是你。”王二此刻模样活像一只不断狂吠挑衅的小狗。 两个大老爷们瞬间扭打成了一团。 他们上面闹得动静太大,甚至惊动了山下练兵的土匪们,众人仰头向上看了一眼,吓得大惊失色,匆匆忙忙就往山上跑,欲拉开这打架的两人。 只是上山毕竟需要时间,待众人终于冲到了山上准备拉架,王二和陆骞互相之间也早已打得头破血流了,两人脸上皆是青一块紫一块,衣服也被扯烂了,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王二“呸”了一声,吐出口血水,恶狠狠盯着陆骞,“你瞧不起我们,我们也不缺你。你想滚就滚好了,滚回去做你的参军,一辈子到头也不过是个九品小官!” 陆骞被他戳到痛处,挣开了拉架的人,又要去打架。 朱仲八的父亲却先一步站出来拦在了王二面前。 他已经五十六岁了,头发稀疏而花白,好在因为常年干农活,身体还算硬朗,他也是土匪中的一员。 “住手吧。” 朱父言辞恳切道,“你若瞧不上我们,我们不强留你在这里。只请你不要因此责备王二。他是个好孩子,先前本来在范阳给幽州总管做贴身侍卫,回乡探亲后发现我们日子不好过,这才生出了要救大家逃离水火的打算。他是一片好心,你万莫要误会了他。” 陆骞听完有些怔怔。 他先前只知道王二曾在范阳参军,却从没想到竟是给幽州总管做贴身侍卫。 陆骞看了王二一眼, 神色有些复杂。 王二被几个乡亲拽着,别过头去,年轻的脸庞上还挂着愤怒。因为适才打架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缘故,他的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上面还落着斑斑血迹,狼狈不堪。 陆骞心里乱成一团,干脆扭头就朝山下走去。 有人见他离开,赶紧迈步就要追上去。 “不用追了。”王二喊住那人,“让他走吧。” 朱仲八一脸忧心忡忡,“可你不怕他会去范阳告状吗?” 王二摇了摇头,“他不是那种人。” 他垂头丧气的盯着地面上的某一处,既没有抬头去看陆骞渐行渐远的背影,也没有看围绕在他周围,正一脸关切的乡亲们。 没了笑容的王二仿佛失去了灵魂,再没有了往日的古灵精怪,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平凡且沉默的少年。 夏天的蝉在树梢间卖力地叫嚷着,温度、汗水和沉默正在慢慢笼罩此刻站在山间的这群人。 忽然有人扯了扯王二的袖子。 王二没有理会。 他现在是一根失去了灵魂的木头。 可是那人锲而不舍的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王二盯着地面的视线里闯进一双布鞋,上面还粘着土和几滴血。 王二慢慢抬起头。 陆骞正站在他面前。 王二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骞主动打破沉默。 “我加入。”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清晰传进王二耳中。 第三十七章 服从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谢玄是和裴璟发往长安的信一起上路的。 他随身只带了十几个亲卫,对内的解释是说要去寻找容与郡主的下落。 裴璟对此不置一词。他已经过了一开始的愤怒和激动,现在只想躺着发呆,顺便等待父亲回信,对于谢玄要去做什么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心里清楚如果李容与真要跑就一定不会让谢玄找到。 而谢玄若是能找到李容与,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裴璟知道谢玄喜欢李容与,但他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毕竟现在全国都知道李容与是裴家的媳妇了,谢玄又不是出身小门小户,夺别人妻子这种事,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做不出来。 所以何不干脆同意他出去寻人,反正对自己又没什么坏处。 裴璟揣着这样的想法,对于谢玄要走这件事,没有表示丝毫反对。 最大的两个麻烦都已顺利解决,谢玄也再没什么好顾虑,辞别陈言,第二天一早就启程离开了范阳。 他这次出门只带了几个知根知底的亲卫外,除此之外就是大量银票。 这些钱有一部分是李容与给他的,另一部分则是他自己在长安产业的收入。 谢玄在长安的产业除了李容与发现的那间茶楼外,还另有两间客栈,一间成衣铺,以及一家药馆,这些收入加起来,足够他养一支几万人的军队了。 他现在有了时间,也有了金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养兵了。 谢玄很快给出手下他们要去的第一个目的地:易州。 …… …… 正在易州的王二忽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宝珠扭头看了他一眼,“你还好么?” 王二胡乱点点头,有些焦躁,“怎么还不出来?” 陆骞答应了他加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出面去说服自己手下归降。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陆骞虽是这五十个士兵的首领,但是这支队伍毕竟有些特殊,他们每个人都是陈霖精挑细选出来的最精良的士兵,而非原来陆骞手下的人。 越是优秀的人往往越不会盲目听从命令,况且这个队伍原本也没什么太大的凝聚力,此时陆骞提起投降,一群人很快各执一词,吵成了一团。 陆骞被这群人吵得焦头烂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接下这个差事。 就应该丢给王二去做嘛。他既然有能力说服自己,肯定也有能力说服这一群人。 陆骞在心里这样抱怨,没想到下一秒王二就走了进来。 五十个士兵面面相觑,看着王二,不约而同的都有片刻的沉默。 继而是铺天盖地的骂声,响成一片。 他们都还记得,当时就是这个孙子带队伍走进的天狼山,最后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若不是此刻手脚被绳子缚着,他们真恨不得立即扑上去,一人一口,将王二给生吞活剥了。 王二看着五十个人对自己怒目而视,却毫无惧意。 他先前和陆骞打架弄的伤还没好利索,此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煞是滑稽。 可他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还指着自己脸上的伤主动承认,“这是你们陆参军替你们打的。” 陆骞脸一沉,“乱说什么!” 王二嬉皮笑脸,“本来就是嘛。”他又撩开衣服给那些士兵们看,“瞧瞧,打得多狠,就这你们还不解气?” 五十多个士兵一起骂骂咧咧。 解气? 真正能让他们解气的方法就是他们每个人都把王二揍成这样。 “别吵了。”又一个声音响在门口。 一群人转头看过去,这一次是真的彻底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见到了郡主。 准确的说,是带着幂篱的宝珠。 因为李容与先前一直带着幂篱,没有人知道她的模样,就连说话声音也只陆骞一个人听过,所以宝珠此刻根本不怕会被人认出来。 王二忙将自己衣服穿好。 宝珠走进屋中,扫视了一眼众人,缓缓开口道,“他是受我指派做的这一切。” 众人哗然。 其实他们早在被蒙汗药迷晕又醒来以后,就已经意识到了此事或许与郡主有关了。 但是没想到她竟会大大方方主动承认。 这是什么意思?直接向他们摊牌不想去幽州? 宝珠道,“我也不想说什么要保家卫国的话来说服你们,我现在只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跟着我去剿匪,第二,去范阳报信,然后等着被裴璟杀掉。” 五十个士兵互相之间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敢开口说第一句话。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啊。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郡主竟然有一天会主动开口和他们说话。 这种惊吓的程度就好比是每日拜佛,然后忽然有一天发现佛开口说话了。 即便这尊佛说出口的话听在他们耳朵里更像是“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立刻就死,一个是过段时间再死。” 不过就算是金佛开口,涉及到生死问题,他们也没办法忽视。 毕竟谁也不想死。 终于有士兵壮着胆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郡主,您……到底为什么不肯去幽州啊?” 宝珠爽快给出了答案,“因为我有比去幽州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道,“如今我们与突厥开战,北地百姓水深火热,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自己却躲在幽州养尊处优。” 宝珠看着众人道,“我可以放了你们,但是前提是你们必须要完全服从我的命令,随我一起剿匪杀敌。若你们能够做到,我保你们不光不会被问责,等战争结束以后还会得到朝廷的嘉奖。” 士兵们再度陷入了沉默。 直到陆骞第一个站出来道,“属下愿意追随郡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他跪在宝珠面前,垂着头,神态恭敬。 有了陆骞带头,紧跟着就有人也跪了下去,“属下……也愿意追随郡主!” 士兵们接二连三跪了下去,很快便齐刷刷跪了一片。 宝珠看着眼前一地的士兵,点头道了一句好。 “既已立誓,从此你们便是我的人了。有功,我不会吝啬行赏,但若有人想要背叛我,我亦不会心慈手软。” 第三十八章 回信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越向北走,大地就越开阔,景色也越苍茫。 树木和山川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空旷的平原,稀疏的房屋立在天地间,孤独的好像是偶然遗落在那里的一样。 李容牧走出帐篷,外面士兵们已经在叮叮当当整理行装了。 今日一早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雾,雾气将世界笼罩在一团白茫茫中,士兵们走来走去的身影只要超过一丈远就彻底看不清了。 崔洪度正在负责指挥着士兵搬东西,昨夜生火用的锅碗瓢盆,帐篷被褥,这些全都要收起来才能上路。 大雾无疑使他在下达指令和监督士兵们快点干活上带来了不小的难度。 崔洪度嘴里嘟嘟囔囔抱怨着这厌人的雾气,边向李容牧的大帐走,想看看郡王起身了没有。 刚好和站在大帐门口发怔的李容牧撞了个正着。 “殿下,您醒了。”崔洪度走到近前才看清李容牧就站在大帐外,吓了一跳,忙行礼问安,恭敬道,“郡王可要用早膳?” 李容牧摇头,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被一个送信小兵冒冒失失的喊声打断。 似乎是在找崔洪度。 “喊什么喊,我在这里。”崔洪度忙也冲着白茫茫的雾气喊了回去。 视线受阻,大家现下都只能靠闻声寻人。 小兵得到回音,匆匆忙忙跑过来,气喘吁吁,“报告督军,刚接到代州陈将军发来的消息,说容与郡主失踪了。” “什么?”崔洪度被这消息震惊的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失踪的?” 小兵摇头,“陈将军没说。” 崔洪度还要问,忽然感受到来自身边一道火辣辣的视线,下意识转过头,才发现李容牧正看着自己。 崔洪度暗叫不好。 小郡王前几日只是因为梦见了容与郡主不好就闹得鸡飞狗跳,最后折腾去了五台山才算消停,如今听见容与郡主真出了事,那小郡王岂不是得立刻要求备马回代州? 崔洪度绞尽脑汁开始思索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安抚李容牧情绪,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后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向前走去。 “殿下!” 崔洪度心中警铃大作,忙追了上去,跟在屁股后面,苦口婆心道,“殿下,我们如今已到云州境内,马上就要与突厥交战,您万不能此时回代州啊殿下。” 李容牧淡淡扫他一眼,“嗯,知道了。” 崔洪度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心安,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已经开始在心里预想起了李容牧逃跑会用到的上百种方式。 “殿下,您这是去哪儿啊?”崔洪度小心翼翼问道。 “去找智大师。”李容牧回答。 “殿下,您……” “你有完没完?”李容牧不耐烦起来,“本王都答应不回代州了,,你还要做什么?” 崔洪度一时语塞,立在原地呆呆不知该如何答话。 雾气越来越大了,李容牧加快步伐,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浓雾背后。 …… 另一边的帐篷里,定智正小心翼翼嚼着炒黄豆。每扔进嘴里一颗,至少要嚼上好几十下才舍得吞进腹中。 这是他私藏的存货,只有这么一小袋,所以每日吃几颗都有定数,多吃一颗他都舍不得,生怕自己现在吃太快以后就没得吃了。 定智边吃着炒黄豆边觉得有些意难平。 这要是搁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小小一盘炒黄豆,就算端到他面前他都不一定正眼瞧上一眼,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宝贝,少嚼一下都怕浪费。 定智充满怨念地瞟了一眼李容与。 可惜李容与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幽怨的眼神,她此刻正坐在桌前安静写信。 这是她进了军队后养成的习惯。 如今她每天早晨都坐下来会写一封信,每日写的信收件人都不一样,有给芸娘的,有给宝珠的,有给谢玄的,更多的还是给李庸的。 最后这些信都会以李容牧的名义发出去。 李容与今日便是在给芸娘写回信。 昨天傍晚她收到了李庸从长安转寄来的芸娘的信。 信一共有三封,应该是不同时间段写下后一起送出的。 芸娘在第一封信中说已经平安到达了梁朝国都,且是梁国主杨纂亲自在宫门口迎她进的宫,语气里透着初来乍到的新奇与欢喜。 芸娘的第二封信则是通篇都在描述梁国的皇宫如何,后宫嫔妃性情怎样,写满了一整篇,在信纸的最后,才又再次提到了杨纂,语气充满嘲讽,说这男人是她此生见过脂粉气最重的男人。 第三封信里芸娘写的内容多了些,是关于杨纂的,主要写了杨纂在后宫举办的一场诗会。惊叹杨纂竟邀请了几个大臣进到后宫与他的妃嫔们一起玩乐,且还有一对同姓嫔妃和臣子当场互认了干兄妹,这般放浪形骸的举止,甚至她在青楼的时候都未曾见过。 李容与可以通过这几封信明显感知到芸娘情绪上的变化。 尤其到了第三封信的时候,可以看出芸娘已经从一开始的新奇和陌生渐渐融入进了梁国的环境里。 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 李容与提笔也写下了有关自己最近的生活,并在末尾附上了嘱咐与关怀。 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刚好李容牧掀开帐篷帘走了进来。 他径自走到定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顺手从桌上的碟子中抓起一把炒黄豆扔进嘴里。 “喂!”定智瞪眼看着自己碟中一下子少了一半的炒黄豆,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敲了一下李容牧的脑袋。 “你说说你,不知道孝敬师父也就算了,竟还来跟师父抢东西吃,这世上哪儿有你这样给人家做徒弟的?”定智气鼓鼓看着李容牧。 李容牧吃痛捂住头,同样也是不可置信的瞪着定智,“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定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敲了一下李容牧的头,“不问自取是为偷,你刚才偷吃了老和尚的豆子,打你都是轻的!” 李容牧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说成是贼过,当即“腾”一下站起身,怒气冲冲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是你先不尊重老人!” “那是因为你为老不尊!” 房间里,一老一小在清晨刚碰面的第一眼,就火速开启了新一天的争执。 第三十九章 门后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紧不慢折着信纸,又将信封密封好,才站起身来。 李容牧这会儿也和定智吵得差不多了,两人的争吵最后以李容牧答应到了云州城后给他赔偿十倍的炒黄豆而结尾。 见李容与起身,李容牧主动走过去接了信揣进怀里,道,“今日崔督军接到消息了。” 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耽搁。如今大军已进入云州境内,李容与也多几分安全。 毕竟幽州那边再怎么搜查也不会想到往云州方向搜。 李容与点点头,“我们也快到云州城了,时间刚刚好。” 李容牧嗯一声,“就是不知长安城那边收到消息后会如何。” 因为李容与要逃走的事情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所以东宫之中除了太子和颜协外,再无人知道他们的计划。 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李容与的失踪一旦被长安那边察觉,她也就不得不暂时断掉与东宫的通信,以防有心人拦截。 所以只怕东宫的人要伤心一段时间了。 李容与脸上有愧疚。 别人还好,她最担心的其实是秦榔儿。 她离开时秦榔儿刚重伤初醒,不宜受刺激,所以当时别说是将计划告知,就连她其实不是去打仗,而是被皇帝赐婚了这件事都没敢对秦榔儿讲。 也不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会如何。 李容与有些不安。 …… …… 长安城。 东宫中的秦榔儿经过一个月的修养,如今伤口已好的差不多了,甚至可以试着下床走路了。 到底是年轻,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捡回一条命,且痊愈的如此快,日常负责给秦榔儿看伤的一众御医皆是啧啧称奇。 秦榔儿最近心情不错。 不是因为御医的夸赞,而是因为他估摸着李容与的下一封信应该就快寄到了,算算日子,就在这几天。 上一封信里她提及已经到了代州,一切安好。 她写了在北地的所见所闻,以及随军的一些生活片段。 都是在挑有趣的事来讲。 秦榔儿能感觉到她写这些的目的其实是在努力想让自己安心,不要担心她的安危。 这让秦榔儿很开心。 还不知道这一回的信里她会说些什么。 算算时间,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在云州了吧? 秦榔儿转头望着窗外。 一眨眼已是八月了,夏天就快要过去了。 北地的秋天或许会来得更早一些,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准备好御寒的衣物。 秦榔儿有些出神,直到窗外的飞鸟被大门拉开的声音惊起,他看着一个小宫女从窗外急匆匆跑过,方才收回思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最近长胖不少,比起之前皮包骨头的模样看上去圆润了一些。 再给他三个月,他一定能去云州找她。 秦榔儿发现自己最近无论想什么,都能转而联想到李容与。 适才跑过去那个小宫女又匆匆跑了回来,这一回身后还多添了两个小太监。 不多时,颜协也走了进来,沉着脸,将秦榔儿屋中几个服侍的宫女太监全部叫到一处,嘱咐着什么。 隔了太远,秦榔儿听不见他们具体都在说什么,只能看见那几个宫女太监连连点头,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他靠在床头,轻轻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对方应该是以为秦榔儿睡了,所以脚步放得特别轻。 “适才颜都卫与你们说了什么?”秦榔儿闭着眼,开口问道。 走进屋的太监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手上没拿稳,“哗啦”一声,手中托盘被打翻,茶壶茶杯尽数摔落在地。 小太监惊呼,忙低头去捡。 秦榔儿有些奇怪,睁眼看,就见他一脸慌慌张张。 他认得这个太监,自从他醒来,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这个太监在照顾自己起居。 他平时一向沉稳,怎么今日会因为自己突然开口说话就被吓成这样? 小太监收拾好了地上碎片,放在托盘中,才敢抬头看秦榔儿,战战兢兢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秦榔儿道,“我想出去走走。” 他现在可以下床,但是还没办法以一个人的力量独自行走。 一来身体还没有痊愈,二来他先前在床上躺的时间太久,腿部一时间还没有恢复力量。 小太监似乎松了口气,忙应一声“是”,将托盘放在桌上,走过来搀扶秦榔儿下床。 两人一起走到外面院中,阳光正好,虽然已是八月的天气,但是温度并没有凉爽太多,不过如今已没有了盛夏时的湿热,干燥的风柔柔吹过,带来几分神清气爽。 “郡主近些日有来信吗?”秦榔儿边走边问。 小太监神情一滞,立即反应过来,忙道,“没有。” 秦榔儿哦一声,没再继续追问。 眼看着两人再走下去就要走出院子了,小太监忙劝,“御医说您现在的身体还不宜走太远,不若咱们今日就先回去吧。” “也好。”秦榔儿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向回走。 却听见有李凯的声音自大门外传来。 此时关着门,他在门外说话,并不知门内站着人可以听见。 李凯的声音有些急躁,正在问,“秦榔儿怎么样了?” 守门的人恭敬答道,“回殿下的话,秦侍卫还不知道此事呢。” 就听李凯急吼吼的声音很快传来,“还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你们以为能瞒多久?” 太监的声音答,“颜都卫的意思是,秦侍卫现下身体正虚,经不起打击,所以尽量能瞒久一点就瞒久一点……” 秦榔儿静静听着门外这番对话,能感觉到搀扶着自己胳膊的小太监开始发抖了。 很快他就听见李凯的声音响起,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耐烦,“好吧好吧,那本王就替你们瞒着吧。” 虽然口中这样说,却还是忍不住抱怨道,“真是麻烦。先前容与还在长安的时候,本王就违心帮她瞒下了去幽州之事,如今她走了,却还要帮你们……” 随着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李凯的抱怨声也戛然而止。 他看着正站在自己面前的秦榔儿,瞬间呼吸一滞,身体中的血液瞬间凉透。 李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相比之下,秦榔儿还算镇定,迎着李凯的目光,轻声问,“你适才说,她去了幽州,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十章 做戏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颜协接到消息赶去秦榔儿那里的时候,后者正在院中吵着要去代州寻人。 颜协冷着脸,刚想质问是谁泄露的消息,转头就看见李凯也在,正垂头丧气立在一旁,心里很快猜出来几分缘由。 既然事情涉及到魏王,那也就意味着没法追根溯源找罪魁祸首了。纵使颜协再焦头烂额,也不得不认下了这个麻烦。 他恭恭敬敬给李凯行礼过后,便指挥着下人们赶紧将秦榔儿送回屋中,不要继续留在院中拉扯不清。 颜协心中烦躁不已,秦榔儿在他眼中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只会惹是生非,半分忙也帮不上。 现在既已被他知道此事,只怕若不将真相说出,今日之事是无法收场了。 秦榔儿身体尚虚,加上适才又剧烈闹了半晌,此时早已没了力气,根本架不住几个下人合伙的拖拽,很快就被送了回去。 李凯虽然看着于心不忍,但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也不好意思继续逗留下去,干脆趁着此刻没人注意到自己,偷偷溜回了皇宫去。 如今这方小院里只剩下了东宫中的人,忙成一团。 秦榔儿被几人合力按在椅子上坐下,仍是倔强的抬起头直视颜协,怒道,“我非东宫中人,你有何理由拦我?” 秦榔儿明显处于气头之上,但是若有人看得仔细,就会发现他的眼底其实没有一丝怒气,甚至可以说无波无澜。 颜协并没有察觉有异,不耐烦道,“虽然你不归我管,但毕竟也是郡主亲封的侍卫,她既让你留在东宫,你又怎能不听命令?” 秦榔儿攥紧拳,“郡主现在失踪了,生死未卜,我如何能继续心安理得留在这里?!” 他挣扎着想起身,又被人一把按回到了座位上坐好,只好盯着颜协道,“你总不能关我一辈子!” 言下之意就是在挑衅,暗指自己总能找办法离开,即便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颜协一阵头疼,“你也知道郡主失踪之事非同小可,就一定要赶在这种时候闹吗?” “那你让我走。”秦榔儿坚定看着他。 “不行!”颜协回答的也斩钉截铁。 虽然他不喜欢秦榔儿,可他知道郡主喜欢他。 如今郡主不在长安,他有义务代为照看秦榔儿,绝不能在此时放任他离开。 颜协心里衡量一番利弊,出于秦榔儿的身体着想,虽然不情不愿,却还是决定将真相如实告知。 虽然有风险,但眼下也只有这样才能暂且压下秦榔儿这个麻烦了。 颜协于是将下人们全部遣了出去,房间内只留他们两人。 没了几个下人牵制,秦榔儿却也没有再试图起身,仍然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 看在外人眼里就像力竭后在生闷气。 待下人们彻底走光,颜协才调整了一下情绪,严肃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榔儿琥珀色的瞳孔静静看着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我知道。” 这回轮到颜协诧异了,“你知道?” 秦榔儿嗯一声,“李凯告诉我她被赐婚去了幽州,却途中失踪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对于李容与处理困境的智慧,秦榔儿从来没有过怀疑。 所以当他听见人失踪了以后,反而安下心来。 颜协恍然大悟,才明白过来,“所以你适才那样闹,是在演给旁人看,为了让外界相信郡主失踪之事与东宫无关?” 毕竟东宫中的人都知道郡主对秦榔儿有知遇之恩,若是看见秦榔儿听说郡主失踪而无动于衷,这确实有些于理不合。 再结合先前赐婚时太子强烈的反对态度,很容易让人怀疑郡主失踪可能是太子一手策划的。 秦榔儿垂下眼,长长卷卷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道阴影,“是,也不全是。” 他轻轻道,“日后离开的话,也更方便些。” 秦榔儿在考虑李庸的同时也考虑到了自己。 毕竟他伤好后是要去找她的。若现在不表现得反应激烈一些,日后某一天忽然走掉,一定会引起人怀疑。 但是经过他今日这样一闹,日后走的时候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了。 伤好了,他离开东宫去寻人,这属于情理之中,谁听了都不会产生怀疑。 颜协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沉默倔强,不懂尊卑也不懂人情世故的秦榔儿,原来内心竟还有如此细腻和敏感的一面。 他又想起刚才自己因为嫌麻烦而表现出的不情不愿,愧疚之情溢于言,“你想的很周到,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了。” 秦榔儿摇摇头,没有执着在颜协的态度上,而是问出了心里此刻最担心的事,“她现在在哪里?” 颜协道,“已随郡王一起去了云州。” 又解释,“不过出于保险起见,郡主现下具体藏在哪里,是以什么身份,我们也并不知情。” 秦榔儿哦一声,点点头,松了口气,“这样很好……” 他声音慢慢低下去,似乎有些无力,颜协才注意到,秦榔儿此刻脸色苍白得吓人,额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你,你怎么了?”颜协有些慌。 直到血迹从秦榔儿胸前慢慢渗出,他才意识到,怕是刚刚挣扎的太凶,秦榔儿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竟一直忍到现在都没说。 “我去叫御医来!”颜协急匆匆转身就要出门。 “等……下……” 秦榔儿挣扎着站起来,艰难向颜协走过去。 颜协不明所以,伸手想要扶住他,不想秦榔儿却以此借力向前一推。 颜协为了稳住身体,不得不拉住秦榔儿,然而秦榔儿此刻的身体早已经不住他这样一扯,很快倒了下去。 “可以……了。”疼昏过去之前,秦榔儿道。 颜协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早已急得不行,却不能表现出来,换上了一副怒容,推开门走出去,手随意指向一个下人,“你去请御医。” 又对其他人道,“你们去房间照顾。” “明日起这里再增派二十个人手,务必保证他去不了任何地方!” 颜协说完,头也不回走出了院子。 第四十一章 入城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今天对于李容牧和崔洪度来说都是一个大日子。 因为经过一个多月的行路,他们终于看到了空旷平原的尽头,那一座耸立着的巨大城池,以及城池东西两侧绵延出去的,一望无际的城墙。 这里虽然是守军驻扎之地,但是其实在这座墙的另一面,并不是突厥人的领土。 甚至在两代皇帝之前,那里还曾住满齐国的百姓,还有城池和往来商旅。 只是在上一任皇帝在任期间,突厥人为了扩充领土,开始频频进犯。 上一任皇帝性情胆小,不愿生事,再加上当时打了几次皆吃了败仗,于是皇帝干脆下令,命北地百姓和士兵们同时南迁,全部搬到云州城以内。 而后才建立起了这一座云州城,并且以它为中心,建起来了一道新的城墙。 这件事一直是永平帝心中的一根刺。 他在做太子时就不满自己国家的领土被外邦人践踏在脚下。 所以这一次开战,他的目的也不单单是守住云州城那么简单。 他的目的是要将属于齐国的领土彻底夺回来。 云州城的陈尧早早便得知了消息,出城相迎。 陈尧大步流星走过来,他本就生得身量颀长,宽肩窄腰,如今经过几个月的戍边生活,更是威风凛凛,丝毫不负云州将军的威名。 李容牧打量着陈尧,满是好奇。 两人都生得俊美,但李容牧的美不辨男女,更像是美丽本身。 而陈尧则附加了许多别的东西,他眸光长远而深邃,带着不羁和骄傲,那是只有一望无垠的荒漠和草原才能教给人的东西。 陈尧单膝跪地,给李容牧行礼问安。 他们先前也曾在长安见过。楚国公钟爱这个小儿子,所以每年大朝会都会带着他一道去长安觐见。 李容牧对陈尧的印象很好。 他记得陈尧当时在朝会后的晚宴上一直很沉默,不同于其他地方官员对中央官员的费力讨好和阿谀奉承,陈尧始终疏离有礼,既不让人觉得倨傲,也不让人觉得谄媚。 李容牧一向很欣赏这样有气节的人。 当时他就有心结交,可惜朝会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被各种前来献殷勤的官员缠得脱不开身,等他应付完所有人,再转头去看的时候,陈尧已经不在那里了。 如今他来到云州,即将和陈尧一起并肩作战,李容牧心里还是有几分兴奋的。 他忙主动伸手去将跪在地上的陈尧扶起来,“将军日后不必行此大礼。” 陈尧垂头应是。 接下来便是新一轮的由长安来的各校尉、护尉、都尉、骁骑尉等进行的一系列互相介绍和寒暄。 一直进行了半个时辰才堪堪结束。 而且这还不算,十万大军目前到达了云州城的只有一半,还有半数跟在后面,大概要等到第二日才能彻底集结完毕。 不过总算是可以进城了。 陈尧很快命手下卫兵们列队,开城门,恭迎郡王进城。 云州城里无百姓,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戍边而建起的城池,所以只养兵,不养百姓。 众人走进城中,也发现了这里与正常的城市有所不同。 首先它的街上很空旷,行路者只有士兵和少数一些商人,皆是行色匆匆,丝毫不见平头百姓的身影。 其次城中布局相较于普通城池来说,也少了烟火气。 除了少数几家商铺外,城里尽是兵营和粮仓,再见不到其他。 这是一座铜墙铁壁铸就的城市。 说直白些,就是没有人味。 但是它的形成却是为了保护在他身后的成千上万个城池,使它们平安喜乐。 这样一想,云州城似乎也显得不再那么冷冰冰了,而是多出了几分温情。 李容牧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在云州城中,路过的士兵皆是下跪参拜,不敢怠慢。 这是陈尧下的命令,他们不得不遵从,但是心里究竟几分真心顺从几分不情不愿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北地空旷而寒冷的气候与众不同,养出的士兵们也带着几分高傲。 他们最是瞧不起南方养尊处优的士绅,在他们眼里,那些礼节更像是道貌岸然者制造出来的虚伪表象。 只不过是因为不需要他们上战场保家卫国,才惯出来的繁文缛节罢了。 北地士兵们现在还并不知道,其实在这一点的想法上,李容牧与他们是不谋而合的。 经过士兵们的行礼,陈尧终于将李容牧带到了总管府。 说是总管府,其实也不过就比普通军营多出了两个院子罢了。 它的规模就像是长安城中随处可见的三进四合的中等规模宅院,饶是李容牧常年在地方奔波,眼前这个也是他住过最简陋的地方了。 不过李容牧倒是很开心。 没想到还有个院子,这可比他一开始设想的好多了。 他本来也没有那么多要求,眼前这个院落既独立于外面军营,又有几个院子可供分配,无论是居住还是种花种草都合适,给他和容与以及定智住刚刚好。 陈尧请李容牧进府,他却摆了摆手,转头先去问跟在身边的崔洪度道,“智大师呢?” 智大师不是军中的人,所以适才城门会面时需要他们回避。如今已到了住地,李容牧自然要问一问定智去了哪里。 崔洪度赶紧命一个小兵前去找人。 不多时,披着袈裟的老和尚和他身后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小沙弥就穿过了层层士兵走了过来。 智大师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见到他们跟来,李容牧放松下来,想起陈尧还在身边,于是主动开口解释道,“本王最近总是梦魇,幸好途中遇到了智大师,为本王排忧解难,便一直跟来了云州。” 陈尧目光看向定智和他身后垂头不语的小沙弥,学着定智的模样弯腰回礼,很快移开了目光,没有深究下去。 关于这件事崔洪度在信里已经和他说过了。 他没什么所谓。只要不影响打仗,李容牧就算身边带十个和尚他也不会反对的。 一行人很快走进了云州总管府中。 第四十二章 商讨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云州的总管府是属于楚国公的。 楚国公最开始出任的官职是云州总管,后来因为抗击突厥有功,才慢慢兼任了代州和幽州的刺史,三地之间来回跑。 但云州依然是他呆的最久的地方。 云州城这座府邸也就成了陈霖和陈尧从小长大的场所。 不过如今李容牧来云州,陈尧自是没办法再继续 但是着这魔力也非常的顽强,异常的厉害。佛力再怎么削弱它,它依旧没有弱多少。 “没错没错,回去回去,周队长肯定想念我们了!”谷坤兴奋的说道。 “我知道自己斤两,他搭理我,还不是看在晨哥面子上嘛。”焦可鑫讪笑着。 方圆五千米,整个天色都是暗了下来,粘稠的黑气还在不断地扩散,蔓延。 黑衣道人龙行虎步,雄浑有力,一身凛然的战气肆意散发,虽然刻意用法力改变过自己的面容,但是双目之中,那种一生征战大江南北,所过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沧桑,却不能被掩饰。 两人的窃窃私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他们说完话,大家的情绪明显改变了很多。 “难道不是吗?她不就是一只狐狸血统不纯的狐狸吗?”赵老一副难道你不知道的模样。 “王看到本宫给他带来的人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玉’突然嘴角一勾调笑道,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是要去和亲的公主。 “真的,这么多人都被我们打败了?”杜怡萱在墨阳的怀里眼睛里闪着亮色,兴奋的问道。 柳辰点了点头,清点如此大数目的宝物和材料,显要花费不少功夫。 大有许容容如果说苦,那么他还会利用之前的方法,让她再喝一次。 顾准一看,立即跳下车绕过来,打开车门抓住他的手臂,将胡漓拉了下去。 对付如万启明这样多疑又心性不坚定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顺从他的意思,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开始套近乎,让他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只见紫鹃说完便是纵身一跳,她扑通一声落入水中,瞬间激起无数水花,看得众人又是一惊。 “唉~”看到李诗涵和李如诗的神情,王老也有点不忍心,但事实就是事实,他不可能瞒李诗涵一辈子,就算他不说但总有一天她们会知道的,与其这样还不如长痛不如短痛。 云沧海只是去上了个洗手间,出来就看到君子兰正把另一只枕头扔向顾九。 但是,苏黎和洛尘订婚以后,天秤明显偏向了梁家,而且偏的很厉害。 牧夜霄起身进宫去了,而千九九则是闭上眼睛在睡个回笼觉,只可惜愿望是美好的,千九九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了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 周瑜蓦的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不动声色的向着周泰瞟去,就看到周泰的手已握在了剑柄,一副一触即发的架势。 夏千树不好意思进寒池的房间,可寒池微信再次追问过来,问她是不是想反悔,夏千树只好妥协过去,替他捏背按摩。 暗暗摇了摇头,宁涛不再考虑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将消费凭据收好后,和顾秉钧打个招呼,这便离开了房产局。 她没想到之前被大家当成便利贴的林思雅怎么变了,居然敢不听自己使唤,她急得直跺脚,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反驳林思雅的话。 “春花,你放开我,我去找船,我们去船上玩,好不好?”陶志几乎是哀求的说着了。 第四十三章 主意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另一边的李容牧打着哈欠回到正房后,并没有急着传膳或是补觉,而是遣散了下人,关好房门,屋中只留下定智和李容与二人。 “如何?”李容牧此时困意全无,看着李容与眼睛亮亮,神采奕奕。 适才的小沙弥此时也没了先前的唯唯诺诺,虽然样貌平平不起眼,但气质却完全变了个模样。 她坐在椅子上,思索片刻,道,“陈尧对突厥的了解很深,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是他的优势。但他不能以突厥人的想法去约束齐国的士兵,这是他的劣势。” “圣人都说因材施教,陈尧的兵阵确实能将毫无防备的突厥打得措手不及,但是等对方有了经验之后呢?” “硬碰硬终归不是最好的办法。” 安静的房间里,智大师在点头打盹,李容与和李容牧则一个说一个听,皆是全神贯注。 时间在谈话中安静流淌,直到天色昏沉,烛光亮起,才结束了这一场漫长的对话。 …… …… 十万大军是在第二日午时正式集结完毕的。 这是从长安来的各将领第一次与驻守在云州的人马碰面,众人聚在总管府的议会厅里,一时都还有些拘谨。 直到陈尧开口打破沉默,说起突厥的话题,众将领才纷纷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李容牧坐于上座,安安静静听着底下每个人轮番开口说意见,始终没有开口。 直到陈尧说过话后,他才在陈尧讲完后开口问道,“所以陈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陈尧道,“臣以为,兵阵之所以致胜的关键就在于它的出其不意,接下来若想再多取胜,就必须要变换出新的打法来。” 李容牧点点头,“陈将军说得不错,不过适才陈将军有一点错了。” “就是你不该以突厥人的方式去对待齐国的士兵们。” 他将昨日李容与的话如数给陈尧复述了一遍。 陈尧有些惊讶,却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好奇,“那依殿下所言,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呢?” “还是要守城。”李容牧道,“但却不能只是守城。” “适才你也说了,突厥人有匹夫之勇,却无持之以恒。若我们能抵过他们前几次进攻,再出其不意予以反击,一定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崔洪度插话道,“殿下可能不知突厥人战术,他们可不单单是攻城那么简单。” 崔洪度遂将先前突厥人半夜敲锣打鼓,吵得整座城的士兵几天几夜不得安宁的事情说了,“若再来一次,只怕我们的军队坚持不到他们力竭。” 李容牧胸有成竹道,“可如今境况已经不同了。” “现在我们手中有十万大军,早已今非昔比。加上先前陈将军连打胜仗,突厥人心中想必也有了忌惮。” “若他们还故技重施,那我们就同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突厥声东击西以后,派出一队千人铁骑,马尾后绑上笤帚,假装追击,这那群突厥人见了,一定以为是我万人大军出动,断然不敢回头迎战。这样实实虚虚,几次之后他们自然就不敢乱来了。” 崔洪度一开始本是抱着反驳的心思在听,可越听越觉得李容牧的办法有理有据,没想到这样的话竟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大为惊异,直到李容牧将话说完,都还沉浸在惊奇中没能回神。 陈尧虽然也感到些奇怪,但他与李容牧还不算熟,所以只当李容牧昨天的反应是太过疲倦所致,点头赞道,“殿下这个主意甚好。” 李容牧道,“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夺回原本属于齐国的领土。” “所以我还有一个想法。” 陈尧拱手,“愿闻其详。” 李容牧道,“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分裂突厥。” “陈将军昨日对突厥现状的分析,我回去想了想,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李容牧走下座位,来到沙盘前,边指边说,“我们现在打的是达西,他是东部突厥人首领,在他之上,还有负责西部的铁勒可汗。” “达西和铁勒虽是亲兄弟,但是到底手握着不同的利益,我们何不从中挑拨离间他兄弟二人的感情,将突厥彻底一分为二,坐收渔翁之利呢?” 陈尧道,“殿下这主意臣也想过。只是达西此人向来对铁勒忠心耿耿,目前若想分裂他们,恐怕还有些困难。我们需要一个时机。” 李容牧点头,负手道,“这时机很快就会来的。” 接下来又有人提出一些对战和军事方面的问题,皆被李容牧一一给与了回答,考虑周全,滴水不漏。 一场会议结束,李容牧的一番言论惊艳了一众人。 尤其是崔洪度。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和他朝夕相对半个多月的小郡王。 崔洪度想起来昨天自己还在自说自话若非李容牧脾气性格没变,他都要怀疑是智大师给他下降头了。 今日他便开始怀疑,那降头或许已经下了。 ……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 新的士兵到来,陈尧也要忙着重新训练这些人去适应兵阵。 各司其职,自那次议会后,他便没有再与李容牧碰过面了,全靠崔洪度在中间传话。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事,都是闲话家常的抱怨。 诸如小郡王和他要了六斤的炒黄豆,不知做什么用。 又或者感叹小郡王近来实在有些奇怪。自己有一回去请教他兵法,他一问三不知。可是等第二日见了面,他又忽然就前一天的话题滔滔不绝起来。 如此反常,说小郡王没被人下降头,他真的不信。 就这样匆匆又是几日。 李容牧每日在府中打理花草,定智顺便开始教他辨认起北地特有的一些植物来。 而李容与则借着李容牧的关系,将平日里由崔洪度负责的军务分了一半过来。 每日李容牧在跟着定智学医的时候,她就在房中批阅查看那些军中奏折。 她虽然读过一些兵书,但她知道,真正的战场永远更加险恶和瞬息万变。 所以她必须在战争正式开始以前尽量多学一些知识。 总管府中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每个人的任务,总管府外亦是同样。 突厥如今已近半个月没再有消息了,这让崔洪度隐隐有些担忧。 因为依照他多年戍边的经验来看,突厥人一旦开始停止日常的挑衅,就意味着他们一定在准备一场更大的交战。 崔洪度猜对了,但是令崔洪度没想到的是,他预想中的下一次攻城,就在这一个夜晚。 第四十四章 夜袭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今夜无月。 已到了八月底的塞北,风沙正裹挟着寒冷一起肆意呼啸在广袤的草原上。 云州城内火光通明,到处都有士兵举着燃起的火把穿梭在宽阔的道路上,连成的线如同一条徐徐盘旋的巨龙。 陈尧带着身后一队兵向城墙匆匆赶去。 在火光的映照下,士兵们手中的矛和盾都闪着银光,他们神情肃穆,眼中透着肃杀之气,背脊挺直,寂静无声。 城门口处传来的嘶吼声和喊杀声回荡在整座城池间,注定了这个夜晚无人安眠。 陈尧不是个话多的人,他身后的军队亦是沉默而整齐划一,除了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发出的声音以外没有一丝杂音。 城墙上的士兵们在高举长刀长矛,奋力拼杀。 不断有鲜血淋漓的士兵被人从城墙上抬下,运向城内的军营给军医诊治。 然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 李容牧是在半夜里突然被巨大的攻城声吵醒的。 本还有些迷糊,起床走出门去,就见到院子里一片灯火通明,李容与也在外面,神情严肃。 呐喊声不断撞击着李容牧的耳膜,这才使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崔洪度呢?”李容牧问立在院中的一个侍卫。 侍卫道,“崔督军和陈将军都已去城墙上守城去了,他叫人传话来,让殿下就呆在府中,千万不要出去。” 李容牧烦躁不安的抓抓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侍卫道,“突厥大军夜里突袭,此刻正在攻城。” 突厥攻城?李容牧在听见这几个字时,明显一愣。 虽然他来云州已有十多天了,但这十几天里城墙外一点动静都不曾有,也就导致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位置其实是边关。 地面忽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节奏很缓,却沉重有力,应该是突厥人在撞击城门的声音。 李容牧回过神,忙向府外跑去。 街道上和府中一样很亮,火光几乎要将整个黑夜变成白昼。 有士兵正不断来来往往,虽然有些拥挤,但是还算秩序井然。 不断有伤员被撤下,轻伤的背着重伤的,都在向军医处赶。 逆着伤员们而行的则是补充上去守城的士兵,火光打在他们脸上,露出一张张年轻而刚毅的面容。 李容牧站在大街上,看着这一切,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总管府中的侍卫和李容与也已追了出来,见李容牧呆呆立在那里,侍卫忙上前去将他护住,劝道,“殿下,外面危险,还是先回去吧。” 李容牧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依旧站在原地,眼睛盯着那些伤兵,像是被什么定住了。 他此生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些伤重者从他眼前过去,有的是自己支撑着,更多的则是被人抬着、背着、抱着。 他们有人失去了胳膊和腿,有人身上插着无数箭矢,有人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李容牧从来没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他甚至连见到这一切的心理准备都没有,于他而言,此刻的场景在他心里产生的震惊无疑是巨大的。 李容牧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战争的可怕和残忍。 他下意识跟着那些伤兵向前走了一段路程。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 李容牧下意识回过头,是李容与。 在巨大的惊恐面前见到亲人很容易让人的情绪失控,纵使李容牧在努力隐忍和控制了,眼里还是渐渐开始有水汽凝聚起来。 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又从小活在河清海晏的盛世之景下,战争和伤亡对他来说原本只是书册和奏折上冰冷的数字。 “容与……” 李容牧情绪崩溃,甚至顾不上身份,直接喊了妹妹的名字。反正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也没有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兄妹之间似乎有莫名的心灵感应,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但是看着李容与的眼睛,李容牧竟渐渐跟着镇定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正源源不断向城墙处赶去的士兵们,忽然坚定了一个信念,“我身为大齐郡王,在这种时候怎能缩在府中无所作为呢?我应该和他们在一起。” 说着,就让侍卫拿自己盔甲来,也要披挂上阵,和士兵们一同去守城。 “不可。”李容与和侍卫同时出言劝阻。 李容与屏退了旁人,看着李容牧,语气严肃,“突厥之所以选在晚上攻城就是因为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现在每个去守城的人都将是突厥人的靶子。陈尧和崔洪度身怀武功,尚能自保,你上去除了被当成首要攻击目标外没有任何作用。” 李容牧明白她说的有理,可心中的痛苦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愈发痛苦了,“可我如何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 李容与叹了口气,“你若真想做些什么,不若去军营看看那些受伤的士兵吧。智大师已过去了,若你在,想来那些士兵们也能感到一些慰藉。” 她的话提醒了李容牧,让他眼中的光又亮了几分,“好,我去照顾那些伤员!” 几个侍卫跟着他,很快向城中伤员所在的营帐走去。 李容与目送兄长离开,很快转身回了总管府。 不多时,总管府侧门走出来一个穿着士兵盔甲,其貌不扬的小兵,很快一闪身混进了前往城墙守城的队伍之中,不知所踪。 …… 陈尧此刻正在城墙上砍杀着源源不断爬上来的敌人。 黑夜里没有光,他向城墙下看去,也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突厥大军的影子,却看不真切藏在黑暗背后一个个具体的人。 突厥人擅骑射,所以大部分都躲在黑暗中向城墙上放冷箭。 他们的箭法又狠又准,即便齐军有盔甲护体,还有盾牌相抗,还是抵不住飞来的密集流矢雨,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中箭,跌落。 陈尧边抵抗着着箭矢的侵袭,边还得时刻注意着城墙上和城门口奋力攻城的突厥士兵们。 一旦哪个薄弱的地方被敌军突破,整个城池都将有沦落的可能。 所以陈尧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时刻警醒,注视着城墙上的一举一动。 如今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天亮。 第四十五章 位置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陈尧在等天亮。 天亮以后突厥人就将无所遁形,他们不能再借着黑夜的遮掩攻其不备,那时云州城的十万大军就占优势了。 突厥人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攻城的速度愈发猛烈起来,势有要在天亮前攻破城防的架势。 被当成活靶子给人打的滋味并不好受,陈尧也知道。 但是现在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陈尧又砍翻一个爬上来的突厥人,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陈尧低头,掌心中赫然多出一张纸条。 …… 达西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城墙上的齐军会突然熄灭所有的火把,也同样将自己置身于了黑暗之中。 没有月亮,不能视物,草原上只有风在呼啸着吹过。 达西并不担心,甚至还有些想笑。 陈尧一定是脑子进水,才会想到以这种办法对抗他们的攻城。 以为将火熄灭了就能不再做活靶子了么? 达西也止住了放箭,命手下们抓紧时间快速爬到城墙上去。 借着黑夜的掩护,现在是突破城防的最好时机。 突厥的士兵们在黑暗中快速前进。 巨大的城墙下吊满了一个个正向上攀爬的突厥士兵,好似一只只被穿起的蚂蚱。 城墙上一片漆黑。 忽然一声凄厉的喊声划破天空。 继而是更多凄厉的喊声。 达西远远的能看到正有人不断自城头坠下。 足足等了一刻钟,他才收到了消息:齐军正在城头向下泼热油。 达西冷哼一声,下令手下士兵准备撞城门。 然而就在一群人冲到城门下时,那座坚固的城门却自动打开了。 从里面冲出来的一队队士兵皆手持着火把,纷纷将火把向突厥人掷去。 刚刚被泼了热油的地面瞬间燃起火光,大火在风的催动下很快蔓延开来,烧的冲在最前面的突厥士兵吱哇乱叫。 这时城墙上又开始向下泼起热油来,还有士兵们忙着张弓搭箭,不一会儿,一道道带火的流矢就如同流星般绚烂划过夜空,落在了原本藏在黑暗中的突厥人之间。 火光炸裂在地面上,比炸在天空中还要缤纷。 齐军的战车也随之驶出来,像一颗巨大的炮弹般横冲直撞进了突厥人的大军中。 战车的威力不是突厥士兵们的勇猛就能抵挡的。 除了它强有力的冲撞外,站在上面的齐兵也同时在不断向下泼洒着热油。 这样几个战车转了几圈后,很快向城里退去。 而突厥人要面对的,则是新一波的火矢。 这一回突厥人反倒成了靶子,一个人身上燃起火,同样可以照亮周围的人。 地上洒满了热油,他们甚至不能依靠打滚来扑灭身上燃起的火。 眼看着自己的军队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达西又惊又怒,而此时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缓缓升起了一道黎明的曙光,达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好下令撤军,停止了继续攻城。 城墙上的士兵们看到突厥人仓皇撤退,纷纷高声呐喊起来。 响声震天。 但是陈尧并没有下令去追。 这一次夜间攻城,齐军的损失也很重,若不是那张纸条上的计策,只怕伤亡会更惨烈。 陈尧将城墙上的事交给崔洪度和几个首领,自己则走下城墙向城中总管府赶去。 总管府大门紧闭,他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人来应。 “郡王呢?”陈尧问。 “郡王半夜起来见到攻城,本想去城头一起抗敌,后来不知为何又转变了想法,去军营看望伤者去了。” 陈尧转身向军营方向赶去。 …… 此时的李容牧正跟在定智身后,定智在前帮那些伤者治伤,李容牧则跟在后面做一些简单的包扎工作。 他贵为郡王,屈尊降贵的做这种事让很多士兵都不太适应,但李容牧似乎很安心,也没了一开始的恐惧和担忧。 很多事情远看上去很恐怖很难以接受,但是如果走进去也变成其中的参与者的话,心里反而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李容牧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擅长玩弄权术,也不擅长领兵作战,但是他却是直到今天才发现,或许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只是找错了位置。 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但是他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医者。 李容牧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抗拒学医了。 陈尧走进来的时候,李容牧还在忙碌着。 直到陈尧走近,行礼表示感谢的时候,他还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陈尧这是何意。 陈尧也有些疑惑,“难道不是殿下遣人献计给臣的吗?” 李容牧立即反应过来,赶忙嗯了一声,点头承认,“是啊,是我派人去的。” 陈尧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营帐里的人,没等开口,就见一个小身影急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竹筐,里面盛满了布,垂着头,吞吞吐吐道,“对、对不起……我、慢、慢了……” 李容牧皱眉道,“还不快拿过来?”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多抱怨了两句,“智大师如此天人,怎么会收你这样一个徒弟。” 小沙弥忙一溜烟窜了过去,跪在地上,帮着李容牧一起给伤者包扎。 陈尧看了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门口有士兵们来来回回,他拉住一个军医问,“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军医道,“三个时辰前就来了。” 也就是突厥刚开始攻城不久。 陈尧又问,“那个小和尚呢?” 军医一头雾水,“小和尚?将军是在说智大师吗?” 陈尧道,“就是适才进去那个小和尚。” 军医恍然大悟,“他是半个时辰前才来的,说之前是去药铺买药去了。” 军医似乎很开心,“智大师真是神医啊,有他一人可顶我们五六个人,此等医术,只怕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陈尧没再继续问下去,转身走出了军营。 他现下还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处理,目前看起来这个智大师和那个小沙弥似乎并无恶意,那么这件事或许可以先暂且放一放再说。 陈尧走在清晨的街道上,阳光划破夜空,正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第四十六章 动手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与失踪的事情在长安城,就像一块石头投进滚水。被热水溅到的人自是跳起来哭天喊地,没有被溅到的人则是高高挂起,隔岸观火。 自从消息传到长安后,裴钦已经因为此事闹过很多次了。 裴钦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永平帝能快点下令发兵寻找郡主下落,但永平帝那边却始终只是搪塞敷衍,对发兵之事一概闭口不谈。 这让朝中大臣们不禁纷纷猜测起皇帝的心思来。很多人都认为永平帝这是后悔了将郡主许给裴家一事,才借此机会想要反悔。 殊不知永平帝之所以持这个态度,其实是因为在担心一件事。 就是李容与究竟去了哪里。 易州多山匪,虽然尚未得到证实,但他心里怀疑李容与很可能是被山匪劫走了。 而这才是真正让永平帝在群臣面前避而不谈的原因。 一个女孩在荒郊野岭被山匪劫走,会发生什么事不用想也知道。 倘若这种事被传出去,那大齐皇室颜面何存? 岂非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吗? 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李容与能够保全清白,她堂堂一个皇家郡主,太子嫡女,却被下三滥的山匪所劫,这种事说出去也是极大的丑闻。 悠悠众口堵不住,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干脆找不到人的好。 永平帝思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面上先按兵不动,私下里则派出一队人马前去寻人,待寻到后直接将其杀了,带一具尸首回来复命最为稳妥。 然而对于这个决定长乐皇后却不同意。 除去李容与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又是颜瑶唯一的女儿这两点不说,即便容与只是个普通富家小姐,出行时被山匪劫了这种事也不是她自己所愿,为何要她自己来承受这苦果? 而且说到底让容与去幽州之事是她和永平帝一起决定的,若真纠责,最先该被追责的人也不该是容与。 又或者说,生而为女子才是她真正犯下的错呢? 长乐皇后痛心不已,为此事与永平帝争论不休。 两人争论了几日,最后做出决定,各退一步,取个更为折中的办法:将人平安找回,然后为容与在长安城附近的山上建一座道观,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了却残生。 这样一来,便既保全了皇家颜面,又保全了容与性命。 长乐皇后觉得此办法甚好。 永平帝对这个提议虽有不情愿,但考虑到长乐皇后的心情,最终也还是点头允了。 两人就这样私下做好了决定,在大臣们还在为是否派兵寻人纠缠不休时,殊不知早已有一队千人的羽林军队伍,在一个太监的带领下,趁着黑夜悄悄离开了长安城,马不停蹄向易州赶去。 …… …… 易州境内最近有大事发生。 有一队非官非民的队伍在五回县附近突然崛起,正在到处剿匪。 不过他们剿匪的形式却不像普通官兵那般果决,看上去更像是大势力在对小势力进行吞并。 因为易州土匪众多,所以这支剿匪队伍很快就壮大起来,左右不过才一个月时间,就已发展至了上千人。 …… 一过了八月,天气就开始逐渐转凉了。 原本该是个丰收的季节,只可惜因为战争的缘故,易州今年庄稼收成极少,甚至还有许多土地被彻底空置下来,只有杂草在其中疯狂生长。 老百姓的日子们不好过,靠抢劫为生的山匪们日子也不好过。 附近的百姓们榨不出油水,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如今通往北地的商旅也在逐渐减少着,这使得易州的山匪们皆是人心惶惶。 遂城县最大的匪寨上下共五百余人,如今已到了无米下炊的地步。 上一次宰羊还是一个月前,那个小商人拖家带口的要去幽州讨生活,寨主看他有老有小,不忍心将财物全劫了断人活路,就留了一小半给他们做盘缠。 谁想到做好人也有代价,从那以后,他们全寨上下竟一个多月都没有再开过张。 寨中几个土匪说这是做好人的报应。 他们扬言好人有好神仙庇佑,坏人有坏神仙庇佑,如果做人摇摆不定,好的不纯粹又坏的不彻底,就会两方都讨不了巧,谁的庇佑也得不到。 寨主一听,觉得言之有理,当即下令,再遇到肥羊,一定不能心慈手软,势必要将对方彻底打劫一空,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许是他们的这份真诚感动了上天,新的机缘很快就出现在了第二天。 这是个四十余人的商队,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人,看外表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贵公子。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由四匹马拉着齐驱并进的双层马车,马车的竹帘向上卷起,可以看见坐在其中的是个女孩,只不过头上带着幂篱,看不见她的模样。 余下的随从皆是布衣布鞋,手无寸铁,做白丁装束。 他们一共拉了十辆车,皆被油布盖起,分辨不出里面装的具体是何物,不过看那体积和分量,应该属于粮草一类的东西。 这次的肥羊很肥,饥饿得匪徒们简直两眼放光。 他们埋伏在这个车队必经的一处峡谷中,只待车队走进去,前后一堵,便能来个瓮中捉鳖,任这群人插翅也难飞。 一群土匪将前前后后都考虑清楚了,便开始聚精会神匍匐在山间,等待着车队走进圈套。 不出所料的,车队的人丝毫没有怀疑,径直走近了山谷中。 几百名山匪呜呜喳喳的挥着手里的长刀就冲了下去。 有前有后,五百余人很快就将眼前这五十余人的车队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土匪们本以为会看见前头领路那少年和周围护送家丁惊慌失色跪地求饶的惨样,没想到那少年一行人却依旧气定神闲,仿佛早就料到了今日这场景。 这让劫匪们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细想,他们就听见马车里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人都齐了么?” 骑在马上的少年道,“除了守寨那几个,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少女轻笑一声,“那么,就动手吧。” 第四十七章 香炉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自从上一次守城之战失败后,突厥军中的士气就一直萎靡不振。 好像自打遇上了陈尧,达西还没有打过一次胜仗,这对于他常胜将军的称号无疑是巨大的侮辱,让他着实有些气闷。 然而更气闷的还不止这一件事,达西听闻在西面灵州道的哥哥铁勒也同样是吃了败仗,并且还狼狈到被齐军追着打,甚至已经退守到了草原腹地去。 达西看着手中又一封铁勒针对自己的失败破口大骂的信件,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委屈和怒火。 哥哥既然也同样吃了败仗,就该知道齐军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实力不容小觑。 可为什么还是训斥他是个废物呢? 达西的脑袋里装满了迷惑。 他坐在帐篷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像一座忧郁的大山。 “你去告诉哥哥,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吃败仗了!”调整好了情绪的达西盯着信使说,紧接着就一拳头砸在了身前盛放着马奶酒的小矮桌上。 桌子瞬间四分五裂,酒盏也随之掉落在地,酒水四溅。 …… …… 同样是军营,齐军这一边的气氛就明显轻松多了。 自从上一次守城后,一个月中齐军与突厥又展开了大大小小的交锋数十次,皆败少胜多。 如今云州城外的三座城池都已经收了回来,有守军在那里驻扎。 李容牧和梁睿那边也已经通过了信,再这样持续打上半年,等到突厥人彻底精疲力尽应接不暇时,他们再用以反间计,定能让兄弟俩彻底反目成仇。 一切都在朝着对齐国有利的方向前进着。 虽然李容与知道齐国最终大获全胜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但其中过程却仍旧有无限的可能性。 她要做的就是通过这种种不确定的可能性,将这一次的结果提高到最有利齐国的位置上去。 云州城里,自从那一场守城之战过去后,李容牧的状态也随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一方面,他依然在扮演着一个睿智的郡王形象,让手下将领们对他的计谋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另一方面,身为一个医者的李容牧在士兵之间的威望也在逐渐攀升着。 不为别的,只为他每日不辞劳苦进出伤兵营,在跟着定智学习的同时,也亲自为那些伤者们包扎换药,没有一点皇室子孙该有的贵族架势。 士兵们喜欢李容牧,定智也同样喜欢李容牧。 只不过他的喜欢都融在了平日里每一次拌嘴里了,最终总是以吵架的方式收尾。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看着李容牧进步神速,定智心里还是止不住高兴。 李容牧本就聪明,加上之前学辨别药草的底,如今无论是配药方还是治疗外伤,都能够很快举一反三,学以致用。 而且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项连定智都没有的天赋异禀的能力。 就是李容牧可以通过闻味道,去分辨伤一个员的病情。 通过嗅觉去辨别病情这种事自古有之。但是李容牧又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寻常的能够通过“闻”辨别出的病情,医书上无非只记录下了几种。 但那都是针对寻常医者的,李容牧的嗅觉较常人而言更为灵敏,常常普通医师闻不到的味道,他却可以瞬间辨别出其中的不同,迅速找到病灶。 他正是通过这种方法救了数十个因为包扎不当而致伤口化脓的士兵性命。 这件事让定智惊喜不已,于是又厚着脸皮邀功,向李容牧要了两斤风干的羊肉干,好给他平日里无聊磨牙用。 时间很快从九月跳到了十月。 云州城里也迎来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并不大,碎粒的雪沫在西北风的鼓动下打着旋儿的转,甚至让人分不清是天上在下雪还是地上的雪要到天上去。 李容牧披着乳白色的貂皮大氅,手里捧着宝鸭香炉,在李容与的陪伴下走进议会大堂。 定智已经很久不来了,如今前线战事频繁,每日都有被扯下来的伤兵不断,定智几乎时时刻刻都要守在伤者营中。 人们似乎也习惯了有个小沙弥总替代下人跟在李容牧的身后。 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太过不起眼了,平时总很难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李容牧到的时候,陈尧他们已经在房中侯着了,见李容牧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李容牧轻车熟路坐在上座,准备听接下来的战事报备。 其实这些李容与早在一天前就通过批阅奏折时整理好了,他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将李容与的话再复述一遍。 先前一切进展的都还算顺利,陈尧的几个问题都是妹妹事先与他讲过的,李容牧回答的滴水不漏。 直到陈尧话锋一转,忽然指着一处在突厥腹地的城池道,“殿下觉得这座城池如何?” 这个问题他事先没有准备到,所以李容牧皱眉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将问题先抛回去,“陈将军要攻这座城池么?” 陈尧点头,“不错,臣以为,想要给予达西重创,这座城池是关键。” 他目光灼灼看着李容牧,等待回应。 李容与听懂了陈尧的意思,也看出了陈尧是在有心试探。 陈尧所说的这座城池是连接东突厥和西突厥之间的一座孤城,最适合围点打援,如果李容牧领兵过去,势必会引来达西和铁勒的全面围攻,届时再配合马邑道和灵州道的陈尧与梁睿,一定能够给突厥人一次重创。 但是围点打援很难。若把握不好时机,李容牧很容易就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再说如今铁勒和达西也还没有着急到要背水一战的地步,现在绝不是围点打援的好时机。 李容与想要提醒兄长,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知该如何才能不被觉察。 她将目光落在李容牧手中捧的宝鸭香炉上,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殿下,香炉里的碳要烧完了,是否现在更换?”李容与轻声问道。 李容牧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中香炉,不明就里。 明明是出门前刚刚添加的碳火啊,怎么妹妹却说就要烧完了呢? 李容与似乎才注意到碳火还有,轻呼一声,“是属下鲁莽了,还是先等炉里的碳火烧完再添吧,不然余温过盛,恐伤了殿下。” 李容牧恍然,点了点头,命李容与退至一边,才对陈尧道,“陈将军指出的这座城池,确实该打。但是现在,恐怕时机还不成熟。” 第四十八章 私下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了李容牧的答案,陈尧拱手道,“殿下思虑周全,微臣佩服。” 众将士也纷纷跟着附和,气氛和谐。 李容与没有再说话,直到会议结束都一动不动站在李容牧身后,半垂着头,安安静静。 结束了会议后,李容牧赶着向伤兵营方向去了,剩下李容与一个人径自回了后院的居所。 陈尧在晚些时候又拜访了一趟总管府,不是为李容牧,而是去寻那个智大师身边的小沙弥。 等人的间隙里,他顺便也问出了那个小沙弥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出尘,是智大师在五台山时收的弟子。 下人们描述他,虽然人笨了点,但是因其安静有礼的性格,平日在府中还是很讨喜的。 陈尧对于这个评论不置可否。 另一边的李容与在听见了陈尧来找自己以后,并没有什么惊讶,很快就随着下人一道去了陈尧所等待的厢房中。 房中只陈尧一人。 李容与站在他面前,垂着头拱手道,“小僧见过将军。” 陈尧点了点头,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下,不紧不慢开口道,“你叫出尘?” 李容与垂头应是。 陈尧道,“我认识很多叫出尘的和尚,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并不适合你。” 李容与语气淡淡,“并非出尘这名字不适合小僧,只能说是将军您见多识广……认识了太多和尚。” 陈尧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和尚,看上去唯唯诺诺,说出口的话倒是犀利。” 他顿了顿,又问,“那你可知我为何来找你?” 李容与恭敬道,“不知。” 表面沉默老实,没想到说出口的话却很噎人。 陈尧有些无奈,但是既然出尘不愿主动承认,他也不好直接捅破,只好换个话题道,“还不知你出家前家在哪里?是做什么的?” 李容与答,“我自小被智大师收养,一直长在寺庙中,不知家人。” “在五台山的显通寺吗?” 李容与应是。 陈尧哦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我几年前也曾去显通寺拜访,不知惠能大师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这回李容与总算抬起头看了一眼陈尧,“陈将军说笑了,本寺从未有过叫惠能的禅师。” 谎言被人毫不留情的拆穿,陈尧却丝毫没有羞愧,反而坦然自若,“或许是我记错了,毕竟我认识的和尚太多了。” 他将适才李容与噎人的话又丢还了回去。 李容与不置一词,静静看着他,“所以陈将军今日来找小僧到底所为何事?” 陈尧认真道,“无他,只是好奇想来看看你。” 李容与没有接话。 陈尧自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恼,“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不做和尚,或许会有更好的前途。” 李容与扯了扯嘴角,“多谢陈将军赏识。只不过功名利禄,对小僧而言不过过眼云烟,小僧目前并无还俗的打算。” 陈尧耸耸肩,“那还真是可惜。” 他随即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继续逗留,“我只是来确定一些事情,现在确定过了,也该离开了。” 李容与也跟着站了起来,拱手道,“将军慢走。” …… …… 永平帝派出的羽林军在暗地里搜寻着李容与的消息。 而长安城中有关郡主失踪的讨论声也随着时间的洗刷在一点点减小。 因为永平帝的沉默,裴钦自己也派了一队人马前去代州和易州一带寻找李容与下落。 儿子裴璟在幽州几乎每隔两天就会给他写来一封信,催促裴钦快些找到郡主下落。 据裴璟身边的手下写信来报,裴璟近来在幽州一直沉迷于酒色之中,身体变得大不如从前。 这让裴钦又急又气,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 好在隔了一个多月以后,弟弟裴休那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裴休给兄长的意见是若想查到李容与的下落,就盯紧太子。 裴休自然是不相信李容与会无故失踪。 裴钦也不信。 所以他一开始的想法也是盯紧李庸。 可是到如今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李庸却始终未露出任何破绽,他似乎是真的在为这件事而着急上火。 裴钦调查到元胄那边也私下里派了一队精兵前去寻人,可见对于郡主的下落,太子或许并不知情。 加之他还听说先前李容与身边的侍卫因为得知真相而和颜协打了起来的消息,这也让裴钦更加坚定了几分自己对于太子的看法。 裴钦不知道,他心中那个正在为女儿下落不明而烦恼的太子李庸,此刻正和元仪元寿两人悠闲坐在炉火旁,烤着鹿肉。 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街惹是生非了。 毕竟面上还是要继续营造出一个失去女儿消息,成日里郁郁寡欢的父亲形象。 所以李庸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东宫中和元仪元寿吃吃喝喝,时不时比划上两拳,略微弥补一下心中不能上街寻衅滋事的遗憾。 鹿肉被穿上竹签,架在炭火之上,烤的滋啦做响。 如今长安也进入了冬季,天气干燥而寒冷。 在这样的天气里,能够坐在火前悠哉悠哉烤肉吃,自然是件惬意无比的事情。 元仪元寿不停翻转着驴肉,并撒上西域传来的香辛料,香气弥漫着整座院子。 忽然房檐上传来瓦片的响动,元仪忙机警转过头去看,发出响动那人却已经走到了三人跟前。 秦榔儿穿着一套墨蓝色长袍, 领口和袖口处缝着圈白边,上面用墨蓝色的线绣着花纹。 这套衣服衬得秦榔儿不像大病初愈时候那么瘦削了,人看着也有了几分精神。 李庸笑眯眯招呼他,“一起来吃鹿肉啊。” 秦榔儿皱了皱眉,却不像先前那般冷漠了,随之坐了下来。 李庸顺手递给他一串烤好了的鹿肉。 若说李容与的聪明是遗传了母亲颜瑶,那她对尊卑礼法的不重视就是随了李庸。 即便秦榔儿如此失礼,李庸也依旧可以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还能跟其勾肩搭背一起吃烤肉,不拿捏出丝毫太子的架势。 这点和李晋刚好相反。 李庸默默看了会儿慢慢吃着鹿肉的秦榔儿,忽然叹了口气,“所以,你是来告别的吗?” 第四十九章 告别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秦榔儿咀嚼的动作有片刻停顿。 继而点了点头。 “你的伤没问题了吗?”李庸自己也从烤架上拿起了一串鹿肉,边吃边问。 秦榔儿“嗯”了一声。 “那你就去吧。”李庸笑了笑,“她就在云州,在容牧的身旁,你去了就能找到她。” 秦榔儿沉默着吃完手中鹿肉,站起身,对李庸抱拳施以一礼,“好,我去云州。” 李庸看着他,似乎还想嘱咐些什么,可是想了良久,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 …… 北地这边,经过了梁睿和李容牧两方军队几个月的持续攻打下,铁勒和达西一直在节节溃败着。 眼看着如今两方的军队都已经深入到了突厥领土的腹地,梁睿这边也决定和李容牧联手,展开最后的攻势,争取彻底击溃突厥人最后的防线。 梁睿和陈尧都同时看上了一座城,白道城。 白道如今现在就处在四支军队的中间,无论哪一方拿下这座城,都将能够迅速整合势力,给对方予以重创。 所以这座城也是突厥目前唯一能够逆风翻盘的机会。 达西和铁勒也明白这座城的重要性,四支大军枕戈待旦,都对白道城势在必得。 梁睿在几日前已和李容牧通了信,他负责牵制铁勒,由李容牧这边派兵占城。 一旦将城占领,铁勒和达西必然会从东面西面一起对白道城进行围攻,届时再由梁睿和陈尧联合起来,就能彻底击溃突厥的残余部队,将他们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只是马邑道这边大大小小的会议开了几天,却始终未能定下来带兵占城的人选。 按理说李容牧最为合适,他的身份是太子嫡子,对突厥来说最有吸引力。 一旦李容牧占了白道城,突厥人为了翻盘,背水一战将会是必然的结果。 但是以李容牧做珥,这件事实在太过危险。 白道城是一座孤城,一旦被困入城中,而后续梁睿或者陈尧又没能及时支援的话,很可能会造成和突厥鱼死网破的局面。 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在李容牧坚持不下去之前赶到白道予以支援。 毕竟突厥的战斗力还在,困兽犹斗,濒死的巨兽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谁也无法想象。 陈尧这边争执了很久,始终没能争论出一个结果。 最后是李容牧自己主动跳了出来,决定以身涉险,带兵前去攻占白道城。 如今已到了十二月,北地的草原上早已见不到一丝绿色。 雪也很少会下,漠北的冬天,只有寒冷包裹一切。 李容牧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如今对于大部分皮外伤的处理已有了一套完备的知识。 而李容与经过几个月大大小小战事的磨砺,在用兵打仗上也是愈发如鱼得水。 这一场战争,两人都学会了不少。 除此之外,李容与另外还有一项新的收获。 就是她和陈尧的友谊。 毕竟每一次对战都有避无可避的接触,而且自从被陈尧发现了自己其实就是李容牧背后真正的谋士以后,再面对他时,李容与也就不再做太多遮掩了。 在陈尧面前,她会大方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时常两人的计策一拍即合,默契非常。 陈尧曾不止一次感叹,若出尘不是出家人,而在军中任职,假以时日,一定能取得非凡的成就。 只是每每陈尧提到这个话题,李容与都总是微笑不语。 时间一久,陈尧便也知道了她无意军功,但是这却让陈尧更疑惑不解了,既然不是为了建功立业,李容与又为何要主动帮助李容牧呢? 于是在李容与即将随李容牧离开的前一天,陈尧提着一坛酒去找了她,预备对饮一番,顺便打听一下李容与之所以给郡王做谋士的缘由。 月亮很圆,高悬夜空。 夜空下的两人在屋中隔案对坐,谈论着近来与突厥作战的战况。 酒过三巡,彼此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陈尧才开口道,“出尘兄,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憋在心里,想要问你……” 李容与手肘支在桌面上,拖着下巴,“你要问我为何给郡王做谋士是么?” 陈尧默默点头。 李容与笑起来,“不是所有人做事都为功勋的,这一点你难道不是比我更懂?” 陈尧挑眉,几分好奇,“你何以觉得我打仗不为功勋?” 李容与反问他,“那你可是为了功勋?” 她和陈尧的关系相处的不错,从一开始的疏离到如今已经可以互相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如今她就要随李容牧一同前往白道城,和陈尧也即将到了要说分别的时候了。 陈尧不是个话多的人,激励人的话适才李容牧已说过了,陈尧扫视过士兵们的脸庞,道,“突厥残暴不仁,欺压我北地百姓,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退缩,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亲人,请诸位随我一起出城迎敌!” 士兵们高举长矛,喊声震天。 点过兵后,陈尧很快跨上了马背,身后众士兵亦跨上了马背。 他们是前锋, 一会儿开城门后负责冲散突厥军队的人马。 其后才是步兵。 李容牧半夜突然被叫醒来点兵台,本还有些迷糊,这会儿却是彻底清醒了,被士气带动起来,也打算披挂上阵,却被崔洪度拦下,“今夜形势险峻,殿下不宜以身涉险,有陈将军带兵在前作战,殿下还是镇守后方更为稳妥。” 崔洪度这样说确实是出于李容牧的安全考虑。 如今十万大军虽已到了云州,但是未经训练,融合度还不是很好。 今晚突厥攻城,又是仓促迎战,陈尧不是个话多的人,激励人的话适才李容牧已说过了,陈尧扫视过士兵们的脸庞,道,“突厥残暴不仁,欺压我北地百姓,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退缩,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亲人,请诸位随我一起出城迎敌!” 士兵们高举长矛,喊声震天。 点过兵后,陈尧很快跨上了马背,身后众士兵亦跨上了马背。 第五十章 看法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听见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和尚叫自己名字,秦榔儿的行动明显一滞,趁这个时机,陈尧快速将他的剑挑飞了出去,紧接着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秦榔儿挣扎一下,头昂着,似乎很不服气。 三人一起下了房檐,回到屋中,陈尧找了个麻绳顺手将秦榔儿捆了,准备待会带回军营去审问。 奇怪的是到了屋中的秦榔儿反倒没有了先前的挣扎,变得安安静静,只是始终盯着李容与的眼睛,一刻也不肯移走。 “陈兄可否将他交给我处置?”李容与问。 陈尧挑眉,“你认识他?” 李容与应是,“有些渊源。” 陈尧看了眼秦榔儿,道,“我不介意将他交给你,可是你如何能保证他不是突厥派来的奸细?” 他们适才的谈话内容很多都与作战相关,这人躲在屋顶上这么久,想必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若他是突厥的细作,那么对齐国的伤害将是致命的。 李容与道,“我若只空口说他不是突厥细作或许陈兄依旧还会心存怀疑,所以陈兄不妨先观察一下这个人。” “他的衣袍面料和花纹都是长安城出云坊特有的纺织工艺,突厥人并不会穿。这是其一。” “其二,突厥人常吃的食物让他们身上总多少带一些膻味,即便是汉人细作也不例外,而此人身上并没有那种味道。” “其三,他若真的是突厥细作,好不容易进到这里,最先去的也应该是书房,断没有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这里听墙角到现在的道理。” 李容与含笑看着陈尧,“陈兄以为呢?” “论细心,我果然不及出尘兄。”陈尧摇头感叹。遂将秦榔儿交给了李容与,很快告别她回军营去了。 秦榔儿自始至终保持着安静的状态,直到陈尧离开,才闷闷开口,“是你。” 他望着李容与目光柔和,和适... ... 第50章看法 (第1/4页),。才判若两人。仿佛一瞬间从一头暴怒的狼变成了温柔又带了几分委屈的小狗。 李容与将捆着他的绳子解开,几分好奇,“你怎么认出来我的?” 她如今无论是样貌还是声音,都与之前判若两人,没想到秦榔儿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让她有些吃惊。 “眼睛。”秦榔儿活动了一下手腕。 李容与哦一声,打量了一眼秦榔儿。 可能因为赶路的缘故,有些风尘仆仆,但是精神看上去不错。 秦榔儿忙道,“我已经大好了。” 李容与笑着嗯了一声,“不过明日还是再找智大师看一下吧。” 秦榔儿应好,又瞧了瞧她如今的装扮,微微皱眉,似乎不太开心。 李容与疑惑道,“怎么了吗?” 秦榔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这样打扮,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吧。我会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原来是在烦恼这个问题吗。 李容与失笑道,“没关系,这里没人认识你,找个时间让陈尧当面将你派给兄长做侍卫,便不会有人起疑心了。” …… …… 在决定下来出发日程后没几天,陈尧的信也送到了梁睿手中。 如今的灵州道寒风呼啸,刮着满天的雪花肆意飘荡,直往帐篷和人的衣襟里钻。 梁睿接到信后就立即集结了众将士们聚在一起,探讨围攻办法。 如今他们正和铁勒的部队缠斗不休,很容易就能察觉铁勒军队动向。 一旦铁勒变换行军路线,他们便可以直接紧随其上,在铁勒攻白道城时攻击铁勒,与城中的李容牧形成突围之势。 梁睿将计划说完,扫视了一眼众人,问道,“可有人愿意主动领兵出征的?” 他这样说,底下将士们自然纷纷响应。 参与这场围困战可以说是这一次与突厥的对战里,最万无一失能... ... 第50章看法 (第2/4页),。拿到功勋的办法了,就像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其中的利益。 众人也当然是趋之若鹜,纷纷毛遂自荐。 梁睿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最后停在了李晋身上,“殿下以为如何?” 自从李晋在第一次对突厥的战斗中立了功,梁睿对他就格外看中。 四个月来每一场战争都将李晋带在身旁,将毕生经验倾囊相授。 李晋也对梁睿多次表示了感激,甚至两人已经互相私下里定了亲,只待班师回朝梁睿就会向永平帝请旨,请求将自己次女许给李晋做侧妃。 所以梁睿会询问李晋意见对于众将士而言早已司空见惯。 只不过这一次又略有不同。 因为众人心里都明白,梁睿这样问的意思,其实就代表了他是在表明自己心中的人选。 他在给李晋毛遂自荐的机会。 这样抢手的好处果然是轮不到他们啊。 众人心里发出一声叹息,他们已经预见了这件事的最终结局。 然而李晋却并没有做出众人预想之中的自荐,而是缓缓开口道,“我觉得,这件事都督应该亲自领兵才稳妥。” 李晋此话一出,包括梁睿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虽然众人都心知肚明领兵围援李容牧这件事是百利无一害的大功劳,但是对于梁睿这种级别的人来说,他却早已不需要通过争这样小的一个功勋去证明自己了。 梁睿本来就是此次领军的主帅,在这场对抗突厥的战争里,他的功劳永远都远大过于其他所有人。 而如今李晋却说要梁睿亲自去领一个本应该交给属下办的功劳,这实在让人有些困惑不解。 好在李晋很快给出了自己的解释,“此次围援事关重大,我觉得非都督本人不能有资格坐镇。” “而且我担心突厥人届时必然会用尽全力围攻白道城... ... 第50章看法 (第3/4页),。,都说困兽犹斗,身陷囹圄的人毕竟是太子唯一的嫡子,事关郡王性命,我们万万大意不得。”李晋看着众人,言辞恳切道。 若是站在为侄儿安危的角度去考虑的话,李晋这样想倒也说得过去。 梁睿点点头,捋着胡子若有所思。 李晋顿了顿,又道,“我请愿跟随都督一同领兵围援白道城,势必借此机会将铁勒残余部众一举剿灭!” 第五十一章 恳切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梁睿嗯一声,却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只说再考虑一下,便将众人都遣散了。 众将士心里基本已经确定了,即便梁睿最后没有答应领兵同去,这件事也必然是落在了李晋的头上,与他们算是彻底无缘了。 不过对方毕竟是李晋,身份特殊,众人心里也没什么好不平衡的,很快做鸟兽散了。 只有李晋一直没有走。 等到最后一个将士也离开了营帐,梁睿才开口问道,“你适才为何不同意领兵?” 李晋道,“理由我刚刚已说过了。” 梁睿瞪他一眼,“荒唐,无论谁去,郡王都不会出事!” 他对铁勒如今的实力心知肚明,对自己的军队也很有信心,这次的围援战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前去坐镇。 李晋垂着头,沉默不语。 梁睿叹了口气,“愚蠢!” 虽然李晋贵为皇子,但是在和他的相处中梁睿一直以长辈自居,如今骂起人来也是毫不避讳。 “你可是因为胆怯了?”梁睿板着脸问。 李晋道,“不是。” “那你为何不独自应下这次领兵的任务?”梁睿有些气恼。 李晋抬起头,直面梁睿,“我是为了都督考虑。” 他下巴微抬,带着几分倔强,“我知道您问我的意见,就是要将这一次领兵的权利交给我。” “但那么多老将明明比我更有资格,若我这一次抢占了他们的位置,岂非是在毁您铁面无私的清誉吗?” “虽然我知道您是为了历练我,可是他们只会觉得您是在趋炎附势,只因为我皇子的身份。” 李晋将自己的理由摆出,有理有据。 而听在梁睿耳中却好似是在抱怨自己有多委屈,一颗真心不被人理解。 梁睿也有些无奈。虽然李晋如今已到了而立之年,但是在他眼里,李晋依旧还只是个有很多知识需要学习的孩子。 所以他平日里对待李晋的时候一直是批评教育居多,很少给他好脸色看。 这回自然也不例外,虽然梁睿已经明白了李晋的好心,却仍旧将心底的感动与欣慰强压了下去,换上一副怒容,“谁需要你来替我考虑?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吧!” 李晋却坚持道,“我之所以会来打仗,不过是出于鼓舞士气的角度考虑,立功与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所以,若因为我的原因让都督从此失去威信,那我宁愿不要这一份功勋!” 他说得斩钉截铁,说完甚至不等梁睿有所回应,就径自道了一句“告辞”,走出了大帐。 梁睿望着李晋离去的背影,沉默了一阵,最后才沉沉叹了口气。 李晋走在冰天雪地里,那风雪下得愈发紧了。 他的营帐与梁睿的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但是李晋走回自己营帐时,身上还是落满了雪。 裴休见李晋回来,忙将一个小手炉捧了过去,给他暖手用。 李晋捧着手炉坐下来,适才在梁睿那边生得气此时还没完全消下去。 裴休见状不由得劝慰道,“殿下又何必如此认真?” 李晋气道,“梁睿近来对本王态度愈发没礼貌,他何时还将本王当成一个王爷在看了?” 裴休斟了一盏热茶,递给李晋,“不知结果如何?梁都督可同意殿下同去的请求了?” 李晋摇摇头,将梁睿的话如实复述了一遍,“你怎么看?” 裴休沉吟片刻,“臣觉得梁都督应该会去。” “殿下您既然已经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了,想来梁都督应该不会如此一意孤行,佛了您的面子,让您被外人看笑话。” 李晋点点头,嗯了一声,“安遂迦那边,你可与他联系好了?” 裴休应是,“已给他递过口信了,届时他会带人埋伏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拦下我们的去路。” 得到肯定回答,李晋这才总算放下心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李晋不说话,裴休也很知趣没有打扰,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 一时间屋中只有炉火里木炭在噼啪作响。 又过了一会儿,李晋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长安城那边,如何了?” 他没有指名道姓,裴休也知道他在说谁。 自从他们走后,长安城里只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李容与的失踪。 裴休如实道,“目前还没有消息。陛下也始终未派军队去寻人。” 李晋轻蔑地发出一声冷哼,语气里满是嘲讽,“他不可能没有派人去寻。” 裴休没有说话。 这是李晋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他身为人臣,既没办法跟着李晋一起骂当今皇帝的奸诈狡黠,也没办法站在拥护皇帝的立场上和李晋唱反调。 好在李晋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在裴休那里得到了回应,自顾自道,“只怕父皇是看容与失踪,怕她做什么给皇家丢脸的事,才刻意将寻人之事压在了人后去做。” 知父莫若子,这么多年了,永平帝心里都在想什么,李晋清楚得很。 “这对我们倒是件有利的事。”李晋道。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希望李容与死胜过嫁进裴家给裴璟看管。 如今既然已有了正当理由,他一定不能错过这一次彻底让李容与消失的机会。 “你即刻传信给十,叫他也派出一队人马去易州寻人。” 他想了想,又道,“另外谢玄那边也派一队人盯紧些。” 裴休应是, “不过臣听说,自从几个月前谢玄得知了容与郡主失踪的消息后,就借着寻人的名义在易州一带剿匪。只不过名为剿匪,实则却是在暗地里招兵买马,培植自己的势力。如今几个月过去,他的土匪军队已壮大到了上万人之多,在易州境内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存在。” 李晋沉吟半晌,“谢玄是个有野心的人,且和他祖父还有父亲的愚忠不一样。” 裴休垂着眼,“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这人或许能够为我们所用。”李晋淡淡道,“若不能,这人便不能留了。” 裴休应是,“殿下希望臣现在联系谢玄吗?” 李晋嗯一声,“顺便告诉他,若他同意归顺,这一次打突厥的功劳,本王也不是不能分他一杯羹。”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1章 恳切)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东宫嫡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五十二章 第十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李容牧带兵从云州出发白道城这日,是个罕见的艳阳天。 不过因为北地太过寒冷的缘故,即便有阳光也并没有温度,依旧是朔风凛冽,刮得人脸颊生疼。 城墙根下积满了前些日子里下的雪,雪化了又冻,在表面上结成一层冰碴。 不远处几个士兵正在铲雪开路,城墙下裹在厚厚冬衣里的李容牧在和陈尧做最后的告别。 秦榔儿和李容与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这一次他们也要同去白道城,定智则会留下来,继续义务做一个没有编制的军医。 走过场的话该说的也已经说的七七八八了,冬日的白昼本就短暂,李容牧一行人也到了该上马出发的时候。 陈尧望了一眼跟在李容牧身后的出尘,那个被自己视为知音的小和尚,道了一句,“多保重。” 李容与报以微笑。 三人很快上了马,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五千骑兵,为保险起见,陈尧是在陈言亲手培养起来的骁骑营里挑的人,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精兵,哪怕对上突厥万人,也有能力与之一战。 李容牧这一次去白道城做珥,若计划途中万一遇上什么差错,这些人至少也能比普通骑兵撑得更久一些。 五千人的军队随着李容牧的一声令下开始移动起来,他们由十人一排,呈一条长长的直线,将队伍尽量拉长。 李容牧三人走在最前面带队,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紧随其上的骑兵之后。 …… …… 几乎是和李容牧出发的同一时间,谢玄也带人开始从易州赶向了灵州道。 他身为幽州总管,按理来说不应该擅离职守太远,但谢玄借着剿匪的名义,慢慢向西移动,也无人发现异常。 只当他是已经清除干净了易州境内的匪徒,所以在向西继续寻找目标。 谢玄的军队如今在北地的名声很响。 北地的百姓们多多少少都受到过谢玄的帮助,无论是山匪和山匪的家人们,还是普通的北地老百姓。 易州缺粮食,谢玄就遣了谢墨特意从洛阳运粮到易州,熬成粥施给百姓。 代州因为打仗的缘故,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谢玄就派王二去和代州的陈霖做交易,直接向陈霖购买武器和盔甲,帮他解决代州的燃眉之急。 只不过他做这一切都是打着李容与的旗号在行事。 陈霖因为受了恩惠,没有出言解释澄清,而不知道谢玄名义上是在寻找李容与的老百姓们还以为谢玄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受到了那位郡主的指使,心中对李容与愈发感激涕零起来。 因此也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北地的官员们对李容与的失踪三缄其口,百姓中却渐渐传出了太子嫡女因为看不得老百姓受苦,所以千里迢迢从长安城赶来,只为给拯救北地百姓于水火之中的故事。 北地一众官员们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传出,但是碍于受过谢玄的帮助,也并不好多说什么。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百姓们之所以会这样以为其实并非空穴来风。 宝珠一直伪装成李容与的模样,原本刚开始是为了说服陆骞的五十精兵归顺,不过时间一久,他们就发现,其实郡主的身份就像是一个符号,不光可以凝聚军心,其实还可以利用它做很多事。 比如宝珠会亲自去施粥。 隔着幂篱,没人见到她的模样。 而谢玄此时再对外宣称这粥是郡主施的。 那些见到了宝珠的百姓们自然而然就会将宝珠的形象和那个朦朦胧胧的郡主身份连接到一起,误以为是郡主亲自为他们施粥。 没人解释,也没人澄清,甚至谢玄军队中的大部分人也是这样以为的。 而北地三州的官员们又只当是谢玄借用了李容与的名号在做事,对于这种会给皇室脸上增光添彩的事情也并不加以阻拦。 于是事情便越传越开,最后甚至传到了长安城。 永平帝自然是吃惊不小,可是北地寻人的羽林军回来报说,只是谢玄借用了名义,又让他的态度由吃惊转变成了焦虑不安。 一方面他很喜闻乐见百姓们拥护皇室,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担忧日后寻到了人以后在北地会瞒不住。 但是如今好几个月过去了,李容与始终杳无音信,怕是也凶多吉少了。 除去永平帝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同样为此事感到吃惊。 就是裴钦。 裴休的信很快传了回来,如今蜀王府上的第十个和尚已经出动,亲自去北地寻人了。 却在这时候传出来这种有关李容与的消息。 裴钦自然吃惊不小。 他担心的是一旦李容与的名声被传扬开来,如今她得的民心很可能会成为她日后拒绝嫁入裴家的筹码。 不过现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李容与要紧。 裴钦也顾不上那么多其他了。 而且他知道,这一次蜀王府里的十亲自出发去北地,也有替李晋将谢玄招为门下的打算。 裴休结合儿子裴璟给自己的信和此回谢玄为李容与造势的举动,不禁叹了口气。 谢玄现在摆明了就是要站在李容与一方的,即便十亲自去了,只怕也是做无用功吧。 …… …… “怎么会是无用功呢?若谢玄不同意归顺,我还得杀了他啊。”和尚喃喃自语道。 在他身旁的小鹿感受到和尚的情绪波动,不安的晃了晃脑袋,又去蹭和尚的手臂,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 这条鹿是十几日前在一个猎人的陷阱里救下的, 当时摔断了腿,便一直养在身边,平日里随队伍一起走,由人用车拉着,它就卧在车上静养。 如今眼看着离易州越来越近,小鹿的腿伤也近乎大好了。 和尚温柔的拍了拍它脑袋,看着小鹿道,“你的伤已经痊愈,你也该离开了。” 小鹿瞪大眼睛看着和尚,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众生皆苦。”和尚的手轻抚着小鹿油量的皮毛,最后听在了它的脖颈处,“完完整整的结束生命,才能完完整整的荣登极乐。” 和尚手上用力,手下的鹿甚至没来得感知到惊恐,就瞬间歪倒了下去。 “你只有到了佛祖身边,此生才能彻底摆脱病痛。”和尚眼神悲悯。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2章 第十)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东宫嫡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五十三章 皆苦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十找到谢玄的时候,谢玄正在烤鹿肉。 他是忽然闯进来的,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越过的重重把守,但是十出现的那一刹那,院子里瞬间多了几道杀气。 谢玄旁边的护卫军立即上前将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和尚团团围起,抽出刀严阵以待。 战场唯有两个人神情不见有异。 一个是和尚本身,另一个就是正在吃肉的谢玄了。 他只用余光淡淡扫了十一眼,就安抚已经站起身来的王二陆骞等人坐下来继续吃肉。 鹿肉的肉质细嫩,口感较平常人们常吃的猪羊肉更为劲道,且又没有猪羊肉的膻味,所以格外受百姓喜欢,烤鹿肉也是齐国民间最盛行的吃法。 十看着谢玄将肉送入口中,眼里流露出悲哀,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并不知道,若是现在陈霖在场,看见了谢玄身边坐着的陆骞,一定会当场惊呼出声。 可惜现在这里的人是十,他并不认识什么陆骞,更不知道此人就是护送李容与护送到一起失踪的那个卫军。 他安静看着谢玄等人津津有味的吃着鹿肉,阿弥陀佛一声,开口道,“所以阁下便是谢玄谢总管了吧。” 谢玄正在啃鹿腿,吃得手上嘴上尽是油光,听见十发问,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嗯一声,“你既然都找到这里来了,怎么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贫僧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十微微一笑,对于谢玄这句不客气的反问并没有生气。 “那么谢总管可知道我是谁?”十又问。 谢玄将啃干净的骨头随手一丢,笑眯眯看了他一眼,“知道,你是和尚。” 他身边几个将士忍不住发出哄笑。 十却并不恼,温声道,“总管果然目光如炬。贫僧正是蜀王府来的和尚。” 听见蜀王府三个字,谢玄身边的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毕竟大家都知道李容与的身份是什么,也知道谢玄如今是借着郡主的名义行事,那么算起来,这个蜀王应该是郡主的亲叔叔。 在不知道实情的外人眼中,这样亲密的辈分摆在面前,或许他们该对眼前这个和尚态度放尊重些才对。 不过这群人最主要还是看谢玄的态度行事。 谢玄听见和尚自报家门后,表情平静,并没有表现出更加殷勤的态度。 所以众人也就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和尚很快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谢总管可知郡主如今的下落?” 谢玄终于停止了继续吃东西,拿起桌上放着的的手帕擦了擦手和嘴,正视面前的和尚,“所以你是为郡主之事前来的?” 十道,“是与不是,要先听了总管的回答,贫僧才能给出答案。” 谢玄耸耸肩,哦了一声,“我不知道郡主在哪里。” “那么贫僧今日便不是为问询郡主下落而来的。”十道。 谢玄轻笑一声。 十问,“不知总管可否先让这些人撤下?” 他身边此刻还围着一群拿刀的侍卫,将气氛烘托的剑拔弩张。 包括谢玄身边的几个人,也同样是紧盯着面前的和尚,一刻没有松懈。 只是十似乎并不介意这些敌意的目光,从他进门被围起来的那一刻起就始终坦然自若。 此刻让谢玄将这些人撤下去也不是因为害怕或者忐忑,而是因为这样自己才方便坐下。 谢玄挥了挥手,那些围着和尚的侍卫果然乖乖收起了兵器,给他开出一条路来。 十走到离谢玄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来,坐得端端正正,直视着谢玄的眼睛,道,“贫僧此回来是为了总管。” 谢玄随意像椅背上一靠,迎上了十的目光,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十扫视了周围一圈,“谢总管不让他们先退下去么?” 谢玄笑道,“你这和尚事真多。” 十道,“只是怕你之后后悔罢了。” “我会不会后悔不好说,但是你恐怕会失望。”谢玄回道。 其实十说到这里,他基本已经猜到了十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 “不过你们还是先下去吧。”谢玄对着周围的人摆了摆手。 王二有些担忧,“总管,不若还是让属下留在这里吧。” 谢玄严肃道,“下去。” 众人无法,只得纷纷走出了屋子。 屋中很快便只剩下了谢玄和十两个人。 谢玄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十倒了杯茶放在旁边。 十看了一眼,没有去碰那茶盏。 “贫僧为何而来,想必总管已经猜到了。”十道。 谢玄又给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 “你是来劝我归降蜀王的。”他道,几分漫不经心,语气却并非疑问的语气。 十合掌微微颔首,道了句“阿弥陀佛”,“总管果然聪慧过人。” 谢玄无聊的把玩着刚刚喝过的茶盏,“可若我说不呢?” 十望着他,温和而悲悯,“总管不会想说不的。” “虽然众生皆苦,都想要早登极乐,但若是在人世间还有事情没做完,是很难登上极乐净土的。” 谢玄轻哼一声,“你虽然口上这样说,但若我过会儿再拒绝你几次,只怕你就要对我动手了吧。” 十摇头道,“不止总管一人。” 谢玄问,“你们做和尚的,每天都讲着慈悲为怀,若今日为我是否归顺这种小事杀人,和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有什么关系?” 十道, “总管或许有所不知,贫僧修的佛法,主张万物皆苦,只有将苦历尽了,才能荣登极乐。而死亡,不过是一个解脱的方式,与慈悲无关。” 谢玄道,“可是你适才说我在人世间还有事情没做完,难登极乐。” “不错。”十道,“贫僧所信仰的佛法说,人在世上历劫,是要注定经历痛苦的。总管的痛苦经历的不够多,若就这样草率死了,确实不够资格登上极乐净土。” 他微笑着,话锋一转,“但是贫僧可以帮您。” “只要将您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片下来,让您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再将肉身烧做灰尘,那么您在人世间的苦也就算是历完了。” 十安静看着谢玄,“现在,就看总管要怎么选择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3章 皆苦)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东宫嫡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五十四章 生死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谢玄道,“我若说都不选呢?” 十轻声叹息,“总管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即使你不做选择也还是会发生的,那就是生与死。” “所以你不选,并不代表死亡不会发生。” 谢玄点头道,“大师言之有理。不过在下还有一个问题想请大师解惑。” 十微微一笑,示意他说下去。 茶盏在谢玄指间上转动,他看了一眼十,慢慢道,“在下想问,死的这个人,就一定是在下吗?他有没有可能,是您呢?” 谢玄的话音刚落,手中茶盏便飞速朝着十的方向掷了出去。 十伸手一拍桌子,桌上茶壶飞起,刚刚好挡住谢玄掷过来的茶盏。 茶壶与茶盏在空中相撞,先发出了沉闷的碎裂声,继而才彻底裂开来,茶壶中的水溅满了桌子。 谢玄有些惋惜的看着桌子上的茶水,叹了口气,“可惜了一壶好茶。” “在死之前,你随时都可以后悔。” 十温和看着谢玄,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谢玄起身,同样拔出了身侧佩剑,先发制人向十刺去。 然而十的身体就好似纸片人一般轻盈,只不过几个转身,谢玄的攻击就被尽数化解开来。 与此同时,他的匕首也贴到了谢玄的胳膊,顺着他的手臂向上,隔着厚重的冬衣,从他肩膀上片下了第一片肉。 谢玄的肩膀顷刻间血流如注。 他忙向旁侧闪身,试图躲开,然而十就像能猜到谢玄接下来要做什么一样,几乎在同一时间也紧跟着一转身,又从谢玄身上片下了第二片肉。 谢玄见躲不过,干脆咬牙直面十的进攻,试图以剑做格挡。 然而十就像幽灵一般,总能在精准避开谢玄攻击的同时,找到他防范最薄弱的地方,用匕首划开谢玄的衣服,割下一片肉。 二人打斗了还没有一刻钟,谢玄身上已是鲜血淋漓。 随着血液的流失,谢玄也愈发感到了身体的寒冷,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唇色也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紫。 十看着谢玄的流血与挣扎,目光中有悲悯,再一次开口问道,“你现在想反悔了吗?” 谢玄呵呵笑了,“你这和尚真有趣。既然觉得这样做是在渡我上极乐,又为何觉得我应该反悔呢?” 十淡然道,“生亦何欢,死亦何哀。贫僧虽不觉得死亡是苦,但是亦希望总管能翻然悔悟,留着性命去做一些更值得的事。” 谢玄道,“比起这件事,我更好奇,你对于自己的死亡是什么看法。” 十有些悲哀的望着谢玄,“总管是在等贫僧中毒么?” 在谢玄递给他茶的时候十就已经觉察到了,那壶茶水有毒。 毒是通过热水的蒸发而慢慢扩散开来的,所以即便十不喝,他亦还是会中毒。 十摇了摇头,道,“总管想的很周到,只可惜总管的毒对贫僧而言并无用处。” 他早已百毒不侵,所以才会对谢玄的伎俩看破却不点破。 谢玄耸了耸肩,“那看起来大师的修习还是不够,竟没有辨别出那并不是毒药……” 十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迈步试图走近一些,然而谢玄明明近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谢玄的身边。 “那是……安魂香。” 十听见谢玄的声音传入耳中,朦朦胧胧,空洞而又遥远。 谢玄看着和尚自眼前缓缓倒下去,努力摇头定了定神。 他因为失血太多,如今也开始逐渐意识模糊起来。 多亏有那包王二对付陆骞时留下的安魂香,他才能顺利将这个和尚放倒。 谢玄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剑朝和尚的胸口狠狠刺了进去,直到确定和尚彻底没了呼吸,才跌跌撞撞扶着墙走出去,唤王二进屋收拾残局。 …… …… 骑在马上的李容与忽然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秦榔儿转过头看她,默默将自己披着的大氅解下,递给了她。 李容与道了一声谢谢。 如今他们越发深入北地了,最近几天行路途中偶尔会遇到一些突厥散兵,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见他们人多,大部分只是绕着走,并没有冲上来拼命。 现在铁勒有梁睿牵制,达西有陈尧牵制,是他们夺取白道城最好的时机。 一旦被两方任意一方觉察,情况都会变得有些棘手。 然而现实往往就是这样出其不意。 越是害怕什么,偏就越遇上什么。 眼看着还有两天的路程就要到白道城了,李容牧一行人却突然在半路上撞见了一队几千人的突厥铁骑。 粗略看过去对方的人数并不少于李容与一行人。 但是他们打的旗却并不是铁勒或者达西的,而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旗帜。 双方在碰见以后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彼此相聚百米,谁也没有先主动和对方说话。 他们都在观察对方的实力。 李容与见那旗帜便觉得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 因为突厥人不像齐国,他们属于游牧民族,部落与部落间的凝聚力不强,所以在突厥的领土上,也时常会有这样零散的小部落,既不归顺与铁勒,也不归顺于达西,而是自己立旗,自成一派。 眼前的突厥人首领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对面,突然冲李容牧的方向说了一句什么。 然而李容牧这边并没有人懂突厥语。 两国交恶已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文化上的往来与沟通了。 齐国无论百姓还是官兵,都对突厥深恶痛绝, 自然也不会有人想要去学习敌人的语言。 之前同突厥对战的时候也是一样,每每对上达西,总是剑拔弩张,直接开战,也不需要交流和沟通。 所以如今就有些难办了。 眼前的突厥人看上去并不像达西那般好斗,而且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开战,也证明了他们或许并不想与李容牧一行人打仗。 而李容牧自然也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生事,更何况还是在对方人数与自己队伍不相上下的情况下。 即便打赢了,也必然损失惨重,余下的人如果太少,就会给他们之后的守城带来困难。 正当李容牧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在李容与旁边的秦榔儿忽然开口道,“他在问你,是不是要去白道城。”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4章 生死)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东宫嫡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五十五章 都蓝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秦榔儿忽然开口翻译了对方首领的话,让李容牧一怔。 继而是巨大的喜出望外,他忙问道,“你懂突厥语?” 秦榔儿嗯一声。 李容牧本以为秦榔儿会主动解释一下自己之所以懂突厥语的缘由,没想到秦榔儿只是“嗯”一声,让他有点尴尬。 不过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他道,“你可不可以将我的话翻译给对方听?” “可以。”秦榔儿回答的依旧言简意赅。 李容牧道,“你问他们是谁?” 秦榔儿如实问了对方首领,很快将其回答翻译给了李容牧,“他说他叫都蓝。” 这个名字提醒了李容与,让她终于想起了眼前的旗帜到底代表着哪个部落。 她解释道,“这个都蓝是铁勒和达西的堂兄弟。他的父亲曾经和铁勒父亲各自占据突厥半壁江山,后来铁勒继位后在达西的帮助下征服了许多小部落,致使铁勒的势力越来越大,渐渐的突厥就只剩下了铁勒和达西的名号,都蓝则渐渐销声匿迹了下去。” “那这么说眼前这个都蓝和铁勒兄弟俩应该是敌对关系咯?”李容牧眼睛一亮。 李容与摇摇头,“依照突厥人的性格,各部族之间即便有矛盾也不至到公然敌对的程度,何况眼前这个人和铁勒还是堂兄弟,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就在此时,对面的都蓝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句突厥语。 秦榔儿道,“他在问你们到底是不是要去白道城。” 李容与想了想,对秦榔儿道,“你告诉他,我们是要去白道城,问他此时出现在这里可是特意要劫下我们的?” 秦榔儿将李容与的话转述给都蓝听,都蓝听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秦榔儿道,“他说自己只是过路,可以给我们开道。” 李容与道,“你问他要什么?” 秦榔儿问过都蓝后转达道,“他说他愿意和齐国交好,但是他要做突厥的主人。” 李容牧小声嘟囔一句,“他倒是会挑时候渔翁得利”,对秦榔儿道,“你告诉他,本王同意扶持他做突厥的主人,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他必须发誓臣服于齐国皇帝,甘做臣子。” 秦榔儿继续和都蓝交谈。 然而都蓝听了秦榔儿的话后却连连摇头,言辞激烈地说了一堆话,似乎在表示不满。 秦榔儿道,“他说突厥和齐国是平等的,他们不会臣服于齐国。” 都蓝又在那边大声补充了一句。 “他说我们想赢得这场战争,白道城是关键。若他今天不放行,我们必输,而且齐国的郡王还会丧命在此。” “岂有此理!”李容牧也有些动怒了,“就凭他这句话,本王也不需要他来帮忙!” 眼看着双方士兵都开始严阵以待,一场战争一触即发,秦榔儿沉默看着都蓝,忽然开口又说了一句什么。 都蓝那边明显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继而策马向这边飞驰而来。 秦榔儿也驾马迎了上去,两人似乎在对峙,又像是在谈判。 可以看见都蓝的神情很激动,然而秦榔儿却始终只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变化。 两人交谈了约一刻钟,秦榔儿驾马跑了回来,“他们可以放行。” 李容与疑惑的看着他,“你答应了他什么?” 秦榔儿道,“没什么,我只是说如果我们不去白道城,他也永远没办法在草原上称王。如果郡王死了,以齐国的实力,甚至可以让突厥不复存在。” 李容牧哑然,“就这么简单?” 秦榔儿嗯一声。 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可是总觉得有些怪异。 李容牧想起刚刚都蓝那么激动的表情,很难想象那是在讨论秦榔儿说的这样平淡的话题。 不过既然秦榔儿说都蓝肯放行总不是假的,李容牧看着对面都蓝的军队很快开辟出了一条通往白道城的路,也驾马?率先走在了前面。 秦榔儿和李容与紧随其后。 都蓝的眼睛始终盯着秦榔儿,在秦榔儿路过的时候,又低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 李容与可以感觉到秦榔儿的身体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不过都蓝很快带着手下们离开了,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李容与稍稍放慢了些马行走的速度,让他们与李容牧拉开一段距离,她看着秦榔儿问道,“你还好吗?” 秦榔儿似乎有些失神,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认识他的是吗?”李容与问。 秦榔儿垂着眼,侧面看上去有些失落,半晌,又点了点头。 “我和你说过我的父亲,他是个流外小兵。” 李容与嗯一声。 秦榔儿曾和李容与说起自己的功夫是和父亲学的,父亲死后他就成了游侠。 再后来因为行侠仗义被官兵捉了要流放,在流放途中遭遇匪徒,万幸被芸娘的哥哥薛道运所救,为了完成薛道运的请求,才千里迢迢来到了长安城,最后遇见了李容与。 这就是秦榔儿口中关于自己故事的全部内容。 秦榔儿道,“我的母亲,是突厥人。” 他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痛苦和不知所措,“她是一个部落的公主。” 秦榔儿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段回忆让他突然陷入了沉默。 从李容与第一次见到秦榔儿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猜出了秦榔儿并非齐国人了。 很明显的,他的瞳孔呈琥珀色,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光从外表就能判断,他不是齐国人。 但是后来听秦榔儿自己的复述,他的父亲却是一个齐国人。 那时候李容与便猜测,应该是他的母亲有什么不同。 秦榔儿闭起眼睛,这样的他看上去既哀伤又脆弱。 应该是一段很痛苦的过往吧。 李容与道,“你不必将自己不喜欢的过往讲出来。” 她向前看了一眼,李容牧已经远远走到了他们前面,后面的士兵在不断追赶着李容牧的身影,只有他们两人游离在军队外面,驾着马走得慢慢悠悠。 “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李容与忽然道。 秦榔儿睁开眼望着她。 李容与笑道,“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将秘密交换着说出来。”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5章 都蓝)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东宫嫡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五十六章 谈判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遇见都蓝之后的行路一切顺利,也再没有遇上其他突厥士兵。 两天后,五千人的军队就到达了白道城下。 白道城里的突厥兵不多,资源也不多,尤其突厥人平素里总是攻城的那一方,并不习惯于守城和存粮,所以李容牧一行人只用了十天时间便顺利拿下了白道城,驻扎了进去。 李容牧这边夺下白道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铁勒和达西的耳中。 两方都开始骚动起来。 齐军攻下白道城,这个举动就相当于切断了达西和铁勒的退路。 如果他们现在不立即反击,一旦陈尧和梁睿汇合,就意味着他们将彻底输掉这一场战争,并且还会丢掉白道城以南所有土地。 但是若他们现在联合起来攻打白道城,不但能切断齐军东西两路的交汇,还能拿下李容牧,以威胁齐军退兵。 虽然这样做也同样有被夹击的风险,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也不得不背水一战了。 达西很快便接到了铁勒的信,命他一起出兵围攻白道城,这样两军就可以捉了李容牧之后一起共同对抗齐军。 对于哥哥的命令达西自然没有二话,他很快调转了自己的目标,虽然当下还在和陈尧作战,但是大军整体上是在向西缓慢移动着的。 铁勒这边也是同样。 只留一小部分士兵每日负责骚扰,大部分人早已暗中撤离,向白道城的方向赶去。 李容牧的出现就像是忽然落入狼群里的一块肉,饥肠辘辘的野狼们闻到味道,顷刻间便露出尖锐的獠牙,向他猛扑过来。 只可惜那块肉却并没有身为猎物的自觉,在白道城里依然悠哉悠哉,忙着催促手下抓紧囤积物资,准备守城。 殊不知外面早已经因为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 …… 灵州道。 梁睿最终还是同意了李晋的请求,决定由他和李晋带十万人先出发去白道城,余下的四十万大军则跟在后面缓慢向前推进。 铁勒一走,他留下来的后续部队也不足为惧,梁睿一行人很快突破了阻碍,一路向东追去。 因为路上被突厥士兵阻拦,时间上多少还是有所耽搁,李晋担心他们或许不能及时赶到白道城,便建议梁睿,可以由他先带三千人追过去,自己则带领余下的人马以及辎重后来居上。 梁睿考虑了一下,觉得李晋的建议有理,再说三千人的部队也更为可控,行路能比如今快上一倍,于是直接采纳了李晋的建议,挑出了一队三千人骑兵,就快马加鞭朝白道城的方向追去。 在梁睿离开以后,裴休也在当天夜里借着暮色的掩护离开了军营,向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 裴休到突厥部落的时候,安遂迦正在休息。 就听帐外吵吵嚷嚷,说是捉到了个齐军的奸细。 安遂迦示意他们将人带进来。 不多时,两个突厥兵便推着一个头上蒙着麻袋的人走了进来。 麻袋很快被摘下,里面露出裴休的脸。 “是你。”安遂迦对于裴休的出现,并没有太多诧异。 裴休微微一笑,用突厥语道,“不知将军可否先给我松绑呢?” 安遂迦命手下将捆着裴休的绳子,又命他们下去侯着,待营帐里只剩下了他二人,才开口问道,“你是来通知我去杀梁睿的?” 裴休点头,“是。” 安遂迦沉默盯着裴休,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诚度。 “你的主子,他是齐国的皇子。为什么,他要杀齐国的将军?”安遂迦问。 他是一个突厥人。 在他的认知里,所有勇猛的战士,都应该被崇拜和赞扬,被授予崇高的敬意和爱戴。 他虽然和梁睿没什么交集,但是他也曾听闻梁睿当年是齐国赫赫有名的第一猛将,曾为齐国先皇立下战功无数。 虽然近些年因为年纪渐长而离开了边疆,但此次两国交战梁睿身先士卒,也足以看出他的勇猛不减当年。 所以安遂迦对于李晋要杀梁睿一事仍旧心存疑虑,怀疑这或许是李晋为了对付他而布下的陷阱。 裴休道,“我想在你们突厥也同样有部下杀了将领并取而代之的事情发生吧?” “一个人若不够勇猛,他就会被淘汰,这是上天注定的。”裴休看着安遂迦,“而梁睿的死,就是因为上天注定了他要被淘汰。” 听了裴休的解释,安遂迦觉得很有道理,但是思索了一下又觉察出了不对。 首先李晋他并不是梁睿的部下,即便他杀了梁睿,也没办法取而代之。 其次梁睿毕竟是此次齐军主帅,若是主帅在这种关键时刻忽然死掉,那势必会给齐国带来巨大打击,甚至还有可能彻底扭转战争局面,让齐军不再占据优势。 李晋怎么会这么傻,做这种自损之事呢? 安遂迦实在不相信眼前这个大臣的话,他不想拿自己的一万人马去冒险。 “那白道城中的,可是李晋的亲侄子。”安遂迦争辩道,“他会对自己亲侄子下手?我看你们是在炸我出兵。” 没想到连突厥人都觉得李晋做法有悖常规, 心生怀疑,裴休有些哭笑不得。 “梁睿该死,那白道城中的人,也该死。”他只好进一步解释道,“我们殿下,目的就是要他们性命。” “所以你们要让突厥赢?”安遂迦狐疑看着他。 “自然不是。”裴休斩钉截铁道,“这一次我们联手,可以让你们赢。不过接下来,我们依旧是敌人。” 见安遂迦还是犹豫不决,裴休又道,“你即使现在不去截梁睿,也是要出兵跟着铁勒一起去打白道城的。而我适才已将梁睿的计划与你说了,你若愿意赌这一把,赌赢了对你们来说将是彻底的胜利。” “不然你觉得,铁勒那十几万人马,对上齐国之后的四十万大军,能有什么胜算吗?” 裴休这话倒是说到了安遂迦心上。 他也知道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将梁睿杀了,对突厥来说百利无一害。 那既然如此,为何不拼一下呢? 还能刚好还了李晋当时放他离开那个人情。 “好吧,我答应你。”安遂迦点头应道。 。 第五十七章 拼死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 …… 裴休没有撒谎,当安遂迦带人赶到裴休所说地点的时候,果然很快就看见了梁睿的军旗,从地平线上缓缓冒出头来。 在这个地方碰上安遂迦,梁睿有些诧异。 但是梁睿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冷静下来后他很快就看懂了自己当下处境——他中了敌人的圈套。 没想到铁勒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梁睿虽然身陷囹圄,但他现在最担心的却并不是自己的生死。 他最担心的是,倘若自己死了,李晋一人或许不能主持大局。 虽然他跟着自己这几个月领军作战的能力明显有所提高,但是还不够,他还没有能力可以一人撑起所有。 若后面的大军不能及时赶去白道城支援,且先不说突厥会不会反败为胜,就只看眼前,李容牧恐怕是凶多吉少。 梁睿咬牙命令手下道,“所有人,一会儿开战不要恋战,以突出重围为主,若谁能跑出去,立刻去通知蜀王,加快行军速度,抓紧时间支援白道城。” 情况紧急,来不及私下传达,为了能让三千将士听清楚命令,梁睿这句话是吼着说出来的。 所以将他围起来的安遂迦自然也听到了。 他不懂汉语,但是他旁边的裴休懂。 人在有信念的情况下,很容易激发最原始的潜能。 裴休担心梁睿会因为持有信念而跑掉,于是主动从队伍中出列,站在了梁睿的对面。 梁睿明显也发现了从突厥士兵中骑马走出来的裴休,此时双目瞪圆,指着他半晌,才道,“你这个叛徒!” 裴休脸上挂着笑容,像往常一样,声音也依旧阴柔,慢悠悠道,“都督误会了,臣并非叛徒。” 他看着梁睿,“臣,不过是在奉命行事罢了。” 梁睿冷笑,“你在骗我,试图让我对蜀王产生怀疑,并以此来扰乱我的心神。” 裴休拱手道,“都督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对于这些话术看得通透,在下佩服。” 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都督只猜对了一半,臣,确实是殿下派来的。” 裴休指着身后的安遂迦道,“都督难道不认识他了么?” 梁睿眯起眼睛去看,待看清了安遂迦的样貌,瞳孔瞬间一缩。 这是四个月前他们捉到的第一个突厥将领。 而且还是李晋亲自将他射下的马背,立了头功。 只不过后来安遂迦在那之后很快就借着一次军营失火趁乱跑了。 梁睿当时还曾为此事懊恼不已,多亏了李晋安抚他日后还有机会,定能亲手将安遂迦擒了,他才渐渐平复了情绪。 却没想到…… 梁睿使劲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想法从脑海中晃走。 不,他不信。李晋不可能会陷害他的。 他们的感情情同父子,李晋对自己一向尊重有加,甚至他还与李晋约定了要将女儿嫁给他。 他怎么能怀疑是李晋要害自己呢? 与其怀疑李晋,自乱心神,他反倒更应该警惕眼前这个裴休。 他蜀王近臣,平日里始终跟在李晋身边,若是他有反心,意图加害蜀王,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梁睿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今日无论如何,他也要杀了裴休,让他再不能回到蜀王身边。 裴休见梁睿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从一开始的痛苦,到接下来的冷静,再到看着自己,眼里流露出杀气,就知道梁睿还是没有相信自己的话。 于是裴休继续道,“梁都督不妨想一想,臣到底有什么理由,不在殿下身边效力,而去投奔突厥呢?” “梁都督还是别再自欺欺人了,今天这一切,早在五个月前,殿下就已经设计好了。” “只要有您在,殿下就永远没办法独自领兵,没办法拿更大的军功,除此之外他还要始终受到您的牵制和侮辱,您说,他怎么会不想要杀了您呢?”裴休的话看似不经意,却每一句都正中梁睿心窝。 “我何时曾侮辱过他?”梁睿攥紧拳头,愤怒的质问道。 裴休道,“您可曾将他当成一个王爷来尊敬过?” 梁睿辩解道,“我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后辈在教导和爱护,爱之深,责之切,我做的哪一点不是为了他好?” 裴休摇头道,“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他是王爷,而您只是个臣子。在其位,谋其职,您逾矩了。” 梁睿不可置信的盯着裴休,“所以这就是他联合突厥,要将我置于死地的缘由?” 裴休道,“不错。若所有将士都像您一样对殿下不尊重,那么我国的尊卑法度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充满了绝望与癫狂,“尊卑法度?若他真懂什么尊卑法度,为什么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背地里害我?为什么不用法律光明正大来治我的罪?” 裴休摇了摇头,没有再回应梁睿的质问,回头对安遂迦道,“剩下的,就是将军的事情了。” 安遂迦点了点头,任裴休退居一旁,他则走上前去,先对梁睿鞠了一躬。 梁睿是勇士,即便如今已沦为困兽,也值得得到他的尊重。 梁睿悲哀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将刀举向空中。 “我一世英名,没想到最终竟然栽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 他老泪纵横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三千将士,“我看人走了眼,没想到却要连累你们今日陪我一道丧命。但是,我依旧希望你们能够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们至少要为白道城的郡王争取时间。” 梁睿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似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他的灵魂在死前最后一次散发出炙热的光芒。 他身后的士兵们受到感染,纷纷响应。吼声震天。 梁睿昂声道,“众将士听令!” “是!” “随我杀敌!” “是!” 梁睿冲在最前面,三千骑兵好似疯了一般开始和突厥人撕杀在了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没有一个齐国将士胆怯,没有一个齐国将士试图逃走。 他们被自己国家的皇子若陷害,到了如此绝境。 却依然在拼尽最后的力量撕杀。 这并非是以德报怨,只是因为他们明白,他们要保护的并非是蜀王那个叛徒,而是他们身后的齐国百姓,和他们身前还坚守在白道城里的同胞。 他们现在多杀一个突厥人,自己的同胞就更多一分安全。 梁睿和他的三千骑兵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在于安遂迦的万人军队展开了激烈的撕杀。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投降。每个人都在拿命去搏,每个人都仿佛燃烧成了一团火。 无数的齐国士兵开始死去。 生命就像凋零的树叶。 可他们却不能落叶归根,而是永远躺在了异乡里,冬日里白茫茫一片的大草原上。 眼看着梁睿的三千骑兵人数在逐渐减少。 安遂迦的包围圈也在逐渐缩小着。 就在此时,地平线上忽然又冒出来了一支军队。 他们打着的,并非梁睿的旗帜。 甚至不是齐国军队的旗帜。 但是他们是齐国人,并且梁睿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在那个飘扬的旗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7章 拼死)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东宫嫡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五十八章 搭救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看见那个“李”字,梁睿明显吃了一惊。 一旁的安遂迦和裴休也不例外,他们亦没有料到竟然会有人在最后关头前来救人。 赶来的援军看数量至少有万人,虽然以安遂迦当下的实力并非不能与之一战,但现在情况特殊,在围攻白道城之前他必须要尽可能保存实力。 安遂迦看了看包围圈中仅剩的几十个齐国士兵以及梁睿,将后背上背的弓取了下来,对准梁睿的方向,张弓搭箭。 他本不想亲自杀掉梁睿,但是他知道,如果这一次不能将梁睿解决,那么日后的机会将更加渺茫。 所以无论是他还当初李晋放掉自己的那个人情,还是出于为己方军队考虑,此时此刻他都必须将梁睿杀掉。 安遂迦的箭法一向很准,他瞄准梁睿的心脏,果断将箭射了出去。 与他的箭同时被射出的,是匆匆赶来的谢玄的箭。 两支箭矢在半空中相遇,谢玄的箭刚好射进了安遂迦那支箭矢的箭杆之中,将整支箭劈成了两半。 没了箭杆,前面的箭镞也随之失去了力量来源,跌在了梁睿面前。 此时梁睿已经能够看清来人的容貌了。 那是个年轻人。 梁睿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年轻人似乎是叫谢玄,是谢清的孙子来着。 没想到都到能领兵打仗的年纪了。 梁睿有些感慨,又砍翻了一个试图袭击他的突厥士兵。 梁睿身后剩余的几十人见到有援兵来助,此时也是士气大振,一时间竟没有突厥人能够近他们的身。 眼看着谢玄的人越逼越近,安遂迦再顾不上那么多了,拔出刀来就亲自冲了上去。 他一定要杀掉梁睿。 安遂迦手下的突厥士兵们看着首领不顾一切的杀向梁睿,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上前。 很快,梁睿和余下的士兵们就被突厥士兵冲散了,梁睿被单独围了起来。 谢玄骑在马上,不断张弓搭箭。 围攻梁睿的突厥兵很快接二连三的开始中箭倒下。 梁睿也在持续砍杀着周围的突厥人。 他的马已经在适才的战斗中阵亡了,梁睿现在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和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突厥人对抗。 再多坚持一下,谢玄马上就要到了。 安遂迦已经冲到了精疲力竭的梁睿身边,他本就比梁睿强壮,此时挥刀砍下,梁睿甚至没能力抗下他的一击。 谢玄终于赶到了近前,然而安遂迦的刀也劈砍了下来。 顺着梁睿的肩膀向下,一直划到了接近心脏的位置。 大批的打着“李”字的齐军冲进了突厥人的军队,不同颜色的盔甲很快融合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像不同颜色的豆子突然掺杂。 混乱。 嘶吼。 喊杀。 刀光剑影中,没有人发现梁睿的身体正在缓缓倒下。 谢玄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最后竟一剑砍断了安遂迦再一次向下的长刀,直接将他砍翻下马。 谢玄也随之跳下了马,扑倒在梁睿身边。 可是已经太晚了。 梁睿每呼吸一口,嘴里就不断涌出血沫,看上去痛苦异常。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伤口处正不断向外汩汩冒着血。 很快就染湿了谢玄的盔甲。 周围士兵们的喊杀声似乎都静止了,梁睿看着谢玄,沉重的喘了喘,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制令牌来,交到谢玄手中。 “快……快去……”他刚一张开嘴,还没等说话,大口大口的鲜血便从他口中不断被吐出来。 谢玄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片鲜红,伸手努力想要按住出血的地方。 “您别说话了,我这就带您去找军医。”谢玄紧压着梁睿的伤口痛苦道。 梁睿摇摇头,死死盯着谢玄,“去……救……” 梁睿的话没有说完,呼吸已经停了。 他的眼睛始终睁着,到死都没有瞑目。 梁睿已死,周围的突厥人在安遂迦的带领下开始向东撤去。 王二和陆骞想要去追,谢玄却抬头将人唤住道,“不必追了。” 获救的梁睿剩余亲兵此时也纷纷围了过来,自发在梁睿身边跪了下来,有人开始小声哭泣。 梁睿一向带军严苛,他从来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但是他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从来不居功,总是将功劳分给下属,所以梁睿的声望一向很高。 没想到一代名将最后却惨死于一场自己人的陷害。 士兵们既失望又伤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玄还抱着梁睿的身体,他伤口的血已经不流了,梁睿的尸体在渐渐变冷。 因为天气寒冷,他的脸上很快结了一层霜。 谢玄将梁睿的眼睛合上,王二忙递过来个手帕,让他擦一擦脸上的血迹。 谢玄摇了摇头,盯住那几个活下来的梁睿亲兵,一字一顿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亲兵抽噎着道,“督军是轻信了蜀王的话,怕大军行进太慢,赶不及到白道城,所以带了三千人马想要先围攻铁勒,却没想到却在此处中了埋伏……” 谢玄拳头越攥越紧。 王二问道,“你们可有证据证明此事是蜀王做的?” 另一个亲兵道,“证据自然是有的,适才蜀王旁边的裴休就和安遂迦在一起!” 王二忙问,“那他人呢?” 那亲兵答,“刚刚你们出现的时候,裴休见情况不对,就趁乱先跑了。” 谢玄的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旁边一众人瞬间都沉默了下来,看着谢玄怀中的梁睿,愤怒在每个人胸口里燃烧。 “待回到长安,你们可愿意就此事作证?”谢玄的声线冷的就像千年的寒冰。 几个亲兵忙点头,“愿意!” 谢玄站起身,低头看着梁睿,将他适才给的令牌揣进了怀中,道,“将梁都督和这些士兵们就地掩埋,我们走。” 陆骞应是,吩咐手下士兵们快速掩埋尸体。 王二走到谢玄身边,问道,“总管,我们现在去哪里?” 谢玄沉思了片刻,道,“李晋的目的一定不仅限于只是杀了梁睿,我想他布置今天这一切,最终目的应该是要治郡王于死地。”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8章 搭救)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东宫嫡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五十九章 攻城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谢玄话音刚落,王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一惊,“所以蜀王的目的其实是不想发兵白道城?” “不错。”谢玄点头,“他一定会尽可能的拖延大军行进,让他们无法及时支援白道。” 王二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去通信吗?” 梁睿死前将主帅的令牌交给了谢玄,有了这个令牌,相信那些人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谢玄苦笑,“你以为李晋考虑不到这一层么?” “他一定早就做好了打算,就等着我们回去去请求发兵呢,他好能够构陷是我们联合突厥杀了梁睿,夺得的令牌。” 王二恨恨,咬牙不语。 谢玄抬起头,凝视着东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那就由我们,去支援白道吧!” …… …… 此时的白道城中。 在李容牧驻守进来大约十天后,铁勒就带兵到了城外。 好在十天里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 李容牧加固了城防,囤好了够五千人吃上两个月的粮食,早已做好了准备将守城进行到底。 只是他们还是小瞧了突厥人的实力。 铁勒将部队分成四批,每天都在不同的时间段进行攻城。 突厥人擅长骑射,所以守城时往往用不上真刀真枪的拼杀,只凭着射箭,就能将许多齐军射落。 对于这件事,李容与想出来了一个好办法。 她命将士们在原有的城墙基础之上再砌上几层砖,并隔一段距离就开一个小洞。 这样士兵们就可以通过小洞向外观察突厥士兵的动向,而不用站起身来,避免了给敌人做活靶子。 这个方法确实有效阻挡了一些齐兵中箭的可能,不过并不是一个有效回击的办法。 突厥人也很快就相处了相应的对策,他们开始将箭镞换成浸泡了火油的布,点上火后再射向齐军。 城墙虽然防火,但是城墙上毕竟还挂着军旗。 而且架不住带火的箭镞太多,许多齐军也纷纷中了带火的箭,身上着起火来。 对抗这一招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李容与便命人将城墙上铺满了细沙,沙土防火,这样一来可以阻止火势蔓延,二来中了火箭的士兵们也只需要就地一滚就能将火扑灭。 李容与与铁勒的斗智斗勇还在继续进行着,此时东边的达西也已经打到了城门外。 白道城中的士兵每日需要应付铁勒四轮不停歇的进攻,本就有些应接不暇,现在又要突然分给东城门一部分,更是愈发吃力起来。 好在达西那边的战斗力并不算强,攻城的频率也不如铁勒的频率高。 因为陈尧一直处于穷追不舍的状态,打的达西也很狼狈不堪。 在达西的军队刚刚到达白道城外的第二天,陈尧便追了上来。 达西一面要应付陈尧,攻城的力度自然也不算太强,他也并没有铁勒那么多的花招,白道城中的士兵们应付起达西来也不算吃力。 就在这样两面夹击的僵持中,匆匆走过了半个月。 虽然腹背受敌,但是白道城还算坚挺。 现在城中的李容牧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他们的士兵在逐渐减少。 虽然只是守城,但是每日的伤亡还是在所难免。 如今半个月过去,原本五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堪堪三千人。 而铁勒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背水一战,攻势愈发猛烈起来,已经由先前的一天四次攻城变成了一天六次的攻城。 这样高强度的频率,让白道城中本就不多的士兵应付起来愈发感到吃力。 到最后就连随队的运粮兵和厨子也上到城墙上守城去了。 李容牧每日里也是忙得团团转,队里的军医只有十个,伤者人数却在每日剧增,如今他已经和普通军医无异,每日忙得连大帐也回不去。 李容与那边就更是忙碌了,她需要负责的是城中每日守城的布防,因为铁勒几乎没有休息的在派人攻城,所以她也要时刻注意城墙下突厥人活动的动向,每日最多也不过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因为消耗太过,李容与很快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不过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李容与早已经顾不上了。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已经半个月了,铁勒的攻势始终没有降下来,这很不符合常规。 按理说梁睿的军队就算走得再慢,也不至于半个月都还没追上来。 若再这样下去,只怕铁勒总有一天会彻底攻破西城门。 那时别说是在白道城中的他们难逃一死,就连陈尧那边怕是也会有危险。 毕竟此次齐军的主力就集中在西面。 总共六十万大军,其中五十万都在梁睿手中。 若梁睿不来,他们必败。 李容与不由得忧心忡忡。 秦榔儿每日里陪在她身边,李容与在害怕什么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眼见着李容与又是一个彻夜未睡,秦榔儿终于忍不住请命道,“我愿意独自出城,绕过铁勒去找梁睿出兵增援。” 李容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秦榔儿道,“我一定能突破突厥的阻拦!” 李容与道,“即便你顺利突破了铁勒的大军,只怕是也找不到梁睿。” 她走到沙盘前,看着那上面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城池,沉吟半晌,道,“并非大军不想支援,梁都督那边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遭到了阻拦。”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个人的名字,早已经呼之欲出。 其实在他们出兵白道城之前,她就曾经对这件事有过一些担忧。 但是她还是来了,因为这是一场博弈,若是能赢,兄长就可以在这场战争中拿下最大的功勋,能让远在长安的父亲太子之位坐得更稳。 若是输了……李容与静静凝望着沙盘。 不,他们一定不会输。 门外有士兵匆匆跑来报, 铁勒的军队又开始攻城了。 并且这一次还有所不同,因为这一次突厥的兵力竟然照先前攻城时多出了一倍不止。 站在城墙上放眼望过去,雪白的草原上,黑压压一片有如蝗虫一样的,全是突厥的大军。 很快又有士兵来报,“达西也开始攻城了。” 李容与问,“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士兵答,“还剩下两千六百人,只是这几日的车轮战,大家早已经精疲力竭……” “再坚持一下!”李容与道,“一定要坚持下来!” 她说着,随即取过了自己的大氅披在身上,紧跟着走了出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9章 攻城)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东宫嫡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六十章 守城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城外突厥军队的实际情况比李容与想象的还要糟。 眼看着城下黑压压一片大军压境,城墙上的齐军很多也开始腿脚发软,感觉要支撑不住了。 李容与穿上铠甲,拿起长剑,登上城墙,同他们站在一起。 士兵们基本都认识她,都知道眼前这个小和尚其实才是整座白道城背后真正做决断的那个人。 如今她竟亲自出现在城头,不用想也能猜到,只怕这一战,不同以往。 李容与握紧手中的剑,对众将士道,“今日之战,不光关系着白道城内你我的命运,还同样关系着我们身后将士和百姓们的命运。” “我相信大家心中一定都有亲人和战友要保护,所以为了他们,请大家一定要坚持下去,撑过突厥这一次进攻!” 将士们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刀剑,面容沉默而坚毅。 李容与身边的小头领也跟着喊道,“只要大家坚持下去,援军就一定会来!” 听见他提起援军,有士兵很快默默垂下了头去。 援军……? 援军真的会来吗? 到今日,他们已经等了足足半个月了。 刚刚到白道城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最多半个月,突厥人就会被消灭。 可是如今半个月过去,为什么,西面却连援军的影子都没看到? 梁都督手中可是握着五十万大军啊!齐国最主要的军力明明都在西面,却还不如东面的陈尧赶来得快,难道他们都被突厥人打败了吗? 白道城的士兵们此时心里充满了疑惑与恐惧,许多人甚至渐渐开始萌生出了想要放弃的想法。 李容与的目光逐一扫过他们年轻而疲惫的面容,深呼吸一口气,道,“我不想欺骗你们。” “可我希望你们明白,虽然援军是我们的希望,但它从来不是我们今日站在这里守城的原因!” “你们难道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这里了吗?” “你们之所以战斗,为的是保护自己的同胞,从此不再受突厥人的欺凌,不再遭到突厥人的践踏!” “所以即便没有援军前来,你们也不该因此放弃战斗。” “因为从一开始,我们打仗,就不是为了得到保护,而是为了能够保护别人!” “所以,为了你们身后的战友,为了你们的家人,为了千千万万受尽苦楚的北地百姓,请诸位振作起精神来,随我一起守城!”李容与沉声道。 士兵们望着李容与,听完她这一番话,久久沉默不语。 这是在告诉他们或许不会有援军出现了吗? 得知了真相的将士们反而少了几分适才的不安与躁动。 在沉默中,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小兵开口道,“我父母都在幽州,若白道城破,他们一定难逃劫难……所以,我愿意拼尽性命守住白道城!” 又一个人也紧跟着开口道,“我媳妇儿子都在易州,为了他们,我也愿拼死守住白道城!” “我家在代州,家里只有母亲和媳妇两个妇人……” “我家里还有腿脚不便的老人……” “我家……”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口响应,城墙上的氛围一改刚刚的低迷沮丧,再一次变得沸腾起来。 将士们又一次燃起了斗志。 “守城!”为了父母! “守城!”为了妻女! “守城!”为了乡亲! 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刀剑高声呐喊,气势如虹。 “守城!”李容与也举起了手中的剑,和众将士一起道。 …… …… 陈尧走出大帐,外面士兵匆匆跑来跑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匆忙。 崔洪度从前线的方向赶过来,脸上有焦急之色。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陈尧,道,“这是我们的人在六天前写的。” 陈尧将信展开来看。 信是他留在梁睿军营的心腹传来的,信上写梁睿几日前带了三千精兵先行前往白道城支援,但是突然在半路断了联系,如今已经七八天音讯全无。 陈尧越向下看眉头就皱得越紧,直到看完信的结尾说蜀王或许在拖延发兵,白道城危矣,直接将信攒成了一团。 崔洪度在这之前已经提前看过了信,知道里面都写了什么,看着陈尧,神情严肃,“今早开始达西又发兵去攻城了,若西面真的没有援军,只怕白道城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陈尧攥紧拳,咬牙道,“整军,我们出发!” 崔洪度忙问,“你要做什么?” 陈尧边大步流星向前走边道,“我要彻底灭掉达西。” 如果西面真的没有援军,那么现在唯一能救郡王和出尘的办法就是彻底消灭达西的军队。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进到城中去支援李容牧。 崔洪度一路小跑着跟在陈尧身边,急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想要灭掉达西代价实在太大了!” “可若我们现在不灭掉达西,一旦白道城沦陷,我们也同样活不了。”陈尧道。 此时他已经走到了整兵场,径自吩咐值守将领,立刻去将所有士兵全部集结到一起。 陈尧凝望着此刻空无一人的整兵场,抿嘴一语不发。 昨日夜晚刚刚下过雪,现下整兵场上一片白雪皑皑,只有几串零碎的脚印踩过的痕迹。 陈尧如一尊雕塑般立在最前面,身后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崔洪度还在诉说着担忧,“就算出动全部力量去打达西,这件事也还需从长计议才行。” “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陈尧的目光深远,似乎想要穿过漫无边际的白雪看到那个此时此刻正在白道城中艰难守城的小和尚。 不出半个时辰,整兵场上就集结了一众士兵。站在前面一眼望过去,看不到最末尾。 这是此时身在军营里的所有士兵。 其余的则在几公里外正与达西做着对抗。 陈尧看着眼前将士们,没有太多铺垫,开门见山道,“如今白道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而我们也到了必须要与达西做最后一战的时刻。” “这一战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所以只能赢,不能输!” 陈尧道,“所有人,随我杀敌!” 断更公告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对不起大家,发了这个断更公告。 因为现在剧情越来越差强人意,我的精力也几乎被消耗殆尽,所以可能没办法再继续坚持每日四千的码字状态了。 写小说对于我来说从来不是自暴自弃随便写写赚一赚全勤的事情,如果我不能保持最好的水准最好的精力去写作,我会觉得自己是在偷窃。 偷窃读者的精力,花钱阅读我这样没有水准的小说。 偷窃阅文给的全勤奖。 所以,虽然我是个扑街作者,也想要对我为数不多还在继续追更的读者说一句抱歉。 当然,我知道你们有投资作品,所以我会在最近几天里快速将作品完结,以保证你们的收入。 最后谢谢你们陪我度过这三个月,江湖路远,我们有缘再见。 作者拜谢。《东宫嫡女》断更公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交锋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正在前线攻城的达西万万没想到陈尧竟然会选择不顾一切背水一战,所以当他听见手下报告说齐国大军攻来时,着实有些慌乱了阵脚。 前面是始终攻不下来的白道城,后面是陈尧十万大军步步紧逼,达西再三思索,最终决定,暂时放弃攻打白道,全力对阵陈尧。 ……攫欝攫 草原上的雪薄而脆,两支大军隔雪而望。 雪地中间有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飞速跑过,又忽然钻进雪地里某一处洞中不见了踪影。 碧空万里,没有温度的阳光照耀在将士们亮闪闪的铠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这不是达西第一次面对面和陈尧正面交锋了。 早在半年前,他就曾和陈尧交过手。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一个年仅二十岁的青年身体中居然能够爆发出连他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巨大力量。 他曾经愤恨,曾经不甘,曾经发誓一雪前耻。 但是现在这些念头都没有了,如今他只想和这个年轻人最后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 即便死也心甘。 因为他是草原上的狼,是突厥最勇猛的战士,他为战斗而生。 达西撕开上身衣物,露出衣服下面精壮的胸膛。 他将手中的大刀对准陈尧,大吼一声,冲了过来。 陈尧看着如山一般的达西冲过来,也握紧了手中长剑,迎着达西的方向策马飞驰而上。 两人兵刃相接,擦起火花四溅。 达西没想到陈尧看上去只有自己一半身量,力量上竟全然不输自己。 他看着陈尧,眼里闪动着对战斗的渴望与兴奋。 见到两方首领开始对战,很快他们身后的突厥兵和齐军也同样怒吼着撕杀在了一起。 鲜血很快染红了一整片白茫茫的草原,随着越来越多温热的血液和尸体的坠落,大地在慢慢融化,露出白雪覆盖下青草冒出来的嫩芽。 空荡荡的草原,只有高高在上的太阳,见证着这一场惨烈的撕杀。 …… …… 白道城的城墙上,尸体也同样堆成了山。 这是铁勒攻城的第七天。厺厽 LOL小说网 lolxsw.com 厺厽 原本的两千多齐军到现在只剩下了七百人。 无一例外,皆在守城。 城墙下的突厥人就像倾巢而出的蝗虫一样,杀也杀不尽。 他们正源源不断的在向城墙上攀爬,底下的突厥士兵骑在马背上,一支接一支的连射着箭矢。 不断有抵挡不住中箭了的士兵从城头坠落,跌落在地,没了声息。 有将士匍匐着爬过来道,“出尘大人,城马上就要破了,趁现在东城门无突厥人攻城,您和郡王先走吧。” 僧人出尘的武功这几天他们全都有目共睹,被杀死的士兵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和秦都卫始终毫发无损。 有他们护送郡王离开,一定能顺利脱逃。 李容与看着城下源源不断的突厥大军,咬牙道,“不行,还没到轻言放弃的时候,再坚持一下。” 将士跪在地上,忍泪道,“梁督军已经放弃我们了,如今比起继续守城,还是郡王的安危最为紧要,所以还是请您快些护送他出城吧!” 小郡王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儿子,也是齐国第二顺位的皇位继承人,他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容牧死于突厥人之手。巘戅LOL戅 将士哀求道,“殿下不肯走,如今能劝服他的只有您了。” “不行,不能走!”这一次说话的人不是李容与。 将士回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李容牧竟也来到了城墙上。 将士大惊失色,慌乱道,“殿下天潢贵胄,怎么能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万一伤了可如何是好?” 李容牧静静看着李容与,将士的话就像被淹没在了空气里一样,变成一阵风。 守城七天,兄妹俩也七天没有见过了。 李容牧一直在负责治疗伤员,李容与则大部分时间都镇守在城墙之上,两人偶有休息,也都没有机会碰面。 妹妹比之前憔悴许多,也消瘦了许多。 李容牧心疼的看着李容与,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来不来城墙,也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事情罢了。” 如果真的没有明天,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守在亲人身边。 母后死得早,在李容牧心中,妹妹是比父王还要重要的血脉至亲。 因为在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俩身体中流淌着的相同的血液。不光连接了父王,也连接着逝去的母后。 “我们,不会死。”李容与看着他,斩钉截铁道。 忽然一支冷箭直直向李容牧的方向飞来,李容与手疾眼快,翻手挥剑将箭斩成了两段。 三人顺着箭矢的方向向城墙下看过去,只见一个赤裸着精壮上身,骑着一匹黑色大马的男人正在将第二支箭方向对准李容牧。 是铁勒。 凌厉的箭矢又带着破竹之势呼啸而来。 李容与再一次将箭截下,示意将士带李容牧蹲在墙后,自己则取下背后的弓,同样张弓搭箭,瞄准城墙下的铁勒。 铁勒看着她,放下手中的弓,拿起挂在马鞍两边的长刀。 手起刀落,李容与的箭矢也同样被砍成了几截。 铁勒死死盯着李容与,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对视半晌,他抬起手臂指着城墙上的李容与,忽然笑了,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他放弃继续射箭,而是驱马向前,来到更近的城墙下。 铁勒两只手上抓着长刀,开始不断砍向那些不慎落下城头,却还没有死掉的齐国士兵。 在齐兵的哀嚎声中,李容与盯着铁勒,死死攥紧手中的弓。 她没有停止向铁勒射箭,但是无一例外,每一支箭都被完美避开。 铁勒虽然身材高大雄壮,身形却很灵活。 攫欝攫。作为突厥人,他最熟悉的兵器就是弓箭。 甚至不用眼睛看,仅凭声音就可以辨别箭矢是从哪个方向向自己射来。 铁勒明显胸有成竹,知道城墙上的李容与拿自己无能为力。 他也因此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每在城墙下杀一个人,就会将那人的鼻子割下来,再用马鞍上搭的铁钩穿起。 还会将血抹在胸口,然后抬头挑衅的看着李容与。 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他们在周遭的喊杀声中沉默对峙,愤怒在李容与胸口蔓延滋生。 巘戅顶点戅。很快,一天的时间又即将匆匆走过。 夕阳如血。 如火如荼的火烧云由天际线向外开出一大片艳丽的花。 与被鲜血染红的大地遥相呼应。 城墙上还在苦苦坚持着的齐军们遥望天际,眼含热泪。 他们,或许撑不过今晚了。 这是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的事实。 他们没有明天了。 但是为了再多保护身后的战友和百姓哪怕一刻,他们也要奋战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厺厽 顶点小说网 xindingdianxsw.com 厺厽。躲在墙后的李容牧仰头看着妹妹半晌, 咬牙站起身来,跑到城墙边拔起了插在那里的军旗。 他立在风中,旗帜迎风飘扬。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许多话不消多说,已经足够。 “誓与城池共存亡!”李容牧大吼道。 “誓与城池共存亡!”李容与也同样大声道。 “誓与城池共存亡!”城墙上的齐军们被带动士气,喊声震天。 第六十二章 表演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城墙上将士们怀抱着信念的喊声一瞬间镇住了底下的突厥军,连带着攻城的速度也有所放缓。 “报——” 突然有城中的士兵大喊一声,飞快爬上城墙,脸上仍挂着不可置信的巨大惊喜,连带着说话也有些结巴,“东、东城门,云州将军,带、带兵前来支援!” 东城门,云州将军。 李容与有些怔怔。 城墙上的将士们听见这个消息,纷纷大声欢呼雀跃起来,忙在城墙上奔走相告这个好消息。 齐军士气大振。 李容牧很快随送信士兵一起走下城墙,去东城门与陈尧会面。 李容与则镇守在城墙上,率其余齐军继续抵抗突厥。 很快,他们身后城池就传来了铿锵的脚步声和铠甲的碰撞声。 城墙上的将士们知道,这一次,白道城不再是一座空城了,它重新被注入了血液。 陈尧是最先爬上的城墙,看着昔日那个小和尚如今一身戎装立在城头对抗着突厥,虽然有些憔悴,却并无受伤,默默松了口气。 “出尘。”陈尧向李容与的方向走去。 他身后正有大批士兵紧随其上,与白道城的齐军一起抵抗突厥。 城墙上的情况瞬间得到了逆转。 “你来了。”在万千将士的嘶吼声中,李容与回头看他,眼底流露出笑意,“比我预想中要快一些。” 陈尧刚看见城墙上的状况,就知道若他今天没有及时赶到,白道城必将失守。 却没想出尘竟还能如此云淡风轻的与他笑谈,不由得对眼前小和尚更多了几分好奇,“你就不怕城破吗?” “怕。”李容与平静道。 而她脸上却完全没有对城破和死亡的恐惧,平静无波。 陈尧在那一瞬间甚至觉得在那个十四岁少年身体里盛装的,其实是一个耄耋老翁的灵魂。 但是他没有再问,而是拿起了剑,与李容与并肩站在了一起。 …… …… 有了陈尧的加入,白道城仿佛再一次活了过来。 夜晚也变得不再像之前那么可怕。 而且陈尧还只是先遣部队,在第二日凌晨,紧随其后的几万齐军也赶了上来。 白道城有了东面支援,铁勒此时再想破城就更难了。 更让铁勒恼火的是,在第二日上午,西面也同样赶来了支援。 虽然旗帜不是梁睿的大军,但是那上面明晃晃的“李”字却在昭示着一个事实:眼前这支军队是齐军的后援。 谢玄的大军很快从侧后方冲进了铁勒的攻城军,一部分突厥士兵被冲散开来。 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翻转。 就在昨天,突厥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在攻城,而今天,铁勒的部队却成了被两方同时夹击的猎物,如案板上的鱼肉,再无挣扎的可能。 谢玄到处寻找着安遂迦的身影,他还有一个私仇要报。 很快,安遂迦的身影就在人群里显露了出来。 他肩膀上的伤还没好,裹着厚厚的绷带,在一众突厥人里很是扎眼。 安遂迦显然也看到了谢玄,眼中划过一丝慌乱,但是来不及他多想,谢玄已经冲到了眼前。 安遂迦身边的突厥将士忙赶来相护,然而谢玄就像是认准了猎物的鹰隼,愤怒让他所向披靡。 两人很快打在了一起,安遂迦本就有伤在身,甚至未来得及做多挣扎,便被谢玄擒了个正着。 谢玄看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直接折断了安遂迦两条手臂。 他虽然很想直接杀掉眼前这个突厥人,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安遂迦是证明李晋与突厥私通的最关键证据。 所以他要留着安遂迦的命,带到皇帝面前。 随着谢玄大军的杀入,另一边白道城的大门也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最前面领兵的是陈尧和一个身披盔甲的小和尚。 事态发展到如今,其实已注定了铁勒的败局。 无奈之下,铁勒只好在事态发展的更严重以前,宣布撤兵,再一次率领大军逃向了草原更深处。 谢玄则带着他身后由山匪组成的军队,在李容与和陈尧的引领下进了城。 谢玄身后的土匪们经过半年的训练,如今已成为了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们跟在谢玄身后,昂着头,阔步向前,气势丝毫不输陈尧的正规军。 李容牧率众人在城门前迎人。 谢玄抬起手臂,示意身后军队停下。 随即跳下马,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来迟了,请郡王责罚。” 周围响起一片小声议论。 李容牧上前将他扶起,语气略带疑惑,“谢总管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谢玄道,“臣是奉郡主之命,前来支援白道城。”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众人神色各异。 像崔洪度和陈尧等知道郡主在去幽州路上失踪的人,自是更为诧异李容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那些不知道此事的将士们,有的是在感慨巾帼不让须眉,有的则在皱眉怎么女子竟上了战场。 李容牧对周遭这些声音置若罔闻,欣喜万分道,“是容与?她现在哪里?” 谢玄回道,“郡主的马车就跟在大军之后,今日傍晚便能到。” 李容牧又继续拽着谢玄仔仔细细问了妹妹的各种近况,谢玄皆是一一给予了回应。 直到陈尧轻咳一声,提醒李容牧道,“殿下,谢总管日夜兼程行军,想必也累了,不若还是先安顿好将士们,其余的回大营再说。” 李容牧一拍脑门,哈哈笑了,“陈将军若不提醒本王都要忘了,那我们先进城再说。” 他随即命崔洪度带领一队人出城去接“郡主”,接着又命了一队人马去安排众将士的住所和晚上的接风宴,这才亲亲热热拉着谢玄一起向大帐方向走去。 陈尧和李容与跟在队伍身后,一同向前走。 陈尧看着前面兴高采烈的李容牧,微微皱眉,想了想,压低声音对李容与道,“素来听闻郡王和郡主兄妹间关系很好……” 李容与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现下没了敌人的威胁,陈尧也放松下来,手臂随意搭在李容与肩上,凑近了她小声道,“你不觉得殿下适才对郡主出现的反应表现得太过刻意了吗?” “我总觉得他们兄妹间或许并不像传闻中那么要好。” 毕竟是皇室嘛,陈尧啧一声。 李容与挑眉,扯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神情颇为认真地与他探讨,“那你觉得殿下适才应该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让人觉得比较真挚?” 陈尧抱臂想了想, 道,“欣喜中总该带一些错愕和痛苦吧。” 他耸耸肩,“哭一下也是可以的。” 李容与憋着笑,干巴巴哦一声,提醒他,“私下里随意讨论皇族可是大不敬,陈将军不怕吗?” 陈尧佯装苦下脸来,“我们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你总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去揭发我吧?” 李容与面无表情道,“这一次不会。” 紧随其后又补充,“不过你今日的话我记下了,日后再遇到类似场合,或许你可以把今日所说的话先表演一遍。” 陈尧笑嘻嘻道,“什么啊,我可不会哭。” 李容与郑重拍了拍他肩膀,“我觉得不一定。” …… …… 第六十三章 醒悟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宝珠的车马是在当日傍晚十分到的。 由崔洪度带人在前面开路,马车缓缓驶进白道城中。 路边站了许多好奇的将士在围观,都想要一瞻郡主容颜,最后却发现不光马车外有厚厚的帘子做遮挡,就连郡主下车也是带着幂篱,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真容。 李容牧早早就等在了营帐外,见“妹妹”到达,一脸喜色的将人迎了进去,并遣散了除谢玄外所有人,下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打扰。 陈尧也正和李容与立在帐外人群中,见此情景,干脆拉了李容与道,“走,咱们去喝酒。” 李容与点头,同陈尧一起很快离开了众人视线,向城东一处无人的亭子走去。 …… 两人面前摆着几样下酒菜,是陈尧适才在路上随意去灶房顺来的。 他选的这处地方处于白道城东南角,周围既无房屋也极少巡逻士兵,战前原本曾是一处供百姓游乐的花园,如今荒废多年,虽有破落之感,却不失为一处僻静清幽之所。 只可惜此时雪未化花未开,两人周边只剩一片银装素裹,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陈尧手肘拄着桌子,边吃酒边同李容与讨论如今的形势。 谢玄已经告诉了他们关于裴钦通敌杀害大都督梁睿一事,并且他们其后也通过秦榔儿的翻译,从安遂迦那里得到了证实。 所以陈尧现下最担心的就是西面的蜀王李晋。 “若谢玄所言非虚,那中途跑掉的裴钦势必会将此事告知蜀王,只怕蜀王接下来为了防止消息暴露,会做出对我们和剩余梁睿亲兵不利之事。”陈尧叹了口气,“到头来竟还要同自己人相斗。” 李容与想了想,“我想裴钦不一定就会直接将遇见谢玄之事告知蜀王。” “毕竟我们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通敌是蜀王做的,若裴钦将遇到谢玄之事如实说了,只怕蜀王直接壁虎断尾,先发制人将裴钦杀了,给他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好洗刷自己也是有可能的。” 这是李容与的其中一层考虑,但是她对裴钦此人性格并不熟悉,所以也并不敢确定最后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境地。 陈尧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点头道,“这样讲也有道理,而且我猜蜀王原本的意图或许并非叛国,他的目标应该是梁睿和郡王。” “若真如此,恐怕裴钦一死,我们再想抓他把柄就更难了。”陈尧忧心忡忡。 李容与神情复杂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尧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知道上一世结局走向的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全心全意信任面前这个人。 因为上一世正是在陈尧的推动下,才导致了齐国最终的灭亡。 见李容与沉默,陈尧开口道,“说起来,如今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不知出尘兄日后有何打算?” 李容与回过神来,“自然是从哪里来,归哪里去。” 陈尧恳切道,“出尘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文韬武略,为何不留下来,成就一番功名呢?” 李容与静静望着他,“将军的意思是要招贤纳士?” 陈尧笑笑,“只是不忍看宝珠蒙尘。” 李容与摇头,“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一个人总有他的作用,何来蒙尘一说?将军言过了。” 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将军想留我在身边,难道是有更大的野心吗?” 她的话意图明显,换常人恐怕早已大惊失色,陈尧却始终沉静如水,“我并无此意,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出于为朝廷考虑。” 李容与叹了口气,“将军若这样想,又何尝不是宝珠蒙尘?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 陈尧摇摇头,“不,你错了。” 他认真道,“如今的天子虽偶有专权,却无暴政,当得上是一代明君。而太子虽无大才,却为人正直敦厚,是守国之君。国家有这样的君主,莫说我没有野心,即便我真有野心,这样河清海晏、民心所向的盛世,也是不可能会被人夺走的。” 李容与听罢,仿佛遭到当头棒喝,错愕的看着陈尧,最后竟无意识落下泪来。 陈尧有些惊慌,“出尘兄,你、你怎么……” 李容与摇摇头,垂下眼,“将军说得对,是我错了。” 他说得没错,若国家是太平盛世,又怎会怕被人夺走? 而她如今的千防万防,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自信罢了。 回想起上一世,明明就是皇族的错。是他们放任了三皇叔登基,又纵容他暴虐专治,伤了百姓的心。 明明是她的错,眼睁睁看着父兄死去却无所作为,到了最后也只想着杀掉皇帝,从未将目光放在早已水深火热的这个国家上。 身为皇女,她竟一次也没有认真为这个国家考虑过,重生后也只顾着保下父兄和齐国,甚至不惜将前世所有没和她站在同一立场的人当成假象敌人。 她,错的实在太离谱了。 李容与擦去眼角泪水,勉强笑道,“将军的话,我明白了。” 陈尧虽不懂她为什么哭,却读懂了李容与的悲伤,安抚拍了拍她肩膀。 李容与已经恢复了冷静,端起桌上酒壶,为陈尧斟满一杯酒,“我敬将军。” 陈尧举起酒杯,痛快和她对饮。 喝过酒,李容与很快站起身,“多谢将军半年来的照顾,不过我所能做的事,也要到此为止了。” “你要走?”这回轮到了陈尧错愕。 李容与道,“想必将军也听说过,我和师父当初之所以随同前往,是因为郡王常做噩梦,想要留人解惑。” “如今战事结束,郡王兄妹也团聚在了一起,郡王心结已解,我自然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陈尧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李容与打断,“不过将军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对付蜀王。” 她从怀中将一封信拿出来递给陈尧, “办法就写在信里,只要将军和郡王殿下配合得好,定能万无一失。” 陈尧也站起身,不解道,“怎么如此着急?你……” 他忽然感觉有些头昏脑涨,脚下不稳,再度跌坐回了凳子上。 李容与看着开始昏沉的陈尧,默默叹了口气。 陈尧太过聪明,若在他清醒时更换身份,只怕会引起怀疑。所以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蜀王的大军这几日就会赶到,将军要早做准备。” 陈尧趴在桌子上,出尘的声音响在耳边,已经逐渐变得有些遥远和空洞。 “对不起……” “以这种方式与你告别……” …… 第六十四章 恢复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营帐里,宝珠已经摘下了幂篱,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手指一直在不断卷着腰间衣带。 她旁边的王二则是穿着一身女装,做丫鬟打扮,颇有几分滑稽可笑。 三人中只谢玄表现得最为沉静,从进营帐开始,便向李容牧汇报起了自己一行人半年来的行程,严肃认真,甚至连在哪个村哪条街收编了几个土匪,土匪姓甚名谁都说得事无巨细。 李容牧听得直打哈欠。 他都不知道原来谢玄竟是这样多话的一个人。 李容牧不知道,其实就算对谢玄熟悉如王二,这会儿也是满满的吃惊。 因为在他印象里谢总管的话一向不多,也从来不说废话。 不过王二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虽然表达的方式有点奇怪,但谢玄其实是在紧张。 好在谢玄的汇报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一个小和尚就径自走了进来。 秦榔儿跟在她身后。 能直接走进营帐,又有秦榔儿跟在旁边,此人身份不言而喻。 谢玄忽然停止了说话,呆呆看着走进来的小和尚,却没有动。 倒是宝珠先反应过来,像只鸟儿般扑了过去,泪水也随之涌出眼眶,“郡主!” 半年不见宝珠,李容与此刻也很开心,伸手轻轻揉了揉她脑袋,“好久不见。” 宝珠泪眼朦胧看着李容与,吸了吸鼻子,“郡主您这半年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奴婢听说你们被堵在白道城孤立无援以后,真的要被吓死了……” 宝珠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半年来的担心,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她自小跟在李容与身边,别说战争,连东宫都没出去过几次。忽然要她扮成郡主模样来到北地指挥军队,即便真正的主导者是谢玄,也真是难为她了。 李容与微笑替她擦了擦眼角泪水,“你做得很好。” 宝珠看着做少年人打扮的李容与,忽然脸上一红,低下头抿嘴不语。 李容与将目光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人,与谢玄对视的时候,微笑点了点头。 李容牧不用再继续听谢玄碎碎念,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陈尧那边已经解决了吗?” 李容与应是,“他服了智大师的蒙汗药,估计要到明天才会醒。我已遣人将他送回房间休息去了。” “那你快换回来吧。”李容牧迫不及待道。 等妹妹变回了女子,他也有理由继续自己喜欢做的事了——制胭脂给妹妹用。 还有李容与做和尚时那一套易容道具很伤头发,他知道有一种以麝香、檀香、沉香等十种香料调制而成的十香油,刚好可以一起做给妹妹保养头发。 李容与点点头,与宝珠一同走向内室,王二也三下五除二脱了女子衣服,卸下叮当作响的配饰,变回了士兵模样站在谢玄身后。 过了约两刻钟,李容与终于换好了女子装束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换回女子行装后众人才惊觉,这半年里她不光身量长高了很多,脸蛋也出落的愈发精致美丽了,走过来的模样恍若偶落凡尘的仙子。 假以时日,李容与的容貌定会超越李容牧,成为新的长安第一美人。 谢玄看着她,感觉呼吸有一瞬间停滞。 回过神来才发觉不该这样盯着郡主看,察觉到失礼,谢玄有些羞赧,很快站起身来拱手道,“臣忽然想起还有些军中事务还未处理,既然郡主无碍,那臣也就先告退了。” 李容与点头,“关于这半年里的情况,我晚一点会去你营帐中,届时我们再谈。” 谢玄应是,很快大步流星带着王二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快,直到彻底远离李容牧的营帐,才慢慢放缓了脚步,长舒一口气。 谢玄按了按胸口,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 真奇怪。 他曾有那么多生死一线的时候,可是加起来却都不如这一次遇见她时来得紧张。 王二在身后瞧着谢玄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 谢玄回头瞪他一眼,“笑什么笑!” 王二憋住笑凑近谢玄,挤眉弄眼,“说起来当年属下遇见总管时,您手中那个未完成的木偶,刻的就是郡主吧?” 谢玄哼一声,“是又如何?” 王二直到今日才算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总管那时听说郡主要嫁给裴钦时会如此失态。 这样生得谪仙一般的郡主,也难怪总管和副总管都为她魂牵梦萦。 王二笑道,“郡主似乎很喜欢您。” 谢玄心里一紧,强压下想要拽着王二衣领问“是不是真的”的冲动,睨他一眼,平静问,“怎么看出来的?” 王二理直气壮,“她刚刚对您笑了。” 谢玄恨恨敲了王二脑袋一下,“这算什么?她对每个人都笑了!” 她还抱了抱那个小丫鬟呢,难道就代表爱上那个小丫鬟了? 谢玄翻了个白眼。 王二揉着脑袋委屈巴巴,“但是她对您肯定不一样啊。” “您家世显赫,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世间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谢玄苦笑一声,“论家世,她是郡主,帝后的嫡长孙女,我不及她。” “论成就,也是因为她的谋略才成就了我的今天。若非女子身份将她束缚,你以为我如何能达到今天的成就?” 王二小声嘟囔,“就算一开始是郡主给了您这个契机,可之后无论养兵还是打仗,都是由您独立完成的,并且这次支援白道城您也是立了头功的,郡主即使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个女子,您又何苦妄自菲薄说自己及不上她……” 谢玄有些生气,严肃了态度道,“这世界上的人有千千万,能让我自愧弗如的却屈指可数。即便她是女子又如何?日后这种轻视女子的话你莫要再说。” 王二面上一红,垂头乖乖应是。 谢玄回忆起答应帮助李容与以后这半年来的经历, 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他曾觉得祖父和父亲皆一心忠于平庸无能的太子,只会给谢家带来灾难。 因为他从不认为凭太子之力能顺利活到登基那天。 没想到现在他也成了太子党的一员,还杀了蜀王派来招安的使者,彻底与蜀王站到了对立面。 谢玄无奈笑了笑,迈步向前,“走吧。” 王二哎了一声,“咱们回营帐吗?” “不,去膳房。” 王二挠挠头,“去膳房?您饿了吗?” 谢玄抿嘴不语,半晌才道,“去做先前在敦煌时和吐蕃人学的鲜酪毕罗。” “她会喜欢吃。” 第六十五章 原因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陈尧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辰时。 刚好赶上崔洪度送醒酒汤过来,见陈尧已醒,直接将汤端到了他面前。 陈尧摇摇头将汤推开,“我并非醉酒。” 他坐起身想要下床,崔洪度见状忙道,“出尘已经走了。” 陈尧顿了顿,“我知道。” 他道,“蜀王这几天一定会来,我要赶快去找小郡王商量对策。” “不行。”崔洪度放下醒酒汤,严肃了态度,“将军,您逾举了。” “您的职责已经完成,剩下的是他们皇室自己的事情,您不能插手。” 陈尧不说话,要站起身。 崔洪度却先一步按住他的肩膀,看着陈尧的眼睛,“将军,不要忘记国公大人的嘱托。” 陈尧与崔洪度对视,“可是这回的事,已经远超出父亲当初的预期了,不是吗?” 崔洪度却并不打算同他谈论是否超出预期的问题,只强调道,“生死有命,您的任务已经到此为止了,再继续下去,恐对陈家不利。” 此次与突厥作战,楚国公留守幽州,陈霖留守代州,陈尧作为唯一领兵的陈家人,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楚国公的态度。 楚国公在北地势力庞大,动一动即是天翻地覆。 如今长安城局势变幻莫测,蜀王秦王都对皇位虎视眈眈,像楚国公这样一个手握重兵之人,一旦此时表明立场支持三方之中某一方的话,不但会引来另两方的忌惮,甚至连皇帝都可能因此对楚国公产生猜忌之情。 所以,无论形式如何改变,陈尧都绝对不能帮助皇室里的任何一方。 尤其他打算帮助的还是太子一党。 崔洪度攥紧了拳,咬牙道,“太子无能,若蜀王真有本事代替他坐上储君之位,也未见得就是坏事。” 崔洪度说出这话的时候,心也同时在揪着痛。 和李容牧相处了大半年,在感情上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小郡王。但是如今朝中时局动荡不安,他深知自己无法感情用事。 而陈尧,更是无权感情用事。 “所以即便郡王因此丧命,您亦不能插手这件事。”崔洪度避开陈尧目光,斩钉截铁道。 听他一番话,陈尧反而冷静下来。 沉默半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你真的觉得,我此刻不作为,是在表示中立吗?”陈尧无奈苦笑。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不作为就可以保持中立的了。” 陈尧站起身来,俯视比自己矮一头的崔洪度,“你还不懂吗?若我们现在不站在郡王身后,那么就会被自动划入蜀王阵营,支持蜀王,这难道就是父亲想看到的局面了吗?” 崔洪度有些不满,“怎么会支持蜀王呢?我们大可以打着回援云州的旗号,在蜀王来之前脱身离开这里。” 陈尧摇摇头,“我们现在的立场就像逆水行舟,不进便是退,若我们回云州而郡王出事,你以为皇帝不会认为是我们刻意回去,好给蜀王制造机会吗?” “裴钦现在通敌的唯一证据是梁睿身边那几个士兵,可是依我看,这点证据完全无法威胁到蜀王,他肯定早已经做好了应对之法。而且未支援白道城一事,他也可以全推在死去的梁睿身上,反正死人不能说话。” 陈尧冷静道,“所以,若你真的想要我保持中立,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蜀王来之前,我们和郡王一同回长安,先发制人。” “可是如果这么做了,蜀王会视我们为敌人的!”崔洪度几乎嚷出来。 “他早就把我们当成敌人了。”陈尧道,“从支援白道城那一刻起。” 崔洪度一愣,最终无奈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 陈尧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 崔洪度冷哼一声,“不过你可敢说,你决心帮助郡王,不是因为出尘的原因?” 陈尧大方承认,“是他的原因。” 他笑了笑,“因为我觉得出尘的办法很好,所以采纳了他的方法,有什么不对?” 崔洪度再度语塞,最后叹了口气,“可你有没有想过,他真的值得相信吗?说实话,我先前就觉得出尘有古怪,此时突然离开更是唐突,尤其他师父现下还留在这里,为何偏偏他一个人……” “这是他的私事。”陈尧出言打断他的继续猜忌,边向外走去,“只要知道他并无恶意就好了,至于他的私事,你我无权过问。” 崔洪度在身后急道,“那你要不要我派一队人马去暗中查探一下那个小和尚的底细?” 陈尧摆了摆手, 头也没回,“崔监军的担心还是多放在如何防备蜀王身上吧。” “……”崔洪度看着陈尧远去的背影,最后只有认命般叹了口气。 …… 城市另一边的大营里,李容牧正坐立难安,来回踱步。 谢玄和李容与倒是平静,还在不紧不慢吃茶聊天。 “陈尧怎么还不来?”李容牧烦躁抓了抓头。 据探子报,蜀王的大军已经全力在向白道城赶来了,最快两天就能到。 若他们还不出发,只怕时间要来不及了。 “他会来的。”李容与不紧不慢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她的话音刚落,还未等李容牧接话,就听帐外很快有将士来报,“云州将军陈尧求见。” 第六十六章 结束 - 东宫嫡女 - 满堂美人 陈尧很快便大步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行礼。 见他来,李容牧总算稍稍平静了些心情,点头回礼,命陈尧坐下。 陈尧应是,抬起头来简单扫了一圈四周。房间里人不多,只有谢玄和那个带着幂篱看不清面容的郡主。 陈尧对他们微微颔首,便直接开门见山对李容牧道,“臣是来请郡王提前回长安的。” 终于听到了这个请求,李容牧暗自松了口气,却问陈尧,“陈将军何出此言?” 陈尧道,“如今裴钦通敌叛国,且梁都督已死,臣担心蜀王来后会对您不利,所以恳请您先行回国。” 他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容牧早有此意,这会儿提出问题,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听陈尧将利害关系摆出,很快就顺势点了头,同意先行回长安。 陈尧又将之后的计划一一与李容牧说了,听得李容牧不由得赞道,“将军计谋甚妙。” 陈尧道,“殿下谬赞了,其实想出这个计谋的并非臣,而是出尘。” 李容牧挑眉,故作惊叹,“竟是那个小和尚么?他现在何处?本王要重赏他。” 陈尧道,“他已在昨日离开了。” 李容牧一拍桌子,“这怎么可以?快派人速速将他追回来。” “不可!”陈尧忙劝道,“他本就生在山野之间,如今只是回了他该回的地方。殿下身边不缺谋士,又何苦非要将林中的山雀折断翅膀关进笼子里?” 陈尧说完,房间里一阵安静。 隔了半晌,才听李容牧慢悠悠的声音传来,“既然这只雀儿本王捉不到,那陈将军总要补偿给本王另一只才是。” 他看着陈尧,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 陈尧立即明白过来,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怕是从一开始,小郡王的目标就不是出尘,而是拉拢他。 陈尧感觉有些对不住崔洪度。 明明上一刻还信誓旦旦表明中立,这会儿却真的变成了太子党。 他心底苦笑一声,很快走上前去,单膝跪地道,“臣自当追随殿下,为殿下做谋。” …… …… 两天后,当李晋终于率领大军抵达白道城时,李容牧一行人早已离开了此地前往长安复命。 白道城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崔洪度还在坚守。 李晋身边还跟着裴钦,这让崔洪度有些惊讶。 因为对李晋而言, 现在最好的脱身之法就是杀了裴钦,让他担下一切责任。 可是他不但没这样做,反而还继续将裴钦带在身边,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不过崔洪度只是惊讶,却并没有多嘴。 到达白道城的李晋在听说了李容牧已经回长安后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表现出讶然或焦急之色。 令崔洪度没想到的是,当晚,李晋便突然集结了大军,向突厥腹地进攻而去。 他没有选择追赶李容牧或者杀了裴钦为自己辩解无罪,而是决定以功抵过来自保。 这其实不太像李晋会做出的事。 不过好在有先前陈尧的铺垫,李晋的六十万大军在突厥腹地所向披靡,很快就打得突厥落花流水,举旗投降。 永平十七年,齐军大败突厥,正式结束了这一场持续了近二十年的齐突战争。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