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事业先从行骗开始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更鼓敲尽,天微亮。 城门处,一排骆驼整齐地跪坐在地,半翕着眼,嘴不停地嚼,它们脖上都悬有铜制的驼铃,这些铃铛无一例外刻着一斧一弓,正是谢氏商行的纹样。 初七牵着一匹又小又瘦的骆驼候在他们驼队后,眼巴巴地望着来往人群,见到一个商人模样的路过,她连忙跑上前,谄媚地笑着道:“这位叔,要不要骆驼?谢家的骆驼,跑趟货只要十文钱。” 那人瞥了眼初七又打量起她打过补丁的小尖帽,以及那身像从大人身上偷来的灰袍子。初七从他眉眼间捕捉到一丝“兴趣”,连忙指向自己的阿财。 “瞧,就是那头,我的骆驼可好啦。”初七两眼弯成月牙儿,笑得很纯良,“驮得重,跑得快,只收十文钱。” 那人斜眼睨她,“你不是说谢家的骆驼吗?” 初七眼珠子骨碌一转,“那是那是,这谢家的骆驼也分三六九等嘛,就因为这头瘦小了些,所以排在最末,但力气还是很大的,最主要物美价廉。叔,要不要运货,你我如此有缘,我再便宜一文,如何?” “不了不了,这几日阿柴虏闹得凶,谁敢带货轻易出城,不了。” 那人摆着手走了,初七见他袖边有灰,鞋上有泥,猜家中定有翻修的活计,于是又急急地跟上去,“那叔要不要帮工?您能说出口的,我都能干。” “不要不要,自家的嘴都养不起。” 初七不甘心,紧追不舍,然而回头见自己的阿财快被母骆驼勾引走了,一惊,连忙又跑回去牵住跟在母骆驼屁股后的阿财。 “你呀你,人家都看不上你,还拼命跟人后头。”初七拍着阿财的头教训着,阿财不服气,翻起嘴皮露出上牙肉,哼哼唧唧的,似乎很伤心。 阿财个头小,毛色也不好,在骆驼队里丑得很出众,也不受骆驼们的欢迎。初七挺替它难过的,想给它吃顿好的,只是兜里没钱买好料,东看看西瞅瞅,她便从谢家骆驼的嘴里偷了些过来,喂给阿财吃。 阿财吃得香,把初七都看饿了,摸摸兜里一文钱,只够买张胡饼,饱了这一顿,下顿该怎么办?初七愁死了。 要怪就怪阿柴虏,前几日有他们的使团经过鄯州,大肆掳掠了一番,如今大伙都躲在城内不敢出去,初七也不敢,但嘴总得吃饭呀,于是她更加卖力地推销“谢家骆驼”,想赚几文钱填肚子。 “谢家的骆驼,只收十文钱。” 初七见一个说一个,有些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不是谢家的骆驼,谢家养的哪有如此瘦小?而且脖上也没谢家的驼铃,之所以商队用谢家的骆驼就是这铜铃值钱,因为有了它,至少在官道大郡上没人敢惹,到了匪贼横行之地,别人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曾经河西廊上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有伙不长眼的马匪抢了谢家的货,一夜之间老巢被掀了个底朝天,地上都是横七竖八的无头尸,那伙马匪的头颅被悬在一棵大树上,风吹时噗噗作响,犹如闷声的驼铃,自那以后,没人敢动谢家的东西。 初七是唯一一个敢动的,不是偷谢家草料,就是偷谢家名号,没办法,她想在这边陲之地活下去,无依无靠的女子要么在酒肆里跳舞,要么在青楼中卖唱,还好她有阿财。 吆喝了半日,一个铜板都没赚着。初七累了,喝了两大瓢水,倚着阿财打起盹,半梦半醒间,一大盘炖羊汤摆在她面前,边上还有两张刚烙的饼,热气腾腾的,她笑了,流着口水一口咬下。 “哎呀!” 饼叫了。 初七吓得跳起来,睁开眼就见一俊美少年郎瞪着琥珀色的大眼睛,手指上有两颗清晰的虎牙印。 “吸溜”一声,初七吸回口水,连忙起身。 “这位小郎君没伤着你吧,我不是故意的。” 初七边赔不是边盯着他手指上的牙印,心里有那么丝丝愧疚,不过他干嘛走到她跟前来?她脑筋一转,又扯上谄媚的笑脸。 “这位小郎君是不是找我有事呀?” 少年郎捂着手很是嫌弃,下巴一抬,趾高气昂地问:“这骆驼是谢家的吗?” 初七心里咯噔了下,暗中打量起这位少年来,看他的衣料华贵,举手投足不像是这地方的人,于是乎胆子大了起来。 “当然是谢家的骆驼!您瞧,腿多壮实,跑一次只要十五文钱。”她卖力吹嘘。 少年郎又道:“驼铃不像谢家的啊。” “哪里不是了?!”初七把驼铃转了个方向,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谢家纹印,“看见没,正宗谢家的,小郎君你可得知道,如今除了谢家的骆驼外没有人敢出城。” “行吧,我家三郎要你这骆驼了。” 少年郎转身一指。初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一蓝袍男子站在檐下,他的脸白得发亮,故显得眉眼浓如墨,唇色如朱砂,宛若画一般。可这幅“画”初七看不太清,脑子里只留了个“干净清秀”的印象。 她问小郎君:“怎么走?” “去湟水,两个人。” 初七摸摸阿财的毛有点心疼,想了又想咬咬牙,“好,两个人就两个人,十五文钱,先交一半。” 少年郎二话不说掏出十文给她,初七的眼睛顿时亮了。 终于有钱买吃的了! 初七把阿财身上的垫子铺平实了,然后将阿财牵到那位公子跟前,不知为什么走得越近,心跳得越厉害,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觉得这人不一样。她垂眸,让阿财蹲下,然后请公子上骆驼,没想这位公子高高在上,站在檐下纹丝不动。 初七皱起眉,回头看向那少年郎。少年郎走了过来,说:“三郎,我与她说好了,去湟水。” “那你上吧,我跟着。” 终于,这位贵公子开了金口,声音有点冷,但挺好听的。初七很好奇,悄悄地睨了他一眼,没想到此人样貌十分出众,就好似名家笔下的仙,出尘脱俗,美中不足的是脸太白了,几乎无血色。 初七注意到这位公子的衣料是上好的丝绸,他脚上的靴用鹿皮做的,整个人身上的家当少说也有百贯了。脸长得好,哪有他身上的钱味儿香? 她心痛如刀绞,十五文,价开低了!要不再往上加一点儿? 初七搓起小手,朝两冤大头微微一笑。 第二章 把阿财还我!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两位郎君,这几日天燥得很,一路上得带不少水,您瞧……” 初七笑得殷勤,小手搓了又搓,就差没去一层皮。 小郎君很懂行,二话不说再给她十文钱,“够了吧?” “够了,够了!”初七点头如捣蒜,笑眯眯地把钱往怀里一揣,“那这位小郎君请坐稳了,这就出城。” 她利落地拍去垫上的灰,请小郎君上骆驼。 小郎君看着扬起的灰尘,更加嫌弃了,他回头向贵公子投去无助的目光,结果被人一个冷眼瞪了回来,没办法,只好坐上去。 “阿财,我们走。”初七拍拍骆驼,缰绳一拉就起程了,在路过烙饼摊时,她大方地买了两张烙饼,嘴里叼一张,怀里揣一张,美滋滋的。 不过初七心里也觉得有点奇怪,骆驼比马走得慢,他们真要去湟水,坐马可不比坐骆驼强?转眼一想,或许是道上太乱了,求谢家的骆驼保平安也不一定,只是这骆驼是假冒的,她也害怕真遇上个什么事,糊弄不过去。 初七一边走一边心里求佛,千万别出什么事。 出了城后,初七熟门熟路地走上官道,沿东一直走就是湟水,约莫一天的路程,她也在这里混了好几年,哪条路上有什么草,什么花都知道,本来三人骑一头骆驼走走也不累,只是那贵公子特立独行,非要用脚走,初七也不好驾得太快。 一路上,少年郎的话比苍蝇还多,一会儿问初七住哪儿,一会儿又问初七几岁做了骆驼客。 初七心眼多,十句假话里掺六句真话,无父无母是真的,被谢家收下是假的;没有家是真的,借宿在姑姑这里受凌辱是假的;骆驼客的身份是真的,男儿身是假的,总之她假话真话混一堆,别人也摸不透她的底。 “二位郎君,去湟水是找人吗?”初七问。 “不是。”贵公子破天荒开口了,一路跟下来,他仍然精神抖擞,步履轻稳。 初七觉得这趟生意挺划算,载两个人阿财不累,她也不累,心里略有小得意,不过做生意的样子还是得做足,初七下了骆驼,笑着与贵公子说:“这位郎君,要不要坐骆驼,看你走了一路也挺累了。” 虽然这话说了好多次了,但都被他拒绝,这回也一样。初七觉得此人奇怪得很,她不由揶揄道:“你不坐骆驼,那我岂不是要退几文钱给你?要不给你打个折吧。” 贵公子笑了,眸里的冰瞬间变成了一汪水,温柔溢了出来,差点没把初七淹死。 “是打你骨折吗?” 初七:“……” 贵公子又恢复正经模样,道:“不用了,我只要谢家的骆驼。” 初七听得一头雾水,仔细想想大感不妙,就在这时,迎面驶来一队车马,如墨一般迤逶在蓝天绿草之间,马脖上挂着铜铃,上刻着一斧一弓,正是谢氏商行的纹样。 初七心虚,连忙移到边上让路,谁想这队车马竟在她跟前停下了。为首之人身材魁梧至极,方脸有疤,腰间佩把长刀,似乎是武将出身。他跃身下马,高大的身影笼罩上初七,像是要把她吃了。 巨汉轻蔑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朝贵公子恭敬施礼,“三郎,奴来接你了。” 少年郎跳下骆驼,淘气地歪着脑袋朝这巨汉挤了下眉眼,“阿囡,你可来晚了。” 巨汉虎目一瞪,哗地抽出长刀架在少年郎的脖子上,“不许叫这个名!” 初七见之倒抽了口凉气,不知该劝还是不该劝,听他们所言像是认识的,假如真的认识,那岂不是…… 初七收拾起惊惶之色,小心翼翼走上前,将阿囡手上的长刀从少年郎的脖子处移开,装模作样道:“这是我客人,请手下留情。” “瞧瞧多好的娃,可惜了。”少年郎啧嘴摇头,“三郎,上车吧,这里走回城也够他受的了。” 说罢,他又看向初七,琥珀色的眼瞳浸满了邪气。 “以后别冒充谢家的骆驼,今天算你运气好,饶你一命。” 初七瞬间明了,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眼睁睁地看着少年郎和谢三郎上了马车,阿囡则把她的阿财绑在马车后,一声轻叱,阿财就被他们带走了。 初七望着那缕尘土追也追不上,缓过神后懊恼极了,一开始她怎么就没想到那两个男子是谢家人呢! 回到鄯城时天色已暗,城门也关上了,初七好说歹说才被放进城内,迈入门的刹那两条腿都快折了。 初七顾不上歇息,到处打听谢家人住在哪儿,可这小小鄯城谢家人哪会来此?他们都在另几个大郡里呆着呢,一圈问下来,没有人知道。 难道他们把阿财带去别的城了?初七心里直打鼓,孤苦零仃的她只剩下阿财了,非要找到它不可,今天找不着,明天再去别的城里找! 初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城里东摸西寻,到了红玉馆门前,她听见阵阵马嘶声,不由停下脚步。 奇怪,平时红玉馆的马没这么多,今天是来生意了吗?初七多了个心眼,在红玉馆前转了三圈,看到一头毛色乌亮的高头大马,与谢家的一模一样。 初七欣喜万分,急急地想要往红玉馆里面冲,一想不对,以她此时的落魄样怕没有碰到门就被门前大汉扔出来了。 初七躲在暗处,咬着大拇指指甲,目不转晴盯着红玉馆的门,不消片刻,门里走出个面熟的,正是坑她的那个玉面小郎君,他换了身月牙白袍,发冠也换了,想必早已吃好喝好,还顺便洗了把热水澡。 小郎君在与门前两大汉说笑,看来熟得很,几句过后他转身似乎要往门内去。初七急了,捡起块石头砸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听来就很疼的样子。 小郎君驻步回眸,朝初七所在的地方张望,初七又朝马扔石头,砸得它哀鸣嘶嘶。小郎君察觉到了,转身走了过来。 初七抓住时机突然窜到他面前,展开双臂拦住他,“把阿财还我!” 她瞪着眼,呲着虎牙,凶巴巴的。 李商微怔,看清是她后笑了,不正经地揶揄道:“回来得还挺快嘛。” “把阿财还我!”初七怒声道,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钱全还你,把阿财还我!” 第三章 红玉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扫了眼她手里的铜板啧啧摇头,“这数目不对。” 初七一瞅,脸微红,口气生硬地说:“买饼吃了,就当欠你一枚,把阿财还我。” “你不是说阿财是谢家的骆驼吗?既然是谢家的就该还给谢家。” “不行!阿财不卖!”说着,初七抓过他的手,恶狠狠地把铜板拍在他的手心里,“我知道是我错了,给你们赔不是,下次不会再冒充谢家的骆驼了,再者我也不是恶意,你们也知道如今生意不好做,四五天都等不到一个单,我只是想混口饭吃,没拿你家名号坑蒙拐骗。” “啊,这样啊。”李商收下钱,在手里掂量起来,铜板撞铜板的声音就像初七的心跳,焦燥得很。 李商问:“你叫什么名字?” “初七。” 李商说:“你去和那两人要骆驼,就说是李商让来拿的,记得下次别再冒用谢家名号了,这就当你的辛苦钱吧。” 说罢,李商把铜板还给了初七,转身钻进了红玉馆。 初七数数手里的铜板,跟捡到钱似的高兴,她连忙找上红玉馆门口的大汉与他俩要骆驼,大汉也没为难她,把她带到了一个骆驼厩里,一眼溜过去,骆驼们都趴在地上歇息了,只有又瘦又小的阿财头钻在草料里拼命吃,拔也拔不出来。 “好啦,别吃了!走了!”初七拉它,它不走,脖子伸得老长,恨不得把草料都吸到嘴里。就这样僵持了半刻,看门汉都有点不耐烦了,初七这才把快吃撑的阿财拎出来。 “受累了哥。” 初七赔着笑,牵着阿财走了。阿财是酒足饭饱,小七还饿着肚子呢,胡饼摊早早地就收了,她只好喝几口凉水,挨一夜的饿,到天亮再去买饼吃。 初七牵着阿财来到他们常睡的地方,就在红玉馆后边有条小巷子,巷里有她铺的干草,虽然这干草会被阿财当宵夜,但一人一骆驼窝在那里至少是暖和的。 初七安心地坐在干草堆上,一松懈下来她就觉得累,不一会儿就倚着阿财去会周公了。 夜半,天下起了雨。 鄯城平时都干得很,雨贵如油。或许是雨龙王长久没来巡视,心中有愧,这回路过鄯城就卯足劲行云布雨,豆大的雨点都把初七砸醒了。 小巷没有檐,初七无处躲,找了半天相中一间小房,连忙拉起阿财躲到小房屋檐下,一人一骆驼贴着墙根站着,被雨打了个湿透。 初七抬头望着无光的天,无可奈何,她笑着和骆驼说:“阿财,这雨来得正好,咱们可以好好洗洗。” 说罢,她左右张望番,确认边上没人,就扯下发巾散开一头黄毛短发,把头凑到雨帘下。 此时,红玉馆的灯笼都还亮着,二楼窗边正站着个人,他看到初七在那里拿雨冲头,边洗还边哼小曲,不由多瞧了会儿。 “三郎,这么晚为何不睡?” 红玉馆上房内,丽奴儿掌灯进来,亲手替谢惟整了榻褥,摸摸这料子有些硬,她又吩咐丫鬟拿一上好的绸被来。 谢惟依然站在窗边,问:“知道这人的底细吗?” 丽奴儿走上前来,探了两眼道:“她是这里骆驼客,做些小生意,平时就住在那条小巷子里。” 谢惟顺着丽奴儿所指的地方看去,幽幽的一条小暗巷没屋也没棚,称不上是家。 “怎么,她是冒犯三郎了吗?” “嗯。”谢惟转身走到案边,案上堆满竹简,皆是谢家在鄯城的账目,“一直听闻有人冒我谢氏之名,今天就逮着了。” 谢惟从案上随手拿起一卷展开看着,清秀的眉眼在烛光之下更为精致了,苍白的脸也算有了点气色。 丽奴儿知道他身子骨弱,连忙拿来大氅披在他身上。 “生意难做,总不能饿死人家吧。” “是不能饿死,但也不能坏了我的规矩。”说着,谢惟轻咳几声,丽奴儿听出他嗓子痒,马上端来温水给他润喉。 丽奴儿蹙起柳眉,心疼地说道:“听李商你白日走了一路,死活不肯坐骆驼,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谢惟喝了一口水,道:“我是想看看那骆驼客的本事。” “坐着不能看吗?” “不能。” 丽奴儿语塞,争辩不过他,轻轻地叹口气起身欲走。 谢惟又把她叫住,“麻烦让李商把那人带过来。” 半夜三更的,还下着雨。李商打着伞不情不愿地去找那个小骗子,他怕弄脏这身新做的素袍走路蹑手蹑脚,而初七刚洗完头准备洗身子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鬼祟人影:打着把伞,探出半个头。 初七打了个激灵,此时衣衫已褪下大半,她转头看清来者之后,不由惊叫起来。 “哇!登徒子!”初七一脚踩进水洼里,向他泼去一腿的水。李商没来得及躲,被浇了个正着,他朝天翻着白眼,心疼这身好料子。 初七拉起衣衫,大骂道:“你怎么偷看人家洗澡?!” 李商气得不行,“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洗澡?!” “哪里来的天?哪里来的日?你这不要脸的,阿财,快,吐他口水!”初七连珠带炮一顿骂,阿财喷了李商一脸的口水,李商不但保不住衣裳,连脸都弄脏了,气得就想掐死这个小王八羔子。 两人吵得太闹腾,把睡熟的人吵醒了,黑黝黝的屋亮起了灯,还有人的咒骂声。初七和李商一怔,打伞的打伞,牵骆驼的牵骆驼,十分狼狈地逃了,拐过巷口的时候,李商才说明来意, “三郎请你过去。” 初七心里还窝着火,好声没好气地说:“三郎谁呀,不认识!” “谢惟,谢氏的家主,就是你整天冒充谢家里头最大的那个。” 初七吓得打了个喷嚏,“还要算后账?” “不是,你去了便知,跟我走吧,阿财先寄在厩里。” 初七有些忐忑,不过细细琢磨,他们谢家也看不上阿财,若真是找她,她大可以说是李商把骆驼还上的,不是她偷的。 “好,我去。”初七答应了,安顿好阿财后,跟着李商进了红玉馆,进门前她不禁抬起头,就看到窗边有个虚糊的人影,像个傀儡笔直地立在那儿。 第四章 顺竿上爬计划通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红玉馆是鄯州最好的伎馆,许多驼客和商人都会来此下榻快活,红玉馆的丽奴儿也是鄯州最美的女子,初七有幸见过她几次,云鬓玉脂,一颦一笑皆风流,不过听人说丽奴儿从来不接生客,也没人敢动她。 初七进红玉馆后真是大开眼界,地上铺的是龟兹来的菱花纹羊毛织毯,楼顶上悬的是西域五彩琉璃灯,案上摆长颈银酒壶、缕花银果盘,果盘中盛满甜美多汁的葡萄,这里随便拿件东西都够她活上一个月。 初七一路瞪目结舌,直到上了二楼最里面的厢房,她的嘴才闭上,还是被李商给吓的,李商恶狠狠地对她说:“三郎就在里面,等会儿说话小心点。” 初七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十分狼狈,心想等会儿见到谢惟岂不丢人?不过就她现在这副身家也没啥可丢的了,穷嘛,不寒碜。 初七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李商走进房内。 此房应是谢家常住,里面摆设颇有长安的韵味,墙上挂有雀鸟图,屋中一面环以素屏,绕过屏风有一长案,案中央摆有香炉,炉孔腾起袅袅白烟,烟所散发出的香气浓馥至极,像是来自天竺。 初七嗅嗅鼻子,总觉得浓馥的香气似在遮掩某种气味,类似铜锈的味道。她透过屏风见到一男一女拥坐在那处,轻轻的呻吟来自女子的樱桃口,颇为撩人。 忽然,有道目光刺了过来,把初七吓了大跳。 初七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但也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她不由后退半步,低下头,也不知是不是气血上涌的原故,脸连着耳根子都烫了起来。 李商看见初七耳垂红了,“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屏风后,两人若无其事分了开来,丽奴儿拉起衣裳遮住玉脂般的香肩,退于谢惟身后端正居坐。 谢惟用拇指拭去唇间一抹猩红,隔着素屏看着初七,屏上的缠枝纹模糊了她的狼狈,看起来就是瘦瘦小小的一“麻杆”。 谢惟许久不说话,把初七的心悬到嗓子眼。 难不成就这样站到大天亮?初七寻思着,扯起谄媚的笑,说:“久仰郎君之威名,今日有幸见到郎君就觉得传闻都不及万分之一……郎君,我也无意冒犯,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话落,有东西飞到她的脑袋上,初七吓得一哆嗦,定睛一看是块干净的布,也不知道是谁给的。 “你淋湿了,先擦下,”谢惟轻声道。 初七心里暖洋洋的,身子也不觉得冷了,她道声谢,胡乱地将头短发擦了擦。 谢惟问:“你在道上走了多少年?” 这回初七不敢说假话了,瞬时恭敬起来,“回郎君的话,我五岁就跟着阿爷了,十岁那年阿爷走了,老骆驼也走了,就剩下我和阿财,白天里说我走过河西道是假话,但鄯州的一草一木我都清楚,我发誓。” 话落,初七听到一声叹息,出自女儿家的口,她不禁放大胆子偷睨,屏风后影影绰绰,看不清那女子的样貌,不过如此婉约之姿除了丽奴儿还会有谁。 “这么小的孩子真是可怜。”丽奴儿叹道。 初七乐乐呵呵一笑,“没啥,早习惯了。郎君就饶我这次,以后再也不敢了,给我一百个一千个胆子都不敢。我只是想靠手里的骆驼糊口饭吃,但如今的世道都没人敢出门了,我连着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初七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挺难受的,她望向素屏,心中腾起一种强烈的渴求,仿佛找到一棵救命草,脑门一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抓了上去。 她壮胆说道:“郎君收留我吧,我有骆驼,我不怕吃苦,我一定会好好替谢家做事!” 李商嗤之以鼻,“你这小鬼还真会蹬鼻子上脸,三郎怎么会……” “好。”谢惟竟破天荒地答应了。 李商微愣,舌头顿时短去半截。 初七受宠若惊,欣喜得不知所措,她像无头苍蝇原地转了好几圈,想要绕出屏风向谢惟道谢,被李商一把揪回原地。 初七满腔激动无以回报,双手合十,把谢惟当活菩萨拜了又拜,“多谢郎君收留,我以后定会好好报答郎君。” “啪”的,初七的后脑勺一疼,是被人打了,她懵忡转过头,就看到李商嫌弃地斜睨着她。 “算你这小鬼运气好,在谢家做事可得小心,别惹祸。” “嗯嗯,那是当然。”初七点头如捣蒜,笑得像朵花。 谢惟又问:“你是想跟着丽娘,还是继续做骆驼客?” 嗯?初七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跟着丽奴儿起不是要在红玉馆接客? 初七既不想在红玉馆操皮肉生意,也不想得罪丽奴儿,笑眯眯地直言道:“当然是骆驼客啦,我有阿财,我得照顾它。” “那就依你所愿。”谢惟答应了,侧首吩咐丽奴儿,“辛苦你先带她歇息,明日一早让李商教她规矩。” 李商咋呼道:“干嘛还要麻烦丽奴儿,这个小鬼我带他去就行了。” 丽奴儿掩嘴轻笑,“她是女子,自然不方便。” “哈?!”李商惊呆了,瞪起琥珀色的眼狠狠地把初七打量了番,“没看出是女的啊,脱了衣裳都没看出来!” 初七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抡起拳头往死里捶他,口中碎碎念:“登徒子!让你说!让你说!” “我什么都没看见!”李商理直气壮,“头发这么短,谁知道你是女的!” 李商嫌弃死她了。 初七气得七窍生烟,但见到丽奴儿风姿绰约走到跟前时,她立马眉头舒展,痴痴地笑了起来。 “丽姐姐,我叫初七。” 丽奴儿莞尔而笑,一双黛眉如新月,眉下一副含情眸,眼波流转间,初七的魂就掉了三个半。 丽奴儿望着这个豆蔻少女,笑道:“你随我来。” 初七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嘁。”李商斜眼睨她,等人一走,他连忙绕过屏风,大步流星走到谢惟跟前,气呼呼地说:“为什么留她呀?看着就不中用,如果是男的还能陪我玩蹴鞠,女的多没意思。” 谢惟垂着眸,眼色深隐在一片暗影之中,他漫不经心地提笔卷墨,在帛书上落下一行字。 “你不觉得她和那个人很像吗?” 李商蹙眉,面露狐疑,“和谁很像?” “住在太极宫里的那位,她之前有托我办件事,我一直没个主意,刚才我想到了。”说着,谢惟卷起帛书装入短竹管里,以蜡封起。 “托个可靠的人把这送过去。” 谢惟把竹管交于李商,李商双手接过,慎重地点点头。 第五章 她还真是小财迷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睡了一个饱觉,打出生以来头一回睡到这么舒服的地方,她恨不得与被褥长一块儿,走到哪儿背到哪儿。 日上三竿,丽奴儿也没过来催,几个婢女进进出出,动静闹得挺大的。初七不好意思再赖榻了,一骨碌爬起身,草草地洗漱一番,拿皂纱巾把头发包起来。之前,她也想像别的女子一样有头秀丽的长发,只是吃不好、住不好,又老是往外跑,头发又枯又黄不算还养了一头虱子,干脆全剪光了。 初七心想:在谢家手里能安顿后,赚到点钱赁间房,然后和阿财快乐过日子,到那时候她应该也能像丽奴儿这样云鬓蓬松,身姿妖娆。 初七嘿嘿一笑,美滋滋照起铜镜……嗯,是自己想多了。 “那小鬼呢?怎么还没起?!不起就别吃饭了!” 李商在外面咋咋呼呼,听到他的声音,初七就忍不住翻白眼,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性子真是招人烦! “来啦!”初七好声没好气地回他,推开门一抬眼就看见李商两手环胸,背靠廊道站着,一张脸比半年没洗过澡的阿财还要臭。 初七虽然不喜欢他,但也知道此人身份尊贵,不能得罪,她收起想翻白眼的心思,谄媚地笑着道:“小郎君半日不见又俊美不少。” 李商斜眼睨她,知道她嘴里没几句真话,不过听她夸赞心里还是挺舒服的,不禁有些飘飘然。 “你还挺能睡的。”李商拧眉讥讽,语气倒比刚刚顺耳不少,“走吧,先带你去吃东西,然后教你些规矩。” “好好好,小郎君受累了。” 初七满怀期待搓起小手,再不吃东西,她真的快饿扁了。 一路上,李商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家世和谢家的商队,怪不得他眼睛长在额头上,原来出自官宦之家,还与圣人沾亲带故,其祖父与谢惟祖上是好友,故把他扔到这边陲之地好好历练,望他将来能精忠报国。 初七没见过长安子弟,之前遇到几个从长安来的客人,说起长安时眉飞色舞,她只有干瞪眼的份,有时候还得装出“我见过世面,你们说的我都懂”的样子。 初七也想去长安看看,可眼下得吃饱才行。 到了膳堂,初七见到不少骆驼客穿着一色的衣衫,打扮得干净利落,个个都很精神。 这些骆驼客们瞧见初七忍不住交头接耳: “三郎怎么收了个女子?女子哪有做驼客的?” “兴许是跟着丽奴儿。” “我看不像,这不让小公子教规矩来了,瞧。”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初七,各有各的心思,初七倒是大大方方的,两眼一弯,讨巧地笑着说:“哥哥们有礼,我叫初七,新来的,以后承蒙各位哥哥们关照了。” 话音刚落,刚才对她评头论足的骆驼客们笑了,猜忌与敌意瞬间无踪影,纷纷向她招手笑道:“初七妹妹,到哥这里来吃饭。” 初七煞有介事摇摇头,“今天不行,今天我要跟着小郎君学规矩,改日给哥哥们上酒夹菜。” 说罢又是一阵欢笑,众骆驼客们点头道好,这堪比和尚庙的地方终于了有点不一样的亮色。 李商见她如鱼得水,连翻了好几个白眼,“你平日里奉承惯了吧?” “啥呀?我可是句句肺腑,没有半点假话!”初七边说边环顾四处,好奇地问:“三郎不在这儿吗?” “三郎是你叫的?!”李商瞪她一眼,“一点规矩都不懂,去拿吃的去。” “哦。”初七委屈巴巴地走向灶间,一见里面的面食羊汤,立马就不委屈了,忙不迭地拿三个羊肉蒸饼,捧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这汤里还有大块的炖羊肉呢。 初七顾不上李商了,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啃饼,稀里呼噜喝下半碗汤,舒坦地叹口长气。李商斜眼看着她,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环顾四处,看到了谢家的家将阿囡,不禁笑逐颜开。 “阿囡!”李商两三步跳了过去,阿囡不理他,只顾着喝羊汤。谢阿囡不喜欢别人叫他“阿囡”,偏偏李商嘴欠,整天阿囡长阿囡短。 “阿囡,帮我做件事呗,那小鬼瞧见没?”李商用嘴呶呶初七,“三郎昨日刚收的,你等会儿教她规矩。” “你怎么不去教?” “我约了阿炳他们玩击鞠呢,你帮我这回,我就给你几枚粟特银币,怎么样?” 阿囡放下大碗看看吃得满嘴是油的初七,“行吧,十枚。” “十枚就十枚,我把她交给你了,阿囡!” 终于甩掉了这个包袱,李商拍拍阿囡宽厚的后背,高兴极了。 阿囡虎目微瞪,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再叫‘阿囡’我揍你。” 李商嘻嘻哈哈地跑了,初七抬起头时他已经不见踪影,只见之前半路遇到的巨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初七心里咯噔,半口蒸饼含在嘴里不敢往下咽,过了会儿,阿囡端着大碗坐在她对面,给了她一张烙饼。 “这饼比蒸的好吃,尝尝。” 初七吊起的嗓子眼落到了原处,她笑着说了声谢,拿来烙饼就着羊汤,一口接一口吃得香。 谢阿囡告诉初七只要当了谢家的骆驼客,包吃包住,每月还能拿十文钱,跑一趟按路的远近另算。 初七一听十文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什么都不干就能拿十文?还包吃包住?!” “每月十文多久才能成家呀?难道有了妻儿还要和别人挤一张榻?当然是多跑多赚,买地买田娶妻生子!” 初七想了会儿,摸起下巴,“我倒不用娶妻生子,养活我自个儿就够了,每月十文钱也挺好。” “你这样想不对。”谢阿囡煞有介事摇起头,“咱们都是跑敦煌出玉门关,你都没出过鄯州,不知别处凶险,带不了你之后也就不带了,谢家也不会养闲人。” 初七:“……” 嘴里的羊肉突然不香了。她顿时有了危机意识,如果谢惟觉得她帮不上什么忙,到时一定会把她赶走。 初七不由抓住谢阿囡的衣袖,轻声问:“怎么样才能让你们带着我?” 谢阿囡看着极为认真的初七,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从鄯州去敦煌,一般先北上至武威,而后往西经张掖、酒泉,再入敦煌郡。这条道上依然留有汉武帝当年所设的郡驿,在风沙之中屹立三百多年,不知换了多少守关将士,然而边陲之地外族猖獗,吐蕃、吐谷浑、突厥……哪个不对这条河西走廊虎视眈眈?虽说有唐军驻守,但这些外族常年游荡在此,马快刀狠,没遇上是运气,遇上了只能自求多福。 谢阿囡说起前阵子碰到的阿柴虏就冒火,还露出手臂上的七寸刀疤给初七看。 “咱们都是真刀真枪,拼不过死路一条,有时货比命重,人死可以,货不能丢,到时别人没闲功夫管你,你咋办?” 初七听完谢阿囡的话这才知道自己眼皮子太浅,根本就没见过世面,她小心摸了下谢阿囡手臂上的疤,轻声问:“如果没死走一趟赚多少?” 还真是个小财迷。谢阿囡斜睨初七,做了个手势。 第六章 姑娘哪有马球好看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看着谢阿囡的一根手指头,颤微微地问:“一……一百文?!” “不对,是一百贯。” “一……一百贯?!”初七瞠目结舌,“大哥教我防身的功夫!我绝对不会拖后腿!我什么都能学,我能吃苦!” 谢阿囡挑眉,“真的?” “真的!” 初七握紧小拳头,目光无比坚定,她吃上了热腾腾的羊肉汤,睡过又软又香的榻,怎么甘心再回到草堆上?阿爷走后只剩她一个了,一个人了无牵挂,什么都不怕。 谢阿囡挺喜欢她的性子,喝光羊汤一抹嘴,说:“走,我教你几招。” 初七跟着他去了,到了操练场后又是跑又是跳,还要搬石锤,一圈折腾下来,小命差点不保。 谢阿囡看着初七连连摇头,觉得她不是块练武的料子,初七反倒越挫越勇,抹去额汗又搬起石锤。 “对了,谢大哥,你知道有个叫伏什么城的地方吗?”初七一边搬石头一边气喘问道。 谢阿囡看着她拧起眉头,“有好些个城,具体在哪个方位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有个伏字……” “那就不清楚了,你先把手头功夫好好练练,以后跟咱们一起走河西廊就不怕了,到时随便你找。” “嗳,好!谢谢大哥……大哥我肚子饿了……要不再去吃点东西吧。” “……”谢阿囡摸了会儿下巴,“好!” 不远处,李商正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玩击鞠,他坐在马背上伸长脖子,就见初七把石锤扔在地上直吐舌头。 他哈哈大笑,一七宝毬恰好飞了过来,直接弹在他的脑门上。 “哎哟!” 李商的脑门上肿出个包,还失了一个毬,气得旁人大骂:“什么东西这么好看,毬又被抢了,会不会打?” 李商一听,气血倒涌,夹紧马腹抡起毬杖,冲了过去。 鲜衣怒马少年郎。 谢惟站在窗边遥遥相望,见到李商打了几个好球,不禁莞尔而笑。 丽奴儿边收拾茶案边说:“今日晴好,三郎不出去走走?” “昨日走得多了,今天就算了。”说着,谢惟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是怕被艳阳晒化了,而后他再次看向操练场上小小的初七,明明这么柔弱却有着一股特别顽强的生命力。 丽奴儿笑道:“你好像很喜欢初七。” “嗯,人伶俐,嘴会说,性子……还挺倔。” 谢惟翕上窗,拉起帘,屋内变得如同黑夜,有几缕光钻着缝透了进来,而后又被丽奴儿堵上了。 丽奴儿走到谢惟跟前,拉下右肩衣衫,露出一片凝脂,凝脂上有个清晰的血洞,边上一圈略微红肿。 谢惟轻轻地把丽奴儿的衣衫拉了上去。 “今天还好,不需要。” 丽奴儿嫣然一笑,“我是怕你不舒服,你若不想那就好好歇息。” 她恭敬施礼,后退至屏风后,刚要走又被谢惟叫住。 谢惟说:“过几日我安排初七到你身边,你教她待人接物,至少要让她看起来像个名门贵女。” 丽奴儿不解,“三郎这是何故?” 谢惟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黑暗之中,“我拿她有别的用处。” 日落时分,初七几乎是爬进厩里的,本想提个水桶给阿财洗洗,结果连桶都拎不动了。谢阿囡说她身子骨太差,得好好练练,等身子骨好些了再教她射箭。初七不知道阿囡说的“身子骨好”是什么个好法,天天这么练,她可受不住。 初七见到跪坐着的阿财两腿一软扑倒在它身上,眼泪汪汪的向它吐了一肚子的苦水,阿财嘴里嚼巴嚼巴着草料,神色淡定,反正诸如此类的话听了不下百遍,它早就习惯了,慢慢地,耳朵边没声音了,原来是初七苦水吐得睡着了,阿财扭头看看她,用鼻子蹭蹭她的额头,和她窝在一起睡了。 翌日一早,大伙用膳时都没看到初七,李商朝谢阿囡挤挤眼,笑着说:“昨日你是不是把她练惨了?我就说了一个小鬼哪里吃得了这种苦,三郎还不相信。” 李商的小跟班儿,成礼听了忙问:“就是昨天新来的那个?这么瘦小还想做骆驼客,看到阿柴、匈奴只有尿裤子的份儿,大概早上就收拾东西逃了吧。” 说落,边上几人都大笑起来,李商是笑得最欢的那个,又是拍案又是跺脚,泪珠都笑了出来,未曾想初七来了,满头大汗,眼睛红红,上气不接下气的。 众人见到她立马不笑了,李商还在没心没肺地嘲笑“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小鬼,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多了个人,定睛一看,正是小鬼本人。 初七故意不搭理他,径直走到谢阿囡面前理直气壮说:“我围着城跑完三圈了,你可以继续教我了吧?” 谢阿囡一听当即放下面碗,“咱们走。” 初七眉眼一弯,高高兴兴地跟着谢阿囡走了,刚才李商说的话她远远的就听到了,到门处后她转过头朝他吐舌做鬼脸。 李商剑眉拧起,“咯嚓”把筷子捏断了。 “好你个小鬼,等小爷来收拾你。”话落,他就追了上去。 初七见到李商跑来操练场,在她身边装模作样,打心眼里嫌弃。谢阿囡教她射箭,李商就故意走到她边上搭箭上弦,连射五箭,箭箭中靶心,边上几个拍马屁的连忙拍手叫好,称赞道:“小郎君百步穿杨的功夫真是了得。”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李商假装谦虚,而后转头看向初七,得意地挑起眉。 初七知道他是故意嘲笑她,心里虽有一百个不服气,但面上还是得挂住,她也很狗腿地拍起小手,笑眯眯地说:“小郎君果真厉害,今日让我大开眼界。” 李商不禁飘飘然,“你想要我教也不是不可,只是我平日里事多,来不及顾及,不过……” “那小郎君今天就去忙吧,我也不打扰您了,阿囡,我们今天不练箭了,你带我去骑马吧。” 谢阿囡为人耿直,哪听得出这两人的花花肠子,既然初七不想练箭,想骑马那就骑吧。 “好。”他一口就答应了,回头还和李商说,“这儿交给你了,带着这帮猴崽子好好练。” 李商:“……” 本是想欺负下小鬼,结果自己被气到了,李商憋着火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发,睁大圆眼瞪着初七。 “阿商,傻愣着干嘛,击鞠去啊!” 阿炳把他的魂唤了回来,一听击鞠,李商心中的不快立马烟消云散,一提起鞠杖,跨上骏马就把初七忘了,和阿炳他们玩得昏天黑地。 少年气盛,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击鞠打完后,李商满头大汗回去了,看到正在练骑马笨头又笨脑的初七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眸里似乎多了一丝道不明的东西。 不行,不能这样放过她。想着,他又要去招惹她了。 第七章 听说你在偷懒?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栓好马后找上了初七,嘴角噙着笑,看来不怀好意。初七这边正摔得昏天黑地,骑骆驼和骑马终究不太一样,她腿细没力气,夹不住马腹,马一旦跑起来,准能把她颠下,还好边上有谢阿囡护着,没把她给摔残了。 李商看了会儿后无情嘲笑道:“我就说嘛,你这小鬼不行,连马都跨不上去。” 初七心里憋着口恶气,非得在这纨绔子弟面前露一手,她抓住马鞍,一个翻身上去了,正当得意时马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癫跑起来,初七没能抓稳,一下子从马上摔到地上。 “哎哟。”她吃痛,忍不住叫出声。 李商莫名紧张起来,他只是想做个恶作剧,弹了个小石子,没料真把人家弄伤了。 “没事吧?”李商两三步跑过去要把她扶起来,可初七坐在地上不肯起,还嚷嚷着肚子痛,李商只好咬牙背起她,然后把她送回住处。 初七回房之后,把自己从头摸到脚,还好没断没折,只是肚子疼。 李商说:“要不给你找个大夫来?你本就不聪明,刚才这么一摔不把脑子给摔坏了。”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初七翻他白眼,然后把他往屋外赶,“走走走,以后你离我远点。” 话落,她“嘭”的把门关上了,门风打在李商的脸上,就跟抽了他一巴掌似的。 初七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想肚子还是疼得厉害,一看裤子上面竟然有血。 初七从小跟着阿爷长大,阿爷生前没与她说过女子的事,阿爷死后她孤身一人,更没人和她提,她全然不知这血是意味着什么,只以为自己摔出内伤。 她快要吓哭了又不敢与别人说,生怕会被谢惟认为“废人”然后将她赶走,就在她手忙脚乱遮掩“内伤”的时候,丽奴儿找了过来,穿着蓝绿相间的碎花胡服,云髻高挽,唇间一抹朱砂娇艳欲滴。 每每见到她,初七就无比艳羡,同样是女子,为何有人就长得这般好看呢? 只是此时的初七没心情夸赞丽奴儿,直言问:“丽姐姐怎么来了?找我何事?” 丽奴儿一笑,“不是我找你,是三郎。” 初七心里咯噔,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丽奴儿见她神色不对,关切问道:“怎么了?” 初七的手不由捂上隐隐作痛的腹,心虚极了。 “没事,没事。” 丽奴儿也是个会识人的,稍稍一瞥就知道初七心里藏着事,她携起她的手,柔声说道:“是被谁欺负了吗?放心,我和三郎会为你做主。” 初七鲜有被人关心的时候,听她这么一问,所以委屈难过都涌了出来,她咧开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要死了!今天练骑马,从马上摔下来几次,本以为没事,可就是刚才出了血,怎么都止不住,我定是摔成内伤,快要死了,呜呜呜……如果你们要赶我走,我也没法子,以后阿财就托你们照顾了,它还小,搬不动多少货,吃得还多,千万别嫌弃它,别打它。” 丽奴儿惊讶,“哪里摔伤了?!” 初七羞于启齿,指了指屁股。 丽奴儿低头一看,真相大白,忍不住笑了。 初七不明所以然,甚至有些生气,“丽姐姐笑什么?我都快死了呢。” 丽奴儿笑得更欢了,平时还端着姿仪,这下倒好,前俯后仰,七倒八歪的。她让初七等等,而后就拿来干净的衣裳,还有一块长布,初七以为这布是腰带,围着腰比划了半天。 丽奴儿哭笑不得,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脑门,“你呀,真是个小憨货。” 初七眨着眼懵懵懂懂,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儿。丽奴儿温柔地替她擦干眼泪,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初七立马就不哭了,眼睛瞪得大又圆,以前阿爷没跟她说过“癸水”这回事! 这下,初七终于明白自己长大成人了,以后穿的、用的都和之前不一样了,再过几年婚嫁生子,就像城里的妇人抱着小娃,站在门前每天每日盼夫归。 初七不想这样,她依然想当骆驼客,牵着阿财走过草原、戈壁、沙漠,到西域去看看。 “丽姐姐,我还能不能做骆驼客了?我以前有个亲戚说我就应该嫁人,给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生娃娃,可我想和阿爷这样,牵着骆驼走天涯。” 丽奴儿莞尔而笑,道:“嫁人也得嫁自己喜欢的人呀!想做骆驼客就去做,凡事都先听自己的,活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只有自己知道。初七你要记住,除了你自己说不行,别人都没资格代替你说不行,他们不是你,也不懂你,你过得好,有人妒;你过得不好,有人笑,若我是你就活成让人妒的样子,给那些亲戚看看女子也能当骆驼客。” 初七听完这番话两眼发亮,对丽奴儿更是另眼相看,她可比那些亲戚活得明白多了。 “嗯,丽姐姐说的对。”初七吸吸鼻子,破涕为笑。 丽奴儿笑着捏捏她的脸,说:“这几日你就别到阿囡这里练了,明天到我身边,我教你待人接物,往后与人谈买卖也用得着,总之多学点东西没坏处,放心,三郎吩咐过,不会让你去接客。” 初七心头一暖,连忙点头如捣蒜,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之前阿爷和我说过要知恩图报,阿爷走后我还没遇上对我这么好的人,谢谢丽姐姐肯收留我,还不嫌弃我。” “这是三郎的意思,有机会你也要谢谢他。” 初七听进去了,只是她与谢惟见过三次面,第一次还被他耍弄了,多多少少有点怕他,其实商队里上上下下人都怕他,平日里他们敢和李商开玩笑,但从来不敢在谢惟面前造次。 翌日后,初七跟着丽奴儿学起姿仪,怎么站得好看,怎么坐得好看,笑不露齿,吃不出声,一天下来比骑马累多了,期间李商来还关心她的“伤势”听说她没事,就叮嘱她要多喝热水,多歇息。 练了三四天,初七就有了点模样,但她打心眼里不想学姿仪,觉得这玩意枯燥又无趣,一旦有了空闲,她就跑到谢阿囡这边,和他练箭摆架势,去灶间偷羊肉吃。灶间胡大郎喜欢初七,每每见到她不但睁只眼闭只眼,还塞果子和点心,依他的话来说:初七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过了一月余,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初七心思暴躁,越发不喜欢端茶送食,邯郸学步,她躺在榻上无精打采,哼哼唧唧的,丽奴儿三番四次来催,她就是不肯去学。 “丽姐姐,让我歇息一日如何?就一日……我昨天坐得屁股疼,腰也疼。” 初七耍起无赖,死活不肯起身,丽奴儿实在说不动也就不说了。 初七悄悄睁开一只眼,偷睨丽奴儿离去的身影,不禁松了口气,没想刚要起身,人又回来了,她马上躺平装死,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不一会儿,初七闻到一股很奇特的香气,与丽奴儿身上的有所不同,她想了想顿时警觉,心噗嗵噗嗵乱跳。 “这几日学得如何?” 果然,是谢惟,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第八章 郎君,我瘦,身无二两肉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继续闭着眼,不动声色,“回郎君的话,我正在想丽姐姐教的睡姿,如何才能躺得舒服又不打呼。” 话落,她吐气吸纳,装得有模有样。 谢惟低头看着初七,两手负于身后,又问:“若此时来了位贵客,你又该如何?” 初七一骨碌爬起身趿上鞋,迅速地冲出门外,过了会儿,她推门而入,神色庄重,两手齐胸摆,步履轻稳的走到谢惟跟前,毕恭毕敬施大礼。 “拜过谢郎,久闻谢郎盛名,果真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今日奴真是三生有幸。” 谢惟:“……” 真是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她学的好,还是学的不好。 谢惟从丽奴儿手里接过戒尺,一边敲着手心一边打量着初七,初七就像个陶俑,保持着揖礼的姿势,半天都不敢动。 “这里……低了。” 谢惟以戒尺轻抬初七的下巴,微调她的姿态,初七心怦怦乱跳,不经意间触及到了他的目光,蓦地红了腮颊。 谢惟收回戒尺,很有分寸地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你说的话太多了,点到为止。” 初七不假思索道:“人不都喜欢听恭维话吗?” “不,人都喜欢听真话,哪怕是把假话说成真话,而你说的话不够真。” 初七似懂非懂,她明明夸得很认真。 “郎君。”初七微微嘟嘴,“我不想学这个,太累人了,我只想当骆驼客,和阿囡他们跑骆驼去,我每天都有认真练箭,我不会拖别人后腿的。” 话落,她偷偷地看向谢惟,发觉谢惟也在看着她便弯起眉眼,讨巧地笑了起来。 谢惟说:“你把丽奴儿教你的都学会了,下次走货就带你去。” “真的?!”初七高兴坏了,一下子忘记摆姿势了,飞扑过去想抱人家,一想不对忙收回手,可还是晚了半步,撞在谢惟胸口上。 谢惟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丽奴儿见之花容失色,连忙上来扶住,转过头就训初七,“你怎能如此冒失呢?!” 丽奴儿待人向来和气,而此时她凶如夜叉,想必是真生气了。 初七知道自己太无礼,这才认识谢惟多久,就敢在他面前飘飘然。她扁起嘴连连道歉,谢惟什么话也没说,只捂着胸口摆手让她走。 可这是自己屋子,能去哪儿?初七想了会儿就退出门外,去找谢阿囡了。 走在路上,初七越想越糟心,也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心,一高兴竟然连老虎屁股都敢摸。见到谢阿囡后,她把头搁在案面上叹起气来,欲哭无泪。 谢阿囡以为她被谁欺负了,撸起袖管准备找那人算账去,初七柔弱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气若游丝道:“别了,这个人你惹不起,况且是我有错在先。” 而后,初七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和谢阿囡说了,谢阿囡听完虎目瞪得大又圆,悄悄地把袖管撸了下来,再仔细地抚抚平。 “你怎么能撞三郎呢?三郎可经不你折腾,他身子骨不好。” “嗯?哪里不好了?上回他还跟在阿财后走了一个多时辰呢。” “那只是你看到的,回来后他可难受了好几天。”谢阿囡凑到初七身边小声说,“三郎有个怪疾他不能在日头里呆得太久,轻则头晕呕吐,重则皮肤焦裂,不省人事。这个怪疾看遍天下名医都不见好。” “啊!那他怎么走货呀?!” 初七不小心嗓门扯大了,谢阿囡忙捂住她的嘴。 “嘘……别乱叫……他走货自有办法,有一个东西可以暂时压制三郎的病。” 初七眨眨眼,好奇发问:“什么东西?” “人血。” 人血?!初七惊呆了,只有传说中的恶鬼罗刹才会喝人血,吃人肉,莫非……谢惟不是人? 初七想起谢惟白无血色的脸,小心脏噗嗵噗嗵的,脸也跟着绿了。 谢阿囡看出这小丫头的心思,用力地拍拍她后背。 “不用怕,三郎不食人只是治病,再说你这么瘦,要吃也不吃你呀。” 谢阿囡没心没肺大笑起来,初七却听进去了。 晚上初七做了个噩梦,梦中谢惟披头散发伏在地上,嘴里是淅淅索索如老鼠啃噬般的声响,她小心翼翼靠近,想要看个清楚,蓦地,谢惟抬起头朝她笑,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 “啊!!!” 初七吓醒了,一声惊叫吵着了边上的奴婢,奴婢不悦地嘟哝,侧了个身继续睡。整个屋子安静得吓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初七死死地拽着被沿,忍不住胡思乱想,自己无父无母,长得也不好看,吃的还多,为什么会被谢惟收留?为什么要教她礼仪功夫,还待她这么好? 她想不明白,直到肚子咕噜作响,这才缓过神来,谢惟分明就是把她当储备粮!学武是练她的肉,学姿仪是让她死时好看些不至于倒胃口,她无父无母,真是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老天,谢惟城府太深了!她竟然没察觉到! 初七惊出冷汗,瞬间觉得命要比做骆驼客重要,她一骨碌起身迅速地收拾行囊,顺便把点心小食也扫到包里,而后趁着天没亮跑到厩里牵起阿财准备跑。刚走出去没多久,眼前晃过一道素白的影,像是一缕幽魂,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游走。 初七牵着阿财不敢动了,连眼睛都难以转动,阿财偏偏在这时候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那个鬼似乎听见动静,立马就转回头来。初七忙闭紧双眼,双手合十在胸前,口中念叨:“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我初七从未做过恶事,请冤鬼莫来找我!” “初七,你在做什么?”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透着活人的温度。 初七不禁大松口气,脑子迅速一转,睁开眼扯起笑,然而当她看清站在跟前的人后,一下子又笑不出来了。 谢惟直勾勾地盯着她,银色月华如水般笼在他的身上,平添几分清冷之气。初七无暇顾及他天人之姿,只想着他是怎么在这儿的?难不成知道她想跑? 初七顿时窘迫起来,思量着该怎么离开这儿,脑筋转得都冒烟了,实在想不出好的借口,嗯啊半晌,小心翼翼低头道:“郎君,我瘦,身无二两肉。” 第九章 你为何要收留我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蹙起眉头,抬头稍微打量初七几眼,认真回道:“也不能这样说,比来时胖不少。” 初七心被吊到嗓子眼,暗骂自己不争气,都告诫好几次别吃这么多,可以一见好吃的就忍不住往嘴里塞。 难道自个儿的身材正好符合他的胃口? 初七瑟瑟发抖,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郎君,我这是虚胖,抵不上用。” “我看你挺结实的,阿囡也向我夸奖过你箭术好。” 初七:“……” 谢阿囡这不靠谱的。 “郎君,你瞧我这般弱小,长得又矮,我……” “所以你就想走吗?”谢惟冷声而道,两眼盯着初七身后的阿财,这阿财和初七一样,到了好地方就拼命吃,把自己吃圆润了,毛色也亮丽不少。 初七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平时巧舌如簧,眼下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一阵微风起,初七隐约听到若有似无的叹息。 “晚上冷,先跟我回去吧。” 谢惟转身往红玉馆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初七十分听话的跟在他身后,仿佛跟看不见的绳牵着。 初七随谢惟来到屋内,案上的省油灯还亮着,灯边摆有笔墨,账册一卷一卷叠得齐整,靠墙的榻褥没铺开,似乎好几天都没人睡的样子。 初七心慌极了,以前遇到狼也没像现在这么害怕,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期盼能快些天亮,可老天爷就像故意和她作对,光阴在此时此刻纹丝不动。 “坐。” 谢惟让初七入座,初七不敢不从,她居坐在锦垫上分外乖巧,时不时偷睨谢惟的脸色,淡淡的烛光晃着他脸上的影子,柔了冰冷的唇角和不常笑的眼,男身女相,老人常说这种样貌的人不吉利。 初七垂下眸,紧张地抠起指甲。谢惟眼观鼻,鼻观心,一手扶袖一手研墨,墨砚摩挲时的沙沙声就像磨在初七的心头,初七又忍不住看向窗外,天怎么还没亮。 初七越是坐如针毡,谢惟越是淡然,墨越是磨得慢,小半刻后,初七坐不住了,一手夺过谢惟手中墨,咬牙切齿的在砚上一通狂磨,像是和砚有仇。 “郎君,我来替你磨吧,你瞧,我磨得多快!” 初七说着,丝毫没留意到墨点飞溅,“啪”,一柄折扇冷不丁的敲上她脑门。 “哎哟!” 初七吃痛捂了下额头,放开手后脑门上多出三条墨指痕,她可怜兮兮地望向谢惟,眼中满是委屈。 “想吃就吃嘛,干嘛打人。”初七含糊不清咕哝。 谢惟手持折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中似有隐忍,片刻,他突然抓起初七的手,初七一吓,不自觉地把手往后缩,几番挣扎之后还是乖乖地落到他的手里。 初七以为谢惟要吃人灭口,谁想谢惟默默地拿出一方蓝帕,温柔地贴她擦去手上的墨点。 “我不会吃你。”谢惟低声道。 初七看着那方蓝帕心头一紧,她的心思就这么容易被看出来吗? “你太瘦了。” 谢惟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让初七把吐出去的气全都倒吸回来。谢惟抬眸见她吓到不知所措的模样,竟然笑了。 平时很少见到谢惟,更别提见他笑了,初七没想到冷冰冰的人笑起来竟然这般好看,满天星辉都在这一瞬落到他的眼睛里。 初七腮颊微微发烫,她情不自禁抬手去摸,谢惟又捉住她的手,轻轻抹去她眼下一点墨。 “以后你别帮我磨墨,暴殄天物。” 初七还是红了脸,不过胆子比刚才大了些许,她憋了半天,实在不吐不快,于是就壮胆问:“郎君真有吃人喝血的怪疾吗?” 谢惟低眸将蓝帕折得方整,直言道:“这只是怕光的病,也不知从何说起,总之在日下呆得久了时常头晕眼花,有时喝点血会好受些,不过能忍则忍。”他抬眼看向初七,“也不是谁的血都能入我的口。” 初七没听出这弦外之音,她瞠目结舌,心里寻思还真有这样的怪病,更让人惊讶的是,谢惟竟会毫无保留告诉她。 “那长久如此岂不是很不方便?我听阿爷说过在南郊有座观很灵验,符能治百病,郎君要不去那里试试?” 谢惟莞尔,“多谢好意,只是天底下的方子都试过,没用。” 初七接不下这话茬了,尴尬地笑了笑。 谢惟又道:“我白天走动少,晚上走动得多,你真有事可以晚上找我,不明白的事也可直接问,不能说走就走,坏了我这里的规矩。” 他不怒而威,吓得初七的小心肝乱颤,初七低头,不敢吭声了。 谢惟追问:“走还是留?” “如果郎君不吃我,我当然想留。”说着,初七伸出小手指,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你真不会吃我吸我血吧?我们先拉勾,如果你动了这个念头,那就是你坏规矩。”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谢惟瞧着她的认真劲儿哑然失笑,然后把手勾了上去。 初七满意了,咧开嘴嘿嘿嘿地笑,脸上的墨迹随着她满脸乱飞的眉划来又划去。 她模样滑稽,使得这些沉闷幽暗的房活泼起来,这时,天亮了,一缕淡淡的晨曦落入房中,谢惟转头看向这束光,把手伸到了光里。 初七怕他被光烫到,忙不迭地伸出小手,用自己的影子覆在他玉般的手背上。 谢惟微怔,侧头看向她,初七得意地挑挑眉,笑道:“郎君不能晒太阳。” 谢惟的眼睛里多了丝收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收回手,正声道:“既然你留在这里,逃跑之事还是得罚,过几天我们要离城,你的跑马费减半。” “减半?减半是多少?” “一百贯。” “啥!减半还有一百贯?!”初七惊呼,“这下亏大了。” 她捂上心口,痛得皱眉。 谢惟莞尔而笑,道:“下次再跑再减半。” “不跑了,不跑了,再也不跑了。”初七摇头摆手,分外认真,“不过郎君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何要收留我?” 第十章 好孩子不能打架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目光灼灼,眸子很清澈,虽说滑头了些,但究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谢惟垂眸,掩住心中所想,轻声道:“看你可怜。” 初七信了他的话,恭恭敬敬朝他一拜,颇为感激地说道:“郎君恩德,初七铭记在心。”说完,她便起身离去。 谢惟望着初七的背影,目光渐渐深邃,他从暗格里抽出一竹管,上有宫中的火印。 一切已成定局。 初七从谢惟房中出来之后又倒回去睡了个回笼觉,这一觉睡得香又甜,睁眼就到晌午,连饭也没吃着。 谢惟虽说三天之后出城,此时商队已经忙碌起来,初七跟着骆驼客们搬箱整货,忙得满头是汗,他们心疼她个子小又是女子,让她去边上歇息。初七不肯,犟着驴脾气,手脚麻利的将货归整,然后用心记下货物的位置,记账先生问这车是什么物件,她第一个举手告知。 “行啊初七,脑子比笔还好使。” “初七,可有许人?我家有个小儿,年纪与你差不多大。” “这就开始询亲事了,老赖头,你也太心急了点。” 众人哄堂大笑。 初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还没想过这个呢,我想当骆驼客,就和哥哥,叔叔们一样。” “小娃子还不懂,骆驼客哪有嫁人舒服?只要在家里相夫教子,不用风吹雨淋。” “那你去好了。” 初七翻了个大白眼,话落,又是一阵大笑。 到起程之日,初七起了个大早,收拾行囊,背上弓弩去厩里牵上阿财,骄傲地往那边一站。 恰好,谢惟从红玉馆里出来,他头戴帷帽,穿了件褚色胡服,紧贴身线的样式,猿臂蜂腰腿又长,英姿飒爽。李商也挺精神,锦腰带上系七宝,穿得花里胡哨,只是人没长开,站在谢惟边上略矮。 谢惟与李商耳语几句后各自上了马,李商在前一声令下,蹲地骆驼们纷纷起身往城门方向走。阿财死活不肯挪屁股,初七又哄又推,它依然淡定地坐在地上嚼着口里的草,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初七的脸丢大了,气呼呼地说:“你再不起来就把你扔在这儿,到时被狼吃了,我可不来救你。” 阿财哼唧一声,连忙站起身,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大队伍。 守城官兵手持长弋齐整列于城门两边,一排骆驼在他们的目送下浩浩荡荡出了城,初七从没这般威风,她望着前面挺拔的背影心生崇敬,暗暗发誓终有一天她也要成为叱咤河西走廊的人,就和阿爷说的那样。 初七以为谢惟会先退至金城,随后沿大郡主道去武威,从而避开凶狠的异族,没想出了城门之后,谢惟反其道而行,直朝绥戎而去,过了绥戎就是吐谷浑即阿柴虏的地界。 这么多头骆驼,这么多货,去吐谷浑的地界岂不是羊入虎口? 初七有点懵圈,猜想是不是谢惟走错路了?她不敢明着问谢惟,就悄悄地跑到谢阿囡边上拉拉他衣角。 “前面就是阿柴的地方吗?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没错,我们就是去哪儿。”谢阿囡边走边啃饼,身上的骆驼嘴也不曾停,它长得和谢阿囡一样,又高又壮实。 谢阿囡撕了半片饼给初七,“等会儿记得别乱说话,一切听三郎安排。” 初七重重点头,滋溜一窜又跑到后边去牵住瘦小的阿财,跟在骆驼后继续往西,途中没人歇息也没人坐在骆驼上,还说说笑笑挺精神,初七的脚力比不上他们,她咬牙忍着累,心想可不能让人小瞧了。 到了邮驿终于能歇会儿脚,初七抱着葫芦去打水,就见李商和阿炳他们在井边打闹,有人看到初七来了,故意推了阿炳一把,阿炳趄趔,撞在了初七身上,把她打满水的葫芦撞掉,“嘭”的一下,水洒了不算,葫芦还摔破了,水潺潺涌出,在地上染出一滩黑印子。 初七气炸了,她知道李商他们是故意的,仗着自己在谢惟手下久了,整天捉弄欺负她。初七明白李商家世显赫,顶上有人,是个不能得罪的主,但想想自来到驼队之后没有少受过他的气,连吃个饭都能被他刺几句,上次也因为他害她摔了马,她不想再憋屈了,也不想谄媚于谁,于是就卷起袖管,揪住阿炳的耳朵,一路拖到李商跟前。 阿炳被揪得痛了,哎哟哎哟的求饶,初七才不管他,用力地把他推到李商身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商鼻子大骂:“你仗着自己好身家,整天欺负人,把我的葫芦都弄坏了,你赔!” 李商刚才和人嬉闹,全然不知阿炳干了什么就挨了顿臭骂,本想着“好男不跟女斗”,可见小弟们都盯着,刚才撞阿炳的痘痘脸成礼又朝他挤眉弄眼,火就窜起来了。 “你说什么呢?!”李商瞪初七,“谁碰掉你的葫芦了?自己走跟不长眼,还赖我们?” “就是啊,走路不长眼,哈哈哈。”一群少年嘲弄初七。 成礼不嫌事大,加油添醋道:“就你这乞儿,我们碰你还嫌脏呢。” 话落,又是一阵笑。 初七涨红着脸,一言不发,她弯腰捡起破葫芦,转身往回走,嘲笑声却不依不饶,初七彻底怒了,蓦地把葫芦里的水泼在李商脸上,大喝一声朝他扑去。两人滚在地上扭打成一团,沾着地上的沙尘就跟裹了层面似的,边上的人看着也不拦,还跟着瞎起哄。 李商没有因为初七是女的而给面子,初七也是张牙舞爪,撕头发加挠脸,让李商没占多少“便宜”,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忽然一双大手伸来,左右各拎一个,硬是把他俩扯开了。 初七不解恨,凭着自己腿长,凌空踹李商两脚。 “够了!”一声怒喝自她头顶响起,威严得如同庙里金刚。初七听出是谢阿囡的声音顿时闭紧了嘴。 李商闷头拍着满袍的灰,新裁的没多久,绸料还是长安最好的,这不到半日全都脏了,也不知他是在气衣衫沾灰,还是在气谢阿囡。 谢阿囡把初七放回地上,转身对着李商,一本正经说道:“三郎叫你过去。” 话落,鸦雀无声,目光如网般罩在了李商的身上,李商还在拍着衣衫上的脏灰,嘴抿得死紧,失了面子不算,还打不过一个小鬼,他憋屈极了。 “快去吧。”谢阿囡拍拍李商的肩,李商一言不发地走了。 而后,谢阿囡转头对初七说:“还有你的事。” 第十一章 有看到初七吗?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瞪着他的背影也没说话,而后看向谢阿囡,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她屏着、憋着,泪珠儿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谢阿囡轻声安慰:“我不是来骂你的,刚才的事三郎都看见了,没事,快去把脸擦擦,到我这儿拿个葫芦去。” 初七点头,然后到井边打了一桶水,胡乱地洗了把脸,起身时李商已经回来了,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挨了什么训,他走到初七跟前,硬着脖子说:“三郎让我帮你牵骆驼。” 嗯?谢惟只与他说了这个? 初七红着眼睛瞪他,“我才不要。”说罢,她走了,经过李商身边时,故意用肩膀把他撞开。 李商厚着脸皮挤到她身边,先她一步抓起阿财的缰绳。 “你坐着,我来牵。”他语气柔了不少,而后往两边一瞧又有些不服气地说,“这是三郎要我做的,不是我想牵。”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比一声“对不起”顺耳多了,初七立马就舒坦了,她慢吞吞地爬到驼背上,换个悠哉的坐姿,朝李商挑两下眉毛。 “我睡一会儿,阿财就交给你了。”说完,初七往后仰,背靠上驼峰,脸拿帷帽一盖。 李商什么话也没说,驼队起程之后他便默默地走了一路,像个闷葫芦。起先初七只是想撒个气,气撒完了,见李商还在边上就有些不自在,她拿小鞭子戳戳李商肩头。 “好啦,不要你牵了,走吧。” 李商看看她,不理睬。 初七又拿脚戳他,“我原谅你了,你走吧。” “什么叫原谅我?我做什么了要你原谅?”李商余怒为消,不小心嗓门就开大了,他往前一瞥,恰好见谢阿囡转头,立马闭上了嘴。 初七哼哧一声,灵巧地从驼背上跳下,走到李商身边,两手负于身后故作老道地说:“你三天两头来找我碴,还让底下人欺负我,是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扯淡!我可没让别人来欺负,再说你是什么身份,值得我动手?” 初七听后笑容消失在了眉眼间,她一声不吭地上驼背,戴好遮风挡沙的帷帽,再也没说过话。 近夜半,驼队终于到了绥戎城,城门郎林校尉远远地挥舞火把相迎,苍老的城门咯吱咯吱开启,像一张巨大的嘴一点一点吞掉蜿蜒的驼队。 谢惟与林校尉是故交,每回过此城,大腹便便的林校尉乐得就像弥乐佛,一通寒暄之后嘻嘻哈哈收下谢惟几匹上好的丝绸,然后招呼将士们给驼队落脚的地方。绥戎城没鄯城大,食宿也简陋,赶了一大的路大伙都累了,随便吃了些就睡去。 初七早上刚和李商打过架,虽说谢惟罚了他,但他的那些狗腿子不知道藏有什么坏心眼,干脆她自个儿找了个草坨子,紧挨着阿财睡了,到了天明自然会有人来找她,正当要闭眼,耳边响起女子的哭声,继继续续,忽远忽近,她觉得奇怪,坐起身环顾四周,此时,前面晃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李商,风风火火的直往谢惟的帐篷里去。 初七好奇这么晚他去谢惟那边做什么,正想着跟上,女子的哭声越来越清晰,而且不止两三个,初七环顾空旷的四处,心想:莫非闹鬼不成?再看看李商,犹豫了会儿还是追着哭声而去。 与此同时,李商进了谢惟的帐篷,他刚与林校尉喝完酒,身上沾染了刺鼻的酒味儿,少年心气重,白天丢面子的事让他郁闷了好一阵子,酒喝多了就口不择言,狠狠地把初七这惹祸精骂了。 自他被父亲扔到谢惟的手里后,苦没有少吃过,平时也很听谢惟的话,念着自己长安子弟的身份,谢惟也不应该让他做这么丢人的事,李商越想越气,一入帐篷后就臭着张脸,神鬼勿近。 谢惟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眉微皱,亲手倒了一碗梅子汤递给李商,李商冷哼一声,扭头不接,语气冷硬地说:“我要把小鬼赶走,天底下这么大再去找一个长得像的女子罢了。” “我已收到长安的信,你姨母万分心焦,我在信中答应她将此事办妥,你总不能让我食言。”说着,谢惟把梅子汤放在案角,喝不喝随意。 李商不吭声了,呼着粗气,郁闷至极。 片刻后,谢惟又道:“我想让成礼走。” 李商瞠圆双眼,咋呼起来,“凭什么让他走?他是我的人!” “就因为是你的人,所以我想让他走。” “哈?你不会为了那捡来的初七吧?!你让我牵驼骆我牵了,这下又把我的人赶走,你让我以后如何在众人面前立足?” 李商气极,酒气上头更是口干舌躁,他一把端起梅子汤,喝了个底朝天,冰凉酸爽的梅子汤一入喉,酸得他脸都抽搐了。 谢惟不咸不淡地说:“你太冲动,容易轻信谗言,仔细想想,成礼借你的名做过多少事,又在你面前搬弄过几次事非?” “哪有!”李商不服气,“平时我把他们收拾得服服贴贴。” “那成礼故意撞阿炳挑事,这不是你的授意是什么?” “我……” “而后你不分青红皂白,还和初七打了起来。人家一个女子,又小你一岁,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是丢你李家的脸面。” 李商顿时语塞,嘴紧抿成一条线, 谢惟轻叹道:“就因你太过顽劣,你父亲才会把你托付于我,希望能在边陲之地好好收敛你的脾性,此次的事我不便在众人面前训斥你,但也得让你父亲知晓。” “别!你千万别告诉我父亲,否则……我真回不去了。”李商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把我扔到这处就不想要我,正好逮着借口了。” “将军没说不要你,他只说你桀骜不驯,需要管教。今天我便教你‘亲君子,远小人’即便远不了小人,你也得学会制衡,而不是被他们牵着走。” 李商知道自己是人当刀使了,羞愧至极,平时他不怎么管阿炳、成礼他们,而且成礼特别会说话,常常能哄他高兴,故他也十分喜欢此人,眼下看来是‘亲小人而远君子’了。 李商红着脸,垂首揖礼道:“三郎,我知错了,一切听三郎安排。” “这事得由你自己去办,记住莫要受人挑唆,赏罚分明,明事理才能服众。” “谨记三郎教诲。”李商恭敬揖礼,而后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问,“我真错怪初七了?” 谢惟头也不抬,“这事你该问她,不是问我。” 李商不吭声了,默默地离开帐蓬,一阵风吹来散去些许酒意,他不由自主想起初七的那双眼睛,忿忿的藏了许多委屈,仔细想想,成礼没在他面前少说初七的坏话,或许是因为初七身份低微,与他们相比有云泥之别,所以才成为众人欺负的靶子。 不知为何,李商心生愧疚,他在城中闲逛了圈,说是找故人叙旧,眼睛却往犄角旮旯里瞄,终于,他瞄见了初七的阿财却没瞄见初七。 李商找上谢阿囡问:“有见到初七吗?” 谢阿囡木讷,环顾了番,“大概去找吃的了吧,她机灵,甭担心。” 谢阿囡的嗓门挺大,大到地窖里的初七都能听见,此时,她手脚被绑,嘴里塞着块破布,边上挤满了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个个蓬头垢面如待宰羔羊。 第十二章 人伢子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半个时辰之前,初七还不知道这里有暗窖,她寻着女子哭声摸到户人家,恰好有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妇人开门,正好撞见她鬼鬼祟祟的模样,两眼一对,初七略心虚,笑眯眯地问:“陈大娘家吗?” 妇人打量初七几眼,颔首道:“在,找她何事?” 初七心里咯噔了下,莫非自己误打误撞?再看看这妇人眼凶嘴利,实在不像善茬,说不定她也是在诓骗她呢。 “我家郎君让我来问赊账何时还?” 陈大娘又打量起初七,然而这时房内响起女子断断续续的哭声。 陈大娘回头骂道:“哭什么哭!没见讨债的来了?等你男人回来,给你一顿拳脚!” “啊,我来的不是时候嘛,陈大娘莫生气,我回去和郎君说说,再宽个几日。”初七边笑边搓着手,学起酒肆掌柜的“见钱眼开”。 陈大娘忽然把门敞开,说:“不必赊了,你进来。” 嗯?! 初七愣住了,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故作镇定道:“那行,我叫下我哥哥。” 话音刚落,初七准备扯开嗓子嚎,孰料挨了记闷棍,两眼一黑,再睁开眼时已经身陷地窖,和一群来历不明的女子挤在一块儿。 听到谢阿囡的笑声由近至远,初七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她屏气凝神,隐约听见“陈大娘”和一男子在交谈,他们说的是粟特语,她听不懂。 在河西走廊里粟特商人是出了名的爱财,娃娃三岁起就学怎么经商,没有他们不敢卖的东西,只有他们不肯做的买卖。 初七几乎没和粟特商人做过买卖,但见此情形也知道自己被当商品绑了,她环顾四处,估摸这里有二十几个女子,有些两眼无神,面如枯稿,想必是几经转手的,还有一些泪眼朦胧,哭哭泣泣,要么是不肯被卖,要么就是和她一样被硬拐来的。 众女子中有个少女哭得特别伤心,看她皮肤黝黑但长得干净,身上的衣料也不差,显然是被拐卖的。 真是同病相怜呀!不知怎么的,初七竟激动起来,大有异乡遇故知之感。她挪到少女边上,费力地屈身以两根指头拔去少女嘴上的布团儿。 刚刚还在哽咽的少女顿时愣住了,泪眼多了几丝困惑,这时,顶上木板咯吱作响,似乎有人要下来。初七连忙施以眼色,让少女先别乱叫,少女点点头,待木板声音停止之后,她咬掉了初七嘴里的布团。 “是不是父汗让你来救我的?”少女迫不及待地轻问,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初七瞄瞄脚上两指粗的麻绳,给了少女一个淡然的眼神。 “你看我像吗?” 少女从激动到失望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又大又圆的眼睛泛起泪花,她咧开嘴,一副要哭倒长城的架势,初七见状瞬间就怕了,手被绑着没办法捂嘴,她便把脸蛋贴到少女嘴上,少女莫明地“亲”她一下,愣住了。 “你别哭啊!这会把人引来的!”初七瞪她,“人来我们更活不了!” 少女听闻立马闭紧嘴,过了会儿又啜泣起来,流泪道:“我从小就爱哭,父汗老为此骂我。” 说到伤心处,少女又哭了,只是这回她哭得比较讨巧,没把声音传出去。别的女子见此也忍不住哭泣,闷闷的哭声此起彼伏,反而把动静闹大了。 “咣咣咣”头顶上的木板震三下,是人伢子发出的警告。 初七轻声道:“大家先安静些,咱们想办法逃出去,只要活着挨过今晚,明天都能有救。” 话落,女子们不哭了,眼睛里都冒出希冀的光。 “我叫阿柔。”少女边说边往初七身边靠,“只要你救得了我,我父汗一定会赏你金银财宝,你要什么给什么!” 初七嗤之以鼻,“先想办法出去才是,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柔听到这话又咧开嘴哭,但见初七翻白眼,她又乖乖地把嘴合小一些,哽咽着道:“我与侍女娜塔骑马,半路上遇到人问路,我好心带他过去,他竟然把我和娜塔关到车里。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送哪儿,十分害怕,而娜塔……”阿柔咬住嘴唇,珍珠般的眼泪滚落下来,“娜塔为了保护我被那伙人欺辱了,尸首也不去了哪儿,中间换了很多辆车也换了很多人,我都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绥戎城,再往西走就到吐谷浑的地界,往北则是武威。” “啊,这么远!我家在乌兰,我的父汗一定在到处找我,呜呜呜……” 阿柔绝望了,想捂脸哭泣可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她只好靠到初七肩上,咬着她的肩肉,把哭声给压下去。 初七疼得抽搐,又不敢叫,待阿柔松开嘴,她呲牙咧嘴倒吸凉气,对着受伤的肩头吹了又吹。 初七突然转过身,把被绑的手抬起,说:“既然你这么能咬,把这绳子咬开吧。” 阿柔吸吸鼻子,“这绳子有股牛尿味儿。” “……”初七说,“算了,你还是继续哭吧。” 初七闭上眼安静起来,就像老和尚入了定,不管阿柔怎么叫,她都不理睬。阿柔又哭了,感叹自己年芳二八就要离世,絮絮叨叨说出诸多不舍。 “我的小羊还没长大。” “父汗说会给我找个合适的男子。” “我还有好多宝石。” …… “好了!” 初七突然睁开眼,两手一用力竟然挣断了两指粗的麻绳。 阿柔惊呆了,小嘴张得滚圆的,“啊,壮士!” 初七闷声不吭,赶紧解自己脚上的绳圈,她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把三寸薄铁片,刷刷几下就把麻绳割断了。 初七用完薄铁片后就把它藏进袖子里,这是她从一个偷儿身上学来的,说是“身上有刀,夜路不慌”,这次真是派上用场了。 阿柔对初七肃然起敬,就连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淅淅索索一阵子,大伙的绳终于被解开了,众人重获自由,喜极而泣。 “嘘……”初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先别出声,我上去看看。” 这地窖很矮,根本就直不起腰,稍不注意就会撞到脑袋,初七只好猫着腰在地上爬,抬头找出口,终于,她看到顶上一个方型的木板,板缝中有光落下,想必这里就是出口了。 初七屏气凝神把耳朵贴在板上,听见微弱的鼾声,仔细想想此时应该过了午夜,这伙人八成是睡了。她回头给阿柔递上眼色,阿柔连忙猫腰爬过来,其身后几个女子也跟着爬,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初七紧张得手心出汗了,在裤腿上蹭了好几下手汗,而后抽出铁片一点一点挑开横架在板上的木栓,挑了五六下,她的手指就酸得不行,一不小心铁片落地,眼见着要发出声响,阿柔突然扑在地上,接住了它。 众人大松口气,初七更是对她刮目相看,看来阿柔还是有点用处。 在众目睽睽之下,木栓终于被挑动了,初七咬牙一点一点移着它的位置,尽量不让发出声响,在“咯嗒”一记很轻的声音过后,木板门能打开了! 初七把薄铁片收好,转过头给众人一个坚定的眼神。大家都对她深信不疑,彼此手牵着手,准备听她号令,逃出升天。 初七顶起了头顶上的那块木板,一只手搭上框沿,刚准备发力时,有个女子突然大叫起来。 “有人想逃!她们想逃!” 初七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那女人还在不停地叫:“在这儿,她们在这儿!” 第十三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被这疯婆子吓到了,又来不及去堵她的嘴,只好用最快的速度爬回原地,塞好布团,把手负于身后,假装出被绑的模样。 不一会儿,人伢子就下来了,手里的油灯照亮方寸之地,还朝每个人的脸上晃了晃。 “嘿嘿,她们,她们,她们想逃……” 女子用手指点着初七。这时,初七才发觉此女与别人不同,别人都绑得死死,惟独她嘴能说,手脚能动,好像人伢子不怕她逃走。 初七假装挣扎,嘴里还发出呜呜声响。 人伢子被吵醒美梦,迷迷糊糊的,粗略扫了眼人都还在,不免生气,她“啪、啪”的甩了那女子两个耳光。 “疯婆子,早晚把你弄死!”人伢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地窖后重新栓好木栓,继然骂咧,“几个懒汉叫你们栓好门,你们全当屁放了!” 初七听后悬在心上的石头掉了,不由自主吁出长气。 疯婆子哭哭笑笑,指着初七咬牙道:“我知道是你,嘿嘿,你想跑……我跟你说,你跑不掉的,嘿嘿,都被卖了这么多回,再卖几次又如何?反正我是回不去了,你也别想回,要糟践就一起糟践,要死一起死,嘿嘿嘿……” 初七气血上涌,一个没忍住,狠狠地打中疯婆子的鼻子。 疯婆子头一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两行鼻血悄然淌下。 众女子雀跃,恨不得拍手叫好,初七连忙让她们噤声。 阿柔小声问:“刚才那人下来,为何不直接绑了?只要我们冲出去就能叫来人。” 初七说:“她有同伙定是在门前守着,怕是连‘救命’都喊不了。” 阿柔认为她说的有理,不由点点头,然后紧挨着初七,静静地等待头顶上的鼾声再次响起。 光阴不知凝结了多久,大伙儿你我,我看你,屏气凝神。 一女说:“我是被丈夫卖的,他好赌,一夜输光田产就拿我抵债……” 另一女又道:“俺寡妇,被婆家赶出门,娘家嫌俺丢人不肯收留,听说镇上有店家招女子,没想到竟是做人伢子生意,就算俺逃出来,又能去哪儿?” …… 此妇人戳中了众女子的伤心事,举目无亲,无处可依,逃出火坑等于掉入水坑,她们能去哪儿过日子? 众女子心生悲凉,相拥而泣,都怪自个儿命苦。 初七见之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该如何帮到她们,平时巧舌如簧,眼下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鼾声终于响了,像是帮初七解了围。 初七拿起铁片一点一点往木板下移,在动手之前,她说:“想跟我逃的跟上,出了这道门也能找到别的营生;若是不想走的……姐姐们往后珍重。” 众女面面相觑,有几个跟在初七的后头,还有些就躺在地上,侧过身睡了。 良医难救将死人,佛祖不度无缘人。 初七默默地叹了口气,熟练地用铁片划开木栓,顶开木板出去了,果真如她预料中那样,有个大汉横在门口,他边上还有还有什么东西在反着光。初七小心翼翼靠近,一点一摸过去,那反光之物是铃铛,只要有人一碰就会发出声响。 真是机关算尽呀!初七果断地把铃铛绳割断,掩护众姐妹逃出升天,然而还没跑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传出一声:“不好!有人逃了!” …… 一夜风平浪静。 五更天时,谢惟率驼队准备动身西行,大家都以收拾妥当,谢阿囡却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三郎,初七不见了!” 听到初七不见了,谢惟拧起剑眉,问:“昨夜不是在和你一起?” “起先是,但后来她牵骆驼到另一边睡了,半夜没见人还以为她去哪儿玩了。” 话落,李商气喘吁吁跑来了,额上汗珠密布,神色也十分焦急。 “我……我找遍了,没找到初七,她的阿财在这儿。” 李商指着三丈远的阿财,或许是主人不见了,它也心神不宁,一直在原地打转,哼哼唧唧。 “先别慌,我去找林校尉。”说着,谢惟从马上翻身而下,到城中找到了守城将。 林校尉听见谢惟家的骆驼客很是奇怪,粗眉都拧成一缕绳。 “谁敢得罪你家的人?岂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兴许是自己走了吧。” “她的骆驼还在呢。此人大约这么高,偏瘦,是个女子。” “哎呀,这可为难我了,等等,我去问问。”林校尉向守城兵们打听,众人皆摇头,称自己没见过初七。 谢惟上前再问:“昨晚至今晨可有商队出城?分别运的是什么货” “早上走了三波人,有卖酒的两车、马夫四个、还有替绥和守捉运粮的五车。” “运粮的……五车。”谢惟凝神思忖,“这五车人每车有几人?” “每车配三人,一般走卒而已。” 谢惟颔首,喃喃低语:“如今阿柴游走于鄯州,运粮的却是贩夫走卒。” “怎么,替我们绥和守捉运粮不行吗?” 忽然,一个粗糙且低沉的声音,从谢惟背后冷冰冰地刺了过来。 谢惟听到这个声音觉得很耳生,不由转过头去,只见一高瘦的军爷站在其身后,身披墨灰环锁铠,腰缠红绸带,铠甲威武,人长得却是獐头鼠目。 林校尉见到他恭敬施礼,称他为:“汪将军。” 在边陲之地,有军、守捉、镇、戍所辖的屯戍军队。几位军中大将谢惟都有过照面,而这汪将军应该就是刚上任的守捉将军了。 谢惟莞尔,谦逊施礼道:“想必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守捉将军汪郝。” 汪郝听到他能连名带姓的叫出自个儿姓名,不免有些得意之色,下巴也抬得老高。他从眼缝里蔑视谢惟,问:“你是哪儿来的?” 谢惟恭敬回道:“鄙人姓谢名惟,在这条路上做生意。” “哦,有所耳闻,我曾听说河西道上没人敢动谢氏的东西,瞧瞧,咱们要死要活和突厥、阿柴虏打仗,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也不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个行商之人嘛。” 讥讽之意显而易见,可这话却像刺在棉花上,谢惟不痛不痒。 谢惟道:“汪将军说得极是,谢某刚知将军上任,未能表心意是谢某的不周,过几日谢某定会亲自拜访将军,只是今日有要事缠身,还望将军海涵。” 林校尉忙道:“没错,刚刚谢郎在找人,是个女子,大约这般高。”他边说边拿手比划着。 汪郝朝林校尉看了两眼,勃然大怒,“这与我守捉有何关系?我们在这把守边关粮都吃不得吗?什么时候运粮车要受商贾盘问?!” 林校尉尴尬笑道:“汪将军误会了。” “是我误会还是此人太嚣张?商者,贱户也,连贱户都敢在我们守捉头上拉屎撒尿!林校尉,还不将此人速速扣押!” 说罢,边上兵卒抽出长刀,汪将军的副将竟已备好了麻绳,利落地套在谢惟的脖子上。 第十四章 我要去报官!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见他们要对谢惟动手,林校尉脸都绿了,赶忙扼住汪郝的手腕压低声音道:“汪将军,他是我好友,还望给几分薄面。” 汪郝愤怒地将他的手往外一掼,“给你薄面,谁给我们守捉面子?!我们再此卖命,还得受一个商人的气吗?笑话!” “不是,不是,是……”林校尉看着谢惟欲言又止。 谢惟几乎要被五花大绑,依然面不改色,他莞尔道:“汪将军莫要动怒,待我引荐一人。” 说着,谢惟转过身看向李商,递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李商心领神会,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朝汪郝揖礼。 谢惟道:“此位乃兵部尚书的侄孙,李商。”而后他又与李商说,“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汪郝将军。” 李商惊讶道:“原来您就是汪将军,久仰久仰,晚辈在长安也经常听到将军名讳。” 汪郝先是一愣,老鼠目贼溜地打量起李商,随后冷笑道:“兵部尚书的侄孙怎么会在此?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李商不慌不忙地从怀兜里掏出一鱼符,汪郝见之大惊失色,忙换了副嘴脸,还礼道:“没想李公子在此,是我汪某有眼不识泰山。” 李商笑道:“哪里哪里,今日与汪将军结识,是晚辈三生有幸。不知三郎哪里得罪将军了,让将军如此生气。” 汪郝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贼光闪烁不定,心想:连兵部尚书的侄孙都谢惟如此恭敬,那谢惟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快!把人给松开!”汪郝大声下令,见副将手脚慢,怒火窜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没用的东西!” 汪郝上前亲手为谢惟松绑,低头哈腰,狡黠地笑道:“都怪我是粗人,听见有人要动军粮就急了,小郎君有所不知,为防范敌寇,我们劳心劳神,只求这一顿饱饭,有错怪谢郎之处还望见谅。对了,有用得上汪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李商朝谢惟看看,谢惟垂着眼眸,面容平静,就像不染世俗的仙,已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知道谢惟把这棘手的事扔过来了,毕竟官衙里的人都看不起行商的,必要时就不得不动用李家公子的身份与这伙人周旋。 唉,真烦人。 李商有点不情愿,想了会儿后便说:“不用劳烦将军,将军若有空与我喝杯如何?平日里家父叮嘱我多多巡游边陲之地,向各位将军讨教,择日真不如撞日。” 汪郝老鼠眼一顿,似乎是识破李商的意图,他静默片刻后道:“实不相瞒,这段时间老受阿柴侵扰,我得快些赶回去。” “来都来了,是不是将军嫌弃晚辈年纪小,不屑与晚辈共饮?” “当然不是,只是大白天不能喝酒,犯军规要受罚。” “犯军规呀,那倒奇怪了,汪将军这么早来此是为何事呢?” 话是一套接一套的,汪郝竟有些招架不住,他青着脸抬手告辞,却又被李商缠住了,趁这时候,谢惟与谢阿囡说:“把阿财牵过来。” 说着,有一身材高大、面目黝黑的妇人匆匆地从谢惟边上走过,她人胖得很,脚却生得小,小跑时摇摇晃晃,一步三回头,鬼鬼祟祟的,看得人心焦。 “等等。”谢惟抬手示意,“此妇人颇为奇怪。” 谢阿囡忙把眼睛转过去,只见那妇人踮着脚尖,使劲拔长脖子在给汪郝递眼色,而汪郝被李商缠得死,全然顾不了她,片刻,汪郝身边的小将有所察觉,偷偷摸摸地走了过去。 谢惟递给阿囡一个眼色,阿囡假模假样地靠在城门边上,紧盯着妇人的嘴。 谢阿囡擅长读唇语,别人嘴皮子动得再快也难不倒他,待妇人和小将说完,阿囡就回到谢惟的身边,低声道:“她说有几头‘羊’跑了,有头‘肥羊’不知去了哪儿。” “肥羊?”谢惟凝神思忖,猜想妇人所指的“肥羊”一定不是初七。 “初七一定在城里,再仔细找找。” 谢惟下令,谢氏几个驼客纷纷地在城中游走,而这个时候,初七和阿柔在人家房顶上露出个脑袋。 “跟我来!”初七小声说道,紧接着像只猴子灵巧地跳到地上,阿柔环顾四处,也跟着往下跳,然后根据初七的指示,藏进他们的货车里。 “嘿!初七,你怎么在这儿?大伙找了你老半天了!” 李商突然从她背后出现,着实把人吓了大跳。 初七打一激灵,忙转过身扯了个笑,“啊,我一直在呀,还奇怪怎么没人叫我,哈哈哈哈。” “胡扯!我都注意到你昨晚就不见了,你去哪儿了?” “我……我是……” 初七想要解释,恰好看到谢惟迎面而来,她的心咚咚咚乱跳,不知该怎么说昨晚的事,若说自己被恶人绑了,他一定会嫌弃自己多事;若说车里还藏了个她救出来的女子,说不定还会被赶走。 不行,死也不能说! 初七若无其事,见到谢惟后恭敬揖礼,“郎君,我早上睡过头了,愿意受罚。” 李商听她这么说很生气,“你明明心里有鬼,三郎,我就说了这个小鬼不可信!” 谢惟边听着李商的话边打量起初七,他注意到她手腕处有瘀痕,裤脚也破了。 “跟我说实话。”他冷声道,不容质疑。 初七心里咯噔,本想还嘴硬几回,但触到谢惟犀利的眼神,她就把头低下了,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在惹事生非,于是就改了几句巧话,说:“昨晚我梦见阿爷叫我,让我去西边看看,我觉得挺奇怪的,但也不敢违背先人,然后我就去西边了,走着走着就听见有女子哭泣,阿爷又说让我去瞧瞧,没想到有个黑衣人冒出来把我给绑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她看向谢惟,小眼神儿可怜兮兮,然后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说了昨晚上的惊险。 她好不容易从人伢子手里逃出来,但很快就被发现了,混乱之中,她不敢回谢惟身边怕给他带来麻烦,干脆攀着外墙爬到人家的屋顶上躲了一夜,那伙人也找了她一夜,到天蒙蒙时,人伢子先把地窖里的女子装入粮车运出城,但城里多了很多兵卒,似乎就是为了逮她的。 “我发誓,没有半点骗人。”初七指天起誓,她的确没骗人,只是刻意避开阿柔的事。 李商为她干着急,“你这个呆子,就应该直接来找我们!” “可那么多人在城里转悠,布天罗地网,我逃不掉,这不……刚发现破绽嘛。” 谢惟听完她所言,直言道:“近些年常有商人在把汉家女子卖至波斯,一人值千贯,而这帮人狡猾得很,暗中打通各个关卡,其中不乏有官兵相助,很难抓到把柄,还是少惹为妙。” 初七哭丧着脸,“惹都惹到了,郎君不见得把我送过去让他们卖了吧?再说那些女子也是可怜,有几个跟我一样是被拐来的,还有被骗签卖身契。郎君,我们得报官才是!” 第十五章 逃出狼窟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报官?”谢惟道,“有了卖身契,事就不是她们口中所说了,一旦拿出凭证,官不会信我们的话,我们管不了。” “我能作证,我真是被他们给拐了,他们还有这么粗的绳子绑我,你瞧。”初七焦急地撩起袖管,露出又细又小的手臂,上面伤痕累累,“我知道哪伙人住在何处,我这就带你去!” “他们已经走了,你此时过去定人去楼空。你先去收拾,我们该起程了。” 谢惟冷静得不近人情,颇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味,而初七心里十分委屈,对他的好感大打折扣。 李商看着她手腕上的伤露出些许怜悯之意,轻声问:“疼吗?” 初七好面子,大大咧咧地说:“不疼,就跟蚊子叮似的。” “既然没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谢惟突然看向初七,目光如同针芒,“你藏东西了吗?” 初七脑子里闪过“阿柔”,但不知道为什么,谎话如流水般出了她的口。 “没有。” 谢惟闻言没继续往下问,摆了摆手,道:“再不走就晚了,去吧。” “再不走就晚了”,这几个字似乎别有用意,初七一宿没睡好,脑子糊得很,也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不由自主捂上胸口,想要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待谢惟和李商走后,她往阿柔所藏的车里看了眼,阿柔这不嫌事大的还和她挥了挥小手。 “我藏好啦。” 初七:“……” 还好四下无人,初七若无其事走过去,搬起两个大箱堵住车门,然后把阿柔的脑袋按下去,再拿布遮严实了。 “躲在里面不要出声,车出城后,我们就安全了。” 阿柔竖起拇指,表示自己明白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初七牵着阿财随队伍出发,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右肩,转过头却没见人,初七猜到是谁,用左手手肘用力往后一捅。 “哎哟!” 李商吃痛弯下腰,初七趁机又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哼,就知道是你,别想来欺负我。”初七翻他一个白眼。 李商腹痛,后脑勺也痛,都不知道先揉哪儿,他鼓起腮帮子,抱怨道:“我不是来保护你嘛,你倒动起手来。喏,给你,抹在伤口会好些。” “我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值得你动手?还给我抹药?” 李商一愣,瞬间语塞。 初七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你瞧不起人,既然瞧不起我,那就别来和我说话,免得辱了你的面子。” “我没瞧不上你,我只是……”一时半会儿,李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觉有些奇怪,“好了,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你,昨晚上找你就想和你赔不是。” “那你怎么没找到我?” 李商嗯啊半天道:“找了一半我睡着了。” 初七:“……” “喏,抹在伤口上就不疼了,你也别生气了。”李商边说边把膏药抹在初七手腕上,清清凉凉很舒服,初七心头的气暂且消了,不过她还是嘴硬,胸膛一挺,自豪地说:“我自个儿能行,哼,那些人想逮我,没这么容易!也不问问我初七是谁?” “骗谢家骆驼的。” 初七一听,炸了,举起拳头想捶他,而这时前方的队伍突然停下,大伙不明所以然,纷纷拔长脖子往前看去。 “怎么了这是?” “路被拦住了。” “怎么回事?城门关上了?” …… 听到“城门关上”,初七不禁慌了神,难道这些人伢子就这么馋她们,还把官兵都叫来了? 她连忙转头看向阿柔的那辆车,车上有黑布包裹,从外头看就是堆满货物的模样,她想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哪知一排巡城兵手持长戈,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就像是冲着她来的。长这么大,初七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以前有兵经过时,阿爷都会捂住她的眼睛,然后把她抱在怀里。 初七下意识地抓住李商的胳膊,她指尖冰凉,手还在颤,哪怕隔着一层衣料,李商也能感觉得到她的恐惧,少年心气重,一种要保护她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往前跨一步,把初七拉到身后。 这时,兵卒齐整地从他们面前经过,还顺便瞅了两眼,没有注意到心虚的初七。 城门处,县丞大声道:“县令有令!商者开箱查验!” 话落,众人哗然,除了谢氏的商队之外,另有几支西域来的胡商也开始闹了起来。 “昨日都检过了,为何还要检?” “这是我们要给长安的礼物。” 这显然这道命令是冲着初七和阿柔来的。 李商见前方之混乱,火上烧油道:“昨晚还数钱数得高兴,今早就翻脸不认人了,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商户被他煽动了,纷纷围拥上县丞让他给个说法,县丞也是焦头烂额,边擦汗边与他们解释,而站在其边上的几个军爷却是面如金刚,抬手将商人推开。 “叫什么叫!全都不许吵!” 忽然一声狮子吼,喝断众人的喧闹,此人正是汪郝,领了五个兵,在商队面前兜兜转转。 “又是他。”李商颇为不满,他猜到了这汪郝定是与人伢子有关系,要不然手脚怎么会伸得这般长? “他怎么了?”初七故作镇定,“难道是在抓什么人吗?” 李商摇摇头,“他是守捉将军,按理此地不归他管,看他这么着急,兴许是为别的事。” 初七闻言,十分不放心地看了眼阿柔的车,刚才那么大的动静,想必她也听见了。 见县丞领着军爷一路查验,连巴掌大的箱子都不放过,初七越发忐忑难安,若真是把阿柔找出来,那她岂不是害了所有人? 真不应该说谎!初七后悔极了,不假思索地跑到谢惟跟前,她一边压抑着内心的不安,一边小声说道:“郎君我有话要你说,我在车里藏了个人,我不是想瞒你……” “别说了,我知道了。” 谢惟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卷,目光不曾移开半寸,似乎不管初七说什么,都没卷上的墨字吸引人。 初七可没有他这般淡定,见县丞离阿柔的车越来越近,心里干着急。 “别过去,不然显得你做贼心虚。” 初七听到谢惟的警告,立马把脚缩了回来。她目不转睛盯着县丞动向,心跳到嗓子眼儿,只见县丞命人把箱子抬下,然后当众人面打开,接着又把脑袋伸到了车布里。 “过,下一个!” 嗯?难道阿柔不在这车上吗? 初七惊呆了,从上车到这儿,阿柔没有地方能躲呀。 “好了,你回去吧,别的事出了城再说。”谢惟继续看着书卷,话说得很敷衍。初七不敢再多话了,安静地走到阿财边上,焦急地等待城门开启。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城门终于在众人抱怨声中再次打开了。初七跟在驼队后面一步一挪,无意间她看到了昨日逮她的“陈大娘”,“陈大娘”就站在城门边上,目光凶恶如狼。 初七不甘心,她戴好帷帽,蒙上面纱,在路过“陈大娘”眼皮子底下时,她忿然地在阿财耳边说了一句:“阿财,吐她口水!” 噗哧!阿财往“陈大娘”脸上吐了很大一坨口水。“陈大娘”微怔,缓过神后尖叫起来,脸好像被铁水浇了一般,她一边找水洗脸,一边气急败坏骂咧:“这些蠢骆驼,给老娘等着!” 骆驼们好像听懂了这句话,挨个儿朝她吐口水,众人见状大声哄笑,“陈大娘”在骆驼的口水中狼狈逃离。 出了这口恶气,初七爽快不少,但想到阿柔没能救出来,她万分沮丧,难过得低下了头。 驼队缓缓出了绥戎城,蜿蜒在碧玉带般的草原上,草原尽头是连绵翡翠山,山的尽头是清澈的琉璃天。 初七无暇顾及这般美景,她走了很久,直到看不见半点人烟才敢出声,想起昨晚抓住阿柔的手信誓旦旦,心中愧意就越来越浓。 初七忍不住走到阿柔的那辆马车后,没想到抬眼就看见阿柔好端端地坐着,手里还拿着两张烙饼,边吃边看风景,犹如郊游。 初七懵圈了。阿柔见到她高兴坏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饼,想把她拉到车上。 “初七,快来!” 初七瞠圆结舌,惊诧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第十六章 风里谁在哭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阿柔眨两下眼,很无辜地说:“我一直在车上呀。” “可县丞来查验,你是怎么躲过去的?” 阿柔不明所以然,“我没躲,他看见我了,然后装做没看到走了。” 初七:“……” 万万没到是这样,害得她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初七心里腾出一种被愚弄的滋味,不禁有些气恼。 “既然平安无事,为何不和我说呢?” “啊,是你们的萨保叫我别告诉你,这还真得谢谢他,他和我说只要坐在车里就没事,过来查验的都是自己人,他还给了我食物……”说着,阿柔圆润的小脸飞起两朵红晕,娇嫩可爱得如熟透的苹果,“对了,不知道你们萨保有没有妻子,我父汗说会替我物色合适的男子,我觉得他很合适。” 她竟然有如此危险的想法!初七倒抽口凉气,而后摆出副死鱼眼,说:“他吃人不吐骨头的,是真的吃人哦。” 阿柔以为她在戏谑,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初七说话真有意思,莫非你也喜欢他?” “才不是!”初七朝天翻白眼,“你觉得我和他配吗?” “挺般配的,他不笑,你爱笑,天生一对。” 嘶……竟然说不过她,初七服了! 阿柔笑道:“总之谢谢你们救了我,我一定会告知我父汗,让他赏赐你们。” 初七听后很开心,想想又不太开心,还有很多女子没能救出来,一想到她们绝望的眼神心就沉了下去。 “我本可以再救几个人。”她低下头,难过得抿起嘴。 阿柔说:“是她们不肯走,不是我们不救。” 话落,两个少女的目光都黯淡了,泪水又从阿柔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初七!” 李商突然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堆吃用玩物,原来是大伙得知初七昨晚被恶人绑了,各拿出几样好货来安慰她。 李商很不耐烦把怀里之物一一塞给初七。 “这是王大给你的果子……这是二饼给你的金创药,还有阿炳……”李商一愣,“阿炳给你的纸笺,他说一定要我亲手给你,这小子屁事怎么这么多。” 初七本来闷闷不乐,看到大家给她这么多好吃好用的,不禁笑逐颜开。她当着李商的面拆开阿炳的纸笺,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她挑了几个认识的念了出来: “关关什么什么,在河之什么,什么什么女,君子什么球,啥?还有菜?这什么意思呀……” 李商愣住了,缓过神后连忙把纸笺抢回来,细看了遍后,脸涨得通通红。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语无伦次,“阿炳这家伙……他是要和你玩七宝毬。” “哈?他直接和我说就成,写那么多字,我又不认得。” 初七转回头,疑惑地看向阿炳,阿炳走在驼队最后面,一见初七看来,连忙躲到骆驼后。 初七直言:“再说我不会玩。” 李商一把将纸笺捏在手心里揉碎,咬牙切齿道:“那就别玩了,我等会去告诉他。” 初七点点头,然后把手中的果子分给了阿柔安慰她不要哭,随后她说:“我要去见三郎。我有话和他讲。” 李商听后便把她带到谢惟跟前。初七看到谢惟时不免有些心虚,毕竟事从已出,还耽误了大伙的行程,心中有愧。 初七揖礼,恭声道:“多谢郎君出手相助,此事因我而起,我甘愿受罚。” 谢惟坐在车中,听到她的话卷起车帘,也不知是不是车中光线暗淡,他的脸色看起来之前更为苍白。 “这不怪你。”谢惟莞尔,出乎意料的通情理,令初七大吃一惊。 “真的不怪吗?”初七小心问道,见谢惟点头,她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阿柔刚才说的话,心突突地乱跳,只是再看向谢惟时,心又恢复到常态而且还在嘀咕:什么嘛,和他一点都不般配,她不喜欢他,他也不可能看上她。 谢惟又问:“你知道阿柔的身份吗?” 这倒难倒了胡思乱想中的初七,她红着脸,摇摇头,“不知道,我是在地窖遇到她,咱们被绑在一块儿了。怎么,阿柔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她是颉可可汗的女儿,颉可可汗与我们是同盟,之前阿柔失踪的消息已传遍天下,颉可可汗心急如焚,但始终找不到其下落,没想他的女儿竟辗转于此,初七,你这次算是立了大功,这事还得谢谢你。” “啊,这样呀,我明白了!他们抓阿柔定是为了做人质,逼颉可可汗做不利于我们的事!怪不得看得这么紧,那我这回也是误打误撞,为郎君效力了!郎君不说是不是想保守这个秘密,让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惟微微颔首。 “我猜对了!”初七高兴得拍起小手,而谢惟却没太多情绪,他似乎另有心事,只是没在初七面前提及。 驼队出城晚了,赶不到下一个落脚点,于是就在原上搭帐蓬睡。 夜晚的草原有点冷,初七和阿柔躺在帐篷里,抱在一起取暖,初七兴高采烈地说起她的骆驼阿财,阿柔则说着他们部落的牛羊,话无可说时,她们忍不住胡思乱想,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女子们绝望的泪颜。 “初七,我睡不着。”幽暗中响起阿柔的哽咽声,“我想起那个黑屋子,我害怕。” 初七坐起身,深叹口气,“我也睡不着,出城的时候我看见那个胖婆子了,我一路上都在想会有多少女子落到她手里。” “那怎么办呀。”阿柔也坐了起来,“你让她们走,她们也不肯走。” “那是因为她们无处可去,若是有地方能落脚,我想她们一定会和我走的。” “初七,要不我们回去把那黑屋子烧了吧,以后就不会有姐妹再落到里头去了。” “就算烧了一个黑屋子,还会有别的黑屋子,这治标不治本,除非……能揪出人伢子,只是我太弱小了,还做不了这样的事,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定会找她算账的!” “嗯!”阿柔重重点头,“等我们强大了,一定不放过他们!” 说着,阿柔伸出小手指与初七拉了拉勾。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风肆无忌惮地穿梭在绥戎城的小巷里,犹如鬼魅的耳语。 “陈大娘”坐在榻上,边数铜钱边抱怨:“这回少了三头‘羊’,真是亏死了。” 汪郝坐起身,捏了把姘妇肥嘟嘟的肉,叹息道:“唉,那头肥羊人家出了万贯,这下不知怎么跟人交待。” “陈大娘”白他一眼,道:“我猜是跟着谢家的车走了,虽然没捉到人,但有能耐把人运出去的只有谢家。” “林校尉与我说谢家不好惹。” “你不是有人在军中?还是个副将呢!明早去封鸡毛信,让他拦下谢家商队,若找出来就说他们通敌,直接杀之,再把羊带回来;若是没找出来也没关系,他再怎么厉害只是个商户,还能与军斗不成?” “哎呀呀,你真是女诸葛也!” 说着,两人搂抱一团,放荡大笑,突然,一道红光从窗外飞入,落在地上“轰”的变成火海。 汪郝和姘妇一怔,回过神后脸都吓青了,连衣衫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去开门,谁曾想门被人从外面栓死,一泼又一泼的油从窗处浇了进来。 这间赚得盆满钵满的黑屋子瞬间成了人间炼狱,“陈大娘”被烧成了火人,她一边在地上乱滚一边大叫:“救我!救我!” 汪郝一脚将她踹开,卯足劲撞门,两三后门真被他撞开了,他欣喜若狂,前脚刚踏出去,身后一个火球扑向了他,“陈大娘”抱着汪郝惨然大叫,火蔓延至汪郝身上,一眨眼就将他吞噬,奸夫**融成了一团,惨厉的哀号随风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谢惟站在风中,莞尔而笑。 次日醒来,初七浑身酸痛难忍,骨头就跟散架似的,而此时帐外响起谢阿囡的大嗓门,催促骆驼客们起身,每每听到这催命似的声音,初七就怀念起以前的日子,想睡就睡,想躺就躺,都不会有人来管,眼下是不行了,谢惟一声令下,驼队就得整装待发。 初七收拾好最后一个物件时,人还在云里雾里,哈欠一个接一个,直到有吃的递过来时才有了点精神。 “是那个少年给的,他刚才看你睡着,没好意思叫醒你。”阿柔笑着说,她已经收拾妥当了,脸擦得干干净净。 “你醒得倒挺早。”初七含糊不清地问,“昨晚睡得可好?” 阿柔两手托腮嘟着嘴说:“没有睡着,你家萨保说今天会有人来接我。” “啊?这么快。” 初七惊讶,她好不容易有了阿柔这么个朋友,没相处多久,人就要走了。 阿柔垂眸,似乎也有些不舍,她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绿松石项链,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初七的手里。 第十七章 订亲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拿着它去乌兰找我,只要有它在我们阿史那氏绝不会为难你。”阿柔说道。 初七嘴里的干粮不香了,离别的悲凉悄然而生,她肃然地收起这条项链,然后翻找起自己的行囊,折腾半天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块紫红汗巾,还是丽奴儿给她的。 “我没什么值钱的玩意,这个……”初七不好意思扯了个笑,将汗巾双手奉上,“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 阿柔看到汗巾上有精美雀纹和云样,十分欢喜,然后当成宝贝揣进怀里。 “我回去后把它给姐妹们看,她们一定羡慕我。”阿柔突然抽出匕首在初七眼前晃了晃,“初七,我们以血为盟,义结金兰。” 说着,阿柔手起刀落,用匕首割破手掌,然后把匕首递给初七,坚定地点点头。初七不禁心潮澎湃,学着阿柔的模样也往自己手掌上划了一刀。 阿柔抓住初七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闭上眼睛端庄地念起祷文。初七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觉得自己也应该肃敬才是,于是她也闭起眼,十分投入地念起:“哦嘛咪嘛咪哄,无量天尊,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一堆祷文念完,阿柔拍了下手,道:“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姐妹了!” 初七重重点头,欣喜地与她抱在一起。 结拜后没多久,来接阿柔的突厥部落就来了,为首之人约莫二十余岁,戴着顶白狼皮帽,脖子上是一圈狼牙,他的眼睛也像狼,目光狡黠且警惕,对着谢氏商队的所有人充满敌意。 阿柔一见他,以突厥语亲切又激动地喊了声:“白狼!”。 白狼眼神一凛,看清来人之后瞬间柔和下来,他翻身下马,展开双臂激动地抱起阿柔。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阿柔笑道:“我的姐妹初七救了我。” 她指向人群,白狼的目光如同利箭直射过去,一眼就看到瘦弱的少女,初七。 “是她?”白狼有些不可置信。 阿柔连连点头,“没错,她为了救我差点丢了性命。” 白狼闻言眼中竟然起了敬意,他手握拳击了两下胸口,然后向初七微微鞠躬以示敬意,他身后的部下也与他做着同样的姿势,铁甲铿锵,响彻平原。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初七怪不好意思的,而这时有只手温柔地摸了下她的头顶。 “做的好。” 是谢惟的声音,隐隐地带了丝笑意。 白狼大步走到谢惟跟前,毕恭毕敬地向众人施以最高的礼节,声音粗犷且生硬地说道:“我白狼和阿史那氏欠你们人情。” 谢惟莞尔,温文尔雅还他一礼,“客气,代我向可汗问安。” 白狼嘴唇抿紧,似乎心有不悦,他看看初七又道:“白狼向来不喜欢欠人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初七看着他狼似的眼睛,不由指了指自己,“你在问我?” “没错!必须得提。” “可我……没什么要求啊,能不能先欠着?” 白狼生气了,“我说了,我白狼不喜欢欠人情。” 初七木讷地眨眨眼,这人怎么比驴还倔犟?她无奈地叹口气,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实在提不出有意义的要求,谢惟见她为难,打算替她打个圆场。 “你把脖子上的狼牙送我如何?” 初七竟然比他快了一步,话音刚落,有人倒抽凉气,有人在惊呼。 初七不明所以然,她以为只是条链子,不值几个钱。她朝白狼看了两眼,白狼先是错愕,而后脸由青转红,咬着牙十分犹豫。 “啊,如果不想给我也没事,反正我……” 初七摆起手,十分大度,可话还没说完,白狼“啪”的把狼牙扯了下来。 “我白狼说话算话。”说着,白狼把狼牙塞到了初七手里,然后转身牵来匹小马抱阿柔上了马背。 初七看看手里的狼牙,再看看白狼和阿柔,有点缓不过神。 阿柔笑道:“初七,你没想到你要做我嫂子了。” 初七懵圈了。 阿柔继续道:“白狼曾说过,他的狼牙是送给心上人,你要去这颗狼牙,你就得嫁给他。” 白狼翻身上马,指着初七郑重其事和部下说:“她将来就是我白狼的女人,以此为证!” 话落,白狼和他的部下发出狼嚎声,紧接着他们带着阿柔卷尘而去。 阿柔回眸朝初七拼命挥手,边哭边说:“记得以后来找我呀!” 初七彻底傻了,回过神后一边追着他们一边大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嫁他,我只和他初次见面!你们别这么认真啊!回来,我把狼牙还给你们!!” 初七的呐喊被风吹散了,白狼和阿柔都跑得没影了,莫名其妙的订下了一门亲事,对方家在哪儿,家里可有双亲,她什么都不知道。 初七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她不想嫁人,至少不想嫁给那个叫“白狼”的人。 这桩事成了驼队里的笑话,谁见了初七都要戏谑几句,初七气得直想打人,还怪谢惟没有提醒她。 “郎君,你也不和我说一声,要不你想个法子帮我把狼牙送回去,我可不想嫁给他。” “你随便问人要东西,怪我?”谢惟也是哭笑不得,他没想到初七会相中白狼的狼牙,“不过你也不必放心上,先把这狼牙留着,说不定之后会用上。” 初七苦着脸,“万一他真要娶我怎么办?” “我有办法让他娶不了你。” 初七一听破涕为笑,她忙把狼牙穿入阿柔送的项链上,套上脖颈当作护身符。她高兴了,阿炳却难过起来,他偷偷地用胳膊肘捅下李商,问:“初七真的不会嫁给突厥人吧?” 李商小马鞭一甩,不以为意道:“怎么可能,送颗牙就订亲了?我小时候掉了那么多牙,岂不是要娶几十个女子?” 阿炳听后疏眉一展,大松口气,他又问:“你有没有把我写的诗给初七看?” 李商很不耐烦的瞪他一眼,“废话!下回你别让我送这玩意,丢人!” 阿炳急忙拉住他衣角,“她看了之后有何反应呀?” 李商气呼呼地说:“让你直接和她说去。” 阿炳听进去了,可又不敢行动,扭捏了半天,趁着歇脚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抱着自己的水葫芦小心翼翼地靠近初七。 李商边喝着水边往他们那边偷瞄,只见阿炳红着脸,很害羞地问:“昨日给你的那个……那个诗……你有看见吗?” 初七心里仍惦记着狼牙的事,她一手托腮,心不正焉,“看见了,我不想。” “啪嗒”,远远的,就能听到阿炳的小心肝碎裂的声音,他哭丧着脸回来了,李商作贼心虚,连忙转身假装打理行李,待阿炳走到边上后,他就很义气地拍起他肩头,叹息道:“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喜欢这么一株……”李商看看初七,初七正在挖鼻孔,“这么一株丑草!” 阿炳不服气,呛他一句:“你懂个啥!” 李商被呛懵了,他从小到大天姿聪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怎么能说他不懂?! 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李商在阿炳面前掰着手指头,细数初七条条恶状:一、长得不够美;二、没文化不知礼;三、出身低微;四、脾气特别差。 最后总结,就是个悍妇! “可我还是喜欢她呀。”阿炳难过地抹眼泪,“你不懂喜欢人时那魂牵梦绕的滋味。” 李商语塞,仔细想想,他似乎真不知道什么是“魂牵梦绕”,除了击鞠外也找不出喜欢的东西。 想着,李商又看看初七,就这张脸?魂牵梦绕?阿炳定是瞎了眼! 第十八章 勾魂索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驼队继续西行,越靠近吐谷浑地界,人迹越是稀罕,近些年来吐谷浑定期朝贡,明面上与大唐交好,暗中却与吐蕃、突厥勾结,气焰嚣张至极。圣人即位不久,一心忙于朝中事务,无暇顾及边陲之事,或许正是如此,有异心者干脆自立为王,以至于连年战乱,民不聊生。 商队行于此处时,谢惟也变得谨慎起来,他精挑细选出几个壮汉,由谢阿囡领着北上去武威,他则带着李商深入吐谷浑的腹地,伏俟城。 伏俟城等同于吐谷浑的“长安”,城中有宫,有坊,他们的王叫可汗,另有尚书、将军、郎中等官职。不过阿柴虽有城廓而不居,犹以毡庐百子帐为行屋,这又和长安不太一样。 “伏俟城?” 初七听到这三个字时眼睛发亮,连干粮都顾不上吃了,急匆匆地走到谢惟跟前。 “郎君,你要去伏俟城吗?请带上我,我也去!”她恳求道,目光坚定无比。 谢惟微微蹙眉,问:“为何?” “因为……我一直听说哪儿,但从没见过,所以想去看看!郎君,带上我吧,我保证不拖您后腿。” 初七显得十分急切,而谢惟没信她的话,但也不急着当众揭穿,他打量起初七这身非男非女的装扮,凝神想了会儿。 “可。” 初七一听高兴坏了,激动地向他施大礼,“多谢郎君!” 谢惟莞尔,待初七走后就叫李商过来,两人在车中密谈半晌,最后谢惟叮嘱了一句:“不知初七跟着我们有何目的,总之到那之后再见机行事,记住,有些事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李商点了点头,“放心吧三郎,我觉得初七玩不出什么花儿来。” “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过了鄯州界,谢惟的商队立马兵分两路,紧而有序如同行军。谢惟这边只带了李商和初七,两匹马一头阿财。 谢惟递给初七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初七解开包袱一看,里面是黄红相间的齐胸襦裙和一双绣鞋,还有一些珠贝,正是阿柴女子的发饰。 谢惟说:“我让阿囡从货里翻出的女子衣物,你把它穿上。” 初七听后忙不迭地拎起襦裙,贴在身上比划半晌。 她头一次摸到这么好的裙衫,以前穿的都是阿爷改小的短衫和长裤,两层麻布中间夹棉絮,到天热把棉絮抽出来便成了单衣。她一年长得比一年高,阿爷就一年接一年的将衣衫卷边放长,放到不能再放了,就从自个儿身上裁下一截缝在她的衣衫上。 其实初七也想穿花花绿绿的裙襦,和别的姑娘一样蓄长发,系好看的发带,可阿爷总说还没到打扮的时候,真到她能打扮了,阿爷却走了,从此之后初七不想再换衣衫了,缝缝补补过三年,直到衣衫穿破了,她才小心的换上阿爷留下的灰袍子,袖口、脚口折几折,不伦不落地套在身上。 “哎呀呀,我不敢穿,这么好的料子弄坏了怎么办呀?”初七心疼地摸着裙上菱花纹,猜想这一针一线要花多少功夫,要用多少铜钱。 李商哈哈大笑,“这算什么好料子?土包子,坏了再买呗。” 初七瞪了他一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我说好料子就是好料子,你们这些公子哥哪里知道我们穷人家的苦。” 李商听后不好意思嘲笑她了,尴尬地摸两下鼻子,转身去给马儿喂草料。 初七把裙衫叠好放回包袱里,紧紧抱在怀中,然后她睁大水汪汪的杏眼,抬起头小心地问谢惟,“郎君,现在就得换上这衣裳吗?若真要去伏俟城,怕还有很长的路吧。” 谢惟看出她是舍不得换,于是就伸出手,道:“先给我,到伏俟城再换吧。” 初七高高兴兴地把包袱双手奉上,而后来了一句:“小心,别弄脏了。” 说完,她就意识到自个儿说错话了,衣衫都是谢惟给的还叮嘱他别弄脏,真是多此一举。初七忍不住吐了下舌头,暗暗地把自己骂了一顿。 或许是收到了如此珍贵的“厚礼”,初七高兴了好一阵子,一路上都蹦蹦跳跳的,明媚的杏眼笑成两弯月牙儿,粉腮被春风吹拂得更娇嫩了。 她看到路边可爱的小雏菊便轻轻地摘下,编织三个大小不一的花环,一个戴在自个头上,一个送给李商,还有一个小小的手环她悄悄地放在谢惟的马鞍上,不敢与他说。 李商睨着手里的花环很嫌弃,冷哼一声道:“脏兮兮的,我才不要哩。”说完,他把花环往脖子里套竟然能套上,看看挺好玩的,又舍不得摘下来了。 谢惟坐在马上,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手上有手套,头上有帷帽,他的脸藏在面罩之下,一双眼睛躲在面纱后,没人能看出他此时的神色。他将初七送的花环摆在手心里,赏玩了好一会儿,而后就不知道把它放在了哪儿。 日落时分,初七一行来到了沙漠,远远望去沙如金海,沙丘似浪,一排骆驼足印朝西行,而后消失在落日尽头。 初七从没见过漫天黄沙,不禁被眼前美景所震撼。李商走到她身边,指着日落的方向说:“穿过这片沙就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这里只是片小沙漠,有些地方几天几夜都走不完。” “是嘛?我踮着脚都看不到尽头,还叫小?”初七边说边努力踮起脚尖儿,使劲拔长脖子。 这回李商没嫌弃她眼皮子浅,也没嘲笑她没见过世面,反而笑着问:“要不要玩沙?可好玩了,我来推你。” “好呀!”初七连忙点头,可想想不对,于是转过头看向包得很严实的谢惟,见他的帷帽下上微动,她便笑了起来。 “郎君答应了,你推我玩!” 话音刚落,李商不知从哪儿捡来块木板,然后抓上初七的手奔向绚丽的夕阳。 少年不知愁滋味,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欢叫着冲上沙丘,再坐到木板上从丘顶滑下,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谢惟坐在马上远远地看着他俩,微风拂起遮面的皂纱,不经意地暴露了他羡慕的眼神。 别人能做的事,他做不了; 别人能大声欢笑,而他只能藏在阴影中,一辈子…… “哎呀!” 初七突然发出惨叫,人也不见了。 谢惟闻声连忙勒马上前,就见初七蹲在哪儿,像个提线傀儡,两手架在半空中。 “不要过来!”初七对着谢惟摊开五指,示意不要靠近,她小小的脸蛋白里泛青,嘴十分紧张抿紧,“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此时,她半截身子已陷入沙子里,肉眼可见沙子正在流动。 这不是被东西勾住,而是落到了流沙坑! 李商从沙丘上跑了下来,看到初七狼狈模样彻底傻眼了,没想到在这么片小沙地玩耍,竟然会被吸进丧命坑里,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做,摸了摸手边无绳索。 “初七!别怕,我去找绳子。”话落,他朝马处跑。 初七越沉越快,眨眼间沙就到了她的胸口,她几乎喘不上气,努力地抬起双手,她的骆驼阿财哼哼唧唧,在原地打着转,似乎也在替她着急。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粗麻绳编的套圈落在初七跟前。 “把它套在身上!快!” 初七不假思索把两条胳膊伸进去,然后勒紧绳圈,用力地将它夹在腋下。 “套好了!” 话音刚落,谢惟在前边踢了下马肚,马儿嘶鸣一声往前奔跑,没想这麻绳竟然嘣的一声断成两截。 天要亡我焉?初七拿着这半截麻绳傻眼,而谢惟手里的另半截也够不到初七了。李商没找到绳子回来了,见此情景他便脱下衣袍,想要撕成条然后接成长绳。 “别急,我有主意了!”初七突然叫了起来,她把手伸到沙里摸起自己的腰带,这腰带是她改良过的,裁得又长又结实,就是怕遇到险情以备不时之需,刚才一时紧张把它给忘了,眼下冷静之后便有了个好办法。 初七解下腰带把它散开,再将一端系在麻绳上打两个活扣,接着朝阿财吹三声哨。阿财分外小心地靠近,到了流沙边缘停下,初七趁机把另一头带三角钩的腰带甩在阿财背上,正好勾住鞍子。 “阿财,跑!”初七一声令下,阿财就跑动起来,一发力就将她拖出流沙坑,化险为夷。 李商和谢惟都没想到初七留了这么一手,不禁对她刮目相看,然而当他俩看到初七脚上的异物时,脸色全都变了。 初七不明所以然,她挣开绳索坐起身,猛地看见脚踝处有只干黄的枯手,她的右脚正挂着半截干尸,发髻散乱,头脸朝下,就像做错事见不得人。 她刚才没有说错,的确是被勾住了,被鬼勾住的。 第十九章 神秘人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僵硬地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挂在脚上的枯尸,一阵诡异的风刮过,黄沙飞扬就好似起了一层薄雾,枯尸的发丝随风飘动,埋在沙里的脸微微露出。 朦胧之间,初七仿佛看见枯尸抬起头对她说一句话,只是风太大了,她没听清,再定睛看去,尸体还是摆着原来的姿势,趴在那处。 风沙消散之后,初七仍坐在原地,两眼无神,表情木讷。李商和谢惟都以为她被吓坏了,想要上前帮她一把,谁曾想初七淡然地拉开了脚踝上的枯手,然后把尸体翻了个面。 是个男子,脸上的皮肉已经被风吹干,但依稀能见其生前的容貌,看他的装扮十之八九也是个骆驼客,年岁尚且未知,或许是在沙漠中迷了路,抑或是陷入流沙没能逃出来。 初七听阿爷说过有很多骆驼客客死异乡,他们的魂魄游荡在生前所逝的地方,等待着好心人送他们回家。只是人们往往自顾不暇,道路多险阻,有时即便看见了暴露荒野的尸首,也是有心无力。 初七心想这就是想回家的人吧?她大胆地把手伸进尸首的衣兜里翻找起来,能证明其身份的物件一件都没有,只在夹兜里摸出一团织帛,展开之后就看到一枚精巧的缠丝金戒指,戒圈不大,像是女子所佩,帛上书有几行字,可惜初七识得的只有那么几个。 “这是什么意思?”初七指着织帛上的字,“我看不懂。”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谢惟幽声道,“这是寄思的诗,是女子希望心上人早日归来。” “但他回不去了。”初七怔怔地望着这具无名尸,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他的东西是不是就是我的了?”她突然笑问,然后把沉甸甸的金戒指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再咬了一口,“嘿,是真金的。” 李商见之差点干呕起来,竟然有人会咬死人留下的东西。他横眉竖目,十分生气地说:“还不把这扔掉!死人的东西不能要,不吉利!” “但放着也是放着,多浪费呀。”初七边说边把缠丝金戒和织帛往小胯包里塞,“和这位大哥说一句,再把他埋了,他会原谅我的。” “要埋你自个儿埋去!”李商凶巴巴地瞪她,刚才送花环、玩沙子时还觉得她挺可爱,眼下真是好感全无。 “我埋就我埋。”初七赌着气,狗刨似地刨着沙子。 谢惟看着小声命道:“李商过去帮帮她。” “我不去!” “是你提议玩沙子才惹出这事来。” 李商被这话噎住了,想想的确是自己多事了,玩个沙子还翻出具尸体,晦气!他气恼地踹了脚黄沙,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初七身边,和她一起挖坑埋尸。 初七在这不像坟的坟上堆了几块石头,然后拍拍满是沙子的手,手太脏,拍不干净,她便张开五指给李商瞧。 李商嫌弃地躲了开来,“别碰我,脏死了!” “你不是也摸过吗?就碰,就碰,就碰!” “你怎么死皮赖脸,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三郎,你瞧她,开始欺负起我来了!哎呀,和都说了别碰我……” 两人又开始打闹起来,李商爱干净,遇到没羞没臊的初七只能往死里逃,初七故意追着他欺负,以此来报之前所受的委屈。 渐渐地,夕阳沉入黄沙之中,谢惟催促,两人收起玩心,骑上马和骆驼重新起程。临走之前,初七朝新坟望了一眼,穿过这片小沙漠后是满是裸岩的戈壁,有个军堡矗立在此,堡顶上阿柴的幡旗猎猎作响。 谢惟和李商脱下灰黑外袍,露出一身花哨绚丽的蓝紫胡服,用来遮风沙的帷帽也换成尖虚小帽,摇身一变成了两个粟特商人。 过军堡时,谢惟吩咐初七:“跟在我们后面,不要出声。” 初七点点头,牵着阿财紧随其后,平日里她鲜有见到阿柴的兵马,眼下遇上了不免有些慌张,不过对上他们的眼睛时,她又觉得阿柴和他们的人长得也差不多,一时间也分辨不了。 谢惟用粟特语与守关的城门郎交流,中间还夹了几句阿柴土语,城门郎查验完他的通关文牒,又朝初七看了几眼,目光顿时变得犀利,似乎对她有所怀疑。 谢惟拿出几枚银币偷偷地塞到城门郎的手里。城门郎一瞅,大手一挥,就把他们一行三人放过去了,再往前走就是一座边城,城中有驿站,给往来的商客落脚之用,驿站边有间酒肆,酒肆外头栓着各色骆驼和马,还能听见羌笛、琵琶曲、三弦琴…… 谢惟领着李商和初七走进酒肆,里头好不热闹,嬉笑声中夹杂着龟兹鼓曲和吆喝,胡姬站在最中央的案上跳舞,手腕、脚腕的铃随着鼓点时快时慢。她有点上年纪了,脸上敷粉遮不住细纹,腰肢也不再窈窕,可在这样的地方没人在意,商人、守城兵都累了,光顾着喝酒谈笑,只要喝醉,看人都是美的。 如此龙蛇混杂之地,初七连呼吸都格外小心,她就跟在谢惟身后,手悄悄地抓着他的袖,谢惟微微侧首,瞄到了初七紧张的小手,他不动声色,放慢脚步,继续往里走。 一曲终了,胡姬脸上的脂粉都快被汗水糊光了,可没人请她喝酒,她便落寞地走下酒案,赤脚踩在冰冷又污浊的沙地上。 谢惟盯着她,然后送她一杯龙膏酒,胡姬高兴起来,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浪荡地倚在他身上调笑道:“是来找乐子的吗?” “我是来找人的。”说着,谢惟亮出一枚银币,胡姬的目光顿时贪婪起来,就像饿极的狼伸手就抢。谢惟两指一缩,把银币收回掌心。 “何安在哪儿?” “嘁。”胡姬扁嘴翻白眼,十分瞧不起谢惟嘴里的那个人,而后她摊开手,见那银币乖乖到了手心方才说了一句,“二楼。” 嘿,这不是讹钱嘛。初七心里嘀咕着。 谢惟依然是彬彬有礼道了声谢,接着就领着初七和李商走上二楼。 二楼敞亮得很,一眼就能看有个异常俊俏的男子倒在胡姬怀里大笑,他美美地吃着到送嘴边的葡萄,在温柔乡里放浪形骸,明知有人来了也不知收敛。 初七愣住了,缓过神后脸刷的红了起来,李商连忙抬手把她的眼睛捂上。 “别看。” 初七点点头,听到调笑声后干脆把耳朵也堵上了,可这声音还是钻了进来,令她极为尴尬。 “何安,起来。”谢惟说,语气平静,像是见怪不见。 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终于停了,紧接着是起身时衣裳摩擦的沙沙声。 “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初七一怔,连忙拨开李商的手,就看到一褐发美人斜倚在锦垫上,两指夹着壶酒,酥胸半露,她有张瓜子脸,唇角有点朱砂痣,一双媚眼看人时半眯着,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眼神儿不好。 何安知道她在看着,故意不把衣衫穿齐整,裸露着一痕雪脯,风情万千地朝她眨眼。 “小妹,从哪儿来?” 初七红着脸不吭声。 何安又笑道:“莫非是看到我这么个美人儿,不会说话了吧?” “好了,够了。”谢惟沉下脸,一本正经,“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有办妥?” 何安收起嬉皮笑脸也认真起来,她瞥了眼初七,问:“她信得过吗?” 谢惟颔首,“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她把衣襟拉好,指沾了点酒在地上画了几个点,“吐蕃、突厥几个大人已经到了,我们赶去正好,若要下手的话,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初七听完何安所说的话,微微瞠圆了眼,这不像是骆驼客要做的事,而是……刺客。 何安抛了个媚眼,媚笑道:“小妹还没见过血吧?” 说着,她舔了下指尖的酒,野得像只猫。 第二十章 奇女子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坐下聊。”谢惟说道,而后朝李商递了个眼色,李商走到何安边上刚想入座,何安一把将织垫抽走,然后笑眯眯地朝初七招起手,“来,小妹,坐到我边上。” 说着,她把织垫放下,轻轻地拍了拍。 初七看不透这位奇女子,有点怯生,她厚起脸皮挤在了谢惟边上,小鸟依人般缩起身子。 谢惟无视何安的不悦,正声道:“聊正事吧。” “不想聊。”何安哼唧一声撒着娇,还在那里抖起脚,“跟着你做了这么多年事,好几回死里逃生,老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想她没人送终。” “啪”的一声,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掷到她身上,何安轻瞥,抓起钱袋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谢三郎,我和你说这不是钱的问题。” 又一个钱袋扔了过去,何安手一抬轻巧接住,她叹了口气,十分无奈说道:“再帮你这一回吧。” 话落,何安从怀里拿出一张舆图摊在案上,图上有好几处都标上记号。何安指着其中一处,用粟特语说:“他们住在这块,四周守卫森严,没有令牌不得进入。” 谢惟问:“你有看过多少守卫吗?” “约四百人。”何安又指向城门处,“此门已锁,要进城只能从东门,但凡有可疑人等,可先斩后奏,想要混进去是件难事,再说你们都懂鲜卑语和粟特语,她呢?” 说着,她用嘴呶了呶初七,初七完全听不懂粟特语,呆愣地眨起眼。 何安笑了,虽然没有多少轻蔑之意,但依然令初七不舒服,她知道自个儿不识字,也没办法听懂别地方的话,看着别人嘴皮子在动,她一句都插不上,干坐在这儿犹如摆设。 是她自己硬跟着要来的,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拖人后腿,她从没像此时此刻这般尴尬,恨不得挖条缝钻进去。 “好了。”何安把舆图收起交给谢惟,“先说到这儿,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吧,我都安排好了。”大概是为了照顾初七,她说了句大伙都听得懂的官话。 谢惟道了声谢,接着就安排李商和初七的住宿,此时夜已深,初七却睡不着,她从胯包里掏出那块织帛,看着上面的情诗,寥寥几行,情意绵绵,她想若是有一天自己落在荒漠里,连个“我不想死”都写不出来。 初七收起织帛,起身出门朝李商的房门叩了三下,不一会儿,门开了,李商光着膀子,肩上搭了块擦身布,一见到是她,吓得连忙抱住光溜溜的身子。 “半夜三更,你干嘛?!” 初七嗤之以鼻,推开他径直而入,只见房中有面铜镜,镜前还摆有巴掌大的妆奁,里面玉梳、发笄、宝石抹额一应俱全。 李商这家伙……怎么比女子还喜欢打扮?初七回头斜睨,此时李商已经穿好衣衫,他一触到初七古怪的眼神,以为她想对自己做不可描述之事,于是再披了件袍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不放过。 初七叹着气坐到李商身侧,两手托起腮,有气无力地说:“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听不懂,我觉得自个儿太没用了,所以……你能教我识字,教我说话吗?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的话。” “哈?这么晚了你就来和我说这些?”李商气血上涌,忽然又嫌披在身上的袍子碍事,一把扯了下来。 初七点头如捣蒜,“那是当然,我学得很快,你放心好了。” “得了吧,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一晚上就学会!”李商边说边坐到初七边上,“就算我教你,你也记不下来,不是吗?” “咱们试试呗,说不定我能记。”初七笑眯眯的,一副“你不教我我就不走”的架势。 李商没办法,只好敷衍几句,心想:这小鬼连字都不会写,怎么记得下来呢?他与初七促膝而坐,然后一句官话一句粟特语的教,初七扳着手指记得认真,到三更天,李商实在抵不住困意,头一倒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总听到有人在问他“对不对,对不对?”他稀里糊涂地“嗯”了声,翻过身继续睡。 翌日天亮,李商被公鸡鸣醒,睁开眼就见边上多了一个人,脑袋正冲着他的鼻子,一条腿压在他肚子上,打着呼,磨着牙,睡得比猪还死。 李商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初七!!!”他大喝,窗外的公鸡都被他吓得炸毛。 初七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睡眼惺松看向李商。 “早食吃过没?身子可好?我从北边来,还没嫁人,这个怎么卖……” 她叽哩噜咕说了一堆粟特语,都是昨晚上李商教她的,她真的全都记住了。 这下,李商彻底醒了,他真没遇见过不识字却一晚上能全记住所有话的人。 按照谢惟的吩咐,初七换上他之前给的裙衫,阿柴女子的四季衣裳与汉人相似,只是她们喜好辫发,再缀以珠贝、金花,缀得越多身份越是高贵。 可惜初七不会编发,手慌脚乱一阵,头发依然乱糟糟的,何安看不下去了,从怀里掏出一把木篦,熟练地替她梳头编辫子,在不长不短的发尾处辫上两粒珠贝,而后将发萦高束于脑后。 何安笑道:“我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可惜打仗的时候死了。” 她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言语间毫无波澜。 初七不禁回头看着她,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模样,言行举止却老练得不像她这个年纪。 “安姐姐,你是做什么的?” “向导啊。”何安细眉一挑,把粗黑的马尾甩到身后,“你若是喜欢这行,可以跟着我,这远比跟着他强,钱也挣得多。” 她用嘴呶呶谢惟,“他为人无趣,又不近女色,想和他喝个酒都不愿意,啧啧啧,真浪费了这身好皮囊,你还不如跟着我,我带你去见世面。” 初七不敢,连连摇头,“郎君对我有恩。” “他能有什么恩,我和你说能用钱计量的事就别扯那么远,他……” 话还没说完,谢惟转过头给了何安一个冷眼,何安立马闭起嘴,再也不提这话茬了。 众人用完早膳后就往伏俟城出发,初七坐在骆驼上念着李商昨晚上教的话,而后又学了几句新的,短短半天功夫,她就把粟特语说得字正腔圆,八九不离十了。 李商自愧不如,觉得这小鬼远比他想象得要厉害,他不禁收起心中成见,对初七的态度好了不少,初七倒是不习惯他不贱嘴的样子,反问他是不是得了怪病。 “你才病了呢,你全家都病!” 三句话一过,李商又和初七吵了起来,初七不甘示弱骂回去,官话里夹了粟特语,最后还用阿柴土语“问候”。 谢惟和何安走在前,一个闷声不响,一个哭笑不得,听着他俩吵闹,这一路也不觉得乏味。 或许是词穷,抑或许是吵得累了,到晚上歇息时,初七和李商再也没说过话,倒头就睡,睡到半夜时,初七被阵阴风吹醒,她睁开眼发觉边上空无一人,走出帐篷也没找到谢惟他们三个。 这是怎么了?初七以为自己在做梦,用力地掐了下皮肉,还挺疼的。她忐忑地回到帐篷里躺下,没过多久,有人回来了,蹑手蹑脚走进篷内,还捎来一丝血腥气。 第二十一章 很多事你还不懂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知道是李商,虽然他没闹出半点动静,但她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淡檀味。她想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可实在抵不过心中的好奇,突然转过身去。 李商正在换衣裳,听到声响吓了大跳,他连忙将脱掉的袍子穿回身上,略微心虚地问:“你怎么没睡?” “睡了,但睡了一半醒了,我还外面走了圈,人都不在了。”说着,初七坐起身,直勾勾地盯着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咦,你嘴边怎么有血?” 李商微怔,情不自禁要擦,手刚抬起时忽觉其中有诈,然而他的动作已经将他暴露了。李商看向初七,果然见她目光狡黠,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李商没想到着了这个小鬼的道,心有傲气的公子哥自然有些不悦,他也懒得遮掩了,脱去衣裳敞敞亮亮,顺便拿水擦了把身子。 初七就坐在边上直勾勾地看着,在他解腰带的时候还把眼睛往下移,李商脸皮厚不过她,只好转身以背相对,憋着通红的脸严声警告:“不许偷看!” “嘁,谁要看你。”初七翻着白眼,很是不屑。 李商拾掇好后,往地上一躺,盖上羊毛毯子,“睡了。” 初七踹他两下屁股,“起来,我有事想向你打听。” 李商没吭声,像是睡着了,初七知道他醒着,又绕到另一边,侧身躺在他的身边,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他。 李商有点装不下去了,想好好教训她一顿,没想睁开眼就看到初七的大脸几乎要贴上他的眼皮。他下意识地把初七推开,蓦然坐起身喝斥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这女子怎么能如此厚脸皮?!” “脸皮不厚你不理我啊,我想和你打听你们刚才去哪儿了,为何我觉得你们不像骆驼客呀。” “有些事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可我就是知道了,你进来我就知道了,因为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血味儿。” 被她说中了!李商无法反驳,想到谢惟的之前吩咐,后悔没在她饭里加点药,把她迷晕过去, 他嘟囔道:“你不也是有事瞒着我们吗?你为什么要跟我们来伏俟城?之前你听说要往西边脸都吓青了,听到伏俟城就变主意了,这不是很奇怪?” 初七心里咯噔,她自觉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或许李商刚才也觉得自己藏得好,孰不知一进来就被发现了。 “我是想去找人的。”初七不想瞒他,“一个戴耳环的男人,应该牵着头母骆驼。” 李商一听拧起眉头,“你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个戴耳环的男人,有多少个牵母骆驼的?” “他不一样,只要我看到他的背影我就能认出来!” “那你找他干什么?” 初七突然悲伤起来,低头抿起嘴,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是和我阿爷有关的事,是我自己的事,眼下还不能告诉你,总之,我要去伏俟城的确是有些私心,可我没有存害人的心。” “我们也没有害你,不告诉你也是觉得你知道越少越安全,毕竟你才来了没多久。” “你们都肯带我同行了,还会在意我的安全吗?”初七斜眼睨他,有些许不信任的意味,“若真是怕我出事,你们会千万百计不让我跟着才对,我能来是应该觉得我有用处。” 这真不是十三岁年纪能说出的话,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初七,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商越发觉得自己小瞧她了。 初七笑了笑,又道:“你和三郎都是我的贵人,若不是你们肯收留我,别说去伏俟城,我连饭都吃不上,这恩情我是记在心里的,有些事你们不方便说,我懂,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信任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让我死也得让我死的明白。” 李商低头沉默,眼睛眨得很快,似乎很为难,这时,初七看到他手上虎口处渗出点血,于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用布在伤口处按几下,轻轻吹了几口气。 李商的心莫名发痒,挠又挠不到,他生硬地把手抽走了,话却软了下来。 “不是不想告诉你,就是觉得你还小,不一定能明白。”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呀。” “我和你的处境不同,做的事也不同,近些年边陲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我们虽然是行走于河西廊,做着各种买卖,可心始终向着朝庭,也在关注各部族的动向,望能早日平息战乱,国泰民安。这些你能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我早看出来了!你们是在为圣人做事,当这里的探子把情报递给长安,对不对?”初七眯眼笑着,有点小得意,她突然拍下手,兴奋地说,“那我岂不是也为圣人做事了?” 李商绕不过她,服了,只好点头认栽。 “知道就别说出去,此次三郎肯带你来伏俟城,可见是足够信任你,他也叮嘱过我保你周全。” “是吗?没想做骆驼客还做成官儿,若是我立功了,圣人会赏我吗?” “赏是会赏,但要暗暗的赏,不能让有异心的人知道,要知道我们只是行商之人,若是知晓三郎听命于圣人,别说三郎,到时整个商队恐怕都会……” “那……到时圣人会发兵来救?” 李商苦笑起来,这时候他又觉得初七很天真了,“哪怕再欣赏一个人,必要的时候都会断尾。” 初七听懂了,只觉得屁股一痛,原来人命同尾巴一样,这么不值钱。 “断尾会疼吗?我不是指尾巴,是断掉尾巴的那个。” 李商眉微皱,似乎是奇怪她怎么会有这个问题。 “应该会疼的吧。”他说。 初七一手托腮,眉毛很是纠结地绞了起来,“如果是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住‘尾巴’。” “你这是妇人之仁,很多事你还不懂。”李商教训起初七,“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吧,明天我们就到伏俟城了,到时跟着我们,别乱跑。” “好。”初七乖巧地点起头,然后挨着李商躺上睡了,还把他的羊毛毯当成自己的盖上了。 李商又气又无奈,脸皮这么厚的小鬼还是头一回遇上,他咬牙把毯抢了过来,但见初七露着光脚丫子,不禁叹气,小心翼翼地把毛毯盖了回去。 第二十二章 我们只是来做买卖的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在去伏俟城路上,初七一行经过一片青色的湖,湖面广阔清澈如同大海,湖边青草茂密,郁郁葱葱,不少牛羊和骏马食草饮水,肆意撒欢。不远处,立着一个个山丘般的毡庐,孩童看到商人路过兴高采列地跑来,伸出手要蜜饯果脯吃,也有妇人闻讯而来,拿着自家的吃用之物,想要换点心仪的东西。 谢惟早有准备,他拿出长安的胭脂水粉和绢花,又送孩童些许蜜饯,平时不爱笑的他,到这个时候就是个市侩的奸商,笑容和蔼可掬,连弯起的眉毛里都藏着精明。 没想谢惟这么会装,初七自叹不如,她牵着阿财跟在他后头,这时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娃跑到她跟前,想摸下她的骆驼。初七咧嘴一笑,弯下腰摸摸小女娃的头顶,没想女娃一下子变成哭脸,很害怕地往后躲。初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几支弓弩箭头从阿财的鞍下露了出来,把人家吓到了。 初七若无其事藏起箭头,接着从垫后拿出路上编织的花环。 “送你。”初七用粟特语说,小心翼翼地将花环戴在了小女娃的头上。小女娃笑了,露出一口还没长齐的牙。她转身跑回毡庐前向兄弟姐妹们炫耀自己的花环,接着又跑过来,羞答答地送给初七巴掌大小一块狼皮。 这些阿柴和初七的街坊邻居没什么不同,看到刀剑会害怕,看到友善的客人也会笑,连年征战苦的都是百姓。 初七跟着谢惟走过了这片牧民之地,终于看到心心念念的伏俟城,她翘首张望,只见高耸的城墙上城门向东而开。 何安下了马,特意放慢脚步,她边走边警惕地扫视四处,低声说:“等会儿我负责和守门的说,你们别出声。” 她突然变得正经了,连说话的声音都低沉起来。 初七想起李商昨晚说的话,心想:一旦被阿柴发现他们几个是探子,死还算得上是件好事,就怕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看城门越来越近,初七的心突突跳得厉害,她看看谢惟再看看李商,不愧为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近城门处,谢惟和李商都下了马,安静地排在队列之中等待入门,就在这时,城里涌出几十个兵卒,只听城门官说:“所有入城者,逐一查验。” 突如其来的命令就像在针对谢惟一行人,何安回头给谢惟使了个眼色,初七看到谢惟的眉头微微皱起。 商队排得很长,前边又有好几头骆驼,每头骆驼上都堆着高高的货物,初七踮起脚就看到城门处时不时闹动静,有商者被拉走,还有不想进城调头回去的商贩也被兵卒拦下,不分青红皂白押了下去。 “我没带什么东西,这些都是客人要的货,我这里有货单!” 一商户大呼冤枉,众人拔长脖子往前看,只见他被兵卒推倒在地,狠狠地挨了鞭子后被拖走了。原来是他的行囊里有几把刀剑,还是未开过刃的。 谢惟和李商都有刀,何安在细腰处插了两把匕首,而此时他们已经快到城门口了,边上十几个兵卒盯着,稍有动作就会被发现。 城门官走到谢惟跟前,鹰隼似的眼警惕地打量着他,“你从哪儿来?” 何安闻言偷偷地往城门官手里塞上几枚银币,娇媚地撒起娇,“哎呀,都是老熟人了,这么认真干嘛呀。” 城门官把她的手一掼,不肯收这老熟人的礼。 “查!一个都不能漏,谁藏有武械全都带走!”城门官下令,话音刚落,几个兵卒都围拥过来,把谢惟和李商的行囊拆得漫天飞,而他们的刀就藏在鞍下,眼见阿柴兵的手往马上摸去…… “咣”的一声,初七摔在地上,闹出很大的动静,而后她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尘,只见她右手拿着把短小的弓弩,左手松松垮垮地握着几支短箭,仿佛拿了一把筷子,中间还漏掉一两根。 兵卒如临大敌,纷纷抽刀对准了初七。初七睁圆无辜的大眼晴,把弓弩和箭摊在城门官眼皮底下,不一会儿,泪珠儿如断线的珍珠簌簌往下落。 “狼,弟弟被狼咬死了,留着打狼。” 她拿出牧民送她的狼皮,用粟特语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再加上她哭得断断续续,别人听来只以为是太过伤心的原故。 没人会为难一个刚失去亲人,弱小且无助的女娃子,至少在城门官眼里,初七约莫十岁出头的模样,与他的女儿差不多大,他家中还有两个小儿子,也喜欢整天黏着姐姐玩耍。 城门官眼中起了丝怜惜,他拿走初七的弓弩,没有收走狼皮,然后朝部下摆了下手,将初七放进城内。谢惟和李商二人也通过查验,顺利地入了关卡。众人不禁松了口气,何安又开始不正经地笑了,她勾住谢惟的肘弯,轻佻地贴在他身上,朝初七的背影抛了个媚眼。 “越来越喜欢她了,给我如何?我一定能把她训练成天下第一骗,要多少你说。” “要你闭嘴。”谢惟冷声道。 何安蹬鼻子上脸,“这么容易?好我这就闭嘴,唔……” 不知是谁往她背上拍了一下,瞬间把她拍懵了,眼角余光就瞥见李商像阵风似地窜到了初七边上,刚才的黑手就是他下的。 “嘶……这小子还真往死里用劲呀。”何安抚着后背痛处倒抽凉气,谢惟冷漠地将她的手从身上拨弄下去,然后牵着马走了。 谢惟找了间邸舍落脚,邸舍离商市很近,也有不少商人聚集于此,很能掩人耳目。初七进门的时候就听到几个行商之人在议论,说这几日看得紧,是因为有吐蕃的使节来觐见可汗,商议要事。 众所周知,吐谷浑的可汗娶前朝汉族公主为妻,还时常派使节出使长安,可事实上是虚与委蛇,近些年更是频频侵扰大唐边境,气焰日渐嚣张,想必这次谢惟来此也是为了探明动向。 “应该不止我们吧?”初七突然问李商,“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别有所图的人应该不少吧?” 说着,她往四处看去,一间小小的邸舍坐着各色各样的人,衣着各异,瞳色、鼻子、肤色也不同,这边看上去和颜悦色,那处则剑拔弩张。 谢惟听到了她的话,回头瞥她一眼说:“初七,记住了,我们只是来做买卖的。” 第二十三章 那女子不识字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正如谢惟所言,他只是来做买卖的,消息也是一种买卖,可以从贩夫走卒嘴里买,也能从酒肆歌妓嘴里买,有些不值钱,而有些则比人命还贵。 谢惟与李商、何安游走于商市间做着“买卖”,偶尔还会出城,有时他会带上初七掩人耳目,但大多时候都把初七留在邸舍。 初七来此第二天,商市中就死了两个人,说是晚上喝酒喝多了,当众打架斗殴,一个当场死了,另一个被押回牢房也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初七脑子里就闪过谢惟的那句话:记住,我们只是来做买卖的,弦外之音是“别让人起疑”。 初七很听话,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多大的忙就呆在房里,待商市开市后出去晃晃,看到心仪的货品询个价,估算着能不能赚点利头。没想到做工精美的葡萄纹铜圆香囊只要几文钱,鎏金舞马随身小银壶两贯就能买到,初七掰起指头算差价,连忙掏出家底买了香囊和银壶,叮铃咣啷挂了一身。 心花怒放之余,初七花一个铜板买了块奶渣糕边吃边逛,无意间走到一处卖灯笼的地方,以前在鄯州灯笼到处都是,一点也不稀奇,而在伏俟城里悬于竿上各色各样的灯笼就成别样的风景,让初七想起长安,想起了家。 她走近灯笼摊,看到摊主在灯笼上题字,笔法苍劲有力,哪怕她不识字,也能看出此人定是读过书,写得了一手好字。 真奇怪,读书人怎么会来这么远的地方?初七好奇地盯着摊主,摊主忽然把头抬起,只见他脸上有块很显眼的黑记,曾受过黥刑。 摊主认出初七是汉人,连忙以袖掩面,羞惭且尴尬地问:“这位娘子想要买什么?” 他诚惶诚恐的模样倒让初七不好意思,初七瞄着灯笼上的字,弯起眼眸笑着说:“大叔的字写得真好看。” 摊主听到有人夸他字写得好,不禁舒眉,而后他又拿起边上扎好的小灯笼,忙不迭地说:“这灯笼也好,收放自如也压不坏,买几个带回去吧。” 话落,他眼巴巴地望着初七,“买”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初七带回去。 初七知道他也是想家了,也不知道犯过什么罪,让他无颜回去。 她好奇问道:“大叔是哪儿的人?为何会来此?” 摊主闻言目光微顿,“我只是个没了家的人,在世间苟活而已,你莫问太多。” 话落,摊主眼中顿生悲凉,眼眶竟湿濡起来。 初七不忍多言,向他买了几个灯笼,而后,她抬起头看到竿上飘着几尾鱼灯,脑中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初七从胯包里翻出先前在干尸上捡的织帛,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说:“叔,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写到灯笼上挂上去?我走时会来取,若是在此之前有人来找,就告诉他我那边在邸舍里。” 摊主看着织帛上的字,摇头晃脑称赞道:“此乃好诗也。”话落,大笔一挥,在红灯笼上写下: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 初七不识字,但看他依葫芦画瓢,写得八九不离十,不禁满意颔首。 “对了,叔,你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吗?” 摊主很意外,不可置信地打量起初七,“你不认识字?年纪轻轻不可荒废,闲暇之余要多读书,这可是原自于《诗经》,以日月抒怀寄思,盼望夫君回家乡,这后半句是……” “好,我知道了,谢大叔,多谢大诗仗义直言,麻烦把这灯笼挂高一点,我有事先走一步,大叔后会有期!” 话还没说完,初七就跑了,身上香囊撞银壶,叮铃咣啷响了一路。 “唉,前面那不识字的丫头,你的香囊掉了!”摊主好心地在后面喊道。 初七捂上脸,跑得更快了,一溜烟儿钻进人堆里。 实在太丢人了!她只是想试着找一下死在沙漠里的骆驼客的亲人,结果整个商市都知道她不识字,那摊主嗓门未免也太大了些。 不过不知道用灯笼是否能找到骆驼客的亲人?或许他只是路过那片沙漠,家乡在很远的地方,正当初七想着,一枚香囊突然悬在她眼前,看着上边的藤枝纹,她不自觉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一串,一、二、三、四、五、六、七……正是少掉的那一个。 “丫头,你东西掉了。”有人笑道。 初七顺着香囊往上看去,只见一面容黝黑的男子正对着她笑,虽说长得黑了点,但算得上是副好皮相,高眉深目,牙齿特别白,穿着素色箭袖交领袍,腰间系宽鞶革,佩以宝石匕首,脚上的皮鞋绣以狼纹。 初七思忖片刻,拿过香囊莞尔而笑,“多谢。” “粟特语说得不错,不过听来有些生硬,刚学的吗?” 他竟然用的是官话,字正腔圆,没有半点口音。 初七心有疑惑,再次打量起这人的装扮,他的手指很干净,看来就是养尊处优之人,更何况他脖上的珠链,腕上的手串都极为名贵,若说是商人,这身打扮显然太过清雅,手上的戒指也少了些。 初七眼珠子骨碌一转,摇摇头,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那男子又说:“我叫慕容舜,是步萨钵可汗之子,我母亲是汉室公主,我在长安生活过多年,所以哪些人是汉人,我一眼便知。” 初七瞬间觉得他有备而来,不禁心生戒备,若这时点头说自己能听懂他的话,岂不是打脸?犹豫再三,她拿出刚买来的随身小酒壶,亮在他眼皮底下,以粟特语说:“要么?五个银币。” 慕容舜微怔,想了会儿后从钱袋里掏出五个银币。初七一把抢过银币揣进怀兜,然后把酒壶塞到他手里。 “多谢,满意再来。”说完,她转身欲走。 慕容舜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眼微微眯起,笑着说:“东西我买了,与你说两句话如何?” 初七斜眼睨他,想了会儿,她扭动起腰肢,挂在腰间的香囊珊珊作响,她的手轻抚过这一串香囊,笑问:“要么?一个银币一个。” 慕容舜:“……” 第二十四章 买卖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晌午时分,城中酒家座无虚席,虽说此是吐谷浑地界,但大多都是鲜卑与汉人,用得语言也是鲜卑与汉字,作为交通要塞,常年都有东西来往的商旅,胡人、粟特人、吐蕃、突厥鱼龙混杂,亦敌亦友。 谢惟、李商、何安已在酒家坐了小半刻,喝着吐蕃羌酒,吃着烤羊排。李商抓着羊肉大块朵颐,边吃边点头说:“这羊肉烤得好,初七一定喜欢,待会儿带些回去。” 何安笑了,朝谢惟挤眉弄眼道:“你没发觉吗?这小子一口一个初七。” 谢惟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未露声色,李商年纪还小,性子也有些顽劣,小事上懵懵懂懂也就罢了,大事上不得让他胡来。 初七就是“大事”,容不得半分差池,更不能容下男女之情。 想着,谢惟若无其事道:“我已经给初七准备,你先吃。” “好嘞,再来两根羊棒骨!”李商吮着手指头上的羊油,拿了张烙饼咬了起来。 谢惟却没什么胃口,他约好的人还没有来,也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何安熟络地拍起他的肩膀,说:“吃些吧,别的交给天意,你看你脸这么白,就是因为吃得少,来个羊蛋补补,再加根羊鞭如何?” 何安挑挑细眉,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谢惟拨开她的手,端起酒盏喝了两口,然后往楼下望去。酒家嚣闹依旧,底下有人打了起来,乒乓一阵,砸锅卖铁似的。 何安站起身,对着底楼吹着口哨瞎起哄,李商也去凑了个热闹,边啃羊棒骨,边称赞人家好身手。 谢惟淡然地喝着酒,仿佛与这吵闹世界脱了节,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悄无声息坐到其边上,自顾自地拿起酒壶。 “坐一会儿。” 谢惟侧首看向他,方脸阔额,眉间有一道长疤,说话有口音,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这里有人。”谢惟冷声道,伸手去拿酒壶,没想此人臂力惊人,手悬在半空,酒壶纹丝不动。 这时,何安转过身,看到这黑衣人微微一愣。 “哟,来了呀,那我就走了。”说着,何安拍拍谢惟肩膀,“这是天祝王的侍卫,天祝王想找你。” 谢惟目光微顿,面色有异,他抬起头看向何安,何安很无辜地扁起嘴,耸肩摊手道:“你只给了我两袋,我负责送你进城就完事了,人家可是给了我一箱子钱呢。好了,来日方长,我先走一步。” 说罢,何安笑眯眯地将案上半壶酒揣在怀里,从二楼纵身一跃,轻盈落地之后,马尾一甩,扭着细腰扬长而去。 谢惟微微一笑,不禁环顾四处,二楼的酒客都已经换了波人,全是这侍卫的手下。 “我只是一介商人,用得着劳师动众吗?”谢惟悠闲地喝起盏中酒,然后向李商招招手,让他坐下。 李商的手早已按住刀柄,然而见谢惟不动声色,他也就故作镇定地盘腿坐下,继续啃他的羊棒骨。 “是不是商人我不知道,我只是来传口信。”侍卫影说,“天祝王知道你来此处,想跟你买消息。” 谢惟轻笑道:“我只个寻常商人,跟我买什么消息?不过既然你已坐在这里,不如交个朋友。” 他让店小二再上了壶酒,然后亲手替影斟满一盏。影盯着他,一双褐色的眼睛如盏中酒一样浑浊,皆是杀人杀太多的缘故。 “狡猾的汉人。”影冷笑,“凭什么让我喝你这酒?” “那你凭什么找我买消息?” 话音刚落,影身边的侍卫突然抽出长刀架在谢惟脖子上。 影阴恻恻地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有消息,你那个‘朋友’已经告诉我了,更何况你的命在我手上。” 谢惟低头轻笑,拿起两根羊肋骨,慢悠悠地吃着上面的残肉,羊肉太香,他吃得十分干净,只剩白森森的骨,像两把弯刀。 “仔细瞧瞧,你的命也在我手里。” 谢惟垂眸往影的腿间看去,不知何时其腿间多了把匕首。 李商贴着影的身侧,轻声说:“你侍卫的刀一定没我匕首快。” 话音刚落,谢惟突然用两根羊肋骨上下一夹,横在他面前的刀应声碎成两截,众人惊诧不已。 “好了,连刀都没了。”李商把匕首往影的腿内侧靠,那里正是大动脉,割开之后血如泉涌,眨眼间就会失血而死。 影不说话了,谢惟深叹口气,递给李商一个眼色,李商马上把匕首挪开。 “来,先喝酒,再聊。”谢惟笑着奉上酒盏,影瞥了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一口饮尽。 谢惟说:“好了,我们是朋友了,想要买什么消息?我是个商人,只要价格合适,我都会卖。” “我的王想知道阿史那柔在那里。” “这个消息……我可以白送给你,她已经走了,跟着舅舅安然无恙。” “是谁救走她?” “正是在下。” 影闻后目光怒瞠,谢惟云淡风轻地说道:“不过也是有人出了价让我做的事。” “是谁?” 谢惟莞尔而笑,“这个消息不能送了,而消息只能用消息来交换。”见影犹豫不决,不敢多言,他又说,“如果你做不了主,我也不为难你,可以让你的主人直接来找我,到时我就告诉他是谁出的这个价。” 说着,他在案上放了几串铜钱。 “告辞。”谢惟揖礼,然后带着李商在刀光之下坦坦荡荡地走了。 出了酒家后,李商忍不住回眸,咬牙切齿道:“那个何安,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他,竟然出卖我们!” “他们不敢动手。”谢惟微微一笑,“若是伤了你,李大将军非把这里铲平不可。” “哈,鼠类之辈,岂能劳烦我祖父动手?!有我就够了,看他们的功夫也不及我。”李商拍了拍胸脯,自傲得很。 “要不先把何安给宰了吧,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先回去,初七还在邸舍。” “哎呀,糟了!”李商惊呼,“忘记给她带烤羊肉了,要不我再去帮她买吧。” 谢惟驻步回眸,眼神有些冷。 “李商,当初我为何要收留初七,你还记得吗?” 李商一愣,缓过神后脸蓦地红了,他当然知道谢惟出于何种目的选中初七,那时谢惟还说过一颗棋子要放在最合适的地方,下棋的人要懂得控制棋子,而不能被棋子所控。 “趁你还没糊涂,快点把初七送过去。”谢惟回过头,两手负于身后继续往前走,“回去先准备,天祝王定会来找我们。” 不知怎么的,李商从谢惟的语气听出一点点失望,那一声轻叹就像在轻斥他太过幼稚。 第二十五章 慕容舜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你这人老跟着我干嘛?我没东西卖给你了!” 初七低头疾步,极力地想甩掉身后的那根“尾巴”,慕容舜不紧不慢跟着,不管她走得是快是慢,始终离她一步之遥。 初七被他跟得烦了,蓦然转过身,瞪眼道:“你再跟着我,我就报官了。” 慕容舜说:“我是可汗之子,这座城都是我的。” “那你去宫里头呆着,干嘛追着我?”初七看到邸舍近在咫尺,想进又进不了,又气又急地跺两下脚。 “因为你长得好看。” 慕容舜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也知道自己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一点都不怕被初七看出来。 初七心里门儿清,这位可汗之子想找的另有其人,她偏偏不如他的愿,七弯八绕到了一家看得上的酒家坐下。 慕容舜也坐下了,店小二来问要吃些什么时,他还自作主张替初七点了几道菜。 初七朝天翻白眼,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他点什么,她就吃什么,吃完一抹嘴,溜! 想着,初七笑了,拨了双筷子,在手里转着玩儿,慕容舜盯着她灵巧的指尖略微出神,而后他也拨了双筷子,学着她的模样把玩起筷子,无奈手指头太笨拙,三番四次把筷子转到地上。 初七看着他迟钝的模样笑了。 “可汗的儿子不会用筷子吗?你还说自己住在长安。” “你们汉人也不是个个懂汉字,要不,怎么会连那首诗都念不出来。” 初七:“……” 店小二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羊汤来了,正好解了她的尴尬,初七忙不迭地碗起大碗,稀溜喝了口汤。 “香!” 吃到好东西,她立马就快乐起来,一口汤一口蒸饼,都没空说话了。 慕容舜看着她不停在动的嘴,嘶地倒抽口凉气,好奇问道:“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初七翻他一个大白眼,喝了口羊汤,又抓上一串烤羊肉往嘴里塞,塞着塞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身影,她转过头去看正是何安,一阵窃喜,期盼他能看见她,可再看过去又觉得不太对劲,为何没见谢惟与李商? 初七嘴里的肉不香了,她蹙眉思索起来,认为何安独自在此定有古怪,而她这细微的狐疑瞬间被慕容舜逮住了,他问:“是不是看到熟人了,不引荐一下?” 初七垂眸,费力地嚼着满口的肉,而后她点点头,往人堆里一指,慕容舜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说时迟那时快,初七把半碗羊汤泼在他身上,趁他躲闪分神之际,连忙逃跑。 慕容舜想去追,店小二见满桌子菜没付钱,急忙堵住他的路。 “账还没结呢。” 慕容舜一摸,钱袋没了。 初七一口气跑回邸舍,进门之后急匆匆地把门关上,还上了门栓,她松了口气,转身就看见谢惟与李商,而此刻房中又多了两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一个华冠锦袍,体态雍容的中年男子,另一个是一袭黑衣且站在其身后的刀疤护卫。 看来初七冒冒失失地闯入正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初七尴尬地扯了一个笑,在谢惟的冷眼之中小心翼翼退到屋外。 谢惟道:“这是谢某的一位婢女,不太讲规则,让天祝王受惊了。” “小事,刚才我们聊到哪儿了……哦,慕容舜。” 门外,初七听到了“慕容舜”这个名字,心里又是一惊,就在刚才她和他逛街吃羊汤,还讹了他好多粟特银币,她想里面的那个叫天祝王,而慕容舜是可汗的儿子,他们不应该是在一起的吗? 初七心里生疑,不由趴在地上屏气凝神,仔细聆听。 天祝王道:“真没想到谢郎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知道可汗的难处。” 谢惟一笑,“毕竟可汗当年与高祖共同讨伐李诡,酣战于库门,功不可没。我也知道可汗与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否则也不会误以为是我们的人绑了阿史那柔,为表诚意我已按王子之意将阿史娜柔交给了狼首,她平安无事。” 天祝王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洪钟,可这笑声听来不怎么高兴。 天祝王道:“王子是在长安待久了,果然事事为长安考虑呀。谢郎有所不知,自前朝起舜王子就被你们皇帝扣留为人质,还被封成可汗,之后多年一直呆在长安,自然是不知可汗艰辛,高祖即位之后,念可汗伐李诡有功,就让舜王子回故土,然而可汗已另封太子,这让舜王子十分不悦,有些事便自作主张了。” “原来如此,看来其中是有误会了。”谢惟说,“那下回我就不做舜王子这边的买卖了,另外也请天祝王在可汗面前美言几句,我身为商者,还是以和为贵,以利为先。” “哈哈哈,那是自然,实不相瞒,我还想问谢郎要点消息。近些年可汗抱恙,久病不起,蒙天子之感召也是有心无力,实在动不了呀,不知天子可怪罪与可汗?” “天祝王,你这可难倒我谢某了,谢某只是在河西走廊做买卖,长安的风声是有传到我这儿,但不能作数。” “不作数也让本王听听。” 谢惟笑道:“那天祝王听过就好,天子虽忙于内政,但也心系可汗,过段时日或许会派使臣来探望。” “是吗?天子真是费心了,不过可汗也有一事相求,他想为王子求婚,不知天子会不会答应。” “天子之事,谢某不敢妄言。” “谢郎莫要妄自菲薄了,哈哈哈哈。” 初七听到这震耳欲聋的笑声,又忍不住想翻白眼了,她趴得有点累,正打算换个姿势时就看到慕容舜蹲在她边上,耳朵贴着门偷听里面的谈话。 慕容舜知道自己被初七发现了,非但不跑还以食指抵上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偷听。 初七跑也不是骂也不是,偏偏这时候慕容舜伸了一下蹲麻的腿,一只圆不溜秋的香囊从他裤兜里滚了出来,叮铃咣啷的,一直滚到楼梯处,弹在墙上后又继续往下滚…… 第二十六章 你还是小了一点儿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一颗铜球落到木头地板上,再加上廊道空旷,四周门窗紧闭,这动静就跟砸穿地板没两样。 初七的心被这颗小小的香囊悬到嗓子眼儿,还没来得及缓神,就听到门内传出一声大喝:“谁在外头。” 初七知道逃来不及了,赶忙使眼色让慕容舜跑,没想慕容舜不但不逃,反而正大光明推门而入。 “衣裳弄脏了,三郎买你件衣裳。”说着,他看到居坐在内的天祝王,惊讶地“啊”了声,“王爷也在此,这也太巧了。” 这话听来阴阳怪气的,天祝王脸都青了,他低头轻咳两声,道:“我也是来买东西。” “是吗?果然三郎好货不少,竟然能让王爷亲临,让我看看有什么东西,也让我赏玩一番。” 谢惟莞尔,不紧不慢拿出五匹绸缎,“这是出自江南绣坊,我只有这么五匹,但已经被天祝王订下了。” “好货呀!”慕容舜两三步走上前,自说自画展开这匹新绸,对上面花鸟绣纹爱不释手。 “瞧瞧这针线,真是好手艺!王爷花了多少?我愿意付三倍!” 天祝王满头大汗,但因谢惟帮其解了围,面色稍微红润了些。 “不瞒王子殿下,我已经订了半年余,如今刚到手实在不忍割爱。” “这样啊……”慕容舜摸起下巴,“那我就不夺人所好了,三郎,你这五匹绸多少钱,也替我订一下。” 谢惟笑了,“一匹一千两百贯,再加上来往运费……”他掐着手指头,煞有介事,“既然是老主顾,这五匹绸就算五千贯好了,运费全免。天祝王,你上回的五百贯定金我已经从中扣了,还有四千五百贯。至于王子殿下,还是按老规则办,先缴定金。” 慕容舜摸起下巴,“这么贵呀,那我不要了。” 天祝王的脸瞬间由青变红,他瞪着谢惟,谢惟笑容可掬,微微鞠躬道:“多谢天祝王照顾谢某生意,这钱我去你府上取,如何?” “哈哈哈哈哈。”天祝王大笑起来,“刚才我想这么多绸缎家中也用不了,既然王子殿下喜欢,那就给王子殿下吧,他府中姬妾多,分不过来。” “王爷要买来送我?我怎么好意思呢。”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送你。”天祝王急了,眼珠子都要瞪掉出来,“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就买走。” 慕容舜皱起眉,十分失望地说:“要我买?王爷不打算送我吗?” “这……”天祝王又是急得满头大汗,在身上胡乱摸了半天,摸出一块帕子往额头擦了擦。 影侍卫显然不方便出手,只能一个劲地瞪着慕容舜。 这时,李商已经翻出货单,白字黑纸,上有朱砂记,他双手奉给天祝王,诚恳地说:“我们只算了进货,跑腿费一文都没收呢,王爷在这儿画押按印就成。” 天祝王想要拒绝,刚嚅嗫起嘴唇,就看到慕容舜的目光刺了过来,似乎别有深意。他不想被人知道自个儿私会谢惟的真正意图,只好假戏真做,勉强地在货单上按下章印。 谢惟看着朱记落到货单上,眉眼弯得十分好看。 “多谢惠顾。”他边说边把货单收起。 “我会让人把钱送来。”天祝王沉声道,“没想到谢三郎如此会做生意。” 谢惟揖礼,恭声道:“王爷放心,我的货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天祝王冷笑一声,眯起的眼睛透出一丝威胁之意。 “你最好不要让本王失望。” 慕容舜眼巴巴地看着这五匹绸,馋坏了,腆着脸又问:“王爷可知下月初是我爱妃生辰?她一直想块好料做套衣裳。” 天祝王听后闭起眼装聋作哑。 慕容舜又道:“我母后的生辰也快到了,她若是看到精美的绸缎也会欢喜。” 天祝王眉毛拧起,有些纠结。 慕容舜继续道:“对了上次我送给天祝王的一对鹦鹉,天祝王可喜欢?” 天祝王睁开双眼,豆大的汗珠从他眉间淌下,手捂着胸口,露出心疼之色。 天祝王讪讪地笑道:“既然王子殿下如此心仪这五匹绸缎,本王就赠送给王子殿下。” “哎呀,天祝王怎能如此客气?我明天再送您一对鸟儿吧?”慕容舜笑眯眯地摸起绸缎,就像在摸一个狗头,“果然是好货呀。” 一对鸟儿?!天祝王听着更生气了,谁要那不值钱的破玩意儿! 他隐忍不发,只道:“免了,王子殿下的心意本王已收到,本王有事缠身,先走一步!” 话落,天祝王站起身,人比来的时候胖了一圈还不止,有眼睛的都知道他这是被气肿的。 谢惟不温不火地笑道:“让阿商随您过去吧,您也就不必让家仆再走一趟了。” 天祝王气得说不出话了,嘴皮子都颤抖起来,他完全看不出来谢惟是站在哪儿边的,没法子,做戏就要做全套,他只好点头应允下来。 李商把天祝王与影送走了,从进门起就没说过话的初七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买卖还能这样做,与谢惟相比,她坑慕容舜的那点钱简直不值一提。 谢惟朝慕容舜揖礼:“过会儿我派人将这五匹绸送您府上。” “哎呀,忽然我又不太喜欢了。”慕容舜得了便宜还卖乖,“刚才天祝王找你聊什么了?” “您不是都听见了吗?” “来得晚了,只听到半截。” “那就不好意思了,虽说是老主顾,但我是个生意人,消息得用消息来换。”话落,谢惟莞尔而笑,温文尔雅。 “这样啊,那先算笔账吧,你手下把我衣裳弄脏了,我这绸料值万贯,脏了折一半价,还有五千贯,脱下来给你换消息如何?”说着,慕容舜当众脱起衣裳,也不管初七是不是在边上看着,玩光溜之后他还转身朝初七亮了下胸肌、腹肌、肱二头肌。 “如何?我可比汉家男子好看?” 初七发觉这家伙不是心机深会算计,而是他压根儿脑子有问题。 “你呀,啧啧啧……”初七连连咂嘴摇头,然后嫌弃地伸出根小手指,“小了一点儿。” 第二十七章 本王等不急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小吗?哪里小了?”慕容舜作势要脱个精光。 初七傻眼了,她说他小是因为见过谢阿囡那满身肉,光一个胳膊就能粗过慕容舜的腿!小,当然是指身板小! 谢惟也有点看不下去了,直言道:“王子殿下,我们还是聊正事吧,你的袍子我卖不出去,不如用这五匹布来换,如何?” “行啊,不早说。”慕容舜又开开心心地把袍子穿好,朝谢惟一笑,“天祝王说什么了?” “王爷说可汗抱恙,久病不起,蒙天子感召无奈有心无力,问我长安那边可有风声。” “这话我听到了,前面说什么了?” 谢惟低头垂眸,彬彬有礼道:“这五匹布只值这一句话。” “嗯?!”慕容舜皱起眉,看看谢惟,再看了看初七,见到初七木讷的脸后,他似乎想起什么,“啊”了声后兴高采烈地拿出从初七这里买来了香囊和酒壶。 慕容舜笑着说:“丫头卖我的,好东西,看这做工多精美,香囊一个银币一个,酒壶五个币,共十三个银币,很值钱吧。哦,刚才滚掉一个,你们等会儿去捡就成。” 谢惟的笑略微有点不太自然了,他看向初七,轻声说:“果真很值钱。” 初七尴尬极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慕容舜火上浇油道:“她还偷了我的钱袋,钱袋我也不要了,买你消息应该够了。” “我没偷,是他老跟着我,我想把他甩开,所以……”初七心虚地拿出了慕容舜的钱袋,“我拿了钱袋子,想让小二拦住他。” “说起小二我又想起了,我还请她吃了顿饭。” “你能不能别说了……”初七涨红着脸,低着头狂翻他大白眼。 “你想知道什么?”谢惟敛了笑意,冰冷之色又爬上眉间,“有话直说,别欺负我的人。” 别欺负我的人。初七听后心漏跳了一拍,脑袋嗡嗡直响,缓过神,一股温暖的感觉从心头直涌而出,她分辨不清这是什么。 初七满怀感激地看向谢惟,谢惟还以冷眼,似乎在说“等会儿再找你算账”,初七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慕容舜不再嬉皮笑脸,正身坐到天祝王刚才所坐的位上,说:“天祝王怎么会知道你来此?” 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连音色也变了。 初七微怔,转过头打量起慕容舜,果真像是变了个人,那双眼睛泛出异样的颜色,犹如未暗透的天色,黑中泛蓝。 “一个向导告诉他的,在这道上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做,不是吗?”谢惟两三句话就把何安的事抹掉了,对他而言何安就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 “我还奇怪呢,找你时候竟然看到影。”说着,慕容舜一手支起额,斜瞥向初七,“你手下的人挺好玩的,本王玩得很开心。” 听这语气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初七都不认识这个“慕容舜”了,她怯生生地往谢惟身边挪,趁慕容舜不注意时,一步跨到了谢惟身后。 谢惟全然不怕这个奇怪的人,与先前的态度没什么两样,他边斟酒边笑道:“初七初来乍道,不懂规矩,倒是你别把人吓坏了。” “我?怎么可能吓到女子?哈哈哈,她们都喜欢我。” 一眨眼,慕容舜又变成了初七认识的那个“慕容舜”。初七好生奇怪,偷睨起他的眼睛,那抹诡异幽暗的蓝光不见了,他的身子里似乎有两个魂魄,一个阴冷深沉,另一个半点儿都不着调。 慕容舜说:“天祝王找你,无非是两件事,一、打探长安的动向;二、阿史那柔的下落。” “我已经和天祝王解释了,阿史那柔全是场误会,她不小心落入人伢子之手,几经转手到鄯州,好在被初七撞见顺手解救出来,当然我也说了把阿史那柔送给白狼是王子殿下的授意。” “呵,说就说吧,难不成他区区一个天祝王还想杀我?”慕容舜垂眸,漫不经心地摸着绸上的绣雀说,“如今父汗已被天祝王迷了心智,真以为绑了阿史那柔就能逼突厥就犯,难道他看不出来突厥的野心比他更大吗?” 谢惟沉默不语,过半晌,他方才开口道:“谢某只是个商人。” “那你这个商人知道得太多了也太有能耐了,听人说得罪过你的都死绝了,绥戎城失火烧死了人伢子还有姓汪的将军,这事怕不是巧合吧?” 初七一听惊呆了,瞠目结舌,那个汪将还有胖妇人死了?!她看看谢惟,谢惟面色如常,云淡风轻地笑道:“谢某怎么知道呢?我还与汪将军有一面之缘,年纪轻轻就这么烧死了,真是可惜,敬汪将军。” 谢惟拿起案上酒盏往地上倒了杯酒。 “唉,给死人喝多可惜,不如给我。”说着,慕容舜自顾自地给自个斟了盏酒喝了起来,“宫里的人已经盯上你了,这几日你别离城,说不定会死在路上。这样吧,你方便的话就住我府上,至少我能保你平安。” 谢惟摇首道:“可汗已经不信任你了,我再住到你哪儿不是更添事端?” “既然你不肯住就让她陪我几日如何?”慕容舜看着初七,“我猜她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吧,我可以教她,说不定她早晚都得学。” 早晚都得学?这是什么意思?初七不明所以然,她站在谢惟身后看不到他此时的神色,心里直打鼓。 谢惟说:“初七的确是娇蛮任性了些,是谢某没教好,王子殿下别见怪,不过若王子殿下有心邀初七去府中游玩,不妨是桩好事,不过去或不去还是得问初七。初七,你意下如何?” 初七自然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听谢惟前半段话是想让她去,可问她“意下如何”,又是可商量的余地,这真是道送命题,点头或摇头都会得罪人。 初七眼珠子骨碌一转,恭敬揖礼道:“全听郎君吩咐。” 她又把这个球踢回去了,谢惟不假思索道:“既然如此,承蒙王子殿下抬爱,我会让初七去你府上,但是她空着手难免让人怀疑。要不这五匹绸缎您买去吧,算你两千贯如何?” “等等,这不是天祝王送我的吗?” 谢惟莞尔而笑,“殿下忘了吗?刚才你拿它换我消息了。” “……”慕容舜叹了口气,“果然是做生意的,好吧,我让人把钱送来。” “那我让初七将这五匹绸缎送上贵府,不知王子殿下可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慕容舜抚掌大笑,“快点让她送来,本王都有点等不急了。” 第二十八章 再关心你我是狗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没过多久,慕容舜就派人把钱送来了,一箱金银珠宝远比两千贯值钱得多,相比之下,天祝王就抠门了些,一个铜板也不肯多给。 谢惟仔细地将五匹丝绸包好,然后在中间夹了份帛书,小声叮嘱初七道:“等会儿会让李商送你去慕容舜的府上,到了那处之后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记在脑子里,回来之后告诉我,另外最重要的一点,他所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初七不说话了,她知道慕容舜邀她入府定是别有所图,谢惟心里也清楚,却没为她拒绝人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答应下来了。 她不高兴,扁起嘴,把“难过”写在了脸上。 谢惟看出来了,他默默解下腰间玉佩放在初七的手里,温柔说道:“这个你拿好,我已经和慕容舜说过不能伤你分毫,若真要对你不利,界时你就把这玉牌给他看,他应该不会为难你。” 看起来极为普通的一块玉,上面的字初七也不认得,她略有忐忑,低头咬起嘴唇,想了会儿问:“刚才你说别相信他说的话,是哪个‘他’?是嬉皮笑脸的那个他,还是凶巴巴的那个他?” “都是。” “两个挑一个,哪个是我更加要小心的呢?” “嬉皮笑脸的。” “嬉皮笑脸的……”初七更加糊涂了,她倒觉得嬉皮笑脸比凶巴巴的好多了,至少从他眼睛里看不到杀意。 谢惟笑着摸摸她的头,亦父亦兄亦友。 “初七,眼下我不能和他们硬来,他们所提的条件只好暂时答应下来,所以不得不委屈你几日,不过我能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弃你不顾。”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话声音又好听,受于其恩惠的初七虽然有些介怀,但还是点起头。 “嗯,我明白了,不过我有个条件,等从府里出来之后,郎君能不能教我做买卖?就像刚才你用五匹布赚了两个人的钱,万贯的利,我也想像郎君这般厉害。” 谢惟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不禁哑然失笑。 “只要你听话,我定会倾囊相授,到时万贯家财在你眼中不值一提。” 万贯家财,初七想都不敢想的事,别说这辈子,下辈子她都不敢妄想,但今天她是见识到了谢惟的手段,跟着他一定能赚到“万贯”。 初七胸有成竹,抱上五匹丝绸和李商去王子府。刚出邸舍,就有一辆羊车停在了初七跟前,车夫就是刚才来送珠宝的昆仑奴。 昆仑奴揖礼道:“王子吩咐,请客人随车过去。” 追得这么紧,难道怕她跑了不成?初七略有不悦道:“我初来乍道,想要走过去,顺便看看城中风景,烦请您在前带路。” 昆仑奴犹豫起来,初七不管不顾的把五匹绸缎放在车上,“东西南北,往哪儿走?”话落,她往东去。 昆仑奴拦住她的去路,揖礼道:“请贵客跟着车走,那个方向反了。” 话落,他在前带路,初七和李商就跟在其车后。 李商自天祝王府中回来后就没说过话,脸黑成了锅底,此时他也没给初七好脸色看,厉声质问:“你怎么会招惹到慕容舜的?” “我怎么知道?我这是出门踩狗屎了呀!”初七委屈极了,小嘴嘟得老高,“在商市遇到个半疯子,难道还是我的错?” 随后,她将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李商,李商听完之后低下头一声不吭,在快要到王子府时,他从袖出拿出一把玲珑匕首悄悄递给她。 “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初七眼睛一瞥,这么小的一把刀? 她不屑地把李商的手推开,然后在袖兜里掏出一把尖锥,接着拉开衣襟露出一把匕首,再撩开衣摆指指脚上的靴,靴筒处冒出一小截短刀柄。 “……”李商斜眼睨她,“你不觉得重吗?” “命更重!”初七把身上的短刀匕首藏藏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叫我过去,万一我回不来了替我照顾阿财。” 她说着“临终遗言”,李商的脸突然绷紧了,就像一面刚做好的鼓,风吹上去都能敲得出声音。 “你不会回不来,我不答应!” 初七嗤之以鼻,“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这话不说还不要紧,一说李商更生气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发作,憋气憋得满脸通红。 “你还比我小上一岁,有什么资格说我小?!你要死在里头随你,我再多关心你一句,我就是狗!” 初七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觉得莫名其妙,正想说些什么时,王子府到了,这府邸竟然与汉家的没什么不同,门前还有一对造型粗犷的石狮子,不同之处在于公狮头顶上立着一只鹰,母狮头顶上趴着一匹狼。 王子府的大门敞开,似乎早就准备接初七进去。李商看到这扇朱门后扭头就走,没几步他又回来了,咬牙切齿的把匕首硬塞在初七手里。 他语气生硬地说:“按三郎吩咐我只能送你到此,小心。” 初七望着他,一双杏眸熠熠生辉,她弯起眉眼,巧笑嫣然,“多谢。” 李商眉间怒色瞬间就消去不少,嘴角不由往上扬起。 “你关心我了,你是狗,汪汪叫两声。”初七冷不丁的提醒道,柳眉轻挑,很是得意。 李商就像被点燃的爆竹,一下子就炸了,他怒目瞠圆,抬起双手伸向她脖子,想要当众掐死这个小王八羔子。 这时,王子府里走出一貌美胡姬,笑盈盈地施礼道:“王子殿下恭候多时。” 被打断行凶念头的李商只好收回手,目送着初七进去,在门要关上的刹那,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初七!” “干嘛?” 初七回眸,直勾勾地看着他,李商却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半晌,奶声奶气的“汪汪”叫了两声。 眉间阴霾一扫而光,初七笑着进去了,她以背相对,故作镇定的摆摆手,就跟大官家似的。 “回去吧,我没事儿。” “咣”的一声,门关上了,门后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 第二十九章 你是不是傻?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就这样被带走了,他们在长安时谁敢惹,到这里就跟孙子一样! 李商懊恼极了,在王子府门前徘徊许久,心有不甘地离开此处,回到邸舍,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三句话里两句荤段子,不是何安还会有谁? 李商怒从心头起,一脚把门蹬开,果然见这不要脸的东西歪坐在那处喝着美酒,吃着甜瓜。 “你怎么有脸过来,你这个叛徒!” 李商指着何安鼻子大骂,何安愣了会儿,噗噗吐出几颗瓜籽,无辜地看向谢惟。 谢惟淡然地喝着茶,一双凤眼惬意眯起,“是我叫她来的。” 李商两三步冲到谢惟跟前,激动地质问:“为什么?她把我们都卖了,还引来了天祝王。” 谢惟说:“恰恰相反,我早就想见天祝王。” 早就想见天祝王? 李商微怔,这个局谢惟连他都蒙在鼓里,难道是不信任自己?缓过神后,李商不禁羞恼,脸比之前更红了。 何安看着他啧啧两声,不甚满意的摇起头,“年纪小就是沉不住气。”而后轻挑地往谢惟身上一靠,“还是你合我口味。” “闭嘴!”李商低喝,拔刀相向,“三郎信你,我可不信你!” 何安见状不禁往后仰,用眼睛瞟着谢惟,呶呶朱唇,说:”喏,这全是他的主意,与我无关。” 李商转头看向谢惟,愤怒、不解、失望全都混在琥珀色的眼睛里。谢惟走上前来,轻轻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事我会和你解释,眼下不要伤了和气。” 李商手发颤,不肯收刀,谢惟又在他腕上稍微用了把力,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刀收回鞘内。 “阿商,来坐我边上。” 何安不嫌事大,笑着拍拍身侧的毡垫。 何安翻她个白眼。 谢惟轻斥何安,“你也少说两句,正事要紧。” 说着,谢惟以茶勺替李商盛了碗茶,加上几片他最喜欢的薄荷叶。 “茶刚煮好,阿商回来得正是时候。” 李商暂时消气了,可看何安依旧不顺眼,故意坐得远。何安非腆着脸皮贴上来,笑眯眯地说:“没想到我们李家公子脾气这般大,真是虎父无犬子。” “够了。”谢惟低声警告,何安乖乖地把嘴闭上了,手也不往李商身上蹭了,她倚上靠垫喝起酒来,神色难得正经。 何安道:“天祝王应该是没看出来这个局,对我十分客气。” 谢惟颔首,然后看向李商解释道:“我来伏俟城的主要目的就是见天祝王,而此人狡猾多疑,若是贸然求见定会让他起疑,所以我必须要让他来找我,这件事必须万无一失。” 李商不吭声,面上看来是不计较了,心里是怎么想的,谢惟很清楚。 谢惟抿口茶继续道:“现在何安已经是天祝王的幕僚,方便我们之后打探消息。” 李商冷笑,“你就这么相信他?” “是。”谢惟回答得斩钉截铁,让李商无话可说。 何安更加得意了,眉飞色舞的,恨不得插翅在李商跟前飞上两圈。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掸去裙摆上的瓜籽, “戏要唱得好,知道的人就要少。天祝王和他手下影都不好骗,让他们上当不费功夫怎么行?李商,你年纪小,还不会骗人,以后要多学着点。”话落,何安轻挑地眨下眼。 李商气得说不出话,咬着牙根,两手紧握成拳。 何安占了便宜还卖乖,熟络地拍起李商肩膀,火上浇油,“相比初七倒是真好块料子,可惜三郎不肯把她给我。” 李商把她的手往外一掼,严声警告:“别打初七主意,否则我一定不放过你。” “哟,奴家好怕呀。”何安拍起胸口,转脸朝谢惟撒娇,“你看他老凶我。” 谢惟沉默不语,往案上放了一袋钱,何安见之毫不客气揣进兜里,笑着道:“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们两个慢聊,这几日我不方便露脸,待风头过去了,我再来。” 话落,她翻出窗户,转眼就消失在人群里。 李商说:“三郎,我不明白你为何选她为心腹,小人势利,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谢惟莞尔而笑道:“心腹还不至于,她至少可以充当我的耳朵和嘴,再者拿钱办事至少比油盐不进的好,如今何安成了天祝王的幕僚,不可能说出这个局,否则对她也不利。” 李商闻之有理,不禁点起头。 谢惟又道:“我知道你气我事先没和你商量,这也是事出有因,一是时间紧迫;二是你的性子还待磨练,稍不留神就能被人看穿,你想想‘事先知道’与‘不知道’情形会是如何?” 李商不假思索道:“‘事先知道’自然不会在何安‘出卖’我们时这么惊讶、气愤,但你也太小瞧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呢?” “因为初七。” 李商一愣,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他尴尬地捧起茶碗,假装口渴咕咚咕咚牛饮起来。 谢惟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说:“你与初七走得太近了,若我说这桩事可能会连累到初七,你还会如此淡然?” “啪”的,李商将茶碗重重扣在案上,瞠目问道:“难道是慕容舜看穿你的诡计,知道你想暗中拉拢天祝王,故意把初七拉到府里提个醒?既然你都算到了,为什么还让初七……” 谢惟低头,笑而不语。李商从他的笑中知道自己乱了分寸,连忙正襟危坐,眉间浮出几分愧色。 “三郎你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初七挺可怜的,仅此而已。” “我也觉得她可怜,仅此而已。” 同样的话却是不同的意味,谢惟的“可怜”要比李商的“可怜”冷情得多。 谢惟又替李商盛了碗茶汤,说:“依慕容舜如今的势力翻不起花样,我想他邀初七去府中是有别的想法,或许他真的只是喜欢初七,想与她玩几天。” 李商咕哝:“他府里的姬妾还不够多吗?找初七干嘛,她长得又不美,真是瞎了眼。” “瞎没瞎眼,只有天知道。” 申时三刻,伏俟城太子府。 西边一抹蔚蓝被晚霞染得姹紫嫣红,也把初七的小脸映衬得红扑扑。她与慕容舜面对面坐着,左手羊排右手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两只眼睛还在不停打量餐盘。 慕容舜一手支着下巴,痴痴地看着她大快朵颐,他时不时扬起嘴角,还贴心地给她倒水添菜,不知是迷恋她鬼见愁般的吃相,还是欣赏她与众不同的“豪迈之气”。 边上,十几个姬妾捧盘侍立,齐刷刷地盯着初七,妒得眼红,而一帮老奴看着则是敢怒不敢言。 第三十章 脑壳疼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慕容舜对初七宠爱有加,他拿起一块奶渣糕喂她,怕她吃得不方便,又替心地用小刀切成一口大小,然后送到她嘴边。 “看你吃得这么高兴,我也高兴,就跟自己在吃一样。”他笑着,舔了下不小心沾到指尖上的奶屑。 从开宴到此时,他只喝了一杯酒。 初七疑惑,嘴里叼着根羊肋骨,含糊不清地问:“你不吃吗?这么多好东西。” 慕容舜摇摇头,“吃多会长肉,肉多就不美了。不过你多吃点没事,因为你吃东西的时候更好看。” 初七:“……” 她瞪着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小块甜瓜。 酒足饭饱之后,初七腆着个肚子打算回房去了,慕容舜深谙待客之道,安排的厢房通透干净。 住得好吃得好,初七觉得留在这里也不亏,她问慕容舜:“你要我在这里玩几天?” 这话问倒了慕容舜,他摸起下巴认真思忖,“五匹绸缎,一匹算一天,另外我不知道这绸料做衣裳好不好看,得做成衣裳才知道,一件衣裳得做十天半个月,那……” “你就不能一起量一起裁一起做吗?这账都不会算?” 初七斜眼睨他,似乎在说:你是不是傻? 慕容舜又想了会儿,说:“那你陪到我高兴为止。” 虽说慕容舜是笑着说的,但初七觉得他是弦外之音意味深长。 她假装听不懂,十分天真地反问他:“怎么才能让你高兴呢?” 慕容舜看着她,目光灼灼,他慢慢地靠近,深邃的眼睛又泛起蓝光,另一个暴戾的“他”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哗”的,他扯开了初七的衣襟,两把玲珑匕首掉了出来,初七一怔,还来不及解释,他又摸上她的袖兜,抽出那把尖锥。 初七尴尬地笑道:“这是我用来纳鞋底儿的。” 慕容舜不吭声,蹲身摸了圈她的靴筒,毫不费力地找到那把短刀。他把这些伤人的玩意儿叮呤哐啷的全扔在地上,浓眉一皱,问:“带那么多东西你就不嫌重?” 这话和李商如出一辙。 既然被揭穿了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初七不以为意耸耸肩,坦然说道:“我和你是初次相见,我没害你的心思,但防个身也不为过吧?” 慕容舜一听竟然笑了,比起假惺惺的套近乎,这一抹笑让人格外舒服。 “当年我初到长安时和你一样也带了刀剑防身,没想前朝皇帝对我倒是很客气呢。”说着,他看向初七,“你说,你眼下的处境是不是和我当年一样?” “当然……不一样。您是王子,我是初七。”她嘟起嘴,咕哝道,“要什么没什么的初七,怎么能和你比。” 慕容舜嗤笑起来,“说得也没错,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回房之后你就好好歇息,有事吩咐奴婢,哦,对了,你想想为什么谢惟要收留你,明早告诉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 初七倒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懵了,为何慕容舜会关心这件事?她带着满腹疑惑,回到房中。 太子府的客房自然是别处比不上的,雕梁画栋,金粉银漆,只是房中摆设更像一个奢华无比的毡庐,几十张洁白的羊毛毯堆成软榻,上面铺着五彩织锦毯,靠榻的墙上挂有一柄金鞘弯刀,也不知这样是故意让人睡不好,还是在警示着什么。 初七吃得太多了,撑得睡不着,她想着慕容舜最后那句话,有点糊涂了,说真的,谢惟肯收留她除了好心之外,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难道慕容舜想挑拨离间?初七脑中灵光乍现,一下子坐了起来,仔细琢磨琢磨,之所以慕容舜说这么多奇怪的话,不就是怀疑她和谢惟的关系不寻常?摸底之余还来挑唆几下,是想让他俩反目,然后从中坐收渔翁之利。 “哎呀,初七,你可真聪明!”初七忍不住为自己鼓掌叫好,转念一想,这慕容舜真的找错人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呀。 邸舍内,何安终于把消息带来了,她听天祝王说可汗打算与吐蕃、突厥暗中联手,至于长安这边就以疾病为由消极相待,毕竟圣人即位不久,眼下最重要的是朝中事,他们这几个部族就打算利用这段日子养兵买马,厚积薄发。 谢惟得知后轻笑一声,道:“这些人真有趣,以为关着门别人就不知道了。” “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李商忿然,“近些年屡扰边境,烧杀抢掠,真以为我们好欺负!” 何安把葡萄干抛到半空用嘴接住,漫不经心地说:“谁让你们天子忙着‘家务事’呢?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别说这里……”何安指指脚下,“东南西北都盯着呢。” 她说得不无道理,宫中事变之后的确引起不少动荡,莫说是朝野内外,就连边陲之地也跟着蠢蠢欲动,而这早就在意料之中。 谢惟道:“之所以此次没有亲自夜探王宫,就是因为可汗已经有了异心,若被他们抓到不但九死一生,说不定还能借我们的人头发难,这次也真是辛苦何安了,往后还得需要你上心。” 何安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谁让我欠你人情呢?唉……不提了,李商你要记住,谁的债都能欠就是不能欠他的。” 李商冷冷地瞥她一眼,“别动不动就扯我身上。” 话音刚落,突然想起了叩门声,三人一愣,不由面面相觑。何安连忙摇摇头,两手一摊表示自己没带人来。 李商连忙贴到门边手按上刀柄,谢惟趁机发问:“这么晚了是谁拜访?” “我是来找人的,此处有没有个不识字的小丫头?” 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她所问的人除了初七还能有谁?而且准确地说出了她的特征:不识字。 谢惟心生疑虑,迟疑了会儿上前打开门,门外站着个妇人,约四十余岁,衣着普通,面露苦相,她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上面写着四句诗: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 第三十一章 博弈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看到妇人手上的灯笼,心里猜出了七八分,不过为保险起见,他还是柔声问道:“不知如何称呼这位娘子?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妇人见谢惟彬彬有礼,不禁肃然,她提高灯笼,施一大礼道:“我叫春娘,这么晚了本不应该来拜访,但今日在商市上看到这盏灯笼,实在按捺不住,故冒昧前来。摊主告诉我说是一个丫头嘱咐他写的,若是要找就来这邸舍,她眼下可在?” 妇人目光灼灼,眼中满是希冀。她盼的不是初七,是丈夫的下落。 谢惟未曾想初七竟然用这种方法替干尸寻亲,还真把人找来了,真不知道应该夸她聪明,还是该骂她多事。 “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处。”谢惟笑道,“若春娘信得过我,可先将事情告知,我会替你转答。” “啊……不在呀……”春娘的眼瞬间黯淡无光,手中的灯笼也垂了下去,“其实也不算要紧事,我就是想问她为何要挂这么个灯笼?是不是有我夫君的下落,我夫君外出两年,杳无音讯,我们一家人都在等。” 谢惟听后微微颔首,道:“这还真是件要紧事,可惜她何时回来我也不太清楚,春娘若方便,不如告知我你住哪儿,待她回来后让她去你府上。” “嗳,好好好!”春娘笑逐颜开,连连点头,“我就住在王子府边上第三间房,我也是汉人,只因战乱,不得已留在此地。” 她低头,略有惭愧。 谢惟目光微顿,真是意外之喜。 他温文尔雅笑着道:“她叫初七,等她回来后,我一定将此事告知,夜黑,春娘还是先回去吧。” 春娘听后点起头,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提着灯笼一瘸一拐走了。听她的淡吐应该是读过书的,气质也与寻常人家不同,但这些远远比不过那句“我就住在王子府边上第三间房。” 能住王子府边上的不是在王子府里当差,就是与王子府的人有关联,没想初七误打误撞,遇上一个“贵人”。 谢惟心里已有了打算,他关上门,回头时就见屋里只剩下李商,何安不知去了哪儿。 李商指指窗户,说:“刚才门响的时候,那女贼一条腿已经跨出去了。” 谢惟:“……” 李商又问:“为何你不告诉她那具干尸的下落?” “还不是时候,再者这个人情是初七的。” 提到初七,李商隐约有些担心,不知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慕容舜会不会有意刁难,或许她连饭都吃不饱,肚子正饿得咕咕叫。 李商越想越心焦,他不得不按捺住去看她的心思,辗转反侧。 这边睡不踏实,初七那边倒是睡得香又甜。 翌日清早,还在睡梦中的初七被一阵喧闹的鼓乐声吵醒了,她以为王子府有什么大喜事,连忙起身去凑个热闹,一看,原来是慕容舜与他的姬妾们在院中寻欢作乐,院中石板地上铺着葡萄纹织锦毯,毯上撒满火红花瓣,他最宠的妃子赤脚踩在花瓣上翩翩起舞,腰上的金铃随她的动作珊珊作响。 王子果然与寻常人不一样,大清早就开始不干正事了。 初七终究不习惯与之相处,她不禁想念起谢惟和李商,虽说与他们相处日子不长,但她已经把他们视作可以依靠的人。 初七决定偷溜出去,谁想还没出院就被两昆仑奴拦住了。 “王子殿下请您回院中。” 慕容舜和她来真的了。初七只好调头回去,挑一块顺眼的石头坐下,两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看美人跳舞献媚。 忽然,慕容舜抬起手,鼓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在打哈欠的初七,刚刚还笑靥如花的宠妃,瞬间就沉下了脸。 慕容舜又击下三掌,眨眼之间奴婢仆侍姬妾全都退下,紧而有序,悄无声息,偌大的院中只剩下他和初七。 初七眨了眨眼,略显木讷,她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慢慢地走到慕容舜跟前,客套地揖礼道:“拜见王子殿下。” 慕容舜眯起眼,似笑非笑,“本王让你想的事,你想明白了吗?” 初七眉眼一弯,“当然,我不想说假话,当初郎君说过‘看我可怜’才收留我。听完你所言,昨晚我又仔细想了想,一来我无父无母;二来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可怜’外还真没有让人惦记的地方。” “荒谬!” 慕容舜勃然大怒,“咣”的一下,踢翻了果盘酒壶,鲜红的琼浆如血般泼了一地,几颗葡萄弹跳两下滚进了阴沟里。 “光是‘可怜’就能让人软了心肠吗?错了!全都错了!当年我被押入长安,也没听人说是‘可怜’我,你再去想,谢惟为何要收留你!” 慕容舜咬牙切齿,蓝黑色的眼眸满是暴戾与恨意。 谢惟说过要提防“嬉皮笑脸”的慕容舜,初七却更加惧怕眼前这位暴躁的慕容舜,像是随时随地要杀人的模样,但她还是壮起胆子问:“王子殿下想要听到什么答案呢?莫非是‘利用’二字?” 话音刚落,慕容舜目光微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再抬头时,他眼中的那抹幽蓝不见了,暴戾也随之收敛,他又变成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答对了,只有能利用的人才会放在身边,这还是你们皇帝教我的。”慕容舜心情蓦然大好,一屁股坐在锦垫之上,从地上捡起银酒杯,喝光半杯残酒。 “你早食一定没吃。”慕容舜又捡起一块奶糕递给初七,初七不推辞,拿过之后就往嘴里塞,一点都不嫌脏。 慕容舜指指她,笑道:“我就喜欢看你吃东西,能把人看饿了。”说着,他也捡起一块奶糕,狼吞虎咽起来。 “你也是吃过苦的人吧?”初七没大没小的说道,“我能看出来,挨过饿的人和别人吃饭不一样。” 慕容舜哈哈大笑,“好歹我是可汗之子,我母是汉室公主,我怎么会挨饿呢?当年我吃得好,穿得好,还被封为可汗,无限荣光,可他们把我的忠臣大宝王杀了,我也不知是谁在恨我,是把我派去朝贡的族人,还是扣我不归的皇帝,你说,会是谁?” 初七答不上来,她一个不起眼的平民百姓,怎么懂得了帝王之术? 慕容舜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如今我虽然回到故土,但我在族人眼里是汉人,他们不信我;在汉人眼里我是阿柴,他们也不信我,把我处于这两难之地的父汗,他也不信我……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助我一臂之力,重掌可汗之位的人,而且我要让他知道这里不是天祝王说了算,是我。 对了初七,我突然觉得你特别像一个人。” 第三十二章 无心插柳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慕容舜又开始神神叨叨了,他时而清醒时而癫狂,以至于初七很难分清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不过初七相信他刚才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毕竟眼晴里的痛苦骗不了人,只是后半句话听来奇怪。 初七想起谢惟的叮嘱,心里多了丝戒备,她故意不接这个茬,挠挠腮帮子说:“我渴了,醒来还没喝过水。” 话落,她转身要走,慕容舜突然拽住她纤细的手腕,问:“你不想知道你像谁吗?” 初七摇摇头,“不想,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得去了。嘶……你弄疼我了。” 她皱起眉头,十分委屈地咕哝道:“你们就会挑软柿子捏,就会欺负我。” 慕容舜闻言把手松开了,弯腰拿起银水壶,亲手帮她倒了碗水。初七接过水碗,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慕容舜看着她,十分认真地说:“我分明是在帮你,你也不是第一个跟着谢三郎的女子,前几个全都死了。” 初七被呛到了,喷出半口水,一下子狂咳起来。 慕容舜轻拍她的背,一边替她顺气一边说:“他总会挑几个像你这么大,甚至还比你小的女子养在身边,等时机一到,他就会把她们……” “把她们什么?”初七哑着嗓子迫不及待地问,她的小脸通红,连泪珠儿都咳了出来,抬头望着慕容舜时竟有几分我见犹怜。 慕容舜一笑,掏出块帕子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我也不知道,这你得去问他。” 他故意使诈,好让初七往他的圈套里钻,初七偏不如他的愿,把他的手往边上一掼。 “不想说就算了。” 慕容舜又吃瘪了,招使出来没用,不禁让他落了下风,他只好追着初七,拦住她的去路。 “我知道谢惟有个公主表妹,从小不得宠爱,曾有传闻说是圣人已内定几位公主远嫁异邦,她就是其中之一,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和那金枝玉叶有点像。” 初七又不信了,斜眼睨他,咕哝道:“人家是金枝玉叶,我是一介草民,怎么可能长得像。” “你不信?”慕容舜叹息,“将来你一定会信,不过到那时也就晚了。” 说话又说半句,初七听得累,她气呼呼地说:“你别弯弯绕绕的,我听不懂,有什么话说清楚,说不清楚就放我走。” 慕容舜慢悠悠地掰着手指头,“还有四天,不急,对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听说谢三郎有怪疾,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哪儿知道,我才认识他多久!” “别急,仔细想想,明天告诉我。” 话落,慕容舜站起身,顺便捡了一颗葡萄放嘴里,哼着初七听不懂的调子,两手负于身后走了。 初七望着他的背影,终于明白谢惟为什么说要小心“嬉皮笑脸”的慕容舜,这家伙……杀人不用刀。 初七决定逃跑,回到房中拿了几块点心包在帕子里,然后趁奴婢不注意的时候溜出了门,院中守卫森严,进出都要询问,她见势不妙干脆爬墙,好不容易骑上墙头就看到有人笑意盈盈望着她,像是等她很久了。 初七愣住了,看清是慕容舜后若无其事地爬了回去。 没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初七溜回房中,晌午再出门时,就发现守卫多了,一个挨着一个挤在狭小的廊道里,就与善堂施善饼一样,一见初七眼睛全都亮了。 初七默默退回房内,翕起门,上了门栓。 好个慕容舜,是不打算放我走了!初七两手插腰在房里踱了一圈又一圈,不经意间她看到屋顶处有扇天窗,正好能容下她,于是将矮柜桌凳全都堆在窗下,准备往上爬。 这时,有人敲门,初七一吓,赶忙把案凳搬下。 “谁呀?”她假装刚睡醒。 “奴来送点心。” 初七不想开门,但这样容易引人怀疑,迟疑片刻,她走到门前开了一条门缝,探出半个脑袋。 门外是个妇人,比往常来送吃食的奴婢大得多,见到这张生人面,初七不由警惕起来,谁想妇人先问:“是初七吗?”微微发颤的声音听来十分急切。 初七微怔,再次打量。 妇人忙以眼示意,道:“奴是来送点心的。” 初七恍然大悟,认为是谢惟派来的人,连忙敞开门让她进来。 妇人放好银盘,自报家门:“我叫春娘,在商市里看到你留下的灯笼,昨日我找到了邸舍,遇到两位郎君,今早他们告诉我你在王子府。” “呀,是你。”初七颇为意外,“我只是想试试,真找到亲人了呀。” 春娘闻言激动起来,他急切地握住初七的手,含泪问道:“你可知我夫君的下落,他两年没有回家了,在他临走前我将这首缝在他的里衣内,就是盼望他能早日归来。” 初七猝不及防,她以为谢惟已把干尸的事告诉这个可怜的妇人。 “我……” 初七吞吞吐吐,如鲠在喉,她越说不利索,春娘越着急,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的话拽出来。 “怎么了?我夫君说什么了?” “他……”初七抿起嘴,左右为难。她想要帮飘泊异乡的孤魂重回故土,又见不得未亡人伤心,说与不说都是件难事。 春娘一着急抓住她的胳膊,指尖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里,“他怎么了?” “他……他托我送句口信,说让你别再等他了。” 不知怎么的,初七不忍说出死讯,但这终究骗不了明眼人,春娘一下子就明白了,可她还是扯起僵硬的笑,多问了一句:“他真的这样说?他还交待了什么?” 初七编不下去了,深思熟虑之后从随身胯包里拿出一块织帛和一枚缠金戒指。 “我只从他身上找到这两样东西,藏在怀兜的夹层里。” 春娘见之颤巍巍地接了过来,想看又不敢看,几番挣扎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把这包东西打开了,然而看到缠金戒指时,她愣住了,反反覆覆看了好些遍。 “这不是我家的东西。” “不是?”初七很吃惊,“那你看看那块织帛。” 春娘闻言把织帛展开,“是这首诗,但不是这个字迹,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的……那他是不是没死?” 春娘不由抓住衣襟,缓过神后喜极而泣,捂上嘴痛哭起来。 初七看着这两件不知主人的遗物,心中五味杂陈,失望在所难免,可对春娘而言算是桩好事吧。 春娘哭哭笑笑,抹去眼泪后又难过起来,丈夫杳无音讯,生死未卜,接下去又将是漫长的等待。 她低头叹息,“不过还是多谢你了,至少你有这份好心肠,就算不是我夫君,我也替守在家里的那些至亲谢谢你。” 初七笑了笑说:“我阿爷是骆驼客,他曾说过那些客死异乡的魂都在找回家的路,遇上了能帮就帮。” “看来你有个好阿爷。” 春娘把缠丝金戒还给初七,初七望着这枚戒指,莫名难过起来。 “其实我阿爷也不见了,当初有个男人和我说阿爷死了,死在哪儿,怎么死的一概不知,我一直在想只要没找到阿爷的尸首就当他活着,可这么多年他没来找我,我也找不到他,我在想那个人能告诉我尸首的下落,哪怕只给一个物件也成呀。” 春娘蹙眉看着初七,不由叹息,“真是个好丫头,怪不得会惦记着我们这些人的苦,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替你求个福,让你早日找到阿爷下落。” 初七听了这番话,嘟起嘴,委屈极了。 “如今我被关在这里,别说找阿爷,连大门都出不去。” 春娘垂眸略有迟疑,而后她朝门边张望了番,道:“若要出门我可以帮你,明日王子外出办事,到时我带你出去,但你不得透露风声,我两儿子都在此处当差,不能得罪他,我不也敢冒太大的风险。” 第三十三章 你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邸舍内,谢惟一整天都没出过门,窗遮得严严实实,连缝隙处都填满了,整个屋子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容不得光也容不得半点声响。 “有人在吗?有人吗?”春娘又来了,叩门声如同催命一般。 谢惟自顾不暇,没回应她。 这时,窗处一张涂黑的纸掉了下来,光柱如箭般直刺而来,他忙把这张纸重新贴好,两只手重重压住,一边咬牙忍痛,一边受着魔音穿脑。 终于,门外的人走了,他不禁如释重负,缓慢且疲惫的靠着墙坐到地上,手指已经麻了,手上的皮肤却像火烤铁烙般的疼,甚至能听到烙铁烫上去时的滋滋声。 谢惟勉强撑起身,走几步后又摔倒在地,他睁眼闭眼都是天旋地转,好似掉进一个虚无之地。 “郎君!” “哐铛”一记巨响,门被人从外撞开了,谢惟好不容易贴上的墨纸被震落下来,斑驳的光照进房内,亮出了他此时的惨相。 初七的笑靥凝住了,缓过神后她连忙关起门,然后将谢惟扶到榻上,用一张毯子盖住他。屋里墨味太重了,闻着让人头晕,她干脆把墨纸全都揭去,打开窗户透气。窗正对着街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而这声音落到谢惟耳里却是千百个不适。 “关窗。” 他嗓子又闷又哑,听上去就像另一个人。初七不敢怠慢,扇走一股子墨味后就翕起窗,卷下布帘。 “李商这家伙去哪儿了,出事了就不见人。”初七喃喃自语,心里很着急,她从没见过谢惟发病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 “郎君你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医士?”初七走上前关心起谢惟,但听不到他的声音,仔细聆听连喘气声都消失了。她一吓,以为谢惟死了,赶忙掀去他身上的大毯。谢惟像是惊弓之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把头埋在双臂间,忍受不了半点光线。 “把光挡掉!”他如同困兽发出低吼。 初七惊慌失措,再拉来毯子想盖在他身上,孰知谢惟就这样晕死过去,整个人如同失血般的苍白。 他真的不会……这样死了吧?初七瞪大双眼,战战兢兢看着他,而后上前小心探起他的鼻息。 还在喘气,还好。 初七松了一大口气,她坐在榻沿看着面色苍白的谢惟手足无措,情不自禁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脖颈,额上布满密汗,里衣也湿透了,这贴在身上一定很难受,她没多想,干净利落扒去他的衣裳,再拿湿巾擦去身上的汗珠,心想或许这样能让他舒服些。 谢惟依然昏迷,气若游丝,几乎要死去一般。 初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怕他就此一睡不醒,突然,她脑中灵光乍现,想起谢阿囡曾说过谢惟的怪疾需要人血,于是就掏出匕首准备往手上割,刚要下手又觉得不对,他的血不也是血吗? 初七醍醐灌顶,瞬间觉得自己太聪明了,竟然会想到这么一招。她忙不迭地抓起谢惟的手,用匕首往他拇指上一划,用力挤出血珠子后,把拇指塞进他嘴里。 哎呀,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初七得意地挑两下眉毛,等着谢惟苏醒的那刻。 不知过了多久,初七困了,可谢惟还是没醒,她眨着眼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结果头一点还是睡着了。 谢惟是被满嘴血味呛醒的,他不自觉地咂起嘴就咂到个硬物,同时拇指传来酥麻感,隐约还有丝疼痛。 嗯?!怎么会咬着手指? 谢惟惊愕,彻底清醒了,睁开眼就见边上多了个人,她的额正抵在他光滑的肩头上,手抓着一角毯子,她衣衫齐整,而他几乎未着片缕。 谢惟瞪圆了眼,一下子弹坐起身,可头重如沉铅,眩晕不已,他撑不住又倒了下去。 初七睡得香甜,丝毫不知枕边动静,这让一向淡然的谢惟乱了阵脚,他想是不是对她做过什么事,只是发病时神智不清,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只能是她对他做了什么。 谢惟抬起手看着拇指上的一道伤口,沉心思忖,他将前后因果仔细缕清之后,终于想明白这根伤指为何会在自己的嘴里,初七定是以为他食人血就能治好病症,而且还舍不得用她自己的血,随便割他一刀,再把伤指塞他嘴里就算救人了。 初七,初七,我真没错看你! 谢惟一时间五味杂陈,他完全能想象到自己光着身子含着拇指时的模样,长这么大还没被这般丢脸过。 这瞬间,谢惟动了杀念,他蹙眉望着顶上的横梁,权衡起利弊。 “水,喝水。” 初七咕咕哝哝,像是说着梦话,她转过身,迷糊地睁了睁眼,看到谢惟之后平静地把眼睛闭上了。 “羊汤好吃。” 她咂巴着嘴,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谢惟:“……” 她分明是看到他醒了。 初七快活地打起了呼噜,可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刚才看到谢惟睁眼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清醒了,心里抖得跟糠筛似的,好在她够机灵,装腔作势转过身避免尴尬,只是接下去该怎么办? “呼噜……呼噜……”初七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全然不知呼噜声早就走了调儿。 谢惟深叹口气,“我是不是该夸你伶俐?” 初七一听打了个寒颤,连忙弹起身,准备往外跑,没想前脚刚落地,后脚还没来得及跟上,她就被谢惟拽了回去,一个不稳当她撞在谢惟的身上,“嘭”的,是谢惟后脑勺磕到泥墙的声音。 谢惟本来头晕目眩,莫名撞了下后更是晕得厉害,他闭起眼硬忍住不适,可意识还是不受控制的模糊起来。 初七不敢轻举妄动了,她乖巧地靠在谢惟的身上,心想就这么装死算了,然而后背上的份量渐重,谢惟似乎支撑不住了,初七赶忙转身扶住他,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突然失去力气倒在她的身上。 初七“哎哟”一声,抱着他倒向床榻,平时看起来文弱的谢惟,远比她想象得要重。初七被他压得快喘不上气了,拼命推搡他的身子,可他沉得像个死人,实在无法动弹。 “三郎,我回来了。” 李商推门而入,欢天喜地的,当他看到榻上这一对人儿时,俊朗的笑颜瞬间凝住了。 初七见到救星挤出一丝笑,她腾出一只手,极力地伸向他哀求道:“快,帮帮我!” 此等苟且之事怎么帮?! 李商又羞又恼转过身去,忿忿地咬着牙,低声道:“初七,我错看你了,你竟然是这样不知廉耻之人!” 第三十四章 这个锅谁来背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愤然离去,初七快哭了,急急忙忙说:“不要误会!快,先帮帮我,再不帮我,我要被他压死了!” 李商听到初七哭唧唧的声音心软了,两手握起拳头,恨铁不成钢。他折回来大步走到榻前,见到谢惟纹丝不动后,不由惊呼:“糟糕!” 他赶忙把谢惟扶正躺平,用枕头垫在他的脑后。 “你怎么不早说?!这可是要死人的!”他抱怨起初七。 初七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多喘几口气就被骂了一通,心里委屈极了。 “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说得了嘛?” 李商吵不过她,只好认栽,他从随身胯包中拿出一个药瓶,喂了谢惟三颗药丸和一些水。 初七目不转睛的盯着,好奇问道:“不是说他要喝人血才能治病吗?” “谁和你说的?眼下喝已经没用了,服了药躺一会儿就好了,大概这几日走动太多累着了,引发了这个怪疾。”说着,他看向初七,不禁困惑起来,“你怎么回来了?慕容舜把你放回来的?” 初七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她眯起眼,得意地笑着说:“是春娘帮我逃回来的。春娘就是前几日来找你们的那个妇人,她以为我知道她夫君的下落,可我给她看了帛书和戒指后,她又说不是她的,春娘是个好心人,听到我被关在王子府就趁慕容舜不在的时候把我放出来了。” 李商斜眼睨她,显然不相信。 初七立马一手指天,一手捧心道:“我绝无半句假话!我答应春娘回来看看你们就回去,哪知回来的时候你不在,就见郎君他……”她朝谢惟瞟了眼,“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想帮他换身干衣,后来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也醒了,我觉得他想杀了我。” 李商:“……” “是我我也想杀你。” 话音刚落,谢惟轻咳起来。 初七和李商面面相觑,身子紧绷,神色紧张。 初七小声问:“郎君醒来该怎么解释?” 李商比她更小声,“这解释不了,你就当我没回来,不知道这件事。” 说完,他蹑手蹑脚扶门而出。 初七觉得这糗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李商是该走,可转念一想,不对啊,他就这么把她扔下了?缓过神后,她立马起身欲追出去,就在这时,谢惟悠悠醒来,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声:“初七。” 初七一愣,瞬间像被定在原地,连脖子都僵硬起来。她偷偷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巧笑嫣然,而后她走到谢惟面前,贴心地倒了碗水递上。 “郎君,你终于醒了,我刚才回来时就见你晕倒在地,好不容易将你扶上榻。” 她为遮掩尴尬,故意多眨几下眼。 真是岁月静好。 谢惟默默地喝下那碗水又躺了下去,十分疲惫地问:“李商呢?” “他啊……他……”初七支支吾吾,时不时朝门处偷睨。 “三郎,我回来了!” 李商很合适宜地推门而入,和之前一样兴高采烈。 “咦,初七,你怎么在这儿?” 初七惊呆,装得也太像样了!这活茬要怎么接? 谢惟道:“刚刚你不是在这吗?” 李商:“……” 初七:“……” 本是天衣无缝的事,被谢惟一声冷笑无情揭穿,初七和李商装不下去了,两人很乖巧地并排跪坐在榻前听候发落。 谢惟向来是个云淡风轻的人,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可这回他是真的被这两个不着调的人惹怒了,看看李商,气不打一处来,再看看初七,瞬间老了两三岁,更气人的是这两个小娃子还想联手骗他!他压着火气喝了两碗水,硬逼自己淡定。 初七见谢惟好久没说话,用胳膊肘捅了捅李商再使了个眼色。李商没搭理,他不想再被这小鬼连累了,说来也真是奇怪,不见她的时候担心,见到她了又觉得她烦人。 “三郎,是我做得不对,请三郎责罚。” 李商还是把这口锅顶了,令初七感动不已,她偷偷地朝他竖起拇指。 “谁让你擅自回来的?”谢惟低声问道,语气不比往常柔和。 初七听出来这是在问她,那口锅李商白顶了! 初七战战兢兢道:“我想……想你们了,虽然那里吃得好住得也好,但慕容舜说话总是神神叨叨的,郎君不是让我把话都记下吗?我记下了,但又怕忘,正好昨日遇到春娘,她说能帮我跑出来,所以我就回来了。” 初七偷睨了谢惟几眼,他眉间怒色犹在,似乎不会轻易放过她,想想也是,她看到的东西着实多了点。 想着,初七脸红了,想笑却又不敢笑,她的嘴微微颤着,怕不小心把心事漏出来。 谢惟瞥到她不可言说的小眼神,顿时头痛脸热,人似火烧,再也沉不住气了。 “初七,你在笑什么?” 经他这么一问,初七立马板住脸,神情肃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李商与谢惟相处得久,跟着他三四年都没见他红过脸,而这回他被初七气成这样实属难得。 李商觉得稀奇,甚至想火上浇油,只是经他挑唆后,说不定这小鬼就成了短命鬼,晚上会来寻他报仇。 算了,他不忍心看初七受难。 李商恭敬揖礼道:“三郎,初七不是有意的,您莫要生气。” 话落,谢惟怒气更重了,李商始料不及,赶忙把头低下向他赔罪,“是我说错话了。” 李商噤若寒蝉,第一次在初七面前流露出恐惧。 平日里他俩如手足,为何这会儿李商会这么怕他?初七有点不明白,小心肝儿更是颤得厉害,她闭起眼,不由缩起肩膀,静待发落。 “算了。”谢惟突然软了语气,“这事不该怪你,你先把慕容舜说的话告诉我。” 他和颜悦色,眨眼间就像变了个人。 初七不敢怠慢,将这几日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 “他说他的族人不信任他,父汗也不信任他,他需要一个人能帮助他重掌可汗之位,说在这里是他说了算,不是天祝王。” 谢惟闻后没有太多情绪,似乎这些话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初七又道:“他还说我长得像一位公主,而这公主在宫里不受待见,圣人打算让她与异族通婚,做个傀儡,还说你养了一群女子,然后……” 谢惟双目微瞠,一丝恍然从他眼底稍纵即逝。 李商看向初七,神色也与往日不同。 初七察觉出些许异样,凝神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谢惟莞尔而笑,“无稽之谈,此事先不表,我也得查清楚再告诉你,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不用回去了,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不行,我答应春娘了,她还有两儿子在府里当差,我可不能害了她。” 初七理直气壮,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哩噼啦,她的确不想回去,故意在谢惟面前提春娘一嘴,是希望他能想个法子让慕容舜别为难人家。 谢惟颔首,道:“说的没错,你有这份心真是难得,那你就先回王子府,我们从长计议。” 初七:??? 第三十五章 亏本买卖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在谢惟温文尔雅的浅笑下,初七硬着头皮走了,她本来想挣扎一下,可谢惟却说:“早点回去,别让慕容舜起疑。”这下不走也得走了。 初七回到王子府时,慕容舜还没有回府,一切风平浪静,神不知鬼不觉。春娘诧异她为何回来,初七实话实说,把春娘感动得不行,携起她的手道: “真想不到你如此好心肠,若你有事,我定会相助。对了,我小儿子尚未娶亲……” 初七听了吓坏了,连忙把手抽走,逃回房里。 李商这边就惨了点,他跪在谢惟面前直到日沉,连口水都没喝,谢惟就看着他不打也不骂,面带微笑说了一句话:“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李商早就想通了,之所以谢惟这么生气,是因为他和初七联手骗他,身为亲信必须要有绝对的忠诚,刚才他没能做到。 “三郎我错了,我不该帮着初七瞒你,我愿自罚。”李商低头,愧疚不已。 谢惟却不甚满意摇起头,道:“你还是没想明白你错在哪儿。” 李商不解,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谢惟说:“你错在与初七走得太近了,初七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将来会做什么,你很清楚,她是我们的人不假,但她是早晚都会走的人。” 李商天姿聪慧,一听就知道谢惟是什么意思,他是怕他对初七生出情愫,不管是什么情,将来对他俩而言都没好处。 “三郎,我明白了。”李商羞惭垂首,“其实我对初七真没什么意思,之后我会痛定思痛,绝对不与初七有所瓜葛。” “说明白没用,我要你记在心里,不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你。” 谢惟甚是冷漠,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凡事他都能拿捏到位,运筹为帷,但从另一面来说,这也是一种残忍。 李商还做不到“残忍”,虽然嘴上答应了谢惟,可到夜深人静之时还是会忍不住念叨初七,生怕没心没肺的她被慕容舜这奸人吃了。 快三更了,初七还没睡,她正与慕容舜喝酒聊天,看胡姬美人跳舞,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慕容舜出门办了一天的事,回府之后没胃口,于是他摆上好菜,叫来初七,看着她大快朵颐。 “来吃这个樱桃酪。” “这酒也好喝。” “炖羔羊,酥嫩无比,要不要?” 慕容舜亲手替初七斟酒布菜,手里还攥着块汗巾,随时随地好去抹初七嘴上的油。初七也不推辞,布来伸过嘴,理所应当的享受着王子殿下的厚爱。 奴婢讶异,面面相觑不敢作声。一老奴看不过去,走上前痛心疾首道:“王子殿下,您的身份尊贵无比,怎能屈尊?” 慕容舜笑着朝他招招手,“你也来吃。” 老奴微怔,急忙低头揖礼,诚惶诚恐道:“奴不敢。” “不敢就别说话了。” “……”老奴语塞心也塞,只好低头退回原处。 初七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放下酒碗说:“我也有点吃不下了,这樱桃酪最好吃。”她用手指点了点,慕容舜见之就舀起一小勺放嘴里抿着,酸酸凉凉,很开胃。 “果然,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有些胃口。”慕容舜眉头舒展,抓起一块羔羊肉狼吞虎咽,就像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差点把手都吞下去。 见王子殿下高兴了,姬妾们见缝插针献媚,又是斟酒又是扇扇,甜腻绕在慕容舜身边恨不得一人一块把他分了。 初七酒足饭饱后打起小算盘,旁侧敲击问:“我还要在这儿吃几天呀?你府里的东西都怕被我吃光了。” “等我吃饱了再说。”慕容舜咬着酿皮,喝着姬妾送到嘴边的酒,没功夫搭理她。 初七见惯了过河拆桥的,但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位。她叹口气,两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着底下莺莺燕燕,听闻这是慕容舜重金请来的舞娘,舞技精湛,天下无双,只是其中一个除了扭腰摆臀卖弄风情之外,也没跳出什么花样。 初七对于“舞技精湛,天下无双”这八个字略有不屑,认为自己稍加修炼也能到这个火候,她目不转睛盯着那跳得最差的,比划起她的姿态,忽然,那人朝她抛了个媚眼,纤腰款摆,抖起傲人的雪脯。 初七抖不起来,感觉到了莫大的羞辱,不禁有些生气,她再仔细看去……咦?这人不是何安吗?! “啊!”初七叫了起来,引得慕容舜侧目。 初七眼珠子骨碌一转,连忙拍起手来,“跳得好,跳得好!” 慕容舜目光微顿,扫视起底下舞娘,一挥手,“赏!” 话音刚落,舞娘跳得更妖娆了,何安更是疯了似地抖肩摆胯,拼命往慕容舜眼皮底下凑,就差没说:“赏我,快!全都赏给我!” 慕容舜只盯着手里的羊肉,全然无视她。 初七干脆把脸捂上,不认识底下那个跳得歪七扭八的。 慕容舜吃了顿饱饭,终于心满意足,本想挑一个舞娘陪侍,仔细看了圈没一个入眼的,干脆就摆摆手,让她们领赏回去。 “初七,不如今日你就服侍我吧。”慕容舜笑道。 初七眨两下眼,“我是骆驼客,不是你奴婢。” 慕容舜脸色一沉,眼睛又变暗了。 “对我来说没区别。” “你堂堂王子难道要逼良为娼?!” “哎哟~~” 忽然有道身影扑了过来,横插在初七与慕容舜之间,初七和慕容舜不约而同地愣住,接着往后退了两步,那人顺势摔倒在地,翻起白眼。 “哎哟,是谁把瓜皮扔在地上,摔死我了呀。” 何安扶着纤腰,羸弱地站起身,她看到慕容舜又装出受惊模样,半跪在地故意挺起胸,施礼道:“见过殿下,让殿下受惊。” 话落,她嫣然一笑。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慕容舜没被她迷倒,倒是被吓到了,这瓜皮怕是她自己扔的吧? “真是倒胃口,回房!”他大袖一挥,也没兴趣缠着初七了,在姬妾的簇拥之下大步离去。 初七如释重负,不由拍两下心口,何安却是副失落模样,把故意拉下来的衣襟又拉了上去。 趁院中奴婢忙碌之际,初七连忙把她拽进自己的房里。 “你怎么会来这儿?!” 初七探头探脑环视周遭,确认无闲人后翕起门窗。 何安悠哉地从广袖里拿出一片甜瓜,边吃边说道:“收了钱了,不得不来。”她噗噗吐出两枚瓜籽,俏皮地朝她眨眼,“刚才我跳得可好?” “丑死了,跳得最丑的就是你。” “你这小娃子嘴怎么这么毒,早知我就不来了!”何安一抹嘴,把瓜皮扔在地上,而后又自傲地抬起下巴,“如今我可是天祝王的人,若被他知道我在慕容舜面前跳舞,他一定吃醋吃得不行。” 初七天真地问:“那你来干嘛呀?” “受人之命保护你。”何安无奈地叹口气,“我就不该接他的活儿,亏。” “受谁的命?难道是三郎?” “除了他还会有谁让我冒这么大风险来探望你。” 初七心里一暖,有些小高兴,却又故作镇定,不以为然道:“谁要他来探望我,我过得可好啦,再说你可以扮婢女,扮厨娘,偏偏扮成舞娘,我看你明明是想要赏钱!” “谁说的?没看我刚才救了你,要不然你就被拉人房里去了。” 初七一听如梦初醒,莫不是何安横插一杠,说不定她真要被慕容舜拎走。 “嗳,那我真是要谢谢你。” 何安大方摆手,“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哎呀!我赏钱还没拿呢,我先去拿钱,待会儿再来找你。” 话落,何安提着裙摆,迈着鸭子步跑了出去。 初七望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不禁咂嘴摇头,怎么看都得她是来拖后腿的,等了又等,初七都快睡着了,终于听到门处有了动静,她下意识地起身回眸,笑道:“你来了呀。” “怎么,你一直在等我?” 第三十六章 待宰小猪崽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不知何时,慕容舜进来了,换了件金银丝双绣麒麟纹的长袍,发冠也换成小玉冠,乍眼看去与汉人没区别。 这扇门初七本是留给何安的,见慕容舜后她的笑就收敛了,不禁在想何安去了哪儿?该不会落到他手里了吧? 慕容舜捕捉到了她刹那间的慌神,不禁一笑,而后若无其事问道:“嗯?你不是在等我?那是在等谁?” 他目光灼灼,似乎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初七眼珠子骨碌一转,装傻充愣笑着道:“我刚才和他们说过把没吃完的东西送我房里,我以为有人送来了。哎呀,真奇怪,该不会是忘了吧?我去看看。” 说着,初七要往外走,慕容舜伸手拦住。 “你要吃我再让厨灶做。” “哈哈哈,这多不好意思,这么晚了,算了吧。” 初七缩回脚,转身去倒水喝,她一边喝一边往窗处瞟,依然没见何安的影子,她琢磨着慕容舜为何要来?莫非何安真落他手里了,不过照何安这性子,逃跑不是难事,那接下来她自个儿该怎么办呢? 初七一走神咕噜咕噜喝下两大碗水。 慕容舜见之笑道:“你定是没吃饱,喝水都喝得津津有味。” “饱了,饱了,只是口渴。”初七心虚地放下水碗,立马换了张讨巧的笑脸,“不知王子殿下找我何事?这么晚了还不去歇息。” 慕容舜哀声叹气,“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想找你聊聊。” “我?我能聊什么呢?呵呵,我可没有您见识广呀。” “这倒也是,等了这么等,也等得我没耐心了,看来你在他心里也没多少价值。” 慕容舜说了一大堆初七听不懂的话,初七以为他是喝醉了,好心劝道:“要不殿下早点歇息吧,时候也不晚了。” “好呀,那今天就你陪我。”说着,慕容舜顺势把她拉了过来,手搂住她的腰肢,深情相望。 初七一怔,缩起肩膀,惶惑地打量着慕容舜的脸,她分明看到他眉头皱起,膈应到难以下口,可非要装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啧,他还闭起眼,把嘴都凑过来了。 “啪!”初七情不自禁打了他一巴掌,力气不大,挺污辱人的。 慕容舜瞠目,眼底浮起怒意,初七面无表情的又往他左脸打了一巴掌,然后两手合起夹住他的脸狠狠地晃了两下。 “殿下,你喝了多少酒呀?我看出来你不喜欢我,你也就别勉强了好不好?” 一语道破,慕容舜面色难看起来,不过转眼间他如释重负,放开初七,悄悄地松了口气。 “真倒胃口。” 初七:“……” “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说着,初七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放你?呵呵。”慕容舜冷声道,“我想给谢惟提个醒,谁知他根本就放心上,这真是失策呀,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亏待自已,他让我不高兴,我就让他不好过,你是他的人你也别想放过,这辈子就呆在这儿吧。”他嫌弃地看了初七一眼,“长得不美吃得还多,过几年身强力壮做个马夫,应该不成问题。” 什么叫长得不美吃得还多,这不是你硬塞过来的嘛!初七心里骂道,脸色一沉,说:“还说看我吃饭就开胃,满嘴谎话,我再也不信你了,我也不会留在你这喂马!死了这条心吧。” “好呀,那你就死吧。” 话音刚落,慕容舜掐上了初七纤细的脖子,他眼中闪烁着幽蓝的光,嘴角阴恻恻地扬起,轻笑着问:“你想死得快些还是慢些?” 一抹恐惧掠过初七心头,她终于看到了真正的慕容舜。 初七努力保持三分清醒,颤声道:“我想死得明白些。” 这话不在慕容舜的意料之中,他好奇反问:“你为什么不求饶?” “你都起了杀心,求饶有何用,但你得让我死得明白,三郎到底怎么你了,让你连我都不放过?说清楚,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慕容舜道:“他答应过会帮我,收了笔好处之后转头就与天祝王勾结,这两面三刀的功夫世无其二吧?” “冤有头债有主,干嘛要对我下手呀?” “谁让你是他的人?”慕容舜神色一顿,“更何况还吃了我这么多东西。” “都是你逼我吃的!” 初七忿然地打着他的铁爪,趁着喘息的瞬间,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故作镇定道:“这是三郎有意要让我考验你,谁想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慕容舜闻之微微思忖,回过神后不但没松手,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你真当我傻。” “你先放开我,三郎有交给我一帛书,让我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交给你!” 初七目光微沉,边说边摸上自己随身小胯包,哆哆嗦嗦地拿出干尸身上帛书,心里默念:对不住了,先借来一用。 “就是这个!”初七把帛巾紧捏在手中。 慕容舜见之眼睛微亮,但很快又沉了下去。初七灵机一动,想起走前谢惟有给过一块玉佩,连忙把玉佩也掏了出来。 慕容舜认出玉上的纹样,真的相信了。 “拿过来。” “你放了我,我再给你,反正我也逃不了。” 慕容舜闻言想了会儿,把手松开了,得以喘息的初七连忙把帛书往身后藏,趁其不注意时逃到烛案边,将帛书置于烛火之上付之一炬。 慕容舜追过去,可还是慢了半步,他看到了帛书上的墨字却没看清是什么,眼见这薄薄的一片被火苗吞噬,上面的秘密也随之消失。 他不由气急败坏,初七却淡定了起来,有恃无恐道:“我不识字,上面写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可以提着我的人头去找三郎问。” “你……”慕容舜举起拳头,眼中怒意难掩,初七挑衅地挺胸抬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得瑟样。 莫名的,慕容舜笑了起来,亲昵地捏了把初七的小脸。 “我和你闹着玩呢,你怎么当真了?” 初七已然对他的变脸习以为常,不再往他的套里钻了,她“啪”的打掉他的手,两手叉上小腰,气势汹汹道:“你这就和我去邸舍,亲自问三郎去,别拿我欺负。” 初七语气生硬,心里却很慌乱,她这般自作主张,也不知后果如何,但无论如何,总比落在这人手里强。 慕容舜眯起眼,笑得狭促。 “这么晚了也不方便打扰三郎,今日就到此吧。”话落,他击三下掌,门外涌进一排小卒。 慕容舜下令,“把她带到地牢里,什么时候有人来领,什么时候放了她。” 话音刚落,小卒就冲向初七,拿二指粗的麻绳往她脖子上套,就像栓一头小羔羊。 初七比羔羊凶悍多了,使着谢阿囡所教的拳脚,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还是没能逃出去。那几个被她打到的小卒恼怒地将她五花大绑,横着抬出厢房。 初七如毛毛虫般疯狂扭动且愤怒大吼道:“慕容舜,你只会欺负我,算什么好汉!” 慕容舜充耳不闻,先她一步出了门,此时,有个老奴手提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半路还差点滑了一跤。 “殿下,王子殿下。”老奴上气不接上气小跑到慕容舜面前,“殿下,谢惟求见。” 第三十七章 你是谁?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王子府的正堂很像长安的府邸,堂上高悬“清风霁月”匾额,四方都有青铜花枝灯,枝上火如繁星,使得偌大的厅堂亮如白昼。 谢惟立于牌匾之下,看着“清风霁月”这四个字若有所思,初见慕容舜还是几年之前的事,依稀记得他身形削瘦,样貌寡淡。当时听闻他要被送回伏俟城,而他本人似乎并不想回去。 慕容舜在前朝时做过几年可汗,没想跟随十几年的老臣竟被部下所杀,他吓得逃回长安,没多久江山易主,他又被当作奖赏还给了步萨钵可汗,身为汉室公主之子,又依附于大唐多年,慕容舜再回到故土境遇可想而知。 谢惟清楚慕容舜这几年过得不好,步萨钵可汗把太子都换了,这件事不但闹得天下皆知,也让父子俩关系日渐不和,如今的慕容舜空有王子之名而无实权,欲壑难填的他就像只“疯狗”肆无忌惮到处乱咬。 这回他咬上了他,还拿初七来威胁他,谢惟不想把初七当成弃卒,因为她还有更大的用处,只是以番一闹打乱了他的计划,有些事不得不从长计议。 “哈哈哈,三郎,这么晚来是想找我喝酒吗?” 人未到,声先来。 谢惟回过神面色如常,侧首看到慕容舜后恭敬施礼,礼数周到。 “免礼,免礼,你我干嘛还如此生分,快坐。” 慕容舜笑眯眯的抬手虚扶,随后击掌命奴婢送上瓜果葡萄酒。 谢惟居坐于西处,笑问:“五匹绸缎可否满意?” “你卖的东西我怎么会不满意?当然满意。” 慕容舜阴阳怪气拖着长音,显然是不满意的。 谢惟故作不知,道:“殿下满意就好。我今日来是接初走,初七不懂事,这几日惊扰府上了,多谢殿下替我照顾。” 话落,他温文尔雅又施一礼。 慕容舜道:“客气了,我很喜欢初七,乖巧又听话……还挺能吃的,打算将她长留于府中,你看如何?说个价吧。” “殿下,恕难从命。” “嗳,为什么?三郎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卖吗?为何初七就不肯卖我,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谢惟早就看穿慕容舜那点伎俩,不想与他绕来绕去,他端起茶碗浅抿口茶汤,轻描淡写地说:“天底下比初七好的女子多的是,殿下何必执着于她,你做了这么多事,无非想知道我与天祝王之间的交易。” “哈哈,不愧是三郎,痛快!”慕容舜猛拍大腿站起身,“不过对我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早就知道你对我说的话和对老贼说的话是一模一样,我只想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殿下怕对我有些误会,如今殿下只需要清楚一件事,将来你必将成为可汗。” 话音刚落,慕容舜两眼发亮,里面尽是权欲的光,他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得意忘形抚掌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似乎想起什么,莫名低落,如一只光鲜亮丽的陶俑,微微仰着头,纹丝不动站在“清风霁月”牌匾之下。 “我……真的能做可汗吗?他们都认为我是外人,族人也不信服我,我真能做可汗吗?” 慕容舜喃喃自语,痛苦悄然爬上眉梢,他哆嗦了下,如梦初醒,蓦然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谢惟,冷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谢惟微微一笑,“可汗已另立太子,几大部族游离你之外,除了相信我之外,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放肆!”慕容舜脸色突变,一脚踢翻茶案,“一介商户都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们还把不把我这个王放在眼里?!” 他抽出长刀,刀尖指着谢惟,“别跟我耍花样,你的确是个人物,但只是个靠买卖消息的小人物,当初你送来长安消息不假,可转眼就暗中联络天祝王,你以为我不知道?当你踏到伏俟城后我就盯着你了!你那些雕虫小伎骗得过天祝王,骗不过我,今天我就杀鸡儆猴,先拿你开刀!” 说完,慕容舜高举寒刀朝谢惟的面门劈下,谢惟居坐在榻上手里捧着茶碗,淡然地呷了口茶,刀风从他头顶闪过,一丝被削落的发慢悠悠飘落在茶碗里,他吹拂茶汤,再呷了一口茶,含在口中细品。 “真是好茶。”他嘴角微扬,笑如春风拂面。 慕容舜眼神一凛,突然收刀回鞘,一扫暴戾之气,爽朗地大笑起来,“哎呀,我和你闹着玩的呢。你我认识多年,我怎舍得对你下手?来人,把初七带过来。” 一声令下,初七被人抬了上来,还是被绑成一条虫,嘴里塞着块布。 初七一见到谢惟如见到救命草,眼睛睁得大又圆,被人放到毯上后她忙不迭地蠕动过去,谁料被慕容舜一把抓住拖了回来。 谢怔眉头蹙起,眼中掠过一丝怒意。 “杀鸡儆猴,得杀这只小的才行。” 慕容舜阴笑,拿刀背拍拍初七的屁股,初七恼火极了,拱身抬腿,一脚踹在慕容舜胯下,慕容舜瞬间青了脸,夹腿蹲在地上,蜷成了一只虾。 众奴婢震惊,纷纷前去搀扶慕容舜,初七趁此机会蠕动到谢惟边上,努力昂起头朝他发出呜呜声响:帮帮我,快! 谢惟看看疼到呻吟的慕容舜,再看看初七,眼神很复杂,似乎是被那一招断子绝孙脚给吓到了。缓过神后,他掀去初七封口布,两三下解开初七身上的粗麻绳,刚放开手,几把弯刀立马抵上他的脖颈,初七又被拉了过去。 慕容舜用刀拄地,费力地爬起身,他背偻弯着,肩上就像压了座大山,瞪着初七的眼泛着嗜血的幽光。 “你!!!”慕容舜哗啦抽刀,眉宇间杀气腾腾。 初七还没回过神,谢惟先她半步,起身挡在她跟前,弹指弹开慕容舜的刀尖,慕容舜虎口一麻,弯刀脱了手,谢惟抬脚轻踢,弯刀在空中旋了半圈,轻稳地落到他的手中。 “够了。”谢惟难得沉下脸,一把将刀插回慕容舜的刀鞘内,“你将来必定是可汗,可汗就该收收自己的脾气。” 慕容舜听后咯咯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你不过是河西廊上一个商贾而已,说这等话不怕短了舌头。” 谢惟不动声色从袖里掏出一块半个大小的墨玉,形状似龙非龙,在龙眼之处嵌有一粒宝石,鲜艳如血。 “我说是就是,我是唯一能帮到你的人。”他言之凿凿。 慕容舜看到这块墨玉十分惊讶,不禁脱口道:“隽王?” 第三十八章 十七公主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你是隽王?” 慕容舜不敢置信,反反覆覆打量着谢惟。 谢惟摇了摇头,莞尔道:“我是为隽王办事,隽王知道这些年殿下过得不易,暗中都有安排,只是时机未到不好出面,其实我在河西廊走动也是受隽王之命为殿下拉拢部族首领,隽王吩咐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没有事先告知殿下。我们有句老话‘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圣人一诺千金,不会弃殿下不顾,同样也望殿下沉住气,不要受人挑唆。” 说罢,谢惟将这枚墨玉掷给慕容舜。慕容舜接过后放在手心里仔细端倪,眉间的疑色渐渐消散。 “果真是隽王的东西。”慕容舜肃然起敬,连忙扔下弯刀朝谢惟一拜。“是我失礼,有所得罪还望海涵。” 一头怒兽瞬间变得温顺了,这让初七大开眼界,好奇起他们口中的“隽王”是何方神圣,她看向谢惟,而他此刻的眼神很暗很冷,睥睨着脚下的慕容舜。 “王子殿下不必多礼。” 说这个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在笑,嘴在笑,唯独眼睛没笑。 慕容舜把这话当了真,说:“既然是误会一场,此事就到此为止,三郎,我与你是故交,有些事你也莫放于心中。时候不早了,你带上这丫头早些回去吧,后面的事我们再聊。” 初七一听不乐意了,慕容舜把她当什么了,说绑就绑,说关就关,说放就放? “你还没向我赔不是呢。”初七鼓起腮帮子,两手插上小腰,得理不饶人。 慕容舜眉眼一弯,又开始嬉皮笑脸,装疯卖傻。 “都说了你闹着玩呢,你还当真了。” “我没觉得好玩,我只知道你一个劲的欺负我,今日郎君在此,正好为我评评理,我做错什么了,他非拿这么粗的麻绳绑我,还掐我脖子,瞧,脖上都有红印子了。” 初七像只大鹅,拼命地抬着头,把脖子拉得老长,她怕谢惟看不清,还故意踮起脚。 慕容舜见状轻蔑嗤笑,他是什么身份?初七又是什么身份?谢惟就算再护短,也不会因为一个下贱婢女和他翻脸。 谢惟看了眼初七的脖子,低声道:“王子殿下,你是该向初七赔罪。” 初七闻言愣住了,刚才那些话是她头脑一热,逞了口舌之快,真没想让谢惟替她撑腰。 但谢惟这么做了,初七心里美滋滋的,小眼神儿得意起来,腰杆子也跟着硬了。 慕容舜微怔,“三郎,我没听错吧,要我向她赔不是?” 他语气颇为狂妄,显然是没打算把初七放眼里。 “你没听错。”谢惟温文尔雅,莞尔而笑,“她就是十七公主。” “这不可能,她连字都不识!” “事出有因,我只知道隽王特意让我去了次鄯州就是为找她。” 慕容舜一听忍不住打量起初七,“难道她是圣人的私生女?” 话落,他如遭雷亟,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 初七也是懵圈了,这人怎么自说自话的把谎圆上?这么重的身份,顶不住啊。 谢惟面色如常,道:“我以为殿下知道有位公主流落民间,毕竟殿下住过宫,能辨认出容貌,谁知……” 初七眨两下眼,看看谢惟再看看慕容舜,干脆心一横,演戏演全套。 她故作愠怒,大骂慕容舜:“你答应过三郎,不轻易说出自己公主身份,故意假装成骆驼客,你倒好竟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慕容舜:“……” 初七见他不信,眼珠子骨碌一转,理直气壮道:“我回去一定向隽王告状,让他替我作主!” 说着说着,她红了眼眶,委屈至极。 谢惟顺势恭敬揖礼,劝慰道:“公主莫要气恼,这也是谢某失职,等回长安之后,我们……” 慕容舜忙说:“哎呀,我都说了,开玩笑呢,我怎么会怠慢初七,三郎,你可问问她,这几日是否吃好住好?” 初七不依不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你明明欺负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也觉得初七,不对,公主眼熟……只是公主出落得如花似玉,比宫里的人美上好几倍,我一直不敢认而已。” “你明明说我长得丑!” 慕容舜:“……” “不管,掌嘴!” 慕容舜一听,脸都绿了,而谢惟就站在边上看好戏,手藏于袖中,两边都不沾。 初七一边伤心啜泣,一边偷睨慕容舜,见他没动作,哭得更加伤心,“他还让我服……” “侍”字还没说出口,慕容舜就迫不及待扇了自己两巴掌,大声命老奴,“去拿荆棘来,我这就向公主负荆请罪。” “回殿下,没荆棘。” “那……那就……”慕容舜看到地上的麻绳,连忙捡起把自己绑了起来,噗通跪在初七跟前。 “请公主息怒,恕我无礼。” 初七见他狼狈模样偷笑起来,堂中端茶送水的奴婢也忍不住掩嘴,慕容舜跪在地上满脸涨得通红也不敢作声,这时,谢惟递初七一个眼色,示意见好就收。 初七故作大方摆起手说:“好了,我不生气了,你千万别把那些事说出去,别毁了我名节。” 慕容舜诚惶诚恐,低头道:“公主言重了,我不敢妄言。” 见他卑微跪在跟前,初七憋在心口的怨气总算是消了,她小心地拉下谢惟的衣袖,笑着眨了眨眼。 “我想回去了。” 谢惟揖礼道:“谢某这就去安排车马。” “不用了,我们走吧。” 初七两手负于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正堂。 谢惟顾及慕容舜几分面子,亲手将他扶起,替他掸去衣摆上的灰。 “放心,我会看住公主,不让她乱说话,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慕容舜鞠躬道:“三郎费心了。” 谢惟莞尔而笑,说完两句客套话后就离开王子府。 正堂内,慕容舜呆立在原处,身上还缠着用来请罪的麻绳,奴婢见之连忙上前,小心谨慎替他将绳子解开。 慕容舜看着这些婢奴,似笑非笑,嘴里默念着:“一、二、三、四、五……。” 婢奴不知他在念叨什么,解开麻绳之后,依往常那般站到角落垂首侍立。 慕容舜仰天长叹,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朝婢奴们招起手,命他们全都过来。 婢奴们面面相觑,心里生疑,但又不敢抗命,照慕容舜之意站成一排。 慕容舜看看边上老奴,笑着说:“你也过来吧。” “嗳,好。”老奴满脸堆笑,踩着碎步走了过来。 “一、二、三、四、五、六。”慕容舜默默念叨,手按上婢奴的肩把他们扶正,一个紧挨着一个,中间不许留空隙。 “要怪只能怪你们看见了。”说罢,慕容舜脸色一沉,突然抽出佩刀横挥过去,一道银光闪过,六个婢奴纷纷倒在地上,脖处都开了道血口,就像人的嘴。 出王子府已经三更天,街上无路人,窗户不透灯,整座城像是睡着了,偶尔传来巡城兵零碎的脚步声。 初七就像出笼的雀鸟又奔又跳,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转过头与谢惟笑着说:“出来之后,马粪和羊膻味都变得好闻了呢。刚才你说我是十七公主,慕容舜这么容易相信了?” “就算他不信也得信,如今只有我们能帮他,有火也只能憋着。” “原来如此,看来王子什么的也不好当呀。” 初七有点可怜起神神叨叨的慕容舜了。 谢惟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微扬,忽然,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初七不小心撞在他怀里,她不明所以然,木讷地眨巴两下眼,谢惟往她脚下使了个眼色…… 第三十九章 离城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顺着谢惟的眼睛往下看,这才注意到有坨大马粪,差一丁点就踩上去了。 “哈,多谢郎君,你又救了我。”初七巧笑嫣然,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儿。 谢惟松开手,带着她绕过地上那些坑坑洼洼,初七看不清,两手抓着他的衣摆,小心跟在他身后。 “郎君,你怎么来得这么巧呀?差点我就被他关起来了。” “是何安前来通报。”谢惟转身,轻轻地扶住差点滑跤的初七,“她见你有难就到邸舍来找我了。” “是吗?我还以为她光顾着要赏钱,把我给忘了呢,下次见她定得好好谢她才是。” 初七摇摆两下,顺势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指有点冷,手掌光滑似锦缎,不像李商全是茧子。 想来这是双养尊处优的手,初七蓦然想起刚才他们提到的隽王,好奇问道:“隽王是谁?为何慕容舜会这么怕他?” “呵呵,隽王只是虚名而已,谁都可以是隽王。” 初七听得一知半解,难道说世上没有隽王,是谢惟瞎编的? “可你拿出隽王的墨玉说我是公主,慕容舜就信了。” “因为我没说假话。”谢惟驻步,异常认真地看着初七的眼睛,“从今往后你就是七公主,千万要记住了。” 初七更疑惑了,“天底下哪有不识字的公主?我长得也不像名门贵女呀,万一被官府里的人知道我冒充公主,岂不是要蹲大牢?” “不会,有我,再不济有隽王,隽王身后还有圣人,你只要听话,我定能护你周全。” 谢惟言之凿凿,沉默片刻后他又软了语气,说:“其实今日硬闯王子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相比天祝王,慕容舜实在差了些,但为救你也就算了。” 这话高深莫测,初七彻底被绕晕了,她隐约觉得自己落入天大的阴谋中,不但劳师动众,还把圣人扯进来了。 初七不自觉地紧抓住谢惟的手,怯怯地问:“我真有这么重要吗?” 她的眼眸清澈见底,能将一切污秽化开。谢惟望着这双眼睛,一时半会儿有些愣神,想了会儿后,十分诚恳地说道:“对我而言,你很重要。” “是吗?太好了!我还没当过公主呢,等我真成了公主,定要吃好穿好。”初七高兴,眉眼一弯又笑了起来,“那我这辈子就跟着郎君了,郎君以后可得护着我呀。” 她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娃子,如麦芽糖般黏在谢惟的身上,谢惟不喜欢与女子太过亲近,可看着初七笑得天真单纯,也就忍下了她没大没小的举动。 回到邸舍之后,初七先去看了阿财,这头没心没肺的骆驼睡得比猪还沉,呼噜打得震天响,真是错忖了初七一番“相思”之苦。 初七两手托腮,蹲在初七身边咕哝着,说着不敢让人知道的话。 “阿财,你说郎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让我当公主,我哪有这个命呀?阿财,是不是阿爷在天上保佑我呢?让我遇到这么好的人,往后我们就不用受苦哩。” “呼……呼……” 阿财打着呼,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它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初七心事。 初七一声叹息,窝在阿财身边靠在他身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没多久,有人走进马厩,看到蜷成小小一团的初七不禁茫然,他迟疑了片刻,走上前小心翼翼抱起她,然后回到邸舍将她安顿。 初七睡得香甜,转身时手抓住他的衣袖,梦呓喃喃:“郎君,我们说好了……” 谢惟有点诧异,顺着她的话笑问:“说好什么了?” “吃……羊汤。”她吧唧两下嘴,沉睡过去。 次日清早,初七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邸舍里不由大吃一惊。 昨晚明明在马厩呀?她弹起身,蹬蹬几步跑了出去,一头撞上刚刚归来的李商。 “你这小鬼……急着投胎呀?!”李商愠怒,一见是初七,转怒为惊。 “初七,你怎么回来了?” “昨晚郎君把我接回来了。”初七笑着道,“你是去哪儿?” 李商眼中闪过欣喜,刚要关心她几句就想起了谢惟的叮嘱,他的眼睛黯淡下去,硬把想说的话咽回肚里,然后很有分寸地道:“去办事了。” “办什么事呀?” 初七问他,可他没回,转身走进另一间房内,谢惟正在里面等着。 初七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可惜两人说话太轻,隐约只听到“天祝王”,她想起昨晚谢惟所言,猜测他们应该是想在天祝王和慕容舜中选一个交好,谢惟选中的是“天祝王”,但因为她的缘故而成了“慕容舜”。 初七不知道其中牵扯到多大的事,不敢问也不敢想,偷偷回到房里,全当无事发生。 晌午刚过,有人敲响了房门,初七正在打眈,听到这砰砰砰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她正要前去开门就听到李商冷冰冰地说:“三郎让我知会你一声,明天一早就走。” 初七觉得奇怪,心想自己也没有惹过他,怎么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态度比刚认识他的时候还差。 她两三步跑过去开门,李商已经走了,她挠挠腮帮子,二丈摸不着头脑,打算遇到他之后仔细问问,可整整半天,初七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他似乎是故意躲她。 次日天蒙蒙亮,初七牵上阿财跟谢惟和李商出了伏俟城,谢惟说北上至武威,先与谢阿囡汇合,他们所经之处道路崎岖难行,万一有大雨雹,定是山洪暴发,所以趁着天好赶快走。 初七是想多留几日的,之前她有和李商说在找一个带着耳环、牵母骆驼的男子,可惜逛遍商市只引来一个慕容舜,她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那人不记得阿爷,也不记得她了,但万一他还记得呢?那她就能找到阿爷的尸首了。 正当想着,不远处传来一阵驼铃声,三三两两骆驼客牵着骆驼出了城,看起来也像是赶路。 初七的阿财突然不肯走了,望着那几头漂亮的母骆驼哼哼唧唧的,还着急地跺了跺蹄子。 “哎呀,早说了,姐姐们都看不上你,快走吧。” 初七拉起缰绳,阿财的倔脾气上来了,非要看那几头母骆驼,初七手稍稍一松,它就冲了过去,兴高采烈露出大牙肉,把几个骆驼客都吓着了。 “阿财!” 初七气得直跺脚,趁它没闯祸之前赶忙追过去,阿财以为初七在和它闹着玩,故意不让她逮着,逗得那几个骆驼客哈哈大笑。 谢惟和李商也笑了,这阿财果真是骆驼中的登徒子,见谁都要招惹。 好不容易,初七把阿财牵住了,正当她拉回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带着耳环的男子,背影竟然与当年的那人有着几分相似。 初七如遭雷亟,急忙转头看去,那个人影竟然不见了。 李商招手唤她。初七木讷地点点头,然后牵起阿财小跑过去,到谢惟身边之后,她发觉多了一个人,正是天祝王的护卫影。 奇怪,刚才他还不在这儿呢。初七心里直打鼓,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影依然板着张棺材脸,对谢惟也没多少客气,冷冰冰地说:“天祝王要见你。” 谢惟不动声色,垂眸沉思片刻,莞尔道:“那我这就去见他。”而后他回眸吩咐李商,“客人的货等不了,你先带初七去送货,老地方碰面。” 初七闻言心里咯噔了下。 谢惟跟着影又进了那道城门,初七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谢三郎名声在外,本事又厉害,应该不会有事,可转念一想,这里是伏俟城,吐谷浑的地盘,他又是单枪匹马,万一有事都没人照应。 初七越想心越乱,忍不住问李商:“我们要不要也跟着进去?” 李商摇摇头,“全按三郎的吩咐行事。” 说着,李商牵好马调头就走,初七拉上阿财紧随其后。 天色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没走几多远,大片的乌云压了过来,就像浓墨泼了半边天色,一半白昼一半黑夜。 风大了起来,差点吹起初七的小尖帽,她一把按住帽沿往前眺望,远远的竟然还能见乌云中闪过雷电。 “要下雨了,咱们快点走。” 李商一个翻身跃上了马背。初七的阿财磨磨蹭蹭的,还在为初七不让他看母骆驼的事发脾气。 眼见天色渐暗,李商不禁肃然,他向初七伸出手,说:“与我共骑,趁没下雨之前赶过去。” 第四十章 摸骨算命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利落地爬上马背,一手抓着牵阿财的缰绳,另一只手抓着李商的衣裳。 李商脸一热,不自然地咳嗽两声,说:“你还是抱着我的腰吧,马一快怕把你颠下去。” 初七闻之就抱紧了他的腰,李商脸更红了,不悦地嘟囔道:“抱得太紧了。” “呀,你这人怎么难伺候,要不我来骑马,你抱着我得了。” 初七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可爱。李商顿时觉得她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识好歹。 “马给你你会骑吗?别到时又摔出血。” 初七一听,又羞又恼,气得想咬人。 李商还不自知,火上浇油嘀咕道:“就你屁事最多。” 初七忍不了了,干脆一口咬在李商肩胛上,疼得李商哇哇大叫。 “你这小鬼,怎么能乱咬人,你属狗啊!” 他回过头,呲牙咧嘴的要教训初七,轰隆一声惊雷,把两个人震得一愣。 还是赶路要紧! 李商一声轻叱,带着初七飞驰。 马儿颠得厉害,初七紧紧地抓抱李商的腰,一路都不敢说话,大约行了半炷香的功夫,大雨倾盆而下,雨中还夹着豆大的冰雹,砸在身上疼得很。 “驾!”李商快马加鞭,在雨帘中冲出一条道,初七被雨打得睁不开眼,一头埋在李商后背上。 “再忍忍,马上就到了!”李商大声说道,初七听后费力地眯着眼,往前看去,青郁的草原上有个牧羊人住的毡庐,庐边还有一群小羊,那里应该就是谢惟说的“老地方”。 终于到了毡庐。 李商勒紧缰绳,把马停在了毡庐前,他先是说了一句鲜卑话,待毡庐内有声传来,他这才带着初七进去。 毡庐内传出阵阵犬吠,吓得初七不敢往里走,她躲在李商身后头,小心翼翼探了个脑袋,就看到庐中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边有两条花白相间的大狗,大狗本是冲着陌生人叫的,可一见李商瞬间乖顺起来,拼命摇着尾巴,嘴里发出呜呜声响。 “您好久没来了,外边下雨了,一定湿透了,快来烤烤火。”老妪殷切地笑道,还顺手递来一条布巾,这时初七才到她的瞳孔是白色的,她看不见。 李商接过布巾道了声谢,老妪脸色一变,问:“咦?怎么是你一个人?他没来吗?” “阿嬷,三郎有事耽搁了,晚些来。”李商边说边拿布巾擦着脸上的雨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酸杏子塞到老妪手里,“上回你说好吃,这回我们又带了些。” 老妪开心地摸着酸杏子,取了一颗放嘴里。初七好奇地看着她,琢磨着这孤身一人如何在这里生活呢,老妪突然转过头,混沌苍白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新来了一个小丫头。”她说道,“长得还挺好看的。” 初七微怔,不可置信的拿手在老妪面前晃了晃。李商“啪”的把她的手打了下去,一脸的嫌弃。 初七不好意思地吐下舌头,说:“阿嬷,我叫初七。” “初七?是初七生的?” 初七想了想,好像阿爷没说她名字的来历,她眉眼一弯,笑着道:“姑且算是吧。” 话音刚落,盲眼阿嬷突然摸上初七的手,初七吓得一哆嗦,情不自禁地想把手缩回来。 “别怕,阿嬷只想帮你摸个骨头,算算你的命数。哎哟……真是个小可怜。”阿嬷摸到初七第二节手骨又眯眼笑了起来,“好在有贵人相助,衣食无忧。” 摸到初七第三节手骨时,阿嬷的脸突然沉了下来,初七见之心跟着一凉,怎么了?难道是她的骨头没找长好? 阿嬷把初七的手仔仔细细地摸了好几遍,有些紧张又有些惶恐,而后阿嬷拍拍她的手背,僵硬地扯了个笑,道:“没事,你的命好。” 说完,阿嬷转过身,打开了庐内的神龛,手拈一串珠子,嚅着嘴念起初七听不懂的经文。 初七:“……” 这是命好?不像啊!初七有些六神无主,捏捏自己的手,再捏捏李商的手。 “没区别,我的手只比你小一点儿,为什么阿嬷刚才像是被吓着了?” 李商说:“别放心上,之前阿嬷也帮我捏骨算命,说的话和你差不多。”说着,他从行囊里拿出一块干布巾,偷偷地放在鼻下闻了闻,确认没有异味后“啪”的扔给了初七。 “喏,随便拿块布擦擦,你头发都湿了。” 初七“哦”了声,拿布巾擦起头发,她走到门帘边,掀起一角帘看着外边的倾盆大雨,有些担心。 “三郎什么时候来呀,他会不会出事呀?” “少操这份心了,三郎不会有事。”李商边说边脱下皮靴,擦了擦靴上的水珠,“趁这下雨天歇息会儿,精神养足了,之后好赶路。” 初七叹气,“这雨这么大,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阿嬷的声音突然从脑后传来,“你们就安心地待在这儿,晚上阿娇会过来。先喝碗油茶,别冻着了。” 听到有吃的,初七嘿嘿一笑,屁颠屁颠地过去了。 正如阿嬷说得那样,雨一直没停。在毡庐边上有个小庐,存日杂粮食等物,日暮时分,阿嬷就从小毡庐端出一盆蒸饼,饼里夹着用香料扮过的羊肉。阿嬷手艺好,馅肉多汁皮又薄,初七一口气吃了五个。阿嬷虽然看不见她这副吃相,但光听咀嚼声就知道她喜欢吃。 毡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老人家心里也高兴,哆哆嗦嗦倒了碗油茶递了过去。 “初七,吃得慢些,我这里还枣饼。” 初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嗯!嗯!”她迫不及待地喝口油茶润润嘴,然后又咬上阿嬷给的枣馅蒸饼。 相比之下,李商就吃得斯文多了,喝了点阿嬷备的酒,与阿嬷说起路上见闻。 听到阿柴又侵拢鄯州时,阿嬷皱起眉头。 “啊呀,怎么又打仗呢?半年前有听人说这里到处抢羊,我年纪大了跑不动,若真抢到我这儿,我就让他们带走算了。” 李商道:“待三郎来了,我和他商量商量,阿嬷你就跟我们搬到别处去住。” 阿嬷连忙摇头摆手,“别的宅子我住不惯,哎呀,我听到马蹄声了。” 说着,阿嬷站起身,拄着木拐蹒跚到门处。 初七以为是谢惟回来了,略微兴奋地走到门边,可是她没听见马蹄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出有匹马从南边来。 一阵马嘶声后,有人进来了,门帘掀起时卷进一股子青草和雨水的气息,来人穿着斗篷,帽沿压得很低,水珠沿着帽沿滴滴答答,弄湿了地上的毡毯。 “好大的雨呀。”说着,她摘下帽沿,露出一张二十多岁靓丽面容,眉间依然凝着一股英气。 初七瞠目结舌,脱口道:“何安?!怎么是你?” 阿嬷笑眯眯地握上何安的手,亲昵地摸了又摸,“阿娇,你来了呀。” 第四十一章 真相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阿娇,何安,竟是同一个人。 初七一头雾水! 何安看着初七嫣然一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呢?”她边说边把湿掉的斗篷和靴子摆到角落里,然后接过阿嬷捧来的热油茶。 阿嬷笑着说:“阿娇是我孙女。” 可她明明叫何安呀。初七心里嘀咕着。 何安看出她心中的困惑,“只不过是名字,没什么大不了的。”喝过油茶,她惬意地发出一声叹,“再好的酒也比不上阿嬷这碗茶。” 阿嬷笑了,眼角的纹都笑了出来。 “那就常过来看看。” 阿嬷睡得早,没聊几句就躺榻上了,等阿嬷睡着后,何安这才说明来意,“三郎说你们会到这里落脚,要我过来碰个头,他人呢?” 李商说:“我们出城门的时候他被影叫走了,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报信的。” “哎,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那糟老头子八成没把我当心腹!” 何安气得直捶垫子,扬起一股子灰。 李商眯眼咳嗽起来,一边拿手扇风一边抱怨道:“别捶了,呛死人了。” 初七捏着鼻子问:“眼下怎么办?我们要回去救三郎吗?” “外边雨下得太大,就算回去城门也关了,这几日守卫森严,怕是进不去。”何安说着掐了下初七的小脸,“你不用担心三郎,他是猫,有九条命,再说了天祝王不敢动他。” “因为他是隽王?” 初七说到“隽王”时,李商和何安都怔了下,仿佛这是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李商直白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隽王’的?” “慕容舜说的。”初七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一提到隽王,他就很慌张。” 何安不以为意轻笑道:“隽王死去很多年了,密而不宣罢了,他怕的只是个死人。” 死人?初七错愕,她想起谢惟一本正经拿出墨玉时,可不像人死了的样子,莫非是他撒谎?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早些睡吧,明日我回城看看。”说着,何安扔给初七一条毯子,“你。”她踢踢李商,“旁屋睡去!” 满屋子女的就他一个男的确实不合适,李商只好抱着行囊到边上小毡庐里去睡,掀开门帘一股子羊膻味儿扑面而来,差点没把他熏吐了,庐顶上还挂着几串肉干,晃晃悠悠的,就跟吊着几个小人似的。 李商住不了这种地方,又抱着行囊回去了,进门抬头就看到初七穿着翠绿的小肚兜,光着两条纤细的胳膊,肚兜胸口处绣了两尾红彤彤的小鱼。 他一下子懵圈了。 “啊!”初七看到他后连忙抱住身子蹲在地上,何安随手抄起一只鞋往他脸上砸。 “登徒子,还不快出去!” 李商如梦初醒,举起行囊一挡,然后红着脸逃之夭夭。到了小庐内,他上气不下接下气,静下心之后满脑子都是那两尾红彤彤的小鱼,在翠绿的小肚兜上游来游去。 虚惊一场。 初七连拍心口,小声问:“刚才他没看见吧?” 何安不屑地轻笑道:“就这么一眼能看见啥?再说你也没什么好看的呀。”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初七也觉得自己不好看,她一边整理毛毯一边提及慕容舜的事,说:“那晚我还以为你光顾着要赏钱,把我忘了呢。” “没错,是把你忘了。” 何安语出惊人,瞬间把初七的好感给消没了。 何安又道:“不过我察觉到一件事。” 初七满脸期待地问:“什么事呀?” 何安撇起嘴角,很嫌弃地摇头咂嘴道:“慕容舜太小气了,赏钱只能这么点,白费了我这番功夫,我怎么轻饶他?定是要向三郎告状不可!” 初七的眼神黯淡了,原来自己比不过铜臭味儿,说来说去还是向着钱去的,一瞬间初七就没有说话的心思了,她拉过毯子,与何安泾渭分明,随后,她又把自个儿的小胯包枕在脑袋下,防贼似的防着何安。 何安嗤笑一声,“你这小包里的东西能值几个钱?我才看不上哩。” 说着,她躺到初七身边,捏了把她的小脸,笑道:“君子好财,取之有道,我最看不起偷人家东西的。” 初七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善意,可她嘴上说的都是些亦真亦假,不着边际的话。初七姑且相信那晚何安有意救她,如若不然,谢惟也不会这么快赶到王子府。 “为什么阿嬷叫你阿娇?”初七抵不住心中的好奇,直言问道。 “我本来就叫阿娇。”何安笑道,“因为喜欢上一个男子,我把阿娇改成了何安。” 初七懵怔,“喜欢为何要改名字?” “阿娇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是我妹妹的,那天我被阿嬷救了,可是我妹妹死了,我怕我有天会忘记她,就叫自己阿娇。” “何安也是,他是我最喜欢的男子,有天他和我说要去长安,还说将来定会载誉而归,要我在这里等他,可是他走了之后就没回来,我日盼夜盼等不着他,攒了点钱去长安找,结果差点死在哪儿,是三郎出手救了我。回到家后我又等了很久,而他杳无音讯,不知在哪里喝酒快活,于是我就把名字改成了‘何安’,好让自己记住那个畜牲,我要过得比他好,方能对得起我。” 初七不明白,“阿娇”是为妹妹而活,“何安”是为负心郎而活,为什么眼前的女子从没为自己而活? “我是不会为别人改名字的,世上只有一个初七,你也是,世上只有一个你,活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也只有‘你’知道,就算你气死恨死,另一个何安也活得好好的,不伤半点皮毛。” 何安听后笑了,说:“没人真正喜欢过一个人,恨过一个人吧?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把他吃进肚里,永远不分离;恨一个人也恨不得嚼他皮肉,啖他的血……爱与恨都是想把他变成你的一部分,一个捧着,另一个折磨着。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睡吧。” 何安叹了口气,翻身躺平,听着外边的雨声,喃喃低语:“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 嗯?初七听到她念这句诗,本是昏昏沉沉,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首诗我知道,是一首寄思的诗,之前我来这儿的时候途经沙漠,在沙漠里遇到具男尸他怀里揣着的帛书上面就写着这个,唉……我还想替他找家人,结果没找着。” “你凭一封帛书就想找人?想得美。” “那人身上还有枚缠丝金戒指。” “金戒指?拿来我瞧瞧!” 一提到钱财,何安就像头饿狼,眼睛里都能冒绿光。初七想了会儿,摸出自己的小胯包,摸出那枚缠丝戒指。 “帛书我不小心烧了……当时事发突然,我也……” 话还没说完,何安就把这枚戒指抢了过去,一下子弹起身。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初七吓了一跳,她看不清何安的神色,只能见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这戒指真是那人身上的?!”过了很久,何安才说出一句话来,她极力压着嗓子,可声音还是变了调,在昏暗的毡庐内就像一根刺破黑夜的针。 “嘘!”初七连忙捂住她的嘴,“是那人身上的,藏在夹兜里,除此之外没找到任何东西,怕是被人抢了。” 何安看着这枚戒指,像是被定格在了那处,又过了很久,久到初七快睡着了,她才幽幽地说了一句:“这是我的戒指。” 困都快睁不开眼的初七,听到这句话又立马精神了,她惊诧地坐起身,盯着何安掌手里这枚亮闪闪的金戒,只见她将它套上食指,恰如其缝。 初七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当她看到何安灼灼的双眼被悲伤浸满之后,一切都明白了。 何安不是没回来,而是回不来了。 “嘁。”何安不屑冷笑,“还说有出息了带我去享福,等这么久竟然这样回来了,丢不丢人?” 说完,何安若无其事躺了下来,侧过身以背相对。 “睡吧。” 悲伤稍纵即逝,快得让初七看不清,她也不敢问何安此时是何种情绪,只好静静地躺下来,睁着一双大眼睛。 此时,外边的雨更大了。 谢惟站在天祝王王府庐堂内,轻拭着长刀上温热的鲜血,莞尔而笑。 第四十二章 阴谋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这把刀的确锋利无比。”谢惟将拭干净的弯刀双手奉还给天祝王,“可是这礼太贵重,谢某收不了。” 天祝王虎目微瞪,他脚下刚刚受过一刀的羔羊正咩咩叫着。 弯刀是权力的象征,谢惟却看不上,还拿它削了祭祀用的羔羊。 “羊的叫声真叫人心烦啊。” 天祝王露出些许不耐之色,哗的一道银光闪过,小羔羊身首异处,头颅滚到谢惟的脚边,怪异的羊瞳正好对着他,有种不祥且邪恶的预示。 谢惟垂眸揖礼,“天祝王息怒。” 天祝王把血刀扔到地上,沉声道:“本王诚心诚意招贤,你寒了本王的心。” “承蒙天祝王厚爱,谢某只是个商人,游走于河西廊,知道经商之法,但不懂权术,谢某明白天祝王求贤若渴,也很想替王解忧,只是您要我常留于此为您效力,谢某的确办不到。” “说办不到,你与舜王子走得倒挺近啊。” “不瞒天祝王,舜王子是谢某老主顾,经常让谢某带长安的胭脂水粉,仅此而已。刚才天祝王提及的阿史那柔之事,舜王子是给过一大笔钱,而谢某误打误撞。” 他的言辞天衣无缝,天祝王无话可说,甩袖坐到凳上摸两把胡子,然后看向侍卫影,影不信任谢惟,对着他的时候总是眼白多过眼黑。 谢惟轻声问:“天祝王不会为难一个商人吧?” 天祝王冷笑,“你真是商人吗?这几日走动的地方挺多。” “都是去交货的,谢惟身上还有货单,不信的话天祝王可查验。” 天祝王伸出手,“那就拿过来吧。” 谢惟怀兜里拿出几卷帛书,恭敬地交于天祝王,天祝王展开细阅,果真经过与不少达官显贵的手,看来他们的人对于长安的丝绸、珠宝也痴迷得很。 “哼!”天祝王心有不悦,翻了几份帛书,忽然看到上头有慕容舜的手迹,他深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来人,速速将此人扣押!” “啪”的,天祝王狠狠地将帛书拍在扶手上。 谢惟神色微变,“天祝王,谢某犯了什么罪?” 天祝王阴笑着指指帛书道:“这就是舜王子和人通敌的证据,明日一早我定要禀明可汗,把你也押过去。” 话落,他摆摆手,几名带刀侍卫鱼贯而入。 谢惟垂首揖礼道:“天祝王,别着急,您仔细看看货单背面。” 天祝王一听,把货单翻了个面,看到上面的朱砂记愣了下。 “这是……” “这是您之前买去五匹丝绸时落下的朱印,若您以此为证交给可汗,怕也会对您不利,更何况还有尚书、将军在谢某这里买货。” 话点到为止,天祝王没想到被阴了这么一招,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谢惟笑道:“谢某只是个买卖人,赚点利钱糊口,别无所求。天祝王能看得起我,是我福分,只要天祝王想要货,之后谢某定当尽全力,一切以天祝王为先。” 一声没吭的影突然抽长刀,横挥指向谢惟的咽喉,“油嘴滑舌的奸商,我这就割了你的舌头!” 话音刚落,影一刀砍去,谢惟没来得及躲闪,被他劈中肩头,瞬间鲜血四溅。 天祝王喝道:“住手,本王留他有用!” 影闻声连忙收刀,没料后劲太足,他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谢惟脸色惨白,手捂伤处轻晃几下后竟然晕了过去。 天祝王瞠目,不由起身,“快把他扶下去!小心点,别弄坏了。” 侍卫闻之轻手轻脚地将谢惟带出堂庐。 绕了大半天没个结果,天祝王心里窝火。侍卫影见他焦虑不安便献计道:“王既然用不了此人,干脆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天祝王拈着胡须皱眉思量着,“谢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商人,可他消息如此灵通,定有不少人脉,说不定将来靠他运作能达成所愿。活人价值比死人大,我们得留着他,但是不能让他太舒服。” “王,您意下如何?” 天祝王两手负于身后来回踱步,时而仰首估摸,时而低头沉思, “去叫巫师。” 影听后微怔了会儿,拱手领命。 雨下了一整夜。 初七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挠着头,不记得昨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毡庐内空无一人,有两只狗在她边上绕来绕去,还凑过来闻闻她的脸。 初七忙不迭地起身走出庐外,此时天已放晴,净透得如同琉璃,风里还有股露着露水的青草味。 “初七,快把脸洗了。”何安唤她,初七寻声望去,就看到她从不远处的山坡里下来,笑靥如花。 所有难过都像是假象,初七还以为昨晚上做了场梦。 “哎呀!”她突然叫了起来,“三郎,不知他怎么样了,得回城找他。” 何安很笃定地说:“已经收到消息,三郎没事,让我们在这里等。” “早上来过人了吗?” 初七环顾四处,李商正悠哉悠哉的遛马,阿嬷赶着一群小羊,真是岁月静好。 他们半点都不着急,说明谢惟已脱险。初七如释重负,笑眯眯地跑去洗脸,何安低头嗅嗅她的脖子,说:“你都发臭了,干脆全洗了。” 初七闻下袖子,的确有股怪味儿,可还没答应就被何安一把拉进帐子里。 两人解开长发,脱去衣裳,拿大勺往桶里舀水淋头,何安一边帮初七沐浴一边问:“你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三。” 何安笑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在放羊呢,就是那年我认识何安,他是个粟特商人,算钱算得可精了,他说他会带我回去。” 话说到一半,何安沉默了,初七以为她在哭,擦走流到眼睛里的水,抬起头眯眼偷睨,没想何安像个无事人,开始哼起小曲儿。 初七不解,“安姐姐,你不难过吗?” “难过,泪珠儿早就流干了。我猜他死了,没想成真了,你知道吗,昨晚上看到戒指时我竟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不用再等了。” 初七想了想说:“我也在等我阿爷,他走了,有人说他死了,可我不相信,总觉得他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真正爱你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回来找你。” 初七明白何安的意思,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了她沿西线到处问,到处找,没人有见过阿爷,若阿爷活着的话,早就回来找她了。 初七很难过,水淌到她的眼睛里,像泪。 何安沉默了会儿,突然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了句话: “姐姐劝你,别跟着谢惟,也别尽信他们的话。” 初七一听,心被狠揪了下,她侧过头,懵懂地看着何安,有话含在嘴里。 “不好了!” 哗啦一声,李商掀翻门帘闯了进来,何安和初七吓得迅速分开,而后初七意识到自己没穿衣裳,惊声尖叫。 李商无暇顾及,“阿嬷听到马队朝这里冲来,你们快收拾东西藏起来!” 第四十三 初七快跑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话音刚落,初七就听到阵阵马蹄声由远至近,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初七,快走!” 何安抓起衣衫扔到她身上,初七缓过神一阵手忙脚乱,穿完衣衫后连忙跑出毡庐,只见十几匹马踏过草原疾驶而来,骑马的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麻布皮革衣,他们一边驾马一边嘴里发出阵阵啸声,犹如在追赶草原上的野兔。 初七放眼望去,羔羊们受惊四处逃窜,刚刚还在放羊的阿嬷不见了踪影。这时,李商驾马冲了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腰,硬是将她拽到马上。 “阿财!” 初七看到阿财还傻愣愣地站在哪儿,心急如焚。李商回眸一瞥,见马匪们射出几支火箭,箭落在庐顶之上转眼就燃烧起来,紧接着又朝他们冲来。 显然这群突如其来的马匪不是为了财,而是为了他们的命。 他快马加鞭,“别管了!逃命要紧,驾!” 初七闭紧嘴,横坐于李商面前,抱紧他的身子,充当起他的第二双眼睛。 “李商!”初七突然大叫,“东边又来了一队!” 李商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马匪分成三股,犹如开了口的麻袋,想将他们套在其中。 敌多我寡,硬拼没有胜算,他只好驾马与之周旋,趁机逃到峡谷里去。 “初七,抱紧了!” 一声叱咤,马儿一路飞驰,像离弦之箭往山里冲,然而就在进入峡谷之时,左翼马匪竟然追了上来,初七看到那人拉开弓弦。 “小心!” 初七伸手钩住李商的脖颈,用力将他的脑袋往下压,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咻”的一记破空声,飞箭从他们头上掠过。 李商侥幸没被箭射到,却被初七的下巴磕中了鼻子,疼得眼冒金星,他皱眉闷哼,再抬头时脸上多了一行鼻血。初七惊愕,赶忙把这“罪证”擦去。 突然,李商勒紧缰绳,马儿立起长嘶,初七往前一看,峡口的路被马匪堵上了,他们只好另寻出路,调头往后逃,谁想另一支马匪从边上冒了出来,彻底将他二人包围。 初七自从当上骆驼客后见过不少贼匪,但那伙小杂鱼与眼前的马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这帮子人太高大了,手如蒲扇,连风都能捏住的样子。 “初七,别怕。” 李商小声道,初七努力装出不害怕的样子,可身子抖得跟糠筛似的。 匪首笑了起来,与左右叽哩咕噜说了一通他们听不懂话,话落,那群虾兵蟹将也跟着大笑起来。 众匪骑着马围着李商和初七转悠,每双眼睛都不怀好意。 “把刀拿出来,扔在地上。”匪首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用刀尖指指李商。 “还有你,下来。”他又指向初七。 初七窝在李商的怀里,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瑟瑟发抖,见她不肯动,匪首拉开大弓瞄准李商。 “你不下来,我这就射死他。” 初七见之乖乖地从马上爬下,李商想拉都拉不住,这时有支箭瞄了过来,示意他把刀解下,李商无奈,只得下马,解开腰间的佩刀扔在地上。 初七看着这伙人高马大之徒,双手合十,小心且卑微地说:“我们只是过路的商人,可怜就那么点钱和货,这些全给你们,请放条生路。” 匪首一听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他的部下则骑着马将他们一圈一圈地围住,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汉人听不懂的话。 不过有句话李商是听懂了: “女人带走快活,男的就地杀了。” 匪首话音刚落,虾兵蟹将们欢呼起来。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李商愤怒地握紧双拳,咬牙切齿。 “初七,我数到三,你蹲下闭眼。一、二、三……” 哪知初七不听话,依然向那伙穷凶极恶之徒求饶,平时里凶得更个夜叉,眼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哭。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家里还有阿爷和祖母,我把钱全都给你们。” 匪首戏弄她,笑着道:“学狗叫给我听。” 初七闻之立马趴在地上“汪汪”叫,气得李商磨牙霍霍,哪知初七拉起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道:“你趴下来,他们会放过我们的。” “不!男儿膝下有黄……呜。” “金”字还没说出口,李商就被初七一把拉到地上,这回马匪笑得更欢了,以马鞭对着他俩的脸指指点点,大声嘲讽着。 李商的脸皮都快陷入草地里,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听着马匪的嘲笑声,两耳一阵嗡鸣,气血倒涌直冲天灵。 有人故意用蹩脚的官话嘲讽道:“他们真没种。” 李商闻之忍无可忍,他抬头眦目欲裂,千钧一发之际就到到咻咻两声,刚刚还在大笑的马匪突然凝住神色,慢悠悠地从马上摔到地上,背后竖着两只短箭。 这下他终于明白初七的意图了。 众匪呆怔,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李商趁机抽出地上的长刀,箭步上前,跃至半空,左右横刀划出两道银色弧光,刹那间鲜血四溅,两颗头颅便掉了下来。马儿受惊嘶鸣,冲破人群往山里逃,众人缓过神时,他又拿下两枚首级。 “杀了他!” 匪首震怒,举刀下令,众人立马抡起大刀纷纷向李商和初七砍去,李商武艺高强,暂且能应付过来,可初七初出茅庐,从未遇到此等情形,眼见大刀落上头顶,她尖叫着在地上滚了两圈侥幸逃脱,然而转眼又有人把箭头瞄准了李商。 初七急中生机,拿出匕首扎向马腹,马儿吃痛,一边嘶鸣一边蹦跳,把那弓箭手从马背上颠了下去,初七见这招有用,干脆给一阵猛扎猛捅,但凡被她霍霍到的马不是叫就是跑,眨眼之前乱成一锅粥。 气急败坏的马匪们朝初七追砍,初七身材娇小,跑得又快,见刀砍来她就蹲向往马下逃,中间差点挨到马蹄子,好在被李商一手拖拽出来。 以一敌十的少年郎有点狼狈,身上好多地方都开了口,他持着血刀,气喘吁吁地说:“你先上马!” 初七自然不能扔下他,可就是这半步的迟疑,他们又被马匪包围,正当初七庆幸还有何安之时,只听见一声惨叫,何安被一个彪形大汉从草丛里拎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竟然令他们死伤惨重,匪首彻底被激怒,二话不说举刀劈向他们的天灵,突然一声惊天巨响,峡谷之中似有怒兽奔涌而出。 匪首微顿,不由看向谷口…… 第四十四章 峡谷之遇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轰轰的声响震动大地,一群逃到峡谷中的羔羊又跑了出来,四条小短腿迈得跟飞似的,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眨眼之间,它们身后多出几个庞然大物,正是发了疯的雄壮牦牛。 区区四头牛,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初七大感不妙,马上吹了声哨,刚刚还在那儿发呆的阿财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然而匪首也被这一声哨声吸引,虎目怒瞪,再次举起长刀往初七脑门上砍去。 “啊!有牛,有牛!” 马匪们大叫起来,纷纷上马疯狂逃命,只见峡口处涌出数以千计的牦牛,犹如白色激浪奔腾而来,刹那间匪首就变了脸色,也顾不上初七和李商,骑上马儿赶快逃命。 发疯的巨牛一路狂奔,踏平青草地,踩死羔羊。初七赶忙拉起李商跳上阿财的背,这回阿财不敢偷懒了,撒开腿没命似地跑。 初七蓦然回眸,瞥见伤得不轻的何安,她几乎没有迟疑,咬牙调头奔了过去。 “李商,快,抓住她。”她叫道。 阿财奔得飞快,受伤的李商都快被颠吐了,看见何安后,他两腿夹紧阿财,屈身抓住何安的胳膊,使出全身之力把她拽上驼背。 多出一个人,阿财明显跑得慢了,可牛群越来越近,硕大的牛角直逼过来,差丁点儿就要被它顶飞。 初七见势不妙,大声说道:“阿财,快跑!我带你看母骆驼!” 阿财一听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就像吃了大力壮补丸,一下子窜出三丈远,轰隆一声,牛群与他们擦肩而过,扬起的风还带着股牛粪味儿。 众人死里逃生,还来不及高兴,初七突然失了力气,从阿财身上摔下去,而李商双手正好抓着何安,眼见初七滚入牛蹄之下。 “初七!” 李商惊出一声冷汗,初七已然听不到他的呼喊,疯牛的喘息和凌乱的牛蹄声近在咫尺,泥点混着青草汁液溅了她满身,她抱着头蜷起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儿。 紧要关头,有一只手抓住初七的胳膊将她从牛蹄下拖了出来,初七听到蹄声渐行渐远,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归至原处,浑身筋骨都松散了。 她如释重负,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 话说了一半,舌头似被剪去了,初七瞠圆双目,瞪着匪首,她以为是李商出手相救,没想到会是这个大黄金,那帮子马匪趁他们不注意时又杀了回来。 “你的脸踩烂了就不值钱了。”匪首冷笑道,大手一抓,犹如老鹰抓小鸡,轻而易举的就把初七拎起来,扔到了马背上。 阿财还在往前跑,李商怎么都拽不住,他回头看到初七落入匪贼手中心如火燎,情急之下干脆飞身跃下,手持长刀杀了过去。 一拳难敌四手,更别说人家还有弓箭手,李商还没靠近,一支飞箭直射而来,他一惊,下意识地抽出长刀,猛地将飞箭斩成两截。 匪首不想跟他费功夫,吹了两长一短的哨,示意众匪速战速决。马匪们欢呼起来,一边狂啸一边朝李商冲来,好似追着一只刚会伸爪的小兽,眼中都是嗜血的兴奋。 眼下还有逃跑的机会,李商却义无反顾,他想起祖父说过当年征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也想成为那样的英雄,宁做死士,不做逃兵。 李商大喝一声,勇猛无畏的冲向迎面驶来的五匹黑马,说时迟,那时快,几支利箭蓦然掠过他头顶,齐刷刷的射中五个马匪的咽喉,四人重重摔在了地上,还有一个脚勾在马蹬上,被马拖了一路,血肉模糊。 李商呆怔,回头惊望,竟然是白狼率部前来,他身着轻甲,脖上围了圈白狼毛,紧跟其后的兵人强马壮,就像在移动的铜墙铁壁。 匪首见此脸色突变,大手挥起下令道:“撤!” 话落,他挟持着初七,调头往峡谷方向而去,他手下的残兵也跟着狼狈逃窜。 李商急得面红耳赤,抢下一匹马紧追过去,马匪转身,出其不意放出一支冷箭,李商大惊,连忙低头躲闪,再抬头时,他们已经快要逃入峡口。 “停下!全给我停下!” 李商大吼,沙哑的声音颇为绝望。 初七听见了,如今她已经是匪首手中的一只小鸡崽,只有被拔毛下锅的份儿了,初七心有不甘,卯足劲儿朝李商大喊:“我去也,替我照顾阿财!” 风捎着初七的遗言飘到李商耳朵里,李商气恼得落下几滴男儿泪。 他咬牙,猛地踢蹬马腹,马儿哀哀嘶鸣,跑得太急太快,一不留神被尸体绊倒,把背上的李商甩了出去。 李商摔得眼冒金星,每根骨头都跟断了似的,他爬不起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初七被马匪们带走。 白狼见状下了马,两三步走到李商身边要扶他起来,李商把他的手往外一掼,大声说:“快去救初七!” 白狼却道:“我收到的消息是救你。” “不要救我,快去救初七!”李商两眼通红,快要哭了,白狼却无动于衷,见他不听话干脆一拳打晕,然后命令手下把李商和何安二人安顿。 匪首见身后无人追来,得意大笑,引着众手下往峡谷深处而去,越往前走路越狭窄,最后只剩条一仅能容两马宽的狭道。 这是条捷径,穿过之后往东就能至伏俟城,只是此道十分崎岖难行,但若是翻山越岭的话,至少要多三天的马程。 “全都下马。”匪首下令,“我们走近道。” 众匪闻后纷纷下马,然后牵着马儿走入狭道之中。初七趴在马背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寻思起来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伙人就逮着她这头羊往死里薅,死也得死得明白不是? 初七就问匪首:“这位大哥,你要把我带哪儿去?” “哪儿去?好地方去。”话落,匪首大笑起来,都能看到他蛀掉的后槽牙。 身后有人发话:“不能便宜她!不如就在这儿……” 匪首虎目瞪起,大骂道:“畜牲们就这么点路都忍不住?!送她回营后挨个尝,全都有份。” 他们没说官话,初七听不懂,可见匪首笑得淫-荡,也知等待她的不是好事,初七想跑,可是只有这笔直的一条道,两边都是山壁,插翅也难飞。 初七绝望了。 就在这时,峡谷中回荡起轻快的哨曲,像是江南的调子,匪首不由警惕,抬手示意止步,跟在其后的马匪们连忙抽出长刀环顾四处,不多时,前方出现一人一马,是个男子,头戴皂纱帷帽,身穿蓝绿色胡服,腰间束以革带,底下则是双墨靴,他以旌节拄地,走得很慢,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粟特商人。 第四十五章 逃命要紧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一头想抄近道的“肥羊”! 匪首两眼放光,蠢蠢欲动,回过头朝手下吹两声哨。马匪们笑了起来,纷纷上马抽刀,准备干上这一票。 初七知道他们又要做恶了,而前面的商人不但不逃还很悠哉,就如闲庭信步,慢慢地走了过来。 初七心急如焚,怀疑这人眼瞎,想想自己活不了,不如再救一人,于是她深吸口气,卯足劲大声喊:“快跑!这里有马匪!” 话音响彻峡谷,荡起阵阵回声,商人停在原地,像是进退两难。 匪首狠瞪了初七一眼,不过他有恃无恐,眼前的“肥羊”已是囊中之物,只要财够多,说不定能留他个全尸。 匪首狞笑着抽出弯刀,银色的刀刃在光下刺目得很。商人依然站在原地,初七替他干着急,不停在喊:“跑啊,你傻啊,快跑!” 喊着喊着,她觉得不对劲,这商人的衣裳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来了。 初七琢磨着,再仔细打量起那个商人,“啊!!!”,她忍不住叫出声。 匪首不明所以然,他凝神思量了会儿,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然而就在他愣神之际,商人从旌节里抽出一把寒光森森的长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匪首一怔,连忙举起弯刀,谁想来者身手矫捷犹如闪电,只见两道银光闪过,匪首竟然无力垂下双手,跪倒在地。 初七震惊无比,她都没看清谢惟的动作,回过头去就见他一脚蹬上崖壁,借力腾在半空,银锥一刺,身后的马匪就成了黄泉路上的鬼。 谢惟如同鬼魅般在狭窄的山道间穿梭,起先还凶猛的壮汉莫名地失了力气,一个接一个的从马上摔倒在地,鲜红的血从喉间或大腿间喷出,染红了青黄相接的草地。 须臾间,大片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只剩匪首趴在原地。 谢惟清理完后边的“残渣”,提着滴血的银锥走到匪首跟前,这时,初七才看清匪首肩峰被刺穿,两条手臂都废了,血洞就像两点朱砂,印在他灰不溜啾的衣衫上。 “谁派你来的?” 谢惟以银锥捅进血洞中,匪首发出凄厉惨嚎,像被踩到半截的蚯蚓,疯狂地扭动挣扎,他颤颤巍巍说了一句初七听不懂的话,谢惟眉微蹙,显然是对这话不满意。 “借你的身子传个信。”说着,谢惟抽出银锥,蓦地刺入匪首太阳穴,匪首翻着白眼倒了下去,他死得很干净,不像他的手下死得血呼喇呼的。 谢惟面无表情地将血锥拭干净,边擦边问初七:“你没事吧?” 初七已经看傻眼了,在她心里谢惟就是个病秧子,手不能提,拳不能打,谁能想到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他就杀光这批凶狠的马匪,手脚还这般干净利落。 她有点慌,小心肝儿颤悠悠的。 就在这时,峡谷内响起马蹄声,初七的心又悬到嗓子眼,下意识地想逃跑,谢惟却拉住了她。 来者竟然是白狼,他骑着黝黑的骏马,板着张欠多还少的脸,一见到初七,眉毛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略显尴尬。 初七想到了他的狼牙也尴尬起来,打个招呼有点轻挑,不打招呼又没礼数,干脆她就趴在马背上低头藏脸,假装晕倒。 白狼下马,大步走来。 “收拾干净了。”他说,然后用瞄了眼匪首尸体,“谁派来的?” 谢惟用长锥挑着匪首身上的衣物,仔细地查验了番,看到他身上有几处伤疤,谨慎地比量长度。 “他们应该不是普通匪贼。”谢惟把长锥收回旌节内,“像是军营里的人。” “军营里的?天祝王还是慕容舜?” “都不是,我猜是可汗的人。” 白狼惊诧,“可汗怎会知道?” “我暂且还不知道,总之以后不能来此了。”谢惟转过身,把旌节放在马背上,他的动作与平时无异,白狼却很肯定地说:“你受伤了,我这里有药。” 初七一定,“蹭”的弹起身,“哪里受伤了呀?” 话音刚落,六目相对,惊诧、尴尬、淡然交错乱闪,于是初七又乖乖趴回马背上,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谢惟说:“多谢相助,你我之间的人情清了,接下来我们就会离开此处,今日之事全当没发生过,初七……” 初七听到谢惟叫她,连忙坐起身,乖巧地笑问:“郎君有何吩咐?” “把狼牙还给白狼。” 初七一听乐了,这烫手的山芋终于可以扔出去了,她打开小胯包翻了半天,终于在底下找到了那串狼牙项链,可要给出去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何安说的话:别尽信他们的话。 初七不禁多了个心眼,思量这狼牙项链或许之后有用,她手腕一旋将狼牙藏到最底下,然后拎出一条毫不相关的石头链子。 “喏,谢谢你。” 白狼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这哪里是他的狼牙,明明就是不值钱的石头。 “不是这条。” “啊?不是?我再找找。”初七装模作样找了起来,“真奇怪,我放在这儿的,还抹过油呢,啊,在这儿。” 她不想得罪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人物,把狼牙亮了出来,正如她所言,她有好好保存,贴心地用块小布包裹着。 白狼眼色稍缓,唇角了丝笑意。他冷哼一声,十分大方的挥了下手,然后拍起胸脯。 “我白狼说话算话。你我之前的人情两清了。”这话他对谢惟说。 “至于你。”他指初七,“人情还欠着。” 初七没想到世上竟然会有如此耿直之人,立马得了便宜还卖乖,假惺惺地推辞道:“不用了,人情不用还了,谢谢你啊。” “不,我白狼说到做到!” “别别别,真不用,别客气,人情啥的用钱结就成了。” 白狼闻之生气了,脸跟刷了浆似的僵硬,他的狼牙怎么能和“钱”此等俗物相提并论?! 谢惟朝初七施了个眼色,初七心领神会,立马闭嘴,美滋滋地把狼牙放回胯包里。 谢惟笑道:“多谢白狼,这份情初七念着,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我们走后此处定不太平,阿嬷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白狼想了会儿,点头答应了。 初七跟着谢惟打算离开峡谷,白狼以及部下则搜起刮马匪的马儿和财物。 白狼看到匪首落下的黑马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他在马边上绕了好几圈,从头打量到尾,渐渐露出痴迷的神色,然后一边轻抚着它的鬃毛一边在它耳边呢喃,就像在对心仪的女子说着情话,黑马不但不理他,还朝他翻白眼。 初七讶异,斜眼睨着白狼,眼睛里写满“不可思议”这几个大字,谢惟则见惯了,不以为意道:“白狼痴马,下回你若要还他人情,就送他几匹好马。” 初七将这话牢牢记住了,而后她和谢惟与白狼道别,走出这峡谷之地,然而就在这逃命的节骨眼上李商却找不到了。 第四十六章 干嘛扒我衣服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想起最后一次看到李商是进峡谷之前,她还叮嘱他照顾阿财,眼下没了踪影,十有八九被马匪杀了。 虽然相处时间不久,至少有情谊在,更何况他为了救她奋不顾身提刀冲来,结果却……初七心里难受极了,“哇”的放声大哭。 “李商,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这嗓门嚎得比打雷还响,谢惟脸色泛青,左手伸过去,捂上她的嘴。 “李商没事,我让白狼先把他送到下个落脚地。” 初七眨两下泪汪汪的眼,打了个哭嗝。她小心翼翼环顾四处,发觉还是少了一个人,小嘴扁起又难过起来。 “安姐姐,我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我派人把她送回伏俟城了,天祝王不知道她是我们的人,暂且安全。” 听到大家都没事,初七立马不哭了,变脸比变天还要快,而后她在一堆染血的草上找到了阿财,或许它知道主人差点没命,见到初七时格外亲昵,拿鼻子嗅着蹭着,发出哼哼唧啷哭似的声音。 初七摸摸阿财的脑袋,一阵唏嘘之后便牵着它乐乐呵呵的走了。 刚刚还差点被拔毛下锅,眨个眼就兴高采烈,谢惟打心眼里佩服初七,小声喃喃:“没心没肺真是件好事。” 这话也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初七心大,暂且当成夸了,咧嘴一笑道:“多谢郎君夸赞。” 谢惟轻笑起来,眼波温柔如水,初七看惯他的冷情和礼节性的浅笑,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平易近人的样子。 “郎君,我是说错话了吗?”初七战战兢兢。 谢惟摇摇头,翻身上了马,“此地不矣久留,我们快走。” 初七闻言点头,骑上阿财紧跟其后。 马疾行半日,来到边陲小城,在那儿初七碰上了躺平休养的李商,当地巫医说他身子骨壮,遭这么大罪不过是些皮肉伤,若是别人不断几根骨头才怪。 初七看见李商鼻青眼肿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在她没来之前,李商照了小半个时辰的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性,本来已经够恼火了,她偏偏火上浇油。 “我都成这样了你还笑!” 李商不悦地翻她白眼。 初七连忙捂上脸,不让笑声露出来。李商气得不想搭理她,转过身以背相对,初七死皮赖脸的硬把他翻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一个小布包,包里是串葡萄,个个饱满汁水足,有几颗被压坏了,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我在路上采的,不舍得吃特意带给你,谢谢你救我,这份情我记着呢。来,尝一个,我都洗过了。” 李商见之嘴角不由上扬,扯到瘀青也不觉得痛了,他吃了一颗初七递来的葡萄,酸得快掉牙了,心里却甜得很。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 “那是当然。” 闻言,李商笑得更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让初七看出来,于是拼命往嘴里塞葡萄,连皮核都不吐。 初七看他这么吃法都有些馋了,“这葡萄好吃吗?” “嗯,嗯。”李商连连头点,回答得有点敷衍。 “给我一个。”说着,初七迫不及待抢了一个塞嘴里,一咬,酸得她直皱眉,“哎呀,这串葡萄这么酸呀,明明同一根藤上的。” 李商面不改色,“我就是喜欢吃酸的。” “三郎那串就比你的甜。” 李商一怔,“你不是说只有我一个人有?” 初七天真地点点头,笑着道:“是呀,我们的已经在路上吃掉了。” “……”李商说,“我就知道不该信你。” “啥?我好心给你带葡萄你还嫌弃我!找打。”说着,初七捏上他脸颊上的淤青,李商痛得哇哇大叫。 “放手,你放手!” “不放,快,道歉!” “我呸!” …… 一墙之隔,两个天地。 谢惟一边听初七和李商吵架,一边在清洗着肩处的伤口。马不停蹄赶到这里时,他的里衣已被血浸透,干涸的血粘连着皮肉,一脱便扯裂了伤口。 伤口有些深,好在未伤及筋骨,谢惟咬上块布,以一根火烧过的绣花针一点一点将血口缝合,隔墙而来的吵闹声掩住了他的呻吟,最后一针落下,他如释重负,仰着头闭上眼,默默忍受残留的痛。 “笃笃笃”有人叩门。 谢惟穿起衣袍,收拾起案上的血巾,上前去开门。初七正泪眼汪汪站在门后,显然是吵架吵输了,过来向他告状。 终究是个孩子。 谢惟不禁莞尔,问:“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有点哑,脸色分外苍白,初七觉得不对劲,嗅嗅鼻子闻到了血的味道。 “郎君,你受伤了?” 谢惟闻不到血味,但他清楚此时骗不过初七,于是点头道:“小伤而已,无碍。你先进来说话吧。” 说着,他敞开门让她进去。 初七一进屋,血腥味更浓烈了,她看到案上摆了枚绣花针,针眼处穿着一丝红线。 为何这里会有女儿家的东西? 她好奇,不由多看几眼,就觉得这根丝线红得有点不均匀,伸手去摸,是血。 初七想起以前听人说过,当兵打仗的有受皮肉伤就会找根针把口子缝起来,那时她还感叹“这得有多痛啊”。 初七不由打量起谢惟,见他脸比纸白,唇无血色,不禁心疼起来。 “郎君为何不说你受伤了,那咱们也不急着赶路了。” “因为不能说,白狼与我虽然有点交情,但他终究是异族,异族只认可强者,柔弱是不被允许的,我怕他们知道我受伤会做出什么事来,更何况那时你在。” 难道郎君是为了保护我?初七大受震撼,即感动又愧疚。 “没想到郎君这么照顾我,还为我受了伤,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谢惟闻言沉默了,这伤是拜影所赐,与初七关系不大,可经深思熟虑之后,他却颔首道:“不必如此,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不过有件事我需要你清楚……” 第四十七章 梦中人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话说了半句,脸色突然泛白,初七见之连忙上前扶住,谢惟闭了会儿眼,待眩晕过去之后摆了摆手,示意初七不用扶住他。 初七听命,赶忙把手松开了,谢惟一个踉跄跌到榻上,袖摆扫翻了手边的水碗。水洒了一案,浸湿了几卷帛书,初七手忙脚乱收拾着,轻声嘀咕:“为什么大人总喜欢逞强?不舒服就说嘛,我也不会嫌弃你呀。” 谢惟闻之脸上立马有了血色,也不知是羞愧,还是被她气的。 “郎君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初七轻轻地吹着湿掉的帛书,用衣袖将上面的水滴按干。 谢惟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另半句话如鲠在喉,迟疑片刻后道:“别总是和李商吵架。” “那你让他别欺负我呀,一天到晚说我烦,说我没脸没皮,还说我丑,虽然我承认他没说错,但不用老提醒我。” “前两句话我倒没觉得有差错,但丑确实有些过了,其实你长得不丑。” 谢惟是第一个说她好看的人,初七不禁心花怒放,然而细细咀嚼这番话,她又高兴不起来了,“烦”和“皮厚”他竟然没有否认。 初七把嘴嘟得老高,“郎君也嫌我烦,我走了!” 话落,她就跑了出去。 短暂的休整几日之后,谢惟带着初七和李商重新上路,越往北走人烟越是稀少,干粮也吃得差不多了,晚上只能宿于山洞,谢惟和李商轮留值守洞口。 到了第五日,干粮所剩无几,谢惟和李商去捕猎寻野味,初七则呆在山洞里等他们归,百无聊赖之时,她坐在洞口两手托腮,痴痴地看着西边一大片紫橘色的彩云,直到最后一丝余晖悄然而去。 夜幕降临,一切都变得未知。山林里的野兽开始咆哮,声声如浪起伏。 天色越来越暗,李商和谢惟还没有回来,初七负责照看两匹马和阿财,还守着一个小火堆,半点都走不得。 “嗷~~~” 不知从哪儿传来狼嚎,初七听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躲进山洞里蜷缩成团,淡淡的月华落在她脚下,树影随风轻晃,静谧之中总有种说不清的诡异,她凝望着黑暗,黑暗也凝望着她。 忽然,不远处冒出几点光,绿幽幽的,像是兽瞳。 初七的心吊到了嗓子,左盼右顾没见谢惟和李商的身影,难道他们已经被狼吃了? 想着,她快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两匹马和阿财都燥动起来,一边发出嘶鸣,一边焦急地跺着蹄子。 昏暗之中,幽绿的光越来越多了,慢慢的,它们移动到月光下,这时初七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群土狼,呲牙裂嘴,低伏着身子朝她逼近。 初七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土狼似乎知道这是利器,一边吼叫一边露出寒森森的牙。 马发出阵阵嘶鸣,抬起前蹄想踢这群野兽,然而土狼根本不怕,它们就像商量好似的围成圈,把马和阿财兜在里头。 “你敢吃我的阿财!” 初七勃然大怒,抓起地上的石头朝土狼砸,土狼挨了一下,怕了,瞪着初七缩回爪子,而后绕着圈伺机而动。 初七又连扔几块石头,它们会躲会逃,但就是不肯走,似乎想耗尽她的精力,磨光她的耐心。 天越来越黑,越来越冷,初七有些支撑不住了,而土狼察觉到什么,竟越来越凶猛,三番四次窜进初七的藏身之所,想咬她的腿脚,她一匕首扎下去,终于扎中一头土狼,它嗷嗷惨叫,其它的狼连忙逃之夭夭。 初七如释重负,她把土狼尸体摆在洞口示众,警告那些再次眺望远处,心想他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为何还不回来?念着念着,她眼皮开始打架了,刚刚和土狼周旋耗去不少力气,困意趁机涌上,她脑袋和小鸡啄米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朦胧之时,她感觉到有团团热气喷在脸颊上,还有湿漉漉的东西蹭来蹭去。 初七蓦然惊醒,弹起身一看,火堆灭了,土狼又回来了。 “啊!”她抄起一根烧火棍胡乱挥舞,想把土狼们赶出洞口,然而没消停多久土狼又发起进攻,有两头饿狼,直接咬上了阿财的屁股。 “阿财!”初七下意识地冲了出去,一头窥探已久的大狼从暗处扑了过来,爪子竟然比她手还要大。 初七摔倒在地,那伙狼一起咬了上来,瞅准她的咽喉就是一口。 “咻~咻~”两记破空声,土狼发出惨厉的哀嚎,一头栽倒在地。 初七惊诧,定睛一看,见它背上插着箭羽,随后又是几记破空声,围着她的土狼被一一射倒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只见一人立在山间,似踏月而来,月华笼罩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英挺的轮廓,她没看清他是谁,而悬着心就这样慢慢地归到原处。 初七一屁股做到地上,惊魂未定,不一会儿李商大叫着跑了过来。 “初七,你没事吧?!” 初七吓得不清,被他摇晃了好几下方才缓神,她看着他灼热的双眼,再看看满地的狼尸,问:“刚才是你救了我?” 李商一怔,左顾右盼,“这么多狼。” “是呀,他们想咬我脚趾头!你们去哪里了?老半天都不回来。”初七越说越委屈,哇哇大哭起来,她真的被吓坏了。 李商从小到大被人哄着,没有哄过别人,更别提女子了,见初七哭得这么大声,他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们是去找水,在附近多转悠了一会儿,这不回来嘛……哎呀呀,你别哭了,再哭又要把狼引过来了。” 听到“狼”初七立马就不哭了,她连忙回到洞里,重新燃起灭掉的火堆,看到温暖的光,她不禁笑了起来。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以后一定是有福的人,哈哈哈。” 眨了个眼,初七又高兴起来,李商有点摸不着她的心思,一头雾水。 没过多久,谢惟回来了,初七连忙跳起来叫嚷道:“郎君,我遇到狼了!” “看见了。”他不以为意,“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后我们明日早点赶路。” 初七看看他,手上没弓箭,那刚才立在山间的人到底是谁? 晚上睡觉时,初七做了个梦,梦见月华之下有个男子迎面走来,他身着光明铠,手持玉制的长弓,她问他从哪里来,他指指天上,随后朝她莞尔而笑。 初七情不自禁地靠过去,他不停后退,好不容易追上他,他却把脸藏了起来。 初七有些生气,“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玩了。” 男子微微一愣,随后转过了头…… 第四十八章 回到故土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别睡了!要赶路!” 一声狮子吼把初七从梦里叫了起来,初七突然坐起身,还没回味够梦里的仙境,又被李商一顿吼。 “你怎么又能睡又能吃?!我真是佩服。” 初七脸黑成锅底,她侧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李商,“啪”的一下打了他一个爆栗。 “我正在做美梦呢!西王母让将军请我来赴宴,你怎么就搅合了呢!” 初七怒声咆哮,对着李商一顿拳打脚踢,李商猝不及防,逃也逃不了,只好抱头遮脸,嚷嚷道:“哎呀,好了,别打了,我认输……” 李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初七摁在地上揍的这天,以前他还反抗几下,如今连手指头都不敢碰,生怕劲头一大,把初七打伤了。 有这吵吵闹闹的两人,谢惟也不觉得冷清,翻过山脉之后,他们终于回到大唐的疆土,然而战事紧张,边防巡兵以为他们三人是密探,二话不说就将其扣押。 李商怒道:“我要见瀚海都督,让那老小子出来!” 小小年纪口气这般狂妄,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李商见他们不动,剑眉一拧,肃然道:“我乃兵部尚书侄孙,奉命到此行事,你们这伙眼瞎的还不快去禀报?!” 众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面面相觑之后就把他们三个带到了瀚海都督俯门前,其中一人前去通传。 谢惟小声提醒李商:“客气些,莫要太嚣张。” 李商不以为然,“翰海都督受过我恩惠,来他地盘不好脸相迎,还把咱们五花大绑,算什么意思!” 初七忍不住嘀咕道:“说不定人家根本不认识你。” 李商:“……” 过了片刻,一个高大壮实的男子从都督府中走出,李商和初七见到他后不约而同惊呼:“阿囡?!” 谢惟见到他也露出惊讶之色,仔细看去谢阿囡左手臂上缠着布并以木板夹着,头上也开了道口子。 谢阿囡见到他们未露喜色,他大步走到谢惟面前,跪地叩首道:“三郎,谢阿囡办事不利,请三郎责罚。” 初七和李商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谢阿囡如此正经,应该是出了大事。他俩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谢惟,谢惟正在打量谢阿囡的伤势,惊诧之余又有疼惜之意。 谢惟扶他起身,问:“怎么伤得如此之重?” 谢阿囡扭过脸,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过山的时候被人埋伏了,死了四个兄弟,货丢了两箱,还好遇上了瀚海都督的兵马,我们才保护性命,后来就随都督安排在此地落脚,我想三郎若从伏俟回来,应该会经此处,所以就在这里等着。” “是吗?这一路实在有劳你了,货丢了就丢了,只要你人没事就好,另外,那四个兄弟我会去安排。”说着,谢惟朝瀚海都督的部下恭敬施礼,“烦请这位军爷带我去见都督,谢某感激不尽。” “刚刚不知道是谁在叫‘老小子’!” 不知何时,翰海都督竟然来了,四十余岁的年纪,人又高又瘦,穿着圆领长袍像个柔弱的文官,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如何坐镇这边患之地。 虽然谢惟没与他打过交道,但对他的“事迹”了如指掌,当初其在朝廷任监察御史,有人犯法但罪不致死,先帝特别下令要将那人处死,其斗胆进谏,劝先帝按法办服众,并敢当面抗旨,没想此举没惹恼先帝,反对其赞赏有加。 前不久,有部落多次入侵疆域,造成边患。其认为小部落不足以调动军队剿灭,他们只是想吃饱穿暖,有个安稳之处而已,于是就派遣使者招谕他们令其投降,小部落受怀柔政策感动归顺,送来很多牛马,而他只接受了一杯酒,剩下的礼物悉数返还,后又为部落建立廨舍,开置屯田,让人更加畏服他的威名。 谢惟见到翰海都督之后,万分恭敬地施以大礼且垂首道:“李都督,是谢某管教不严,有所冒犯,望都督海涵。”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谢三郎吧,我猜‘老小子’也不是你叫的。”说着,李都督把目光瞥到李商身上,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李商,连忙扯了个乖巧的脸,讪讪地笑着说:“叔,侄儿来探望你了。” 李都督冷哼一声,拂袖一挥,“我可沾不起你这个亲戚,来人,把他押走!” 李商:“……” 李都督手下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李都督肃然道:“还愣着干嘛,先把他押到牢里让他吃点苦头,免得以后没大没小。”话落,他瞪了李商一个白眼。 李都督的手下听令,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地将李商给押了下去。初七本想还为他说几句好话,可见这样的阵势,她连忙往谢惟身边靠,假装不认识李商,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李商押走后,李都督换了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彬彬有礼请谢惟去府中一叙,初七也沾光,跟着他们进去了,只是谢惟和李都督有要事商议,把她安排在侧堂。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初七找上谢阿囡叙旧,“师徒”二人永别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两人觉得坐在都督府里太拘束,于是就上街找了个小吃摊,一人一碗冰奶酪边吃边聊。 谢阿囡说起当日遇匪之事连连叹气,他是老马失蹄,竟然中了人家的套,初七也是差点被马匪劫走的人,知道其中凶险,她拍着谢阿囡的肩,十分老成地说:“阿囡,想开点,咱们走这条险道,哪有不遇贼的道理?来来,这碗冰酪我敬你。” 谢阿囡自然懂这个道理,一口吃完这凉掉牙的冰酪后很不服气地说:“我觉得此行有内奸,要不然怎么对我们的货如此清楚?” “啊?内奸?你身边都是跟着三郎许久的老驼客了!” 谢阿囡手抚下巴想了会儿,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成礼的?之前跟在李商左右,上回怂恿你俩打架之后,三郎就将他赶走了,后来也不知道此人下落,我在想是不是他……” “是他告得密?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明明做错事的是他!” “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些人你劝他向善,和他讲良心,他还会笑话你呢,等你在这条道上走多了就能明白了。” 初七闻言不禁沉默,自从跟了谢惟之后,遇到的事儿比她这几年的事加起来还多,看来她之前把骆驼客这门营生想得简单了。 “初七。”谢阿囡突然肃然起来,“你是不是后悔跟着咱们了?” 初七心里咯噔,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她本想说不是,可话到嘴边又变了一套说辞。 “我不知道,我以为骆驼客多吃苦就能赚得多,如今却觉得是拿命在赌。” “那你回头还来得及。” “可是阿爷他说过……” 说着,初七目光微怔,像是看到了鬼,突然弹起身来。 “阿爷?!” 第四十九章 装最牛的X,挨最毒的打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阿爷!” 初七大叫着,莫名跑开了,谢阿囡顺着她跑掉的方向看去,有一群刚进城的骆驼客,赶着骆驼有说有笑的。 谢阿囡心里生疑,若是没记错,初七的阿爷早就死了,她这是见到鬼了吗?想着,谢阿囡放心不下,起身去追初七。 初七正逆着人流卖力往前挤,她时不时地踮起脚尖,在一群高大的骆驼和壮汉之间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刚才明明看到有个和阿爷一模一样的人!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呢? 初七确定没眼花,咬着牙拼命往前挤,迎面而来的骆驼们都驼着又大又重的货,被她东碰西撞的,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你干嘛呢?!” “谁家的丫头?” “别挤,货都被你挤坏了!” …… 初七穿过众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茫然地立在道中央,唤着:“阿爷,阿爷!” 谢阿囡寻声而来,见一辆驴车不长眼的朝初七身后撞,忙不迭地把她拉过来。 “初七,你不要命啦!”谢阿囡大吼,把初七的魂儿叫了回来,初七如梦初醒,环顾四处之后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竟然湿濡了。 “我好像看见阿爷了。”她说,“他刚才就在这儿。” 谢阿囡不解,“你阿爷不是过世了吗?是不是看错了?” 初七说不上来,刚才那人的背影,牵骆驼的姿态真与阿爷一模一样,或许世上真会有转世一说吧。 “嗯,看错了。”初七吸吸鼻子,招人喜欢的笑又重上眉梢,“这里人多,咱们回去吧。” 话落,她蹦蹦跳跳地走了。 谢阿囡拧起两条粗眉,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他又朝骆驼客们扫了眼,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人。 回去之后,李都督已经安排好初七他们的住处,晚上用膳时没见李商,众人这才想起他被扣押大半日了。 李都督命人去把李商带来,谁想李商脾气大,心里憋屈着不肯出来,还把李都督的问下骂了个狗血淋头,李都督也是个狠人,一听李商如此嚣张就吩咐手下:“那就让他在里头呆一晚上。” 初七:“……” 这就是传说中的六亲不认吧。 饭后,初七兜了几张羊肉蒸饼偷偷地去探望坐在牢里的李商,他就像朵香菇,阴郁地蹲在角落里,守卫和他说话,他都不理人。 初七见之不由偷笑,她悄悄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守卫先别出声,守卫心领神会,也就不拿热脸贴人冷屁股了。 “李商!”初七出其不意地叫了声。 李商忙不迭地转过头,咧着嘴,笑得像朵向日葵,不过看到初七在笑之后,他故作正经转了回去,摆出贵公子的傲气,冷哼一声。 “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吃的呀。”初七故作在羊肉蒸饼上扇空,好让香气快点飘过去。 李商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响得跟打雷似的。 “我不要。” 他嘴硬。初七不屑一笑,心想:我还治不了你吗?她一屁股坐了下来,隔着栅栏啃起羊肉蒸饼,边啃边说:“哎呀,真香,还是羔羊肉呢,我只带了三张饼,几口就吃完了。” 说着,李商把头转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睛像兔子红红的,里面写满了委屈。 连你也欺负我。他用眼神抱怨着。 初七嘿嘿一笑,“放心,我带了六张饼,还给你拿了壶葡萄酒。” 她晃晃手里的酒壶,葡萄酒的香甜立马溢了出来。李商笑逐颜开,挪着屁股靠过来,一把抓过初七的羊肉蒸饼,狼吞虎咽起来。 他是真的饿了,以前吃饭时还端着架子,背挺得就像插了把尺,眼下也不管自己吃相好不好看,一口饼一口酒,几乎要把腮帮子撑破了。 初七笑他,“少说几句又不掉块肉,低个头也不会少条腿呀。” “凭什么低头?小爷我不乐意。”说着,他昂首,得瑟极了。 “明明就是你不对嘛,李都督也是长辈了,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他老小子,他不罚你才怪。好歹你也是长安来的,读过书懂礼仪,待会儿去与李都督赔个不是,做错赔罪是大丈夫的担当,不丢人。” 李商听进去了,可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他低着头咕哝道:“你说话怎么和我娘一样。” 初七一听恼了,抬手点了下他的眉心,絮絮叨叨:“我才不要当你娘哩,如果你是我儿,早就被我打死了。快点吃,没听过食不言,寝不语嘛。” 李商摸了摸眉心,脸莫名地烫了起来,他偷偷地睨了初七一眼,嘴角止不住上扬。 吃完蒸饼后,李商彬彬有礼的请守卫通传,说要和李都督赔不是。守卫闻之,二话不说把牢门打开了。 守卫揖礼,正声道:“都督有令,公子随时可走。” 李都督早就把台阶留着了,是李商脸盘子大硬是不肯下,在守卫面前,初七也不嘲讽他了,反倒是帮着他说:“瞧,之前就说了叔叔疼你呢,毕竟一家人。” 弦外之音她是故意弹给守卫听的,李商再怎么着也是被自家人欺负,还轮不到别人笑话。守卫自然也明白,李家的人谁敢惹? 李商跟着初七离开牢房,随后去向李都督赔罪,他态度极为诚恳,认罪认得很彻底,李都督也不为难,只道:“你是被宠坏了,不好好收拾脾性,将来定闯大祸。” 这话与谢惟说过的如出一辙,之前李商不以为意,今日却听进去了,他极为愧疚地跪地叩首道:“晚辈痛定思痛,不再胡闹了。” 李都督露出赞许之色,而后笑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赶路也累了,早点歇息去吧。” 李商恭敬施礼,然后说了几句客套话,正当要走时就听到掷骰子的声音,于是好奇地转过头。 “三郎,不许走,你必须与我再玩一把,我不信今日赢不了你!” 李都督激动地撩起袖管,口沫横飞。 李商:??? 事后,初七好奇地问他:“人人都说你被宠坏了,真不知你家里人如何宠你?” 李商闻之欲言又止,低头想了很久,方才说:…… 第五十章 受欺负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自出生起爹娘就把我捧在手心里,我那五个姐姐也十分疼爱我,自我有记忆起就没受过委屈,直到后来……”说到此处,李商垂眸,悲伤停留在他的眼底,他似乎被困在了过去。 看着他这副模样,初七也跟着难过起来,她想这桩事一定是他心里的刺,如若不然凭他的性子早就嚷嚷了。 她不想伤害他,所以也不再追问了,故意扯大嗓门说:“哎呀对了,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人长得很像我阿爷。” 李商微怔,“你阿爷不是死了吗?” “可那个人真的很像,我想明日再去街上蹲一会儿。” 李商思忖片刻,道:“我陪你一块儿去吧,反正这几天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闲着也是闲着,这是人说的话吗?不过初七还是挺高兴的,和李商约定明天起个大早,趁人少之时到城中逛。 与此同时,李都督与谢惟玩骰子又输了,他哀声叹气的掏出手上最后一枚铜钱,问:“为何总掷不过你?” 谢惟笑道:“行走于河西廊,总要有一技傍身,玩骰子也算一技。”说着,他将三枚骰子随意地扔进碗里,骰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后,又是三个六。 “哎呀,此乃神技,传出去怕没人敢和你玩。”李都督由衷叹道,谢惟莞尔而笑,将案上赌次如数奉还。 “李都督,您也是好手,不但骰子玩得好,也将这边陲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谢某实在佩服。” 谢惟深揖一礼,以示敬意,又道:“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李都督。” 说着,谢惟拿出一卷帛书,双手奉上。李都督看到帛书上的朱印,不禁肃然,连忙打开细阅,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真有此事?!”李都督讶异。 谢惟颔首道:“确实,我特地为此跑了趟伏俟城,正如信中所言,可汗与吐番、突厥勾结,对我大唐阴奉阳违,李都督你可要加强防范。” 李都督叹气道:“不瞒三郎,此处回鹘居多,军中还有李处则散兵、旧部,他们也曾与吐蕃、阿柴勾连,若真是阿柴攻来,我担心……” “李处则已死,而且他生性多疑,枉杀忠良,早已不得人心,那些部下也不愿追随于他,不过此地是咽喉,阿柴攻下几次可直达张掖,所以这边疆之事要烦李都督多费心。” “三郎放心,李某绝不会辜负天子所托,对了,不知三郎一行要在此逗留几日?李某好做安排。” 谢惟凝神思忖片刻,“若无事发生应该不会太久。” 翌日清晨,初七和李商相约上街去了,虽然这里是个小城,但也挺热闹,街巷里飘着蒸饼的香气,诱人的瓜果摆在小摊上,上边还沾着晨露。 初七注意到城中很多人的衣饰与她之前看到的有所不同,他们长得也与汉人不一样,大多是高眉深目,眸色赤褐,喜欢把头发辫成好几缕,戴上顶方型小皮帽。 李商说:“这些是回鹘人,在此处有牧地,他们很好客,长得嘛……” 说着,旁边传来热闹悦耳的鼓乐声,一貌美如皎月的回鹃女子正在和她的朋友们跳舞,他们遇到喜事会跳舞,高兴也跳舞,裙裾犹如花骨儿,一旋便绽放开来,在阳光下艳丽无比。 回鹃女子的美与众不同,骨子里有种异域风情,李商看得眼睛都直了,初七皱了下鼻子,啧啧摇头。 “呵,男人。” 她略有不悦的把李商扔下了,刚拐过巷口,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她眼前晃过,是那个戴着耳环牵母骆驼的男子,也是当年告知她阿爷死讯的人。 “喂,你,等等!” 初七忙不迭地追了上去,谁想这男子走得极快,而小巷子里岔路又多,没拐几个弯人就不见了,初七在这交错纵横的巷子里迷了路。 这里与街上全然是两副光景,阴暗、狭隘,气味污糟,地上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水,有种令人作呕的臭味。 初七辨不清方向了,抬头望向天空,然而那些支起来的污糟糟的帐子把天都遮挡了,浑浊的光让初七更分不清南北。 得快点离开这儿! 想着,初七凭记忆摸索着回去的路,途径一条仅供一人过的窄巷,忽见有男子袒胸露乳席地而坐,看人的眼神不怀好意,她不禁慌张起来,低头疾步继续向前走,可是拐了几个弯后又回到了原处,坐在地上的还是那几个人。 初七心里咯噔,连忙调头,还没有走多远,一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伸手要摸她的脸。 “你干嘛?”初七大叫,两手环胸拼命往后退,没想后背撞到个硬物,她用眼角的余光一瞥,是刚才坐在地上的那两个男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三个人将她围在中间,欲对她上下其手。 初七两耳一阵嗡鸣,头皮直发麻,她不自觉地抽出腰间小匕首,哆哆嗦嗦地对准他们。 “我朋友就在外头。” 话音刚落,他们笑了,说着初七听不懂的话,目光下流。 显然,初七没有吓住他们,他们商量了番,一把揪住初七的胳膊,将她往帐子底下拖,那里铺着条毯子,肮脏得分不清颜色,上面爬满虱子,还有血迹。 初七尖叫,大呼“救命”,可发出去的声音就像是被这条巷子吃了,眼看她就要被摁在满是虱子的脏毯上,忽然一道黑影闪过,那三人软绵绵的倒在了初七脚下,仿佛被抽光了力气。 初七惊魂未定,紧紧地抱住自己,大口呼吸着,她的视线渐渐迷糊了,看不清站在跟前的是谁,只是嘴里不停念叨:“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那人脱下披肩,一抖,一抹墨色犹如蝶翼舒展开来,轻轻地落到初七身上,再将她裹紧。 “没事了。”他说。 初七认出了这个声音,徒然瞪大眼睛,她昂首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第五十一章 阿爷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三郎,三郎……” 初七语无伦次,小手紧紧揣着他的衣襟。 谢惟知道她是吓坏了,不忍苛责。 “没事了,跟我回去。”他的语气温柔似水,睥睨地上三人时的眼神却是冷酷如刀,“以后记住有些地方别没头没脑就往里冲。” 初七吸着鼻子,拼命点头,她不敢朝那个帐子看,转身往另一条岔路走。 “错了。”谢惟拽住她,“往这边。” 初七闻后又退回几步,跟在谢惟身边低头走出了小巷,这时,暗中多了一双狭促的眼睛,追着他俩的身影而去。 出巷之后,谢惟悄悄递上一块蓝绸帕子,初七想了会儿小心接过,擦去泪珠儿再擤了把鼻涕,然后还了过去。 谢惟微怔,看向初七的眼神很怪异,初七惊魂未定,全然不识眼色,见谢惟没伸手又把帕子往他面前递,谢惟微微蹙眉,勉强地收下了。 谢惟问:“你怎么会去那里?” “我看到那个人了,当年是他告诉我阿爷死了,可是没说他死在了哪儿,有没有留下东西,我想找他问问。” “他叫什么名字?” 初七想了会儿,摇摇头,“他没说。” 谢惟垂眸思忖,“那里是条鬼巷,龙蛇混杂,普通百姓不会去那儿,更不是你这年纪的人能应付得过来的,以后最好叫上人陪你。” “嗯。”初七裹紧了披肩,不悦地抱怨道,“我叫上李商了,可他光顾着看美人跳舞呢。” “在哪儿看?” “喏,就是在……”初七环顾四周,初来乍道分不清路,手在空中点了半天,不知道是在哪儿。 “算了,是我自己先走的。”她垂头丧气。 “初七!” 不远处,传来李商的呼唤,初七和谢惟闻声回眸,就见李商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呀?在这地方瞎跑啥?!” 李商不问缘由,劈头盖脸一顿骂,初七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他扇旺了。 “你还有脸问我,你光顾着看美人了,还惦记我干嘛?!” 初七的嗓子比李商的亮,一下子就把他吼懵了。 当街吵架实在不雅观,谢惟冷着脸,小声道:“你们两个先和我回去。” 初七和李商都有点不服气,可碍于谢惟的命令,只好跟他回去,然而走了没几步路初七愣住,目光怔怔地望着前边的酒肆。 这次她没看错,买酒的那个男子正是走了多年的阿爷。 初七愣在原地半晌,她想应该是自己眼花了,可是阿爷的笑、说话的姿态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阿爷还活着,他会回来找她,若到时见了面,该说些什么话,她已经反复操练了无数遍,然而眼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句都说不出来,她甚至没有勇气唤一声:“阿爷!” 谢惟察觉到了她的异色,不禁停下脚步,问:“初七,怎么了?” 初七目光怔怔望着前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谢惟见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骆驼客,约莫四十来岁,脚有些瘸。 谢惟察觉此人的眉眼与初七略像,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蹙眉道:“快些回去吧,还有事要做。” 初七木讷地点点头,跟在谢惟身后,走了几步,她如梦初醒,回首朝那人大叫一声:“阿爷!” 话落,她跑了过去。 那人闻声回眸,见到初七之后一张脸就像上了浆。 “初七?” 阿爷很惊诧,除此之外并没有喜悦的影子。初七没看出来,她“哇”的一声扑进了阿爷的怀里嚎啕大哭,哭声响得把整条街的人都引了过来。 李商不明所以然,茫然地看看谢惟,谢惟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此事也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所有人看起来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除了初七。 初七找到了阿爷,哭哭笑笑的,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生怕他会跑一样。 “阿爷,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一直在找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说着,初七眼眶又湿濡了,她抿紧嘴,屏住气,不让泪珠儿掉下来,可是滚圆的眼泪仍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初七……你……” 阿爷结巴了,额头都冒出汗来,突然,边上走来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穿着赭色的袍,右耳上戴了个圆耳环,他见到初七后微微一怔。 “你这丫头怎么在这儿?”说着,他瞥了眼阿爷,“我找她找得好苦。” 初七见到他怒中从来,“你为何骗我?阿爷明明没死!”说着,她躲到阿爷身后,防贼似的防着这个带耳环的男子,“阿爷,就是他,说你死了!” “初七,走,咱们先到别处去。” 阿爷将初七拉到边上,初七蓦然想起还有谢惟和李商,她急忙把阿爷拉到他俩面前,笑容满面道:“阿爷,是这两位郎君救了我,他们一路上都在照顾我。” 阿爷闻之打量起谢惟和李商,见他俩衣饰不俗,不由问道:“这两位是……” 谢惟温文尔雅揖礼道:“在下姓谢名惟,这位是我好友李商,我猜您就是初七常提的阿爷。” “嗳,是是是。”阿爷连连点头,听来却有些敷衍,“多谢你照顾我家初七了,初七,走,先跟阿爷回家。” 初七高兴坏了,想跟着阿爷走,但仔细思量又觉得不妥,毕竟是谢惟把她带到这儿来的。 谢惟似乎知道她为难,很温柔地说:“没事,你先和阿爷去吧,这几日我们都在这儿,你知道怎么找到我们。” “嗯!”谢惟笑靥如花,忙不迭地牵上阿爷的手,跟只麻雀似地在他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阿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爷,你为何不来找我?” “阿爷,阿财长得有这么大了呢。” “阿爷……” 她头也不回地跟着阿爷走了。 李商目送着他俩,心里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 “你真的让初七走吗?”他问。 谢惟道:“初七阿爷有些奇怪,不如先让她叙旧吧。” 话落,他带着李商走了,李商一步三回头,看着初七蹦蹦跳跳,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回到住地之后,李商闷闷不乐,他想前想后觉得挺奇怪的,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跟前,也没想着来找自己的女儿,按常理来说不该如此呀。 不行!得去找初七!想着,李商打算出门,刚到门处就被谢阿囡发现了,人高马大的谢阿囡杵在哪儿,就像是要来逮他的。 谢阿囡正色道:“三郎让我看着你,让你别去找初七。” 李商不解,“为何?” “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第五十二章 回家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少年心气重,听谢阿囡这么一说脾气就上来了,他风风火火地闯入谢惟的房里,就见他在研究棋谱,手边摆着茶碗几碟小点,很是悠哉。 “三郎,我不放心初七。”李商坐到他面前直言不讳,“你不觉得她的阿爷很奇怪吗?” 谢惟听着默默放下茶碗,然后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 “是奇怪,可毕竟是她阿爷,我们插不了手。” “那我们可以前去拜访。” 谢惟反问道:“以何名目?” “呃……拜访?做客?” 谢惟摇摇头,拈着一枚白子很随意的放在天元位,“与其贸然前往,不如静观其变,若初七真能与她阿爷相聚,过上她想要的日子,我也替她高兴。” 李商微怔,“难道你要弃她不顾?”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留下初七,也应该清楚我为何要你与她少往来,初七就是这棋盘上的棋,早晚要到她该去的位置,我们不能因为私情而去坏了大局。眼下,初七有个机会可以不在这棋局里,你想拉她进来,还是让她走?” 李商顿时语塞,想了很久,竟然说不上话来。 初七跟着阿爷来到一处大宅子,还没进门就听到骆驼的哼哼声,而且不止一头,看来这么些年阿爷仍在做骆驼客,可为什么没来找她呢? 初七困惑,但不愿意细想,进门之后,她一见宽敞的院落,惊讶得合不拢嘴。 “阿爷,这宅子比我们那时住得大多了!” “常福,是谁来了呀?” 院落深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亲昵地叫着阿爷的名字,初七一怔,情不自禁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衣着体面的妇人抱着个孩子走了出来,她三十多岁的模样,生得珠圆玉润,身上的首饰不是金的就是玉的,看来就个富人家。 妇人见到初七,立马沉下了脸,冷声问:“这人是谁?” 常福,初七的阿爷,面露难色,他上前两步携起妇人的手,将她拉进屋里,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初七脑子嗡嗡作响,仿佛落入虚境之中,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是好。等了半晌,阿爷终于出来了,笑眯眯朝她招手。 “初七,快进来。” 初七笑逐颜开,快步走了过去,进门看见妇人坐在胡床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常福说:“初七,这是你娘,快跟你娘叩首。” 初七一愣,“我娘不是死了吗?” 话音刚落,妇人的脸色更难看了,白里泛青,青里泛红。 “这是你大娘,快,快叩首叫娘呀。” 初七不愿意,她戒备地看着妇人,寻思着她与阿爷究竟是何关系,看她三十多岁模样可比她死去的娘大多了。 “哎呀,不愿意叫就算了,也别为难初七了。”妇人笑着道,“既然你来了,我自会安排好,等会儿给你腾间房,晚上咱们杀只羊,吃顿好的。你这么多年没与阿爷相见,也挺想他的吧?” 这话听来阴阳怪气的,说不出的奇怪。初七看看阿爷,阿爷也不吱声。 没多久初七的房就腾出来了,是间杂房,窗户还是坏的,一堆杂物里摆了张小榻,睡一个人都够呛。 初七笑不出来了,她拉着阿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那妇人是谁,为什么要我叫她娘?” 常福的眼神躲躲闪闪,“初七,你先歇息着,阿爷会把事情告诉你。” 初七怎么能歇得安心?她拉着阿爷想问许多话,可阿爷被那妇人一声接一声的催走了,初七只好呆在狭小的杂房里裹紧身上的披肩,披肩上仍有淡淡的药香,不知怎么的,她想念谢惟了。 黄昏时分又来了一个男子,双十年纪,模样敦厚,他一进门就叫:“阿爷,娘,我回来了。” 初七听见了他的声音,好奇地探出头,阿爷和那妇人围着他,边上还有个抱着小娃,挺着圆腹的孕妇,一家五口齐乐融融。 初七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又不愿深想,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的阿爷不会骗她的。 “初七。”阿爷叩门轻唤,“出来用膳了,有你爱吃的蒸饼。” 初七一听,笑了。 初七从屋里出来,看到那男子正瞪着自己,就与她看到活着的阿爷时一样的惊讶,站在他边上的妇人,应该就是他的结发妻,盯着初七时的眼神更多的是好奇。 常福妻冷笑,好声没好气地说:“都别看了,先用膳吧。” 众人闻后一言不发跟着她入膳堂,刚才还齐乐融融的一家子,因为初七变得尴尬起来。 入膳堂后,众人分位而座,常福妻坐在常福边上替他斟酒,大郎则与妻同坐一侧,初七坐在其对首,泾渭分明。 常福笑道:“初七,这是永生,你的哥哥,快叫一声大哥。” 初七对这微胖敦厚的男子有几分好感,很干脆地叫了声:“哥。” 永生憨憨地点点头,拉了下边上的孕妇,笑道:“她是你嫂嫂。” 初七莞尔,“嫂嫂好。” 常福见之咧嘴笑道:“初七从小就乖巧伶俐,特别讨人喜欢。” 常福妻立马就拉下了脸,“嘭”的把酒壶重重地摆到案上。 常福瞬间就怂了,噤若寒蝉,他拿起一张热腾腾的饼,笑容可掬的讨好起内人。 “吃一口,这饼做得特别好。” 常福妻留他几分脸面,吃了一小口,随后皮笑肉不笑的问:“初七呀,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呢?” 初七撕着蒸饼,心不在焉,她看看阿爷想了会儿说:“我在当骆驼客,阿爷走后家里还有一头骆驼叫‘阿财’,我就和它帮人送送货,赚点口粮钱,然后……打听阿爷的下落。” 说到此处,常福低头,十分惭愧,甚至不敢多看初七一眼。 常福妻却兴奋起来,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你还有骆驼呀?这阿财有多大,能伏多少货?” “阿财有点瘦,胆子也小,平时我和它只能跑跑小地方,后来阿柴老是来抢东西,日子也不好过,不过我有幸遇上郎君,他愿意带我走河西廊。” 常福妻问:“郎君是谁?” 第五十三章 初七的身世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大伙都叫他三郎。”初七笑着道。 “谢三郎?!”常福和永生异口同声惊呼,“是谢氏商行的谢三郎?!” 初七点点头。 常福追问:“就是……就是街上的那位公子?” 初七再点头。 常福叹气,拍了拍额头,“哎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太无礼了。” 常福妻倒是异常的高兴,她笑着道:“既然初七找到好归宿,你该高兴才对,初七呀,多吃点,吃完早点歇息去。” “嗳,好。” 初七把掰碎的蒸饼一点一点塞进嘴里,就如同嚼蜡一般。 晚上,初七留在了阿爷这处,她不敢睡,一直等着阿爷,想问他许多话,可是阿爷一晚上都没来,她偷偷地去找却听见常福妻在骂: “你这事儿是怎么办的?她怎么就找过来了?这下好了,那人问我要钱,我们上哪儿去弄钱?你这猪油蒙了心的东西,你在外头找女人生的野种是血肉,永生就不是你的儿?!他还给你添了个孙子呢!” “哎呀,你轻点儿,别让初七听见了。” “轻什么轻?你自个儿做的好事,你不去认,还让我做这恶人不成!我告诉你,我已够委屈了,你不把这事办干净,我就吊死在这房里。” “你这是干什么,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嘛!” …… 初七听得有点懵,恍恍惚惚回到了房里,将事情前后一串,似乎有了眉目,可是她又不相信,睁眼到大天亮,等着一个真相。 天亮鸡鸣,院子里也热闹起来,骆驼的叫声此起彼伏,让她想起阿财。 初七起身走出屋外,常福妻已经在院中忙活起来,她见到初七好声没好气的说:“初七起得还真早呀,正好踩着食时来。” 说着,她拿喂骆驼的勺在槽边敲了几下,骆驼们争相而来,伸着嘴要吃的。 “好啦,我知道你们比人勤快,别急,挨个吃。” 指桑骂槐,初七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转过身去找阿爷就见他在打水擦脸,她两三步走上前,直言问: “阿爷,这到底是怎回事?当年那人说你死了,我不信,因为你说过,客死异乡的骆驼客会找到回家的路,我相信阿爷会回来,就算回不来,阿爷也会托人捎个信。我等了一年、两年……你都没回来,我带着阿财出来找,好不容易找着了,你却支支吾吾的。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不要我也得说个明白。” 说着,初七难过得哭了,终究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哭起来让人心疼。 常福惭愧,连忙把初七的眼泪擦干净。 “阿爷不是不要你,阿爷是有苦难言呀,初七你不知道,这么多年阿爷过得也很痛苦,自从你娘死了之后,我带着你没着落,家也不像家,阿爷整天走骆驼也顾不上你,心有愧疚呀。那次阿爷确是遇到事,差点就死在山里,没想命大竟然活了过来,大概传信的人误会了,和你说我死了。” 初七啜泣道:“那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阿爷眼睛躲躲闪闪,“我有回去过,可没有找着呀。” 初七没再追问下去,姑且相信了他的话,随后她看看常福妻,问:“她是你新娶的妻吗?为何比娘看起来要大。” “她是……” “常福?你在那儿干嘛!还不快来搭把手?” 阿爷话还没说完又被叫了过去。 “初七,闲着不如去把衣裳洗了。”常福妻又使唤起初七。 初七往脚下看,一大盆衣裳还有两小盆尿片子,真把她当成奴婢了。 “阿爷,我得回去一次。” 说着,初七就跑出了阿爷的家。 “初七,你先别走,阿爷同你一块儿去!” 常福在后面追着,初七听到他的声音跑得更快了,她不知道这里是哪儿,本能的往前跑,跑着跑着,终于听不到阿爷的声音了,她站在陌生的一隅,茫然地看着来往行人,无所适从。 初七回到马厩,窝在了阿财的身边,她把手指插进阿财的毛里,紧紧地攥着它,咬起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初七,你回来了。” 不知何时,谢惟站到了她的跟前。 初七看到谢惟的刹那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之后匆匆地擦去泪珠,假装无事发生。谢惟也没多问,伸出手说:“走吧,这里味道太重。” 初七摇摇头,“我想和阿财多呆一会儿。” 谢惟闻言思忖片刻,而后坐在了初七的身边,他这身锦衣至少百贯,就这样被糟蹋了。 谢惟说:“昨日李商还和我打赌,说你一定会回来,而我赌你不回来,看来我是输了。” 他莞尔而笑,比往常随和不少。 初七看着他,很认真地问:“你想我回来,还是不回来?” “我想没用,去或留都由你来选,我不会强求。” 本来是句好话,初七听后却更加难过了,她希望他说:初七,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或许是她不重要,谁都可以不顾,谁都可以弃。 初七屈坐着,把头靠在膝盖上,她不想让谢惟看出她的无助,嘲笑她太没用。 谢惟看着她默不作声,她那点小心思,她的不如意,他全都知道。其实要留下她很容易,为此他也仔细想了一晚,最后还是决定放她一条路,让她跟着阿爷做个寻常女子,只不过他没料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初七,记住,路要自己选,哪怕选错了也不要花太多力气去后悔,而是重新找出路,继续往前走,知道吗?” 他说得真心,或许今日就此一别,以后再无相见,他所能留给她也只有几句叮嘱而已。 初七以袖子抹去眼泪,笑了笑说:“我想好了。阿爷活着,过得好,我就知足了,以后路过此地看看阿爷就好,我还是想和郎君走骆驼。” 谢惟迟疑片刻,“你确定?” “嗯!”初七重重点头,“阿爷有妻有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孙儿,他住的宅子也很大,不愁吃穿……” 说着说着,难过涌上心头,这么多年流浪在外,与阿财相依为命,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整天都在想怎么填饱肚子,饿得受不了还和狗抢过骨头,她时常会想若是阿爷还活着,她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没想阿爷真的活着,只是不要她罢了。 想得越多,恨就越多,初七又把脸埋在双臂间,不想承认被摒弃了。 这时,一只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抚摸着,很温柔,但又充满了力量,似乎在说:别担心,凡事有我。 初七再也忍不住,放肆地哭了出来。 第五十四章 被卖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阿爷正在找初七,拿着她落下披肩到街上转了好几圈都没找着人,仔细想想,昨晚初七也没说谢惟他们住在哪儿,问起别的骆驼客,他们也不清楚。 阿爷常福对着披肩直叹气,既愧疚又难过。 常福妻摸着披肩料子,道:“这是长安的货吧?得好几十贯一尺呢?初七跟的是什么人,如此富贵?” 常福“嘭”的拍起桌子,“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当初若不是因为你,会弄成这样吗?” 常福妻一听炸了,“你还有脸说?!偷偷摸摸在外找了个女人,还置办了宅子,永生都到成亲的年纪了你不管,去管个野种,还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钱。” “没花多少钱,一个孩子总得吃喝吧?你真忍心让她饿死?” “我有什么不忍心!又不是我生的,是你和外头的女人生的!还瞒了我这么久,早上田家老二来找我了,问我讨钱呢,说当初答应把初七给他的,转个头人就跑了,这钱我花在永生的婚事上,我可还不出来了。” 常福叹口气,“那就卖骆驼吧。” “卖骆驼?!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我们一家子这么多张嘴,全靠这骆驼了,你不顾儿子,孙子也不顾了?!” 常福一声不吭,低着头抠剥着案上的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福妻再次摸向谢惟的披肩,眼中闪烁出贪婪的光。 “嗳,我倒是有个主意。”她挨近常福在他耳边咕哝几句,常福的眼一下子瞠圆了。 “这可不行!”他愤然起身,“你不能把初七往火坑里推呀。” “那你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呀,田老二的钱还不出来,你让我到哪儿去弄?!把初七嫁给田老二也算是结了,若初七的雇主有这份心,替咱家把这钱还去,把初七带走也算是件好事,干嘛这样瞪我?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瞒着我弄个外室,我才是你的结发妻呀!” 常福妻拍着心口,悲愤交加,她何尝不苦闷?在边陲小城操持着一个家,夜里怕贼,日里怕乱,还要担心丈夫在外会不会遇上盗匪,见丈夫许久不归,拜托亲戚去找,谁曾想丈夫竟然养了个外室,还生下一女。 她的苦,她的悲,谁能懂? “总之我是不会认初七的。”常福妻斩钉截铁,“必须得把她弄走。” 常福叹气,软了几分语气说:“我去想法子。” 话落,他抓起披肩又走了出去。 傍晚时分,倦鸟归巢,出去了一天的初七回来了,她和走前不同,进门时红光满面,眼睛里又有了神采。 常福妻见到她,假惺惺地笑问:“初七去哪儿了呀?你阿爷找了你一天呢。” “我去三郎哪儿了,还有点活计要做,我是来和阿爷道别的,我们明日要出发了,待我回来后再来看阿爷。” 初七笑得纯真。 常福妻微怔,而后摆出张好脸,笑着道:“不在这儿多呆几日吗?既然要走,那等你阿爷回来吃完这顿饭再走,正好有客要来,我还买了坛好酒。初七,咱们一起把灶间收拾收拾,把菜都搬过去。” 或许正因为要走,所以这个妇人客气许多,初七心想反正也要走了,没必要吹胡子瞪眼的,于是就到灶间里帮了把手。 常福妻问初七:“你娘长得什么模样?看你挺清秀,你娘也应该出落得很标致吧?” 初七道:“我娘在我六岁的时候身染重病,那时阿爷在外走骆驼,没回家,我娘绞下头发换钱养活我,自己没去治病就这样死了,我只记得阿娘生病时的模样,又瘦又小又黄,连头发也没了,他们说我娘是村里最美的女子,可惜了……” 听到这话,常福妻动了恻隐之心,她也是个母亲,自然能明白初七娘的心思,可毕竟她抢了常福,这比怨债不能忍。 “那你娘有没有说过怎么和常福,也就是你阿爷认识的,没事,你告诉我,我不会和你阿爷说。” 她眼睛里有怨有恨,嘴却是甜得像吃了蜜。 初七没有谈过情爱,但也知道女儿家的小心思,她直言道:“我娘是阿爷明媒正娶的,家里还有那时的喜帖和他俩的生辰八字。” 话落,常福妻的笑脸一下子垮下去了,青得像个鬼。 “怎么个明媒正娶法儿?” “听刘大娘说,当初阿爷请了媒人到家里来提亲的,还给了一大笔聘礼,我娘也是有嫁妆的。” 初七像是故意气她,常福妻含泪擦去灶上的水渍,然后端起食盘走了出去,她一言不发,冷漠的背影让初七有些愧疚。 初七知道常福妻定是被蒙在了鼓里,就像她也是刚刚知道阿爷是有家室的男子,骗了她死去的娘亲,曾被她视作神明的阿爷竟然是这样的人,天底下没有谁比她更难过了。 “初七,客人到来,把菜端来吧。” 常福妻在唤,初七收回思绪,端起菜盘,她想吃完这顿饭就走。 初七到膳堂之后就看到一张熟脸,右耳带着个耳环,脸上多了胡子,她脚步微顿,心中略有不悦。 常福妻笑着说:“初七,这是田家二兄弟,当初你阿爷就是受了他的照顾。” 田二郎长得不算丑,身材也挺魁梧,他看见初七时阴恻恻地笑了,像是对她有诸多的不满。 田二郎与常福说道:“初七挺伶俐的,主意还大。” 常福干笑着陪他喝了碗酒,神色似乎不太自然,而后常福放下酒碗,向初七招招手。 “初七来,敬二郎一杯,当初多亏他,阿爷才有命见到你。” 初七看看田二郎,有些不情愿,再看看阿爷,他拼命做手势暗示她敬酒,初七犹豫了会儿就捧上酒碗。 “初七敬你,多谢你救了阿爷。” 田二郎打量起她来,满意一笑,“看来是个美人胚子,可惜还没长开。” 常福妻闻言脸色又差了许多,“田二郎,让你来吃酒,你话挺多。” 田二郎一听就知道她是生气了,讪讪地笑着道:“嫂嫂这是什么话,我这就不是高兴才话多吗?来,敬嫂嫂。” 常福妻笑逐颜开,与田二郎对了对眼,两人又笑了起来,像是做成了一笔买卖。 第五十五章 后悔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有些不自在,等会儿没见永生和他的妻子,更是觉得奇怪。 “阿爷,哥和嫂怎么没来?” 阿爷眼神闪烁,拿起酒碗挡了挡嘴,说:“他俩去丈人家了,晚上才回来。” 初七想了会儿,说:“阿爷,我明日就要走了,到时你好好照顾自个儿,我回来的时候会来看你的。” 话落,阿爷垂头,嘴唇微颤,欲言又止。 常福妻笑着道:“放心,有我在你阿爷吃不了苦。来,初七,这碗送行酒是我和你阿爷敬你的,你明日就要走了,以后发了财可别忘记我们。” 一碗满满当当的酒送到了初七跟前,初七不怎么喝酒,但是自己亲人敬的,无论如何都要尝一口。 初七捧过来咕嘟咕嘟喝光了,心中愁苦与难过一并吞进腹里,她的难过常福看在眼里,却是不闻不问,只顾着一个人喝闷酒。 饭后,常德把初七叫到房里,从柜里翻出一副玉镯,偷偷地塞到初七怀里。 “初七,这是你娘的嫁妆,你以后就带在身边吧。” 初七不解,“娘的嫁妆怎么会在这儿呢?” 常德叹气,说:“阿柴闹得凶,还不是怕被抢了,其实阿爷想你,可腿脚不便走不了远路,托人送去口信也没有回,阿爷一个人过得凄苦,平时也没人能说话,只能找个妻子过过小日子,心想等日子好了就把你接过来,可事一桩接着一桩,阿爷也是分身乏术呀,所以……阿爷没去找你也是无奈,你别怪阿爷。” 他说的话初七都能听懂,仔细一琢磨却又不太懂,明明委屈的人是她,还有他的结发妻,为何到头来都是他一个人咽着苦水,成了天底下最委屈、最痛苦的人? 为什么眼前的阿爷,和她回忆里的阿爷不是同一个人? 初七有诸多的话想问,可到了唇边无奈地化作一丝苦笑。 “我知道。阿爷,我不怪你。” 阿爷听后如释重负,笑眯眯地摸起初七的头,“我就知道初七最乖了,记住阿爷都是为你好,哦对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儿,阿爷还有东西要给你。” 话音,阿爷出去了,初七走到门边看着他走到妻子跟前,像是和她商量什么事,初七心想大概她要走了,阿爷想拿点铜钱给她当盘缠,原来阿爷还是想着她的。 初七略感欣慰,将娘亲留下的玉镯包好藏到怀里,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阿爷,转过身时却看到另一张脸,正是田二郎。 田二郎冲她一笑,问:“初七,你这是要走了吗?” 初七点点头,不想和他多话。 田二郎却自说自画地进了门,还把门给带上了。 初七大感不妙,心生戒备,她一边往墙边靠一边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田二郎啧啧摇头,道:“初七,你可知道我当初在你身上花了两千贯,全都给你阿爷了,谁想你跑了,两千贯打了水漂不说,还害我欠了一屁股债,昨日我与你阿爷还有他娘子好好聊了,问这两千贯怎么还?他俩说了还不上,就让我把你带走。” 初七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我何时用了你的钱!你别血口喷人!” 田二郎呵呵冷笑。 “你爹没跟你说,他把你卖我了?这两千贯是你卖身的钱。”说着,田二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契书,“啪”的拍在案上。 “我跟他说了要么还钱,要么我把人带走,否则我就去官衙告你们,他让我带人。” 初七闻言瞪圆了眼,脑袋嗡嗡直响。 “不可能,阿爷不会说这样的话,我要去问阿爷!” 初七夺门而出,一头冲进堂屋。 “阿爷,阿爷,你在哪儿?!” 阿爷没有现身,反而是他的妻出面,不温不火地往那儿一站,问:“怎么了?你阿爷出门了。” “我要找阿爷,他不可能把我卖了!”初七气得泪珠儿都出来了,“他一定是欺负我不识字,拿契书来骗我!” 常福妻道:“这事我知道,我让你阿爷和你说清楚,他没跟你讲呀?这男人就是没担当,你放心,跟了田二郎,他不会亏待你,他家田地可多着哩。” 说着,常福妻朝初七身侧递了个眼色,初七这才发现田二郎跟来了,见他伸出手,她连忙把他的手打掉。 “我不,我不要跟他走!” 常福妻冷笑,“那你就让阿爷去坐牢,去挨板子,反正两千贯我们家拿不出来。” 田二郎见初七不肯就犯,不禁恼火起来,眉头一拧,沉声道:“你和常福在玩什么把戏?说话不算话,我明天就去官衙告你们!” 话落,田二郎气呼呼地转身走人,常福妻急了,两三步追过去,讨好地笑着道:“唉,您别急,说好了,常福和初七说好了!” “什么说好了,你们夫妻俩都在玩我呢!叫常福出来说个清楚,要不然从今往后再没有生意给他做!” 田二郎将常福妻猛地一推,常福妻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见田二郎真的要走,她干脆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哎呀你这没良心的,我操持着这个家,尽心尽力,你倒是半点忙都不帮,遇到事就躲,我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男人,哎呀,祖宗哟,我这是犯了什么冤孽,非摊上这么个男人。” 哭着哭着,她把常福哭来了,常福不知躲在哪间屋子里看着,对眼下的事一清二楚,他抚起发妻之前,赶忙拉上田二郎,急切地说道:“二弟,你先别走,我们好商量,实在不行……你拉骆驼去?” “不行!”常福妻瞪圆哭红的眼,“家里的骆驼一头也不能少。” 田二郎不屑冷笑,“没错,不行,就算拉走所有骆驼,连本带利都不够这两千贯,但看在你们兄弟一场,我就带走你的骆驼,债两清,如何?” “这……”常福犹豫了,他看看初七,左右为难。 初七不笨,从他们眼神、言辞之间,她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当初阿爷并没死,而是将她卖给了这田二郎,田二郎慌称阿爷死在伏俟城,还想把她带走,可她牵着阿财跑了,沿途找着阿爷的踪迹,打听着伏俟城,她想只要一天没见到阿爷的尸首,就不相信他死了。 而眼下,初七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这么执着,也后悔自己来到这座边城。 田二郎再次催促,“常福兄,考虑好了吗?给我骆驼还是初七?” 第五十六章 救兵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常福看看发妻再看看女儿,哀声叹气,他越是为难,田二郎逼得越紧,最终,常福发怒了,脸憋得通红朝着发妻大吼: “瞧你干的好事儿!是把我往死里逼啊,要不我干脆就死了吧,一了百了!死了清净!” 常福妻闻言瞠目结舌,整个人都气颤了。 “是你抛妻弃子,是你对不起我俩娘俩儿,你还说我逼你?!当初要给永生娶妻,都订下了就差聘礼,是你说要把初七卖了,换钱给永生娶妻,是你说不能断了香火,是上面的手印,也不是我按的呀。” “那还不是你提了一嘴?!没有你这张臭嘴,怎会有这种事?” 夫妻二人旁若无人大吵起来,一口一个“初七”,初七木讷地杵在边上,听着他俩把自己当作货品,他俩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扎在她的心口上,就像浸满毒汁的针。 “我不管啦,你来作主!”最后,阿爷大手一,又躲进屋子里。 初七的命运全都交在了常福妻的手里,而她的命还有没有他们家的骆驼值钱。 常福妻抹泪,看着初七冷冷地说:“初七你莫要怪我,这是你阿爷造的孽。” 话落,她递于田二郎一个眼神,田二郎心领神会,一把擒住弱小的初七要把她带走。 初七不愿意,一边挣扎一边本能地叫着:“阿爷!阿爷!” 阿爷躲进去的那扇门始终紧闭着。 “这么不听话,干脆就办了吧。” 田二郎说着捂住了她的嘴,初七挣扎几下不动了,整个人软倒在地。 常福妻见之怕了,不禁上前探起她的鼻息,还好在喘气。 “哎呀,真是吓煞我了,二郎你快把她带走吧,你我家就两清了。” 田二郎点点头,一把将初七扛在肩上,“嫂嫂,这次也算你们运气好,我本来不想要初七,但咱们这里的大人物相中她了,出了个高价。” “她才来了几天?哪个大人物能看中她呀?” 田二郎一笑,“鬼巷里的。” 常福妻一听,噤若寒蝉,鬼巷,他们普通百姓提都不敢提的地方,她急忙摆摆手,让田二郎把初七带走,人家前脚刚踏出去,她后腿立马把宅门栓上,手按着胸口,大气都不敢喘。 初七走后,常福妻来到常福躲着的小屋前,大声道:“田二郎把初七带走了,你也别怪我,我是为了这个家,没了这些骆驼,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房中人不吭声,应该是默许了。 常福妻叹了口气,回到堂屋收拾起案上的残羹剩肴,一边拾掇盘碟一边絮絮叨叨:“我不是恶毒,我全是为了这个家,她又不是我生的,也不是我们家里人。”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她吓得一哆嗦,缓过神后猜想应该是永生他们回来了。 “这来得真不是时候。”常福妻赶忙扔下抹布前去开门,谁想门外站着的不是永生,而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约二十余岁,肤若白瓷,脸如玉雕,漂亮得不像真人。 “您是?”常福妻未见过此等贵人,战战兢兢。 谢惟温文尔雅施礼道:“在下姓谢,是初七的主雇。” 常福妻心里咯噔,立马扯了个笑道:“哎呀,您就是初七常提的谢三郎吧?初七不在这儿?” “不在这儿?怎么会?初七说她过来了。”有人咋呼起来,常福闻声看去,是个小公子,身穿玄袍,头戴翠蓝抹额,腰佩一长刀,在他边上还站着高八尺的壮汉,面露凶相,看着就不好惹。 常福妻有点吓到了,“真……真不在这儿,她说她回去,我们也不好拦她呀。”话落,她微微垂首,眼神闪烁。 谢惟看出些端倪,他不动声色,温柔地笑道:“敢问初七的爹爹在不在家?我与初七签了笔长约,给了她一笔契钱,初七说回来给她阿爷,不过走时少拿了些,我就给她送来,想把这笔钱补上。” “契钱?!哎呀,这丫头可半点都没说呀,有多少?” “不多,五百贯而已。” 常福妻一听眼睛发亮,扯开嗓子朝里屋吼:“常福,快出来!有人送钱来啦!” 过了一阵之后,那扇门终于启了一条缝儿,常福从缝里探出头,睡意朦胧打了个哈欠。 “谁呀?” “是谢三郎。” “哎呀,谢三郎呀,快快快,屋里坐。”说着,常福笑意盈盈走了出来,谢惟头一回见他就觉得此人与初七样貌有差,人常说瘦牛耕不出肥地,初七能长成那般俏模样也真是挺不容易的。 谢惟还是有礼有节朝常福深揖一礼,然后道明来意。 “初七与我签了长约,从今往后她就随我走河西廊了,我一直听初七说她有个好阿爷,教了她许多骆驼客的事,只是这么多年无音讯,以为遇上不测,看您身子骨挺硬朗,我也替您和初七高兴。” 常福闻言略有愧色,“初七是个好丫头。” “既然是好丫头,那她此时在哪儿?”谢惟瞬间敛了笑,略微苍白的脸透出一股杀气,叫人不寒而栗。 河西廊上,有人说谢三郎是罗刹,是恶鬼,啖人血,吃人肉……常福闻传言以为是笑话,而眼下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初七……初七……她……” 常福妻眼见常福要说出初七的下落,心里着急,她可不能得罪田二郎,也不能失了手里的骆驼,见谢惟是个儒雅人好欺负,她也就不顾脸皮了,两手一插腰,连忙把话抢了去。 “我们怎么知道她在哪儿?她回来说了一声就走了!” 谢惟依然盯着常福,冷声道:“再问一次,初七在哪儿?除去一个骆驼客就如踩死一只蚂蚁,我不想脏了我的鞋。” “嗳,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谢氏商行不了起吗?能比官大,能一手遮天?!”常福妻撒起泼儿,甩着手要赶谢惟走,“哗”的一道银光闪过,一把长刀对准了她的鼻尖。 常福妻微愣,常福见势不妙,连忙把她拉回来,哆哆嗦嗦的说:“初七在田二郎这儿。” 常福妻一听急了,连忙掐他一把,“你上面瞎说什么呢?!” 常福拼命使着眼色,让她别再说话了,哪知常福妻勃然大怒,叫骂道:“你干嘛要护着那个野种?人家可是早生了一个月,是不是你的还不知道呢!你干嘛要护着她!” 第五十七章 鬼巷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此话一出,李商和谢阿囡倒吸了口气,没想过来找初七,还能看一出好戏。或许正是这句话戳中了常福心中不为人知的痛,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的掴了妻子一巴掌。 常福妻微怔,缓过神后不禁爆发了,她怒吼着抓上常福的头发,打他挠他咬他,怎么解恨怎么来。 “你个没用的男子!我替你持家,给你生儿子,你良心被狗吃了!” 常福哀哀大叫:“你打我做什么?疯婆子,你打我做甚?!” 夫妻二人当着谢惟的面掐了起来,谢惟无暇顾及他俩,转身带着李商和谢阿囡走了,他吩咐道:“李商,快回去和李都督说一声,请他调兵相助,阿囡,你跟着我去找田二郎,此事怕没这么简单。” 听到此言,李商和谢阿囡不禁肃然,立马行动。 田二郎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河西廊上有一席之地,平时和谢惟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谁想今日井水和河水撞在了一块儿。 谢惟去田二郎府上时,田二郎正在数着铜板,田家中案、凳、榻的脚都是用铜板叠起来的,姬妾的名字也取的是金玉珠宝,连旮旯里都透着一股铜臭味儿。 听到谢惟上门,田二郎一边小心翼翼拿尺子量着铜板一边说:“见我可以,让他先捞点钱。” 话音刚落,就听到“嘭”的一声,他的房门被踹飞了,铜板搭成小凳散了架,哗啦啦的铺了一地铜黄。 田二郎瞬间黑了脸,还来不及发火,谢阿囡就往他跟前一站,高大的身板就像堵墙,叫人不敢放肆。 谢惟开门见山:“初七在哪儿?” 田二郎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只以为是被常福夫妻俩算计了,不禁怒声道:“那两个贼心眼,跟我玩仙人跳,看我之后怎么弄死他俩。”说着,他瞥了谢惟一眼,理直气壮,“我有契书,初七早就卖给我了,怎么,你想抢人?” “多少钱?我多给你一倍。” “再多也不卖,敢来威胁我,我明白就去官衙告!” 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谢惟使了个眼色,谢阿囡一把揪起田二郎,狠狠地揍了他一拳,打碎了两颗牙。 谢惟问:“契书在哪儿?” 田二郎痛得涕泪横流,还想嘴硬一回,结果又被揍了几拳,他打不过谢阿囡,只得乖乖地交待:“在……在我衣兜里。” 谢惟闻后从田二郎的衣兜里搜出了初七的卖身契,双手奉上,果真白纸黑字写着“两千贯”,上面还有常福的签字画押。 田二郎继继续续道:“可是她不在我这儿了,我转手就卖出去了。” 谢惟眼神一凛,“卖到哪去?” 田二郎犹豫了,那个人物他惹不起,不敢说,可见谢阿囡又举起拳头,他只好把打碎的牙往肚里一吞,用手挡住头脸道:“别打,别打,我告诉你们,她在鬼巷,明王手上……明王相中她了。” 谢惟闻之脸色突变,两三下把卖身契撕得粉碎。 “给你一千贯,要你一条胳膊。” “不……不……胳膊不卖……啊!!!” 一声惨叫过后,田二郎的胳膊被谢阿囡硬生生地掰断了,他捂着痛处满地打滚,谢惟充耳不闻,带着谢阿囡急匆匆地走了,不久,有帮黑衣人来到田二郎的住地,将一千贯铜钱砸在他的身上,砸得他叫苦不迭。 初七醒来的时候不知是几更天,睁开眼就看到一顶很华丽的七彩帐,帐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香气,她头痛欲裂,挣扎着起身,好不容易缓过神,惊觉自己换了身衣裳,这衣裳薄如蝉翼,几乎能看透。 初七一吓,忙不迭地抱住身子,心慌意乱四处看,在帐中中央内她看到了一尊抱在一起的欢喜佛,上悬五彩幡旗串成的伞。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女子惨叫,而伴随着这声惨叫的是低沉的颂经声,初七是见过和尚听过经的,而这经声与之前的都不同,她再次往四处看,这里也不像个正经的佛坛。 初七大感不妙,她顾不上衣不蔽体,急忙找寻出路,撩起帐帘就见外边跪着两排侍女,她们与初七一样穿着薄纱,披头散发,面容无比庄重,见到初七之后,她们齐齐俯首在地,恭声道:“明妃娘娘。” 初七吃了一惊,不知这群女子是谁,她连忙拉来一人问:“这里是哪儿?!” 侍女垂首道:“回明妃娘娘,这里是明王的宫殿,我们是您的侍女,明王今日大成,明妃娘娘切勿心急,密灌仪式尚未开始。” 又一侍女道:“恭喜明妃娘娘今日成佛。” 话音刚落,侍女们颂经,嗡嗡的低鸣声犹如魔音。 成佛,密灌?初七听不懂,此时,她又听到女子哭叫声,不禁打了个寒颤,寻声望去就见另一顶大帐,帐帘是幅很大的经幡,前有香炉鼎,鼎中插有三根长香。 初七壮大胆子靠过去,小心撩起一角帐帘往里窥视,只见地上跪着十个身披紫红纱的光头男子,有颂经者,有撞钟者,有敲锣者,其余人则双手合十在胸前,时不时拜着中央的欢喜佛,而在光头男子后边还有几个善男,其中二人就是那天想要轻薄初七的男子。 欢喜佛前盘腿坐着一头戴金冠的男人,眉长鼻挺,嘴唇饱满,眉心处还点了一颗朱砂,他只在肩上草草披了一条紫红色的纱,其它什么也没有穿,而他胸前有一名娇小的女子,与他一样头戴金花冠,两人摆出的姿势与欢喜佛一模一样。 初七看不见女子的表情,但从她的哭腔里听到了痛苦,她披散的长发被汗黏在后背上,瘦小的身子不停地抖。 “我悟到了!”她叫了起来,身子颤得更加厉害了,整个人突然往后一仰,翻着白眼昏了过去,金花冠落在了地上。 初七看清了她的脸,竟然与她差不多的年纪。 昏死的少女被人从明王上师身上抬了下来,明王上师不动如山,嘴中依然念着经文,他的弟子看了一眼,正声道:“密灌未成,再请明妃娘娘。” 话音刚落,那些伏在地上的侍女立马站了起来,她们围拥住初七,把她拉到帐中,初七不肯就犯大叫起来,有一侍女拿出一盘香放到初子鼻子底下,初七不小心闻到了,整个身子就像被抽光气力瘫软下去。 侍女们恭敬地给初七戴上金花冠,解开她的纱衣,而后在她身上抹上花汁和香油,从头到脚,一寸都不放过。 涂光香油之后,侍女们恭敬地朝初七跪拜,道:“请明妃娘娘。” 第五十八章 欢喜佛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侍女们围着初七颂经,还做着奇怪的手势,似乎是在请神佛上初七的身,初七神智清晰,可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侍女们在她身上盖上薄纱,喂她喝下奇怪的草药汁。 初七硬咬着牙不肯张嘴,侍女两手一钳,按在她腮帮子处的穴位上弄得她又酸又麻,嘴不停使唤地张开了,一口苦涩的药汁灌到她嘴里,没多久她就觉得气血倒涌,浑身燥热,皮肤上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痒却挠不着。 慢慢的,初七意识焕散了,整个人像是飘在云端之上,被七色彩虹托了起来,耳边的颂经声越来越响,她看到一抹耀眼的金光,金光之中有座欢喜佛,明王手中托着天灵盖制成的碗,明妃手中有支人骨长笛,她听见有个声音在说:“明妃已上身。” 眨眼间,明妃已经幻化成初七的模样,随后被一阵风吹散,只剩下高大的明王。初七惊讶,她想要逃,可是七彩云托起她的身体将她送到了金光之中,明王的跟前,明王眉眼带笑,十分祥和,他朝初七伸出手,笑道:“今日你就能修成佛,从此极乐。” “不,我不要!” 初七大喊,可叫出去的声音一下子就被风吹散了。 她的面前蓦然多了一根金刚杵,杵上雕了刹罗、夜叉,恶鬼食人图,可怖狰狞。 金光明王像向她伸出了手。 初七狠狠地咬了下嘴唇,一股血腥气瞬间冲向脑门,幻境消散,侍女们正扶着她把她往宝帐中引。 初七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们推倒,跌跌撞撞的逃走了,嗡嗡的颂经声萦绕于耳,像是来自她的血、她的骨。 初七分不清东西南北,像无头苍蝇随便撞向一道门,门后是迷宫般的小巷,巷中跪满善男信女。 “明妃逃了!” 有人大叫,善男信女纷纷抬首,看见了惊慌逃窜的初七。 “明妃!明妃!” 他们追了过来,无数只手拦住初七的去路,欲把她拉回阿鼻地狱。 地上无路,初七只得爬墙,可她身上满是香油,手滑得抓不住,一下子从墙上摔下落到一个污糟的沟渠里,沟渠边有个十分隐秘的小洞,初七顾不得洞里的蜈蚣毒虫,蜷身挤了起去,涂抹于身的香油终于有了用处。 急促的脚步声在她头顶上来回踩过,还伴随着人们的叫喊,初七大气不敢喘,蜷缩在这个狭小的臭洞里,没过多久,她的意识又模糊起来,她咬着自己的手,让疼痛逼自己清醒。 半梦半醒之间,初七再次看到了欢喜佛,他高高在上,低垂的眼眸就像在凝视着她,突然,一泼鲜血浇在欢喜佛的脸上,欢喜佛活了,手持金刚杵刺穿了明王的咽喉,然后砍下教徒的头颅,刺穿侍女的身子。 初七打起寒颤,蓦然睁开双眼,落在墙上的影犹如走马灯,她看到一人斩杀而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铜锈般的气味在暗中不安涌动。 “初七不在里头。” “继续找。” 这是谢惟的声音,她认得! 初七欣喜万分,费力地从洞里爬出来,回到被血浸湿的地面。 “郎君……” 她想要说话可声音却像被卡在嗓子里,半点都发不出来。忽然,有阵风吹来,她觉得冷,紧接着她看到了谢惟错愕的脸。 “全都把脸转过去!” 谢惟厉声下令,其身边的黑衣人连忙转过身,以背相对。然而初七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跌跌撞撞走向他,一不小心被具尸体绊倒,整个人往血泊里栽,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接住她,莫名的,身子又燥热起来,蚂蚁再次爬上了她的肌肤。 “郎君。” 她终于能出声了,本想呼救的可听来却像在引诱。谢惟把她抱了起来,她软绵绵的瘫在他身上,手臂犹如缠枝纹,缠上了他的脖颈。 “他们……药……” 初七断断续续的呢喃着,裸露在外的玉肌白得透亮,她犹如早春的桃尚且青涩,但又无比诱人。 谢惟赶紧用紫纱裹住她,生怕春光外泄,紧接着,他打横将她抱起,迈过满地的尸体走了。 巷中,善男信女们跪地哭嚎,如丧考妣,谢惟经过他们面前只说了一个字:“杀。” 刹那间,鲜血四溅,鬼巷成了一条真正的鬼巷,李都督带兵赶到之时,只剩满地残尸,鬼巷明王成了无头王。 李都督望着眼下这烂摊子,直叹气:“谢三郎下手太狠了,这篓子算是捅大了。” 话落,他无奈地向巡城兵卒摆手示意,将整个巷子付之一炬,火光冲天,惊动了这座边城。 初七一路都迷迷糊糊的,回到住地之后,金光与神佛依然飘在云端,只是这回她再次看到了那位身着明光铠,手持长玉弓的天人,他竟然与谢惟长得一模一样。 不知怎么的,初七心里一阵欢喜,忍不住捏起他的脸,然后又放肆地摸上他的身子,奇怪的是触碰到他的刹那燥热就退了下去也不痒了,她像是抓到一根救命草,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 “你的身子凉凉的,真舒服。” 初七抱着他,用脸蹭着他的胸口,渐渐的,耳边有喘息声,不知是出自她的口,还是他的口,有股力量想把她推开,可她不但不退,反而缠得更紧了。 初七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尊欢喜佛,而她成了明妃,情不自禁坐到他的身上…… 这就是极乐之境吗? 一晚上的怪梦层出不穷,初七次日醒来已日上三竿,屋子里都是她熟悉的摆设,连香气都格外怡人。一缕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枕边,她有些恍惚地伸出手,触摸起这缕亦真亦幻的光,指尖暖暖的,她从阿鼻地狱回来了。 “初七还没醒吗?她没事吧?” “应该没事,三郎都弄好了。” 外头响起李商和谢阿囡的谈话,听到“三郎”,初七不由想起梦里的天人,一下子脸就烫了,她想定是那奇怪的熏香害她的,若再次遇到谢惟真不知如何是好,要不就装死算了。 于是初七在房里装了一天的死,直到有人敲门,来人是个小奴婢,说:“三郎吩咐奴来服侍娘子,他说娘子躺了一天该起身了。” 初七莫名有点失望,想着为何不是谢惟,不过这也是一会儿的功夫,三碗羊汤下肚,她又恢复了力气,活蹦乱跳的。 再次见到谢惟时已是第二日。 第五十九章 动情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这天正是阳光明媚,他踞坐在园中下棋,一簇紫粉色的丁香花正好探出头,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真不知是花衬人,还是人衬花。 初七呆呆地看着,忍不住想起梦里的天人将军,不禁红了脸颊,可谢惟却十分坦然,抬眸看见她后还问:“身子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初七收拾起凌乱的思绪,绝口不提那晚之事,“敢问郎君,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谢惟自然是知道她的心事,直言道:“我们明日就走。” 他的语气比以往温柔许多,可是他越是这样,初七越觉得难受,总会想着为何阿爷比不上外人? 初七愣了会儿神,问:“郎君,这世上有不爱自己孩子的阿爷吗?” “有。”谢惟不假思索道,“天底下总会有些只爱自己的人,哪怕已为人父、人母。” 初七闻言懵懂地点点头,“如果有天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定会好好待他。”说着,她的眼眶再次湿濡,像是饱含了一汪秋水,“郎君,我没亲人了,我的阿爷……真的走了。” 初七眼中的悲伤显而易见,她抽泣两声后忍不住扑到了谢惟的怀里,悲痛欲绝大哭起来。 谢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他蓦然想起那年飘雪的冬天,他的双亲也是突然离去,而他一滴眼泪都没落下。 或许他早就习惯孤单了,初七应该也尽快学会才是,不对人抱有希望,也不对人拥有感情,活得越麻木,痛苦就越少。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谢惟多希望她能明白,可初七还小,在她眼中的世界太过单纯了,此刻,她就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乖巧且无助地窝在他的怀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生怕他会抛下她似的。 这么一瞬间,谢惟心软了,他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徒然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欲望,然而想到即将要做的事,不禁如梦初醒。 他彬彬有礼地松开双手,“明天我们一早就走。” 初七脸上挂着泪,拼命狂点头,鼻子还吹出个泡泡。谢惟见之哑然失笑,忍不住掏出帕子给她擦。 “初七,这么多年能被我相中的骆驼客少之又少,你是我最喜爱的一个,我不会放弃你的。” 初七闻言怦然心动,只觉得脸颊发烫,一直烫到后耳根。 “我也喜欢郎君,你不但嫌弃我,还教我这么多东西,我一定会好好当个骆驼客,跟着郎君走天涯。”说着,初七伸出小手指,“郎君,我们拉勾为定。” 谢惟迟疑了,他想找个借口回避如此幼稚的举动,可看着初七灼灼的双眼,他情不自禁把手伸了过去。 “好,拉勾。”他莞尔而笑,初七的眼中便又有了神采。 翌日清早,谢惟一行就离城了,瀚海都督还特意来送行,他抓着谢惟的手十分不舍地说:“棋逢对手,这几日真是快哉!三郎以后路过此地,千万记得来寒舍一叙。” 谢惟莞尔颔首:“那是自然,只是此次给都督添事,还望都督见谅。” “罢了罢了,那条鬼巷本就是毒瘤,但是已有十几年,一直无法动,这次也算快刀斩乱麻,解了块心病,只是怕被有心之人以讹传讹。” 谢惟道:“李都督是能人,定有解困之法,过几日我托人送您几本古棋谱,以后来此我俩再战。“ “甚好!”李都督仰天大笑,眼光触及李商时又变得一脸嫌弃,“我这不听话的外侄就交给三郎了,望三郎好好栽培,该打的时候千万别手软,免得他老闯祸。” 李商:“……” 李都督叮嘱没过多久,李商就闯祸了,他和谢阿囡得知初七被田二郎倒手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两人袖管撩得老高。 初七赶忙把他俩拉住了,只是李商年少气盛,不听劝,他冲进田二郎的家,冲着他笑问:“你知道小爷是谁吗?” 田二郎刚把胳脯接好,人难受得要命,突然有人闯门,还是个少年郎,他正愁火没地方发,抄起一根擀面杖。 “爷管你是谁?!天王老子爷也不认!” “哈?不认识我,那太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商夺下他手中金如意,给了他一顿胖揍,把他另一条好胳膊也打断了,然后扔下几串铜钱,深藏功与名。 李商把田二郎揍了之后就走了,田二郎都不知道打他两波的人是谁,好歹田二郎在河西郎上也是叫得出名号的人,岂能被人这般欺负?!这笔账自然是要算在常福夫妇头上,他去找常福,常福却苦着张脸说:“我也不清楚啊,好像都是谢三郎的人。” 听到“谢三郎”,田二郎不说话了,脸色瞬间死白,连鬼巷之明王都能不计后果的除之,此人该有多嚣张?他一声不吭的回家去了,从此再也不与常福夫妇来往。 在出城的时候,李商想顺道把常福夫妇也教训了,可是又担心初七会生气,思前想后,他拍起胸脯,安慰初七道:“放心,以后有我在,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初七心情已好了些许,在走出城门的刹那,她不禁回头看,街上没有阿爷的身影,从那晚到现在,阿爷都没有现身。 初七自嘲地笑了起来,放下不切实际的期盼后,就此释怀了。 “郎君,我们快些走吧,我还想去敦煌玉门看看呢,咱们快些走!” 她牵着阿财,走在最前头,连朝霞都不及她半分活泼艳丽。 谢惟望着她的背影也笑了。 谢阿囡一高兴,唱起秦腔,声音豪迈,气拔山河,引得身后一众骆驼客拍手叫好,可李商却嫌他唱得难听,还时不时地刺上两句,初七听了咯咯直笑,道:“阿商能活到这个年纪真不容易,怎么没被人打死。” 李商瞪她,“你就不能盼我好?!” “我哪里不盼你好了,你还给你带过葡萄呢,你忘了?” “这么难吃的葡萄,我看你想毒死我!” “那你死了没?略略略。” 初七朝他做起鬼脸,李商气得直磨牙,恨不得一巴掌拍碎她,可手都抬到半空,他又舍不得打,“啵”,弹了个脑瓜儿崩。 初七哎哟一声,手捂上额头,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哇哇的去跟谢阿囡告状了。 “阿囡,他欺负我!” 李商见之哑然失笑,追上去继续欺负初七。 谢惟看着他们闹腾,嘴角不由往上扬,可心却不断往下沉,越沉越冷。 那晚的事也不知她记得多少…… 第六十章 临松薤谷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驼队日夜兼程,往西北方向而行,连绵无尽的山脉松林青翠,云海浩渺,白雪皑皑的山峰时隐时现,初七起初还觉得新鲜,可第二天、第三天……都是这样的景致,慢慢的就有些疲倦了。 “郎君,我们还没到张掖吗?” 初七坐在阿财背上,无聊地晃着小脑袋,她左盼右顾,大伙和她差不多,都走得有些累了。 谢惟驾马前行,背依然挺得像把尺。 “我们先不去张掖,我要拜访一位老友。” 初七闻言觉得奇怪,心想是不是他临时改了主意?她满腹疑惑,继续跟着谢惟前行,走着走着,竟然听到一阵颂经声。 初七对鬼巷之事心有余悸,不禁哆嗦了下,拔长脖子往前看去,刀削似的山壁上竟然有无数个窑洞,窑洞之间建有亭台楼宇,犹如神界一般,在无数个窑洞中有尊十分高大的佛像,宝相庄严,颂经声似乎就是从众佛像之中传来。 “我们到了。”谢惟说道,“这里是临松薤谷。” “临松薤谷?”初七略有疑惑,“不会是和鬼巷一样的地方吧?” “瞎说,这里可以佛家重地。”李商忍不住插嘴,“而且此处原先也不是寺院,是东晋儒学学士郭瑀为安身治学,隐于临松薤谷,凿石窟而居,其弟子为追随他也在此避世,所以才凿出这么多洞,后来有和尚觉得此地清幽,扩大之加以佛像。” “哇,这洞还有这么多名堂呢,真厉害呀,没想到阿商还如此博学多才。” 听到初七夸赞,李商不禁飘飘然,他朝谢阿囡挑挑眉,被谢阿囡白了一眼。 初七又问:“那这位先生住在哪个洞里呢?” 谢惟遥指上方,初七竟然一眼看不到有窑洞,于是她手遮额头挡住阳光,继续往上瞅,在近山峰之处终于看到一个小黑点。 “啊?他住这么高?!” 初七惊呆了。 谢惟将马和骆驼托付于谢阿囡与李商照顾,随后独自带着初七上了山崖悬梯,悬梯陡峭,只能一人通行,有几块木板都已经松动,风吹过来晃晃悠悠的。 谢惟走在前,如履平地,风起时衣袍轻摆,犹如天人。 初七昂首望着他,追不上有点着急,可又害怕陡窄的木阶,边走边哆嗦着。 “郎君等等我,郎君……” 谢惟放慢脚步,回眸看到她气喘吁吁不禁莞尔。 “来,跟上。”他伸出手。 初七望着笑逐颜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经过那一夜似乎什么都变了,心无旁骛成了一件难事。 终于到了窑洞,洞口嵌着扇破木板拼起来的门,门上悬有铜铃,风起时铜铃叮当,十分悦耳。 谢惟把破门推开,竹子气味扑面而来,初七躲在谢惟身后不禁探头,只见偌大的窑洞中满是竹牍,凌乱地堆成一座座书山。 “萧郎,我来了。”说着,谢惟从袖中拿出一羊皮古藉,“你要的东西我也给你找到了。” 话音刚落,一卷竹牍从书山上滚落下来,如画般展在了谢惟脚下。谢惟起身捡起,拂去竹简上的灰,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回书山上。 “不……不是放在这儿。” 书山之间响起一个男声,声音空灵悦耳,只是有点结巴。 初七好奇地寻声望去,在一堆参差不齐的竹青之中找到一白净男子,穿着简朴干净的素灰袍,墨发高绾于脑后,年纪约莫三十余,身形削瘦,书卷气浓。 男子见到谢惟之后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可看见谢惟手里的羊皮古藉,立马两眼放光,如同饿狼般兴奋地走了过来。 “终于……终于找到了!” 萧慎一把抢过谢惟的羊皮卷,如饥似渴展阅,羊皮卷上的内容不多,不一会儿就看完了,随后他便把它放置在一座最高的书山之上。 初七看着这座比谢惟还要高的小竹山不由惊叹,“这些书都是看过的吗?” 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萧慎警惕地回过头,目光迷离地飘了许久,方才落到初七身上。 “谢惟,你……你把什么带来了?”他眯起眼,似乎看不清初七的模样,“男……男的还是女的?” “是个女子,名叫初七。” 初七纳闷,难道此人眼瞎?她故意拿手晃了几下。 萧慎不悦,“晃什么晃,我……我……我又不瞎。” 初七:“……” 眼神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谢惟轻声道:“这位是萧慎,我的好友,初七别忘了礼数。” 经他这般提醒,初七上前十分庄重地向萧慎施礼,这回萧慎看清了她的模样,豆蔻年纪,大眼圆脸,长得很讨喜。 萧慎住在这窑洞里已有十年,除了僧人之外还没见过别人,未免觉得新奇,他从书堆里拿出一扁箩,箩里有几十枚绿果,新鲜诱人。 “这是……我早上刚摘的果,请……请……”萧慎殷切笑道。 初七拿了一颗绿果塞进嘴里,未想到甜如蜜饴,十分可口。 “好吃!”她又抓了一大把,接二连三塞进嘴,把腮邦子塞得鼓鼓囊囊的。 “这个是什么果子,真好吃。”说着,她把绿果伸到谢惟眼皮子底下,“郎君,你也尝尝,比蜜还甜呢。” 谢惟摇摇头。 初七以为他嫌弃,于是就把手上的几个都吃了,然后问萧慎:“敢问这是什么果子,从来没见过。” 萧慎憨厚地笑着说:“我……我也不知道……山里摘的,好吃,但吃多了会……会……会窜稀。” 初七嘴里的果瞬间就不甜了,紧接着她就觉得腹里一阵绞痛,脸刷的白了起来。 这时,萧慎眼神儿好使了,笑得人畜无害,还好心地提醒她:“此处……此处没有茅厕,你得去下面。” 花半炷香功夫走上来的初七,脸瞬间变青了,可肚子痛一阵好一阵的,再拖下去没准要当场窜稀,她只好咬牙忍痛走出窑洞,扶着山壁一步一步往下走,风吹来时,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几乎要憋不住了。 初七快要哭了! 她走之后,萧慎吃了两颗绿果,转过头问谢惟:“你为什么带个人过来?记得之前和你说过,此生不必再见。” 第六十一章 萧先生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我想让你当初七的先生。” 谢惟直言不讳。萧慎很是吃惊,那双始终迷离的眼突然锐利起来。 “你竟然觉得我会答应你?” “并没十分的把握。” “没把握,呵呵,没把握你就不会把她带到这里来。谢惟,你太自利了,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你害死了怜儿!” 说着,萧慎将一箩的绿果狠狠地泼在谢惟的脸上,谢惟没有闪躲,被浇了一脸的水。 “若不是关于江山大事,我不会来找你。”谢惟低声而道,“如今吐蕃与阿柴暗中勾连,边陲之地必务动荡,这不是你我,也不是天下人想见到的局面。” “与我何干?”萧慎甚是冷漠,“若有人敢犯,我定是斩断这云梯,饿死在此!” “饿不死,你有这么多竹牍可以啃。” “你……” 萧慎瞪眼看着谢惟,如鲠在喉,想了半会儿他不屑拂袖,道:“说不过你,不说了,你走吧。” 谢惟肃然,“你不答应此事,我不会走。初七伶俐,是个可造之材,你会喜欢她。” “不可能,你带来的女子,我怎么会喜欢?!你若是硬把她留在此地,那别怪我无礼!” “随意。” “你……”萧慎气得脸发白,“你……你……你就是个泼皮猴!” 他又结巴起来。 这时,门外的铜铃声响起,应该是初七回来了,萧慎不想当着别人的面与谢惟争吵,索性钻回书山,躺在一堆竹片之上看起古籍。 初七揉着肚子进来了,她看到谢惟在捡绿果时有点诧异,连忙上前帮忙捡,捡着捡着,她意识到萧慎不见了,于是往窑洞深处看去,只见书海之中有一片衣摆,就像猫的尾巴不小心露在外头,蓦地,“猫尾巴”被拉走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初七不笨,猜都能猜到她不在时发生过什么事了。 “咦?萧先生去哪儿?”她明知故问。 谢惟莞尔道:“他正在找笔墨,收你这个徒弟呢。” 初七:??? 萧慎:??? “谁说……谁说……我要收她为徒?” 萧慎忙不迭的从书海里钻了出来,初七比他还要震惊,她愣了好一会儿后十分高兴地拍起手。 “太好了,我正想学识字呢!之前那首写在织帛上的情诗我念了好几遍,写得真好,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能有这般才华。” 萧慎眼神微亮,忙问:“什么诗?”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郎君告诉我这是一首盼人归来的诗。”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萧慎颔首,不禁对初七刮目相看,他云游四海遇过不少文人,不是自傲得要命就是拿学识换官位,没有几个真正爱书、爱读书之人。 这些欺世盗名之徒还比不过眼前这个单纯的女子。 谢惟看出萧慎心有所动,诚恳而道:“初七,这些时日杂事太多,实在无法顾及到你,所以我才托萧先生收你为弟子,萧先生的学识天下无人能及,品性更为端正,把你托付给他我也才能安心。” 话落,初七看看萧慎,萧慎半低着头,略有所思。 “萧先生好像不情愿。” 谢惟莞尔而笑,“他会答应的。” 萧慎闻言如梦初醒,微微瞪他一眼。 “既然是收徒,可不得如此随便,定要给孔夫子上香才是。” 说着,萧慎往里走去,见初七没有跟来,他就朝她招了招手。 初七缓过神,跟着去了,走到深处时才发现壁上挂着幅孔老夫子的画像,画像前摆有香炉。萧慎郑重地卷袖净手,然后点燃三支檀香,念念有词:“孔夫子在上,今日徒孙萧慎收弟子初七,望她以后能处君子之道,好好为人。” 初七:“……” 我不像个人吗? 这时,谢惟轻推她一下,小声道:“去上香吧,以后记得要听萧先生的话。” 初七略懵懂,心中略有疑惑,但是若能跟到萧慎学到东西,少受人骗,未免是件好事。想着,她不禁肃然,端端正正地上香,然后朝萧慎行师礼。 礼毕,谢惟颔首莞尔,道:“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初七,从今往日你就住在萧先生身边,时日一到我自然会来接你。” “嗯?”初七不明所以然,“郎君,你是要走吗?”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你就跟着萧先生学,我一定会回来。” 初七傻眼了,隐约觉得自己着了谢惟的道儿,而且这也不像是蓄谋已久,而是临时起意。她不由轻声问他:“是不是我做了让郎君生气的事。” 谢惟想了想,“不是,你做的都很好,只是身为骆驼客不单单靠脚力,往后你要做大买卖,定是懂各地方言,异族语言,还有文字,否则签契书的时候容易被人骗。” 他所想的正是初七所欠缺的,初七受他如此关照,感动不已,不禁握起小拳头,郑重其事道:“我不会辜负郎君期望!” 谢惟笑了,情不自禁伸出手,似乎要摸她的头顶,然而就在手快要落下刹那,他犹豫了,指微微屈起,收了回去。 “嗯,我相信你。” 说完,他就走了,初七想送他一段路,他却说要与萧慎单独聊聊,随后把初七留在窑洞中。初七就坐在门边上,两手托着腮,目送着谢惟离去,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难过,鼻子也酸酸的。 忽然,她想到什么,“哎呀”叫了一声。 “还没和李商他们道别呢!”说着,初七下了云梯,可到山脚下时,他们都不见了,只剩阿财站在哪里啃草皮,阿财的身上多了蓝绿色的抹额,正是李商常佩的那副。 看来这家伙心里还是惦记着她的,初七高高兴兴的把抹额收入袖中,随后沿着云梯回去窑洞中,没想萧慎已经回来了,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速度如此之快。 萧慎将一本《千字文》郑重地交于初七。 “先从这本学起。” 初七愣了下,还没有准备好就被拉着学了,而且一学学到日落,期间不让歇息也不让吃饭,讲学期间,萧慎不结巴了,可太阳落山,提到晚上吃什么时,他又结结巴巴的。 “就吃……吃……吃这个吧。” 萧慎拿出扁箩,箩里依然是那几十枚多吃会窜稀的奇怪绿果。 初七:“……” 第六十二章 谢三郎的过去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晨曦初照,一丝丝金光如长针从窑洞的破门板上刺了进来,初七恍然如梦,起身揉揉惺松的眼,然后去打水,擦地,干起徒弟该干的活儿来。 萧慎不与她说闲话,除了识字练书之外,几乎无交流,整天准备的饭食就是吃了会窜稀的绿果,或许萧慎窜稀窜习惯了,多吃几颗也无碍,初七就惨了点,吃得少饿,吃得多要窜稀,一天从上跑到下,再从下跑到上,不知道要跑多少回。 初七心想:怕谢惟没回来,她就得窜稀窜死在这儿。 吃了七天绿果之后,初七终于忍不住了,问:“先生,我们除了这绿果还有别的能吃吗?我实在吃不饱!” 萧慎想了会儿,说:“可以向庙里化缘,只是那些和尚都不待见我。” 多实诚的一个人,若不是有“先生”二字顶着,初七也挺不待见的,他的脾气比谢惟更加古怪。 为了不饿死在临松薤谷,初七只能自己找吃的,好在谢阿囡留下弓箭,她便靠着这副弓箭射飞鸟和小兽,拔去毛、架上火堆,烤得香喷喷。 初七准备下口时想起了削瘦且病弱的萧慎,于是就带着野味回到窑洞中,拿出来时她还有几分心虚,担心常年吃素的萧慎会骂她乱杀生,谁想他竟然吃得比她还快。 “嗯……这肉烤得好,外焦里嫩,一点也不柴。”萧慎吃得满嘴是油,五根手指吮了个遍,“有兔子吗?我想吃兔子肉。” 初七好奇问道:“先生,您不是只吃素吗?” 萧慎煞有介事摇起头,“非也非也,我只能采到这绿果子,并不是我想吃素。” 初七:“……” 原来是一个无法挑选食材的吃货。 禀着对自己的食欲,哦,不对,对萧慎的尊重,初七担负起了膳食之重任,半天用来打猎,半天用来学习,半个月之后练成文武双全,萧慎对其的态度好了不少,从爱理不理变成一口一个“爱徒”,兴起时还搬出珍藏许久的好酒。 “爱徒啊,今日烤得兔子肉不错,来陪为师来喝些酒。” 萧慎笑眯眯地朝书山招手,而初七就站在他跟前,相处久了,初七方才知道萧慎的眼神儿是有点问题,正是半丈开外,男女不分;三丈开外,人畜无别,看错东西更是常有的事。 初七叹气,“先生,我在这儿呢。” 萧慎目光迷离了好几圈,这才看到初七站在边上,他眯眼一笑,斟了两杯酒,递上一杯小的。 “今日十五,正是好日子,喝吧。” 初七不怎么爱喝酒,但在这山岭之地也没有吃的,久而久之她倒喜欢起这杯中物,酒量也变大了。 三盏下肚,血都热了,初七不禁打开破门,一轮圆月如冰盘,高挂于夜幕之中,美得亦真亦幻。 “哇,今天的月亮好圆呀。”初七惊叹。 萧慎仰望天空,无奈地笑了笑,“是吗?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还真没看过这般明月。” 初七抿口酒,天真地问:“先生一个人在此不寂寞吗?” “我乐得清净,滚滚红尘就犹如修罗场,我不喜欢那儿。” “你也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人食五谷杂粮,万一病着、伤着,谁来照顾你?” “那是天意,老天爷要收我的命,就让他收去吧。”说着,萧慎高兴起来,举杯邀月共舞,他旋圈甩袖,嘴里哼着江南的小调,初七真怕他一不小心旋下山崖去,她连忙守住窑洞口。 “哎呀呀,先生,您可小心些,万一滚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再说你还没教会我呢,以后我出去说是你的徒儿,岂不是丢你脸面?” 萧慎闻言立马就不疯癫了,他端正坐下,一本正经地说:“出去之后别说我教你,会引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不会吧,先生你是因为杀了人才……” “荒谬!我怎么会杀人!”萧慎气得脸白,“我只是不想被人找到罢了,万一有人逼问你的下落,你说还是不说?” 初七不假思索,“当然按照先生吩咐,一个字都不说!” “如果他们拿你亲人要胁,你说还是不说?” 初七的眼睛瞬间黯淡了,她垂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已经没亲人了,世上对我最好的只有郎君了。” 她的难过显而易见,萧慎不但安慰人,反倒说起谢惟的不是。 “他,呵呵,信他还不如信鬼!爱徒,你是怎么认识谢三郎的?” 与他相处一个多月,他终于知道问了,初七直言不讳,道:“我在鄯州时被他捡到的,那时我没地方住、没东西吃,他就收我当骆驼客,教我射箭和礼仪。先生,你是怎么认识三郎的呢?” 萧慎沉默了,他仰望起明月,目光再次迷离,银白的月华罩到他身上莫名忧伤起来。 “我曾与他是同窗,我的妹妹怜儿与他有婚约。” 初七吃惊地瞪大眼,“郎君已经成家了呀,怎么没听人说过?” “没成,我妹妹她过世了。” 初七心头一紧,不敢再说话了,而萧慎的思绪就如同着流光溢彩,一发不可收拾。 “怜儿喜欢三郎了,每回我们出游,她都追在他身后,他俩能成亲,我也高兴,只是没想到怜儿会死在他的手里……” “啊?!” 初七忍不住叫出声,缓过神后赶忙把嘴捂住。 萧慎侧首看向她,朦胧的目光中隐约闪着月亮的影子,像泪却又不是泪。 “她太喜欢他了,就像是为他而活,他忧,她也忧;他喜,她也喜;可很多时候,他无悲无喜,不像个活人。怜儿以为是自己没做好,没法儿让他高兴,她开始折磨自己,痛恨自己,直到有天再也忍受不了。” 萧慎垂下眼眸,喉结微微滚动,似在哽咽。 “怜儿临死前让我不要怪他,而我做不到……在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能像谢惟这样,冷心冷情。” 初七扁了下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所认识的谢惟想得周到,人也温柔,虽然有时候这温柔像是装的,但对她而言这也足够了,毕竟嘴上的“好”是虚的,做出来的“好”是实的,他对她的好都很“实在”。 “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初七想替谢惟说几句好话,可见萧慎脸色不对,她也就不往下说了。 萧慎冷笑,“能有什么误会?怜儿死后不久,他又与别人订下亲事。” 第六十三章 玉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听萧慎所言,谢惟的确薄情,未婚妻尸骨未寒,他就急着找下一任了,初七正想跟着骂,琢磨了下又觉得不对,好像没听骆驼客们说他成亲了。 “先生,可郎君没成婚呀。” “那是他命太硬,订亲不久后那女子暴毙而亡,后来几人也死于非命,久而久之长安城中无一人敢与他订亲,甚至有女子听说谢三郎欲下聘,急忙剃头做了姑子,哈哈,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初七:“……” 这命怕是阎王爷都不敢收的那种硬吧。 “不过先生,三郎对令妹应该很好吧,虽然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他对人都挺温柔,想象不出他会坏成什么样。” 提及此处,萧慎沉默了,正如初七所言,谢惟对他和他的妹妹都很好,就是因为太好了,他妹妹无法再爱上别人,整日担心会失去这段姻缘。 “哥哥,我这胭脂可美,他会不会喜欢?” “哥哥,我琴弹得可比刘家娘子好?” “哥哥,我绣了一枚荷包送他。” “哥哥,他会不喜欢我吗?” …… 一个人痴情至此,看得他都害怕了,从此之后不敢谈情,更不想再见谢三郎。 这些事,萧慎压在心底没与初七说,他仰头对虚糊的圆月长叹一声。 “不早了,睡吧,明天别忘了打只火鸡回来,想吃鸡了。” 说着,萧慎摇摇晃晃往窑洞深处走去,给孔老夫子上三炷清香之后就睡了。 初七睡不着,她靠在洞口看着月亮,心想他是不是也在赏月,身边是不是也有人在陪? 这过去快有两个月了吧。 夜深时分,一声鹰鸣响划破寂静,谢惟闻声走出帐外,谢阿囡紧随其后,见到天空中有黑影徘徊,谢阿囡忙带上皮手套高抬手臂。不一会儿,一道黑影犹如闪电般冲来,牢牢地定在谢阿囡的皮手套上。 谢阿囡从鹰腿下取出一枚小竹管,恭敬地交于谢惟,谢惟抽出竹管里的秘信,迅速地扫了眼。 “是何安发来的,快去让李商告知各大将军,阿柴要攻城。” 话音刚落,谢阿囡赶忙去找李商,不一会儿六匹快马朝不同方向而去,可信还没送到,战火就燃了起来,阿柴与吐蕃夜半偷袭,打得几个边城措手不及,虽然将士拼死顽抗,但还是失了几座城池,被掳劫得一干二净。 河西廊又不安定了,商旅们不敢前行,谢惟也无法走动,被迫留在张掖,经过一晚奔波,李商眼圈黑,脸色差,一想到自己晚了半步,更是火气大了。 他踢翻一把胡床,骂咧道:“这些阿柴太嚣张了,简直不把我们放眼里!等我回去了,非得告诉祖父不可!” 谢惟小声道:“急也无用,边城动荡难安,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这段时间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李商气得大喘气,忽然他想起什么,忙问:“初七那里安全吗?” “放心,他们看不上经书佛像,在初七没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打扰,特别是你。” 被谢惟特意提醒,李商心里咯噔了下,徒然生出被人看透的窘迫。 既然谢惟不准任何人去探望初七,李商也就不去了,半年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事几十场,他随谢惟奔波于各城之间累得像条狗,日子久了也就把初七淡忘了,至少不会每天都想着她。 眨眼之间到了冬月。 临松薤谷冷得不像话,松树上结着冰霜,河都冻住了,还好初七备了几件过冬的衣物,还替萧慎讨来暖炉,师徒二人窝在一块儿,一边吸着鼻涕一边之乎者也,到晚上,初七就去和阿财睡,躺在阿财毛茸的身上,躲进窑洞深处,倒还挺暖和。 初七时常在想过了冬天,是不是谢惟就会来接她了,可是山崖上的花儿都开了,谢惟依然没来,似乎把她遗忘了。 初七跟着萧慎学完《论语》学《孟子》、学完《孟子》学《中庸》,还跟他学了不少诗词曲赋,在学海书山的熏陶之下,初七慢慢长大了,犹如被雨露滋润的小荷苞越来越娇美,而她的阿财在古佛颂经声中也变肥壮了。 或许是再也没见过母骆驼,也见不着同伴,阿财整天听着和尚们念经得了慧根,再也不是当年的毛头小骆驼了。如今的阿财身型强壮、毛色亮丽,大概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好,每日会花半个时辰跑到河边顾影自怜,然后淡然地嚼着嘴里的草,一副“我已超脱、无欲无求”的模样。 初七觉得阿财当骆驼可惜了,应该在它脑袋上烫六个洞方才对得起它,在河边替它洗澡时,它留恋地看着水里的影子,心里或许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我如此帅气的骆驼呢。 唉……憋得太久是会憋出病的。 “这位施主,敢问是在住在那窑洞里的吗?” 潺潺流水声中突然冒出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初七眯眼看去,是一个穿灰纱袍的小比丘尼,与她差不多的年纪,样貌还挺清秀的,躲在树后很害羞。 初七在和这几座寺庙里的主持僧人都混熟了,她知道这里有许多小和尚、比丘尼是被收养的弃婴,有些古佛青灯伴一生,有些到了年纪就离开此处。不过这张脸倒是很陌生,初七鲜有同伴,好不容易冒出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她自然是万分高兴,急忙挥起小手。 “我叫初七,就是住在那里的,你呢?住哪间庙,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小比丘尼双手合十,行一佛礼,道:“在下法号慧静,住在净水庵。” 慧静见初七皱眉头,似乎不知道净水庵在哪儿就遥遥一指,“最远最深的那处。” “哦,那里呀,太远了,我还没去过。”初七笑着,拍了拍阿财的脑袋,“这是我的骆驼叫阿财。” 阿财哼哼唧唧,就像在打招呼。 慧静笑了,放大胆子从树后走了出来,初七不由再次打量她,问:“你是刚来的吗?为何我从来没见过你?” “是师父不让我出来。”说着,慧静拿出一枚玉佩,“我在河边捡到一块玉,是与你同住的那位施主落下的,我不敢贸然拜访,在这里等了好几日方才见到人。” “是吗?”初七不记得萧慎有佩玉,拿过这块玉看了许久,隐隐有几分眼熟,她翻至玉的背面,上面有个“隽”字,这才让她恍然大悟。 初七以前不识字,不知道“隽王”的“隽”是哪个字,如今看到这“隽”字不由想起在慕容舜府上谢惟所拿出的那块隽王墨玉,上面刻的字与手里的这块一模一样。 第六十四章 小师太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多谢小师太,应该是先生的没错。”初七一笑,把玉揣兜里。 慧静闻言似乎对萧慎很感兴趣,又问:“那位施主是你师父吗?” 初七点头,“嗯,他教我习字读书,还有诗歌曲赋。” “那他叫什么名字?” 初七正欲开口,忽然想起萧慎的叮嘱,他曾说过世间有不少人在找他,而他一个都不想见。 “无名之辈,叫什么……施,总之我叫他先生。” “初七也是被师父捡来的吗?” 慧静打开话茬后就问个不停,对什么都很好奇。 初七心想或许她和她一样,在这临松薤谷没什么朋友,连说话玩耍都找不到伴。 “嗯,没错,我也是被捡来的,但不是这位先生,是另一个师父。” 慧静高兴起来,犹如他乡遇故知。 “我也是被师父捡来的,从小就住在这里,还没有到外边去见过呢。” 初七眉头一拧,“那还是呆在这里好,边陲之地战事连连,前几日我都看到有地方在冒狼烟。” 慧静眨眨眼,很困惑,“狼烟是什么?” “狼烟就是……有敌犯境就点粪堆子,烟飘得老高时别的地方就能看到了,可以提早做准备。” 慧静喃喃:“原来外头是这样的呀。” “外头很危险,还不如呆在这谷里清静。”说着,初七牵起阿财,淌水到河边擦干小脚,“我得回去了,多谢。” 初七提起手中的玉,咧嘴一笑。 慧静莞尔而笑,问:“你明天还会来吗?” “每天都会来,除了下雨天。” “那我明天在这里等你,你和我多说说外边事,好吗?” 看来这小姑子是动俗心了,初七觉得她从小到大呆的地方就这么点大,一年四季也没太大变化,有多无聊可想而知。 “好。” 初七一口答应了,然后牵着阿财走了。 回到窑洞之后,初七把玉交给了萧慎,说:“有个小尼姑捡到了这块玉,说是先生掉的。” 萧慎微怔,有点不太情愿地接过这块玉,然后眉头深蹙,就像捧着一手烫手山芋。 初七察言观色,感觉其中另有隐情,于是就说:“三郎也有一块,是墨玉,他拿它时提起过隽王,先生你知道隽王是谁吗?” “一个死人。” 萧慎的答案与谢惟的如出一辙。 初七却不识眼色追问道:“死人的东西为何藏得这么好,为何大家都会惧怕他呢?” “因为他冤魂不散。”说着,萧慎把玉收起,很正经地问,“是谁捡到的?” “一个小师太,叫慧静,就在林中最深处的净水庵。” “是吗?既然捡到这块玉,我得好好谢谢她,爱徒,你就陪为师走一趟吧。” 萧慎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而且说话的语气很奇怪。 初七心里嘀咕:为何大家谈到隽王都是神神秘秘的,莫非隽王有不可告人之事? 想着,初七开始在窑洞里翻找谢礼,这头一次拜访总不能空手而去吧。 “爱徒,你在找什么呢?” “我在找谢礼呢,总要谢谢小师太吧。” “我带了。”说着,萧慎晃了晃手里的扁箩,满满一箩子的窜稀绿果子。 初七:“……” “先生,你这是去报恩还是去寻仇的呀?” “怎能和师父这样说话,真是……不知礼。” 萧慎坦荡荡地带着绿果去了,别看他眼神不好,走云梯快狠准,连那块木板不结实都知道,但到了地上他就飘了,对着一棵树双手合十拜起佛礼。 “师父,阿弥佗佛。” “师父”没回应,他还要生气,一路与初七叨叨:“怎么出家人如此冷漠。” 初七又不好意思说:“先生,你刚才拜的是棵树。” 真遇到师父了,萧慎视若无睹与他擦肩而过,差点撞到人家用来化斋的钵盂,几番来回,初七不知他眼神儿是真不好还是假不好。 临松薤谷十分宽阔,看来短短的一条路,走了约小半个时辰,终于初七和萧慎来到了净水庵,一个小破窑洞,洞中供奉一尊石刻的释迦摩尼。 或许是许久没有人来了,萧慎一入庵中,木鱼声都停下了,庵中除主持之外还有三个小尼姑,见到生人时个个都十分好奇。 “阿弥陀佛,主持有礼。” 萧慎十分恭敬地朝着庙内石柱施礼,主持和小师太们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他朝石柱说了一大堆话。 初七尴尬极了,忙把萧慎拉过来,然后指指站在佛像前的主持。 “先生,主持在那儿……” 萧慎眯起眼,顺着初七所指的方向看去。 主持双手合十,念声阿弥陀佛,语气听来十分惋惜。 唉,这人,年纪轻轻怎么就瞎了呢。 “不知这位施主有何贵干?” 萧慎一笑,供奉上一扁箩的窜稀果,彬彬有礼道:“今日听我爱徒说,贵庵捡到在下的玉佩,故在下特来道谢。” 话音刚落,小师太们面面相觑,像是都不知道这回事,而慧静低着头,略微惶恐,过了会儿,她走到主持跟前施礼道:“师父,是我捡到的,今日正好遇到女施主,把它还去了。” 主持双手合十又施佛礼,道:“物归原主,是我们出家人该做的。” 萧慎看着主持再看看慧静,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过了半晌,他很认真地问道:“师太,此处为何有个和尚。” 众姑子讶异不已,你看我,我看你,连忙去翻香案床榻,怕里面藏了个人。 初七十分惊诧,什么时候萧慎眼神儿这么好了? “先生,这……哪儿有和尚呀?” 萧慎胸有成竹,伸手一指,“这个!” 慧静呆懵,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和尚?” “不是吗?”萧慎眯起眼,很仔细地打量半晌,“分明就是个和尚。” 慧静闻言顿时红了脸,嘴抿得死紧,像是要哭了,豆蔻少女的芳心还在朦胧之中就被个眼神不好的踩得稀巴烂。 初七尴尬得想用脚抠出一条地缝,再一头钻进去。 算了!眼不见为净! 初七为缓解气氛,连忙把一扁箩的绿果子送上去,笑眯眯地说:“这是先生的谢礼,还望收下。” 主持莞尔而笑,施礼道谢。初七看着又羞又恼的慧静,悄悄地拉了下她的袖子。 “别动气,先生他眼神不好,该看的看不清,不该看的看得特别清。” 慧静闻之脸一下子就红了,羞羞答答地说:“不过这位施主长得好看,特别是眯起眼的时候。” 初七:??? 小师太,你的思想很有问题啊! 第六十五章 阿财不见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这回终于明白了,慧静怀揣玉佩等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眼神不好的师父,或许是等了好几日没等到,抑或许是人来了,她不敢上前,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慧静找上去,萧慎也不一定能看不出来这是个人。 慧静本就是弃儿,自懂事起就是古佛青灯,“红尘俗事”对她而言是个很悬浮且难以理解的东西,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男子不钟情?见到风度翩翩,目光迷离的萧慎,对他一见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初七也不是说师父坏话,与他相处一年,除了文采斐然之外,别的地方还真是一言难尽,找不到吃的情愿挨饿,生病了就死扛,能在此地活十多年,全是他上辈子的造化。 初七看看羞涩的慧静,再看看“目中无人”的萧慎,不由一声叹息。 在净水庵呆了半日,萧慎得知了前因后果,原来是他在河边吟诗之时不小心把玉佩掉下了,并非有心之人在此埋伏,而且净水庵里的主持和小尼姑们热情好客,还留他和初七一起用素斋,谈佛论道。 众人围案而坐,齐乐融融,初七以为这是美好而惬意的一天,可惜她大意了,谈得兴起时,萧慎拿出扁箩中的绿果殷勤地分给主持和慧静她们,主持和慧静毫无戒备之心,连吃了好几个,不一会儿脸都绿了,一个挨一个的上茅厕。 慧静哪想过会在中意的男子面前狼狈地抢茅厕,更何况还抢不过师姐们,于是她伤心地哭了。 在回家途中,初七忍不住抱怨:“好不容易有待见先生的地方,又被先生搅合了。” 萧慎很无辜,“这怎么能怪我,瞧我吃了就没事。” 初七翻他个大白眼,“你都吃了十几年了,绿果早就认主了,下回别祸害人家了。” “嘶……身为我徒儿,怎么能这样说师父?!回去论语抄十遍!” “先生,你这是不讲道理。祖师爷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明明就是做错了!“ 萧慎微愣,“孔老夫子有说过这句?” 初七狡黠一笑,“嘿嘿,你猜。” 说完,她飞快地跑了,萧慎缓过神后方才知道自己中了她的计,又气又好笑。 他不禁喃喃:“三郎,你什么时候把她接回去,我都快治不住她了。” 转眼又是一个秋。 初七本以为经过窜稀果之事,净水庵的主持和慧静再也不待见萧慎,没想到她们还挺大度的,时不时地让慧静送素斋和果子,一来二往慧静与萧慎也熟络起来。 眼看就要过冬了,主持向初七借用阿财,打算到邻近的市集上买些过冬之物,初七一口就答应了,还死皮赖脸的拉上萧慎。 “先生,你也跟着走动走动吧,您老是不晒太阳,脸都白得发绿了。” 萧慎喜好清静,最不爱抛头露脸,更别说逛市集,他不假思索地摇头道:“我不去。” “唉是吗?那太可惜了,不去也就吃不着炖羊肉、胡辣羊汤、蒸饼、葡萄酒……” “我衣裳换好了,这就走吧。” 不知何时,萧慎已经换了身干净素雅的袍,天蓝锦缎上暗绣菱花纹,更显得他风度翩翩,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气质。 初七心想若是慧静见着了,岂不是脸红透了?果不其然,慧静见到萧慎之后,一张小脸刷得就红了起来,她害羞,连忙往初七身后藏,初七却拍起她的肩,安慰道:“不用慌,他眼神不好,看不清你。” 慧静闻言不由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向萧慎行佛礼。萧慎目光依然迷离,眼微微眯着,也不知看得清还是看不清。 初七牵着阿财,背上小背篓和慧静去集市,这里的集市并无固定之所,都是贩夫们挑担推车来兜售过冬之物。初七拿几只活野鸡、活兔子和他们换吃的和炭,想到去年冬天吃尽苦头,差点冻得不省人事,又买了厚羊毛毯,还贴心地给慧静和她的师父师姐们买了小帽、手套,半天下来,背篓装得满满当当的,肚子也差不多饿了。 一直没精神的萧慎这下来劲了,他环顾四处,闻着香味儿来到卖羊肉汤饼的小摊,刚坐下就见慧静杵在阿财边上,双手合十口中念佛。 慧静还在佛门中,不能吃荤腥之物,萧慎犹豫了会儿又站起来,买了三张蒸饼,两张包有羊肉,一张纯素。 萧慎把素饼递给慧静,慧静受宠若惊,急忙摆手道:“施主,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用顾及我。” “我来此就是为了吃蒸饼。”说着,萧慎轻哼了声,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初七知道他盯着羊汤快小半个时辰了。 多实在的人,连漂亮话都不会说,真该祝福他孤独终老。 初七啧啧摇头,慧静却感动不已,一双清亮的眼睛里只有萧慎,其它人只配叫甲乙丙丁。 这段孽缘……哦,不对,姻缘,初七不知该不该撮合,正当她一边啃饼一边思索时,蓦然回首,阿财竟然不见了。 “阿财?!” 初七惊了,心想莫非被母骆驼勾引了,可放眼望去集市上的骆驼少之又少,都是驴马羊。 “阿财呢?它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在这儿呢!” 初七连忙吹了几声哨,没见阿财回应,她想:这头蠢骆驼该不会被偷了吧! 以前阿财瘦小,走在街上别说母骆驼,连人都懒得瞧它一眼,如今它膘肥体壮毛色佳,能卖不少价钱,兴许一到这市集就被人盯上了。 没了阿财等于没了初七半条命,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泪珠儿都快掉下来了,慧静替她着急,可她也没注意到阿财的去向。 萧慎站在原地,手抵下巴沉吟片刻,“刚才集市上有三十二人,现在有二十六人,走掉的是两个女子,四个男子,分别穿的是绿、蓝、褐、灰四色,女子约五十多岁,买的是炭木,而另四男一女什么都没买,在集市里逛了小半个时辰。” 初七听懵了,萧慎竟然能将看到的人和事全都记下。 “往南走。”萧慎低声道,“我看到他们往南去了。” 初七听着半信半疑,慧静却深信不疑,她跟在萧慎身后,由衷称赞道:“施主好记性,竟然都能记住。” 萧慎自傲地笑了,“当然,当年我与人比棋谱没输过。”说着,他迟疑了下,“除了一人。” “谁呀?”初七和慧静不约而同问。 萧慎两手负于身后,有些不高兴。 “一个我不想提及的人。” 不想提及的人?初七想这世上除了谢惟之外应该没别人了。 第六十六章 偷了个寂寞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阿财平时走得慢,有时候脾气还倔得像驴,初七心想就算五个人拉着它也不一定走得快,可是他们一行往南走了半个时辰都没见到阿财的影子,初七越走心里越没底,思量着是不是萧慎看错了,毕竟他眼神儿不好,可是她又不敢多问,怕问多了惹他生气。 慧静看出了初七的着急,思忖了会儿,替初七出了个头。 “萧施主,是不是这条路?都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是这条,信我。”萧慎胸有成竹,一不小心差点被根草绊倒。 虽说萧慎看起来不太靠谱,但眼下初七也只能把阿财的安危交给他了,走着走着,初七想起谢惟,如果他在这里会怎么做呢? 都已经过去一年了,谢惟、李商、阿囡……他们都没来看过她,似乎是把她遗忘了,提起这事未免伤心。 “喏,找到了。” 萧慎突然停下脚步,初七遥遥望去,一个破旧的毡庐很突兀得立在松林间,毡庐边的篱笆围住了一群骆驼,看来这伙人一直在做这样的营生。 初七拔长脖子看着这骆驼们,果然阿财在里面,如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阿财被几只母骆驼盯上了,将它团团围住,而它则是淡定地嚼着口中草,一副“我已断念、勿扰”的模样,顺便还夹杂了一丝“帅成这样真招烦”的忧郁。 在这一刻,初七仿佛听见木鱼的笃笃声。 “阿财!”初七朝阿财挥手,然后吹了两声哨,阿财像是听见了,往篱笆边走了几步,一直看着初七所在的方向。 阿财被栓在树上无法脱身,哼哼唧唧的,叫了半晌,初七听着心疼坏了,不过骆驼至少算找到了,接下来得想办法把它救出去。 就在这时,有人从毡庐里走了出来,是两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朝阿财一指,然后从怀兜里拿出钱袋。 糟糕!阿财要被卖了!初七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谁想另一个大胡子急忙摇头摆手,意思是;这头骆驼不卖。买骆驼的与他争辩几句,无奈放弃,交了钱之后就牵着另一头骆驼走了。 短短一会儿功夫,惊心动魄。 看到阿财还在原地,初七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慧静说道:“既然这骆驼是他们偷来的,我们就找他们评理,让他们把骆驼还回来。” 初七煞有介事摇起头,“不知这些人的底细,若是亡命之徒,他们可不会听我们的话。” “那如何是好?” 初七不假思索道:“我去把它偷出来。” “哎呀,偷?罪过,罪过。”慧静连忙双手合十,闭目念经。 初七改口道:“不不,不是偷,是他们偷了我的骆驼,我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而且他们还偷了我们的过冬之物。” 说着,初七卷起袖管准备潜伏过去,一回头,萧慎竟不见了,她不解地眨眨眼,用眼神问慧静:“我师父呢?” 慧静急急环顾四处,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人刚才还在这里呢。 正当初七急着寻萧慎时却见他坦荡荡地出现在毡庐前,还自说自话的进去了,这让初七摸不着头脑了,不知师父进去是想挨打呢,还是被揍呢。 “我过去看看!”初七起身朝毡庐走去,留下慧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初七还未靠近毡庐,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这位贵客,是想来买骆驼吗?” 萧慎回道:“是也不是。” 一下子,鸦雀无声,初七脑海里已经有了萧慎被大汉揪起衣襟暴打的画面。 不行,得把师父救出来! 她义无反顾冲进毡庐内,果不其然,萧慎被人揪着衣襟等着挨揍。 萧慎义正辞严道:“是也不是,指的是买骆驼前得看看,买下就是,不买就不是,我哪有说错?!你们胆敢动粗?” 初七:“……” 师父,大难临头,你就别嘴硬了。 初七正欲上前解围,边上突然刮过一阵风,定睛看去竟然是慧静,先她一步风急火燎地冲了过去。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是替我们来买骆驼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慧静真是可造之材,深得初七的真传,初七往帐子里迅速地扫了圈,没见有女子,她心想会不会被集市上的贼认出来?不过那大胡子听完慧静所言,就把萧慎放了,似乎并不认识他们三个。 “几位得罪了,要买骆驼就去挑吧。”话落,他把萧慎和初七、慧静带到篱笆圈前。 萧慎眯起眼,看了老半天,道:“离这么远,我看不清,你把门打开。” 大胡子打量他番,细胳膊细腿的,量他也翻不出花样来,于是他就放心地把篱笆门打开了。 萧慎走到骆驼堆里,嫌弃地皱起眉,用帕子捂住口鼻,这模样根本就不是懂骆驼的,初七连忙上前,翻翻骆驼的嘴皮子,再看看眼睛。 初七笑道:“郎君、小师父,这几头骆驼都不错,五六岁,正是有劲的时候。”说着,她走到阿财边上,摸摸它的鬃毛,“这头也好,要不就要这头吧。” “这头不卖。”大胡子冷声道,“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这里卖骆驼?” 看来还是没能逃过别人的眼,初七略有心虚,萧慎抢先说道:“看到这里有骆驼就问了,你也说这些骆驼能卖呀。” 他目光迷离,也看不清大胡子凶神恶煞般的脸,经过他“理直气壮”的忽悠后,大胡子还真是信了。 “那头骆驼不卖,别的都行。”他说。 “我就要它!”萧慎蛮横,“不卖给个说法。” “有人订下了。” 阿财才离开多久,就被人订下了?初七不信。 萧慎又问:“这位大哥,你的骆驼可有文书?” “有,要买就买,不要买就快点走。”大胡子被问得不耐烦了。 萧慎理直气壮,“这骆驼分明就没文书,是你们偷来的,偷盗之罪要下地狱,有师太在此作证。” 初七:??? 慧静:??? 大胡子:??? 萧慎这一招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在贼窝里喊捉贼,真是活腻味了。 大胡子闻之愣住了,打量慧静和初七之后,立马吹了声哨,紧接着几个壮汉冒了出来,就是萧慎在集市上看到的四人。 “你们事没做干净啊!”大胡子恼怒,“把这几个人给办了!” 萧慎文弱书生,手不能提,拳不能打;慧静佛门中人,除了敲木鱼只会“阿弥陀佛”;三人之中只有初七会些拳脚,但也不能以一打五呀,而且那五个一个比一个壮实。 初七匆匆环视四处,故作镇定道:“我们不来闹事,只想要回自己的骆驼,我们能进来找你,自然是有万全准备,真想和我们动手不成?” 话落,大胡子与几个手下面面相觑,似乎被唬住了。 “呵呵,你能找谁过来?真以为谢惟把你当成宝了?” 一个半生不熟的男声突兀地冒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要不要把她接回来?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觉得这个声音挺耳熟,可死活想不起来是谁,她不由往后看去,就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横坐在骆驼上,跷着二郎腿,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初七不由惊诧,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沉吟了会儿,喃喃道:“好面熟呀……啊!我想起来了,是王二家的放牛娃子!” 成礼:“……” 初七笑着说:“既然你我是老熟人,那就把骆驼还我们,自此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会去报官的。” 成礼哼笑着从骆驼背上跳了下来,扯开嗓门与大胡子说:“二叔,这就是挑唆谢三郎的贱人,害我被他从驼队里赶出来。” 话落,大胡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哗”的一下,抽出腰间佩刀。 “原来就是你……断我们的财路!” 初七眨巴大眼睛,很天真地问:“谢家的驼队和你的财路有何干系?” 成礼歪嘴一笑,讥讽道:“你也是在驼队里混的,平时有多少油水怎会不知道呢?” 听了这话初七明白了,之前有听阿囡说过驼队时常会丢东西,总免不了一两个手脚不干净的,成礼经常呆在李商身边,家境也不算差,少东西时自然不会想到他,结果他竟然有个做匪的二叔。 初七恍然大悟,又道:“该不会就是你们打劫谢阿囡的驼队,抢去两箱货吧?” 话成礼和大胡子相视一眼,有恃无恐仰天大笑,嚣张的笑声骖人得很。 “是又如何?反正你们几个今天都别想活!” 大胡子边说边用刀点了点面前的两个人,最后以刀尖对准了初七,这时,初七发觉慧静不见了,她不由紧张起来,眼睛偷偷地往两边瞟。 萧慎上前半步,大义凛然道:“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毛,我……” 初七拿胳膊肘狠狠地捅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别说话?” 萧慎沉下脸,“你能不能别涮我脸面?” “我何时涮你脸面了?我早就看不顺眼了,老喂我吃绿果子。” “绿果子不是挺甜的,我看你吃得也很开心。” “你分明就是想毒死我!” …… 两人当着大胡子面争得面红耳赤,大胡子见状都有种想劝架的冲动,就在这时候,篱笆圈里的骆驼躁动起来,栅门不知被谁打开了,一群受惊的骆驼逃出来,直往松林里钻。 这损失可不小,大胡子连忙下令让人去追骆驼。 成礼却道:“不能把他们放跑了,引来谢惟我们全都完蛋!”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胡子连骆驼都不要了,又瞅准了初七和萧慎,初七吹了一声长哨,一股劲风突然从西边刮来,毫不留情地刮倒了大胡子。 没想到这风竟然是阿财,阿财的背上还趴着慧静。 慧静伸出手,焦急地说道:“两位施主,快走!” 萧慎微怔,还没反应过来,初七就把他往阿财背上托。 “先生,你先走,这里我来对付!”说罢,她拿下阿财马鞍上的弓箭,二话不说连射几箭,两记破空声后,大胡子的左右手便倒在了地上。 大胡子愣住了,低头一看,两手下只是腿上中箭,初七显然是手下留情,大胡子不想把事闹大,成礼却怂恿道:“二叔,这女子鬼精得很,千万不能放走,万一她回去告诉谢三郎,我们都得死!” “二叔,咱们之前是有吃香喝辣的好差事,全是因为她!” “二叔,我在李商面前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混这口饭吃,她把饭碗砸了,就是灭我成家的威风。” “二叔,杀了她!” 成礼催命似地叫嚣,好似与初七有杀父之仇。二叔也是个莽汉,火瞬间就被煽旺了,瞪着通红的双眼狂挥大刀。 “小杂种,拿命来!!” 光凭力气,初七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好在这一年来初七跑山岭、追野鸡,不但练就敏捷的身手,还特别会跑,她就与大胡子耗着,他打她就闪,他追她就跑,哪怕一群人围上来,她也能找出破绽,如条泥鳅般从他们手里滑走。 渐渐的,大胡子体力不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手下那几个歪瓜裂枣也跑不动了,初七虽然累,但绝对不在这伙人面前暴露疲态,她挑准时机,喊话道:“你们放走我,债就一笔勾销,我绝对不会与谢三郎说半个字。” 大胡子心动了,恨不得马上甩掉这个累赘,他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可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大胡子摆摆手,“那你走吧。” “不行!”成礼又跳了出来,“我把她的骆驼偷回来,就是为报一箭之仇,人千万不能放走!” 话音刚落,成礼捡起地上短刀朝初七天灵劈去,千钧一发之际,初七被阵风刮了起来,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到了阿财的背上,原来是慧静骑着骆驼来救她了。 “太好了!”初七死里逃生,不禁欣喜,可回头看去,成礼也跨上了马,紧追而来,一张怒气横生的脸扭得像恶鬼。 初七抽出箭筒里最后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她本想吓退他,可效果甚微,他分明就是要来索命。 眼看成礼越追越近,初七突然改了主意,她猛地下腰,利落地朝后射出一箭,箭精准无误直中成礼的右眼。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成礼从马上摔了下去。 “我们快走。”初七对慧静说道,慧静还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咬着牙驾起阿财逃出了这阎王殿。 从没见过这等世面的慧静害怕极了,直到阿财停下,她才慢慢缓过神来,而这时候萧慎不知道去了哪儿。 初七问:“我师父去了哪儿?” 慧静东南西北乱指一通,说不上来。 “他说先把他放下来,接着就不知道了,我怕你有危险,所以回头去找你。” 初七听得着急,心想:这师父做事怎么不靠谱?于是她又回头找他,半路上遇到一排兵卒风急火燎地朝篱笆那儿跑去。 初七感觉不对,不由跟了他们一小段路,就听见领将在吼:“将军有令,杀无赦!” 这话说了没多久,就见前边火光冲天,大胡子以及他的篱笆圈全都被烧掉了。 虽然初七答应大胡子放人就不追究,但萧慎并没答应过,而这伙兵马也是他找来的,至于怎么找的则是另话。 这事到此也算了结了,初七偏偏有颗怜悯之心,放不下跑进松林的骆驼们,于是她带着阿财钻到林子里,花几天功夫把骆驼们全都牵回来,然后卖到集市大赚了一笔。 萧慎得知后不由叹道:“真是富贵显中求,你和谢惟一模一样,半点亏都不肯吃。” 初七反驳,“我都差点没命了,赚几头骆驼钱是应该的,倒是先生你,在这窑洞里几十年求得是什么?” 萧慎没有回答,回到窑洞中后又过起了平凡无聊的日子,以前慧静还会来窜门,或许是因为此事被劫之事,让她看透了萧慎的呆瓜本质,彻底破灭了她少女情愫,再也不来了。 这事没过多久就传到了谢惟的耳朵里,此时正秋风瑟瑟,银杏叶随风而舞,在院中铺就一条金黄色的毯,谢惟披着大氅步走在风叶之中,踌躇许久。 谢阿囡恭敬揖礼,问道:“三郎,要不要把初七接回来?” 第六十八章 做红娘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驻步,低头看向脚下的叶,反复思量着。 “先不要。”他说。 谢阿囡端倪其神色,并不如他说话时那般干脆。 谢阿囡壮胆又道:“已经快两年了,初七在萧先生这里学得也差不多,不如……” “还没到时候,听说他们没有找到成礼的尸首,你先派人把成礼找出来,找到之后带到我这里。” 谢惟转头看着谢阿囡,谢阿囡不由把头低下,恭敬施礼。 “明白了,刚才属下僭越了。” 谢惟敛了犀利的眼神,仰天深吸口气,秋意随风一股子灌进他嗓眼里,凉得他咳嗽起来。 谢阿囡忙说:“三郎病没好,还是回屋里去吧。” 谢惟摆摆手,“不碍事,这几日李商在做什么?” “全按您的吩咐与几位大将军走动,阿柴虽然没攻边城,但小打小闹的事常有,圣人诏见,可汗就装病。” 谢惟轻笑,伸出手时一叶银杏叶正好落入他的掌心。 “快了,他装病装不了多久。”说着,谢惟重重地握紧拳头,再松开手时落叶已稀碎。 转眼间天就冷了下来。 第一场雪来得早,初七推开门时,寒风拂开了她惺松的双眼,放眼望去,天地之间白茫一片,掩住了与秋日遗落的五彩斑斓。 初七对着美景笑了,赶忙拿出兔子肉和酒,架起炉火,喊醒萧慎。这般雪景萧慎早已看腻了,或许是十年来终于身边有人陪伴,再无聊的景致也风雅起来。 师徒二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就着烤兔肉喝起酒来,萧慎还时不时地出题考初七,经过他没日没夜的折腾,如今的初七已经能对答如流,还能举一返三。 萧慎对这徒弟十分满意,可喝着喝着他又惆怅起来,眼微微眯着,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也不知这雪能下到几时,这景能看几次。”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初七终究要走,而他又将独自一人呆在这深谷之中。 初七笑着道:“先生想看就能一直看,每处的雪景都不一样呢。” 萧慎煞有介事摇起头,“我有个怪病,出了这门就写不出半个字来。” “先生此言差矣,你的怪病可不止这一个。” 说完,初七哈哈大笑。萧慎一愣,面有愠色,可见初七笑得开心,他也笑了起来。 “或许正是如此,我和这人间格格不入。” 萧慎认了,可认归认,改不改又是另外回事,犹豫半晌,他吞吞吐吐地问,“好久没有慧静的消息。” 初七闻言翻他个白眼,“既然关心,为何不自己去探望,总打发我去,我又不是个传话的。” 萧慎顿时脸红了,以拳捂嘴假咳两声,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沙沙声,初七探头看去,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慧静抱着个大瓮子十分吃力地爬云梯,见到初七之后,她笑逐颜开,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犹如花儿般。 初七忙把她里的大瓮接过,然后伸出手拉她进来。慧静进窑洞拍了拍帽上的雪,抬眸见到萧慎时故意不看他,只与初七说:“师父熬了一锅粥托我捎来。” 萧慎郁闷了,想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干嘛又不受人待见? 萧慎冷哼以背相对,像个小娃子生起闷气,慧静见之眼中起了怜惜之意,她想上去说几句话,结果被初七一把捂住嘴拉了回来。 初七朝慧静挤两下眼,慧静心领神会,为难了一会儿后,就照着初七的意思摆出高冷姿态,道:“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咧,我送你。”初七没心没肺地笑着。 听到慧静说要走,萧慎忍不住回头,见初七看来,他又端起架子端正坐好,随手拿了卷书装模作样。 出了窑洞,初七瞬间感觉到初冬的寒意,想想慧静抱着大瓮走这么长的路心疼不已。 初七说:“我去牵阿财,这样走得快些。” 慧静摇头道:“我倒想让你陪我说说话,我按你的意思做了,可他还是……” “别急,还没到火候呢,你没来的日子里他话可多呢。” 慧静羞涩地低头笑了,少女的眼瞳比繁星还亮。她咬着嘴唇,犹豫很久方才说道:“我与师父说了,师父说若我有好归宿可以还俗,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归宿。” “要我说嘛……不是!先生他孤傲、自负又不会自理,的确不是好归缩,喜欢他的话趁早死了这份心。” 慧静一愣,随后就气呼呼地说:“我倒觉得萧先生有文采,为人洒脱,又聪慧,虽然有时木讷了些,但他的心是好的。” 初七听后笑了,“你说了他这么多好话,他定是高兴还来不及呢,再忍忍吧,若面子真比你重要,这样的‘良人’不要也罢。” 慧静:“……” 萧慎在窑洞中喷嚏连连,他可没想到爱徒胳膊往外拐,而且一拐就是拐半年,自慧静离去后,他心神不宁,竹牍上的字像是会飘,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死活就是看不进去。 萧慎轻叹口气放下竹牍,徘徊在洞口时不时往下瞅。 初七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初七和慧静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提到我? …… 一番胡思乱想后,他有些按捺不住想要下去找,偏偏这时候初七来了,他连忙装作读书样,盘腿一坐捧着书来看。 初七回来后,连忙在炉上烤了烤快冻僵的手,而后有意无意地提及:“慧静说前几天庵里来了一男子,说慧静是她的妹妹,过几日打算把她带回去,我倒挺为她高兴的,能找到家人受人照顾。” 萧慎闻言把手一放,十分急切地问:“是哪个男子,怎么认出慧静是她妹妹?万一是人伢子呢?” 初七不负责任地摊手耸肩,“我不知道。” “你……” 萧慎有点恼怒,沉思了会儿,他又不发火了,拿起书继续看,一天都没说过一句话。 初七时不时地偷睨他几眼,暗骂他不争气,既然琴瑟起,何以笙萧默?她早就看出来萧慎喜欢慧静,与慧静谈经论佛时的眼神也不一样。可说穿了,这也是别人家的情愫,她也不好乱拉红绳,更何况慧静也算半个出家人。 萧慎闷了几天的气,外头就下了几天的雪,慢慢的,雪积深了,连一点绿幽幽的都见不着。林子里打不着好东西,初七也不想挨这个冻,整日呆在窑洞里读四书五经。 “慧静的哥哥来了吗?” 某天清晨,萧慎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迷离的眼睛从来没么亮过。 初七都快把自己撒过的谎忘了,十分木讷地点起头,“来啊……应该来了吧……” 第六十九章 他来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萧慎闻言沉默了许久,目光迷离地眺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虽说初七与他相处的日子比谢惟还多,但却摸不清他这个人,若真要说个词儿来形容,大概就是孤独吧。 初七身为萧慎的弟子,其实也很为他担心,毕竟她总有离开的那天,到时他又是一个人,凭着孤傲欠揍的脾性,不受方圆百里内的人待见,死得硬梆梆都没人知道。 唉……初七越想越愁,正欲加油添醋说几句,萧慎突然起身跑了下去。 看来他还是在乎慧静的。 初七不禁有种计谋得逞的感觉,得意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觉得不对,外头大雨纷飞,萧慎就着了件单袍,不冻死才怪。想着,初七急忙拿起大氅追了过去。茫茫大雪之中,只见一瘦弱的人影顶着大风大雪往前跑,一路上跌了好几跤,跑着跑着他又停在原地,像是在低沉的颂经声中悟到了什么,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 这与初七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她怕萧慎挨冻,急急忙忙将袍子披在他身上,还拿出暖炉给他捂手。 “怎么了先生?”她问。 萧慎笑着摇起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人,我们回去吧。” 初七不知道萧慎想起的是谁,懵懵懂懂跟他回到窑洞,当天萧慎就咳嗽起来,到了半晚更像是要把肺咳出来般。 初七心想他定是受了风寒,煎了些草药给他喝,谁想他将她的手往外一掼,将她辛辛苦苦熬的药打翻了。 “不用救我,生死由命。” 初七一听火冒三丈,若不是萧慎算她师父,她早就一巴掌打上去了。 “都病成这样了,还说什么歪理?” 初七硬是掰开他的嘴,把剩余的药汁灌了进去。 “若是你真病倒了,我的罪过就大了。”初七不禁难过起来,眼中泪光盈盈,“我是骗你的,慧静根本没有哥哥,也没人来认她,我是看她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可偏偏不说才出了这么个主意,没想你就这样跑出去了……” “刚才在风雪里时,我突然清醒了,怜儿死了,慧静再怎么像都不是她,我又何必去管这么多呢?” 原来他是怜惜慧静身上的影子,而不是真的喜欢慧静,从头到尾都是初七会错了意。 初七不禁有些生气,沉思半晌后也想通了,真正可怜的人不是错付芳心的慧静,而是陷在过去,爬不出来的萧慎。 初七语重心长道:“先生,如果怜儿在天有灵,也是希望先生能过得好,吃得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能有意中人,人总要向前看。” 说着,初七垂下眼眸,“以前没有人喜欢我,连我阿爷都不要我,如果能被人喜欢我会很高兴的,所以先生……有这么多人喜欢你,你也应该高兴,别把自己藏起来。” 萧慎看着她,目光迷离,刚想说话又咳嗽起来。初七再熬了一碗药汁,灌进他嘴里,这回他不再倔强了,乖乖地把苦药全都喝了下去。 萧慎叹了口气说:“是我害惨了怜儿,如果我没把他带回家,她就不会喜欢上他,也就不会死。是我给怜儿带来不幸,此生都无法偿还,我也就别再害人了。” 话落,他闭上了双眼,痛苦地陷入悔恨之中,初七想了又想,脱口而道:“这不是你的错,情这种东西哪能说得清呢?先生读过这么多书,应该比我更懂吧。” 萧慎不说话,依然闭着眼,虽说两碗药下腹,但到半夜萧慎反倒烧得更重了,第二天人都糊涂了,口中喃喃:“怜儿,是我的不是……我害了你……” 真是苦大仇深,而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为给萧慎治病初七顶着大雪去请医士,听到萧慎住这么高都不愿意来,初七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去净水庵找了主持,询问她有什么办法。 慧静听萧慎病了,忙道:“我去吧,我略懂些医术。” 主持颔首道:“平时受萧施主照顾,去帮忙也是应当的,慧静,你就与小施主走一遭吧。” 慧静双手合十拜礼后急急忙忙拿起药箱,就和初七走了,两人的身影不一会儿就被大雪吞噬,只留下雪里上两行足迹。 初七眯着眼顶风往前走,一边看路一边不望于慧静说:“对不起,有件事我不吐不快,其实是我多事了,或许我师父他……”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只是我不想认罢了。”慧静一语道破,平时容易害羞的她此时的语气却无比坚定。 初七不吭声了,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风刮了过来,就像在扇她的脸一样。 让你多事!让你多事! “他不喜欢我,但我可以喜欢他呀。”慧静说道,“他以前救过我,可是他忘了。那时我还小,在河里玩差点溺死,是他把我捞上来,还摸起我的头说‘小和尚的脑袋摸起来真舒服’。” 初七:“……” “你这喜欢得有点轻易啊。” “不是,那时候他的眼睛很好看,比星星还好看,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轻易吧。初七,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难倒初七了,她闭起眼睛,脑中浮现出谢惟的身影,可是一股敬畏感油然而生,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不容亵渎。 初七打了个寒颤,把脑海中的谢惟甩掉了,而后她又想起李商,人是不错,但总觉得是个小屁孩儿,整天与她吵闹打架,还抢她东西吃。 “嗯……”初七又想了会儿,“没有,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慧静说:“倘若那天你有喜欢的人,你也会奋不顾身的吧。” 初七不知道,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 说着说着,她们就回到了窑洞中,慧静上前替萧慎把脉,然后从药箱里挑了几株药草嚼碎喂到他嘴里。 “初七,帮忙烧点水,我来替他擦身。” 初七闻言立马烧水,随后拿上布巾帮慧静打下手,她看着慧静认真的模样,觉得以前太小瞧她了,虽说慧静动不动就脸红,人长得也瘦小,但她内心强大且坚韧,萧慎常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慧静也是能当她师父的人。 经慧静无微不至照料后,萧慎的病慢慢好了,初七也打消了在他额头上煎个鸟蛋的念头,可就在他快要睁眼的时候,慧静却走了,让初七占了个“孝徒”的大便宜。 萧慎一见初七便虚弱地问:“是徒儿一直在照顾为师吗?” 初七直言:“不是,是慧静,她治好了你的病。” 萧慎:“……” “我觉得身子有点凉,她是不是全都看过了。” 初七翻他白眼,“你都快要见阎王了,还在乎这些?!” “她玷污了我清白!” “那你跳下去还不晚。” 萧慎:“……” “谢三郎,你快点把她接走吧,我不想教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念着,但病好了之后还是乖乖教初七学识,而慧静真的不再来窜门了,初七不禁想起她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君若无心我便休。” 她是休了,萧慎却变得黏黏糊糊了,他时常会对着净水庵的方向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初七依然是打猎、读书、和师父拌嘴,不知不觉到了及笄之年,为此净水庵的主持还特意做了碗素面。 初七高兴极了,心想若在这里呆一辈子逃避世间纷争也挺好,然而就在她毫无准备之时,马蹄声由远至近,响彻在临松薤谷之中。 初七寻声望去,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第七十章 小白眼狼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刚到临松薤谷时,初七整天都在想谢惟他们什么时候把她接走,好不容易习惯后她又会想谢惟来的时候是什么季节,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初七都快淡忘了,甚至连他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了。 初七茫然了一小会儿后又紧张起来,她连忙拿出木篦打理起头发来,在来之前她还是个黄毛丫头,如今头发又长又密,每天都梳得很费力,她一着急,头发打起结,木篦卡在头发里拨都拨不下来。 “初七,是不是三郎来了,你去看看。”萧慎突然发话,完全没看到她的头发乱成了一垛草。 初七急了,越急越梳不好,而萧慎又在边上不停催。 “快去。” 初七气得脸红,干脆不管了,一头乱发顶着木篦就这样去了。初七曾经也想过,再见到谢惟时能有丽奴儿的婉约之姿,或像大家闺秀令人刮目相看,可是连老天爷都不帮她,下了云梯后狂风大作,原来就乱的头发一下子被吹散了。 乌黑的缎发间缠绕着一根红绸,发与绸随风而舞,远远的,谢惟就看到了艳丽如火的少女迎风而立。 “郎君,郎君!” 初七拼命挥舞着双手,而后向他跑来,待她跑得近了,谢惟方才看清墨发间缠着一把木篦。 谢惟坐在马上眉头微蹙,对初七的“发饰”看了许久。 “如今都兴这样的发髻了?” 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说的是这个,初七心里本是五味杂陈,眼下又多添了一味,尴尬! 她望着谢惟,脸颊飞红,一双杏眼水光盈盈,小嘴抿得紧紧的,可看到他时,嘴又忍不住上扬。 萧慎教她凡事要得体,可在这么个时候,她几乎把那些大道理都忘了,恨得不扑上去诉苦,然而真当他下了马,她又不敢上前了,心如小鹿乱撞,怦怦跳个不停。 谢惟走到她跟前,温柔地凝视着她,这两年来他时常会想初七会长成什么样,是不是会像个男娃子没半点长进? 乍看之下,她依然是那个不懂世事的初七,但仔细瞧又与之前不一样了,她的发变得黑亮浓密,略黄的肌肤也白了起来,或许是伙食太好,她竟然胖了,脸蛋犹如六月蜜桃,圆嘟粉嫩。 谢惟不该看她这么久,他自知有失分寸,垂眸收敛起温柔似水的目光。他拨弄她额前的碎发,然后两指夹起发间的木篦,笑问:“你是怎么弄上去的。” “听到马蹄声想是你来了,一着急就把头发弄乱了。” 谢惟闻言轻笑起来,小心翼翼地解开一簇簇乱发,指尖无意地抚过初七的额间,像风有点凉,又有点痒。 初七不敢动了。 “好了。” 过了许久,谢惟取下木篦,初七如梦初醒,不由摸了摸头发,她想她此时定是蓬头垢面,难看极了。 初七急忙拢住长发,咬住红绸一端,迅速地扎起高马尾,她边扎边偷睨谢惟,看见他在笑,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 不知为什么,分别两年余,却没有半点生疏感,好像昨日他们还聊过天,一起看过星星。 初七扎好发髻,转回头朝他嫣然一笑。 “郎君过得可好?” 谢惟颔首莞尔,“承蒙挂念,事虽多了些,但过得还好。” 初七嘟起嘴,哼唧一声,“我就知道,我挂念你,你就不挂念我,把我放在这山谷里不闻不问。” 说着,她两手负于身后,摆出大人的架子。 谢惟轻问:“这几年学得如何?” “会认字了,先生也教会我许多道理。” 她低头浅笑时,确实有几分名门贵女的韵味,按理是萧慎教得颇有成效,谢惟却并不为此高兴,他随初七走上云梯,到了窑洞处看到萧慎,笑就变得寡淡许多,而萧慎则是余恨未消,看着谢惟时眼白多过眼黑。 “快些把她带走。”萧慎说,“我已经教不了了。” 说完,他隐于书海之中,不再露脸。 初七没想自己的师父如此绝情,谢惟一来就把她当烫手山芋忙不迭地往外扔。她不悦地嘟起嘴,道:“真无情,昨天还嚷嚷着要我帮你抓兔子,今日就翻脸了,哼。” 说罢,初七看向谢惟,换了张可爱的笑脸。 “郎君,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打几只兔子就来。” 初七拿起弓箭,欢天喜地跑了下去,而萧慎依然藏在书堆里,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仿佛此处只剩下谢惟一人。 谢惟走到深处,对着暗中的阴影,轻声道:“辛苦你了。” 萧慎埋首于竹牍中,不作声。 谢惟又道:“我已经为你另寻他地,若你想走,随时随地都可以。” 萧慎冷笑,“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从此之后你我两清。”说着,他将白玉抛给谢惟,“这玉我也不要了,替我谢谢隽王吧。” 谢惟轻巧地接住了萧慎玉佩,低头看着上面的“隽”字不由蹙起眉头。 “它能保你性命。” “不需要,有人真要杀我,区区一块玉就能救得了我吗?你还是快点把那烦人精带走吧。” “她去给你打兔子了,等她回来。” 说着,谢惟席地而坐,锦蓝的下摆一丝不苟,萧慎终于回过头,目光灼灼。 “我早就看透你了,于其说让我教她成才,不如说你在设计引我回去。” “既然不动心,为何又舍不得,我需要你……呆在初七身边。” “不,这种事我做不了!” “那我只能用别的法子了。” 萧慎闻言微怔,过了许久,他哼笑着说:“我只能以死明志了。” 话落,他又背过身去。 谢惟知道他做得出来也就不再说话了。 初七从林子里带回来很多野味,本想一一拔毛烤熟放到冰窑里,萧慎却说没必要,他自己能行。 听了这话,初七不禁难过起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更何况萧慎脾气古怪又无法自理。 “先生,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了,花花世界不是我能呆的地方,我喜欢这里。”说罢,他微微一笑,眼中有几分慈爱。 初七有点舍不得,可她知道萧慎性子耿直,哪怕把刀架他脖子,他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不做。初七只好跟个老妈子似的反复叮嘱,把萧慎说到烦为止。 “好了,快跟着谢三郎走吧,我快被你念死了!” 萧慎像是生气了,又钻到角落阴暗处不见踪影。初七心里五味杂陈,她郑重地拜了三拜,说:“师父,徒儿走了,我经过此处定会来看你。” “别说是我教的你,记牢了!” “哦,知道了,你也别忘了我在冰窑里放的那些东西,还有……” “快滚。” 初七:“……” 初七遵师命,收拾几件常用之物就跟谢惟走了,在出山谷之前她看到了慧静和主持,两人站在山坡上笑眯眯地向她挥手道别。 初七两手括在嘴边大喊道:“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我师父就托付给你们照顾了!他不能自理,你们可得多担待啊~~~” 这嗓子嚎得连窑洞里的萧慎都能听见,萧慎额头爆起筷子般粗的青筋。 “小白眼狼,白疼她了!” 说完,他回头,对着面前这一堆堆书山,耳边再无欢声笑语,不知怎么的,他落寞地叹起气来,不多时,有人敲门,他困惑地走上前,启了一条门缝,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后笑了。 第七十一章 重逢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来时是夏天,走时是春日,山花正浪漫,她跟在谢惟身后牵着阿财如闲庭信步,或许是两年没见了,初七很想知道这两年大家过得还好,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谢惟笑道:“大家都过得好,也很挂念你。” 初七心里嘀咕:既然如此,怎么没有人来看我。 “只是这些时日事多,自顾不暇。” 莫名的,谢惟又补上一句,似乎是听到了她心中所言。 初七微微一笑,两三步走到他身边,问:“都忙些什么呢?” “骆队里的大小事务,还有……成礼。” 初七惊讶,没想到成礼叛逆之事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可成礼不是死了吗? “那日成礼要杀我,我射瞎他右眼,后来守捉将军就赶到了,他应该和他二叔一起被处死才对。” 谢惟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见不到成礼的尸首,我就当他还活着。” 明明很轻柔的口吻,可听上去却有股说不清楚的犀利,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人不见血,初七自觉离他的火候还差很多。 有次萧慎喝醉酒,无意中谈到他与谢惟同窗时的事,谢惟年幼却有神童之名,夫子格外喜欢他,常让萧慎教导这位小师弟,起先萧慎并不把谢惟放眼里,没想只过了半年,谢惟的学问就在他之上,而且谦卑有礼,夫子问时他都说:“是萧师兄教得好。” 萧慎不禁惭愧,自那以后便真诚相待,还时不时邀谢惟去府中作客,一来二往,妹妹萧怜就喜欢上了儒雅俊逸的谢三郎。 那时的谢三郎还没有上河西廊,其祖上又是世族,与萧家门当户对,短短一年过后,萧氏就托皇亲作媒,替自家女儿萧怜说亲。 虽说谢氏同意这桩婚事,但萧慎看得出来谢三郎并不喜欢萧怜,他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实际上是拒人之千里。 萧怜也知道,但她总觉得能打动谢惟,想方设法让他喜欢上自己,可惜天不随人愿,无论她怎么做,谢惟所尽的只是未婚夫的本份,他的眼如一潭死水,见到她时没任何波澜。 萧怜从此活在惶恐之中,生怕谢氏会来退亲,她又觉得是自己不够美,不够贤德,所以谢惟才不喜欢她。小小年纪的她像是尝便人间百苦,既怕青春易逝,又怕谢郎簿情,日日想月月愁,竟然因此生了病,死在了寒冬腊月。 “他没有感情,他不是个人。”萧慎这般骂谢惟,“他嘴上说着喜欢,可从来就没有动过心,你不能相信他,千万不能!” 说完一通胡话之后,萧慎便醉了过去,初七琢磨起这话来也觉得挺奇怪,既然萧慎让她别信谢惟,但为什么又答应谢惟教她学识呢? 前前后后都说不通,初七糊涂了,但眼下她自然不会将萧慎醉酒之言说出来,仔细想想,谢惟也没什么好骗她的,除了阿财之外她要啥没啥。 “对了,郎君,我能拜托你件事吗?先生他独自生活在幽谷之中,我实在放心不下,若你方便的话能不能派人照顾他?” 谢惟闻言莞尔道:“我曾派过侍从过去,被他赶出来了,他与我之间误会太深,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是因为怜儿吗?” 谢惟沉默了,过了良久他点点头,“应该是吧。” 听到他亲口承认,初七心里有些不舒服,说不上来是何种情绪,就像团乱麻堵在胸口。 她不再问了,一路闻着花香往北去张掖。 张掖离临松薤谷仅一天的马程,谢惟在近城郊处有栋府邸,分朱、玄、白、青四院,玄院是给骆客们落脚休整之处,白院专连马场和骆驼场,而青院是专用来办事,朱院则是谢惟的私宅。 在河西道几大郡中都有谢氏产业,谢阿囡曾说过张掖的府还称不上最大的,长安的府邸才漂亮,只是谢三郎从来不回去。 以前初七觉得是谢惟太忙所以不回长安,但听了萧慎说谢惟定门亲就死个人,便觉得是谢家不让他回去,这天生克妻,无人敢近啊。 进了谢府之后,初七先去了玄院,想见一见两年没碰面的好友以及大师父谢阿囡。她走近院子就见一伙人坐在胡床上边晒太阳边聊天,衣衫不整,脚翘得老高,看到有人来也不知收敛一下。 初七笑问:“谢阿囡在吗?” 骆驼客们一听是个女的不禁微愣,纷纷转头打量起初七,这些人大多都面生得很,态度差,眼神也不善。 有个年纪稍大的人发话:“你找谢阿囡干嘛?” 边上人立马就笑了,“怕不是相好吧?这要被大嫂知道了,非拧掉他脑袋不可。” 话音刚落,哄堂大笑,没人把初七放在眼里。 哟嗬,她走了不过两年,变天了不成? 初七两手插腰,一脚踩在石头墩子上,朝那群糙汉子大声喊道:“快叫谢阿囡出来见我!” “好大的口气,什么来头啊?!” 众骆驼客们不满,纷纷站起身走到初七跟前,他们个个高大威猛,站在一块儿连成了堵墙。 “你这人敢这样称呼我大哥,活腻味儿了!” “好不知礼的丫头,长得不错,这么粗野!” 被众人围攻,初七半点不慌,依然望天抖脚,理直气壮道:“让谢阿囡出来便知!” “谁找我?” 谢阿囡粗犷的低声蓦然传来,众骆驼客眼神一凛,似在说:这下有好戏看了。 初七却是笑逐颜开,淘气地探头,挥摆起小手。 “阿囡!是我,阿囡!” 谢阿囡先是微怔,微微歪过脑袋,在人缝里找声音,突然他看到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洋溢着讨人欢喜的甜笑,眉眼之间还有一丁点儿狡黠。 “初七?!”谢阿囡不敢相信,两三步走了过来,“初七,真的是你?!” 初七笑着,点头如捣蒜。 “嗯,我回来了!” 谢阿囡喜不自胜,一把抱起初七,兴奋地转了好几个圈,刚才等着看戏的众骆驼客们二丈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不禁在想:是不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物? 谢阿囡转圈转不动了,方才把初七放下,初七头晕眼花的,几乎没站稳,谢阿囡连忙熟络地勾住初七的肩膀,大声道:“诸位,这就是我和你们常说的初七,算我半个徒弟,哈哈哈哈。” 谢阿囡朗声大笑起来,他笑得越开心,众骆驼们脸色越发青,寻思着该怎么向初七赔不是。 “对不住,刚才是我眼拙,得罪了。” “哎呀,你家徒儿真俊俏,而且嘴巴又甜又会说。” 这马屁拍得初七脸都红了,一阵寒暄过后,误会解开,大家都熟络起来,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 初七突然想起什么,环顾四处,问:“李商去哪儿了?我回来就没看到他。” 谢阿囡道:“他呀,在玩击鞠呢!” 第七十二章 你还是这样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众所周知,李商很喜欢玩击鞠,每次玩还会开场无伤大雅的小赌局,之前初七还押宝过几回,无奈他技术不够精湛,害得她损失惨重。 两年过去了,他似乎没太大的变化,依旧喜欢和阿炳他们混在马场里。 初七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有了个主意,她笑着与谢阿囡说:“走,咱们去看看。” 谢阿囡带她来到专养马与骆驼的牧场,牧场也分官办与私营,谢惟养马和骆驼的规矩与官家一样,一人伺十匹马或六峰骆驼,一百二十匹马或七十峰骆驼为群,由牧长管理。 谢阿囡说此处牧长也爱玩击鞠,只是水平比李商还臭,经常输于他,还偏偏喜欢押自个儿赢。 “我的酒钱就是从他手里赢来的。”谢阿囡粗眉往上抬了两下,不禁有些小得意。 初七笑了,跟着谢阿囡穿过白院大门,远远的就听到马蹄声,还有不少人在呐喊助威。初七走近后眺目望去,绿茵之上白马两色骏马穿梭驰骋,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就围着小小的七宝毬团团转,有人防,有人攻,奇怪的是都戴着各色面具。 初七不解地问道:“为何他们脸上要带这个。” “这是李商想出来的,一来是怕别人顾及他的脸面,不敢撒开玩;二来是稀罕自己的脸,怕被击杖打坏了。” “亏他真想得出来,遮着脸别人就不认得了吗?哼,化成灰我都认得他!”说着,初七走过去往小盘子里扔了串铜钱,押牧长赢。 谢阿囡一愣,犹豫了会儿后,把铜钱扔进李商的盘子里。 谢阿囡笑道:“丫头,怕你得输钱了。” “这可不一定。”初七拿起摆在盘边的一张狐狸面具,在手里摆玩了会儿道,“让我去会会他!” 说时迟,那时快。 有个男子气喘吁吁地牵着马一屁股坐在地上,别人唤他,他有气无力地摆手道:“不玩了,累了。” 看他衣裳都被汗浸透了,确实是玩不动了,再一看,这不是阿炳吗?如今也长成壮实的好儿郎了。 初七戴起狐狸面具偷偷笑着,在众人大呼扫兴之时,她举手示意:我上!随后就骑上阿炳的马,拿起他的击杖过去了。 初七骑的是白马,正好与李商相反,她粗略地扫过一眼,这伙人身型差不多,衣饰也相同,果真难认出哪个是李商。 初七微微一笑,心里已经有了底。 白马队中有一个人发话了:“嗳,小子,好好打,咱们还差一点就能赢了!” 初七猜此人应该是牧长立马点头,随后牧长低头与众人说了遍战术,讲得十分认真,李商那队却很懒散,全然没把牧长的人马放眼里。 哼,是时候让他们吃点苦头了。 随着一声锣响,初七驾马火速地冲到阵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七宝毬抢了,一杖击给牧长,牧长带得是老牛面具,反应倒一点也不慢,连忙带球过两人,将七宝毬击进洞里。 白马队响起吹呼,连谢阿囡看得都叫好,偷偷地把押在马商碗里的钱换进牧长的碗里。 “只输了一个毬,不碍事。”李商发话了。 初七闻声看去,他就在她跟前,戴着张白脸面具,身姿比两年前英挺不少。初七笑了,然而李商并没认出她,眼里只有七宝毬。 经过一番排兵布阵,李商扳回两毬,本以为赢定了,谁想对面杀出的死狐狸又出奇不意抢了他的毬,厮杀过后竟打成个平手,大伙的心全都被悬了起来。 牧长激动道:“还有一毬咱们就赢了,赢了请诸位喝顿大酒!” “好!” 众人士气大振,反观李商这边则有点乱了阵脚,谁都不想阴沟里翻船。 锣声起,两军再次交锋,这回李商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与初七周旋,初七跑着跑着有点招架不住,虽说这两年里她身手利落不少,但力气还是比不过男儿们,击杖相撞,虎口微麻,她差点就松了手。 初七咬紧后槽牙,死抓着击杖不放,小小七宝毬在两杖间滚来滚去难分伯仲,就在这时,一马冲来,直接把毬打飞了,好巧不巧的是七宝毯落地后一路滚,直接滚进李商的毬洞里,他们就这么赢了。 “胜!大胜!” 牧长扔下击杖仰天长嚎,他手下抱成团激动万分。 虽说这毬赢得有点莫明其妙,但终究是赢了,初七高高兴兴地下了马,就在这时有只大手搭上她的肩头。 “喂,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语气听来不善,初七的狐狸面具被无情掀开,她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用手遮掩,没想正好撞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四目交错间,彼此都有些愣神,她缓过神后,不由弯起眉眼,巧笑嫣然。 “是我呀。” 李商怔在原地,犀利的目光在触及她的这刻就凝住了。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轻眨几下眼,而那张娇俏的桃花貌依然没从他面前散去。 果真是她回来了! 李商喜不自禁,捧起她脸颊,狠狠地捏了把,一时半会儿兴奋地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傻笑。这时牧长走了过来,对着初七的脸瞅了半天。 “哟,没想到是个女子?女子也行,走一起喝酒去,我请。” 说着,他大大咧咧地要拉初七的手,反被李商抢先了,他就跟护犊子似的护着初七,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的好友,你不能无礼。带兄弟们去吃饭好的吧,今日酒钱全算我头上。” 难得见他如此大方,牧长红光满面,高兴至极,直吆喝着兄弟们跟上,不把受过气吃回来就算白活一场,边说边顺手把谢阿囡拐了。 谢阿囡赢得钵满盆满,还有能喝顿大酒,自然是乐意的,他叮嘱李商好好照顾初七后就随众人走了。 久别重逢,自然十分欣喜,初七细细打量起李商,他的眉眼变化不大,但就是说不出的神气,鼻尖变得挺拔了,不像之前略带圆钝。 见好友如此俊秀,初七也为他高兴,不禁笑着道:“两年不见,果然变样了。” 李商脸微红,有点不自在地问:“哪里变了?” 初七比划起两人的个子,“长高了,你以前是只高我这么点点,如今都高出一个头了呢,嗳,打架打不过了,可惜了。” 李商听后笑了起来,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以为还是两年前,整天要和我打架。” “嘶……”初七摸着被他弹得有点疼的地方,不悦地嘟起嘴,“你以为我想和你打架呀?明明就是你欺负我,还好意思说。” 话落,初七翻他个白眼,不知是不是她长开了,眼波流转间更加灵动可人,李商不禁恍然,一股别样的情愫油然而生,本该要冲淡的情愫在她巧笑之间又浓烈起来。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亲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偷偷地看着她灵动的杏眼,看着她娇嫩欲滴的嘴唇,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想要伸手抱抱她,可见人多眼杂的又不敢,犹豫半晌,他笑问:“这两年你每天在做什么?” “念书习字还有打猎。” “怪不得,马骑得这么好。嗳,对了,我送你的……抹额还在吗?” “当然在呢。”说着,初七从她随身不离的小胯包里取出翠蓝抹额系在额头上,“瞧,我保管得跟新的一样。” 李商笑了,炯炯的眸子闪着光。 “你有没有想我?” “想呀,还想你们为什么不来看我。” “那是因为……有事缠身,实在来不了,不过既然你回来了就别再走了,来,我带你去逛逛。” 李商拉起初七的手,不知是不是彼此都长大了,一时间初七竟然害羞起来,难为情地把手藏起。 李商诧异回头,见她蜜桃般的颊上浮起红晕,瞬间明白过来,脸也跟着红了。 他挠挠鼻子,腼腆地笑道:“我还把你当成小丫头,想来你该及笄了。” “我可是元月生的,已经及笄了呢。”初七有点得意,手指头掐了半晌,“仔细算算你还得叫我声姐。” “哈?这是什么道理!” “男子弱冠才算成年,你还是毛头小子呢!”话落,初七咯咯笑着跑了,笑声比银铃更为悦耳,她人影一晃,不知道去了哪儿,就像在林子里调皮的小鹿,时隐时现。 “嗳,等等我。”李商急切地追了上去。 接下来半日,李商陪着初七把四大院都给摸了遍,初七没想到的是自己还算个名人,在骆队内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经过一番询问她才知道误打误撞灭去大胡子,变相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了仇。 看大伙对她都十分敬仰,初七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差点死在哪儿,只好配合地接过瓜果,将当时发生的事加油添醋说了遍,一下午说个三四回后到了晚上她就不想说话了,偏偏谢惟为她准备了洗尘宴。 能受如此关照,初七还是挺高兴的,她回到房中想换身干净衣裳却见柜里都是五彩斑斓的襦裙,妆奁里摆满让人眼花缭乱的首饰,缠金臂、金玉钗、还有如血泪珠儿般的耳坠子。 初七再怎么粗糙也是个女儿家,有这么多精美的衣裳首饰任她选,她自然兴奋不已,挑来挑去就选了件翠色暗绣梅纹短裳,底下则配鹅黄菱花纹褚裙,而后又选了条绿松黄金项链带在脖子上。 初七俨然脱胎换骨,在镜前转了好几圈,外门有婢女在催了,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跟着婢女去赴宴。 穿过长长的廊道,初七来到了留雀堂,看外边极为精巧雅致不像个专门热闹的地方。她小心翼翼跨门而入,隔帘窥见诸多人影,最让她在意的是坐于主位的那人,身着一袭竹青色,如烟般朦胧。 初七挑起一角纱帘,看清那人是谢惟,他今日穿得也比以往精致,竹青色的袍上以金银双丝绣的竹叶纹,墨发高束成髻,配以碧玉雕琢的飞燕小发冠,真如不染俗尘的谦谦君子。 忽然,谢惟抬起头,看见了躲在帘后的她,初七一吓,有点害羞地把脸往帘中藏。 谢惟笑道:“躲起来作甚?等你半日了。” 话音刚落,众人转过头,目光齐刷刷地瞄准纱帘。初七脸微烫,她摸了又摸,待腮颊稍凉些方走进去,边走边戏谑道:“我在房中打扮了半日,怕你们笑我丑。” 初七穿着新裙有点扭捏,走路的步子小了不少,或许是在萧慎处学了两年,她的举止沉稳了许多,不再是毛里毛躁的黄毛丫头了。 初七向诸位施礼,一双大眼睛如两弯可爱的小月牙,谢阿囡看着她大大咧咧地笑着道:“初七学了几年倒像个女子了。” 从谢阿囡嘴里说出来的话,听来就很诚恳,不像李商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初七已经在想他会说什么糟心话来,孰料李商半天都没开口。 初七转过头看去,李商目光直愣愣的,破天荒的安静,她不由轻笑起来。 李商如梦初醒,环顾四处后十分腼腆地笑道:“我还在想来的人是谁,没想是初七,还挺好看的。” 难得听李商说她好话,初七真有点不习惯,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抑或者另半句没说出来。 “女大十八变,总会越变越好看。” 宴中竟然有女人的声音,初七好奇地转过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丽奴儿从帘后现身,一身红裙艳得刺眼,飞天髻上缀满金玉珠碎,仿佛刚从壁画中走出来。 “丽姐姐!”初七欣喜万分,忙不迭地走过去携起她的手,“丽姐姐怎么也在这儿?” 丽奴儿以袖掩嘴,微笑道:“收到三郎飞信,我就过来了,没想一来就见到你,真是高兴。” “我也高兴!”初七掰起手指头,凝神算了会儿,“咱们有三年未见了,丽姐姐还是如此惊艳。” 初七直白得让丽奴儿不好意思了,她引着初七坐下,而后居坐于谢惟右首,为他斟酒布菜,纤纤玉手美如白玉,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很久之前,初七希望能有丽奴儿的美貌,三年过去了,头发是长出来了,但她的手指头粗得像萝卜,人也不怎么白,依然和丽奴儿没法儿比,更何况丽奴儿与谢惟如此相称,两个人长得都像神仙,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不知怎么的,初七突然想起谢惟的“克妻”命格,他这个年纪照理娃儿都有三四个了,至今未婚配实在说不过去,身边有红颜知己也是挺正常的事。 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随着几杯酒下肚后就散去了,难道有回家的感觉,初七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以筷击酒盏唱起歌来,谢阿囡当仁不让,立马跳至宴中拍打着胸脯跳起舞,他身强力壮,肉拍起来啪啪作响,跳得又不美,还喜欢扯秦腔。 初七都快笑岔气了,连端着姿仪的丽奴儿都忍不住前俯后仰。 李商大笑捶地,戏谑道:“到你成婚之日上,可得把这舞好好跳一遍,给兄弟们助助兴!” 谢惟抿口酒,颔首莞尔,“此话甚好,就这样定了。” 谢阿囡没想到就这样被套路了,初七也从他们的言谈之中得知下月初一阿囡就要成亲了,他本就是张掖人,结发妻与他青梅竹马,此次谢惟送他一栋宅,另给了几箱礼金。 谈及此次,李商羡慕坏了,直嚷嚷着,“知道三郎出手如此阔绰,我定要多成几次婚才行。” 谢惟闻言一笑,“到你成婚时怕也不需要我送宅子,令尊令堂早就帮你备好了。” 谢阿囡立马加油添醋道:“就是啊,论家世你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还怕没钱成婚吗?” 话落,众人大笑起来,虽然初七不知道李商是何家世,但笑得最欢的就是她。 李商拿起几个杏子扔她,“啵、啵”两声,杏子正中她脑门心又弹飞出去。 初七恼了,摸着额头咕哝着:“你又欺负我。” 按李商以前的脾性,他一定会再扔几枚过去,谁想他竟然放下杏碗,很斯文的饮起酒。 转眼天色将暗,酒也过了三巡,谢惟还有事要办,携丽奴儿离席而去,初七痴痴地看着丽奴儿的背影露出艳羡的神色,突然,有只手横到她面前晃了又晃。 李商问:“怎么了?都看直眼了。” 初七把手搁在案面上,两手托着腮,微醺的笑眸朦胧迷离。 “如果我有丽奴儿这般美,该多好呀。” “你比丽奴儿美多了。至少笑起来时无人能及。” 初七听他褒赞不由惊讶,回过头看了他半晌,昔日的少年郎如今已风度翩翩,不知在他眼中,她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这么好。 “你别骗人了。”初七醉熏熏的捂上他的嘴,一股酒味直冲他脑门,“刚刚你扔我两下,我还帮你记着呢,你可得小心了!” 说着,初七身子不稳往后一倾,笔直地栽了下去,李商连忙抱住她,以自己的双臂为垫护她周全。 初七摔在垫子上,愣愣地眨两下眼,酒瞬间醒了大半,然而这时李商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能看清他的唇珠,能闻到他身上的酒香。 她看着他,清澈的眼眸一眼见底;他也看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眼深邃如海,底下却是汹涌暗潮。 他低头突然轻啄了她的脸颊,犹如微风拂过不留痕迹。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为难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懵圈了,当她清醒过来时,留雀堂只剩下她,连醉酒倒地的谢阿囡都不见踪影,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由自主摸了下被李商亲过的地方,灼热如火烧,瞬间蔓延,几乎把她的脸烫坏了。 初七逃似地跑出留雀堂,途径廊道被风轻吹过后,思绪更加凌乱了,她不知李商是喜欢她而为之,还是在欺负她,或许……他根本就没亲过她,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初七心乱如麻,一晚上都没睡着,她打算明日一早去找李商,可是到第二天,谢阿囡却说他早上被谢惟派去做事了,不知何时回来。 初七心又乱了,小心地探起谢阿囡的口风。 “我昨晚有点醉了,醒来之后没见你人,你去哪儿了呀?” 谢阿囡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笑道:“我也醉了,是李商把我收拾干净扶回去的,他还说你在堂里,等会儿要送你回去。” 初七闻言略有所思地点起头,而后就走飘飘忽忽地走了,仔细回想昨晚,似乎是谢阿囡哼哼着从地上爬起来,李商过去扶……如此一来,那个……是真的了?! 初七小心肝儿微颤,整张脸烫了起来,她急急忙忙往房里走,想快点躲起来,没想半道上,恰好遇到了丽奴儿。 丽奴儿穿着妃色高腰襦裙,蛾眉淡扫,画了额黄,她见到初七舒眉笑问:“怎么了,眉头拧得这么紧,遇上什么事了?” 初七心里咯噔,忙不迭地搓起眉头。 “有吗?我有拧眉吗?” 丽奴儿笑了,一双媚眼望着初七,仿佛能看穿她的心事。 初七正是心慌意乱,她不懂男女情事,小话本也没研究过,上回还是和慧静聊女儿心事,可半斤八两的谁都不懂。 初七实在困惑不已,干脆问丽奴儿:“丽姐姐,如果有人亲你,是不是等于喜欢你?” “这是当然,不管是喜欢你的皮相还是别它,肯亲你自然是中意你。” 初七闻言脸立马就红了起来,不禁抬手摸下脸颊,原来她也会被人喜欢,但一想到这个人是李商又觉得很不真实。 丽奴儿看出些许,没有揭穿,反倒问她:“是有什么事吗?还是你有喜欢的人?” 初七被问得措手不及,忙不迭地摇头摆手,“没……我还没有喜欢的人……我不知道……” 丽奴儿嫣然一笑,道:“情窦初开是很自然的事,你有喜欢的人话不妨大胆些,不要等到后悔的那天。” 她像是话中有话,但又不便多说。 懵懂的初七不禁茫然,不停在想什么是喜欢,不讨厌算不算喜欢?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初七无暇再想这件事了,谢惟让她继续读书习字,还让丽奴儿教她礼仪姿态,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 在临松薤谷时要学,回来又要学,虽说初七挺喜欢学问,但读得多了难免觉得奇怪,她是骆驼客又不是达官显贵家的女儿,而且有些东西骆驼客也用不着。 初七满腹疑惑,终于忍不住问谢惟:“郎君,当个骆驼客为什么要学这么多。” 谢惟闻言放下竹牍,看着她清澈爱笑的眼眸,想了会儿说:“人总要向上走,难道你想一辈子在风沙里吗?” 初七一手托着腮,小嘴微微嘟起,十分认真地琢磨起来,“郎君说得有理,只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话落,她弯起眉眼,笑得明媚。 谢惟不由微怔,似乎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由沉心思忖,道:“人各有命,你的命不止是当条鱼。” 这话对于初七而言过于深奥了,他怎么知道她的命不是当条鱼呢?初七打算再问,谢惟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为什么,自回来之日起,初七就觉得他似乎刻意在回避什么,不但没之前亲近了,而且越来越严厉。 “初七,头摆低了。” 蓦地,一截冰冷的戒尺抵上她的下巴,初七不由打了个寒颤,缓过神后,她很无辜地看向谢惟,四目交错间,他不禁凝神,目光在她的眉眼间停了许久。 “郎君。”初七轻唤,谢惟如梦初醒,他匆匆地移开目光,再也没说过话。 次日,谢惟没再出现,夫子换成了一个驼背小老头儿,每句话前都喜欢加上“孔子曰、孟子曰。”念得初七快要睡着了,她时不时望向窗外斜枝桃发呆,看着成双成对的雀鸟停在枝头,心里不知什么东西正随之萌芽。 时光飞逝,转瞬就要到谢阿囡的大喜之日,在迎亲前日李商回来了,还带回几大箱喜礼,顺便吃上了谢阿囡的谢媒宴。 初七见到他时,他身穿翠色交领袍,腰佩长刀,翩翩少年郎一入宴,无数双眼睛就看了过去,席间就有不少人窃窃私语: “嗳,这就是兵部尚书的侄孙,家世显赫至极。” “如此显赫家世,怎么会来当骆驼客?定是谬传!” “是不是谬传咱不知道,只知道模样长得好又富贵。”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谈间不少女子暗送秋波,李商偏偏看着初七,一双眼亮若星晨。 初七立马就想到他亲她的那一下,脸变得通红,想跑又跑不了。好在李商与她不在一席,众人打趣谈笑间尴尬也就慢慢化去了。 宴过半,席间就闹腾起来,谢阿囡被灌了大半坛酒,看得他娘都急眼了,生怕醉如烂泥耽误迎亲,一个劲地喊:“哎哟,你们少灌他!” 正喝得兴起哪管得了这些,再说一个倒了还有另一个呢,见谢阿囡喝不动了,众人就要逮到李商,李商已是半醉,不敢再喝了,一溜烟儿地逃到初七身边蹲好,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让他们抓到我。”话落,他眨了下眼。 初七替他瞒下了,直到那伙人醉得七倒八歪才把李商拉出来,兴许是吃过酒的关系,李商的脸有点红,他一手支着额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初七,盯得她都不好意思大口吃肉了。 不知是谁偏在这时候嚷嚷了声:“李商,好你个小子躲在哪儿。” 李商打一激灵,连忙拽起初七的手跑了出去,初七嘴里还叼着根羊排骨,受到惊吓的她不小心把羊排掉了,不禁心疼大叫:“哎呀,我的肉掉了。” 李商闻声停下脚步,转身帮初七捡回掉在地上的羊肉,初七看着沾满沙子的大肉,不悦地嘟起嘴。 “你这是又在闹哪儿出呀?我回来没几日你老毛病就犯了,变法子欺负我!” “天地良心,我哪有欺负你,帮你捡肉还不好吗?” “都掉地上了,不能吃!” “我明天赔给你。” 说着,他靠了过来,和上次那样离得她很近,初七不由紧张起来,心怦怦地乱跳,目光更是闪烁不定。 “你走了的这两年,有没有想过我?”李商凝神着她,目光灼灼。 “你不是问过了?我说想,不光是你还有阿囡、三郎、丽姐姐……” “想谁比较多一点?” 这可问倒了初七,拧眉想了半天,实在答不上来。 “差不多。” “差不多?”李商拧眉,显然不高兴,“我可是天天在想你呢。” 话落,他拿出一枚金灿灿的东西斜插在初七的圆髻上,初七不禁伸手去摸,是个发钗,钗上还缀了颗沉甸甸的珠子。 她想把它摘下来看清楚,李商却抓住了她的手。 “别动,这是我特意为你订做,花样还是我自个儿画的呢,刚才就想送你,可人太多了。”话落,他看着她的眼睛笑了,腼腆青涩的笑容让初七有点恍惚。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戴着真好看。” 初七闻言害羞了,脸似火烧般,她不禁娇嗔道:“你老送我东西,我可没什么能送你。” “不用送,有你足矣。这就当是我的定情信物。” 初七呆愣,眼睛瞪得大又圆,未待她有反应,李商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而这次正好亲在她的嘴唇上。 此时已是夜深,风里捎着初春的寒气,可站在街巷中的二人却不觉得冷。谢惟刚从城外回来,手中捏着一卷密信,信上盖着宫印,只有四个字:圣人已允。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但不知为何心乱如麻。 谢惟心如沉铅,不由卷起车帘透透气,不经意间却瞥见一对熟悉的身影,他无比震惊,连忙探出车窗往后看去,果真是他们两个。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离城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夜,如梦似幻。 初七回房之后心绪始终无法平复,她摘下发钗摆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是黄金雕琢的茉莉花,花蕾间缀着一颗的南海珍珠,在摇曳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喜欢,更何况是个美玉般的少年郎。 初七浸润在柔光之中,轻轻地把茉莉金钗插在发间,她对镜细照,越看越欢喜,心想她与李商的年纪挺合适,只是要谈婚论嫁怕是早了些。 哎呀,这就要嫁人了吗? 初七害羞地捂住脸,傻傻地笑了起来。 次日一大清早,初七就被锣鼓声闹醒了,她嫌吵闹,连忙用被子把脑袋捂住,憋得透不过气时方才想起是谢阿囡要迎亲。 “糟了!”初七一骨碌爬起身,匆匆洗漱后就出了门,跑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立马折了回去,翻箱倒柜后终于在枕边找到了茉莉花钗,小心地将它插在发间。 好在没有耽误吉时,初七往人堆里一站,没人发觉她来得晚。不多久,新郎官来了,身穿红锦袍,骑着高头大马,整个人伟岸英武,犹如沙场归来的大将军。 “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谢阿囡坐在马上喜气洋洋向从人行叉手礼,喜僮沿途撒铜钱枣子,引得小娃们一路追。宾客中还有不少胡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来给新人道驾。 谢阿囡的妻长得娇小,说起话来轻声细气的,看着就是个贤惠的女子,沃盥之后要行却扇礼,阿囡妻以团扇遮面,等着谢阿囡来念诗,谢阿囡是个粗人,胸无几两墨,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新娘子笑了,也不为难他,对完下句就挪开团扇,皆大欢喜。 初七听着这诗就觉得耳熟得很,不知在哪里见过,无意间回眸看到阿炳巴巴地望着她,一副受伤不浅的模样,瞬间就明白了。 当年阿炳才不是邀她玩七宝毬,是李商欺负她不识字,故意瞎扯一通,害她伤了人家的心。 李商这家伙,真是……初七默默抱怨着,有人突然拉了下她的小手,她惊讶转头,一看正是李商,他穿着傧相红锦袍,精神抖擞,一表人才,当他把目光落到她发间的茉莉花钗上时,笑得更加好看了。 “昨晚可有睡好?” 初七微微涨红了脸,“睡得好,可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一宿没睡,光顾着想你了。”说着,他偷偷牵起她的手,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初七低下头,娇羞地笑了起来,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她不由望过去,正是谢惟,身着一袭蓝青锦袍,面容温润,目光却不似寻常。 初七一吓,心虚地松开李商的手,李商却不自知,还在底下乱摸,手刚触到初七又被重重地打了回去。 “哎,怎么了?”他笑问,侧首见到谢惟瞬间笑不出来了,连忙笔直地站好,姿势比私塾里的学生还要端正。 初七心如鼓擂,总觉得谢惟似乎看穿了他俩,可侧首再窥视两眼,他又和以往一样。这时,李商的手又贼兮兮地探了过来,摸到她一截小手指牢牢勾住。 华灯初上,新宅前亮起几十盏大红灯笼,将整条街映得通红,宅前车水马龙,礼喜一箱一箱往门里送。 院内更是灯火通明,胡姬身着丽纱,踩着鼓点翩然起舞,另一边吐火顶缸的杂耍伎人争奇斗艳,叫好声一阵接一阵,不绝于耳。 初七本以为村官娶妻够风光了,今日才算是开了眼,更别提宴上的山珍海味,龙膏葡萄酒,个个都是她的心头好。 初七一见吃的就把李商忘了,一口肉一口酒的,不亦乐乎,而李商身为谢阿囡的傧相也是忙得无暇顾及她,到夜半之时新婚闹得差不多了,他方才想起来找初七,而宴上的人都说初七回去了。 他想大概是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也是应该的。 然而此时,初七已经坐上马车火速离城,她刚回房中丽奴儿就说有要紧事,命她赶忙收拾东西,至于什么事如此紧急,丽奴儿也说不上来,只道是谢三郎的吩咐,让她赶往武威。 “为何要去武威呢?”初七十分疑惑。 丽奴儿笑道:“待你去了就知道。” “可是我还没有……”话说到一半,初七抿起嘴,不由摸了下发间的茉莉花钗,她还没有与李商道别呢。 丽奴儿看着她,盈盈目光难以捉摸,似乎看穿了一切却又不肯说。 马车急疾了一夜,天蒙蒙亮时便赶到了武威,丽奴儿朝城门郎亮出令牌,城门郎二话不说开门放行。 初七好奇地掀开车帘,偌大的武威城仍在睡梦之中,路上鲜有人影。马车转入一条幽巷,进了某个大宅的后门。 丽奴儿笑道:“我们到了。” 说罢,她提裙下了马车,初七紧随其后,下车之后见一白发老翁手持拂尘,卑躬屈膝候在车前,在他边上还站个着侍童,手提一盏灯笼,垂首静待。 老翁见到丽奴儿身后的初七目光微顿,稍微打量几眼后低头道:“老奴已恭多时。” 丽奴儿莞尔,十分恭敬地施一大礼,“辛苦秦公,还望秦公带路。” “嗳,请随老奴来。”说罢,秦公轻甩拂尘在前带路,他说话声音尖细,拿腔拿调的,与寻常人很不一样。 初七打量起他的背影,十分好奇他的来历,可见丽奴儿走得急促,她也只好把话憋回肚子里,等没人的时候再问。 一重重守卫,一重重门,这栋宅子犹如古墓,庄重森严,连脚步稍微重些都显得不合时宜。初七小心翼翼,边走边环顾四处,乍看是栋很豪华的府邸,雕栋画栋,院中还栽了不少名贵的花。 不知弯了几条廊道,她们来到一处幽院,院内仅有三间房。秦公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到主间,毕恭毕敬施礼道:“请。” 随后,侍童挂起灯笼,点亮房中油灯。初七借着方寸间的微光打量起房中摆设,梅瓶矮几,一张棋案,墙上仅有一幅墨竹图,十分的素雅。 “二位就在此院歇息,若有事吩咐司墨。” 原来持灯的侍童叫司墨,从进门到此处还没听他说过话,秦公交待几句话后就走了,初七愣愣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问:“丽姐姐,这是哪儿呀?” 丽奴儿笑道:“明日三郎会来,到时他会告诉你,奔波了一夜,你也累了,歇息吧。” 说罢,她将帕子往初七脸上轻扫,一股奇特的香气直冲初七脑门,初七不由晃了两下身子,目光越来越模糊,她突然觉得很累,无力地瘫倒在地了上。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公主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不知睡了多久,初七幽幽地睁开双眼。窗外莺啼声脆,柔光从窗棂倾泻,在青纱帐上印出淡墨般的云纹,一只白皙的手掀起一角帐帘,拨乱了这青黄颜色。 初七不由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见到一张如玉似画的脸,墨如眉染,目若点漆,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神却分外冷漠。 “你终于醒了。” 听到这声音,初七顿时睡意全无,她一骨碌坐了起来,木讷地望着谢惟,一时间虚幻难分。 “我帮你把阿财带来了,正在院子里。” “阿财?” 初七笑了,迟钝的脑筋又活络起来,她下榻趿上鞋,蹦跳着跑出房外,就见阿财立在院中埋头啃着草皮,还顺嘴吃了几朵玫瑰花。 初七一把抱住阿财,把脸埋在了它茂密的皮毛上。 “对不住阿财,这几日把你冷落了。” 阿财哼哼着,无情铁嘴又嚼了一朵玫瑰。 初七回眸望着谢惟,笑问:“郎君,这是哪儿呀?为何连夜要跑这里来?” “这里是官家的府邸,你要在此住段日子,记住,千万不可乱跑。” “那李商呢?”初七不假思索地问道,见谢惟神色有异,连忙又遮掩,“以前他都和我们在一块儿的。” “他有别的事要办。” 谢惟的态度不似以往亲近了,每个字都冷冰冰的,这让初七有些诧异,琢磨着是不是他知道她和李商的事了,不过想来谢惟也不是个好管事的人,以前她与李商再怎么亲近,他也不在意。 “阿嚏!”初七突然鼻子痒,打了个喷嚏,一件斗篷很合时宜地落到她肩头,斗篷上还捎带了暖香。 初七不禁受宠若惊,抬头看向谢惟,谢惟的神色依然淡漠,对她的关心像在例行公事。 “天还凉,冻出病就不好了,你还是回房去吧,用完午膳我再教你些东西。” 初七点点头,很听话地转身回房,屋内暖炉正旺,她把冰冷的手放在炉上烘着,思绪不禁随着炉上白烟飘散起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个所以然来。 晌午时分,司墨领着两侍女端来膳点,掀开食盒都是极为精致奢华之物,特别是新鲜鱼脍,薄如蝉翼卷出花朵状,中间还点缀着青葱,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初七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刚要去夹,司墨嗯嗯啊啊的对她摇头摆手,示意不能吃。 初七觉得这位侍童好生奇怪,不由打量起他来。 “司墨,你……不会说话吗?” 司墨垂首侍立,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可当她一拿起筷子,他又动了起来,让她把筷子放下。 不多时,谢惟来了,司墨见到他,极为恭敬地施大礼,紧接着就退出门外。或许是受过特殊的训练,这些侍婢走路都悄无声息,站在那处也不引人注意,就如没生命的摆设,只在需要的时候他们才会动。 初七不喜欢这个了无生气的地方,面对一席可口的膳点顿时没了胃口。 谢惟见她许久没动筷,轻声问:“不喜欢?” 初七抿着嘴点点头,“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怪怪的。” “那你就多花点功夫习惯。”他的回答颇为无情,仿佛她做了什么坏事,故意要惩罚她。 谢惟夹片鱼脍放入碟中,双手奉到初七面前,初七嘟着嘴,有点不高兴地竖着筷子往案面上一戳,再去夹鱼片。 “不可以。”谢惟突然收回手正色道,“用膳要有用膳的规矩,之前都教过你,重新来。” 他异常严厉,令初七不敢怠慢,她只好依照他的意思,端坐于案边挺直背板,秀气地夹上几片菜、零星几块肉,小心翼翼吃着,不能露牙,不能吧唧嘴。 谢惟就在边上看着,稍有出入,他就疾言厉色教训起来,坐姿不对就再坐半炷香,吃东西不雅观就再吃一盘,到最后初七看到盘子端上来就想吐。 “郎君,我哪儿做的不对,你直说便是,别没头没脑的罚我,我实在吃不下了。” 初七杏眼水汪汪的,似乎轻轻碰一下,泪珠儿就会滚落下来。 谢惟剑眉微蹙,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说:“今天就到此为止,我教你的东西,希望你全能记住。” 话音刚落,他就起身离去,比这三月春水更冷更无情。 没过多久,司墨领婢女将食碟撤下,而后又搬来几十卷书和五张丝帛,帛上都是不同文字且有五道题,按谢惟之前的规矩就是用不同文字来答这五道题。 初七苦着脸,提笔卷墨,写完已入夜,她趴在书案上累得睡着了,她做梦都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来接她的时候还温润如玉,这才过了几天就成了罗刹鬼。 此时正夜深人静,院中书庐内依然亮着灯,犹如白昼。 丽奴儿将初七写的文章双手呈给谢惟,谢惟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以朱笔圈点批注,而后挑出两份帛书让丽奴儿还过去。 “写得不好,让她再想想。” 丽奴儿辨了眼天色,说:“夜已深,让初七明日再改吧,今日你太过严厉了,听秦公说初七都吃吐了。” “圣旨已下,时不待我。” 丽奴儿闻言为难地皱起眉头,“奴认为三郎应该早日与初七说清楚才是。” “我正有此意,你先将这两份帛书送去,明日我再与她说。” 难得见他铁石心肠,丽奴儿不敢反驳,于是就将谢惟批注好的两份帛书送回初七房内,初七趴在案上睡得熟,涉事未深的小脸透着股纯真,丽奴儿不忍心打扰就在她身上披了条毯子,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叹息起来。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劝你走。初七,以后别恨我们。” 初七仍在睡梦之中,不知她所言。 次日,晨曦初照,初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案上摆着两份朱笔圈过的帛书,她睡眼惺松挠着头,喃喃道:“不会吧,我写了一晚上,还拿朱笔划了?什么时候我会梦游了?” 说着,她打了个哈欠又栽到案上继续睡,没过多久,司墨领着几个婢女鱼贯而入,捧镜的捧镜,端盆的端盆,还有两位满面褶子的老阿嬷也跟着进来了,然后关起门,一左一右拉起初七帮她梳妆穿戴。 初七没睡醒,整个人云里雾里的,像个傀儡任由这群不知从哪儿来的人穿扮,她们为她戴上纯金打造的花冠,给她贴上金花钿,婢女们捧来金银双丝绣朱雀纹的披帛,在她腰间围上雕凤的玉革带,跪在地上帮她穿好绣鞋,鞋面上都镶嵌着斗大的珍珠。 看着镜中雍容华贵的人儿,初七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个儿,她高兴但又十分困惑,为什么要将她打扮成这番模样。 这时,阿嬷打开门,小心翼翼地将初七扶入院中,没想到院里竟然密密麻麻跪了一批人,每个都是头戴官帽,身穿官袍,为首之臣头发已花白,他抬眸看到初七诚惶诚恐。 “老臣拜见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到此,还望恕罪。” 话音刚落,其身后众臣纷纷俯首大呼:“公主恕罪!”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牺牲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公主?为何他们都叫我公主? 初七茫然地望着底下这群着官袍的人,紫、红、绿、青……大小品级几乎都凑齐了,缓过神后她不禁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往后退,想逃回房中,没想两位阿嬷手劲大得很,竟能牢牢拿捏住她。 秦公轻甩拂尘,长眉一扬,笑眯眯地走到初七前头,对着底下众官说道:“公主殿下远到而来,尚未休整,诸位大人的心意公主已明了,还请各位先让公主歇息。” 话音刚落,众官面面相觑,不敢起身,秦公再三催促,方才左右相互持扶,颤巍巍地站直,看这些都是文官,皆上了年纪。 秦公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毕恭毕敬地朝初七揖礼道:“公主殿下,凉州大都督,也就是您的堂叔,李大将军有事不能前来,但已经送上礼帖。” 初七听不明白,“我不是公主,你们认错人了。” 秦公颔首浅笑,拂尘一甩,“您就是公主呀。” 说罢,两位阿嬷把初七拉回房内,轻手轻脚地摘去她头上的金冠,脱下嵌满珍珠的绣鞋。 初七拉住其中一人的袖子,问:“丽姐姐呢?昨天是她带我来的,还有三郎……谢三郎,你们可都认识?” 阿嬷笑而不语,收整完毕之后揖礼告退。初七急了,赤着小脚追了出去,秦公却在门外阻拦道:“请公主好好歇息。” 秦公秦公微微一笑,翕起了房门。素雅的居室瞬间就昏暗了,落在地上的花影却清晰起来,不久,花影处多出一角衣袍,竹青色的绸料,滚边处绣着竹叶纹。 初七看到谢惟就像看到了一株救命草,她急忙扑入他怀里,仓惶地抓住他的衣襟,小小的手犹如花骨朵儿般紧紧攥着。 “郎君,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叫我公主?” 谢惟轻声道:“你就是公主,难道你忘了,当初在伏俟城我对你说过,从今往后你就是十七公主。” 初七闻言不禁微怔,凝神半晌终于回想起那夜长谈,他在慕容舜跟前称她为“十七公主”,而后又提点她这就是她的身份,可她从来没把此话放心上。 “我以为只是一句戏言,我怎么可能会是公主……”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惊讶地捂住了嘴,“难道你让我跟着萧先生学字,跟着丽姐姐学姿仪,就是为了让我当‘公主’?” 谢惟颔首莞尔,这么多天来,他终于露出了笑颜。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我何德何能。”初七边说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自己的双脚,哪里像个有公主命的,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丫头。 初七实在摸不着头绪,无助地看向谢惟,谢惟眼波微动,似有不忍,他垂眸思忖了会儿,说:“其实我一直对你身世存疑,上回听常富妻说你阿娘未足月就有了你,恰好在路过鄯州一个小县,无意中听到你阿娘和你的事,说你阿娘是从武功来,曾侍于武功别馆,那里曾是圣人的府衙,所以你……” “所以我的阿爷是圣人?!” 初七惊诧万分,嘴微张着,半天都说不出话。 “我……我真的是公主吗?” 谢惟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之前不敢断定,但让你学姿仪,学文章,想有朝一日你能做个合格的贵女。” “真的?”初七仍然不敢相信,她怎么可能是公主呢?自有记忆起,阿娘也没有说过半点关于圣人的话,也没给她个信物什么的,她怎么可能是公主? 初七心中五味杂陈,总觉得事有蹊跷,她试探道:“郎君,你接下来是要把我接去长安见圣人?” “不,接下来你就在府中歇息,每日苦学,真到见了圣人的那日也得像样才行。” 话音刚落,秦公的身影出现在门处,他隔门道:“三郎,有人求见。” 谢惟目光微顿,思忖片刻,而后他朝门处颔首,接着拿起昨日批注过的文章,与初七说道:“你这里典故用错了,再好好想想,写完我再来看。” 说罢,他又留了道考题,命初七用膳前做完。 初七依然未从震惊中缓神,她望着案上一堆的书卷,怔怔地叹着气,“我真是公主吗?天底下的公主有这么苦吗?” 谢惟离开了初七的厢房,刚走出门,秦公立即到他跟前,毕恭毕敬小声说:“是李商求见。” 谢惟似乎料到李商会来,不紧不慢地跟着秦公回到书庐,远远地,他就看到李商在阶下徘徊,神色不安且焦急。 谢惟深叹口气,摆手让秦公先退下,待人走远之后,他方才走上前去。 “你这么早就来了,事情都办妥了?” 李商微怔,回首见到他,连忙揖礼,“回三郎,都办妥了,今日有听到消息就过来了。” “什么消息?” 李商哽住了,几分仓惶几分心虚,迟疑了会儿后,他咬起牙,豁出去了。 “吐谷浑可汗替儿尊王向圣人求亲,圣人答应了。” “是,你我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吗?” 李商低头沉默,他心里清楚,自己也是推手之一。谢惟慢悠悠地转身看向他,一双眼冷得如万年的冰山,对其有诸多不满。 “待初七到伏俟城由何安从中传递消息,我们轻而易举就能拿下吐谷浑,到时边陲太平,这道河西走廊也能稳固,这些都是之前计划好的。” 李商轻声说:“这对初七不公平,万一阿柴知道她是假冒的公主,到时定纷争四起,她也会……” “她就是公主,但对你和李家而言,她只是无名小卒。”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谢惟分明是在提点李商别痴心妄想,他显赫的家世,他严厉的父母不会允许初七的存在,即使他再喜欢她,她也进不了李家的门。 李商听懂了,羞惭地低下头。 谢惟走到他身边,以兄长的口吻,好声好气地说:“我特意把她放到萧慎身边,就是不想你俩走得太近,免得将来吃苦。”说着,他从书架中抽出一卷密信交给李商,“眼下你做好该做的事,这封信尽快送至长安,路上别耽搁。” 李商心里正是五味杂陈,怎有心情去送信?他内心挣扎许久,还是放心不下初七,鼓足勇气说:“我喜欢初七。” 谢惟闻言眼中起了异色,恍惚之间心生悲凉,他嗤笑一声,道:“天下与儿女情长相比孰轻孰重?百万将士战死边陲,有不见兵刃的解决之道摆在跟前,你却要白白放弃,岂不是毁了李氏对你的栽培。” “可初七她……” “初七成为公主后没人再敢对她不敬,能享受人间富贵,这对之前的‘初七’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李商,别再让我失望,先做你该做的事。” 话落,谢惟将密信塞到李商的手上,李商低头见到信上的朱砂印,也知道肩负着重任,不可懈怠。 “好,我这就去送信,三郎,望你能帮帮初七,按她的性子,她定是不愿意当这个公主。” 言尽于此,李商深揖一礼,转身离去。 谢惟微微颔首,眼中也有几分无奈。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逃跑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习字又习到深夜,她的眼皮都快黏住了,可还有一篇文章没来得及写,若是明日谢惟检查功课,定少不了一顿训斥。 做公主怎么比当个骆驼客还累啊?初七不明白,一手支着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有下没下的点着,最后脑门磕着案面睡着了。 风起夜凉,案上灯火摇曳,朦胧之时初七感觉有人进来了,她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是谢惟,这么晚了还要来考她吗?她真得太累了,受不住了。 蓦地,一片软绵温香的东西落到她身上,挡住了窗处灌来的寒风,初七的心安定了,原来谢惟还是心疼她的,不像李商送完钗子就不见了,都不知道来探望她。 一番胡思乱想后,初七彻底睡了过去,一晚上做了很多梦,梦里她见到萧慎又与何安聊了会儿,他们都告诫她:别相信谢三郎! 初七一吓,打了个激灵,睁开眼时窗外依然漆黑,她不自觉地摸下肩头,是一件银狐毛大氅,谢惟果然来过了。 初七揉了揉惺松的双眼,起身活络起发麻的双腿,不知不觉走到院子里,院中影影绰绰,静谧间不知谁在训话: “你俩怎么睡着了?!若里面的人跑了,非拿你们是问!” 里面的人?初七心生疑惑,能在这里的除了她还会有谁,这语气也不像是对待“公主”的态度。 初七不由朝院外走去,悄悄探头观望,是两个小奴婢,年纪与她差不多大,身上穿得单薄,紧挨在一块儿瑟瑟发抖。 这让初七想起从前的自己,比这两小奴婢还不如,如今她却贵为公主,说给谁听谁都不相信,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哪怕府里的人见到她分外恭敬,一口一个“公主殿下”。 受这冷风吹拂,初七又清醒了许多,沉下心细想前因后果越发困惑,她趁小婢女们不注意,悄悄地溜出院子,沿幽径向谢惟的书庐走去。 书庐内没亮灯,这么晚谢惟也应该睡了,初七本想找他问问却扑了个空,但总不见得白来一趟吧?于是她蹑手蹑脚摸进书庐,小心点亮一盏灯,然后坐到书案边,翻起案上的书信。 都是些帐目、货单,乍看之下平平无其,初七翻着翻着忽然想起谢惟曾教她拆解密信,那时她还好奇地问过为什么要学这个。 冥冥之中似有天定,初七神差鬼使般拿起其中一张货单,在灯火上烘烤了小会儿,果真帛书上隐约显出淡灰色的字迹:公主拒婚,按计行事。 公主拒婚?这个公主是在指谁? 初七心中的疑惑放大了,她又将另几封货单烘烤,放在灯火之下仔细端详。 “初七,你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蓦然响起,初七吓了大跳,手一松,货单落在油灯内瞬间被火点燃了。 初七懵了,下意识地去捞救浸在灯油里的货单,火苗悄然舔上她的手指,疼得她大叫起来。 谢惟连忙上前将初七的手裹进衣袍里,不一会儿火就灭了,而初七的手隐隐作痛,抬起一看,被灼红了一大片。 “你在做什么?”谢惟沉下脸,语气严厉,“是功课给你太多,你就跑到我书庐来放火吗?” 说着,他转身取下架上的药箱,拿出一瓶膏药涂在她的伤手上,初七不自觉地把手一缩,有所防备。 谢惟抬眸,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得犹如千尺深潭,暗得反不出光。 初七一下子就不敢乱动了,她垂眸看着谢惟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心慌意乱的,心里有诸多疑问,不知从何说起。 “郎君。”初七轻唤,而后又忍不住抿起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尽管说。” 谢惟面容沉静,俊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每一寸都如同美玉雕琢,很难让人不喜欢,曾几何时初七对他深信不疑,而此时此刻,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萦绕于她心头。 “我真的是公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问过许多遍了,你就是公主,毋庸置疑。” 初七急切地追问道:“可我看到那封密信了,‘公主拒婚,按计行事’,那个公主又是谁?计是什么计?。” 谢惟依然很冷静,他轻轻吹着初七手上的膏药,一丝丝清凉令灼痛褪去不少,可初七更难受了,眼眶比烫伤的手还要红。 “郎君,你不会骗我吧。” “没有骗你,只是要你尽公主的本分。” 初七不明白,“本分?什么本分?” 谢惟看着她,温柔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他莞尔道:“是为国为民的本分,你身为公主自当要为天下分忧,你愿意见百姓流离失所,愿意让将士百战沙场,愿意让骆驼客无路可走吗?”“当然不愿意!” “是啊,没人愿意见战乱四起。前段时间吐谷浑可汗为其子尊王向圣人求婚,圣人应允,拟十七公主嫁于尊王,一旦和亲,两地不再有纷争,更能震慑吐蕃和突厥部落。初七,你就是平息这场战乱的十七公主。” 初七惊讶,如遭雷殛。 “尊王?可汗?这……是要我嫁给慕容舜的兄弟吗?一个我从来都没见过的人?我不明白……圣人为什么选我,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让我嫁过去……郎君,这该不会是你……” 初七看着谢惟的眼神,渴求着他的答案,可是他一言不发,眼波如潭死水。她似乎明白了,当初谢惟收留她时就已计划好了,教她学识和姿仪,让她当上“公主”,然后送入敌国做一枚永远听话的棋子,可是她不愿意往这处去想,她跟随他走了这么多路,历经这么多磨难,他为她得罪天祝王,还把她从鬼巷明王里救了出来,这么多事不单单只是为了骗她。 “郎君,这不是真的!” 想着,初七情不自禁地落了泪,泪汪汪的杏眸我见犹怜。 谢惟摸摸她的头,就像在哄一个吵着要糖吃的小娃儿。 “初七,你要知道,河西走廊连年战乱,边陲民不聊生,战火烧不尽,苦得还是百姓,你聪明伶俐,学得也很快,所以我将平乱的希望寄托于你身上,等你到了伏俟城会有何安护你周全。” “我不想去!我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我一直以来都信任你,以为你真心为我好,可到头来你却是在利用我,你的所作所为和我阿爷有何区别?!” 谢惟被这句话击中了,一时间无言以对,初七说得没错,他与她的阿爷并没区别,甚至更加卑鄙,但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宗室的江山社稷,为此宁可负天下人。 谢惟沉声道:“初七,你所得到的是别人求之不得的荣华富贵,将来边陲平定,你定会受世人赞扬。” “我不要这些虚的,我只想有人能真心喜欢我,能把我当家人……郎君,我视你为兄,视你为父,你不能这样欺负我,你不能!” 说着,初七撒开他的手,转身洒泪而出,她一路奔跑到院内,想带阿财离开此处,这才发现院大门被上了锁,连通别院的小径也关上了。 她戴上“公主”的枷锁,出不去了。 昨天一章写完,今天觉得有点问题,于是改了下,男主先告诉初七有关于她的身世,然后再告诉她和亲的事。身世改在了七十六章,中间还有李商的戏份。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阿财生病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难熬的夜过去了,然而天却没亮,阴沉沉的,犹如洗不净的布满是斑驳。初七把自己关在房内谁也不见,秦公在门外不停地劝:“公主殿下,吃点东西吧,饿坏了可不好。” 初七置若罔闻,把自己的脑袋闷在被窝里耗着光阴。从谢惟那儿出来后,她哭了整晚,心像是被扯碎了,七零八落的,许久都拾掇不起来。 阿爷骗她、谢惟也骗她,全天下的人都像对她别有所图,老天爷光逮着她一个人往死里欺负。初七埋怨着,然后从枕头下摸出李商送的茉莉发钗,说喜欢她的少年郎如今都不知道在哪儿,如果他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处境,是不是会来救她? 初七紧攥着发钗,情不自禁看向门处,默默期待一株救命草,能把她拉出泥沼,带她远走高飞。半天过去了,一天过去了,她等得救命草始终没出现,她的心也慢慢地死去了。 书庐内,秦公战战兢兢走到谢惟跟前,深揖一礼道:“老奴有罪,公主殿下连着几日都不肯用膳,老奴实在无计可施。” 谢惟不语,脸比天色更加阴沉,他一边一边翻看货单,像是在数着烦躁的心事,数不完干脆扔至边上再也不看。 “不吃就算了。”谢惟轻声说道,语气倒也柔和,“你得多派几个人盯紧些,特别是院中的骆驼。” 秦公闻言为难地蹙起眉,“那头骆驼……好像生病了,也有几天没吃东西了。” “病了?是奴婢们没看管好吗?你先去请兽医来帮它看看,尽快治好它。” “嗳,老奴已经请人过来了,正在看呢。” 谢惟松了口气,颔首莞尔道:“还是秦公想得周到。” 秦公低眉顺目,“老奴跟着您这么多年,自然是急您所急,想您所想。” 这话十分耳熟,让谢惟不禁想起初七,她以前也爱说诸如此类的话,没心没肺地围着他转,他曾经答应过会护她周全,可是他食言了。 谢惟仰头深吸了口气,喃喃自问:“我做错了吗?” 秦公低头道:“老奴不敢妄言。” 谢惟凝神沉思片刻,自嘲似的笑了。为天下事,他向来不择手段,从不会为此内疚,困惑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是我多虑了,秦公,麻烦备上车马,我去拜访常乐王。” 秦公面露难色,“郎君这几日怕是不妥,王府上刚闹出事乱,其侍妾与马夫私通,他正好在气头上,而且据传其暗中豢养刺客,勾结匈奴,您此时去了会有所连累。” “若真是如此更要去了。”说着,谢惟起身从架上挑选了几幅美人图交给秦公,“将这几幅珍迹用上好的棉锦包好,送去常乐王府上。” 秦公双手接过,恭敬道好。 谢惟回房中换套蓝绿孔雀翎袍,挑了顶十分花哨的发冠,穿戴齐整后活脱脱的“钱多、好骗”。 丽奴儿见之不由笑道:“不知三郎的人还以为你是从哪里来的纨绔。” “我要去见常乐王,你去照看初七,这几日你得多辛苦了。” 丽奴儿莞尔道:“不辛苦,只是……初七很讨人喜欢,她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 谢惟闻言微顿,系衣结的手势不知不觉慢了许多,“听秦公说阿财生病了,有请来兽医为它诊治,你就替我看着些吧。” “三郎放心,我定会尽心尽力。对了,你可回来用膳?我让厨子备些你爱吃的。” “不用等我了。”话落,谢惟径直走出门外,快得像一阵风。丽奴儿自知追不上也抓不住,干脆就不多话了。 常乐王府离谢惟府衙隔了半座城,虽说常乐王是宗室王爷又高居凉州都督之位,但其性情暴急,好滥用职权又贪功,曾经有人盗其马,其竟将盗马贼打死,惹怒了高祖,当宗室王爷的面打了他一百杖,不过这一百杖也没让他长记性,依旧我素我行。 谢惟与常乐王打过几次交道,摸透了他的脾性,进府前先送厚礼,他自然乐意接待,果然美人图一送,常乐王就来亲自相迎,腆着大腹,笑声如洪钟。 “哎呀呀,三郎,你怎么有空来府上?” 谢惟恭敬施礼,道:“手上的事办完就来拜访大王。” 常乐王舒眉一笑,“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了,替我分担不少事,不知那‘公主’在你府上住得可好?” “我只是尽了些微薄之力,大王放心,我绝对不会怠慢公主。” “哎,什么怠慢不怠慢的,还不知道她是谁呢。”常乐王眼露不屑,冷哼一声道,“圣人也糊涂,自己在外留了这么个种都不知道,说是公主,我看未必。” 谢惟恭顺垂首,笑而不语。 常乐王又道:“吐谷浑可汗也不知道自己会上这么个当吧,圣人让其儿尊王迎亲自然是有打算的,人来,一往打尽;人不来,界时来个借刀杀人,起兵攻下伏俟城,不在话下。三郎,你说我是不是说得有道理?” 蓦地,谢惟心猛的一跳,隐隐泛起不安,脑海中浮现初七天真无邪的杏眸,以及苦苦哀求他时的眼神,他很清楚不管初七是否嫁于尊王,一旦成为弃子必死无疑,作为始作俑者此时竟然有了怜悯之心。 “常乐王说得有理。”谢惟有口无心敷衍道,“但圣意无法揣测,我不敢乱下定论。” “不用揣测,我已收到消息,等尊王迎到那位‘公主’就举兵围剿,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功劳我们可不能拱手送人,你说对不对。” 说着,常乐王微眯起眼,重重拍了两下谢惟的肩膀,似乎已把他当作心腹,而谢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若没记错,尊王以及他的迎亲队伍即将出伏俟城,到凉州十天半个月。 初七还能活十天半个月。 “怎么了,三郎,你怎么不说话了?” 听到常乐王轻唤,谢惟如梦初醒,“我想到一桩事,大王,今日先告辞,改日再聊。” 话落,谢惟深行一礼,款步离去,而他上车之后却急忙吩咐车夫:“快回府。” 一声轻叱,马车疾驰。 天下起淅淅小雨,转眼间倾盆而下。谢惟回府之后,去了初七的别院,还没进院门就听到啜泣声。 谢惟的心似乎被这哭声刺中了,他不由停下脚步站在院门口看着,可怜的阿财正趴在地上耷拉着眼皮,初七抱着它,用瘦弱的身板为它遮风挡雨,两奴婢打着伞好心劝她进屋,她不听,瞪着兔子般红的眼睛,带着哭腔说:“阿财不进去,我也不进去。” 奴婢急了,“骆驼太壮,进不去。” 初七打了个哭嗝,转头看向两扇房门,“总有办法能进去!” 说着,她从房里搬出铜镜,对着门又砸又撬的,“你们快点帮我把门拆了,好把阿财抬进去。” “这……” 奴婢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其中有个小婢女无意中看到谢惟,就如看到救命草,忙说:“郎君,公主要砸门让骆驼住进去。” 谢惟颔首道:“就让她砸吧。” (本章完) 第八十章 博弈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听到谢惟的声音不禁回眸,几日不见,他似乎也憔悴了,脸更是白得无血色,他看着她时欲言又止,而她没话想和他说,转回头狠狠地砸着门,犹如泄愤一般。 司墨听到动静跑了过来,一见初七在胡闹脸都吓青了,他焦急得朝谢惟比划半天,意思是自个儿只离开了一小会儿。 谢惟给他一个默许的眼神,并无责怪之意,“司墨,你去找几个人帮忙把门卸了。” 司墨点头,不一会儿就找来四个壮丁,七手八脚地卸去房门,然后费力地把阿财抬进房里,短短一会儿,阿财的毛全都淋湿了,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水珠。 初七一把扯下青纱帐替它擦干净,擦着擦着,她心疼地哭了,不停地喃喃道:“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把你带出鄯城,我情愿和你呆在小地方,做做小活计,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要。” 阿财听见了,哼哼着睁开一只眼看着初七。骆驼也有情谊,知道谁待它好,谁是它的家人,或许阿财此时此刻也在念着和初七在一起的日子,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走货,在无数个孤苦的夜晚相依而眠。 阿财舍不得就这样走了,努力地撑着病躯,抬起头用鼻子蹭了蹭初七的脸。初七破涕为笑,笑着笑着更加伤心地哭了。 谢惟见到此情此景不免动容,他蹲身摸摸阿财的脑袋,轻问:“兽医怎么说?” 初七狠狠地将他的手推开,“你别摸它!你出去!” “是不是着凉了?再多搬几个火盆来。”谢惟自顾自地说着,转头吩咐几个奴婢,不一会儿,她们就搬来个大火盆放在阿财边上烘着,再拿来几块布巾,七手八脚地帮阿财擦干。 初七把阿财的脑袋枕到自个儿腿上,一边抚着它的头一边轻泣,她仍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哭起来满脸是泪。 谢惟忍不住掏出蓝帕递过去,初七不接,抬袖将脸颊上的泪珠儿抹干净,谢惟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迟疑会儿便收了回去。 “再让秦公找几位医士过来,最好把城中的都找来。”谢惟说道。 “回三郎,秦公已经去找了,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秦公带着三位兽医急匆匆地来了,他见房门被砸得七零八落不由吃惊。 “这……” 谢惟说:“是我准许的,三位医士来得正好,快替这头骆驼看看。” 三人闻言立马围了过来,又是翻眼皮又是翻嘴皮的,东摸西按半晌,也说不个所以然来,最后煎了两大碗药给阿财灌下去,硬是把它灌吐了。 看着阿财哼哼唧唧,初七难过极了,拿布帮它擦干净,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如今她的眼也里只剩下它了。 不知怎么的,谢惟心里不太爽利,几位兽医走后,他让秦公在房中加道门帘挡风,又命几个奴婢轮番伺候,初七却不冷情,只道:“你们全都走,我只想和阿财呆一块儿。” 奴婢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见谢惟颔首,她们才敢挪步。闲人散尽,房中只剩初七和谢惟,初七看着阿财,谢惟看着初七,一时间陷入死寂。 谢惟率先打破沉默,他蹲身莞尔道:“不用太担心,刚才老医士说了,阿财吃了太多太杂,水土不服,过几天就会好。” 初七没理他,她蜷成小小的一团,与阿财相依偎,就如同当初谢惟捡到她时那样弱小落魄。 谢惟知道如今他说什么话,她都不会相信,但计划在进行,事还是得要人做,不能脱离他的掌控。 他沉思了会儿,肃然道:“我会想办法治好阿财,你不用担心,不过作为交换你必须听我的话,言尽于此,望你能明白。” 初七闻言蓦然抬头,一双泪眸愤怒地瞪圆了,“你要做什么我做便是,就当我还你收留我的恩情!别来威胁我,也别对我的阿财动手。” 说完,她含泪咬牙,不再吭声了。 这就是谢惟想要的承诺,可他一点也不高兴,他不想承认自己对精心打磨的棋子有了感情,特别是她落泪的时候。 谢惟不由自主抬起手,想要和从前一样摸摸她的头,而她避开了,扭过头留他一个冷漠的侧影。 “我都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还在这儿?放心,我言出必行。” 她下了逐客令,“言出必行”四个字更像故意讥讽他。 谢惟无言以对,只好离开,他来到了书庐后许久都没缓过神,脑中空白一片,睁眼闭眼都是初七楚楚可怜的哭颜和无辜的泪眸。 究竟是错了一步,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是他的使命。 接下来几日,阿财在初七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好转,来替阿财看诊的兽医说,阿财可能是吃得太多又吃得不干净,才会糟这个罪。初七回眸看到院中被阿财啃秃的草皮还有名贵的残花,大致也就明白了。 “你呀你,趁我不注意就乱吃,这次也好,帮你长长教训。” 初七训着它,它听得认真,可头一转又开始啃花枝,气得初七掰开它的嘴,扒拉光花枝后又打了它一顿屁股,这才让它变老实了。 到夜深人静时,初七和阿财依偎在屋子里,她总是睡得不踏实,梦见有人冲到房里把她拽走,而她哭天喊地都没人来救她,一阵风拂来,初七警醒,她望向窗外,天色依然未亮,她不喜欢黑夜,可又害怕天明,这一天一天的比死还要难熬。 约莫过了十天余,伏俟城传来消息,说尊王已动身,准备来迎接公主。谢惟得知消息,就让丽奴儿替初七准备,或许是初七想明白了,不吵不闹也不哭了,他们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过丽奴儿还是看出初七心有不甘,她与以往的女子不同,不会轻易被人左右,抑或者说她还没看到谢惟真正的手段,所以才如此倔强。 丽奴儿在帮初七梳妆时,小声说:“‘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许多女子嫁人前也没见过自己的夫君,我听闻尊王样貌俊朗,年轻有为,也是段好姻缘。” 初七心不在焉,她摆弄在茉莉花发钗,说:“丽姐姐你曾经也说过喜欢一个人就大胆的去喜欢,不要到时后悔,我还没好好喜欢过一个人……” 丽奴儿柳眉微蹙,似乎被触动了心底的痛处,她婉转叹息,道:“有时候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恨不得这辈子从没见过他。” “他喜欢我。”初七抬首望着镜中人儿,“他说过他喜欢我。” 丽奴儿的目光落在初七的眉眼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怜悯,“傻丫头,光说喜欢是不够的。” 初七明白了她的意思,心烦意乱地摩挲着发钗上的茉莉花瓣。 李商还没有消息。 伏俟城,王子府。 晌午过后,慕容舜收到了一封密函,他看着密函上的朱砂印,困惑地皱起眉,然后将它打开,看完之后,他“嘶”的倒吸口凉气,更加不解了。 “这真是三郎的意思?” 他跟前的黑衣人默默点头,半张脸掩在暗中,看不出模样,更摸不着情绪。 黑衣人低声道:“三郎说了,若你弟弟尊王真与公主结秦晋之好,你的可汗之位就保不住了。”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拒婚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黑衣人走后,慕容舜心神不宁,他又拿起密信细阅,上书“十七公主”。 这十七公主莫非就是初七?慕容舜抚须沉思,如果真是初七的话,那谢惟之前并没有诓骗他,跪也不算白跪,只是眼下尊王已经起程要去迎接公主,怎么拉得回来呢?但是……尊王真娶了公主,到时连圣人都会向着他,可汗之位岂不是成了尊王的囊中之物? 慕容舜想做可汗都想疯了,绝对不会让于他人,他想了会儿,脑中灵光一现,连忙叫来奴仆。 “快,备车马!我要去见父汗!” 不消半刻,一辆马车从王子府而出,一路疾驰来到王庭之中。 自从长安归来后,慕容舜与可汗间的关系日渐疏远,很少会出现在王庭,倒是天祝王来得勤快,整日在可汗跟前谄媚献计,深得可汗的信任。 这回可谓冤家路窄,慕容舜到时,天祝王也来了,走路时的气派不亚于他这嫡亲的王子。慕容舜心有怨气,但对于这位奸臣不得不给几分好脸色。他恭敬揖礼,道:“天祝王,别来无恙。” “哎呀呀,这不是舜王子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此呀?”天祝王和颜悦色,说话的语气更像是这里的主人,或许是臭味相投,两人都能嗅得到彼此身上的贪欲,都是想当可汗的人,而可汗之位只有一个。 慕容舜嗤笑,“如今我连父汗都看不得了?何时需要外人说三道四。” 天祝王面不改色,依然笑眯眯的说:“可汗前阵子圣体不佳,王子没来探望,如今可汗病好了,你来锦上添花,可见对可汗的一片孝心呀。” “天祝王也能看出我有孝心,不错,至少是没瞎眼。” 天祝王被怼得语塞,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眉脚微微跳动,若不是有人在此,说不准两人当场就会掐起来。 慕容舜见他败下阵来,不免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味道,他两手负于身后,下巴微抬,不屑地冷哼一声。 “说来天祝王的父亲也久卧病了吧?嗳,怎么不见你去榻前侍奉,你的孝心去哪儿了?” “我……我……我自然是对可汗赤胆一片!” “啊,那你的爹就不是爹了?” “你……” 天祝王说不过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慕容舜更为得意了,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是谁在此放肆?!” 冷不丁的,羊毛织帘后传出威武低沉的声音。慕容舜立马青了脸,收起放荡的大笑,跪地叩首。 “儿臣拜见父汗。” 他额头贴地,万分恭敬,眼角的余光却在偷瞥可汗动向,可汗慢慢地从他面前经过,脖上挂的黄金宝石链随着的步子珊珊作响。 可汗端坐到王位上,眼睛扫着底下的一儿一臣,“你们二人有什么事吗?” 慕容舜正想说话,天祝王忙抢先一步,道:“回可汗,尊王的圣驾已经备好,即可出发前去迎娶大唐公主。” 可汗满意颔首,刀刻般的脸终于有了丝笑意,而后他看向慕容舜,露出不满之色,严声问道:“你呢?该不会是来说和亲之事吧?” 慕容舜心里咯噔,细细琢磨父汗的口吻,感觉有些不妙,他眼珠子骨碌一转,想了会儿说:“儿臣是为尊王而来,儿臣认为迎亲之大事,不可失脸面,喜礼太薄会显得寒酸,虽说已备了不少好礼,但儿臣为聊表心意,再送上一对金瓶、百张羔羊皮,以及收藏多年的百坛龙膏酒。” 可汗一听怒颜稍有缓和,他轻叹口气,道:“算你还有这份心,尊王迎亲是桩大事,是该大操办,以显我族之威。” 天祝王闻言觉得不对劲了,依他所知可汗向来看不上慕容舜,也很少给他好脸色,但慕容舜刚才这番言语显然说中了天祝王的心意呀,这可不妙!若是顺着慕容舜话说,岂不是太给他脸面了? 天祝王老奸巨滑,不一会儿就有了对策,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王子殿下真是有心了,毕竟娶得是唐朝公主,自然大不一样。” 说罢,他看向可汗,一双三角眼透着股奸邪和几分不可言说的微妙。 可汗自然能听出这弦外之音,不由问天祝王:“天祝王所言是何意?不妨直说。” 天祝王恭敬施礼,道:“可汗,微臣说话向来直白,若有得罪,还望可汗、王子殿下莫怪,顺王子之生母是光化公主,自入吐谷浑后每年朝贡不但没少,反而比前更多,表面上是和平,但底下是在食我吐谷浑之血骨呀!”天祝王偷睨可汗之神色,见他有怒意,忙放缓语气,“哎呀……这可能是微臣说得严重,但事实确是如此,此次可汗为尊王求亲,皇帝答应得如此轻易,还让尊王去凉州接亲,这鄯州可比凉州近得多了。” 可汗越听越是紧张,不由身子前倾,天祝王见他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不免加油添醋道:“舜王子之母乃宗室公主,为见自己的同族,高兴也是自然的,只是微臣觉得不能给太多脸面,免得诸国以为吐谷浑无胆,所以对汉宗室公主格外上心。” 这一招绵里藏针使得漂亮,变相在说慕容舜胳膊往外拐,与汉人更亲密,慕容舜想不到他如此大胆毒辣,连忙解释道:“父汗,儿臣只是为尊王高兴而已,并无他意。” 可汗脸色一沉,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天祝王的意思是其中有诈?” 天祝王也没想得这么深,他只不过是要教训慕容舜而已,他正想回复可汗,可汗却怒拍扶手,蓦然站起。 慕容舜和天祝王见可汗大怒,急忙伏地叩首。 “可汗息怒!” 此时可汗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更何况天祝王所言正好点燃了他心中的疑虑,越想越觉得蹊跷,这么多年来,吐谷浑频繁侵扰大唐疆土,还与吐蕃勾连,而大唐天子竟然如此轻易地答应了求亲,莫非想来个瓮中捉鳖?! “哼!我就知道他们没这么好心,定是要设计害我尊王!快,立马下令召回尊王!”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这也是公主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又是一日,风和日丽。 初七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溜阿财玩,比起之前她开心多了,或许在丽奴儿的劝导下想明白了,既然他们都说她是公主,她就好好当回公主,锦玉华服、山珍海味,把能享用的都享用了。 初七觉得在院里玩得不够,闹着要出门溜达,司墨为难极了,满脸通红,直打着手势:外头危险,公主不能去。 “我是公主,我说什么你们就得听我的!”初七理直气壮道。 司墨连连摇头摆手,忽然他眼光微顿,像是看到什么不禁松了口气。初七略有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何时谢惟过来了,蓝绿色的胡服在阳光下五彩斑斓,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 谢惟很少穿得花哨,这番打扮定是去哪里走动了。初七一见是他就拉下脸,提起裙摆,气呼呼的大步回房。 司墨紧张地擦着额汗,向谢惟打着手势。 谢惟颔首莞尔,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歇息吧。” 司墨如释重负,恭敬地施一大礼,扔下初七这个包袱,赶忙走了。 谢惟剑眉微蹙,环顾这片幽静的院落,短短几日已经被糟蹋得不像样了,之前种的名贵牡丹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儿,连草皮都不剩。 他有点心疼,无奈地摇了摇头,径直往房中走去。 之前被壮丁卸去的两扇门没有归位,门前挂着挡风的羊毛帘,随随便便耷拉在那儿,谢惟轻轻掀起,“咣”的一声,门帘掉了下来,砸他个猝不及防。 “噗哧”,有人笑了。 谢惟忍着痛,若无其事往内走去,初七趴在小榻上剪绢布玩,一双嫩藕般的小腿翘来翘去,脚上裹着双五彩丝织成的鞋,动静之间在空中划出一道瑰丽的弧线。她的眼尾微红,皆是哭过的缘故,不过听丽奴儿说她哭得比之前少了,也变乖巧了,但依谢惟看来,这全是她装的。 辜负了人家,难道还不许人家有怨气吗?他暗中自言自语,走上前坐到榻边,挑起几张剪好的绢布放掌心中细瞧,是阿财的样子。 “不许动!” 话音刚落,一把剪子扎了过来,恰好擦过他的手。谢惟很镇定,连眉头都没皱,他把绢布还给初七,淡然问道:“听司墨说你想出去?” 初七不看他,依然剪着绢布,这回她剪了朵花儿。 “嗯,在院子里闷坏了,我想出去走走。” 她的语气与以前一样,似乎不再怨恨他了。不知怎么的,谢惟心中的不适稍微轻了些,他思量片刻,道:“你也在院子里呆很久了,是该出去走走。” “真的?!” 初七激动起来,一双眼睛瞬间有了华彩,可当她看向他时,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 谢惟颔首,“真的,去换身衣裳,我带你出去。” “阿财也闷,他也想出去走走。” “也可。” 看来是谢惟大发慈悲了,初七连忙跳下榻去换衣裳,她一边窥睨着谢惟的身影,一边拿出自己的小胯包,细细数了遍包里的东西,而后又往包里藏了点华贵的绢帕,这些绢帕可以卖不少价钱呢! 初七把胯包压扁贴在后腰,以腰带缠好,故意穿了件宽松的胡服,装扮好之后,她按捺住内心的欣喜,跟着谢惟,拉着阿财出了门。 谢惟的脸比任何令牌都管用,没有他,初七哪儿都去不了。 出了门之后,初七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到武威这么久,她都不知道这座城长得什么样,今日终于能见识一下。 街头巷尾,车水马龙,路人衣着皆光鲜,连街边的屋瓦都雕着花纹,初七惊叹道:“我该不会来到长安吧?” 谢惟低声道:“长安更为繁华,这里只是武威。” 他的温柔一如既往,恍惚间犹如回到从前,初七心情却沉了下去,想到他的好是假的,温柔也是假的,除了失望之外找不到别的情绪。 “我想去那里看看!”初七指向热闹的集市,“好像有许多吃的。” “好,我来帮你牵阿财,你去吧。”说着,谢惟很自然地伸出手,他心无杂念,只是想让初七好好玩耍,可初七却把缰绳往背后藏,杏眼微瞪,满是戒备。 谢惟的心被她犀利的眼神刺到了,隐约有丝疼痛,他们间的信任已不复存在,不管他怎么做,她再不会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对待他。 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谢惟莞尔而笑,把手放下了,“去玩吧,小心些。” 初七弯起眉眼,笑颜依然纯真无邪,“我就在前头。” 话落,她牵着阿财走向了人潮。 这里的市集比初七见过的任何地方都大,一眼望不到头,初七边走两步回头看,谢惟始终离她一步之遥,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初七觉得自个儿逃不掉了,正当想着逃脱之计时,前方突然嚣闹起来,几个壮汉大摇大摆走来,推开行人,掀翻小摊,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凶狠,壮汉身后有一富态男子骑着马,悠哉悠哉的如闲庭信步,显然,这些壮汉就是在为他开路。 “常乐王来了。” “怎么是这丧星!” …… 百姓怨声载道,惹不起只好纷纷躲远,初七混在喧嚣的人堆里拉着阿财一起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谢惟的眼皮底下,她跟着百姓一路跑,跑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就拉来人问:“敢问离这儿最近的城门在哪儿?” 那人遥遥指了西边,“那道门,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 初七心花怒放,连忙道了声谢,接着拉着阿财直往西边去,到城门处,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过所出了城,一路上没有追兵也无人来挡,顺当得有点不可思议。 初七逃出升天。 不多时,一黑衣人如鬼魅般站到了谢惟身边,帽沿遮住他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刚毅的下颚,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三郎,她出城了。” 谢惟颔首,然后望向西面,眼中竟然有了一些不舍,片刻之后,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们走吧。” 黑衣人嗯了声,消失在人群之中。 谢惟回到居所,还没进书庐,丽奴儿就来了,神色颇为焦急。 “三郎,初七……不见了。” 谢惟淡然地点点头,“我知道,她走了。” 丽奴儿花容失色,“啊?那可如何是好?万一圣人怪罪……” “不会,他们要的只是‘公主’而已。”说着,帘后走出一清丽女子,与初七差不大的年纪,举止优雅得体。 谢惟看着她,“这也是公主。”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阿圣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熟知谢惟的丽奴儿知道,谢惟改变了心意,他不想让不听话的初七当傀儡,而痴迷于他,听命于他的傀儡又不计其数,他随时都可以换一个“初七”。 她何尝不是另一个“傀儡”呢?这么多年来,她侍奉于谢惟左右,可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欢喜”之类的话,他始终把她当作个外人,彬彬有礼却又拒之千里。 “以后莫要再提初七了。”谢惟如是道,“接下来的事我另作安排。” 丽奴儿低眉顺目,恭敬施礼,离开书庐走到门处时,她忍不住回眸,就见“公主”笑意盈盈,看着就十分乖巧,两三句就被谢惟驯服了,不像初七一身硬骨头,满身的刺。 想到初七,丽奴儿不禁担心起来,也不知初七是死是活,她想,谢惟应该没有狠心到杀人灭口的个地步。 转眼晌午已过,本来初七担心谢惟会派追兵把她追回去,没想一路顺风,连半个人影子都没见着,照理谢惟要找一个人易如反掌,没理由半天没动静,莫非谢惟是故意把她放走的? 初七醍醐灌顶,想明白之后不禁纠结,她摸不透谢惟谢惟在想些什么,或许他对她还是有些情分,可为何他不说清楚呢。 她不禁越陷越深,这个谜成了心里的一根刺,搁着生疼,拔又拔不得,她干脆将这些破事抛诸脑后,不再去想了。 初七牵着阿财想去找慧静,又怕被萧慎知道了定会生事端,琢磨半晌后,她打算沿官道回鄯州,回到最初的地方重新开始,如今小胯包里也有点值钱的玩意,若是把李商送的茉莉花金钗卖了,说不定能凑和凑和买间草屋,从此过上安定的日子。 只是不知为何,初七高兴不起来,兜兜转转的还是孤身一人,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她觉得自己走得太轻易了,应该等李商回来,当着他的面痛骂一顿负心汉,也应该指着谢惟的鼻子,骂他良心被狗吃了,这才对得起自己错付的一片芳心。 她心力交瘁,越想越难过,走了一段路后找了块顺眼的石头坐下,一手托着腮狂发呆。 “嗳,武威城往哪儿走?” 冷不丁的,边上冒出一个声音,语气狂妄听来就让人不舒服。 初七拧眉,寻声看去,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浓眉大眼,肤色黝黑,嘴上还有两颗虎牙,笑起来一口大白牙能闪瞎人的眼。 初七打量他两眼,冷漠地转回头,“不知道。” “哎,真倒霉,怎么又遇到个蠢的。”少年郎不满地嘀咕,还翻了初七个大白眼。 初七正愁没地方撒气,这货正好撞上来,简直就是老天爷给的羊肉大蒸饼!她琢磨着,嘴角不由微微上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这位小哥你从哪儿来呀?去武威干嘛?” “去武威找人,你问这么多干嘛?你又不认得。” 哟,真是张刚吃过生蒜的嘴,冲得熏死人。 初七起了杀心,决定不再对他客气了,她站起身拍拍阿财,叹了口气,说:“虽是不知道,但我有舆图,还有骆驼,光凭你两条腿走,不知走到猴年马月,唉,算我倒霉,既然你我有缘,我就帮你这回。” 少年打量起初七,咧嘴一笑,“好咧!多谢了!” 呀嗬,这就信了,莫非也太好骗了吧!初七感觉不太妙,她不由想起刚认识李商和谢惟的那日,他们看起来也很好骗,结果抢走了她的阿财。 初七思量半晌,伸出手,“先交订钱,二十个铜板。” “铜板?”少年为难地挠起后脑勺,“我没有铜板,这个……行不行?” 他从衣兜里掏出十个粟特银币,很大方地给了初七。 “我不知道值多少钱,但二十个铜板应该够了。”话落,他一笑,露出两枚可爱虎牙。 初七微怔,原来这个人真的是好骗,而不是装出来的,本来她想好好教训他这张臭嘴,但看在这么多银币的份上又忍不住心软了。 “上骆驼吧,我带你去。”初七边说边拍阿财背上的垫子,示意少年坐上来,少年傲慢地抬起下巴,两手负于身后。 “没有脚蹬,上不去!” 初七一听,火又冒上来了,“这骆驼才多高,你稍挪下屁股就能坐上去了,怎么,你是没腿还是瘸了?!” 少年没想到她会骂人,瞠目结舌半晌,最后见初七瞪起眼珠子,他立马识相了,乖乖地坐到阿财背上不吭声了。 初七觉得不能便宜了他,还是要好好教训一顿,她打算把这货送到邻近的镇子,然后告诉他这就是武威,等他找不到人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哎呀,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初七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不由自主奸笑起来。 走着走着,少年觉得沉闷,主动地与初七搭话,他说:“我叫阿圣,你叫什么名字?” “初七。” “初七,你家在哪儿?是不是在长安?” “怎么可能,你觉得我像个长安人吗?” “嗯……我看谁都像是从长安来的,对了,长安的女子……好看吗?” 初七:“……” “你问这个干嘛?” 阿圣叹了口气,“我要成亲了,我的妃……娘子就是从长安来的,我都没见过她的样子。”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听话就好,管这么多干嘛。”初七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好在阿圣骑着骆驼,看不见她的臭脸。 阿圣感觉又被她怼了,委屈巴巴的嘀咕:“汉女子,真凶。” 初七不以为意道:“我们都是这样的脾气,以后娶到这样的娘子,记牢了,忍着!” 阿圣不吭声了,初七忍不住回头瞥了眼,就见他脸涨得通红,像是要哭了。 “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阿圣吸着鼻子,咬牙切齿道,“你们给我等着,本王一定……” “嗳,这里有绿果子!” 初七见到不远处的枝头缀满绿幽幽的果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全然将阿圣抛在了脑后,她小跑过去摘了一兜子,刚想要塞嘴里,就看到阿圣两眼放光,紧盯着她手里的果子,咽了几口口水。 初七眼珠子骨碌一转,扬起人畜无害的纯良笑容。 “这果子多汁又香甜,来,尝尝吧……别客气,多拿些。”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边城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阿圣躲在小草丛里窜稀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初七仰躺在阿财背上跷着个二郎腿,慢慢抿咽着绿果甜腻的汁水,心里舒坦极了。 “哎呀呀,阿圣,你要紧吗?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她明知故问,还假装十分关心的样子。 阿圣痛苦的哼唧声从小草丛里钻了出来,听起来快脱力了。 “还好……还好……肚子……没刚才痛了。” “啊,那你得快些了,等太阳落山,城门关了,咱们就进不去了。” “马上,马上……” 不久后,阿圣捂着肚子,小脸惨白的从小草丛里走了出来,他连作好几个深呼吸,喃喃自语:“真奇怪,从昨晚到现在,我也没吃什么东西,除了刚才的绿果子,肚子怎么这么痛。” 既然只吃了绿果子,那问题就是在绿果子上呀,还用得着问吗? 初七越发觉这仁兄有点呆,她十分嫌弃地捏着鼻子,用手扇着从他身上飘来的异味。 “我们可以走了吧?” “行,到武威还有多久?” 初七被问得略心虚,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到了,只是她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走,打算把他送到边城去,本来她也没什么负罪感,但现在看来就觉得自己是在骗个傻子,十分的不光彩,也没啥成就感。 “晚上应该能到,你很着急吗?” 阿圣想了会儿,“也不算很着急,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的……娘子。” 初七一听,心里舒服多了,阿圣不着急的话,顶多到时候再把他送武威去,这么兜转一圈也能避开谢惟他们。 “你和你娘子见过面吗?之前可认得?” 初七只是随口一问,阿圣听后极为认真得想了半天。 “嗯,不认得,所以我才想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够不够格做我的娘子,若是脾性顽劣,又凶……”他偷偷地看了初七两眼,“我就要退婚!” “哈?!退婚?你就不怕你阿爷打断你的腿?” 阿圣摇头道:“打断也要退,我可不想和一个悍妻过一辈子,整天挨她的骂。” 说着,他有看向初七,不甚满意地摇起头,在他眼里悍妻八成就是初七这样。 但这番话却深入了初七的心里,什么“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都比不过自己的真心,要与一个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美是丑的人成亲,简直太难为人了。 “阿圣,你说得很有道理,真是让我茅塞顿开呀。” 阿圣听后略有不解,斜睨着她,问:“怎么,你也要退婚?不必吧,我觉得你能找个给要你的男人,挺难得。” 初七:“……” 这是说的人话吗?! 她想找条河直接把阿圣推下去,一了百了。 还好阿圣命大,没走多远初七看到了一座城,她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见城上扬着唐军旗幡,心想也算自家的地盘。 初七一笑,遥指城门道:“咱们到武威了!” 阿圣眯起眼,手挡额头看了半晌,“不对吧,听闻武威城很大,这也未免小了点。” “不小了,挺大了,武威城的大是指人多!” “这样啊……听来也挺有道理的。”阿圣再次被她诓骗住了,眼见成门越来越近,他突然说道:“初七,能不能走慢点儿?” 见他畏畏缩缩的,初七心里生疑,“怎么了?不是急着要见你未过门的娘子?” “是没错,但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这武威城人这么多,我得上哪儿门去?初七,要不你帮我把我找着,我再给你一笔钱,你看如何?” 初七眼珠子骨碌一转,能骗两笔钱,不亏!于是,她装模作样的问道:“你未过门的娘子叫啥名儿呀?年纪多大。” 阿圣从怀兜里拿出一张羊皮卷看了会儿,“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叫她‘十七公主’,身份挺尊贵的,打听起来也难,真是劳烦你了。” 初七万分震惊,整个人犹如被人提筋,一下子僵住了。她缓慢地回过头,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是、尊、王?” 阿圣也是一愣,“你竟然认得我?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呢!” 初七倒抽口凉气,再次仔仔细细将他从头看到尾,这位尊王真是一点也不“尊”,就与邻家小弟弟那样,天天和人玩泥巴的腔调。 尊王慕容圣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像只有意讨好初七的小狗。 “既然你知道了,就别告诉别人,这次我也是偷跑出来,我想看看父汗为我求亲的公主到底长什么样。” 初七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我劝你还是别见了,我觉得她能一巴掌扇死你。” “不会吧?宗室女子如此凶悍?!” “不是,只是她很凶悍。”说着,初七两手环于胸前一个劲地叹气。 真是孽缘!怎么每次要坑蒙拐骗都会遇上幺蛾子,难道是老天爷警在告她:千万不能做坏事,一做准倒霉! “好了,回去吧,公主没什么好看的。”初七如是说,话落,就把阿财往回牵。 慕容圣不答应了,忙道:“来都来了,你就带我进去吧,说不定公主美若天仙呢,那我也就……” “嘁,说来说去还是个色胚子。”初七翻着白眼咕哝,随后问他,“你觉得我美吗?” 慕容圣当即青了脸色,皱起浓眉十分为难,不过他还是手抵下巴,好好地把初七打量了几遍。 “怎么说呢?眼睛挺好看的,皮肤也滑,脸虽说圆了些,但笑起来下巴显尖,还算……美吧。” “美”这个字眼就像是从字缝里硬逼出来的,说完连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了,自认为太虚伪。 初七哼笑道:“那你更要死心了,公主长得还不如我。” 慕容圣闻言眼中失望难掩,“不会吧?你一定在骗我,你根本就没见过公主。” 初七:“……” “信不信随你,我有事,走了。”说完,初七硬把慕容圣从阿财背上赶了下来,随后拉着阿财扭头就走。 阿财哼唧两声,“噗”的朝慕容圣吐了口口水,替初七出了口恶气。 慕容圣人生地不熟的,眼看天要黑了,他心里着急,两三步追上初七,拉扯她道:“你先别走,这天都要黑了,我没地方去,看在我给你银币的份上,你把我送到城内落脚好不好?” 初七下意识地摸摸胯包,想着那十枚亮闪闪的银币不由软下心肠,这城门近在眼前,送他进去也不费事。 “行吧,就先给你找个地方落脚。”说着,初七牵住阿财大步往前走,然而到了城门前却未见城门郎,地上都是断箭残躯,一小卒靠在城墙脚下奄奄一息。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这里没有王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大感不妙,她连忙走到小卒面前,蹲身检查他的伤势,小卒腹部中了一箭,但还有救,初七二话不说将他的胳脯架到自己肩膀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扶他起身。 慕容圣见之也赶了过来,和初七一起把伤兵扶到城里,没想伤兵突然拉住他们二人,断断续续道:“不……不能进去……守城将军跑……跑了……城里都是阿柴。” 话音刚落,初七与慕容圣同时一怔,蓦然一声尖叫,打乱了他俩的思绪,往城门中看去,只见阿柴兵正肆意掳掠,有女子被几个阿柴兵拉扯,当众被扒去衣裳,做着不堪入目之事。 初七看向烽火台,上无狼烟,若是靠阿财去报信,这蹄程到了武威,这座城也被蹂躏完了。 怎么办?跑吗?初七不由纠结起来,突然肩膀上一沉,慕容圣莫明其妙松了手,八尺伤卒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初七一人身上,将她压短了半截。 “你们在做什么?全都给我住手!” 慕容圣竟然走向阿柴兵,振臂高呼,正在行凶的阿柴兵还真的停了手,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你们的首将是谁?谁让你们来掳劫的?!你们竟然不听军令,胆敢……” “咻”,一支利箭直射而来,慕容圣猝不及防,眼见他要被射个贯穿,有一只手拽住他的后衣领往边硬拉扯。 箭射空了,慕容圣的小命也保住了。他过了半晌才缓回神,转眼看去正是初七伸出的援手。 “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站在哪里当个活靶子!”初七怒目圆瞪,气得狠捶他脑瓜子。慕容圣没被箭射伤,倒被她打得头脑眼花。 慕容圣道:“我是尊王!他们胆敢不听我令。”说着,他越发的不服气,又朝阿柴兵们大喊,“我是尊王,你们敢以下犯上!” “咻、咻”,又有两支箭射来,这是对他最好的回应。 初七真是被他弄得没脾气了,一把将他拉到隐蔽之处,捂住他的贱嘴。 “兵荒马乱,谁认得你是尊王?!你说什么,他们也听不到啊!” 慕容圣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初七说得有道理,不自觉地问:“那怎么办?我的公主还在城中!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定会引起一场大战!不行,我一定要劝阻他们!” 慕容圣正义凛然,又想冲出去送死了。 初七急急地将他拉住,“你的公主不在这儿!这里不是武威!” “嗯?”慕容圣不明所以然,拼命地眨着纯真大眼睛,“这里不是武威?这里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打算送你到这儿先落脚,再转去武威,怎么会料到遇上阿柴兵掳劫!” “你骗我!”慕容圣怒了,“你为何要骗我?你们汉人就是狡猾多端,不可相信!连这种事都要撒谎!” 初七不甘示弱,怒声骂咧:“谁让你嘴臭来着?!尊王了不起啊,做王就可以不把人放眼里,说话的时候就能鼻孔朝天,就算你在伏俟城是王,但你脱了那身王袍,没了王印,到了别处什么都不是,你们的兵连你半个字都不会听!” “你……”慕容圣被她骂懵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稍稍缓神之后,他不由握紧拳头,脸憋得通红,气着气着便哭了起来了。 初七:“……” “你别哭啊,我刚才说话是重了点,但你……好了,好了,你也没这么差,至少看到不平事,还是愿意吼几声,就像刚才不顾安危,真是大丈夫所为。” 慕容圣一听,破涕为笑,“真的?” “真的!” 话音刚落,粗犷的叫喊声传了过来,那伙阿柴兵竟然关上城门,想来个瓮中捉鳖。 “那两个人在哪儿?找出来杀了!城里别留一个活口!” 杂乱的脚步声朝初七和慕容圣逼近,他俩躲在一个逼仄的犄角旮旯里,边上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伤卒,别说救人,连自己也难保。 初七急问:“阿圣,你有带什么信物吗?让这阿柴兵们相信你是尊王的信物!” 慕容圣拼命摇头,“我是偷跑出来的。” “什么?尊王……原来你们……”伤卒大惊,一激动口吐血沫,几近呜呼。 “不,不!我和他不是一伙的,他是来找娘子,我是……哎呀,来不及解释了,快,躲起来!” 初七眼明手快,在阿柴兵搜到他们之前,连忙把伤兵拉到一个矮棚里,再拿破木板遮住,但这只能救一时,零乱的脚步声依然萦绕在左右,初七的心怦怦乱跳,感觉自己就要交待在此处了。 慕容圣说:“我再去与他们说,我就不信他们会如此无视我。” “别白费劲了,你还没开口就被射成刺猬!”初七转身又问伤卒,“守城将军跑了,就留你一个人了吗?有没有办法能向外传信?” “我们……我们还有兄弟,但……但都死了……”伤卒费力地咽了口口水,“西南边有烽火台,可燃狼烟,可是被阿柴看守住了。” “烽火台?”初七仔细回想,的确在进城之前看到有烽火台,不过在另一边的城墙处,跑过去还有些距离。 “你们等在这儿,我去点烽火!”初七大义凛然,一副壮士断腕的气概,刚要动身,一只手突然拉住了她。 慕容圣皱眉问:“你是要引兵来吗?” 初七将他的手狠狠一掼,“当然,我不见得看着你们的阿柴残杀我们的百姓吧!” 话音刚落,初七像只老鼠,滋溜一下窜了出去。 慕容圣为难起来,他回头看着伤卒,伤卒拿起了匕首护在胸前,十分戒备且又愤怒地盯着他,好似他是杀父仇人。 慕容圣在伏俟城安定久了,全然不知外头是这样的光景,更不知道自己的人凶残如豺狼。 “等等我!”慕容圣弹起身追上了初七,“我能救人,我能让他们停手。” 说着,慕容圣往相反的方向跑去,边跑边挥舞双手,以阿柴土语叫道:“你们全都给我住手,可汗命令你们住手!” 语毕,焦躁杂乱的脚步声停止了,阿柴兵面面相觑,然后打量起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 慕圣容终于成功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于是他板直腰板,手按胸口,极为肃然地说道:“我是慕容圣,是你们的尊王,我代表可汗命令你们停手,不能伤害这里的百姓,抢夺此处的财务,这不是我们吐谷浑人所为。” 初七肃然起敬,她没想到这个愣头青还有如此胆识,刚才真是小看他了。正当想着,一阵零碎的马蹄声踏乱了她的心绪,她不由闻声看去,在焚烧的草屋之间,淌血的泥地之上,渐渐出现一身影,他犹如鬼魅般破雾而来,马连同人都如墨般漆黑。 “将军!” 阿柴兵对其恭敬不已,比对慕容圣还要恭敬。 黑将军哼笑:“是谁在大放厥词?” 一小卒道:“将军,此人自称尊王,命令我们停手。” 黑将军不屑地睨了眼,道:“尊王?呵呵,是那群躲在伏俟城,只知道整天享乐的王族?他们怎么会来到此处?!莫非是为了关心我们这些将士,能否吃饱穿暖,粮草够不够过冬,啊……如果早点来的话,他们就知道这个冬天有多么难熬,冻死了多少士兵,饿死了多少军马。” 慕容圣似乎被这黑将军的气势震慑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刚才说话的小卒被黑将军手中的长枪无情刺穿。 黑将军低声道:“这里没有王,全都杀光!”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她是公主?!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话音一落,阿柴兵们像是中了魔障,大喝着举刀冲向慕容圣,黑将军踢了下马腹,犹如一支黑色利箭,提枪直刺而来。 慕容圣彻底懵了,好似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个皮囊呆呆地立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初七又救下了慕容圣,她一把将他拉到污糟的沟渠里,钻进了一个洞里。这里的沟渠四通八大,犹如蛛网,气味差点没把两人熏死。 慕容圣捂住鼻子,“什么污秽之地?!” “命要紧!” 初七拉着慕容圣从洞里逃,然而那些发了疯的阿柴兵一个接一个地跳到渠里,一只只探入洞的手仿佛是青灰色的鬼爪,想将他们拉入人间地狱。 初七忙不迭地抽出匕首,一阵乱划,有几只手缩了回去,另有两只鬼爪格外坚硬,一把揪住她和慕容圣硬拽了出去,两人就跟小田鼠似的,毫无抵抗之力。 眼看寒刃就要落到头顶,一声惊天雷吼震慑四方,暗巷中,猛地窜出十几个唐军,他们手持长戈、长枪冲来厮杀。 守城将军临进脱逃,而留在城中的将士更英勇,可是他们难敌黑将军的长枪,片刻之后就败下阵来,地上又多了几具残躯。 初七和慕容圣趁这乱子死里逃生。 黑将军发话:“必须把自称‘尊王’的人抓住,当场处决!” “遵命!” 初七闻之连忙把慕容圣拉至偏僻之地,慕容圣依然处于震惊之中,许久都没有缓神。他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道边陲之地的凶险,他以为与十七公主成亲,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王是受尊敬的。” 初七“啪啪”打了他两巴掌,硬是把他的魂魄拍了回来,“醒醒吧,这将军定是自己行事,前来掳掠,他怕被你回去告诉可汗,当然要杀人灭口,最后把你一埋,神不知鬼不觉!更甚者说是被唐军所杀,挑起事端!” “那怎么办,我的公主……我还没成亲。” “都到这份上了,还想什么公主呀,快去燃狼烟,我们的人来了,你还有一线生机!” 话还没说完,初七就将他拖走了,两人只好相互扶持,往烽火台方向跑去。然而,黑将军似乎早已料掉,烽火台处有十几个阿柴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初七见之不免着急,她看了看慕容圣,脑中灵光一现,环顾四处后终于找到一具阿柴兵的尸体,她剥去了尸上的盔甲,硬逼慕容圣穿上,然后一字一句教他道: “你等会儿过去,就说‘将军有令,有人冒充尊王,必须要找到,你们快跟我来’然后我发出信号,你再见机行事。” 初七见他呆呆的,怕他不知道事情重要性,又道:“他们不认你,你必死无疑!你只能按我的话做!” 慕容圣点点头,于是就奔到烽火台下,与众兵卒说:“将……将军有令,有人冒充尊王,要你们过去!” 他怎么改词儿了? 果然,烽火台守兵面面相觑,似乎对慕容圣起了怀疑。说时迟,那时快,一小队阿柴兵正从这里而来,初七只好冒着天大的风险,朝着另外的方向大吼一声:“他在哪儿,快,抓住他!” 喊完,她就往自己所指的方向跑去。 众兵上当了,跟着初七跑,而烽火台的守兵对慕容圣刚才的话信以为真,也追了过去。 烽火台上没人了,慕容圣想着初七的叮嘱,连忙跑上高台准备点燃烽火,然而柴薪湿了,无论如何都点不着。 慕容圣急得满头大汗,拿火折子的手也在不停地抖,与此同时,底下响起铿锵的脚步声,一步一点越逼越近。 慕容圣一吓,松了手,火折子一路滚到石阶边,然后落进了一只小手中,他抬头看,竟然是穿着阿柴兵盔甲的初七,不由大松了口气,死白的脸也有了血色。 “薪柴都湿了,点不着!”慕容圣说。 初七上前看,果然没几根能用的,这伙阿柴兵定是有备而来,连弄湿薪柴,不能点狼烟都想到了。 事不宜迟,初七连忙将能点燃的薪柴收拢,然后脱下了自己的衣裳盖在了柴上做火引,慕容圣见之瞪圆了眼,连忙把她的衣裳拾起。 “快点穿上,我来。”说罢,他将衣裳、下裤全都脱了,只留了亵衣,“这点够不够?不够我还能脱!” 初七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够了,够了!” 废话不易多,慕容圣剥光溜之后,初七就点燃了他的衣裳,燃起未湿透的薪柴,烟雾渐渐腾起,而底下的阿柴兵也躁动起来。 “有烟!快去扑灭!” 一声令下,阿柴兵们蜂拥而来,初七嫌烟不够大,连忙脱了件外裳掷入火堆之中。 “他们来了!快走!” 慕容圣抓起初七的手,跑下烽火台,然而一伙阿柴已经赶来,将他俩堵在了阶口处,慕容圣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王,但还是会些拳脚,左闪躲过长矛,再一个刀手劈在阿柴兵的脖颈处,瞬间就打晕了一个阿柴。 初七趁机一脚踹在另一个阿柴兵肚子上,阿柴兵就跟个车轱辘似地滚了下去,一连串撞倒了好几个。 初七瞅准时机抓住慕容圣的手逃之夭夭,然而只是眨眼间的功夫,狼烟被灭去了,黄昏的天空流光溢彩,一切岁月静好。 阿柴兵的步伐更加紧密,誓死要逮住初七和慕容圣。 初七和慕容圣逃遍了小城的每个角落,实在没地方可躲了。 “难道今日真要死在这儿了吗?”慕容圣抱住光膀子,冷得瑟瑟发抖。初七扒了件死尸上的衣裳,披在他的身。 慕容圣嫌晦气,肩膀一扭,衣裳落地。 “没事,本王能挨过去。” 初七突然泪眼汪汪,“我挨不过去……天暗了,又冷又饿……” 慕容圣:“……” “要不你咬本王的肉?” 初七翻他白眼,“咬你个死人头。” “嘶……万一我死了,你要咬我的头,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有个条件,我的公主……” 蓦地,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初七身子僵硬,十分紧张地动着眼珠子。 “你听,是不是号角声?” 慕容圣不禁屏气凝神,“对,是号角声!援军来了!” 说着,两人激动起来,情不自禁相拥而泣,可是等了半日城中竟然没有半点动静,或许是他俩听错,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眼见天越来越黑,初七又冷又饿,她不想如此轻易的死去,实在不行,只能找个出口逃出城,但城中的百姓该怎么办?被抓住后定是死路一条。 正当初七万念俱灰时,幽暗之处响起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 “初七,初七,你在这里吗?” 初七一怔,以为自个儿听错了,不由挖了挖耳朵再仔细聆听。 “初七,是我,你在吗?” 真的是他?! 初七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忙不迭地寻声跑去,在一片幽暗之处找到了他。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你闭嘴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你要去哪儿?等等我!” 慕容圣见她不顾一切抛下自己急了,连忙追上去,拐过个弯儿就看到她跑向一俊逸少年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 慕容圣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好远远地站着,紧盯他俩,谁知须臾之间,初七就变了脸,狠狠地捶了那少年一拳,把他给打懵了。 慕容圣一愣,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心疼起那嗷嗷哀嚎的少年。 “你还好意思出现在我面前?说,你是不是和谢惟一伙的,你们一直在骗我?!” 初七攥紧双拳,咬牙切齿,但又不敢骂得太大声,怕引来阿柴兵。 李商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诸多事无从说起,也来不及解释,口中直念:“是我的不是,我来晚了,可我没想要骗你,真的……嘶。” 话尾,他还倒吸了口凉气,看来初七这一拳打得真不轻。 慕容圣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感觉自个儿夹在这儿不太合适,但他又不想落单,于是就往暗处里躲,好让自己不怎么显眼。 而初七早就把他这个人忘了,她看着李商,越发觉得委屈,泪珠儿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就是不肯掉下来。 “我这么信你们,你们联手来骗我……还有脸说喜欢我。” “我真是喜欢你,我若有半点假话,天打五雷轰。” 李商一手捧心,一手指天,认真地发着毒誓。 慕容圣闻言不禁抬头望天,左盼右顾的,似乎是等着惊雷劈下。 初七扁着小嘴,楚楚可怜地啜泣两下,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李商悄悄地看着四处,“我在城外看到阿财,但是没有看你,我猜你是不是在城中,可我靠近城门时发现此处不对劲,进来后方才知道这里都阿柴兵。” “那你有没有叫救兵?”初七睁大亮闪闪的双眼,饱含希翼。 李商摇摇头,“我是途径此处,并未作足准备。” 说着,他终于看到了光着膀子,蹲坐在暗处的慕容圣,眉宇间掠过一丝警惕。 “此人是谁?!为何他没穿衣服?” 初七被问懵了,一下子不知该怎么解释慕容圣的身份。 “呃……他叫阿圣,薪柴湿了,他就用衣裳做火种,帮我一起点燃了狼烟,只是我俩等了这么久,都没有援兵到来。” 李商拧起俊眉,沉思半晌。 “若真是燃了狼烟,他们早该收到才对……我刚才躲阿柴兵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说抓‘尊王’,莫非尊王也在这里。” 说着,李商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双眼锐利得如刀似剑。 “阿圣,慕容圣,他就是尊王!” 慕容圣听李商能念出自己的名字,顿时觉得这人不简单,而眼下也没什么可隐瞒了,他干脆自报家门,道:“不错,我就是尊王,我的部下想要杀我,是初七帮助并保护了我。” 话落,李商的脸色明显就难看起来,仿佛感觉到有片绿色的云彩悬浮于头顶,不知内情的他莫名吃起慕容圣的醋,板着脸质问道:“初七,你怎么会和他搅在一块儿的?” 初七没心情与他解释来龙去脉,只道:“说来话长,有空再告诉你!阿柴的将军知道阿圣的身份,想要杀人灭口,所以把整座城封了,如今我们就是瓮中之鳖,被抓到是迟早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阿柴兵们正朝这里搜来,他们见房拆房,见锅掀锅,还从地窖里抓出几个百姓,举刀就砍。 “岂有此理!”李商怒极,从腰间抽出长刀,二话不说冲了过去。 阿柴兵没料掉此处藏了个高手,猝不及防,还未开口叫喊就成了李商的刀下魂。 李商转过头,肃然道:“初七,你往东边走,东边有矮墙,墙下有洞,你们先逃命要紧。” “我不能把你扔在这儿!”初七从尸体上捡了把弯刀,“阿圣,你听见了,东边有出路,你先跑吧。” “什么?让我临阵脱逃?这岂是本王能干的事?!笑话!”慕容圣瞬间豪情万丈,从地上捡了一支长枪,“既然他敢以下犯上,本王便要就地正法!” 李商轻蔑地瞟了慕容圣一眼,然后亲昵地拉住初七的手,说:“那你跟着我,千万要小心。” 话音刚落,他就拖着初七遁入一条暗巷,至于慕容圣的死活,他才不管。 “等等我。” 慕容圣有点着急,忙不迭地跟了过去,见李商熟门熟路地穿梭于巷子中,他便好奇地问:“你是这城里的人?” 李商没搭话,虽说此时慕容圣算是半条船上的人,但他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异族人,更何况这慕容圣是“公主”的未婚夫,两人还跑到此地私会! 李商越想越生气,他才走了多久?她就找上了别的男子了! “前面有人!”初七小心提醒,李商缓过神,一见是阿柴兵,直接两刀毙命,就跟泄愤似的。 “初七,你是答应慕容圣的婚约了?”李商低问,又一刀抹了阿柴兵的脖子。 “这事我还想问你呢!是不是你们一开始就计划让我当这个‘和亲公主’,教我学识,教我姿仪,就是为了牺牲我吗?你都知道这一切,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没法告诉你!”李商懊恼极了,正要解释,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黑影冲来,他连忙把初七搂到怀中以身为盾,初七一紧张,将手中的弯刀甩了过去,恰好砍中阿柴兵的脖颈,那人软绵绵的倒在了慕容圣的脚边,慕容圣惊慌地后退了一步,想叫又不敢叫,看那人没有死透,还想叫支援,他便往他身上捅了两枪。 李商紧紧抱着初七,在她耳边柔声说:“是我的不是,我尽快赶回来,就是不想让你当这个‘公主’,我会向三郎请命,让他放了你。” 初七满腔的委屈被他暖成了一汪秋水,迫不及待要涌出眼眶。 “你们不该骗我的。”她吸吸鼻子,“我这么相信你们,你们怎么能骗我?” 话落,她埋首于李商的怀里,羸弱不堪。 慕容圣看呆了,眼下正是火急火燎,他俩还在这危险之地你侬我侬,更没想到这初七还有两副脸孔,一会儿凶如夜叉,一会儿柔若淑女。 “二位……打断一下,我们是在逃命,二位能不能……待会儿再叙旧?” 李商瞪他一眼,“闭嘴!”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我怀疑他是奸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他们在那儿!” 一声大喊,如同惊雷,眨眼间一群阿柴兵围堵过来。 李商来不及道衷肠,急忙拉起初七逃命。慕容圣本打算来场硬仗,可见敌多我寡,他只好跟在李商身后走为上。 李商好不容易杀出一道血路,却又遇上更凶猛的阿柴兵,他应付得实在吃力,忙中抽闲问慕容圣,“怎么回事?你贵为尊王,都没人听你的话,还个个想要你的命?” 慕容圣气喘吁吁,道:“本王也不知,若是能活着回去,我定会告知父汗!” “呵呵,我怎会让你活着回去。” 不知何时,黑将军出现在他们身后,犹如一道鬼魅隐在黑暗深处。他的眼睛似狼,死死盯着李商和初七。 “既然你们都看到了,都别想活命。” 初七脱口喝道:“你这是谋逆之罪!” “不,我们只是饿了,既然王不给我们饭吃,我们只好把王吃了。” 说罢,黑将军猛地甩起手中的长鞭,一记破空声后,李商手中的长刀便落了地,他不由捂住受伤的手腕,连连后退。 “初七,快躲我身后。”他小声说道。 初七匆匆环顾一番,见四周都是阿柴兵,即使躲在李商的身后也是死路一条。 这时,慕容圣大义凛然走到他俩跟前,扔下手中的长矛,肃然道:“将军若是觉得本王食山珍海味,穿锦衣华服,是对不起各位将士,尽管找本王算账,别伤害无辜百姓,这是其一;其二,本王之前不知各位将士辛苦,今日知晓之后我更会禀明父汗,让父汗放粮草,拨军款。” 黑将军不屑地笑了,“放粮草?拨军款?我们已经等了好几个冬天了,可没有人管我们,眼下说这事,晚了!” 话音刚落,黑将军眼神一凛,举起长刀朝慕容圣砍去,说时迟,那时快,李商迅速捡起地上长刀,横刀一挡,未曾想黑将军力大如牛,兵刃相接之际,竟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又落了刀。 李商咬紧牙关,硬是接下黑将军几招,黑将军也没料到这少年郎功夫如此了得,竟然有了赞赏之色。 “功夫不错,你若追随我,我定给你荣华富贵。” 李商冷笑,“小爷我最不缺的就荣华富贵!” 说罢,他犹如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黑将军砍去,一刀命中他的肩膀。 黑将军闷哼了声,不动如山,而他手底下的兵见状愤怒了,纷纷提刀冲向李商,誓要将他剁成肉泥。 初七拳脚功夫不行,慕容圣同样稚嫩,三人背贴着背与久经沙场的兵卒周旋,就犹如在黄泉门处徘徊。 就在这时,暗夜中响起号角声,晦暗的天空多了一抹红光。 黑将军见之直呼道:“不妙,有增援,快撤!” “想跑吗?没这么容易!”李商咬牙切齿,趁黑将军分神之际,一个箭步跃至半空,长刀如闪电,直劈在他脖颈处,霎那间鲜血四溅。 黑将军忍住剧痛,一拳将李商击飞,而后捂着痛处大呼道:“撤,快撤!” 话音落下,阿柴兵们作鸟兽散,连抢来的东西都顾不得拿了,须臾间,城门被唐军大破,铁蹄踏来,犹如飓风般将阿柴兵刮得七零八落。 终于有救兵了。 初七赶忙扶起受伤不轻的李商,慕容圣见状也来搭了把手,没想到李商不领情,翻他个白眼不说,还故意打掉他的手。 “啊,看来你没受伤呀。”慕容圣如是道。 李商闻言青了脸,见初七看来,他立马就柔弱了,手不能抬,腿也有点瘸。 初七关切地问:“刚刚那一拳没打伤你吧?” 李商微微一笑,深情而道:“只要你没受伤就好。” 慕容圣见之轻蔑地皱了下鼻子,“嘁!” 不消半刻,唐军赶走了阿柴兵,幸存的百姓陆陆续续从犄角旮旯里走了出来,和他们一起现身的还有死撑在此处,不愿意投降的将士们,被初七所救的伤卒也在其中。 伤卒死里逃生,不禁喜极而泣,见到赶来增援的将军,他单膝跪地施以大礼,且道出初七的英勇大义之举。 “禀将军,就是这位小娘子上烽火台,点狼烟,阻阿柴兵进犯,还救了我们。” 将军坐在马上,武威得很,他看着初七后握拳击两下胸甲已示敬意,众将士也露出敬仰之色,纷纷击甲示敬,一时间铁甲铿锵,响彻云霄,初七即高兴又有点难为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红着脸,憋了半天才道出一句话:“这是我的本份。” 大将闻言微怔,突然下马走到初七跟前,鹰似的眼睛反覆打量着她,令初七心里直发毛。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又没干过坏事,不对……我好像也没干过好事。 大将神色一凛,突然跪地行叉手礼,“公主殿下,末将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初七受惊,不由后退,而站在其身侧,脱得光溜溜的慕容圣目瞪口呆。 她……是公主? 再看看初七身边的李商……头顶的云似乎有点泛青光,细细思量一番,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初七也愣住了,不停思量着这位将军怎么知道她是“公主”。 或许将军看出了初七的疑惑,以铿锵有力又极为自豪的口吻说:“公主不记得末将是自然,因为那日末将排于最末,有幸见到公主的真容,不知公主是否受伤?” 初七醍醐灌顶,谢惟曾安排她当众亮相,接见过不少官员大臣,而她本人早就将此事给忘了。 将军道:“公主受惊,末将这就送您回府!” “等等,这位将军您定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公主,真不是!” 初七缓过神,连忙摇头摆手,可这般言行在别人眼里就是欲盖弥彰,特别是慕容圣,看着初七满脸纠结,他死都想不到,这凶悍且骗人不眨眼的女子是他王妃,边上还有个情郎。 慕容圣越发觉得自己头顶在冒绿光。 “不是不是,真搞错了……我不是公主……” 初七语无伦次,偏偏将军点着头,一副“别说,我懂”的模样。 这一时半人儿怕是说不清了,初七看了看慕容圣,这就是她即将要嫁的男子,再看看李商,是刚在她“未婚夫”面前说喜欢她的男子。 这两人此时此刻站在一块儿,比黑将军还要吓人。 “将军且慢!”李商突然发话,“将军我有军情禀报!” 说着,他一手指向了慕圣容,正义凛然。 “此人是吐谷浑的尊王!不知来此有何目的,我怀疑他是奸细。”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回首又见他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话说完后众人哗然,无数双目光犹如利箭直刺慕容圣,慕容圣心里咯噔,大感不妙,他只是误打误撞来到此处,并没有半丝想要侵犯的念头,况且还是“公主”带他来的。 慕容圣故作镇定揖礼道:“恐怕是有所误会,我……” “他不是尊王。”初七插嘴道,“是我让他冒充尊王,想要吓退阿柴兵,可是阿柴们不上当。” 说着,她看向李商,不理解他为何要点穿慕容圣的身份。 李商不知初七和慕容圣的来龙去脉,只以为慕容圣别有所图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吐谷浑嚣张至极,圣人已是怀有恩德,也同意了吐谷浑可汗的求亲,但他们并没有将爪牙收回去,还大肆掳劫边城,简直就是给脸不要脸。 不过李商从初七眼中看出几丝责怪之意,他思量了会儿,不再多言。而此时此刻,将军面露难色,他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李商所言,即使李商说得是真话,他也不敢轻易得罪公主。 初七又道:“若他真是尊王,身边总有信物能验明正身,将军可明查。” 说罢,众人又把目光集中在了慕容圣的身上,他脱得光溜溜的,只剩下一条亵裤和一双皮靴,天暗,也看不清他裤和靴上纹样,光凭这种形象,的确没有王者气概。 慕容圣尴尬地挠挠头,说:“他的衣裳被初七拿去点燃薪柴了,我敢对天发誓,此次的事与我无关。” 他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可这话说得也够耐人寻味了。 将军也跟着装伤,浓眉舒展,大手一挥道:“原来如此!快快,拿本件衣裳来给他披上!” 士兵得令,立马捧来件厚衣。 慕容圣接过后连连道谢,他看向初七的目光饱含着感激,不过看到初七边上的李商,眼神立马变冷漠了。 “多谢你帮我解围。”慕容圣对初七小声说道。 初七哪有想这么多,其实她全然是为自己的考虑,刚刚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她“公主”,若被证实“公主”与吐谷浑的“尊王”私下见面,指不定会出什么谣言,更甚者说她“通敌叛国”也不是无可能,所以慕容圣的身份不能揭! 初七想着得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就与李商说:“既然已经赶走了阿柴兵,那我们也快点离开此处,有些事我路上与你说。” 李商点点头,与将军揖礼道:“今日之事多亏将军英明神武,及时赶来救援,我定会将此事庄禀明尚书大人。” 将军笑道:“我也是见到狼烟方才赶来,另外有人之前也叮嘱过,至于是谁,在此我也不方便透露。” 初七闻言心里咯噔,将军所指的人除了谢惟外,她想不到第二个,而李商的表情也证实了她的想法,虽说谢惟没有现身,但他依然伸出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一切。 将军转身朝手下大喊道:“快快送公主回府,今日之事切莫声张!” 初七:“……” 真是唯恐天下不知啊! 李商自告奋勇道:“将军,就由我来护送公主回府吧。您与诸位将士先守于此处,以免阿柴兵打个回马枪。” “嗯,甚有道理!此事就交给你了!” 说着,将军重重地拍了下李商的肩膀,十分信任。 初七在边上看着,心想好不容易逃出来,转眼又回去了,她想这是不是说明命中就有此劫呢? 若真是回去再当公主,难不成真会嫁给慕容圣? 初七不由看向慕容圣,慕容圣朝她一笑,昏暗中那口大白牙亮得真显眼,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星星。 “阿圣,你还要去武威吗?”初七问道。 慕容圣微怔,缓过神后连连摇头,“不去了,我要回家。” “那就不送了,你路上小心!”说着,初七爬上了阿财的背,在李商的护送下离开了此城。 慕容圣在其身后,用力地挥起双臂,“你也路上小心呀,有缘再见!” 初七噗嗤一声笑了,而李商笑不出来了,他以拳捂嘴假装咳嗽,终于把初七的目光拉了回来。 “真要回武威城吗?”初七郑重其事与李商说:“其实我是逃出来的,我不想当这个公主。” “当然不是!”李商斩钉截铁道,“我是来带你走的,我绝对不会把你送回去嫁给那傻小子。” “可三郎这里……” 李商道:“管不了这么多了!”说着,他跨上了初七的骆驼,与她共乘一骑,“我要带你回长安去!” 初七一听,不由欣喜起来,一双杏眸又圆又亮。 “真的?!” 李商抿紧嘴,重重点了点头,他已经做好了逃跑的计划,没想初七却犹豫起来,她蹙眉沉思了半晌,道:“那婚约之事该怎么办?” 提到“婚约”二字,李商生气了,他突然勒紧初七的腰肢,下巴抵上她的肩头,在她耳边酸溜溜地问了句:“你该不会看上慕容圣了吧?” “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着和亲之事!如果和亲真能使得两国平定,能让百姓不受灾难,以一人之命换万人之幸,也不乏是笔好买卖。我算是明白三郎的心思了,他只在意大局,而不会顾全我这个小局,做出这样的事也是自然。” “其实……和亲不过是缓冲之计,阿柴是狼,一旦喂不饱就会咬人,唯一能让他们听话的方法就是彻底打垮他们!三郎一定另有计策,他绝对不会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 这话倒点醒了初七,思前想后,她越发觉谢惟是故意把她放走的,一时间心绪又杂乱起来。 “我真想不明白,既然圣人已答应求亲,为何不找来个真公主呢?非要拉扯上我。” “也许圣人根本就没想和亲,只为了将可汗和尊王骗至凉州,诛杀之。” “什么?!”初七大为震惊,“圣人怎能出尔反尔?” 李商无奈地耸耸肩,“圣人的心思谁也猜不到。” 话音刚落,空旷的山谷间传来马蹄声,初七心生好奇,不由寻声望去,只见几匹黑马犹如魁影,迅速地朝这处驶来。 “糟了,我们被发现了,快走!” 李商边说边踢了下阿财的肚子,阿财嘶鸣一声后,调头跑去。 他一惊一乍,初儿摸不着头脑,直问:“什么被发现了?” “三郎,是三郎的人,他知道我回来了!” 可能写的太慢了小天使们都跑掉了谢谢还在支持我为我留言投票的小天使们真是雪中送炭哇 (本章完) 第九十章 私奔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不知道李商是私自跑回来的,他替三郎送完信后,按令应该留在长安,可是他实在放不下初七,连夜从长安赶回此处,路上还累死了一匹快马。 李商以为谢惟不会这么快知晓,未曾想才半日,他的行踪就被发现了,而这意味着背叛,是不可容忍的事。 眼下,李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想把初七拉出火坑,与她远走高飞,说他冲动也好,莽撞也罢,他就想放肆这一回,在她面前当个英雄。 “初七,抱紧了,我带你走!”说着,李商狠抽了一鞭子,把阿财抽得嗷嗷叫,发疯似地跑了起来。 初七不由抓住他的衣襟,闭紧了双眼,她的心怦怦乱跳,忐忑不安间又有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是冲破枷锁时的一瞬畅快。 风在耳边猎猎作响,阿财的呼吸越来越喘,凌乱的马蹄声紧随左右,丝毫没有慢下来。 初七和李商都是深知谢惟手段的人,他俩怎么可能轻易逃脱?果不其然,没跑出多远,前方又出现两骑,犹如利箭直袭而来。李商下意识地拽紧缰绳,阿财一个急刹没有刹住,狠狠地栽了个跟头,把背上的初七和李商甩了出去。 初七滚了好几圈,半天才缓过神,当她抬起头,一群黑衣人已经将她和李商团团围住,几把长刀无情地架在他俩的脖子上。 初七看到李商的脸上掠过一丝惶恐。 “慢着!”初七义无反顾挡在他的跟前,“是我要胁他带我走的,你们要杀要剐就冲我来!” “初七,不要说话。”李商低声道,而后紧握住了初七的手,他俩的手都冷得像冰。 “不要误会,三郎没有令我们杀你,他只是想见你。” 为首的黑衣人发话了,李商不由抬起头想分辨他的面容,可惜他把帽沿压得极低,只能看见刀刻般刚毅的下颚线。 李商顿时明白自己被替代了,原来谢惟早就不信任他了。 “想见就见便是,干嘛动刀!”初七边说边把黑衣人的刀尖往边上移了几寸,然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身上带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头。 李商也随之起身,见初七脸上有泥,他忍不住笑了,轻轻地用拇指把泥点抹去,初七却被不远处的火光吸引,她忐忑不安,眯眼往那里看去,正是她所念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初七似乎看见了谢惟正皱着眉头,眼中失望难掩,她不自觉地想逃,但此时“众星拱月”,一时半会儿能逃到哪儿去? 黑衣人领着二人走了过去,眼看离谢惟越来越近,初七越发不自在了,两只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不多时,谢惟款步走来,如玉般的面容在一片晦暗之中格外清冷,他看向初七,凤眸微微地睁大,似乎在期盼她解释,可是初七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的眼神又在一片寂静中黯淡了下去。 “三郎。”李商单膝下跪,毕恭毕敬地朝谢惟揖礼,“这全是我的主意,与初七无关,你要罚就罚我。” 谢惟低下头,直勾勾地看着,火光在他眼底跳跃,一时间说不上是何种表情。 片刻,谢惟一如往常般莞尔,“我收到阿柴攻城的消息,你俩没事就好。” 说着,他又看向初七,温柔地笑着道:“你也不用这么怕我。” 初七被他戳中心事,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她竟然从他的话语里嗅到了伤心的意味,酸涩得令人不适。 “郎君。”初七轻轻地唤了一声,话到了嗓子眼又被她咽了回去。 明明就是他先说谎,是他先骗她,为何她先要低头?想着,初七腰杆子硬了,她直勾勾地看向谢惟,目光中带着怒气,如刀似剑。 谢惟依然温文尔雅,就像一个极为疼爱她的兄长,不管她怎么闹腾,怎么不听话,他都不会生气,挺多无奈苦笑地说一句:“真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 他嘴没有说,可他的眼睛说了,而后他看向李商,道:“你回来的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话落,李商脸色突变,心里已经有了不祥之感,他不由握紧拳头,等着谢惟兴师问罪。 谢惟说:“今日刚收到消息,吐谷浑可汗称疾,尊王也告病,和亲之事怕有变数。” “什么?!” 李商惊讶万分,初七也听愣了,万万没想到吐谷浑不但不给面子,连里子也扯去了,这让“公主”的脸往哪儿搁?! 谢惟看出他俩的想法,颔首道:“确是如此,既然吐谷浑的可汗退婚,初七的事也就到此为止。” 这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初七觉得这吐谷浑可汗也太儿戏了,除非他知道圣人想杀他的心思,想到此处,初七醍醐灌顶,这么大的棋盘“公主”不过是其中一诱敌的子,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难道谢惟明知她有此风险,还故意让她去当这“弃子”?! 太过分了! 初七心中生恨,不由横眉竖目道:“既然不需要公主了,我对郎君而言,是不是就没有用处了?如今落到你手里,我也逃不掉,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我从来就没有要杀你的念头。”谢惟如是说,“对我而言,你也不是‘弃子’。” 初七讨厌他这假惺惺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甚,她冷哼了一声,恶狠狠地道:“我再也不信你了,我一直把你当最亲的人,你却骗我这么多年,说什么学姿仪、学学识都是为了我好,呸!” 骂着骂着,心底的难过一涌而出,初七眼眶湿濡了,一双明亮的杏眸泪光盈盈,她不由往李商身边靠去,像只需要保护的迷路羔羊。 李商上前半步,挡在了初七跟前,他年轻,他无畏,他在初七眼中就是英雄。 谢惟被他俩摒弃了,犹如孤寡的老者,不识趣地站在他俩跟前。 不过他依旧温文尔雅,不失风度,也不会因为这两个莽撞小娃儿胡闹而置气。 谢惟莞尔道:“人要走始终是留不住的,只是……要走就光明磊落,喜欢就得有个名分,这样不明不白的,像什么样子。” 后半句话他突然重了语气,是在斥责他俩不知廉耻,竟敢私奔。 初七闻言瞬间脸就红了,浑身的气血全都窜到了腮颊上,狠狠地烫去她一些脸皮,而李商身为名门之后,更是无颜以对,惭愧地低头藏脸。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谢惟轻轻地叹了口气,幽暗之处平添了几分伤感之意。 “李商,你随我过来。”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白月光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领着李商往偏僻之处走去,这时,初七才注意到有辆漆黑如墨的马车停在树下,她担心谢惟会对李商不利,不由自主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就被一柄长剑拦住去路,黑衣人背靠着树干,两手环于胸前,看似漫不经心,可初七稍有动作,他的剑就抵了过来。 初七只好退回原地,翘首张望,焦急地等待着。此时,李商也忐忑难安,他伴于谢惟身边多年,与他出生入死,谢惟对他的确不薄,亦师亦友亦兄,为此李商心中有愧,他不由单膝跪地,施以大礼。 “三郎,是我做得不对,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但我也不忍心让初七入凶险之地。” 谢惟依然款步向前,好似闲庭信步,他走到马车边转过身看着李商,轻声道:“起来吧,此事不能怪你,是我没有安排妥当。” 李商闻言微怔,他没想到三郎会说这样的话,也不明白他“没有安排妥当”指的是什么。 他不敢多问,紧低着头。 谢惟幽幽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跟着我走南闯北,记得当初见你时你才这么高。”谢惟笑着比划了下,“如今你已长大成人,该学的东西都已经学会了,我也没办法再教你,你就回长安去吧。” 李商瞪目,十分惊讶,“三郎,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谢惟笑而不语。 李商见之慌张起来,思绪越发凌乱了,当年他在长安惹出祸事,祖父为了惩罚他,让他跟着谢惟在边城磨练,起始他百般不情愿,心想这里的人都是乡巴佬,怎能让他这长安子弟屈尊?然而跟了谢惟几日之后,他就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长居于繁华长安的他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看了几年的风沙,走了几趟河西廊,李商懂得了边疆塞外将士的苦,也摸清了异族的动向,经过几次战役,让家族头疼的他成为了宠儿,连圣人都知晓他的丰功伟迹,赞他为少年英雄,若是他没头没脑回了家,该如何向祖父、爹娘交待? 李商突然无措起来,嗫嚅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惟莞尔道:“我知道你做得很好,尚书大人将你安排至我身边是为了磨练你心志,而不是要你永远留在此处。我与尚书大人有过书信,说你脾性磨得差不多了,可以担当重任,尚书大人也希望你能早日回长安,继你父亲之衣钵。” 说着,谢惟拿出一封帛信,郑重其事交给李商,李商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果真是祖父笔迹,字里行间皆是褒赞之词,期盼他能早日归家。 一时间,李商心里五味杂陈。 谢惟又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那就走吧,至于初七……我知道你喜欢她,她若肯跟你走,我绝不阻拦,只有几件事你得清楚:第一,不要大张旗鼓,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第二,到长安后先将初七安顿,切莫直接带入府中,以免被人轻视;第三,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初七,即便是你的家世与她有天壤之别,也不可辜负人家,否则今天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意义。待你到了长安,自会有人来接应,这份礼单就当作初七的见面礼。” 李商又从谢惟手上接过一份帛书,他不敢当面打开但又抵不住好奇心,于是展开了半幅,然而这仅仅半幅的礼,已经让李商瞠目结舌。 “三郎,这……” “这是成全你两的心意,不足挂齿。”谢惟莞尔,只是这笑略微惨淡,“言尽于此,从今往后多多保重,告辞。” 话落,谢惟深揖一礼,悄然离开了此处,他未与初七见面,更没落下只字片语。 李商追上去,还想与他再说几句话,刚要开口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谢惟已经放过他了,他又有何脸面再奢求别它。 与此同时,初七看到黑衣人离去,方才知道谢惟走了,她连忙跑到树边,只见完整无缺的李商以及那辆漆黑的马车。 “李商,你没事吧?!” 初七关切至极,李商恍然如梦,他转过身默默地看着她半晌,说:“三郎让我回长安去,带上你一起走。” “啊?!” 初七心弦微颤,一下子不知怎么言语,她环顾四处,急切地找寻谢惟的身影,最终只看到远处一抹孤单落寞的素白。 初七简直不敢相信,问:“他真的放过我俩了?” 李商颔首,“还留了这辆马车。”说着,他不由自主攥紧手中的礼单,“他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 “这……” 初七惊讶万分,她本以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结果就这么轻易地能离开了,也许谢惟没她想的这么坏,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初七像是飘在云里雾里,一时间没了方向,她环顾四处迷茫地问:“接下去我们去哪儿?” “去长安,我带你回家。”李商笑着道。 之前,初七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到长安去开开眼界,期望能等到一单去长安的活计,只是她太弱小了而且又穷,活计没接着,盘缠也不够,而后遇到谢惟,她想总会有生意到长安,孰料中间发生了这么多的波折。 做骆驼客去长安,与跟着李商去长安,滋味是大不一样的。虽说谢惟成全了他俩,但初七多少是有些遗憾和困惑,在河西廊让人闻风丧胆的谢惟竟毫不计较,还特意为他们备马车,难道他心中有愧,还是留了别的手段? 初七一路上都很忐忑,然而出了凉州之后十分顺当,连个劫匪都没有,她的担心显然十分多余。既然如此,初七也就放下心中所惑,高高兴兴地跟着李商去长安,不过她也想过李家会不会看不上她,毕竟她只是个无名小卒且无父无母。 李商倒分外乐观,说:“我喜欢的人我爹娘也一定喜欢,你不用担心,更何况你知书达礼,还会打猎。” 这话听来像是戏谑,初七却记在了心上,她早已经不是当年不识字、不知礼的初七了,而这个还是多亏了谢惟。 不知怎么的,初七时常会想起他落寞孤单的背影,仿佛在那一瞬间,他有过回眸。 到了夜深人静时,初七睡不着了,她走到窗边望着云遮月,心想谢惟此时会做什么? 一阵风散尽薄云,月光悄然洒在窗前,谢惟站在这微光之中,抬头仰望同一轮圆月,无尽的惆怅,无尽的叹息,他心有所痛却无法与人言。 就真的这样放他们走吗?他踌躇着,而这时有人叩响书庐的门。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连环计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听到敲门声,谢惟恍然如梦,他转身走到门处,刚要开门又没了见客的心思,只隔着门轻问:“什么事?” “是我,见你旧疾复发,一日又未进食,熬了些米粥。” 原来是丽奴儿,忠心耿耿,守在他左右。 谢惟思忖片刻打开了门。 丽奴儿嫣然一笑,端着餐盘款步走入书庐中,然后把刚熬好的热粥放在案上,她见地上零散堆着竹牍帛书,不由皱起了柳眉,弯腰一件件拾起再细心理整。 她知道谢惟心有不顺,才会让书庐变得如此凌乱,她忍不住直言道:“三郎为何要把事蒙在心里?说清楚了,初七也不会恨你。” 谢惟不以为然地笑了,“反正事已至此,假亦真,真亦假都不重要,更何况也是我先出的主意,她恨我也是自然。” 丽奴儿婉转叹息,道:“这也不能怪三郎,我倒觉得给初七‘公主’身份,比她当个乞儿要强,真是嫁给尊王,她这辈子也不愁吃喝。” “算了,既然初七不愿意,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逼,而且吐谷浑可汗已经退亲,我们也不必深究。” 丽奴儿垂眸,小声说:“圣人为此事龙颜大怒,说是有人撺掇可汗退亲,我怕他们会……” “呵呵,捂着脓包不如尽早挑破,终有一天圣人会明白和亲无用,更何况撺掇可汗退亲一事也怀疑不到我头上。” 说着,谢惟从架上抽出一小支竹管,竹上的蜡已开封,谢惟以两指从管里夹出一密函,直接交给丽奴儿。 函上有书:告常乐王暗中养士,交结境外,秘告可汗和亲有诈,恐谋为反叛。 丽奴儿不解,“这是……” 谢惟莞尔而笑,“常乐王时常与外族私会,确是有异心,我只是如实禀告,过几日中书令至凉州,界时定会真相大白,对了,明日一早替我备车马,我得去见常乐王,还有此处的事已了,你也可以回红玉馆了。” 丽奴儿稍稍思量了会儿,恭敬揖礼,“明白。” 不多时,丽奴儿离开书庐,谢惟又踱步到窗前,仰头望着朦胧的月,悄悄地将心事遮掩。 次日天微亮,谢惟就上了车马直奔常乐王府,常乐王平日里懒散至极,经常睡到日上三竿,而谢惟就在他睡得最香甜的时候叩开了王府大门,称有急事相告。 管事认得谢三郎,不敢怠慢,只好冒着挨打骂的风险前去通报。 常乐王正在床上打着呼噜,软玉在怀,莫名其妙被人唤醒,难免生气,可当他听说来者是谢三郎,立马又变了脸色,连忙让奴婢更衣,连早食都顾不得用就去前堂见客。 这回谢惟一改和颜悦色,见到常乐王现身之后,急忙上前道:“大王,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惊慌?三郎莫急,先把话说清楚!” 谢惟慌张地抹着额汗,“上回常乐王让我寻的汗血马被截,此事怕是非同小可,故我特意来告知大王。” 常乐王不以为然道:“哎呀,不就是被截了,到时再买,算什么大事,大清早的毁我清静。” “大王,您有所不知,我收到长安消息,有人诬告大王养刺客,结交境外,意图谋反,此时这批汗血宝马又被查获,岂不是铁证?大王,您可要想好退路呀!” 常乐王闻言顿时青了脸色,他可没有想到这一茬上,思索一番后便道:“我是宗室王爷,圣人之堂兄,不可能凭几匹马就认定我有谋逆之心!” “此话没错,但近些时日边疆不宁,先有阿柴突袭边城,之后可汗又称疾拒不接亲,大王把守凉州要地,却被吐谷深硬压一头,既便没有叛逆之心,圣人难免也要敲打一番。说闻圣人已经下皆,令中书令来担任凉州都督并按状深查,大王,不可掉以轻心呀!” 常乐王顿时惊出一声虚汗,像只无头苍蝇来回乱转。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呀?!” 谢惟揖礼道:“大王莫慌,依我看大王不如前去长安自白,总好过坐以待毙,圣人仁慈,定会看在大王是血亲的份上免罪。” “这……这……”常乐王六神无主,迟迟拿不定主义,谢惟立马又道:“大王,事不易迟,还不快备马上长安?待中书令到此一切都晚了!” 被他这番煽动后,常乐王坐立难安,连忙让人备马去长安,虽说谢惟言语颇重,但常乐王也是心中有鬼,底子不干净,他前脚刚走,武威城就有了传言,说其自知大限已到,北奔突厥,而泄露“和亲之计”的人,正是这位常乐王。 而后不久,中书令按诏令至凉州为都督,携御史彻查常乐王,果然查到其有谋反之心,这十恶不赦之首罪,自然逃不过罪惩,圣人一道诏书将其赐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伏俟城,王帐。 清早,慕容圣急急忙忙地来到王帐之中,被关了几日禁闭的他十分激动,不顾礼节直闯帐内,欲与父汗评理。 “父汗,你为何要退亲?!”慕容圣见到可汗就劈头质问,“这岂不是显得我们无诚信?!” 可汗这几日正被天祝王和慕容舜吵得头疼,听尊王又来问此事,更是火大。 “退亲还不是因为你?他们早已安排天罗地网,准备将我们一网打尽,而他们所谓的公主也是专门派来刺杀你的!” 慕容圣横眉竖目,大声道:“不可能!我特地去见了他们的公主,她不但救了我,还替我解围。” 可汗闻之大怒,一把扫掉手边的奶酒,白色的酒液洒在金线织成的垫上,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花。 “你什么时候和你哥一样喜欢胡作非为,一个女人可比吐谷浑重要?!和亲之事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及!接下来你该做的就是抢夺疆土,攻入长安,到时再去抢你相中的公主,听明白了吗!” 慕容圣无语以对,愤然而去,他不喜欢打仗,同样也不明白明明能和平解决纷争,为何非要刀枪相见?也不知初七在哪儿,会不会因为退婚一事受了委屈。 啊嚏! 初七打了个喷嚏,搓搓发痒的鼻子,然后转过头朝正在钓鱼的李商挥了挥小手。 “阿商,快来,这里有只王八。”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思念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青山绿水间溪水潺潺,小鱼儿随波逐流,几番鱼跃落到幽潭之中,而后悠然游去。或许是初七嗓门太大,把李商好不容易候到的鱼给吓跑了,他未免懊恼,提着空竿,起身走到了初七的边上。 “哪儿有王八呀?就算有,咱们也咬不动。”李商爽朗地笑道,俊逸的脸被春色染得半红,一滴晶莹的水珠正沾在他额头上,他眉毛稍扬,它便沿着他挺直的鼻梁缓慢地滑落下来。 初七伸出手将这淘气的水珠抹去,而后提起小草篓亮在他眼皮子底下,草篓里有几条巴掌大小的鱼,是她刚刚逮住的。 “莫慌,我可是捕鱼好手。”她眉飞色舞,颇为得意,一双杏眸弯得极为好看,连春光都不及她半分艳丽。 李商心弦微颤,诸多不快皆被她的笑化去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忍不住靠过去,想要偷个香吻,偏在这时一股子骆驼味儿直窜他脑门,阿财来了,还故意把脑袋插入他俩中间,嘴嚼巴嚼巴,随时随地都会吐口水的样子。 这一路上李商可没少挨阿财的口水,他没想到骆驼也有臭脾气,走得累了,吐他口水;肚子饿了,吐他口水;连他和初七说笑亲近,也吐他口水。 真不知道它哪来这么多口水! 李商敢怒不敢言,只想着到了长安,把这烦人的骆驼重新安顿,到时才给它配个母骆驼,万事大吉。 想着,李商不由自主扬起嘴角,“噗”的,一口口水猝不及防喷在他脸上,气得他哇哇大叫。 “阿财,看我怎么收拾你!”他边骂边拿水泼脸,狠狠地洗了好几遍。 阿财翻起嘴皮子,露出整齐的大白牙,发出哼哼唧唧的欢愉叫声,显然就是在嘲笑他。 “你呀你,别老是欺负他,听见没?”初七有点看不下去了,食指点着阿财的脑门心轻斥几句,阿财扭头就走,不肯受半点气。 或许是离开了常呆的地方,阿财略有不适应,初七也不知道怎么哄它,只好让李商忍让些。 “毕竟阿财从小和我呆在一块儿,算是我的嫁妆。”说着,初七有点难为情,粉腮泛红,露有鲜有的娇羞柔弱。 李商侧首看着她,不由目定神慑,脸上的水珠如雨滴下,愣愣的,顾不上擦。 初七掬了捧清水泼过去,咯咯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李商缓过神,狠狠回敬了她一番,大水瓢泼,把初七淋了个半透。 “好呀,你!”初七不服气,咬牙又泼了回去,李商突然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两人都已湿透了,盈盈水光映衬在彼此眼眸中,他情不自禁低下头,想要亲上她的唇,忽然,她脚边有什么东西滑过,吓得她大叫起来,低头看去,草篓里的几条鱼逃走了。 初七和李商站在水里,大眼瞪小眼的。 李商不好意思地扯了个笑,然后挠挠头,“要不……吃那只王八吧。” 初七:“……” 转眼间日薄西山,李商找了附近一处崖洞落脚,初七和他并肩坐着,一人一条烤鱼,边吃边望着天边落霞,犹如望着一场绮梦。 如玉般的美少年被霞光映红,一双眼眸亮若星晨,他握住心上人的手,想要亲近却又不敢,小心,再小心,挪近,再挪近,随后他悄悄地凝视她的笑颜,如品饴糖。 情到深处,李商忍不住问:“初七,你后悔吗?” “后悔?”初七不明所以然,转过头看着他,嘴里还叼了截鱼尾巴,“为何要后悔?” 她问得含糊不清,他也是吞吞吐吐。 “因为我……把你带离了河西廊,让你做不了骆驼客了。” “以后还是能做,听说长安繁华,有不少买卖可做,到时我们去集市上挑挑,说不定能挑到好货呢。” 她笑得天真无邪,眼中饱含着对未来的期盼,而李商的心却往下一沉,有些话不便再说了。 夜晚,山里渐冷,初七有些着凉了,不停地打着喷嚏,鼻子也嗡嗡的。李商架起火堆,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戏谑道:“让你拿水泼我,这下受天谴了吧。” “你就知道欺负我。” 初七嘟起嘴,红扑扑的脸实在可爱,李商忍不住掐了她的颊,滑嫩嫩,肉嘟嘟,她打掉他的手,翻他几个大白眼。 李商笑了,说:“曾经有人问我懂不懂‘魂牵梦绕’的滋味,那时我不懂,心想‘魂牵梦绕’哪有击鞠好玩,这几年我慢慢地明白了,魂牵梦绕时茶不思,饭不想,连击鞠也不想玩了。” 初七闻言脸又是一红,想了会儿又觉得不对劲。 “撒谎,我来找你时,你玩击鞠正玩得高兴呢。” “那是后来的事,你刚走的时候,我可是天天想着你。”说着,李商有点不高兴,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低头嘟囔着,“你都没说过天天想我。” “想呀,想你们怎么不来看我呢。” “是三郎的吩咐。”李商如是说,“三郎让我们别来看你,怕影响你功课,也怕我对你生情。” 后半句话李商压在了心里,未与初七说。初七自然是不知道谢惟的打算,十分气愤地说:“他真无情,是不是我在他眼里只是个物件,何时需要就往哪儿一摆,供人使唤,亏我还视他为兄为父。” 李商没吭声,谢惟对他不薄,他岂能在其身后嚼他舌根?可他不说话就等于默认,让初七更加怨恨。 “以后你别再我面前提他了!”说着,初七和衣躺下,气鼓鼓的。 不多时,李商也躺下了,他轻轻地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拢到怀里,火热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说不清的情愫正蠢蠢欲动。 他听过骆驼客们谈论红玉馆的女子,见过站在酒肆里卖弄风情的舞姬,他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想要和初七亲近,但又没这个胆子。 夜寒风急,初七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钻,他心绪不宁,一整晚都没好睡,耳边总是回响着谢惟的叮嘱:好好待初七。 谢惟给的礼单,为初七备下的书信,都是想抬高她的身份,可她究竟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儿,到了长安后,他该怎么向家人交待呢? 李商心烦意乱,当他低头看到初七熟睡的面容时又满心欢喜,忍不住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 此时,遥远之处响起另一人的沉吟,随微风悄悄地飘入她的梦中,她看到他站在山林深处……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年少春衫薄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郎君。” 梦中,初七忍不住朝着那抹素雅的身影轻唤,可话一出口又后悔起来,余恨未消,她不禁埋怨道:“你来找我也没用,我不会原谅你!我这么相信你,你一直骗我!” 他半低着头没有解释,明明眼睛里藏着这么多话,他却一个字都不肯说。 初七气恼地朝他大吼:“你干嘛不说话呀?哪怕赔句不是也好呀!难道你不长心吗?骗人不会愧疚,对谁都无情?!” 话落,他无奈地笑了,望着她的眼神渐渐伤感,初七也跟着难过起来,吸吸鼻子,想哭但死活不肯哭。 随着一阵揪心的难受,初七醒了,此时天也亮了,她沉浸在怪梦之中无法自拔,转过身看着熟睡中的李商,心尖上蒙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初七忍不住胡思乱想,闭了会儿眼又睡了过去,一个回笼觉后已日上三竿,李商也不见了,她一惊,连忙起身去找,到洞口见他在忙活着烤鱼,衣裳湿了,被烟灰弄得灰头土脸的。 “初七,你醒了呀。”李商望着她笑意盈盈,随意地抹起湿漉漉的额头,不小心在额上画了个“三”字,“鱼帮你烤好了,快来吃。” 初七恍然,回过神后笑逐颜开,明媚的眼眸令人迷醉,李商满心欢喜,更加卖力地扇风,别说是鱼,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摘下来替她烤了。 他对她的好就如炽热的火焰,恨不得燃尽一切,她也懂得感恩,懂得回报,走上前掏出帕子擦去他额上的脏灰,顺便戏谑几句。 悠哉游哉的过了半日,两人继续沿秦陇道往东南方入长安,之前在河西廊走半天都不见人烟,过了金城关后军堡、人迹便多了起来,李商凭着鱼符一路畅通无阻,初七则沿途做起了小买卖,她在武威城时买了粟特人的银器,还有葡萄干,羊毛织物,但凡见到有集市,她就支起小摊卖起东西,边上有李商在,也不怕会被人欺负,一路下来赚得盆满钵满,还没到长安,货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初七特意留下最精美的银盘,打算送给李商的阿爷阿娘当见面礼,李商却不以为意道:“这盘子我家多得去了,小时候我都把它当夜壶用。” 初七一听,气鼓了腮帮子,“真是暴殄天物,如此名贵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糟蹋?你爹娘应该给你一顿好打才对!” “他们才舍不得打我哩。”说着,李商得意地挑两下眉,纨绔子弟的味道颇为浓郁, 初七不禁想起他之前说过被家人宠坏了,她一直在想李家能“宠”他到何种地步,到汾州时,她便有幸开了眼。 刚入汾阳城就有一队人马迎上,为首之人是个四十余岁的男子,国字脸,五官方正,穿玄色织锦缺胯袍,戴臂鞲,佩长刀,脚蹬六合靴,在他身后奴婢六人,垂眸顺眉,十分的恭敬。 此人见到李商后行叉手礼,铿锵有力地说道:“袁溯在此候小郎君多时。” 初七被这人大嗓门吓到了,不禁揉揉耳朵,心想:大家都不聋呀。 李商颇为意外,道:“袁叔,怎么是你?” “回郎君,将军已收到急信,说你已经回长安,特意派我在此等候。” 又是一通狮子吼,怕是整座城都知道这里有个要回长安的将门子弟。 李商对其大嗓门习以为常,笑着说:“那你来得正好,赶了一日的马车我们也累了。” 听到“我们”二字,袁溯眼神一凌,如刀光直往初七脸上砍去。 “这是初七。”李商忙说,稍微犹豫了会儿,又道:“我的好友。” 袁溯闻言向初七揖礼,虽说礼数不差,但看着就是不走心。 袁溯说:“时候也不早了,小郎君先在此处歇息,明早再走,我已经安排好住处。” 自始至终,他只看着李商,也只对李商的言行有所反应,初七从他身上嗅到一股傲气,跟个刺猬似的,叫人不舒服。 该不会李商的家人都是这样的吧?初七心里直打鼓,心想若真是这样还真难相处。 袁溯所安顿的住处就是间民宅,看起来不大,胜在简洁干净,奴婢们一入院就开始紧而有序的忙活起来,先端来盆巾给李商净手,再摆上杯暖浆让他漱口,侍童恭敬地捧着干净衣袍,随他走了一路,直跟到房里伺候他换上。 初七被安排在客房里,奴婢端水奉茶将她视为上宾,低眉顺目的犹如傀儡。初七不喜欢被人这样伺候着,容易让她想起当“公主”的那段日子,趁没人的时候,她不由对李商抱怨几句,李商笑道:“你得先习惯,以后天天都会有人跟前跟后。” 初七闻言不由自主往门处看去,袁溯就像个门神纹丝不动地守在门口,害得她都不好意思大声说话,李商习以为常,他从小到大就被袁溯这么护着,有他没他时都一个样。 李商想要拉拉扯扯抱抱,初七害羞不愿意,李商干脆关起门,转身把她搂到怀里,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轻笑着说:“放心,他们不会说出去。” 初七瞥了眼门处,袁溯依然着在那儿,清晰的轮廓映在窗棂上,让她更加不好意思了。 她挣开他的怀抱,小声说:“他们不会说,但是看在眼里,终究不太好。” 初七娇羞,这番举动恰似欲拒还迎,李商的情念灭去后又被煽起,不由将谢惟的叮嘱抛诸脑后,追着初七想要亲近,偷上几个香吻也开心。 三番四次说不听,初七有点生气了,狠狠在他小臂上咬了口,李商吃痛叫了起来,“嘭”的一声,门被袁溯无情踹开,一把出鞘长刀直指而来,一时间分不清是在警告李商,还是在保护李商。 李商愣住,不由自主松开手,初七红着脸,忙不迭地逃跑了。 袁溯一板一眼地大声问:“小郎君,刚才有异声,你没事吧?” 李商哭笑不得,心里有气也不好发作,只道:“袁叔,我没事,下回你让我俩多呆一会儿。” 袁溯闻言收刀回鞘,揖礼道:“遵命!” 到了下回就是晚上了,夜半,初七房里还亮着灯,她正数着赚来的银币做着这几日来的账目,每当这时她总会想起谢惟,经常手把手教她如何记账,如何算利钱,他说话很温柔,就算她算得再离谱,他都不会生气,一遍一遍教到她会为止。 那时,他一点都不像骗她的样子。想着,初七不禁难过起来,两手托着腮望着灯影直发呆,就在这时门咯吱响了下,李商走了进来,一身春衫薄。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怎么不睡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看着李商,笑问:“这么晚你怎么不睡呀?” “睡不着。”李商走到她跟前,很随意地盘腿坐下,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想到你就睡不着。” “那太好了,帮我来看看账目,我有没有算错。”说着,初七把帐册双手递上,册上的字迹颇为大气豪爽。 李商心不在焉地扫了几眼,“看着还成。”话落,他便把账册放到边上,笑意盈盈地盯着初七,眼睛里就像含了糖。 “过几日就能回长安了,我想我阿爷和阿娘一定会喜欢你。” 提到这事,初七有点难为情,她把银币一个一个铺在案上,遮掩着内心的慌乱,含含糊糊地说:“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这种事呢。”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李商捧起初七的手,深情款款,“我都想好了,等你我成家之后,先生下一双儿女,让祖父起个好听的名字。” 初七忙不迭地抽回手,羞赧地打他一下,“不许说这个,不许说。” “为何不能说?莫非你不想嫁我?” “你……”初七的脸绯红,咬着嘴唇扭过身去,虽然他说的是句好话,但她却高兴不起来,隐隐的不安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尖,离长安越近,心上的石头就越重。 “初七。”李商靠了过来,“你不喜欢我吗?” 他就像只被雨淋湿的迷途小狗,两眼汪汪的在她跟前摇尾乞怜。 初七心弦微颤,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他像是找到了归宿,笑着抱了上去,初七一个没坐稳,被他压在身下,四目交错,眼中映出彼此的影子,说不清什么时候喜欢上的,缓过神后眼里只剩下她了。 李商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吻炽热地烫红了一片,他的手有点凉,在胸口捂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探入她的衣襟…… “别。”初七蹙着眉,按住他不规矩的双手,一双水汪汪的杏眸我见犹怜,“别这样,我害怕。” 李商轻吐了口气,似在隐忍不适,过会儿,他低声说:“我也是。” 他松开手,躺在了初七的身侧,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回想这几年的时光,恍然如梦,他又忍不住提及刚见她时的情景。 “你戴着头巾又瘦又小,我还以为是个男的。” “还好意思说,你偷看我洗澡!” “嗳,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洗。” “是半夜三更!再说我看过了,边上没有人。” “没人也不能呀,找条河不比这个强?” “闭嘴!”初七转身捂住他的嘴,狠狠地瞪眼威胁,“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按李商之前的性子,非得和她争出个子丑寅卯来,而眼下看着她闪亮的眸子,粉嘟嘟的腮颊,心不知不觉就软糯了下来,他黏着她,笑道:“遵命,我以后再也不提了。” 初七颇为得意地笑了,“让你老欺负我,哼,来日方长,给我等着。” “好,我等。”说着,他又抱了上去,偷到几个香吻方才安心。 一夜过后,奴婢叩响了房门,初七睡得迷迷糊糊,李商也是云里雾里,昨晚上与初七聊天聊得晚了,一不小心就留在她房里睡了,也不知眼下是几更天。 就在这时,袁溯的大嗓门蓦然响起,“小郎君,不早了,我们还得赶路。” 经他这声狮子吼,初七和李商被吓跳了起来,睡意一扫而光。李商起身去开门,只见袁溯站在从奴婢后,两手抱刀环于胸前,大方脸一本正经的。 “小郎君,你年纪还小,不可纵欲!” 李商顿时满脸通红,“袁叔,你别瞎说!我俩清清白白。” “好,我会告诉将军你俩清清白白。” 话落,袁溯露出鲜有的微笑,小眼神儿似在说:就这点事,我还不知道吗?当他看到初七出来时,立马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 初七笑着与他打了招呼:“早上好呀,袁叔。” 袁溯眉头一拧,竟有几分嫌弃之意。 初七全当没看见,又道:“昨晚我和阿商把这几日的账目算了算,这才起晚了呢,还让您费心,是我俩的不是。” 袁溯警觉起来,看向李商问:“是何账目?” 李商笑道:“初七带了些西域的织物和香料以及粟特人的银器,仅此而已。” 他说话故意留了一半,也没交待初七在做骆驼客。袁溯听后眼中的警觉渐渐退去,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就走了。 初七觉得奇怪,不禁问李商,“袁叔是不是讨厌做买卖的呀?怎么提到账目会有这么大反应。” “也不是吧,总之到长安之后尽量少提这些,有些话我来说就成。” 初七听后点点头,没有为难他。 用过早食后,他俩就出发了,一路上悠哉游哉的,赏花斗草,嬉戏游玩,袁溯时不时地催促道:“小郎君,还是快些赶路要紧,大娘子已经等候多时。” 李商颇为扫兴,初七劝他说:“先回去报平安,以后能玩的日子多着呢。” 袁溯闻言不禁颔首,似乎对初七起了些许好感,起到崎岖之处时,见初七身手矫健,他就问了句:“小娘子可会功夫?” 初七笑道:“学过些拳脚,还会箭术。” 李商揶揄道:“没错,她打人可疼了。” 说着,他含情脉脉地朝初七看了几眼,又在袁溯眼皮子底下偷偷牵了会儿她的小手。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就算他不说,也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袁溯看出李商十分喜爱这个河西走廊来的女子,只是不管有多喜欢,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是近不了李府门前那对石狮子的。 威武城,谢府。 幽暗的书庐内影影绰绰,案上笔墨、架上书卷皆都浸润在苦涩的药味里。已近五月,房中依然烧着炭盘,谢惟斜倚在团枕之上,将一封封密函扔入炭盘之中。 “他们应该快到长安了。”他轻咳两声,“信是不是送到了?” 秦公低眉顺目道:“回三郎,已经送到了,三郎放心,有御史大夫为她说话,应该没人为难她。”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长安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欲言又止,他的目光凝在了火苗上,略微有些出神,过了许久方才把思绪拉回来。 他低垂着眼眸说:“算了,我也管不着。” 秦公知道他是在为初七的事烦忧,自初七走后一直落寞,旧疾复发了多次,秦公实在于心不忍,道:“看得出三郎对初七别有心意,为何不把她留在身边?” “一个恨我的人如何留在身边?”谢惟无奈苦笑,“再者当初我留下她确实有所图,她恨我是自然,对此我也颇为愧疚,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老奴是看这女子聪明伶俐,若跟着三郎将来大有作为,更何况还挺招人喜欢……三郎,老奴是看着你长大,知道你为了条河西走廊整日苦命奔波,只是老奴想多说一句,有时三郎也要为自己考虑,若国公在世,他也不愿见你如此。” “为自己考虑,我也想……只是河西廊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歇,当年我就是这么答应圣人的。” 秦公劝不动他,只能叹气。 谢惟见他要走,便道:“秦公不如陪我下盘棋,我好久没下棋了。” 秦公长眉一展,颔首莞尔,“好好好,老奴也想与三郎下一盘。” 话落,秦公搬来一张墨玉雕成的棋盘摆在案桌上,他将白子双手奉上,自己则拿了黑子。 虽说是谢惟说要下棋,但落子时却心不在焉,没多久就败下阵来,接二连三输了好几盘。 秦公不好意思地笑着道:“三郎棋艺精湛,该不会故意让老奴的吧。” “不是,只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秦公,上次找上户部查过初七的户籍,其生母真是出自武功别馆的吗?” 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初七,秦公恭敬回道:“老奴特意问过,确是如此,只是这关系到圣人,无法往下查,再者就算初七真是圣人血脉,这恐怕也不是件好事。” “但至少她知道自己是谁。秦公,你再替我找到那个人,我想好好问问。” 秦公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揖礼道:“三郎,老奴劝你不要查这件事,若是传到圣人耳里难免生事端。万一初七得知身世后去找圣人,把你卷入进去,你又该如何是好?” 谢惟闻言沉思半晌,道:“暂时不打算告诉她,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此时,初七与李商已经到了长安城,刚入明德门就有小厮兴高采烈来相迎,小厮年纪与李商差不多,名叫金戈,长得圆头圆脑,他一见李商激动得热泪盈眶。 金戈边抹眼泪边道:“郎君终于回家了,金戈等得好苦呀。” 这话怎么听来怪怪的?初七忍不住打量起这小厮来,小厮也看到了初七,顿时满脸戒备,狠狠地把她从头看到脚,然后又端倪起阿财来,阿财磨着嘴皮子,哼哼两声,“噗”地吐他口水。 “哎呀!”金戈夸张大叫,又夸张后退,“真脏!郎君此人是谁?莫非是你半路捡的奴婢?” 李商喝斥:“金戈,不许胡说!她是我好友,快向她赔不是。” 金戈横竖看初七,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碍于郎君发话,只得当众跟初七赔不是。 初七初来乍道,不知此处深浅,更何况金戈算是李商身边人,她也就不计较了。 袁溯问:“小郎君,你打算将娘子安顿在何处?” 李商本打算将初七安顿在别院,但他想起谢惟的告诫,一是不要大张旗鼓;二是不要轻易带入府中,以免被轻视,只是眼下袁溯与金戈都来了,娘这里怕是瞒不住,与其等她问东问西,还不如直接把初七带过去。 “先带她去见我娘,初七也算是我们家的贵客。”说着,他朝初七莞尔而笑,看得金戈直翻白眼。 袁溯想了会儿说:“小郎君贸然将娘子带入府中定会让将军吃惊,还是将她安顿在府外比较妥当。” “好,我同意。”初七连忙说道,“还是袁叔考虑周全,阿商,我还是先住在邸舍里吧,过几日再上门拜访。” 李商闻言只得答应了,“那找个离我家近些的邸舍,我找你也方便。” 袁溯道:“东市有间邸舍,离胜业坊近,不如就将娘子安排在那处。” 袁溯平时看来傲得很,心眼倒是不坏,没有盼着初七出糗,还处处为她考虑。 初七心生感激,揖礼道:“多谢袁叔。” 袁叔老脸一红,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李商道:“既然如此我先送初七过去,袁叔、金戈,你俩先回去通报,就说我马上就到。” 金戈翻着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小郎君,你都回长安了,怎么说都得先入家门,万一给将军知道了,他准会生气。” 初七点点头,“金戈说得也有道理,阿商,要不你先回去,我自个儿安顿,到时你来找我就成。” “这……我放心不下。” 初七微微瞪眼,故作愠怒道:“难不成我还能被吃了?” 这东市人多眼杂,还真不好说。 众人沿朱雀街一路往上,朱雀街西面是长安县,东面是万年县,除去皇城,东西两市共一百零八坊,南虚北实、东贵西富,犹如一张硕大的棋盘。 刚入城时人还不多,越往里走就越热闹,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连路边的小贩都体面,初七被眼前的繁华迷了眼,不由连连惊叹,李商骑马在前,年少俊朗,气宇轩昂,一路招蜂引蝶收了不少美人秋波。 “咦,这不是李家六郎吗?” “这混世魔王什么时候回来了?” …… 路人窃窃私语,恰好被初七听见了,她好奇地朝那两人看去,像是小厮般的人物。 这时,有个竹筐滚了过来,惊到了李商的马,马儿立起长嘶,差点踩到边上卖菜老翁。 李商连忙安抚住坐骑,老翁一见是他,吓得脸色发白,跪地直磕头,诚惶诚恐。 “惊扰到小郎君,是我的不是,小郎君息怒,小郎君息怒!” 李商微怔,缓过神后不免尴尬,没想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依然名声在外。他连忙下马扶起老翁,又把他的竹筐捡了回来。 “老汉大可不必。” 老翁更害怕了,抖得跟糠筛似的。 初七见状上前打起圆场,笑着说:“爷爷快些起来,这样腰可不好,放心,马没事,小郎君也没事。” 她长得讨喜,说话又好听,老翁看着她,慢慢地放下戒心,初七便把他的竹筐摆好,菜装好。边上看热闹的人见无事发生就散了去,人群中一锦衣女子多看了李商几眼,惊呼道:“商哥哥,你回来了?”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阿昭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这个声音很悦耳,犹如夜莺轻啼,初七忍不住看了过去,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若白雪,颊如桃花,穿着鹅黄色梅花纹高腰襦裙,披着草绿色的披帛,身后跟着两个小奴婢。 “阿昭,是你呀?!”李商回头见是她分外高兴,两三步迎上前去,阿昭温柔地向他揖礼,近亲又不失姿仪。 “商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不让人通传一声?” “今天刚入城,还没进家门就惹了乱子。”说着,他看向卖菜老翁,老翁筐里的菜已经被初七收拾得整整齐齐,老翁一个劲地向初七道谢,还往她手里硬塞了把菜,初七怪不好意思的。 阿昭见到初七后,眼神略微有些戒备,不过面上依然笑如春风,她娇滴滴地问李商:“商哥哥,这人是谁。” “都忘了跟你介绍了,这是初七,我的……好友。” 李商不自觉地去牵初七的手,刚要触到她时,反应过来此处人多,行为不妥,又悄悄地把手缩了回去,然而这细微的举动没逃过阿昭的眼睛,她不动声色,彬彬有礼朝初七揖礼。 “在下兵部侍郎之女赵昭,见过姐姐。” 兵部侍郎?这是多大的官儿?初七懵了下,缓过神后她回礼道:“我叫初七,家在鄯州,阿昭真是好姿仪呀。” 显然是没什么背景身份,只得一通胡扯。 阿昭“噗哧”一声,捂嘴笑了,“真是个有趣的人呢。商哥哥,我正好要去贵府看几位姐姐,不如同行?” 李商说:“我得先安顿初七,要不你先过去?” “安顿?既然初七远道而来,商哥哥为何不带她去见伯父伯母?他们定会很高兴的。” “这……”李商面露难色。 初七笑着道:“我风尘赴赴,灰头土脸的,实在不好意思露脸,待我安顿好后沐浴焚香,收拾齐整再去李府上拜访。”初七甩了甩手里的一把菜,“老伯给我的菜,我还得找地方放呢。” “可是商哥哥,等会儿我怎么与伯父伯母说好呢?”昭儿柳眉微蹙,两眼水汪汪的,好似受了什么委屈。 李商道:“要不袁叔麻烦你帮忙安顿初七,我与阿昭先回府,以免他们等急了。” 袁溯揖礼应下,金戈像是小人得志,抬着高贵的头颅走到赵昭身后,见赵昭看来立马腆着脸笑道:“二位姐姐辛苦了,东西给我,我来提。” 说着,金戈硬是从赵昭奴婢的手里抢过两个锦盒端正地捧在手里。 初七觉得奇怪,先是成礼后是金戈,怎么李商身边净是些小人呢?怪不得会成为混世魔王。 李商没在意金戈的所作所为,他走到初七跟前,笑意盈盈地说道:“我等会儿就去找你。” 虽说不是很亲昵,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二人关系不一般,赵昭的笑不甜腻了,甚至有些僵硬,不过她还是很有涵养地等着李商,走前还朝初七揖礼道别。 初七牵着阿财跟袁溯走了,走一路观一路,顺便还买了小食吃。 初七给袁溯一个樱桃毕罗,袁溯不接,初七便说:“袁叔半日未进食不饿吗?” “不饿,我只要把小娘子送到邸舍事就完了。”他似乎嫌初七走得太慢,想早些回府。 初七说:“叫我初七就行啦,如果袁叔有急事可以先行回去,我自己找过去就行。” “不行,答应小郎君要安顿好你,东市到了。” 说着,袁溯指了个方向,初七顺着看了过去,只见骆驼成群,店铺毗连,有不少胡商和粟特人,繁华程度是别处不可比拟的,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不仅有笔行、酒肆、铁行、肉行、雕版印刷行等还有赁驴人、买胡琴者、杂戏、琵琶名手、货锦绣财帛者。 初七在众多铺面中发现了“谢氏”二字,铺前行人如织,货物进进出出,她不由感叹道:“没想这里也能见到三郎的东西。” 袁溯惊问:“你认识谢惟,谢三郎?” 初七心里的刺又被挑拨了下,有点刺痛又有点痒,她摆出不以为意的模样,轻飘飘地说:“我在他身边呆了两三年,我和李商就是在他这里相识的。” “原来如此。”袁溯煞有介事地点起头,“三郎还好吗?” 初七闻言默默嘀咕:没想他也认识谢惟,听来关系还挺亲近的。 “他好得狠哩,整天蹦跶到东,蹦跶到西。” “那就好,一直听闻三郎身体欠佳,十分挂念,他之前为给我母亲治病,特地派人千里送来野山参,我还没能当面道谢。” “想道谢还不容易,等他来长安后就能道谢啦。” 袁溯沉默了,眉头微皱,似有难言之隐,初七察觉到了,不由自主问道:“怎么了?是他不能来长安,还是袁叔不能出长安?” “你跟着谢三郎多年还不知道吗?三郎受过圣人罪罚,不准踏入长安城,他在这里的生意都由表亲在打理。” “呀,这真没听三郎说过。”说着,初七低下头有点难过,“他有许多事没和我说呢。对了,袁叔,三郎受什么罪罚不准来长安?” 袁溯道:“他是前朝国柱之子,后被太祖册封为隽王。” “隽王?!他跟我说隽王死了呀!” 袁溯思忖片刻,道:“也不能说是错,‘隽王’被圣人一纸诏书赐死,但他手中有丹书铁契,这才留了性命,如今其嫡姐为贵妃,深得圣人恩宠,只是这恩宠能到几时,谁知道呢……哎,我和你说这么多干嘛。” 袁溯自觉说得太多,不免懊恼起来。 初七忙道:“袁叔放心,我不会多嘴,三郎也是……我的好友。” “哼,量你也不敢。” 两人继续前行,终于来到一间名为“云安”的邸舍,高三层楼,马厩、汤池一应俱全,舍中还有小花园,栽种四季花草果树,边上另有库房给商人堆货。 袁溯帮初七订了间上房,初七一看这房价忙道:“别别别,太贵了,我还是住便宜些吧。” “身为贵客岂能与贩夫走卒共居?自然是要选最好的,就这要上房!”袁溯豪迈地大声道,最后还是初七掏出钱袋子,含泪付了三天的房钱。 安顿好阿财后,袁溯就回去复命了,千里奔波到此的初七捧着木盆准备去汤池里好好泡一会儿,刚穿过小花园就撞上个人。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勾引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嗳!这位小娘子,要不要买画?买我的画还能给您提诗,你想要什么样的诗,情?山水?还是赠好友?” 那人连珠带炮一堆话,就像打翻一车的大核桃。初七定睛一看,并非自己撞上他,而是他故意来碰瓷的,这人年纪也不大,顶多二十出头,穿着月牙白的圆领袍,戴着顶软脚幞头,一副狐狸眼媚色撩人,像个女子。 这人是不是有病?初七抱紧洗沐用的小木盆,连连摇头,“我不买画,谢谢。” 话落,她扭身避开他,往另一条小道上走,没想这人眼明手快,翻过一排矮灌木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娘子别走呀,我的诗可值千金,你买回去定不亏,来来来,听听这首,冬去春……” “喂,干嘛呢?!怎么又是你!”店小二来了,卷袖露出结实的光膀子,横眉竖目,“说过多少次了,别骚扰客人,你再来就把你赶出去!” 素衣男子挺直腰杆子,不甘示弱回道:“我还能住一天,你凭什么赶我走?我这……不是在赚房钱吗?” 话落,素衣男子扯起人畜无害的笑,又将一幅花鸟画摊在初七眼皮底下,“小娘子,这画你可喜欢?昨天刚画完,便宜点卖给你。” 初七看到画上落款:白木,这名字可从来没听说过。 “啊,你是想把我当冤大头吗?”初七无辜地眨眨眼,扮纯良她可是祖师爷。 白木嘻嘻一笑,道:“话不能这么说,眼下我不怎么有名,终有一天我定会名满天下,到时你想要这画就难喽,买一幅吧,只要三天的房钱,要不我就要被赶出去了。” “赶你出去又不是赶我出去,关我什么事呀。”说着,初七要走。 “那……两天两天的房钱……一天,一天,当我求你了,小娘子行行好。” 这声音听来可怜,比路上的乞丐都真诚。初七心软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折回。 “好吧,我买了,多少钱?” 白木弯起狐狸眼笑了,“不多,不多,只要一天的房钱,上房。” “啥?就你这穷鬼还住上房?” 白木满脸委屈道:“不然呢?大铺如此喧嚣,我又如何作诗画画呢。” 初七服了,翻着白眼接过他双手递来的画递给店小二保管,又吩付白木晚些去她房里取铜钱。 店小二叹道:“小娘子真是心善,此人已经在我邸舍中卖了五天的画了,只卖出你这一幅。” 初七感觉真成冤大头了,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做买卖的,她嘟着嘴走了,没想到白木阴魂不散,又缠上了她。 “多谢小娘子仗义相助,不知该怎么称呼?” “我的名字你不必知道。” “救命恩人的名字岂能不知?!那我与禽兽有何别?” 初七想了会儿,道:“我叫初七。” 白木眯起眼,手抵下巴略有所思地点头,“初七,好名字呀,既然你我这么熟了,能不能借我点钱?我保证会还你!” 初七:“……” 这家伙讹人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没钱,你个大骗子!”初七气呼呼地要走,白木连忙追上道:“我只想买点酒喝,没酒我没法儿做诗呀,看在你们相识的份上,行行好。” “好啦,知道啦,别再跟着我!”初七被他烦死了,从怀兜里掏出一串铜板,“我随身只有这么多,你别再问我要了!” “够了,够了,这些够买酒了。”白木笑眯眯地往兜里一揣,朝初七施叉手礼,然后乐乐呵呵地走了。 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初七损失惨重,可钱都已经掏出去了,只能打落的牙往肚里吞。她来到汤池,好好洗去这些日子的风尘,又在汤里泡了小会儿。边上有女客嘻笑,说着风靡长安城的大月香脂。 “用来用去还是谢家的香脂最好,发油也是一绝。” “没错,我还买了天竺香料,放在帐中可驱蚊虫,这次多进些货回去。” …… 怎么到这儿都能听到“谢氏”这两个字?初七略有不适,好不容易淡忘掉谢惟这个人了,又被你一言,我一语地勾了起来。 她不由想起袁溯说过的话,竟然提到谢惟就是隽王,听到时她就跟被雷劈了一样,脑子嗡嗡直响,记得当时谢惟说“隽王是个死人”时,眼晴里什么都没有,就像在说与之无关的话,李商和何安也对“隽王”躲躲闪闪,她十分好奇“隽王”发生过什么才会被当成禁忌,谢惟的姐姐在宫里又过得如何,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是“隽王”还是谢三郎如今都与她无关了,她不用再操这份闲心,去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初七长叹口气,拿起女小二送来的紫苏饮啜了两口,惬意地眯起眼,喃喃道:“原来人生极乐之事就是泡汤呀。” 泡着泡着,她竟然睡着了,水汽氤氲间她又回到了武威,看着谢惟埋首案前,她情不自禁走上前问:“郎君,你在写什么?” 谢惟头也不抬,“在写你。” “写我干嘛呀?” “因为……我想你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初七蓦然睁开双眼,慌乱之下不小心打翻了紫苏饮,几滴凉水溅在她眉心上,惊散了她的梦境。 初七被这个梦吓到了,许久都缓不过神,她不明白为什么老梦见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显然谢惟是说不出这种话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而已。 这个臆想太可怕了! 初七忙把脑袋浸入池水中,好把缠绕在脑海里的画面冲淡。 在汤泡里呆了半个时辰后,初七回到房中,店小二贴心地把她买的画送来,一见此物,气不打一处来,她想那个白木也不会来还钱,干脆将画扔到边上,然后坐在铜镜前拿出玫瑰发油。 这款玫瑰发油是谢惟亲自挑选的货,花以重金将发油的作坊买下再销往各处,虽说市面上脂粉发油多如牛毛,但用下来确是这款玫瑰油最妙,初七不得不感叹谢惟眼光独到,若跟在他身边定能学到不少。 她边想边往湿发上抹油,闻着香甜的玫瑰花味,她不禁在想是不是因为它的缘故,害得她老是做奇怪的梦。 初七嘀嘀咕咕的,丝毫没察觉李商来了,他正倚在门边,饶有兴味地看着铜镜里的她,如今的初七不再是当年的黄毛丫头了,长发乌亮如绸缎,半截香肩如凝脂,她靓丽香艳,就犹如晨间的蜜桃儿,粉嫩饱满,铺着一层细软的新鲜绒毛。 她把头发甩至另一侧,露出纤细的脖颈同时扬起玫瑰花的香甜, 他不禁怦然心动。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选择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悄悄地走上前去,故意在她耳边“喂”一声,初七吓了大跳,手中木篦不小心掉落,转头见是他,不由惊诧。 “咦?你怎么进来的?” “推门进来的,你忘了栓门,放心,我已经栓好了。” 话落,李商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从背后拿出一盒点心,“这是宫里刚送来的,特地带给你尝尝。” “宫里的?让我看看。” 初七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盒中摆放桃、荷、菊、梅四季花糕,还有两颗粉嫩的蜜桃团儿,晶莹剔透犹如水晶,十分诱人,边上细心地缀以新鲜桑叶,平添了几丝清香。 果然是宫里出来的东西,精致得都舍不得吃。 李商习以为常,笑问:“先吃哪个?” “你想吃哪个?” “这个,桃子。”李商轻轻一指,然后张开嘴求她喂,“啊……” 初七取出粉色透亮且圆嘟嘟的“蜜桃”送到他嘴边,他目光灼灼,只顾着看她,一不小心咬到她的指尖。 “哎呀,你这是吃人不成?!”初七把整个蜜桃团子塞进他嘴里,差点把他噎个半死。 李商面红耳赤拍着心口,连忙拿起杯子喝水,好不容易气顺了,他不由抱怨道:“你想谋杀亲夫吗?” 初七半娇半羞地笑道:“我可打不过你。” 她边说边盖好食盒,小心翼翼放置边上,随后对镜梳拢乌黑似缎的长发,她望着镜子里的她笑问:“你回去后令尊令堂可有说什么?” “唉,别提了,阿爷还在处理公务,光我娘一个人就问得我头疼。还有我那些姐姐,还好嫁出去三个,要不非被她们吃了不可。” 初七噗哧一笑,垂眸轻问:“那……你有没有提过我?” 话落,她又朝镜子里看去,羞涩的目光在镜中与他交汇,他手支着额头,坦然且爽朗地笑着说:“当然提过,母亲很想见你呢。” 说着,李商轻轻拨开她额前一缕碎发,目光变得粘腻起来,“她一定喜欢你。” 或许是离得近了,玫瑰花的香甜正悄无声息地撩拨起他的情念,他不由自主地凑过去,轻嗅她发间的香气,微湿的长发轻触在他的鼻尖上,有一丝丝凉。 “真香。” 他被花香熏得有些醉了,初七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有点冷,我去关窗。”初七起身关上窗,窗棂上的缠枝纹落在她洁白纤长的脖颈上,犹如一幅百般难描的画。 情念扇得人燥热,手心微微出汗,他有些无措,看她走来时身姿曼妙又不禁心猿意马。 “咦,你怎么红了,是发热了吗?”初七看他红得快冒烟,不由自主地摸摸他的额头,她的手很凉,犹如解药,他不由自主抓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说:“舒服多了。” 初七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之前跟着丽奴儿学姿仪,丽奴儿也没提过这方面的事,她以为李商是真的病了,取来浸过凉水的面巾盖在他脸上。 “好端端的怎么生病了呢?你来的时候还生龙活虎,先躺一会儿吧。” “不用,抱你一会儿就好了。”说着,他抱住初七,把她往怀里揉,脸贴着她的额头像只小狗蹭来蹭去。 “你身上好香。” 初七娇嗔道:“我头发还没干呢。” “我来替你吹。” 他“呼呼”地吹起初七的头发,十分的认真。 初七笑了,不禁揶揄道:“你这么吹得吹到猴年马月,看你以前也没这么傻。” “我都快吹断气了,你还笑话我。”李商故作愠怒埋怨道,“这不是怕你着凉,刚才你都打喷嚏了。” “没事没事,我身子好得很,等我头发干了,你带我出去玩可好?” “我正有此意,明日带你去芙蓉园逛。” “芙蓉园?”初七拧起眉,“光个东市就够啦,看看有那些好货,是不是能做买卖。” 提到做买卖,李商显得为难,如今长安尚武,商人身份低微,连科举都考不了,若初七是以商者身份入他家,自然会被人嫌弃。 思量半晌,李商吞吞吐吐地说:“初七,等你入我家能不能别提做买卖的事?” “为何?做买卖多好,能赚钱,铜钱能换吃食和田地。” “我家不缺这点钱,更何况你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往后你只要相夫教子,当个贤惠妻。” “这……”初七低下头,嘟起小嘴,“我还想去玉门关看看呢。” 李商抱紧她,柔声哄道:“我也能带你去,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带着你。” 他埋首于她脖颈间,在一片凝脂上落下轻吻,炽热的气息拂得初七有点痒,她不由缩起脖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抬手把他轻推。 李商年少,血气方刚,哪经得起她撩拨? 他想要她。 “初七,从今往后你就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辜负你,若有半点假话,天打雷劈。” 他说得真诚,发着不可挽回的毒誓,恨不得剖开肚子给她瞧自己的忠心赤胆,初七不禁动容,她受到的欺骗、遗弃太多,真心却太少,她也渴望有人能爱她,能把她当成掌中珠。 她含泪点点头,笑颜天真无邪。 “我信你。” 李商以为这是应允,而四下又无人,他不由大胆起来,轻解衣结……她的长发犹如泼墨般洒在竹榻上,稚嫩纯洁的小脸有点恐慌又有点不解。 “初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他在她耳边反覆呢喃,两人都不清醒。 初七像是落入虚境,身体虚软无力,隐隐约约有点害怕,却又不知该怎么拒绝。 她不怕他的辜负,她只怕自己后悔,怕从此之后相夫教子,整日活在方寸之地中,可如今的女子谁不是呢,就像她的阿娘,整日抱着她倚在门处等着谁归,仿佛被条看不见的链子栓着,哪儿都去不了,她不知道阿娘是否快乐,换做是她,一定不快乐。 嘶…… 初七倒吸了口凉气,手抓住一角衣衫。 呯呯呯,有人敲起门,一阵接着一阵就像催命符,蓦然将她从虚境中拉了回来。 “初七,初七你在吗?我是白木,来还钱的。”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礼帐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清醒了,触电般把李商推开,拉过衣裳裹住自己。李商正落得不上不下之处,敲门声又跟催命似的,他不禁恼怒起来,胡乱地披上外袍冲到门边,“哗”地把门拉开。 站在门外的白木一愣,以为自己遇上红眼杀神,他战战兢兢捧上一串铜钱,尴尬地笑着道:“初七在吗,我……我……只是来还钱……” “滚!” “嗳,好。” 白木逃之夭夭,钱也顾不上还了,李商深吸口气关上门,再回去时初七已经穿戴齐整,端正地居坐在织垫上一脸的无辜。 她像是被欺负了,眼尾红红的,不管他如何讨好,就是不肯就范。 谢惟曾喝斥过,说:“喜欢就得有个名分,这样不明不白的像什么样子。” 那时听来刺耳,但深想不无道理。初七与李商不同,她无父无母无依靠,万一出事也没人给她撑腰,可见当时谢惟还是为她考虑。 初七不由难过起来,眼眸低垂,更是楚楚可怜。 “虽说我喜欢你,但还没见过令尊令堂,若是被知晓了,岂不是容易被你家人轻视。” 话说得在理,李商深感惭愧,脸红耳热的,彻底没了那个念头,他低头向初七赔不是,还说:“是我轻浮了,一下子脑热没想太多,我保证再无下次,等一切都安定了,我正大光明迎你上门。” 他目光灼灼,说得真诚。 初七笑了,先前的事一笔勾销,她搬出食盒,小心翼翼拿出最后一蜜桃团儿给他尝,“那明日带我去逛逛东市可好。” “那是一定的,唉,对了,刚才那个白木是谁?”李商边说边把蜜桃团儿往嘴里送,刚想咬下去又不舍得,于是送到初七嘴边,笑着道,“你来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初七心中一暖,咬了半个,另半个还是留给了他。 初七说:“刚才是个卖诗画的,就住在这邸舍里,问我借了酒钱,我还以为他不会还呢。” 李商听后竟然吃了醋,连呼出的气都有股酸味儿,他咕哝道:“什么嘛,不问别人借偏问你借,你脸上写着‘有钱’不成,下回他再敢来找你,看我不收拾他!你在这里也得多小心,长安城鱼龙混杂,我不在的时候可别到处跑。” “知道了,放心好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李商以为是白木,心想来得真是时候,正愁没办法教训他,于是他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咣”的一开门,把门外人吓了大跳,定睛一看,来者竟是李母身边的林嬷嬷。 林嬷嬷在李府侍奉李母几十年,算得上是位高权重,李商见到她都会卖几分面子,见林嬷嬷吓得脸煞白,李商忙道:“不知是嬷嬷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 林嬷嬷缓过神,连忙端正姿仪,向李商施礼,不紧不慢地说:“没想到郎君在此,大娘子正在找你呢。” “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是急事,只是郎君难得回府,大娘子自是想你寸步不离才好。”说着,林嬷嬷往房中暗探,“不知郎君好友可在,老奴特来送帖。” 初七听到林嬷嬷的话,连忙理整衣襟、拢起发髻,然后前去相迎,走到门前一看,还以为是哪户官宦人家的大娘子,穿戴极为体面,姿仪也是不俗。 好在初七在丽奴儿身边学过姿仪,当“公主”时更是天天被迫训练,故见到林嬷嬷时一点都不慌张,她深揖一礼笑着道:“小女初七,见过嬷嬷。” 礼数周全,不卑不亢。 林嬷嬷心有定数,不由悄悄打量起她来,从头看到脚实在挑不出错,这才满意颔首,恭敬回礼。 “娘子有礼,我家大娘子明日想请您去府中相聚,还望您能赏薄面。” 说着,林嬷嬷双手送上宴帖。 初七接过之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想来李家是何等显贵,对人倒是分外有礼客气,可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掉以轻心,她连忙揖礼回敬,“多谢嬷嬷,我定会出席,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初七为嬷嬷备了礼,是之前在伏俟城买来的葡萄纹圆香囊,囊内有一颗上好的沉香香球,价格不贵,但市面上难以寻觅。 林嬷嬷有所心动,但却没有收礼,只道:“小娘子心意老奴领了,既然话已带到,老奴也不便久留。”而后,她刻意提点李商,“郎君今日刚回府,还应多在家中陪伴大娘子才是。” 李商笑着说:“我马上就回去了,初七初来乍到,我先替她安顿好。” 林嬷嬷笑而不语,十分恭敬地向李商与初七施礼告辞,不知是不是初七的错觉,她总觉得林嬷嬷似有几分责怪之意。 “我说吧,我娘一定喜欢你,还请林嬷嬷来邀你赴宴。”李商倒是分外乐观,一把夺过初七手里的帖子看了起来,“嗳,这帖子还是我娘亲手写的呢,你瞧。” 初七见帖上字迹隽秀,有一股大家闺秀之风,猜想李母定是身家不俗,于是就好奇地问了句:“不知你令堂是哪里的人?” “我娘是郡主。” 初七:“……” 李商又道:“没事,我都帮你打点好了,连礼帐都已备好。” “嗯,礼帐?什么礼帐?” 李商想说谢惟之前生怕初七做客太寒酸,给过一份礼帐,只要凭着此单去长安的谢氏商行提货,自然会有人送过来,但李商怕说出来之后初七不答应,思量了会儿后就说;“是我备下的。” “你备的?这可不行!万一被令堂知道了会觉得我在弄虚作假,我初七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但一片真心可不能丢。” “不行,这事你必须得听我的。”李商异常坚持,“我知道你一片真心,但长安不比别处,再说如今还分什么你我,到时你入李家,这些都是我们的。” 初七觉得李商说得有理,他娘亲都是郡主了,什么好玩意没见过,还会在乎她那几个银盘?若真是李商贴心为她备的礼,入李家之后也算李家之物,她无非是借花献佛,只是李商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岂可让他如此破费? “但……令堂真的看得上我,也不会在乎礼帐吧。” 初七依然犹豫。 “确实如此,但礼数总少不了,多总比寡好。”李商笑着道,“我已经下定了,想改也来不及了。” (本章完) 第一百章 云泥之别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虽说李商不在意,但初七终是过意不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而后李商说要带她去吃长安最好的酒楼,初七却不答应,只道:“你今日刚回来,还是回家去好,刚才嬷嬷都来催了,你再不回去令堂会不高兴的。” 李商想了会儿觉得在理,万一呆得久了,怕母亲对初七会另有想法,于是他笑着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早我再来接你。” 初七颔首莞尔,送他出了邸舍,李商自是一番依依不舍,叮嘱几句“你要小心,别到处乱跑”诸如此类的话。 送走他后,初七转身进门时又遇到白木,他就坐在堂中笃定地喝着茶,见到她来了,眼睛一亮连忙迎上来说:“嗳,初七你可让我好找,今日多谢相助,这钱还你。” 初七想到刚才白木敲了半天门,定是听到些什么动静,不由自主涨红了脸,她匆匆接过白木手里的铜钱,低头就走,谁想白木不依不饶,像只跟屁虫尾随其后。 “刚刚那小郎君是谁呀?看上去身家不俗呀。” “你管不着。” “何时介绍我俩认识一下,说不定他会喜欢我的诗画呢。” “哎呀,你真烦人!” 初七生气了,鼓着腮帮子狠狠地瞪他,白木却腆着脸,狐狸眼眯成两条线,笑着说:“别嘛,久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觉得和你挺投机的,想多聊上几句。” “我看你是觉得我好骗吧,我身上可没有钱再给你骗了,你离我远点!” 说完,初七扭头就走,白木又缠了过来,“我没有恶意,见你初来乍道,定是对此处不熟,我呢常混长安城,若你想去哪儿,我可以作陪,放心,这邸舍上下的人都认识我,我也不敢在皇城脚下作奸犯科。” 初七真是被他气笑了,“真搞不懂,你为什么总缠着我呢?” 白木敛起嬉皮笑脸,垂眸深沉说道:“你是第一个买我画的人。” 这话略带忧伤,还有些郁郁不得志,不知怎么的初七心软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正想去东市,要不一起。” 白木一听笑逐颜开,“嗳,好咧。我带你去个酒肆,那里的酒绝对是长安城最好的!” 说着,他乐呵呵地展开一把素面折扇,得意地扇了起来,这张清秀的脸配上潇洒不羁的姿仪,还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美如玉的气韵。 初七与白木一同出了邸舍。 这东市二货财二百二十行,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白木边摇折扇,边眉飞色舞与初七介绍道:“公卿以下居止多在朱雀街东,第宅所占勋贵。诸州、藩镇的驻京机构州邸或进奏院分布于东市附近,国子监和赶考的各地考生们也都在附近活动。东市的客源大多都是达官司显贵,当然也有我样的文人墨客。” 他一笑,自傲地抬起下巴,这时,路过一间文房四宝店,店主出门殷勤地招呼道:“哎,白郎,新来一批墨砚,你不来看看?” “嗳,好!”白木扇子一收插入腰间,兴高采烈地要进去。 初七忙泼他一盆冷水,“你有钱吗?我可不会再帮你付钱了。” 白木一听犹豫了,两根眉毛纠结成团儿,他搓搓手,改口道:“突然想起今日有事,改天再来吧。” 话落,他又抽出素面折扇,一路半掩面。 初七和白木走着走着来到了谢氏商行,与早晨相比,此时他们更为忙碌,门前车水马龙,一箱接一箱的货在往车上搬。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门前,一手持货单,一手持朱砂笔,一车装满他就在单上打个勾,然后摆手让人把货拉走。 管事道:“你们小心搬,都是极贵重的东西,砸坏可赔不起。” 初七好奇地瞅了两眼,箱子都封得严实,再往店里瞧,店小二接二连三从架下取玉盘、玉瓶,还有江南的绣品,几乎要把这个商行搬空了。 白木是个自来熟,见此就跑过去套近乎,问:“是谁家如此大手笔,竟然能将你们商行都买空了。” 店小二抱怨道:“不就是住业胜坊的李府嘛,拿来单子说要取货,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提,害得我们忙成陀螺。” 初七闻言心里生疑,琢磨着:该不会是李商吧? “哎,你们两个别偷懒,快进来搬!” 管事一阵咆哮,店小二连忙钻进店中,不敢再与白木聊天了。 初七问道:“业胜坊的李家是谁呀?” 白木轻摇折扇,故弄玄虚。 “业胜坊的李家可是不一般的人物,听说他家出了个混世魔王,整天在城里打架闹事,还差点把人打死了,是其母进宫面圣才保住这混小子,不过近几年倒没听到其消息,据说是被发配边疆受罪去了。” 怎么越说越像李商?初七听着脸越来越红,她想起李商曾经说过他被宠坏了,至于坏到什么地步,他从未提及,不过能看出来他是对之前有所悔悟,这几年在谢惟身边也学好了,他应该不再是从前的混世魔王了。 “嗳,到了。”白木突然驻步,横扇一指,“这就是长安城最好的酒肆,走,进去喝两杯!” 白木就像闻到鱼腥的猫一下子就窜了过去,初七犹犹豫豫,心想该不会他又要坑人吧?还没等她回神,白木一把揪住初七的胳膊,把她揣了过去。 “不要磨磨蹭蹭啦,这顿我请。” 初七盛情难却,跟着白木进了酒肆,一看他就是这里的常客,店小二都直呼他“白郎”。 “白郎,可是老座?” “那是自然!” 白木边说边往二楼去,挑了个凭窗的座处,坐在那儿正好能见朱雀街,夕阳西下时,整个繁华的长安城像是被镀了层金箔,迷得人睁不开眼。 白木叫了几个下酒菜和一坛上好龙膏酒,三杯酒下肚,他的话就更多了,毫不避讳地问道:“你是从河西廊来的吧?听你说话有口音。” 初七颇意外,她官话算是说得好的了,几乎难以听出哪里的人。 白木又道:“看你和那小郎君挺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我总觉得你俩有云泥之别,敢问一句……”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见家长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不用问啦,我与他确是有云泥之别。”初七闷头喝下一杯酒,“他阿娘可是郡主呢。” 她心有烦郁,不由嘀咕了句,虽然说得很轻,但也被白木听见了。 白木很惊讶,小心翼翼问道:“他该不会就是那混世魔王李家郎?” “啥混世魔王,说得这么难听!他本性善良,待人又好,不知救过我多少次,若说他坏,我可不答应!” “嗳,怎么还动气了?我只是说之前的事,可没半句假话……不信你打听打听,当年李家郎是不是打死过人。不过话又说回来,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能改再好不过了。来来来,喝酒吃菜,这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白木殷勤地为初七倒了酒,又把话茬扯到诗画上。之前萧慎对诗画颇有造诣,偶尔也会与初七谈论,所以当白木说到古今名家时,初七也能接上几句。 “没想到初七也懂这些?!”白木狐狸眼瞠得圆又圆,眼中闪闪发亮,大有“他乡遇故知”之喜,“真是酒逢知己!来,再来一坛!” 白木狂喜,连忙让店小二上酒,这店小二大概知道他酒兴大发,把好酒全搬来了,一坛比一坛贵。 白木笑道:“尽管喝,全算我的!” 话落,他起身,把酒坛子全都打开了,想退都不能退。初七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潦倒了,家财万贯也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几杯酒下肚,白木的话更多了,什么宫中秘闻,坊街流言,一股脑儿告诉初七,有些事还是十个头都不够砍的那种。 “我跟你说,其实最离奇的还是隽王谋逆案,据说当年有人告发隽王谋逆,圣人一怒之下削其封号,毒酒赐死,理应这么大的事应该全家杀之,奇怪的是圣人还封其嫡姐为贵妃,所以隽王之死另有隐情。” 提到“隽王”二字,初七心头一紧,她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能有何隐情呢?” “我也不知啊,我结交这么多人,各有各的说法,我倒是觉得隽王没死,应该还在暗中帮圣人做事,至于圣人封其嫡姐为贵妃,说是宠爱,不如说是威胁。” 白木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令初七大为惊讶,之前袁溯提及这事时,她心有抵触,不愿意去想谢惟的事,而白木不经意提一嘴,倒是提醒她了,或许谢惟让她当公主是有不可言说的苦衷。 “你瞎说啥呢,这宫里的事还是少嚼舌根为妙。”初七打着马虎眼儿,不愿意深聊,她想无论谢惟有何苦衷,都不该牺牲她的信任,哪怕事先与她商量也好,非得赶骡子上架逼她就犯。 反正这事他脱不了干系! 初七哼哧一声,把谢惟抛诸脑后,继续与白木碰杯饮酒。到了要休市时,白木也喝不动了,叫来店小二结帐,店小二笑着道:“共一百二十文。” “什么?一百二十文?!”白木被吓醒了,迷醉的狐狸眼瞬间瞠圆,“吃了多少东西要一百二十文?” 店小二依然笑着说:“白郎,您瞧瞧桌上的酒坛,心里也有数了。” “那……那……”白木摸着怀兜,半天才掏出十个铜板,抠抠索索数了好几遍,“我先付十文钱,其余先赊着?” “赊着呀?”店小二收去十文钱无奈叹气,“好吧,下次来再给吧。” 初七看着有点过意不去,拿出钱袋子想把这钱付上,谁想白木敢忙拦住她,十分有义气地说:“说了这顿我请就我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先帮你垫上呗,欠酒楼不如欠我的。”说着,初七大大方方地把余下的钱给了店小二。 出了酒肆之后,她说:“下回别来此处喝酒了,这里的小二精明得很,看你喝得高兴,拼命搬酒来。” 白木很不好意思,扇扇子的动作都不潇洒了,“这里的酒比别出好,喝惯了。今日真是谢谢你了,说了我请,没想还让你破费了。” “都说了这是我借你的,别想赖账啊。” 白木点头哈腰道:“那是自然,回去我就写欠帐,以作公证。”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初七也没想着他会去做,看看时候也不晚了,她打算回邸舍忙活会儿就睡了,明早还得去见李商的双亲,到了邸舍就与白术告别。 夜半,初七依然精神抖擞,喝了这么多酒,丝毫感觉不到困意,榻上铺满了各色衣裳裙袍,挑半天都不知道穿哪件好。 素色太淡,衬不了气色;桃红太艳,未免俗气,这件纹样滚边好看,可太过花哨…… 初七两手托着腮,无奈地叹气,探眼窗外天都快亮了。 辰时三刻,李家派人来了。远远的,初七就听到了马蹄声,她起身望向窗外,没见李商的身影,不免有些慌张。 初七紧张地连连吸气,不断暗示自己:好歹是跟着谢惟见过世面的,不过是带金鱼符的大官和尊贵的郡主,没什么好怕的。她朝铜镜整齐衣襟,端正抹额,而后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出了门。 前来相迎的是袁溯,初七见到这位熟人不见笑逐颜开,殷切地与他寒暄起来。 “袁叔,是你呀,可用过早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笑得这么好看的。袁溯被她哄得暖洋洋,刚毅的面部线条没之前那般冷硬了。 “嗯,用过了!小娘子可吃过?” “头一次去做客,不免紧张,所以只吃了两张蒸饼。” 袁溯:“……” “我女儿早食只吃半个蒸卷,还嫌弃吃得多。” 嘶……难道是指我吃太多吗?这话接不上了呀。 初七眼珠子骨碌一转,小脑袋瓜转得飞快,笑着道:“袁叔,习武之人胃口大也是没法子的事。” “那是自然,我就说嘛,吃得少身子怎么会好?她真应该向你学学。” 原来如此!初七会错意了,不免尴尬。 袁溯又道:“等会儿见到大娘子,可得注意分寸,她不喜欢说话不着边的人,还有与她多说说河西走廊的风土人情,新鲜玩意,这些她都爱听,对了,有些话不知怎么答,你就笑而不语。” 听得出来他是在好心提点,初七却是哭笑不得,若一直不说话光顾着笑,怕不是个傻子? “谢谢袁叔,我记住了。”她说,“大娘子是不是很厉害?我是指……很威严?” 袁溯凝神想了会儿,“还好,我家大娘子不是刁钻的人,你见到她便知。” 说着,他们便来到了兴胜坊,这坊内半片竟然都是属于李府,光是进出的前后侧门就有好几处,林嬷嬷领着众奴婢恭敬地候在正门处,初七见之不免受宠若惊。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姐妹们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小娘子有礼。” 林嬷嬷携众婢行叉手礼,低眉顺目,待她如上宾。初七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回礼道:“嬷嬷辛苦了。” 林嬷嬷一笑,“小娘子客气了,我家娘子已恭候多时,请。” 话落,林嬷嬷彬彬有礼请初七先行,入院就见礼担铺得满满当当,名贵的丝绸,异域的香料,还有极难寻觅的山珍药材,而这些不过是摆在外头的。 林嬷嬷说:“小娘子出手实在阔绰,令我们大开眼界。” 虽说是句好话,但听来却有点奇怪,初七不由忐忑起来,寻思这么多贵重礼品都是李商自掏腰包的吗?他哪里来这么多钱? 入了内院,又是一排一排在齐整的礼担,初七扫了两眼,这里的东西可比外头更为稀罕,有些连她自个儿也叫不出名字。 “初七。”李商兴高采烈的从堂内出来了,今日他换了件翠色葫芦纹织锦胯缺袍,腰间系镶金革带,脚蹬六合靴,一头墨发高束,带了同色抹额,连绚阳都不及他半分灿烂。 初七见到他弯起眉眼,笑得分外可爱,李商走到她跟前更是眼睛一亮,嘴里含着诸多想夸赞的话,可看看这么多人在,只能先咽回肚里。 “快些进来,我娘等半日了。”他笑着道,待初七走近了又悄声问,“昨晚睡得可好?我可一晚上没合眼。” 初七腼腆地点点头,“还成,就是想到要见令堂有点心慌。” “不用慌,我娘可好了。” 说着,李商将初七领进门,初七见帘后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在,她以为是嬷嬷奴婢般的人物,绕过雕花屏才看清堂里坐的都是名门贵女,个个妆容精致,衣饰华而不俗,上回在路上见到的陈昭也在其中。 陈昭见到她来,一双眼睛略有怨气,稍纵即逝的功夫,她又婉约浅笑,先朝初七施礼。 初七脚步微微一顿,而后大大方方走上前揖礼,“小女初七,见过各位娘子。”说着,她抬起头,就见正中央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贵妇,云鬓如雾,缀有金凤步摇,珍珠花钗,身上是件刺秀精美的大袖纱罗衫,她的眉眼与神态与李商极为相似,笑起来时颊边有酒窝。 初七不假思索朝李母施以叉手礼,“小女初七见过郡主。” 李母舒眉浅笑,抬手虚扶道:“你远道而来,不必如此多礼,快请七娘子入座。” 她的语气很柔缓,听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初七稍稍放心了,按她的吩咐正身坐下,举手投足有礼有节,把之前学到的全用上了。 李母满意颔首,以团扇半掩面,轻轻地与林嬷嬷交代了几句,不消半刻,奴婢就端来茶点请初七饮用,初七也是熟练地净手拭干,再往茶中加入几片薄荷叶。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堂中众人盯着,每双眼睛像针芒,挑剔着她的一举一动。 李母倒是最温和的那个,虽说从初七一进门,她就在打量,但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异色,她瞧初七身上的贴身翻领长胡服,腰间系以窄革带,脚上是鹿皮软靴,便猜出她行商的身份,又见其带着与李商同款同色的配珠抹额,他俩的关系也拿捏到了大半。 其实李母早已收到消息了,只是不想引儿子不快,故没有派人去查,但听金戈说这几日李商动不动就混在初七邸舍,连家都不顾,心里多少有些膈应,猜想初七是怎样的美人儿,能让儿子乐不思蜀。 今日一见,确是不俗,与长安的女子大不相同。 李母一笑,道:“阿商一直在我面前夸赞你,果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可人儿。” 初七没想到会受到如此直白的褒奖,不禁受宠若惊,而堂上另几位贵女不高兴了,特别是陈昭脸色一沉,笑得僵硬,但还是摆着姿仪,不敢乱了分寸。 李商听到母亲所言,自然是高兴万分,忙道:“初七,这是我几位姐姐,今日大姐有事没来,剩下的可都到齐了。” 李商一一介绍,在坐的都是他的姐姐们,除了四姐和五姐尚未出嫁外,其余二人都已成家,这今日能来赴宴,真是给足初七脸面。 初七再次向几位贵女施礼,其中李五娘年纪最小,尚未出嫁,一双眼灵动得很,对初七也有几分好奇。 她也不见外,笑问:“听说你有骆驼?” 初七回道:“对,它叫阿财。” 李五娘眼睛一亮,“你可有带来?能不能让我摸摸?” “没呢,五娘子若是喜欢到时我带来。” 李二娘皮笑肉不肉地说道:“五妹,不就是区区一头骆驼,让潘郎带你去看个够,不要麻烦贵客。” 她分明是瞧不上初七的骆驼,初七不卑不亢道:“二娘子有所不知,我的阿财可与别的不同,它不但能听懂人话,还识数呢。” “哎呀,真的吗?”李五娘期待地拍起小手,“那你更要带给我瞧瞧了。对了,你有没有出过玉门,去过西域?” 提到这话茬,初七不禁想起袁溯的叮嘱,说李母对此十分感兴趣,她不由朝李母这里看,李母依然是张笑脸,没有什么变化。 莫非这脸是用金丝银线缝上去的不成?初七默默嘀咕。 “没出去玉门,但也见到不少胡商,还遇过劫匪。”初七如是说,“他们马快刀狠,十分凶悍,好几回都是死里逃生。” “哎呀,那阿商也遇见了?”终于,李母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紧紧攥着手中团扇,在为她的儿子操心。 李商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是有几次惊险,好在初七出手相救,我俩也算是同生共死。” 好一句“同生共死”,差点让陈昭当场落泪,她扭过脸去,与李家姐妹们耳语,李二娘特意抚起她的背,似乎是在抚慰。 初七注意到此女对李商的情谊不一般,但上回问他,他只说青梅竹马的玩伴,仅此而已。 初七不禁有些尴尬,捧起茶杯默默地喝起水。 李母和颜悦色笑问道:“对了,初七这次来长安打算呆多久?”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兵部尚书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被李母问懵了,她不由自主看看李商,李商脸色一变,忙说:“初七才刚来。” 李母温婉浅笑,道:“我自然是知道她刚来,这也是关心问问,若呆得日子短,这几日就在寒舍将就将就,与阿商几位姐姐同乐,若呆得长,那得帮忙物色一间住处才是。” 初七嘴里的糕点不甜了,想来李母只是将她当成客人,客套几句罢了。 李母又道:“阿商也真是不懂事,如此贵客早该派帖回来,我也不至于准备得如此仓促。” 初七如梦初醒,回道:“郡主言重了,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怎能劳您费心。” 初七一笑,云淡风轻。李商却是尴尬起来,他还没来得及与母亲说要娶初七,而母亲这样一问,直接把他的话给堵死了。 初七是不是会误会呢? 他忐忑地看向她,初七斯文地捧茶喝茶,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李五娘不知其中剑拔弩张,笑着说:“坐在这里聊天多没意思,不如院中玩投壶去。” 话落,众人附和,似乎都被闷坏了。 李母故作愠怒,蹙眉数落道:“你呀你,真不知礼数,平时与阿昭闹惯也就罢了,有客在还如此闹腾。” 李五娘嘻嘻一笑,顺势拉上阿昭的手兴高采烈道:“阿昭快走。” 说着,众姐妹簇拥着陈昭出了门,亲昵得犹如一家人。 初七似乎被她们故意摒弃了。 李商走到初七身侧,笑道:“我这姐姐大大咧咧的,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小气的人,我倒喜欢她的直性子。” 或许是李商心虚,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于是悄悄地拉住她的小手,小声说:“中间定有什么误会,阿娘也许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初七倒难过起来,李母才不是“误解”,她只是不想当面让人难堪,所以拐弯抹角的让她死心,想想自己也真傻,竟以为能入郡主的眼,还为此挑了一晚上的衣裳。 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谢惟的告诫,忽然明白当初他为什么不让她与李商走得近,原来是怕她会伤心。 “走吧。”她拾掇好心绪,笑着道,“既然来做客,就得高兴才是。” 李商看出她是在强颜欢笑,也跟着不好受了,只是从小到大,他要什么家里都会依着他,他想这回父母也会答应他才是,眼下不过是个坎,咬咬牙就能过去了。想着,李商住初七挣脱掉的手,坚定地说:“今日我就陪着你,随他们怎么看、怎么想,我就是喜欢你,他们能拿我怎样。” 少年心气,透着一股子蛮劲。 初七不禁被他触动了,一下子不怎么痛了,她想他是真心喜欢她的,肯为她与世俗为敌。她看向他炯炯有神的眼,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李商也是松了口气,疼爱地捏了下她的粉腮,而这般亲昵的举动恰好被众人瞧见,李商几位姐姐神色各异,李二娘更是直言不讳道:“真是不知廉耻,河西走廊来的女子如此大胆。” 话落,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昭竟哭了起来,众人见之一阵手忙脚乱。 李二娘忙劝她:“莫要哭,我去骂那混小子!” 话音刚落,李二娘就折了回去,趾高气昂往李商跟着一站,眼睛也不瞧初七,只与李商道:“好弟弟,怎么不走?阿昭在等你。” 李商知道二姐是个硬茬,一生气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于是就迂回着回她:“我过会儿就去。” 李二姐哼笑,说:“阿昭是自家人,你得多疼爱才是。” 李商不以为意道:“有姐姐们就够了啊,再说我也只是把她当妹妹罢了,走,初七,我带你过去。” 话落,李商领初七去了珍珠园。 正值春末夏初,珍珠园中百花犹盛,小荷露尖角。李母好牡丹,栽种各色名贵花种,而此时正有花匠在修整花枝,看上去是刚刚嫁接而来的红牡丹,花大色艳,一压群芳。 李母见此花终于有了真诚的笑意,她回头与初七说:“没想你能弄来这株名种,定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初七一听略有疑惑,然后想起早上院中铺了这么多礼担,想必这花也是上了礼帐的。 明明不是自己送的,硬说是自己的也太虚伪了。 初七想了会儿,笑着说:“这也是多亏李商帮忙。” 李母闻言颔首莞尔,看看儿子真是满心欢喜,可不知为何,她又惆怅起来,长叹一声道:“既然你与阿商熟络,我也就不见外了。我这独子真是来之不易,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闹腾,痛了三天三夜,还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才生下他。” “家中三代单传,他从小到大就被捧在手心里,这也怪我不好,太宠着他,叫他不知天高地厚,频频闯出祸事。当初,送他去河西廊是他祖父的意思,我是死活不答应,就怕他出什么岔子,整日整夜心神不宁,如今他回来了,我的心这才放下。” 说着,李母驻步,微微侧过头看着初七,一双眼睛藏着诸多不方便说的话,而后又似怕初七不懂,突兀地说了一句:“我的儿,我总要给他最好的。” 初七听明白了,却不知该怎么回。 李母未等她开口,继续往前走,一路赏花,再与几个女儿谈笑几句,初七的答案不重要。 这时,李商走过来,手持一朵红艳艳的牡丹斜插于初七鬓发间,他笑着,满心欢喜,而后文绉绉地吟道:“真是人比牡丹艳。” “头也比牡丹大。” 一句话破了意境,李商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俩浓情蜜意,旁人看来却不自在。 陈昭索性甩起小性子,将箭随意一掷,嘟嘴道:“我回去了。” 这让李家姐妹有点难堪,其实今日并没邀请陈昭来府,可不知她从哪里收到消息,非要过来探之一二,她与李商青梅竹马,虽说未曾定亲,但李家人早就将她视为自己人,并打算等李商回来之后订下亲事,谁想会有这一出。 众人不知该怎么劝时,林嬷嬷率几个奴婢匆匆来到园中,略微紧张地低声向李母禀报:“兵部尚书大人到访。” 李商不明所以然,道:“嗯?祖父怎么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大人有请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他多半是为你而来,知道你回家赶忙来看你,你也不懂礼数,竟让祖父来看你。”李母笑道,不过隐约觉得有些蹊跷。 李商忙解释:“我昨日已去拜见过他了。” 林嬷嬷道:“还请大娘子和郎君移步堂中,大人也回来了。” 李母闻言不敢怠慢,拉着李商一起离了珍珠园。初七打算趁此机会告辞,李商特意叮嘱她,“我马上就回来。” 初七还来不及说上话,他就急匆匆地走了,她就像落单的小羔羊,被边上几位贵女虎视睽睽地盯着。 好在李五娘还有几分和气,笑意盈盈地问:“初七,河西走廊有什么好玩的?跟我说说看。” 初心收拾起心绪,礼貌地回道:“河西走廊没有长安城繁华,不过也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有连绵无尽白雪覆顶的山,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草甸,草甸翠如碧玉,玉上的白是耗牛,玉上的墨是马,走着走着能听到牧羊人歌声,还有行走的粟特商人,他们见到你就会向你兜售西域,以及更远地方的货品。” “真的吗?”李五娘听着入神,不禁心生向往,其余几位姐姐听后似乎也起了兴致,不过她们没李五娘这般活泼,多少端着点名门淑女的架子。 “嗯,真的。”初七说着从自己的随身小胯包里掏出几颗琉璃珠,这是她从粟特商人这里换来的,当初觉得它怪好看就留了几颗在身边。 初七将琉璃珠放在了李五娘的手心里,晶莹剔透的蓝色在绚阳之下光彩夺目,并随不同角度变幻出五颜六色。 “哇,真好看!”李五娘惊叹。 初七笑道:“这珠子可以做耳坠,若五娘喜欢就拿着吧。” “嗯嗯!”李五娘点头如捣蒜,丝毫不矜持。 李二娘不屑地说道:“五妹,不过是小小几颗珠子罢了,家中有的是,还不快还给人家。” “不,我喜欢。”李五娘边说边把琉璃珠揣到怀兜里,任性的脾气还真与李商有点像。 她高高兴兴携起初七的手,笑着道:“走,我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话落,她就把初七拖走了,去看她养的鱼儿。 见五娘和初七如此投缘,陈昭即委屈又难过,几乎要把手中团扇折断了,众姐妹忙跟着哄,李二娘说:“不过是从河西廊里来的乡下女子,何必同她置气?岂不是丢身份的事。” 李三姐平时与陈昭最亲近,自然是也站在她这边,忙道:“二姐说得没错,母亲本不想见她,只是碍于她自说自话送了这么多礼,这才肯屈尊,略尽地主之宜。” 李四姐附和:“没错,一个行商的女子,身份如此卑微,能入我家做客已是天大的福分了,莫非还真想入我家不成,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胆,真是痴心妄想。” 话落,众姐妹笑了起来,陈昭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逗开心了,也跟着掩嘴轻笑。 与此同时,堂中也在谈论初七的事。 李商的祖父,李尚书,端坐于正座,他曾与太祖共同打下江山,之后行军多年灭各地叛乱,立下战功无数,更被圣人赞誉为“镇国之柱”,如今李尚书年近花甲,依然精神抖擞,身板硬朗,光是坐着就是一股大将之风。 他喝过李母端来的茶,用巾拭了拭手,而后说:“昨日听阿商说起那位河西走廊来的女子,总觉得有几分耳熟,今早忽然想到瀚海都督曾在信中与老夫提起过此女,她不但帮忙清了鬼巷,还燃狼烟通报敌情,帮忙守下边城,救了城中百姓,故我心生几分好奇,想来瞧瞧。” 李父脾性软,略中庸,他依李母之意,说:“伯父,区区一普通女子,怎能劳驾您呢?” “普通?哼!”李尚书忽然把手中布巾往盘中一掷,“边城守将见阿柴来犯,竟然弃城逃跑,还不如这普通女子,简直是丢男儿脸面!” 李商笑道:“祖父莫恼,她正在园中和姐姐们赏花。” “赏花?花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去猎场驰骋一番,这就样说定了,走!”李尚书饮尽杯中茶,嘴一抹,起身往外,他边走边说:“我在猎场等你们!” 众人猝不及防,特别是李母,她不过是尽地主之宜,还个礼情,谁想竟然会惊动了李尚书,既然尚书发话,她也不敢不从,连忙吩咐林嬷嬷筹备。 珍珠园中,李家姐妹听要移驾去猎场不由吃惊,拉着林嬷嬷问,原来是祖父的意思。 如今天下尚武,李家也算出自将门,但几个女儿之中也不过是五娘功夫略好,其余几人都是柔弱文静,风吹就倒的花架子。陈昭身为兵部侍郎之女,从小武枪弄棍,骑马也不再话下,去猎场正好中她心意。 初七一脸懵,忽然起了这么大架势,令她十分茫然,环顾四处也不知道能问谁。 林嬷嬷特意走到她跟前,说:“尚书大人请娘子至猎场一游。” 初七受宠若惊,“尚书大人?就是那位镇国之柱的大人,他竟然知道我名字。” 林嬷嬷莞尔,态度不同以往,或许是知道初七的丰功伟绩,不禁起了敬仰之意。 初七得知要见到尚书大人后,不由郑重起来,摸摸衣襟,再摸摸自个儿的腰带,还好都齐整着。 “初七,你与我坐一车吧。”李五娘亲昵地携住她的手,拉着她走了。 上车之后,初七忍不住挑起车帘往外看去,除了李家姐妹和陈昭,竟然还去了不少男子,看衣饰、马饰皆是长安城的贵公子,个个花团锦簇,鲜衣怒马。 “怎么这么大的阵势。”初七受到惊吓。 李五娘说:“祖父就是这样,每回去猎场就要叫上一大批,说说是玩,其实是验他们的功夫。对了初七,你会功夫吗?” “略懂一二,有段日子住在林子里,靠打猎填肚子,说会还差些。” “听上去很有趣呢,真羡慕你,能去那么多地方,哪像我只能呆在一个地方,跟关在笼里的鸟儿没区别。”说着,李五娘嘟起小嘴,两眼望着湛蓝的天略微出神。 初七看着她不禁五味杂陈,心想:莫非长安的女子都是如此?这和李商说得不同。 想着,猎场就到了,旗幡随风猎猎作响。 不远处,一辆毫不起眼的墨车停在树下,有个白发老翁毕恭毕敬地朝车施礼道:“是兵部尚书,八成又是要练儿郎们。” 车中传出爽朗大笑,“果真是个武痴,先去凑个热闹,晚些再回宫。”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猎宴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随着李家众姐妹下了马车,还未入帷帐,林嬷嬷就走了上来,恭敬揖礼道:“小娘子且慢,尚书大人有请。” 初七受宠若惊,没想到李尚书竟然要亲自接见,她不敢怠慢,连忙随着林嬷嬷去了,到了帷帐处,林嬷嬷先去通报,只听帐内声如洪钟,道:“快把她请来,让老夫好好见见。” 初七闻言不免紧张起来,生怕等会露怯,有失礼仪,可是她跟着林嬷嬷进去之后却发觉帐内的人姿态都颇为随意,可能是打仗久了,再随意的姿势都透着一股威慑力。 在帐中最显眼之处就是李尚书,花白头发,留有美髯,脸上皆是风沙岁月凿出的沟壑,皮肤也显得黝黑,初七心想,他大概就是李商常提到的祖父,兵部尚书。 初七走上前,落落大方施以大礼道:“小女子初七见过尚书大人。” 李尚书本是张威严脸,打量了她两三回后不禁笑逐颜开,道:“我以为乱趁点烽台的女子长得高壮,没想到是个小不点儿。” 说罢,他哈哈大笑,帐中其余几位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初七粗略地扫了眼,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缺胯长袍,腰佩横刀,脚蹬六合靴,看上去就是军营里呆久了的,唯有一人身着暗花圆领深蓝袍,戴软脚幞头,长得也比帐中里的其余人白。 初七情不自禁朝这位大人多看了两眼,浓眉凤目,唇上留有长须,也是个美男子,而且他的坐姿与众人也不同,虽说坐在尚书大人右首,但位比其高,边上还立着一个跟秦公差不多气质的老头儿,貌似妇人,白面无须。 那斯文的大人看着初七,笑道:“此女颇为眼熟,敢问家在何处?” 他说话自带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一开口,帐中便鸦雀无声。 初七心想反正大人物见了不少,也不用慌张,于是一五一时地回道:“回大人的话,小女家在鄯县。” “鄯县?我经常去哪儿,如今鄯县还好?” “好是好,不过时有阿柴侵扰。” 初七说完,帐中像是凝了层冰霜,一男子面色发青,惶恐不已,那位斯文的大人朝此人冷冷地瞥了眼。 初七察觉到气氛不对,又道:“我有说得不妥之处还望各位大人见谅,嘴快,一时没刹住。” 那位大人听后笑了,道:“你说的是实话,为何要怪你?近些年阿柴却是嚣张,洗劫不少城镇、商旅,有听李尚书说之前是你在城中点燃狼烟,叫来援军?” “小女功夫不及将士们,但烟还能点得上的。” 话落,又是一阵笑,大人抬手点点初七,眉开眼笑称赞道:“瞧瞧,巾帼不让须眉,还是个小娘子。” 众人连忙附和,有几人是真心实意,而两三个则是面子挂不住,笑里藏刀,眼神阴冷。 “你叫初七是吗?可会骑马打猎?” 初七点头,“会些。” “那好,等会儿让我瞧瞧你的功夫。李尚书,走吧,我也好久没动了。” 李尚书恭敬地施以叉手礼,然后起身请大人出帐,众人陆陆续续跟着去了。 初七缓过神后竟然忐忑起来,想想在坐的应该都是将军般大的人物,她刚才那句“有阿柴侵扰”不就是在打他们脸吗?这长安没呆多少天,倒把人给得罪了! 初七无奈叹气,尾随于众人之后,或许李尚书是看出初七心思,反倒和蔼可亲宽慰道:“小丫头没事,奉承拍马之词听多了,我们都喜欢听真话,你那句话说得妙!” “尚书大人,是我嘴没把风,您别往心里去。” “没事,看你走路也是会点功夫的,等会儿露两手,也好让老夫好好训他们顿。” 嘶……初七琢磨这不对啊,怎么拿她当箭靶子不成?干脆她心一横,直言道:“尚书大人,如此我岂不是成众矢之的?” “此话还有些早,只有你厉害才能成为成众矢之。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既然要成为强者,就要让人畏惧你。” 初七醍醐灌顶,不由对这位兵部尚书心生敬仰。 尚书大人先行一步,初七则回到李家众姐妹处,短短一会儿功夫,陈昭已经换好行装,背上箭囊,李五娘也穿戴齐整,而其余几位没什么兴致,只肯留在帐中观望。 初七不懂他们的规矩,就问:“怎么样才算赢?” 李五娘道:“逮住兽王就算赢,今日兽王是……”说着,她用嘴呶呶前边,初七一看吓了大跳,竟然是只吊睛老虎,立起来比人还要高,吊睛虎在笼子里啊唔狂嚎,还没放出来就让人胆寒。 李母见之脸都白了,颤巍巍地抓住李二娘的手说:“今日伯父怎么弄来这么个猛兽?快,快去与阿商说说,别让他冲在最前头,拔不到头筹就算了。” 李二娘道:“阿娘不必担心,也不光光是阿商去,你瞧还有这么多人在。” “哎呀,猛兽又不识人,万一伤到阿商如何是好?五娘,你和阿昭也别去了,就让那些个好斗的男子冲在前头吧。” 李五娘不乐意,嘟嘴说:“我已经和祖父说好了,再说不单单是我和阿昭,初七也去呢。” 李母听到“初七”二字立马拉下了脸,如今已经到这份上,她也不遮掩对初七的厌恶,若不是因为初七,尚书大人怎会办这场猎宴?她的爱儿若碰坏了一个指甲盖,这笔账也得算在初七头上。 咣咣咣咣,一阵锣鼓声响起,猛兽出笼,被赶进了林子里。那些儿郎们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上了马。 李母隔空喊话:“阿商,小心呀,别冲在前头。” 也不知李商有没有听清母亲的话,转过脸笑意盈盈地挥起手。 李五娘牵上马绳说:“咱们也快些过去吧,说不定能逮到兔子野雉,也不算丢人。” 初七摆弄着长弓,掂量掂量它的份量,再调整弓弦,这时,陈昭把自己的弓拿了过来,伸在了初七面前,笑着说:“初七,看你是个熟手,帮我调下这把长弓如何?” 初七刚要接过,一想不太对,于是把手缩回来,笑眯眯地回道:“每个人握弓不同,你还是得自己调才方便。” 说罢,嘹亮的号角声蓦然响起,猎宴开始。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吊睛老虎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还没来得及上马,已经有人赶着自家的猎犬冲入林中,一瞬间鼓锣齐鸣,震天动地,她不由心想:这阵势在林子里能逮到个鸡毛! 李五娘磨拳擦掌,兴奋不已,她一个跨身上了马,连连催促:“快,快,我们要落下了。” 初七闻言背上调好的弓,随后就上了马,陈昭不愿落于其后,急急忙忙地抓住长弓跟了过去,三匹马儿犹如闪亮般窜进林子,真是看得李母胆战心惊,而另一帐的男子则悠闲地聊着天,互相打趣道:“此次花落谁家,不如先来打个赌。” 话音刚落,众人附和,又是碰杯又是下注,真是齐乐融融。 与此同时,初七跟着李五娘入了林子深处,这才发现此地比她想象得大得多,十几个人转眼就不见踪影,更另提那只吊睛大老虎。 李五娘见不到人,不由抱怨道:“咱们还是慢了一步,小兽都被他们吓到那边去了。” 初七莞尔道:“这也不见得,一般水源附近都会有兽,跟我来。” 说着,她随着潺潺水声将李五娘和陈昭往溪流处引,走了一段路,别说小兽连只野雉都没见着。虽说这两位娘子兴致勃勃,但终究没吃过什么苦,一无所获还累人,不禁又抱怨起来。 陈昭语气不善,说:“初七,你该不会故意带我们走错路吧,说是会打猎,也没见你露真本事。” 初七哼笑,“你以为兽跟你一样只会站着摆姿势,等人来抓?” “你……”陈昭说不过她,气得满脸通红,而后咬了下嘴唇,拽上李五娘的袖微微跺脚,“五姐姐,你瞧她。” 陈昭以为李五娘会帮自己,谁料李五娘竟说:“初七说得没错,刚刚锣鼓声这么响,定是把它们惊动了,不如在这里等一会儿。” 陈昭自觉受了冷遇,干脆抱着长弓坐到边上不再说话了,初七记得头一回在街上见她,她就是个名门淑女,举止温柔得体,而眼下看来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女娃子,会生气,会撒娇,还有几分少女的纯真可爱。 不得不说她与李商还有真相配,他俩成亲才算是天造地设吧。初七不由难过起来,这世上有些人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 “哇,这里的水真舒服,你们也来泡泡。” 李五娘不知何时脱去鞋袜,把脚伸进了溪水里,然后拉着初七非要让她试试。 陈昭见状不由娇羞捂脸,道:“哎呀呀,你这样若被人看见,定会挨骂。” “放心,这里没人。”初七边说边脱去鞋也把脚泡在了溪水里,一阵舒爽的凉意沁入心脾,瞬间就把杂七杂八的愁心事冲走了。她笑着泼了李五娘一捧水,不小心溅到陈昭几滴,陈昭虽是生气,但羡慕她俩的潇洒自在,于是她也小心翼翼地玩起溪水来。 李五娘问道:“初七,你是怎么和阿商认识的?” 这话听来就是随口一问,只是说着无意,听者有心,陈昭悄悄地往初七边上移了点,耳朵竖得老长。 初七不禁一笑,道:“我是在鄯县做骆驼客时认识他的,当初年纪小,不懂事,还把人得罪了。” 话落,她想起了谢惟,心念他过得可好。 “骆驼客?”陈昭捂嘴惊呼,“是替商运货的人吗?” 看来这位贵女吓得不清,把初七看低了好几截。 初七已经不在乎李商的叮嘱了,做骆驼客也是靠自己手脚,哪有见不得人?她翻陈昭个白眼,说:“不行嘛?也不想想你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从哪儿来,不都是靠我们做买卖,一点一点运过来,别瞧不起人!” 陈昭被她说得无语,想要怼回去,可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 她是兵部侍郎的女儿却输给一个卑微的商者,这能不气人嘛! “哼,你死了这条心吧,阿商才不会与一个商者成婚,我劝你早点回去,免得丢人!”陈昭只能用身份压初七一头。 初七明白她说得有道理,但嘴上却不饶人,反驳道:“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旁人莫要插手!” 她就像是在故意气陈昭,陈昭说不过,气得不想和初七玩,拿起弓箭准备走,然而就在这时,听到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往这里靠近。 “嗳!”陈昭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地朝李五娘招手,然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指了指。 李五娘下意识地拿起弓箭,初七却一把按住她的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一时间,鸦雀无声,只见黑漆漆的草丛里钻出个毛茸茸的吊睛老虎,头大如斗,毛上沾着血,旁若无人地走到溪边,半趴在那儿舔水喝。 陈昭吓得不敢动弹,手一直举在半空,指着老虎所在的方向,“老……老虎,是那只老虎……” 李五娘也吓傻了,忙不迭地把脚从溪水里缩回来,一下子惊动了对面喝水的吊睛老虎,老虎蓦然抬首,眼中杀气腾腾,它朝五娘和初七呲起染血的尖牙,“吼”的叫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初七拉起满弓,一箭飞射过去,老虎受惊缩起爪子,“呼呼呼”的轻吼几声,慢慢往后退去。 初七只是想吓退它,毕竟离得这么近,她们三个跑起来一定没老虎快,若真是用箭射中虎身把它激怒,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初七抓着浑身发颤的李五娘小声解释:“这只老虎应该吃饱了,只要把它吓退,它就不会来咬我们,小心,别惊动它。” 李五娘狂点头,她正如叶公好龙,真遇上个猛兽,瞬间就不敢动了。 其实初七也有点慌,她在林子里逮到最大的兽是鹿,还真没与大老虎正面交锋过,眼见吊睛老虎在溪边徘徊,再舔了几口水像是要走,三人不由松了口气,忽然,鼓声如雷震耳,面前这只老虎受了惊吓。 “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击鼓,还有人在欢呼?!”初七不解,看看跟前的大老虎幡然醒悟,“莫非这老虎不是那笼子里的?!” 话音刚落,李五娘和陈昭不约而同倒抽口凉气。 林子里的老虎可不比抓来关宠子里的那些,它跑得更快更凶狠,伤人不眨眼,更何况大家都以为逮到了兽王,谁能想到她们仨在此遇到了真正的百兽之王。 陈昭当即就哭了,红着眼晴问:“这可如何是好?它怎么不走了?” 李五娘颤声说:“莫……莫慌,先放匹马出去,他们见马上没人就知道出事了。”话落,她割断缰绳想让马儿通风报信,哪想吊睛大老虎一个猛扑,咬住马儿的咽喉将它扑倒在溪池里,马儿嘶鸣两声之后就不动了。 吊睛老虎没有吃马,反而是对初七她们起了兴致,一边舔着嘴一边逼近……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魁首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陈昭见猛兽靠近,慌得六神无主,架箭弦上朝老虎一阵乱射,软弱无力的飞箭非但没射中,还将它激怒了,吊睛虎伏身低吼,猛地朝陈昭扑去,陈昭吓懵了,两脚似被焊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啪”的,有人一脚把她踹进小溪里,陈昭狼狈缓神,回头就见初七勇敢地站在老虎跟前,正拿箭吓唬他。 刚才那一脚就是她踹的,陈昭来不及谢救命之恩,连忙湿漉漉地从溪里爬到岸边,躲在了石头后。 初七大吼:“你们骑马快走!” 话音刚落,马儿竟然跑了,大概是害怕这头吊睛大老虎,挣脱开缰绳抛下了三位娘子。 李五娘猝不及防,连马都没了,她只好扶起陈昭往别道上逃,走了几步路又不忍抛下初七,于是拿起弓箭杀了回去。 “五姐姐,等等我!”陈昭也跟了过去,就像只小鸡在跟着大鹅跑。 初七身形灵巧,反应机敏,她踩在山石之上灵活移位,每回都让老虎扑了个空,渐渐的,她体力不支,下脚也变慢了,本想借溪石跳到高处,却不小心踩在苔藓上滑倒在水里。 大虎见她落了下风,连忙追来,一爪子拍在她背上。初七痛得眼冒金星,想要跑,腿脚却使不出力,她干脆以死相搏,转过身对着大虎的咽喉一箭刺去…… “啊吼!!” 老虎的叫声响彻山林。众人闻之笑了,壮丁们抬着被逮住的虎,听它一路吼吼嚎叫,李尚书与那尊贵的大人骑马在后,有说有笑。 李尚书揖礼道:“大人果真是神箭,两箭就将这猛兽训服了。” 大人摆手,谦逊地说道:“和之前比还是差远了,想当时我在凉州时真是百发百中。” 李尚书笑道:“如今大人也是百发百中呀。” 话音刚落,众人朗声大笑,笑声都盖过了远处传来的老虎嚎叫。李商骑马在队末,环顾四处没见初七,诧异她是不是没有跟来?转念一想,她好歹也是在谷里打过猎,这里的小鸡小鸭应该不在话下。 念着,李商就下了马,见旁边溪水清澈,上前去洗了把手,不经意间他在溪水中看到一抹血似的红迹,于是就往上游看去,有匹无主赤马正在饮水,半副身子都被血染红了,而水中的红迹正是从它身上流淌而来。 李商大感不妙,急忙上马沿溪而上,几只猎犬似乎嗅到不祥的气味,一路狂嚎着跟了过去。这番动静引起了李尚书的注意,他不由勒马回头观望,那位大人注意到他的反常之举,轻问:“李尚书,怎么回事?” “老夫过去看看。”话落,李尚书调转马头,追着李商的身影而去。 这边还在云里雾里,那边已是焦头烂额。 初七没想到老虎的皮会如此之厚,箭都射不穿,这小半个时辰对峙下来,她背上被抓,脚也崴了,大虎仍是精神抖擞,似乎不把她吃进嘴里誓不罢休。 李五娘抽出腰间花里胡哨的短刃,以壮士断腕之气概,大声道:“今日我就要和它拼个你死我活,不辱祖父之威名!” “嗳,别去!”初七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李五娘已经冲到大虎跟前,然后被大虎一爪子撂倒在地。 初七捂脸:“……” 看来老虎对李五娘也挺有兴趣,东闻闻,西嗅嗅,然后咬住她的腰带,想将她拖进林子里当储备粮。 这还得了?!初七顾不上伤痛,连忙一箭射出,正中其左眼,老虎吃痛大吼,发了狂怒,初七赶忙将五娘从它爪子底下拖走,保住其性命。 生死关头,已经顾不上别它。初七接二连三射出利箭,箭箭中它软处,老虎知道了她的厉害,转身逃跑,没想到正撞上过来救人的李商。 “嗷呜”一声,吊睛虎竟然向李商扑去,李商猝不及防,一个闪身摔下马。 初七听到了动静,猜想该不会是他吧?连忙一瘸一拐地追上去,就见白虎压着李商,咆哮如雷,那尖牙几乎要咬上他的咽咙。 “大虫,莫要嚣张!” 又是一箭,正中吊睛虎的屁股,吊睛虎嗷嗷嚎,一见是她就像见杀父仇人,它甩尾转身,忽然俯低身子,猛地扑向初七,初七躲闪不及,被它扑倒在地。 “初七!”李商惊慌万分,持弓搭箭,没想这吊睛虎似有铜皮铁骨,箭也射不穿,他干脆手持长刀跳上虎背,捅刺它的侧腹。 陈昭和李五娘躲在边上,想要去帮忙可又不敢,千钧一发之际,李尚书率队赶来,见到这里还有一只吊睛大虎不免吃惊,他连放三箭,射中大虎的眉心与咽喉。 吊睛虎哀叫连连却不倒地,被它压着的初七咬牙抽出腰间匕首,死命地扎进吊睛虎的软腹,热腾腾的血涂了她满身,恶虎抽搐几下后终于死挺,像山一样压在了初七身上。 “快救人!”李尚书大手一挥,众人如梦初醒,七手八脚抬起白虎,然后将初七拖了出来。 一场猎宴险些出人命,谁也没想到山中有两虎,而当众人得知是初七和李商将虎制服时,无一不称赞英雄少年。只是初七身上挂了彩,李商也被挠了几下,两人相互扶持回到帐中,见彼此都这么狼狈,不禁哑然失笑。 李尚书派来医士帮初七和李商检查伤势,好在只是皮外伤,并没伤及筋骨,而李母是急得直掉泪,听说自己的儿女都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她抹去急泪,连连拜佛道:“谢菩萨保佑我儿女平安无事!” 李五娘道:“是初七,不是菩萨。” 李母恍然颔首,“那是,那是,我自会谢她。” 话音刚落,初七就从帐里一瘸一拐出来了,李商小心翼翼地边上扶着,一会儿问“哪里疼?”一会儿问“要不要吃些东西”,亲昵得旁若无人。 李母假咳两声以示提醒,李商却没听见,她不禁愠怒,刚要走过去就瞄到李尚书过来,连忙又调转身姿揖礼问安。 李尚书大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连老夫都没见过如此凶猛的大虫。”说着,他看向初七,慈祥地莞尔道,“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此次猎宴的魁首非你莫属,说吧,想要什么,老夫全都答应你。” 李商偷偷地指着自己,似在说:要我,要我!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去留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略微出神,或许是被老虎打傻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李家众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她的嘴,生怕她蹦出可怕的字眼,惟有李商满脸期盼着,他想若是有祖父做主,那他和初七的事就成了。 “尚书大人,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要什么,能不能先存着?” 过半晌,初七终于出声了,她嘿嘿一笑,被老虎打青的脸着实有几分可爱。 李尚书仰天大笑,眉飞色舞间难掩对其的喜爱,他指着初七笑着说:“瞧瞧,多有趣的孩子。” 李商一听就知道祖父正高兴着,趁此良机,他连忙揖礼,“祖父,我也想讨个赏。” 李尚书似乎知道他要什么并未当众表态,抚起美髯,故意迂回道:“你是自家人要什么赏?有事回去说,终究不会为难你。” 有了这句话等于吃下定心丸,李商都不觉得伤口疼了,兴高采烈地向李尚书施礼道谢,“我就知道祖父疼我。” 李母闻言倒有些笑不出来,毕竟面前这位是长辈,哪怕有郡主的身份也不能当众给长辈难堪,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应承道:“李商这孩子不懂事,伯父莫要与他计较。”说着,她看向李商低声数落,“你也知道伯父疼你,别老让他操心。” 李商不以为意地说:“怎么会呢,我已经不像从前了。” 李尚书满意颔首,而后称有事回到帐中。此时贵人尚未离去,他正与边上的白头老翁小声说:“我总觉得这小女子哪里见过。” 老翁识眼色,连忙低头施礼道:“老奴这就去通知户部查阅,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您得当心龙体。” “知道,这就回宫。”说着,圣人回眸,恰好看到李尚书进来,他不由弯起眉眼,称赞道:“果然尚书手下无弱兵呀,真不亏是镇国之柱。” 李尚书诚惶诚恐施礼道:“陛下谬赞,为陛下勤练兵马,是臣应当所为。” 圣人颔首,而后略有所思在帐中踱了几步,低声道:“眼下吐谷浑与吐蕃频扰我疆域,尚书大人得多上点心。”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李尚书连忙拱手领命:“臣遵旨!” 猎宴毕,此时已近黄昏,众人车马踏着绚丽夕阳往家归去。初七与李家一同回去了,来时她与李五娘一坐,回时她则和李商坐在了一块儿,虽医士说她未伤及筋骨,可脚踝肿得跟包子似的,这让李商心疼不已。 “今日你就留在我家,晚上我来给你敷药。” 初七煞有介事,连连摇头,“这可不行,我房钱都付了呢,不回去岂不是亏了。” 李商哭笑不得,他以为她会说出“难为情”、“不想麻烦”等诸如此类的话,谁料竟然是心疼几个铜板儿。 他又道:“你的脚伤得如此之重,怎能乱跑呢?放心,房钱的事我来处理,你好好养伤才是。” 初七又摇头,“不行,我不能住你那儿,免得被令堂轻视,她今日与我说‘要给你最好的’,我听出来这是在嫌弃我。” 说完,她垂眸,明亮清澈的眼瞳渐渐黯淡了下去。 李商却不以为然,“你就是最好的,除你之外我谁都不想要,再说了今日你名满长安城,连我祖父都替你说话,你还担心什么。” 他胸有成竹,全然不把初七的话放心上。回到府中之后,还未待他开口,林嬷嬷就上前说道:“大人与大娘子吩咐老奴为娘子备间房,今日娘子就在府中歇息吧。” 初七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是回邸舍好。” 林嬷嬷微微一笑,“坊门已关,娘子想走也走不了,不如先安顿吧,也好养养你的脚伤。” 说罢,林嬷嬷命奴婢把步辇抬来,让初七都没机会沾地。 “看吧,我就知道我娘会疼你。”李商在初七耳边小声说,然后得意地挑挑眉,一双俊眸亮若星辰。 初七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说辞,也就勉强答应下来,然后由林嬷嬷领着安顿在梅苑里。 梅苑素雅干净,与武威城的住处有点相似,初七看着房中一桌一椅不禁想起了谢惟,心中莫名腾起诸多话,僻如兵部尚书,李商的爹娘,还有那位神秘的大人。 她迷茫疑惑,想与他分享一二,她想以谢三郎的眼光定会看中其中不同,也会教她该怎么做。 如今他不在身边,许多事她心里都没底,本以为跟着李商来长安是最好的归宿,但眼下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想回家了。 日落之后,李府中摆了宴,初七本应出席,可脚疼得厉害,她也就不露面了。 既然没有外人在,李家人说话没必要遮遮掩掩,李父平时不太管家事,宅中皆由李母把持,几杯美酒下腹,她当着李商还有众女儿的面直言道:“初七确是出手阔绰,有几件礼我也挺喜欢,不过我今日问她家事,她吱吱唔唔答不出来。” 李二姐不屑冷笑,“不过是一介商贾,让她当贵客已经是厚待了。” 众人连忙点头附和。 李二姐又数落起李商,“你也太不懂事了,你是什么身份的人?家中早已经为你安排了亲事,你再去招惹一个回来做什么?今日阿昭不知在我面前哭过几回了。” 李商不服气,横眉竖目道:“我喜欢谁你管不着,谁说我一定要娶阿昭?我又不喜欢她。” 李二姐不禁恼怒,刚要骂他,李三姐连忙拉住她的手,打起圆场,“今日一家难得相聚,我们也不要为了此事争吵,父亲与母亲也累了一天了。” 话音刚落,李氏夫妇满意颔首。 一直沉默的李父笑道:“果然还是三娘体贴,阿商你的姐姐们都没有说错,你自己好好想想,此等事传出去不怕被人耻笑。” 李四娘加油添醋,“父亲说得极是,难不成让我们与一商人做妯娌?” 李二娘怒气冲冲地瞪她,“休得胡说,莫要自降身份!” 李商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更加郁闷了,他看看李五娘,今日与初七走得最近的人,盼着她能帮他说几句话,没想李五娘只顾着喝茶,成了个闷葫芦。 其实她也清楚,他们的命运都是被定下的,哪有选择的权利。 饭后茶余,李母突然将李商叫至侧堂,李商本就心情不佳,没赔上好脸色。李母见他拉着脸,又气又无奈,好声哄着道:“我与你父亲都看出你喜欢初七,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将她带回来,刚刚与你父亲商量了,就依了你的心意把她留下吧,放在房中当个侍妾也未尝不可,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一别两宽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在房中刚用完晚膳,奴婢们就来将食盘收拾走了,她们与林嬷嬷一个调调,对谁都毕恭毕敬,说话也滴水不漏,不得不说长安城的奴婢还是懂规矩的,再看不上都不会当面给白眼,难听的话也只到角落里说,若没见过世面的,还真会被她们的虚情假意骗到。 初七是见过世面的,即便她们不开口,她也能看出来自己在她们心中的位置,干脆将这些半生不熟的女子全都打发了,彼此都乐得清静。 一个人呆在屋中太过沉闷,初七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里,然后搬张小凳子坐在月下,数着离开武威的日子,没想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谢阿囡过得可好?丽姐姐过得可好?谢惟过得可好? 不知为何,突然很想他们,对于谢惟的恨意竟然也消淡了,毕竟她不愿意的时候,他也没有再为难她,若是继续留在他身边,又会是何种光景呢? 初七想象不出来,两手托着腮颊,仰望明月发着呆。 “初七,你怎么不在房里歇息?” 李商来了,她都没有察觉,缓过神后,她朝月下素影莞尔而笑,扶着树勉强地站了起来。 李商连忙把药盘放下,上前小心扶好,“腿脚不方便就别乱跑了,咦?奴婢呢,为何都不在?” “是我让她们走的。”初七悬着一条腿,金鸡独立,“不习惯被照顾着。” “不习惯?那你可要学会习惯,往后你呆在这里的日子可久哩,来,我抱你进去。”李商笑着,打横抱起初七进了房,然后将她送到榻上。 “你等等,我去拿药。”李商出门,不一会儿就把药盘端来了,“医士说了,晚上得换药敷,我可是掐着时辰帮你算好的。” 初七笑了,就像许久没吃到糖的小娃子。 “你对我真好。” 李商轻弹了下她的眉心,笑着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当然要对你好。我爹娘答应了,从今往后我们能在一起了。” “真的?” “嗯,真的!” 这也太过突然了!初七不禁恍惚起来,她想是不是因为她救了李五娘和陈昭,又或者是受了李尚书的称赞? “那……我,我,我还没准备好嫁妆,还有我阿爷……” “不用备嫁妆,我都替你备好了。” “可是……以前村里的张娘总骂她儿媳,嫌弃她嫁妆稀薄,万一郡主也总骂我怎么办?” “只要我喜欢,没有人敢骂你。”李商斩铁截铁,将她小手裹在了掌心里,“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初七略微迟疑,她想她是喜欢他的,但是落到这金镶玉制的笼子之后,她是不是还会开心呢?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李商似乎嗅得些许,忍不住轻问,初七抿了会儿嘴,吞吞吐吐地说:“我总觉得蹊跷,你娘早上还说了那些话,过了一日怎么就改主意了。” 李商笑道:“自是因为我喜欢你,别想这么多,我先替你上药。”说着,李商轻手轻脚地拆去初七脚上的布条,一见红肿的脚踝,故作惊讶,“哟,好诱人的一只蹄子,油光蹭亮的。” “我都疼死了,你还好意思笑我。”初七气得打了他几个暴粟,李商左躲右闪,哇哇大叫,“你怎能这样欺负夫君?” 话音末落,他便将冰凉的药草敷到初七的伤脚上,初七猝不及防,不由打了个寒颤,缓过神后又气得捶他。 李商不怒反笑,轻轻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在腕穴上稍稍用力,她便不能动弹了,而后他拉她入怀,抱得密不透风,恨不得将她融入血骨之中。 初七觉得他像是藏着话,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想了会儿,直言问道:“既然你我要成夫妻,有什么话不能讲呢?” 李商似在叹息,“初七,我是真心喜欢你,从今起你就留在我身边,不管如何我都不离不弃,你也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初七不禁动情,可是她又不敢轻易起誓,生怕自己没做到,惹老天爷生气。 就在这时,林嬷嬷来了,或许是知道房中有人,她彬彬有礼隔门说道:“大娘子吩咐老奴来添置几样物件。” 初七顿时面红耳赤,轻轻地把李商推开,李商前去开门,就见林嬷嬷率几个奴婢捧着新褥、新盆、新衣,林嬷嬷揖礼道:“大娘子交待老奴,以后七娘子就住此院,吃穿用度都不得怠慢。” 话落,林嬷嬷率众奴鱼贯而入,换上新帐红烛,铺上新褥,而后悄悄退下。 屋内焕然一新,恰似洞房花烛夜。 初七不明所以然,眨巴起大眼睛问:“这是何故?” 李商坐到她身侧,半低着头,笑容略腼腆,“往后这就是你家,你可以住我那儿去,或我住在此处。” 言下之意,今晚他就睡她房里了,初七还没作足准备,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起谢阿囡娶妻时热热闹闹的,酒宴摆了好几天,为何到这儿就如此冷清? “你我还没成六礼呢。”初七不禁有些气恼,“未免也太儿戏了。” “别生气啊,我会给你名分,眼下只要我们在一起不就胜过一切?” “什么意思?”初七盯着他,只见他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不安,她不禁再次环顾,见红烛花帐,榻上象征性地摆几颗红枣花生,顿时就明白了。 “原来你是让我做妾。” 一个“妾”字,她说得咬牙切齿,瞬间让这寻常字眼变得刺耳起来。其实她低微的身份连妾都是不合格的,挺多做个暖床的侍女,无奈李商喜欢,与母亲争辩许久,才把“侍”字去了。 他也是穷途末路。 “初七,我不想委屈你,只是母亲实在不答应,我好说歹说才让她退了一步,我对天发誓有你就够了,绝对不会娶妻。” 李商信誓旦旦,见她扭头不理,不禁抓着她的手跪地哀求,“我会再与娘说,等你有了身孕就把你抬正,初七,我真的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说着,他竟然落了男儿泪。 初七看不得他有失尊严的模样,硬是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拍去他摆上的灰尘,道:“我不让你为难。”说着,她也红了眼眶,心痛了,脚就不那么痛了,“但我也不想委屈自己,既然难两全,不如一别两宽,再见亦是友。” “不,我不答应!”他哀极生怒,两手用力地抓住初七,“你说过不离不弃,你骗我!”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离去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道:“我没有骗你!若不打算和你在一起,我为何要来长安?我以为我俩真心相爱就能像从前那般自由自在,哪想到会有这么多规矩,这么多讲究。” “长安就是如此!这几日我拼命为你说话求的是什么?!我做这么多事,不就是为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愿意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你与别人卿卿我我,我做不到,我没如此大度,若是这样的名分,我情愿不要!” “我都发誓我绝对不会娶妻,我只有你,你为何不信我?” “我信你,但……你有选择吗?” 李商顿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能为初七抗争一年、两年,哪怕有了儿女,也逃不过“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他知道,初七也知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 李商无力地蜷起身子,痛苦地抓着头发,或许自己给不了初七正妻之位,可既然能在一起,为何她不能委曲求全? “初七,你这是在逼我吗?”他红着眼眶,委屈极了,“我为你做了这么事,你想让你在我身边,为何你要这样待我呢?我能为你牺牲,你就不能为我考虑?” 初七无言以对,不禁也难过起来,“我不是想逼你……原先在河西走廊,吃饭聚在一块儿,睡觉聚在一块儿,难分高低贵贱,如今来到长安,官服分三六九等,处处讲人情世故,众生之中商贾又最为卑贱。”说着,初七微微哽咽,“我没想攀附权贵,我也有我的尊严,既然瞧不起我,我为何要削尖脑袋钻进去?我融入不了这里,我想回家。” 李商闻言不由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这里你就是你的家呀,有我护着你就好了,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他就像被雨淋湿的小狗,在初七跟前摇首乞怜,初七不说话,他又黏了上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初七,为了你我不惜与三郎反目,抵上了自己的前程,如今我俩好不容易能圆满,不能就这样放弃。” 他敛了怒气,软磨硬泡,可怜兮兮地乞求着,但又像是在提点她:拒绝等同于背叛。 初七仿佛被双看不见的手掐住脖子,丝毫动弹不得,但心底依然有股挣脱禁锢的力量,两者争锋,互不相让,扯得她疼痛难忍。 “阿商,我还是想回家。” 最终,她的心赢了,然而说出这话的时候又将他的魂魄撕扯开来。 她看着他眼中的光渐渐消逝,看着他的痛苦爬上眉梢,他怒不可遏,绝望地把她推开。 “那你就滚吧!全当我瞎了眼!” 话落,他摔门而出,再也没有回过头,这番动静让守在院中的奴婢吓了大跳。 林嬷嬷隔墙听到个一二,本想息事宁人,但又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提着灯与李母禀报。 李母正打算洗濑歇息,听到林嬷嬷说初七不愿做妾,还敢与李商吵架,顿时恼怒不堪,也顾不上仪态,猛地拍起妆案,厉声道:“区区一个乡下贱女,好大的胆子!就凭她这身份能被我儿纳妾已是祖上积德,几辈子修来的福份,还敢挑三捡四!” 众奴见李母发如此大的火,纷纷跪地伏首,“娘子息怒。” “息怒?这口恶气我怎么咽得了!”李母又是一拍,“传令下去,明日就将她赶出府,她送来的礼也全都退回去,不准她再踏入李府半步!” 林嬷嬷低头道是,而后就下去安排,到了院外她特地吩咐几个奴婢,“明日莫要闹出动静,千万别惊动到小郎君。” 林嬷嬷清楚李商只是一时生气,气消之后定会回去找初七,若界时被他知道李母吩咐赶人,定会家宅不宁。 林嬷嬷生是李府的人,死是李府的鬼,忠心耿耿只为护主。 次日天蒙蒙亮,林嬷嬷就去梅苑赶人,谁想初七竟然比她快了步,早已穿戴齐整,或许她昨晚根本没睡,衣裳都没有脱过,两只眼睛肿得如核桃,想必是伤心了一晚。 “多谢林嬷嬷照顾,天还没亮,我也不打扰家主,就此告辞。”初七还是讲礼数的,没有气极败坏,更没有滚地撒泼。 这让林嬷嬷有些措手不及,她以为初七是仗着李商的宠爱耍性子,要好处,毕竟为进这道门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来此的人都不想走。 林嬷嬷莞尔道:“七娘子腿脚不便,还是上步辇吧,让老奴送你。” 或许这话有几分真心,但初七没接受,只是淡淡一笑,“这点小伤不碍事,我能走,林嬷嬷也不用送我,我不会到处扰别人清静,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心思。” 被戳中心中所念,林嬷嬷尴尬一笑,只好让几个奴婢把初七送出府。 走出李府的门,天地就如变了个模样,坊间吵闹,晨曦刺目,她心心念念的长安城再也没有光鲜之色了。 初七走在街上,晕晕乎乎的,仿佛做完一场累人的绮梦,醒来之后只剩惆怅与空虚。 回到邸舍,店小二迎上前来,热情说道:“小娘子,您可回来了,我们还怕你出事呢,这几日的房钱白郎替你付了,东西都还在呢……哎呀,小娘子你的眼睛怎么这么肿?难道受人欺负了,要不要去报官?” 一通寒暄真心实意,初七笑了,她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昨日把脚崴了,疼得很,就在好友家借宿,您这里可有吃的?我肚子饿了。” “有刚熬好的浆和蒸饼,我这就去端来。”店小二利落地走了,不一会儿就将早食送上,初七坐在角落里一口浆一口饼狼吞虎咽,生怕泪珠儿落到浆里,毁了这么好的东西。 晨时过后,李商回到梅苑,小心翼翼捧着从李五娘那里要来的小锦鲤鱼。他昨夜一时气恼,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清醒之后追悔莫及,不知道该怎么哄她,金银首饰她定不喜欢,想了半天只想到李五娘院里的小锦鲤鱼。 要来这几条鱼可不容易,也不知初七领不领情,李商心里念着,他也打算好了,若实在不行就与祖父请个河西走廊的职位,她应该会高兴的。 李商胸有成竹,然而进了门却只见到几个奴婢在整理屋子,他不由惊问:“初七去哪儿了?” 奴婢面面相觑,不知怎么答。 无意间侧首,李商看见案上摆着他送的茉莉花金钗以及蓝绿抹额,一下子如遭雷击,匆匆地把鱼缸一搁,转身冲了出去。 鱼缸没摆稳,晃了几下摔在地,几尾珍稀的小鱼在地上蹦跳,努力求生,谁都不想死……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后的告白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在哪儿?你有可见过她?” “初七呢?你们怎么看人的?!” 李商焦急地抓住院中打扫的奴婢一一询问,而他们一问三不知,或低着头什么也没说,李商深感不妙,直接冲到了李母的寝居,李母刚梳妆好,正准备享用早食,见儿子来了,她笑逐颜开,欢喜地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问安了?正好,快来陪我用饭。” “初七呢?!”李商将伸来的手往外一掼,厉声质问,“是不是你把她赶走了?!” 这哪是儿子对母亲的态度,李母非但不生气,反而好言相劝道:“不就是个初七嘛,若我儿喜欢,初八、初九、初十,娘都给你找来,再说了,是她自个儿走的,与我无关呀。” “明明就是你刁难她!” 李商咄咄逼人,林嬷嬷有些看不过去,挺身道:“郎君莫怒,是老奴……” “闭嘴!” 一句话把林嬷嬷吼了回去,林嬷嬷虽面有难堪,但也不卑不亢,她直言道:“郎君莫要错怪娘子,的确是七娘子自己走的,她还与老奴说‘没有留下来的心思’。” 李商闻言心想定是昨晚说话太重,伤了她的心,他转身拨腿就跑,李母见儿子如此失魂落魄,顿时没了用膳的心思,忙焦急地说道:“还愣着干嘛,快些追上去呀,莫要让他做出傻事!” 林嬷嬷听令急忙安排下去,谁想李商跑得飞快,一口气出了兴胜坊,来到东市邸舍。邸舍掌柜曾吃过这位混世魔王的苦,见他气势汹汹往里闯,想拦又不敢拦,反而是在边上喝茶吃点的白木莫明其妙地跳了出来。 “哟,这不是李家郎吗?”白木嬉皮笑脸,不识眼色地挡住了李商的路,“在下姓白,曾与李郎有过……” “滚开!”李商粗暴地把白木推开,白木没站稳,一下子跌在了花丛之中,压坏了掌柜辛苦栽种的花花草草。 掌柜心疼坏了,骂不得李商,还骂不得白木嘛?连忙拽着他要赔钱,白木不耐烦地把掌柜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小声道:“嘘嘘,别闹,我正在干正事呢。” 说着,李商就从楼上冲了下来,看来是知道人去楼空也。 李商两三步冲到掌柜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人呢?她人去哪儿了呀?” 掌柜吓懵了,战战兢兢小声问:“什么……什么人?” 白木笑问:“李郎是在问初七吧?她走了,还托我给你带句话。” 李商微怔,缓过神后怒气更甚,粗鲁地将掌柜推开,转而盯向白木,白木一介文弱书生,不敢与之比拳脚,他缩头耸肩,赔着笑脸道:“李郎莫要动怒,她只是说了一句‘去意已决,望珍重’而已,别激动,别激动……” “店中马借我一用!”李商转头又挟持上了掌柜,掌柜苦不堪言,只好拉出厩中好马。 此时,初七早已出了长安城往咸阳而去,她的脚还没好,只能辛苦阿财一路驮着,或许阿财知道她受了委屈,不耍脾气也不偷懒了,一路小跑着赶路。 两晚都没睡好,初七累得慌,她趴在阿财身上,迷迷糊糊戏谑道:“阿财,又剩下我俩了呢,你说我们之后去哪儿呢?” 话落,她难过得吸吸鼻子,啃了口白木送的樱桃毕罗,虽说只有几面之缘,但他俩的情谊倒是不浅,走前,白木还答应她会拖住李商,将来重逢再送画给她,以谢她解围之恩,不过初七觉得自己不会再来长安了,长安城是伤心地,一点也不好玩。 “初七!初七!” 恍惚之中,身后传来了李商的声音。 他怎么可能来这得这么快?初七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还是忍不住回眸,心里存了一点小小的期盼。 果真是他,鲜衣怒马,跟当年初识时一模一样。 初七欣慰地笑了,不过泪珠儿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不想让他看见,转过头拿袖子匆匆抹去泪珠。 “初七!” 李商勒紧缰绳,极为狼狈地停在她跟前,一脸的焦色,几分憔悴。 他望着她欲言又止,她知道他想让她回去。 过了良久,李商终于开口,以极为卑微的语气说:“昨晚是我的不是,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别生气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初七紧抿着嘴,含着一腔悲伤,诸多想说的话不知从何开口。 李商见她不语,急匆匆地下了马,然后走到她跟前,谁知阿财翻他白眼,又“嗬唾”的一下喷他口水。 李商已无心顾及这只骆驼了,眼中只有初七,他极为诚恳地说:“你脚伤还没好,到河西廊还有这么大老远的路,再不济先把脚养好,我帮你赁间宅子,找两个可使唤的奴婢,如何?” 他眼巴巴地望着,迫切地想看她点头,想听她说一个“好”字,然而等了许久,初七始终未应声,眼眸半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商真是无计可施,突然后悔起把她带到府里,其实之前谢惟吩咐过不要大张旗鼓,可是他食言了。 “再往前走是咸阳了。”初七突然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李商不明所以然,十分迷茫地看着她。 初七笑着说:“咸阳往上是汾州,汾州后宁州……这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呢,你能陪我吗?陪着我走遍天涯海角。” 李商答不上来,他想点头,但又觉得不可能做到。 初七也知道他做不到,不想再为难,她微微一笑,掏出块帕子小心翼翼擦去他颊上的泥点。 “我想过了,若一直呆在个地方太无聊了,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能看遍不同的山,不同的水,还有不同的星星。我当不了贤惠的妻子,不能为你设计三餐,裁四季衣裳,或许将来会有可爱的儿女,但我不想抱着他们,整日守在门边等你归来…… 想来想去好像是我骗了你,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呆在一个地方,还是跟你回来了;明知道做不了你的妻子,还傻呼呼地去拜见令尊和令堂,阿商,是我让你为难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逢在黎明前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听着初七的话俊眉微蹙,他想说上几句,嗫嚅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初七莞尔道:“回去吧,别辜负了家人对你的期望,你有大好的前程也会有貌美的妻子,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回去之后别忘了把金戈赶走,他就是个小人。” 说着,初七低下头微微哽咽,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地憋着泪。 李商红了眼眶,他依然想挽回却无计可施,只好松开阿财的缰绳,十分难过地说:“你一个人难去哪儿,我又怎么放心得下”他见阿财挪了蹄子,又不由抓住它的缰绳,“让我再送你一段路吧,送你到五里亭。” 说完,他牵起阿财往前走去,她就在后头,可他却不敢回头,只是盯着地上的影子,一步一步,恨不得就这样走到天荒地老。 他不由想起当初在鄯州的时光,想起死缠烂打的初七,那时他还嫌她烦,如今觉得是自己傻。 “初七,还记得去伏俟城的路上,你让我教你识字吗?” 他轻问,想要唤起她的记忆。 她点点头说:“记得。” “初七,还记得在山谷里遇到的马匪吗?” “记得。” “还你还记得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吗?” 初七迟疑,“记得。” 李商忍着泪,待心绪平复,方才说了一句:“那你以后别忘了我呀。” 初七闻言心被揪痛了,她悄悄地深吸口气,故作轻松地笑着道:“怎么会忘呢。好了,就送我到这里吧,接下来的路我自个儿走。” 李商微怔,挣扎半晌无奈地放下了缰绳,他还与她再说几句话,但发觉话已经说尽,反反覆覆在嘴里嚼得就是那几句。 初七与他告辞,走了没多远,她蓦然回眸,笑望着他,“谢谢你喜欢我,多保重。” 话音刚落,阿财哼唧几声跑了起来,一下子把李商甩在身后,初七没有勇气再回头了,她也没再听到李商的声音,愤怒、不甘、委屈、心碎……似乎都随着她这句话烟消云散。 他俩就这样分开了,重逢已经是多年之后的事。 …… “帕子,帕子,长安城的帕子。” 大清早,初七在市集上卖力地吆喝着,阿财蹲在她身前,背上摆着各色绢帕,女儿家用的便宜小簪子。 她见有位年轻娘子路过,赶忙迎上笑着道:“这位娘子来看看,这可是长安城最热的花样,名门淑女人手一条呢,瞧,特别衬你这身衣裳。” 娘子见之有所心动,但又不好意思说颜色太艳,初七又拿起一块素色的鸳鸯帕,道:“这也好看,有鸡又有鹅。” “我看……这是鸳鸯吧?” “那也是鹅的亲戚呀,买回去家里鸭鹅双全,天天下蛋。” “要了!” 娘子经初七一忽悠就把鸳鸯帕买下了,初七又多了一顿饭钱,数数手里铜板心满意足地收阿财走人。 初七昨日刚到此农家小镇,前先她想回鄯州,可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迷了路,老翁大娘说的土话她听不懂,偶尔遇上会说官话的就跟捡了铜钱似的高兴,问了一大圈终于搞清自己是在会州界。 初七以为一定是自己太过伤心才会走错了路,虽说与李商分别时说得十分坦然,之后她可是哭了一路,眼睛肿得剩条缝了,看人都模模糊糊的。 她也曾后悔过,还差一点回头去找他,可仔细想想就算再相守,最终还是伤心收场,长痛不如短痛,可这短痛也是要命的,每天都难熬,一到夜晚孤独更甚,总忍不住回想与李商相处的美好时光。 这兜兜转转一圈,初七身边还是只有阿财,真是天煞孤星的命,不过如今的心境与几年前大不一样,小时候她不太懂这世道,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执拗劲儿,以为穿个男装别人就认不出来,但当她亲眼见过马匪狠贼,这才明白他们掠货杀人是不管男女的,更何况她长大了,就算穿男装也遮不住女儿模样,她不可能再冒充男子去接活汁,万一被人当成“肥羊”,人死骆没还算好的,就怕被抓入贼窝羞辱一辈子。 初七惜命,势单力薄时还是低调点好,她打算抱个大腿另寻出路,想来想去只想到谢惟,但与他撕破脸了,再回去岂不是太难看,更何况心里的怨气还没消下去呢。 唉…… 初七愁得睡不着就开始数胯包里的宝贝,这些都是她从小收集到大,一些花里胡哨却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儿,在众多小珠子、小坠子中,初七挖出一条绿松项链和一枚狼牙,脑中灵光乍现,她一骨碌坐起身。 这么粗的两条大腿,她怎么就忘了呢! 初七赶忙将绿松项链和狼牙收好,舒舒服服地睡起安心觉,在梦里她还在嘀咕:“阿柔……你是住在乌兰还是乌南呀?” 一个月后,远在凉州城的谢惟收到了长安的帐册,帐上说李商在商行提货,不久李家又将货物如数退回,看到此处,谢惟叹了口气,他早就预料初七与李商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他何尝没劝过?只是年少气盛的李商未把他的话放心上,而初七更是恨他。 谢惟略有担心,凝神思忖下一步的计划,此时,秦公叩门而入,面有几分焦色,但举止依然稳重。 “老奴惊扰三郎了,只是事出紧急,不得不与三郎通报。” 谢惟立马收回思绪,正襟危坐,问:“秦公请直言。” “刚才有收到户部的消息,说圣人有派高大人查初七的户籍。” 谢惟一惊,“怎么会惊动到圣人?在长安城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秦公道:“应该是与猎宴有关,听闻那日圣人也去了,回来之后就与李尚书对河西几大郡重新布阵,似乎有人在宴上直言,说近几年阿柴频频侵扰河西廊,民不聊生。” 谢惟听后不禁哑然,想明白后无奈地扶额苦笑,“这话……也只有初七敢说。圣人可查出什么了吗?” “三郎放心,老奴都已安排妥当,应该不会引人在意。” “只是圣人多疑,我担心他还是会想到……”谢惟面色一沉,“不行,秦公快去帮忙打探初七的下落,越快越好。”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找大腿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想去乌兰找阿史那柔,就是之前她从人伢子手中救出的小哭包,仔细算算此事也过去两三年了,不知阿柔还记不记得她,初七将绿松链子挂在脖子上,走一路问一路,可没有人知道乌兰在哪儿,而舆图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弄到的玩意儿。 初七寻思还是得上官道,然后向胡商打听去乌兰的路,实在找不着乌兰就回鄯州,再不济还有住在临松薤谷的师父呢。 这么一盘拨,初七又高兴起来,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算没路也能想办法找一条出来,于是她牵着阿财沿大路上官道,顺道还逛了几处热闹的市集,哪处货品卖得最好,哪里时兴什么,她了如指掌,还从中总结出规律,僻如:大多数普通百姓都念吃穿用度,富贵之家则喜欢在家里添几件不俗的摆设,经她东货西转,外加之前从伏俟城买的银囊小酒壶转手一番后,胯包又变得鼓鼓囊囊的,阿财背上也多了好些丝绸,可是初七觉得这只是小打小闹,想要成为谢惟这般的人物还差一大截。 初七想好了,待找到阿柔之后看看她哪儿有什么好买卖的东西,然后再与她商量如何分赃,几年之后应该能成为小富之人,到时再找个顺眼的地方买间小宅,立个商行,她连商行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柒,只是好不容易上了官道,向几个胡商打听乌兰在哪儿,他们也不清楚,初七不禁绝望起来,心想这回老天爷算把她的买卖之路给绝了。 正当初七在食肆里吃面片时,三个高大的异族人从外头走了进来,肩上搭着一片皮草,脖上悬兽牙,他们的举止和说话的声调曾经相识。 真是天不亡我焉! 初七两眼放光,连面片都顾不上吃了,正欲上前打探一二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对方是敌是友还不知道,贸然搭讪太过危险了。 初七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思,一边吃面片一边偷睨,不一会儿,她似乎被这三人察觉了,其中一年纪较轻的男子突然起身走到她跟前,用生硬的官话问:“你为何看着我们?” 初七无辜抬起头,嘴上还叼了一面片,她看着这年轻的异族男子,越发觉得他眼熟。 “我们是不是见过?”她直言问道,此话一处,引得另二人哈哈大笑,用初七听不懂的话调侃起来,那人被笑得脸红了,不与初七多话,而正当要走的时候,眼光余光瞥见初七带在脖子上的两根链子。 那人微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初七脖子上的狼牙。 “这是谁给你的?!” 初七被问懵了,小心琢磨这语气,感觉不太友善。她势单力薄,打也打不过人家,权衡利弊之后,她把狼牙从他手里夺回来,塞进了衣裳里头后再遮严实。 “这是好友送我的。”她说,“你别乱动我的东西,再说有这么多人在呢。” 那人闻言环视四处,除他们三人之外,也有不少食客,靠墙一案还有几位军爷,腰间佩以长刀,正虎视眈眈地盯着。 “对不住了。”话落,那人坐回原处,与另两人耳语几句,那两异族汉子听完他的话后徒然色弯,一脸不可思议,齐刷刷地看向初七。 初七觉得此地不宜久地,她看见几位军爷起身,也跟着站起往外走,眼角余光随时注意此三人的动静,见他们没跟来,她就连忙爬上阿财的背,催促它快点跑。 阿财变听话了,一路疾步走得飞快,到了日暮时分就来到邻近小村上,只是村子里没有供人歇息的邸舍,初七只好询问镇里人家,能否给个落脚的地方。 这落脚地也不好找,单身男子的宅进不得,面目不善者的宅进不得,挑来挑去,初七就留宿于一对老夫妇的杂房里,给他们一副羊毛手套当作谢礼,钱财之类半点都没露。 老夫妇心善,见她是个女娃儿又孤身赶路,不免叮嘱道:“这附近专门有杀人掠货,大白天都赶犯事,你可要小心。”说着,老妇端上甜羹给她尝,老汉又在简榻上多铺了层干草,怕她晚上睡得不舒服。 初七心生暖意,想明早离开此处时定要多留点东西给这对好心夫妻。 半夜时分,初七正睡得朦胧,忽然窗外响起一阵犬吠声,她惊醒过来,弹起身仔细听着,总觉得狗叫声不太对劲,而主屋的老夫妇似乎也感觉到了,窗户处亮起灯。 “什么声音呀?” “我出去看看。” …… 初七听到老夫妇的对话,紧接就是木头门“咯吱”一声,老翁披着外袍,掌着灯颤微微出来了。 “小心!” 初七二话不说冲出门,硬是把老翁拽进房里,老翁受了惊吓,呼吸都急促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村子里就响起震天锣响。 “有贼进村啦!有贼进村啦!” 咣咣咣咣的一阵锣,把整个村子都惊醒了,转眼之间每家每户都亮起灯,几个壮汉持钉耙、锄头从房中冲出,打算抓两个贼人当一回英雄。 初七觉得这不是贼会闹出的动静,她连忙叮嘱老翁:“您呆在房里千万别出去,我去看看。” 说着,初七摸出枕下的短刀,又从榻下拿起一把长弓,看得老翁一愣一愣的,“小心,别去”诸如此类的话瞬间就说不出来了。 初七出门躲在篱笆下,不一会儿就听到马蹄声,她寻声望去就见点点火把,约莫七八个人的样子,这么晚来此地,应该不是为了喝茶聊天的。 该不会白天遇到的那三人吧?!初七心里一惊,顿时寒毛竖起,头皮发麻,她可不能害了这个村子! 想着,初七重新回到杂房,拿起挂在墙上的麻绳,在进村之前,她看过村口有棵大松柏,她打算把绳子的一头系在松柏上,等马贼们靠近后一拉,一定能摔倒两三个。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初七系绳索时,马匪已经冲过来了,她来不及拉,干脆架箭上弦,躲在暗中瞄准箭头,见有人要闯门就放一支冷箭,将其射下马。 马匪们没想到这村里还有懂箭术的,他们只以为是些农家汉,而且夜黑风高,也看不清是谁在放暗箭,一通虚张声势之后,这伙不知从哪里来的马匪逃之夭夭,村民们立即将受伤的那个倒霉蛋绑了起来,交由村长处置。 呀?这是什么马匪,竟然如此不经打!初七愣了,她收起弓箭回到老夫妇的宅子里,一进门正撞上张熟脸。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遇白狼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微愣,没想到会是他,刚缓过神,两把弯刀蓦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否则就要了你的命!”身后大汉威胁道,语气与这刀一样的冷。 初七不敢轻举妄动,她以眼角余光轻扫,果然是在食肆中打过照面的异族人。 “你们是谁?”她低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年轻男子哼笑,走到她跟前用十分生硬的官话说:“这是我要问你的话。” 语毕,他甩了个眼色,拿刀威胁初七的另外两名壮汉掏出两指宽的粗麻绳,三下五除二将初七捆绑起来,扛在肩上带出门外。 初七急了,大叫:“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的阿财!” 三人充耳不闻,猛的将她甩在马背上,然后趁着夜色飞驰而去。 看来此三人与进村的马匪没有关系,纯粹是来抓初七的,初七纳闷极了,不知自己惹到了哪路神仙,仔细琢磨了番,那人在食肆时看到狼牙变了脸色,难道是白狼的仇家?! 想到此处,初七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听说突厥人手段残忍,会把仇敌削成人彘,这可是比死还要痛苦百倍的刑罚,若真是如此的话,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行,得想办法逃走才是! 初七绞尽脑汁,想着脱身之计,可是马跑得奇快,颠得她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时忍不住“哇”的吐了起来。 马儿嘶鸣,似乎是闻到了酸水味儿,嫌弃地抱怨起来,这时,绑架她的青年男子勒紧缰绳,长啸一声,紧接着另外两名壮汉也停了下来。 “桑格,怎么了?”壮汉以突厥话问道。 “她弄脏了我的马!”说着,桑格一手拎起还在吐的初七,毫不怜香惜玉,一把将她扔到草地上。 “真恶心!”他用官话骂道,下马之后掏出一块十分干净的布巾仔仔细细地将污物擦去,连马毛都清理得十分干净。 初七正被五花大绑,像一只快要破茧成蝶的蛹,只露出个小脑袋。她看见桑格人高马大,行事却如此做作,便十分无礼地说道:“你的马这么臭,擦得再干净也没用!” 桑格瞪她,皎洁明月之下,眼白亮得发光。 初七不知是胆子太肥还是脑子太瘦,故意激惹道:“三个大男人扮贼抢我这么个弱女子,丢不丢人?” “你才是贼!”桑格愤怒地骂咧,“你这个不要脸的贼,今天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你们要这样对我?就算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初七为自己叫屈。 桑格不屑轻哼:“你等会儿就会知道了,我定会让你死个明白!” 说着,他翘首往前盼,似乎在等什么人。 初七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惜什么都看不到,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在空旷寂静的草原上格外清晰。 “他来了!”桑格警惕起来,另外两壮汉抽出了弯刀,杀气腾腾。 这明显是要寻仇!初七心里一惊,下意识想要逃,她使劲全力挣脱麻绳,结果只是在原地蠕动而已。 或许是死期将近,她脑海里浮现起很多画面,犹如走马灯般不停旋转,最后定格在了谢惟的身上。 真奇怪,为什么临死之前想到人会是他?初七不太明白,这时,一把亮闪闪的弯刀悬在她的头顶,刀尖正对着她的眉心。 吾命休矣!初七心中暗叫。 桑格突然朝前挥手,用初七听不懂的突厥话叽哩呱啦说一大堆,不过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初七还是听懂了,那就是白狼。 果然是与白狼有关!当初她保留这颗狼牙,只是想多一条路,哪知竟然会丧生于它的手上,初七追悔莫及,只好大声叫道:“我与白狼没有关系!” 谁知桑格充耳不闻,还重重踹了一下她的屁股。 初七咬牙切齿地说:“我今天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刚落,那匹远道而来的马停在了她的跟前,紧接着初七又桑格粗鲁地拽了起来,闪着寒光的尖刀从她的眉心移到了脖颈。而此时此刻站在她跟前的人正是白狼,脸上带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错愕和惶惑。 “你是……初七?”白狼似乎不太确定,试探地问了句。 初七点头如捣蒜,“是我是我,就是因为你送我的一颗狼牙,被这伙人盯上了,你能不能跟他们解释一下,其实我们俩没关系!” “白狼,你认识她?”显然比初七更为震惊的是桑格,“我以为她是个女贼,偷了你的贴身狼牙,正想抓过来给你报仇。” 或许是怕初七不明白,桑格特意用官话说。 初七闻言惊讶万分,竟然是虚惊一场,可这人也奇怪,非但不报家门,反而先拐人,有他这么做事的吗?! 初七怒斥:“你看我像女贼吗?你这眼睛怎么长的呀!” 桑格斜眼睨她,狠狠地打量好几个来回。 “贼长得比你好。” 初七气得直磨牙,腾出吃奶的劲道踹了他一下。 看着这一出戏,白狼有些无奈,他搓了搓眉毛,低声道:“快把人放了,这是我送她的。” “什么?!你怎么能看上这样的女子?!” “我怎么样了?你把说话清楚!”初七鼓足腮帮子,“我和你无怨无仇,你干嘛欺负我!” 或许是白狼看不下去,抑或许是被他俩吵得头痛,他干净利落地割断初七身上的麻绳,低声道:“这是我弟弟桑格,他做事莽撞了,我让他道歉。” 初七边揉着被绑疼的手腕边睨着桑格,“弟弟?瞧他这样能当你叔了。” 桑格一听,热血上头,脸就像烫过般,看看白狼威严的脸,他不敢造次,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初七道:“是我的不是,得罪。” “哼。” 初七扭头不理,桑格不由尴尬起来。 白狼上前一步,行礼道:“初七,是桑格不对,我也向你赔罪。” “赔罪?好呀,你们先把我送回去吧,我的阿财和货物还在那儿呢。” 初七得了便宜又卖乖,拎起狼牙朝着白狼微微一笑。 “正好,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找你。”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狼牙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白狼见初七拿出狼牙,明白还人情的日子到了,他想这么个小女子能提出什么要求,最过分的也无非是以身相许。 想到“以身相许”白狼一惊,眉脚微微抽动起来,他不由皱起眉头,在皎洁的月光下打量起初七,几年没见她长开了些,有点美人胚子的样子,只是眼睛与之前一样有股子灵动的俏皮劲儿,眼波流转间似乎总会出几个古灵精怪的主意。 白狼醍醐灌顶,瞬间意识到初七所提的要求或许是他想不到的。 “说吧。”他两手环抱于胸前,故作镇定,“你想让我做什么。” 初七一笑,又把狼牙归于原位,“我还没有想好,你们还是先把我送回去吧,我的阿财还在那儿呢。” 白狼朝桑格颔首,示意把初七送回去,桑格无奈叹气,一个跃身上了马,朝初七伸出手。 “来吧。” “不要他送我。”初七翻桑格白眼,然后对着白狼说,“我要你送。” 话音刚落,桑格与白狼两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桑格觉得被女子嫌弃面子挂不住,而白狼以为有什么幺蛾子正等着他。 “好,我带你回去。” 白狼为遵守承诺,决定“铤而走险”。 初七却道:“这可不算人情,谁让桑格把我拐出来的,这只能算你们欠我的。” 桑格的脸色黑成锅底,“你要走就走,哪这么多废话。” “哟嗬,不服气呀,明明就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莽撞行事。” “你……” “好了,别吵了!” 白狼低斥,他一出声就像头狼的低吼,让桑格立马闭紧了嘴。 白狼抓过气鼓鼓的初七,将她送到马背上,一拉一推间把初七给弄疼了,白狼也不是故意的,他力气大,下手不知轻重,更不懂对女子要温柔。 初七心想:莫非白狼一族的人都是一个调调,像一堆石头硬梆梆的。 不消半刻,初七在白狼的护送下回到了落脚的村子,她担心白狼和桑格会惊到村里的人,于是就让他们在村口稍等。 一进村,初七看到她所住的宅前站了不少老老少少,隐约还有哭声,她心里一惊,以为是老夫妇被人害了,连忙跑过去拨开人群,只见那对善良老夫妇正对着阿财哭,嘴里说道:“这么好的女娃子就这样死了,唉,造孽哟……老天不长眼哟……” 阿财也哼哼唧唧的,仿佛听懂了老夫妇的话,以为主人死了,发出半哭半笑的声音。 初七有点懵,听了会儿后终于明白他们是在哭她,还商量着要在此给她立个牌位,连牌位的名字都想好了:无名氏。 “快快,快把先生叫来,替无名氏写牌位。”说着,老翁回头,蓦然看到立在人群中一脸呆萌的初七,吓得站立不稳。 老妇见到初七先是惊讶,满脸褶子都僵住了,缓过神后不由破涕为笑,连忙走过来,亲昵地握住她的手,与一众村民说:“乡亲们,就是这位小女子,那箭是她射的,是她救了咱们。”说着,她望着初七道,“我们还以为你被马匪捉走了。” “是啊,没错。”众人点头,然后又是一番称赞,都快把初七夸上天了,初七乐乐呵呵地笑着,朝村民一一揖礼,无意之中,她发现这里的村民都是老弱病残,竟然无一精壮男子。 初七不解地问道:“阿嬷,村子里就这些人吗?” 老妇点点头,无奈地说道:“是呀,朝庭征兵,村里的男子全都被征走了,只剩我们这些老人。” 村民附和道:“那些马匪老是盯着咱们村子,活得不安生呀。” 初七闻言瞬间就笑不出来了,瞧瞧这些村民都头发花白,驼背眼花,还拿着锄头、钉耙与精壮的马匪缠斗。 初七于心不忍,问:“坐以待毙怕是不行,大伙知道马匪窝在哪儿?”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忽然人群冒出一个声音,说:“刚有逮到一个正押在祠堂里,要不去问问?” “问了有啥用哟,我们又打不过。” 初七说:“把他交给我,我有法子。” 村民不敢相信,可苦马匪侵扰久矣,商量番后就把那落单的马匪押送过来。初七一瞧此马匪面相极恶,怕是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于是就道:“小女不才,会些方术,若是大家信得过我,就让他押至村口,我在那处施法,令太上老君派天兵天将收了他们!” 村民哗然,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但如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当死马当活马医。 众人七手八脚把马匪押到村口,然后按照初七的吩咐,入房回避,以免被天兵天将看见,待人走光之后,初七唤出在旁歇息的白狼。 白狼早就察觉到这番异常的动静,不知道初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走到马匪前打量两眼,问:“你带他出来干什么?” 初七蓦地将狼牙抛了出来,白狼伸出一抬牢牢接住,眉头一拧,更为不解了。 初七说:“替我做一件事,把这马匪的老巢挖出来灭掉,你我就两清了。” 哈?白狼略讶异,粗眉拧成一条绳,“你这是看不起我。” 桑格更是忿忿不平,道:“女人,你知道这狼牙有多珍贵吗?有它等于拥有一个强壮的部落!” “呀,这么值钱?!”初七瞪圆了眼,而白狼悬着这颗狼牙,似乎给她一个可以反悔的机会。 初七看着这颗已经被她摸得蹭亮的牙,心如猫爪在撩,早知这么值钱,她还用这么辛苦吗? “那能不能加一个人情?” “不行,只有一次机会。” 白狼斩钉截铁,初七抓耳挠腮,挣扎许久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拿去吧,记得剿干净别留后患。” 话音刚落,众人都有些意外,被绑的马匪更是瞪圆了眼,他本以为能逃过这一劫。 “行。”白狼揪起马匪的衣领,一把甩在马上,“在此处等我三日,三日之后我定会回来。” 语气如此可靠,初七放心了,可不知为什么,当看到白狼骑马离去,心痛得要命,她吸两下鼻子,念念叨叨那枚狼牙。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子!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在村子里等了三天,第一天她看着村民们砍柴、锯木头,扎稻草,晚上派人轮守村口;第二天,她又见村民们搅泥、晒砖,晚上守的人少了些,到了第三天,白狼和桑格他们回来了,满脸疲惫,一身血污,把村民们吓了大跳。 “好了。” 白狼蓦然将一麻布包袱扔在地上,包袱落地散开,掉出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村民们吓得连连后退,捂上眼睛不敢看。 初七胆子大,捡了根树枝上前把布挑开,只见几十根血淋淋的断指交错相叠,黑紫黄红,颜色不一。 “这是……” “是马匪们的手指。”白狼冷声道,“小小地方竟有三批马匪,我已全都剿灭,你我两清了。” 说罢,白狼转身离去,他所踩过的地方皆有一个深红色的脚印,踏血而来又踏血而去。 村民们战战兢兢,他们大多老眼昏花,没看清白狼模样,许多人还没缓神,人就已经不见了。 “难道这就是天兵天将?”一老翁惊呼,村民们恍然大悟,连忙朝白狼离去的方向叩拜起来。 “多谢神君,多谢神君!” 初七:“……” 白狼走后不久,村民们就将那堆血淋淋的手指扔进炉堆里,而后每家每户杀鸡宰羊,热闹得如同过节。 初七觉得自己是该走的时候了,于是牵起阿财,想要悄悄地离开村子,哪料还没到村口就被拉了回来,直接送到祠堂前。 几位老翁一见初七来,兴高采烈地敲锣打鼓,村长在众人的簇拥下,郑重其事地从祠堂里捧出一半臂大小的陶制立像,是一面容奇丑的女子牵着匹奇丑的骆驼。 初七纳闷半天,心想:这是啥呀? 村长轻咳两声,摆手让众人安静,紧接着他煞有介事地说:“今日我们村能脱离苦海,全靠七娘子请来天兵天将,我们不能忘恩,更不可负义!立此像于祠堂内,书七娘子之奇事,得让子孙牢记七娘子之恩德!” 说罢,众人鼓掌叫好,锣鼓又紧跟着响起,咣咣咣的差点被把初七震聋。 初七难为情,苦笑着说:“我也没做什么事,缴匪是天兵天将干的,不是我呀,众乡亲太客气了。” 村长肃然道:“话不能这么说,若没有七娘子请兵,何来我们安稳之日,不瞒你说,咱们村已被马匪侵扰多年,若不是儿郎在外,山间有祖坟,我们早就想搬出这里了。” “是呀。”老翁抢话道,“每每收了庄稼,那伙人就来抢,鸡鸭都不敢养在外面,打也打不过他们,小娘子真是救我们于水火。” 众人点头附和,初七实在盛情难却,先是喝上他们捧来的琥珀酒,后又在陶塑像上按了朱砂印,她看着女子牵骆驼像被供奉起来时,心中五味杂陈……这泥陶像也太丑了吧! 晌午过后,初七不能再多留了,牵着阿财离开了这个村子,村民一路相送,依依不舍,拼命往她包袱里塞蛋和干果,走出三里路,初七终于与他们分别了,然而走在岔路时她又犯了难。 明明是去找阿柔的,怎么又到了不知明的地方? 她蓦然想起白狼,连忙折回去找他留下的血脚印,半日过去血印已干涸,越往前越淡,初七急了,骂自己太过糊涂,刚才人在的时候不抓着问,眼下人走了,还能找到才怪。 初七回到初遇桑格的食肆,想在那里碰碰运气,然而等到日落都没看见一个熟眼的,她垂头丧气,准备与阿财住山洞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大汉,手臂上缠着布,走进食肆向掌柜沽酒。 “桑格?!”初七兴奋大叫,把桑格吓了大跳,桑格回头看是她,脸拉得比阿财还要长。 桑格不搭理她,拿了酒就走,初七厚着脸皮追过去,关切问道:“白狼还好吧?” 桑格不说话,连呼出的气都透着“讨厌”二字,初七回想白狼走路时略有跛脚,忙道:“他是不是受伤了?!我这里有药,是师太调制的,包治百病。” 桑格闻言放慢脚步,斜眼睨着她,“你是想害我哥哥的吧?缴马匪,哼,差点把命都缴没了!” “我请白狼帮忙,没有让他单枪匹马去呀,这人怎么如此实在呢?!快,告诉我伤在哪儿了,带我去,我能替他疗伤。” 桑格犹豫了会儿,无奈地点起头。 初七跟在桑格身后走过一段险道,来到一个山脚下,此处有间简陋的木棚,像是专给猎户歇脚之用格桑朝木棚指了指,示意白狼就在里面。 初七从阿财众多背囊里翻出一小包疗伤的草药,这是慧静临走前特意送给她的,说是熬出的水用来服,熬过的药用来敷,内外兼治有奇效。 初七连忙捧着这宝贝走进木棚,一抬眼就见白狼虚弱地靠在柱上,脸上的血污还没擦,他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皮,一见是初七,眉脚又抽搐了。 “怎么是你?”他说话用着气声,仿佛是看到了灾星,躲不过只能无奈等死。 “我是来救你的!”初七边说边在一堆杂物里翻找,终于找出一个炊器,可以用来熬药汁,她二话不说架起柴,搭上锅,草药加上水,然后开始煽风点火。 桑格心中有气,也不信任初七,无论她干什么事,他就在旁边盯着,也不知道搭把手。 初七见白狼伤得如此之重,心有愧疚,她本以为只要白狼把那个匪窝端掉就好,谁想他竟然举一反三,清光一座山头,早知如此,她不该提这个要求了。 想着,初七更加卖力的吹火煽风,一张小脸吹气都吹红了。 “快了,快了,你再忍忍!”她边说边勺起锅里煮沸的药汁,一不小心浇到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片。 “哎呀,差点洒了,还好,还好!”她失声叫道,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 桑格一怔,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初七捧着药汁走到白狼面前,上碰下摸,再翻了翻他的眼皮,“你伤到哪儿,让我看看。” 说着,她揭开了被血粘连的一片衣襟,只见一个血洞,不停地冒着血,像是箭伤。 “不行,伤得太深了,得缝起来才是。”说着,初七从小胯包里翻出针线,桑格瞅见后急了,想要上前阻止,被边上的大汉一巴掌拦住。 “先让她试试吧。”大汉以土语说道,桑格迟疑了会儿,只好咬牙容她继续。 初七清洗伤处,然后拿火烧了会儿针,正要下手时,她皱起眉头,十分地为难。 “你胸口怎么有这么多毛?我看都不看清,等等,我先帮你剃了。”话音刚落,初七又用胯包里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准备对白狼胸毛下手。 白狼无神的寒眸瞬间瞠圆了,他腾出最后一丝力气扼住了她的手腕…… 如今事情变多了,有时候来不及写,我尽量保持在六点半,实在不行更新时间会往后移一下,总之不会断更。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原来你也在这里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不明白白狼的意思,寻思半晌认为他是在向她求救。 “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初七内疚不已,一想到白狼因自己伤得这么重,不禁心如刀割,她将白狼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挥起小短刀要剃毛,白狼再一次抓出她,双目瞠圆,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别……别动……我……” “什么?别怕,放心,我手脚很利落,你忍下就好。”说罢,初七再次把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用力掰开,将他胸毛剃得一干二净,然后用烧过的绣花针认认真真地缝起他的伤口。 白狼望着光秃秃的胸口,流出生平第一滴心疼的男儿泪,在他的部落以此为美,越是浓密越是有男子气概,若是没了它,就像头狼秃了头,孔雀没了尾翎,从此之后再也不敢脱衣比武。 白狼难过至极,咳出了一口鲜血,初七见状以为他要见阎王了,连忙灌他一口苦涩的药汁,又将滚烫的药草敷在他伤口上。 经她这么一番折腾,白狼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桑格大惊,连忙上前扶起哥哥,拼命摇晃之。 “哥,你怎么样了,哥!” 初七:“……” 为何白狼一族的人都如此奇怪? “你别晃了,让他好好歇息。”初七边说边将桑格拉扯开来,轻轻地给白狼盖上羊毛毯,“你们都不知手脚轻重,缝好的伤口都要被你晃裂了。” 桑格被她说得脸红,摸了摸鼻子,尴尬地坐到角落里。 初七守在白狼身旁,勤快地换药喂水,时不时地摸探他额头,帮他擦去虚汗,日落时分,白狼醒了,他一骨碌坐起身,双目炯炯,精神抖擞,抓起水碗一通牛饮,水顺着他的络腮胡一滴一滴往下躺。 初七惊讶,这家伙还是人吗?睡了一觉就如此精神。 桑格和大汉阿切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走上来围坐在白狼身边,用额头撞碰他的额头,低声吟唱起来,在旁的初七一脸莫名,她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只觉得这里应该没她的事了,于是她默默地收拾起东西,就在这时一只铁手抓住了她。 “你救了我哥哥,我欠你人情。”说罢,桑格开始扯自己脖子上的狼牙,初七真是被他们这一招弄怕了,连忙摇头摆手道:“别别别,这牙你收好,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成。” 桑格没白狼这么执拗,抑或者说初七长得不对他胃口,思忖了会儿,他两手环于胸前,问:“说吧,什么事?” “阿柔住在哪儿?我是去找她的。” 白狼闻言面露戒备,他不由倾过身,低声问:“你找阿柔有何事?” 初七柳眉微挑,笑得天真无邪,“我找她做买卖呀。” 白狼狂咳起来,似乎是被一口老血呛到了,好不容易顺气,他哑着嗓子说: “阿柔不在乌兰,她与图门部落联姻,我也有些时日没见到她了。” “联姻?!”初七十分惊讶,算算阿柔还比自己小一些,这么早就嫁做人妇了。 “可……阿柔这么喜欢哭,若是被图门部落欺负怎么办呀?” 初七不由替阿柔担心,白狼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真诚,于是直言道:“你想多了,她不欺负图门可汗已经很好了。走吧,我带你过去,我也很想探望阿柔。” 说罢,白狼穿好衣裳站起身,出门时还疼惜地回望满地的毛,心疼地叹了口气。 初七懵圈了,“白狼大哥,三更半夜的你打算赶路?” 白狼回眸,在银月之下沉声道:“狼从不管白天黑夜。” 话音刚落,桑格也拿起马鞭和弯刀,大眼睛里满是对哥哥的崇敬。 “我们是狼!”说着,他豪迈地跨上马,一副不奔个五十里誓不回头的坚定模样。 初七叹气道:“可我是人呀。” 白狼:“……” 桑格:“……” 两人互望一眼,磨磨唧唧的下了马。 初七与白狼他们在木棚里歇息了一晚,次日天亮,他们整装出发,初七听白狼说起图门部落,原先的老可汗好战,与几大部族关系极差,老可汗死后,新可汗送牛羊和马,以求草原团结与和平,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阿柔嫁了过去,本以为她会被强硬的图门可汗欺负,谁想可汗视她如珍宝,阿柔生下儿子之后,更是被捧为掌上珠。 阿柔能有良人疼惜,初七打心眼里为她高兴,想着见了面之后该怎么说些什么,多年未见是不是会生分。她一路忐忐忑忑,歇息时整理货品,挑几件精美之物打算送给阿柔。 白狼见她如此用心略有困惑,不禁怀疑初七别有所图,不过几日相处下来,他发觉这个女子没有弯弯绕绕的肠子,连桑格的狼牙都不要,想必是没有坏心。 众人一路北上,来到图门部族,此地处于凉州东北方向,除了肥沃的草原还有大片沙漠。 初七跟着白狼他们走了很远的路,或许是她救了白狼的命,桑格与阿切对她的态度不同以往,有时还会与她聊天,用蹩脚的官话说着笑话。 初七没听懂,但还是很配合地笑了几声,白狼倒不在意这些,只问初七:“你为何孤身一人?谢三郎哪儿去了?” “说来话长。”初七唏嘘起来,“我本不想提这个人,既然你问了,我也只好说实话……谢惟他不是人,嘤嘤嘤……” 初七伤心地抹起眼泪,脑子里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她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说谢惟让她假扮公主之事,只能骂他始乱终弃,弃她不顾。 “当初他就这样一走了之,让我在大漠里等死,还好我遇见一车队,把我带出那吃人的地方。” 初七越编越像,也越哭越伤心,白狼是听懂了,不过眉眼间露出疑色,桑格和阿切两人官话不太好,听一半猜一半,窃窃私语半天,说:“莫非初七指的是她被谢三郎抛弃了?” 阿切义愤填膺,“何止!还为他生子,子还死了!” 桑格恍然大悟,再次看向初七时满是同情之色。 半个多月后,初七终于到了图门部落,部落立于草原之上,一个个白色的毡庐犹如白雪堆成,在碧绿肥沃的草地上格外壮美,这里有白狼一样的士兵守卫,也有普通牧马羊牛的百姓,他们见到白狼带来个陌生女子都十分好奇,纷纷上前打量,白狼则以土话告诉他们“这是我的朋友”这才一路通行。 初七想起谢惟曾经给小娃们果脯,于是也拿出自己的零嘴送给小娃儿们,他们高高兴兴一拥而上,手上、头上都戴着草编织的花环,不知为何初七总觉得似曾相识,她心怀好奇跟着白狼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高大的王帐。 “阿柔是不是就在里面?”初七不禁激动起来,连忙掏出阿柔当年送她的绿松项链,正当要快步向前时,不远处蓦然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着一袭孔雀蓝色的胡服,立在青草白羊之间。 为了不让大家误会我断更也不想让大家白等现在更新时间调整到23:30分深鞠躬。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选夫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微怔,不由停下脚步,再抬眸时那一抹艳蓝无影无踪,她挠挠后脑勺,心想为何会把一头羊错看成他,难不成是这几日做梦太多的缘故? “初七!”一声唤断了她的思绪,初七蓦然回首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阿柔,几年未见,阿柔长得圆润了,银盘似的脸上依然有两朵诱人的云晕,一副浓密的眉眼笑起来时光彩熠熠。 “阿柔!” 初七将刚才看到的情景抛诸脑后,欢天喜地跑过去,与她紧紧相拥。 阿柔高兴坏了,紧握着初七的手久久不放,她看着她的眼睛,再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初七,你一点也没变,还是之前的模样,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初七看着她的笑颜,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生分,仿佛相别只是昨日的事,她连忙拿出收藏已久的小陶偶双手奉上。 “怎么会忘,只是一直被别的事耽搁了,这个送给你,我见到它时就觉得与你很像。” 阿柔一看,这陶偶脸庞饱满,颊边有两红晕,笑口露出两枚可爱的牙,真与她有七八分像。 “喜欢吗?”初七小心问道。 阿柔将陶偶揣在怀里,连连点头道:“喜欢!” 话落,她携起初七的手,把她拉进王帐,“我让你见见我的阿辙,我常在他跟前提及你。” 阿辙?叫得好亲昵呀。初七心想阿辙长得何种模样,能让阿柔提起他时眼睛都会发光,她走到帐中瞧见了阿柔口中的阿辙,图门可汗,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这阿辙长得有点寒瘆,年纪也偏大,他的脸方方正正,一道深疤从额头划过鼻梁落在冷硬的嘴角,光是坐在那儿就让人心起寒意。 “阿辙。”阿柔甜腻腻的轻唤,图门可汗的眉眼连忙柔和了,望着妻子一脸的宠溺。边上有个老嬷抱着个半岁大的小娃儿,娃儿见到阿柔就伸手,咿咿呀呀地要抱,阿柔将他抱过来摆在图门可汗的腿上,小娃儿就满身爬,一会儿拽他的长辫子,一会儿摘他的金冠,弄得他毫无威严,图门可汗也不生气,抱着儿子笑得傻呵呵。 “阿辙,这就是初七,我常和你提到的姐妹。” 阿柔将初七拉到图门可汗跟前,可汗抱着儿子朝初七露出不自在的微笑,说:“常听王后说起你,多谢你救我爱妻性命,想要什么尽管提。” 真是实在的可汗呀!初七暗自高兴,不过眼下还不是提要求的时候,她捧上精心挑选的骆驼彩瓷献给了图门可汗。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可汗面色平静,似乎是见多了这类的东西,没什么新鲜感。 阿柔笑道:“我的姐妹远道而来,今日定要设宴款待。” 可汗连忙点头附和:“王后说的对,这几天来了这么多贵客,要以最高礼节相待。” 来了这么多贵客?初七觉得这话有点奇怪,莫非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人?还来不及多想,她又被阿柔拉走了。 “阿徹还有公事要办,不如到我帐里好好叙旧。” 阿柔雀跃不已,依然像个少女活泼可爱,图门可汗看着她,眼睛一直弯着,浓情蜜意不言而喻。 初七看出可汗对阿柔的一片痴心,高兴之余又有些羡慕,她来到阿柔帐中之后,阿柔忙不迭地问:“这么多年你过的可好?有没有意中人?” 提到意中人,初七不禁想起李商,心里还是有些痛,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他过的如何,是不是也会时常想念她。 初七欲言又止,她看向阿柔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下子没忍住,难过地哭了起来。 阿柔连忙拿出帕子给她擦,又塞上奶糕安慰道:“别哭,慢慢说。” 初七一边吃着奶糕一边伤心啜泣,将她与阿柔分别后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伏俟城到临松薤谷再到长安城,一路辛酸,一路伤心,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人,到了最后还是分别收场。 “我喜欢他,但他家里人不喜欢我,我想若是真的和他在一起,再也没办法云游四海,只能呆在家中相夫教子,我也不愿意,况且我不想当妾,以后看着他娶别的女人。” 阿柔听完她的悲惨遭遇也大哭起来,“没想我的姐妹过得如此凄惨,你为何不早些来找我呀?” “我不知道乌兰在哪儿啊,呜呜呜……” 两人抱头痛哭,引得侍女连连侧目,她们没听懂初七说的话,还以为她家死了人。 阿柔用帕子擦去初七的眼泪,心疼地说道:“不就是男子嘛,我们这里好男儿多得是,今晚大宴你随便挑。” 初七一个劲地点头,“好姐妹,谢谢你有这份心,待我安定下来,我继续做买卖。” 鸡同鸭讲几句话后两人破涕为笑,阿柔携起初七的手,叫来侍女和阿嬷。 “快快把我的姐妹好好打扮一番,今日可是她喜庆的日子。” 初七笑道:“阿柔这里可有能买卖的东西?到时让我挑挑。” “晚上你随便挑。”说着,阿柔给她戴上黄金雕琢的金花冠,初七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巧笑倩兮。 日落时分,草原之上燃起熊熊篝火,欲与晚霞比艳,与山花比红,部族男女盛装相扮,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烤羊的香气随风飘了过来,叫初七直流口水,她想抓快羊肉尝尝,刚伸出手又被阿柔拉了回来。 “别急,更好吃的在后头呢,再说你打扮得这么好看,可不能光顾着吃。” 初七闻言正襟危坐,不敢再伸手了,今日的她顶着金花冠,穿着金线银纱所绣成的雪白长袍,袍上的珠宝似吸取了晚霞余辉荧荧发光,衬得她分外娇美,一入座就有男儿投来爱慕的目光。 衣饰虽美,但穿着重且不舒服,初七抿了会儿嘴,环顾四处,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地把搁脚的长靴脱下一半。她的左侧是图门部族的将军和王,白狼与桑格也在其中,对面是图门可汗的客人,他们穿着各色鲜艳且带有皮草的锦服,还有冠上插锦鸡尾羽,转头说话时那根翘得老高的羽就会晃来晃去。 初七见之忍不住发笑,阿柔悄声问:“可有相中的男子?” “啥?”初七一头雾水,“相中啥?” 阿柔故作神秘点点头,道:“这样的确看不出来,等他们比武你就看得清了。” 话音刚落鼓声起,有一精壮男儿蓦然起身走到篝火旁,脱下外袍露出结实的肌肉,在火光之中舞刀,且向男子示威。 阿柔说:“这是我们部族第一战士,瞧他浑身的力气。” “呃……好是好,但这一身的毛……” 初七话说到一半,第一战士就朝她击胸三下,表示了对她的爱慕之意,而后他又震臂高呼:“谁敢来挑战我!” 说着,众人击鼓助威,底下男儿交头接耳,似乎没有人敢上前,就在这时,白狼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篝火前,脱下一身的铁甲。 “我来。” (本章完) 第一百第十九章 旧相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阿柔见白狼出战,兴奋地快要跳起来,一边拍着小手一边与初七说:“啊,太好了,我一直觉得白狼和你相配呢,就不知该怎么撮合,看来他也喜欢你。” “哈?”初七打量起白狼,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过她,而是对这位第一勇士很感兴趣,打量几眼后满意点头,像是在说:嘿,兄弟练得不错哟。 “嘶……我看他只是想打架吧,不过前阵子受了伤,也不知恢复得好不好。”初七刚说完,白狼就把外袍脱了,裸露出上身,这一刻,她听到女子们惊呼的声音,处处透着爱慕之意。 白狼的身体像是石头雕琢而成,肉块又硬又大,线条根根分明,只是胸前的毛坑坑洼洼的,被剃之后至今没有长齐。 第一勇士大笑起来,嘭嘭拍起胸口,炫耀起他完美的毛形,白狼眉眼间掠过一丝不悦,终于转过头看向了初七,初七心虚地低下头,嘀嘀咕咕道:“事出突然,我又不知道嘛。” “快瞧,快瞧,白狼看过来了,快对他挥挥手!”阿柔拉起初七的手,欢天喜地地朝白狼招了又招,“哎呀,他在对你笑呢。” 初七瞥了眼,这冷笑也太瘆人了吧,她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阿柔见之揶揄道:“好姐妹竟然害羞了,你们真是一对儿呢。” 初七:“……” 一声号角响,两勇士在众人的喧嚣与叫好声中开始近身肉搏,第一勇士出拳快狠准,浑身的蛮劲,而白狼更为灵巧,不但用力气也会用脑子,两人对擂半晌,不分上下,打得越激烈,气氛就越热络,有不少中意白狼的女子为他疯狂,叫得撕心裂肺,把嗓子都快喊哑了。 原来这里比美不光是比胸毛,还比谁能打,谁能喊呀。初七终于看明白了,她想到白狼帮她缴匪还受了重伤,就觉得这个人情还是得还,于是起身一脚踩在椅上,两手括在嘴边大喊:“白狼,无论是输是赢,你永远天下第一!” 白狼听见了,受到不少惊吓,一个分心差点挨到人家一拳。 阿柔见此情形,笑得如饴糖,然后与图门可汗递了个眼色,说:“我就说吧,他俩定是有情。” 图门可汗望着白狼,再看看初七,总觉得与爱妻说得不太一样,依他对白狼的了解,只有马是白狼心中所爱,这初七的脸也不太像马呀。 桑格看着哥哥英勇奋战,激动得难以自制,他起身挥舞双拳大叫:“揍他!揍!” 白狼始终没出手,第一勇士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直到勇士挥拳露出脆弱的肋部后他这才出拳重击,而第一勇士也不是吃素的,挨了两三拳就跟没事人似的,一把抓住白狼腰带,重重地将他摔在地上。 初七见之不由紧张起来,心想这岂不是要打死人?谁知四周的人都在呐喊助威,叫喊声震得地动山摇。 “嘶……”初七倒抽了口凉气,这里的男子她也不敢要呀,万一要对她动粗,她打都打不过。 正当她想着将来凄惨画面时,第一勇士被白狼打趴下了,白狼仰天发出狼啸,身上青筋爆起,这番威武雄壮又迷倒一大片女子,她们纷纷掷出颈链、戒指,以此表达爱慕之心。 初七默默地坐回位上吃起烤羊来,她已然不关心白狼和别的男子了,而阿柔看着心急坏了,连忙拉她的手,跺着小脚道:“扔呀,快拿东西扔呀!” 初七眨巴两下大眼睛,“扔啥?” “随便,快扔!” 初七不明所以然,顺手拿起一根羊棒骨用力地扔了过去,白狼猝不及防,一个大意被这根羊棒骨砸中了脑门,他闷哼着后退两三步,再转头时这羊棒骨竟然飞到了图门可汗客人的酒碗里。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打趣道:“难道你想挑战白狼吗?” “好。”说着,那人站了起来,温文尔雅朝白狼揖礼,“早就想与白狼切磋,请多指教。” 这下子更热闹了,只听见炸锅子般的欢呼叫好之声。 犯了事的初七胆颤心惊,不知羊棒骨砸到了什么东西,一伙人挡在那片叫她看不真切。 阿柔兴奋地拍起手,笑道:“有人为你向白狼挑战呢,好久没见到有人敢与白狼打,这位勇士会是谁?” “哟,原来如此,让我看看,是谁嫌自己命长呀?”说着,初七站起身,拔长脖子往那里看去,只见到一抹翠蓝影影绰绰。 桑格大喊道:“白狼,算了吧,我可不想要初七这个嫂子呀!认输,认输!” 他嗓门奇大,初七老远就听见了,虽说没听懂他在叫什么,但这满头大汗的模样不像好事。 号角声又起,白狼接受了来者的挑战,之后他走到篝火前击三下心口,结实的肌肉在火光之下带着一股子原始的野性。 不少男女为白狼疯狂,听说有人向他挑战,纷纷转头看去,只见此人穿着一袭孔雀蓝袍,身材高挑偏纤瘦,在以雄壮为美的图门部落,简直就是只弱小的羔羊,而白狼对他十分恭敬,没了刚才的气焰。 初七眯眼看去,那人背光而立,留她一个十分虚糊的轮廓,他摆出起势,扎稳马步时又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众人纷纷朝前涌,挡住了初七的视线,初七心里着急,连忙站到椅上,踮起脚尖,拔长脖子,可惜只能见人影晃动,丝毫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白狼,白狼!” 在众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中,初七听出白狼的战况不太明朗,似乎是落了下风,而阿柔也有几分焦色,不禁说道:“本想撮合你与白狼,但要是白狼败阵,按图兰的规矩你今晚可得与那人睡一个帐呢,不过……白狼身经百战,可是不会轻易输的,初七,你不用担心。” “什么?” 初七闻言万分吃惊,一个不小心从椅上跌落,摔了狗吃屎,与此同时,场上发出惊呼声,白狼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认输了。 桑格欢呼:“太好了!太好了!” 他的兴奋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突兀,遭了不少白眼。 初七没曾想就一个眨眼的功夫,局势完全颠倒,她被阿柔扶起身,晕晕乎乎的戴好掉落的金花冠,一个不小心戴反了,冠上的镶珠月牙白头纱遮住了她的面容,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了。 朦胧之中,初七看到有人走了过来,轻轻拨开她眼前的纱,一张天人般的俊容赫然落入她的眼帘,他莞尔而笑,温柔依旧……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洞房?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果真是你?! 初七讶异,怔怔地看着谢惟的眼睛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而旁人以为他俩是看对眼了,又是一阵欢呼喝彩,而后拉过两位“新人”载歌载舞。 “呀,没想到是三郎呀,阿辙怎么没告诉我?”阿柔笑意盈盈,一张饱满圆脸犹如月盘,也不知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一头雾水的初七硬是被她推到谢惟的面前,谢惟依然温文尔雅,他握住初七的手,略微低下头,而后靠近她耳边轻声说:“即来之,则安之。” 低沉的声音蓦然撞进她的心房,勾起了藏在心底的诸多回忆和思念,她一脸胭红,不由咬紧嘴唇窥他两眼,忽然有人从后撞了她,她一个踉跄往前跌去,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部族男女沸腾了,连阿柔都乐在其中,他们围着他俩欢唱跳舞,撒出大把大把的花瓣,初七进退两难,羞红的脸颊连同耳根子一块儿烫了起来。 谢惟一如既往的淡然,还十分配合此处的习俗,给初七戴上项链,携起她的手跳着异族的舞。 没想他的舞跳得如此流畅好看,想必之前跳过不少吧,这也是他骗人的手段吗? 初七心里嘀咕,怀疑起谢惟来此的目的,她越想越是惶惑,干脆松开他的手,谎称自己肚子疼,转过身逃之夭夭。 谢惟望着初七落跑的身影,眼中颇有深意,这时,有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力道还挺重,他缓神回头朝白狼微微一笑。 “多谢相助。” 白狼大大咧咧摆手道:“小事,再说我甘拜下风,你讲究的是一击必中,刚才我出招皆是破绽,你真要出手,我早已没命了。”他拍拍谢惟肩头,“走,陪我喝酒去!” 话落,白狼将谢惟拉至席上,往他怀里塞上一大壶酒,然后牛饮起来。 谢惟把酒倒入碗中,一口接一口地抿着,如今正值盛夏,别人恨不得扒光裸身,而他依然包得严实,一番动静之后连汗也不出。 白狼看出了他的异样,关心询问:“三郎的病还没好吗?” “顽疾,这一时半会儿也是好不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呆在武威养病,千里迢迢来此?” 谢惟微微低头,笑而不语,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初七帐子里瞟,被白狼逮个正着,白狼再次直言道:“难道就是为了找初七的吗?” 一语中的,谢惟也不遮掩,抿口美酒,浅笑道:“我是来还债的,欠了一个人的东西,必须得还。” 说着,他瞄到了白狼颈上的狼牙,“初七拿狼牙与你换了什么?” “与她无关的事。”白狼拿酒壶碰了下谢惟的酒碗,“她让我缴灭山匪,好让一村子里的人活得安生。” 谢惟笑了,无奈地摇起头,“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还是不太会做买卖呀。” 白狼没听见他的话,一边摸着狼牙坠子一边嘀咕道:“我还以为她要我‘以身相许’,我纠结了一番也不是不行,结果竟让我做这等事,唉,可惜了,她挺会疗伤治病呢。” 白狼连连摇头,似乎有些失望。谢惟瞬间就不笑了,眉头蹙起欲言又止。 “算了。”白狼大方地拍起他的肩,忍痛割爱,“既然她答应你了,我也不能抢,快点去吧,别出来太早,否则人家会以为你不中用。” 说罢,他起身走入了人群之中,有不少女子殷勤迎上,邀他共舞,不一会儿,他便接过一女子的项链,不知与她去了哪儿。 谢惟落了单,颇为无趣,他起身往帐子走,边上忽然窜出一娇小女子,羞羞答答地送上自己的链子。 这是求偶之意,谢惟笑着婉拒,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到帐帘微动,初七正躲在帘后偷偷地看着他。 怎么办? 初七心虚地往帘后躲,她以为阿柔只是为她接风洗尘,再安排了一场比武宴,至于“选夫”一事不过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她说到做到,还特意安排好“洞房”,怪不得这帐子里挂满了七彩绳,还铺上洁白如霜的羊皮垫子,白天阿柔问她喜欢不喜欢时,她点头如捣蒜。 初七真想拍死白天的自己,怎么没把人家的话听明白,正当懊恼着,帐帘动了,谢惟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地上羊皮垫白如雪,还贴心地脱去鞋履,光脚踩到了垫上。 “你别过来!”初七横眉竖目,随手抓起一团抱枕挡在胸前,“我可没答应你,我只以为这是随便玩玩的。” 谢惟闻言驻步,双手掀起下摆,端正地踞坐下来,一身鲜艳绚彩的孔雀蓝落在雪白之上,衬得玉般的人儿更为俊美,而初七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她扯过七彩绳,横在他俩之间,肃然道:“你不许迈过这条线,如若不然我就……” 她一时半会儿忘词了,就了半天没就出下半句来。 谢惟莞尔而笑,问:“你过得如何?” 这多多少少有点明知故问的味道,但从初七嘴里听到的与从别人嘴里听到,终究是不一样的。 初七心有触动,可又不想告诉他自己过得不好,只冷冷地说:“我过得如何与你无关。” 谢惟闻言垂下眸,眉眼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你还在生我的气吧,之前的事是我没做好,你恨我也是自然。” 谢三郎高高在上,怎么会向她低头?这点出乎初七的意料之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话,其实做个假冒公主挺好,她学会念书习字,也懂了几处方言与礼仪,还吃上山珍海味,穿上绫罗绸缎,这是从前的初七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之所以难过,全是是因为他,曾经她以为谢三郎是喜欢她,看重她,才会教她这么多事。 “你可以走了吧。”初七怨念重重,“我不想和你呆在一个帐子里。” 谢惟认真地想了会儿,道:“眼下还不行,刚才白狼与我说,出去太早他们会觉得我不中用。” 嗯?初七没听明白,一双大眼睛眨了半天。 “那我走。”说着,她起身走向帐帘,刚经过谢惟身侧就觉得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回头一看,谢惟竟不动声色拽住了她的裙裾。 “你出去的话也是同样的道理。”他莞尔道。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不中用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你不中用与我何干?堂堂三郎还扯我裙裾,你放开……放开……” 初七咬起牙打着他的手,啪啪几下都把他的手背打红了,他依然紧拽着不放,初七气得直翻白眼,两手插上小腰深深吸了口气。 “好吧。”她坐回原处,两脚盘起,与谢惟面面相觑,“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你也别再对我动坏心眼。” 话落,她抿起嘴,扭过脸,打算一晚上都不与他说话。 谢惟低头笑了,他放开她的裙裾,轻声说:“我以为你去了长安后会不一样,没想还是一股孩子气。” 他的语气亦兄亦父,多少带了些疼爱的意味,初七把嘴抿得更紧了,她讨厌他这般的语气。 谢惟看出她怨气未消,刻意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是来做买卖的。” 嗯?又慢了一步?初七在心里嘀咕,而后环顾四处,看着帐中的帘瓶毡椅,假装淡定地说道:“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买卖。” “我也这样想,在此处呆了阵子没发觉好货,没想倒是等到了你。” 初七没心思听他的话,脑子不停在想若阿柔此处做不了买卖,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不由手抵下巴嘀咕道:“我觉得这里的酒好喝,有股特殊的香气。” “哦?我这倒没想到呢。”谢惟莞尔,“不过听说这酒是冬天酿造,存放条件苛刻,也难以运输。” “只要找到合适的酒器就行了!我来时路过一个村子,那里盛产陶器,若是能让他们做陶器说不定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村子在哪儿?” “哦,就在……”话说到一半,初七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连忙闭紧嘴,戒备地瞪着他。 谢惟似乎对此兴趣寥寥,反倒问她:“你有想过一来一回得花多少人力,请人制陶器有得花多少,酿酒要多久,酿酒期间你又得做什么。” 一连串问题把初七问懵了,虽然之前想过一些,但没这么齐全,她掰起手指头,两眼望天思忖了会儿,顿时有了主意。 “我知道怎么做了。”初七胸有成竹,“明日我就与阿柔说酒的事,然后设计酒器,再带上几十壶卖到食肆探酒客反应。” “嗯,之后你得找护卫,这段时日河西廊不太平,连我都受波及。” “李尚书不是增兵了?” “增兵也压不下阿柴的叛逆之心。”说着,谢惟蹙起剑眉,似有难言之隐。 初七想起了和亲之事,若阿柴没有反悔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若真是牺牲一人,是不是能救天下苍生? 初七知道世间有大义,而真当大义落到自个儿头上时却不敢接,她还没有活明白,在“大义”跟前退缩了。 初七戏谑道:“或许我该嫁给尊王呢,他看起来不坏,到时劝他莫要动我疆土,他应该听得进去。” “人是会变的。”谢惟如是说,“哪天你醒来枕边人变得陌生了,你们不再互相信任,这也是常有的事。” “你这是在说自个儿吗?” 谢惟思忖,“算是吧。” 他半点都不掩饰,哪怕初七时不时地刺一句,他都不生气,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理由也没有解释。 初七倒希望听他辩驳几句,说自己是情非得已,是被逼无奈,好让她的原谅显得不那么轻易。 不知怎么的,初七心里生怒,非得把前因后果搞清楚,她直言道:“这次我回长安听说一件事,尊王谋逆被赐死了,他们说那个人就是你。” 话落,初七紧盯着他的眼睛,盼望能从中窥得一二,谢惟十分坦然,说:“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是不是尊王对我、对你都不重要。”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知道缘由,想知道你为何选了我,又为何要骗我,想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圣人的授意,是不是也在牺牲。” 初七终究是放不下,提及“骗”时眼眶微微泛红。 谢惟望着她,似乎有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沉默半晌之后,他轻声道:“之前是我做错了,若你信得过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骗你。” 初七心弦微颤,触及他温柔似水的目光后又匆匆把头低下,她咬着下唇迟疑了会儿,道:“我信不过你。” 话落,她蓦然起身走出帐外,而这回谢惟没有拦她,他的苦没必要让她知道,有些事她也没必要弄得这么清楚。 初七却不这么想,他如此不坦诚,都不与她分享真相,她又凭什么再相信他,毕竟他曾经骗她这么久,这么深,到头来一句解释都不给,他把她当什么了,吃几颗饴糖就会忘记一切恩怨的小娃儿吗? 初七气闷不已,而帐外依然载歌载舞,每个人都比她快乐。她不想走过去煞人风景,于是转了个身去找阿财,阿财已经与这里的羊马打成一片,还交到一个新朋友,一头小绵羊,他俩紧挨在一块儿,打着哼哼,都没有初七落脚的地儿。 连阿财都在寻欢作乐,初七觉得自己被世间摒弃了,她走向一望无际的草原,运起丹田之气朝着天边大骂道:“你做出这么龌龊之事,凭什么要我再相信你,你就是个不要脸的骗子!” “谁在骂我?!” 蓦然,草原上多了个声音,初七吓了大跳,连忙环顾四处,就见不远处茂密的草丛里钻出个人来,他看到初七也是一怔,然后挠挠头,左右张望,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发现的。 “桑格?!”初七眯起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解手啊,还能做什么?你干嘛跑到这里来骂我?”桑格用着含糊的官话,表达出内心的困惑,而初七听得一知半解,依然不明白他在这里干嘛,她觉得与他沟通困难,刚打算要走又想起一件事,于是又折回来,肃然问道:“上次没有收你的狼牙,但我现在有别的事相求,你还能不能帮我?” “要看什么事了。” “不难,只想让你当我的护卫,替我送一阵子的货,待我赚到钱,定会重谢你。” 乍一听像是件好事,但细细琢磨之后又觉得不对劲,桑格摸起下巴,煞有介事道:“你不是选了三郎为夫吗?他可是这方面的好手,为何不去找他呢?” 初七忿忿道:“他!不!中!用!” 咸鱼碎碎念:啊,已经二十几万字呢,目前剧情还算平稳,冷也是真的冷,没有订阅,留言也是个位数,写着写着也就没动力了,有时候会问是不是自己写得太差了,有时候也想多更新些,看的人是不是就多了……而后发觉并非如此,一天四千的时候依然冷,如果一天一万的写,我没办法保证质量,对本身工作也有影响。 有时候又会想,打游戏不开心吗,看书不开心吗,我可以尽情快乐啊,为什么要一睁眼就看今天有没有留言,今天有没有人看我的文……唉,或许我就不是写网文的料吧……加油吧,咸鱼,不要放弃。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君有隐疾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旭日东升,绚丽的朝霞映衬着广漠无限的草甸,碧绿之中一条细长的河袒露在朝阳下,河水浮光跃金,潺潺的水声恰如昨晚残留的喧嚣。 谢惟望着河草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闻着清香的青草气,此时日头不那么烈,风也怡人,他沿河漫步,散着昨晚与初七相处后的郁闷。 初七性子倔,有此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舒服,犹如乱团堵在胸口,时刻牵动着他的心绪,剪不掉,理还乱,拂去又来。 谢惟想不出招了,他深吸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此时,风中传来另一人的声音,他不由回眸,原来是白狼正骑着骑匹快马朝此奔来,像是有急事。 “三郎,你还好吧?” 人未到,声先来,粗旷的声音千里之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惟有点莫名,眺望东方看到那轮旭阳后方才明白白狼是在担心他的顽疾。 “还好。”谢惟颔首浅笑,温文尔雅朝他揖礼。 白狼一个跃身下了马,气喘吁吁走到他跟前,拍起他的肩,狼似的眼睛里泛起些许怜悯之意。 “你我兄弟一场,这种事为何不与我说呢?”白狼在替他着急,仿佛谢惟命不久矣。 谢惟蹙起眉头,隐约感觉自己所想的与他所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刚要开口,白狼抬起手不让他说,而后重重点点头,以眼示意:好兄弟,我懂! 随后,白狼从怀兜里抽出一根风干后的牦牛宝,煞有介事道:“这个管用,你今日先吃一些,晚上再试试。” 谢惟:“……” “为何要给我这个?” 白狼叹了口气,再重重地拍他两下肩膀,委婉的说:“桑格都告诉我了,你是我的兄弟,我不会嘲笑你,拿着,去熬碗浓汤一碗灌下去。” 说着,白狼将牦牛宝在他跟前晃了晃。 不知是这玩意气味重,还是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惊到了,谢惟只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将此物推远,摇头道:“大可不必,我……很好。” “怎么不必呢!”白狼又把牛宝塞回他手里,“昨夜初七哭着跑出来说你不中用,桑格都亲眼看见了,他嘴巴不严实,我刚骂了他,但身为男儿这事非同小可,我还等着吃你儿子的酒。” 谢惟越听越觉得离谱,这事怎么又与初七扯上干系? “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谢惟故作淡定,而白狼风急火燎,为好兄弟担心不已。 “你先回帐歇着,这可得煮一阵子,趁热吃才见效,一根不行就两根!” 话音刚落,白狼就拉他上马,想将他送回去,谢惟无意间回眸,正好被一缕阳光刺到眼睛,蓦然间,眼睛就看不见了,豆大的汗珠沁出额头,他扶着额穴,晃悠几下而后晕倒在地。 白狼一瞧就知道他旧疾复发,无奈地摇头叹气,“唉……瞧你这体虚的,说你不行你还不认。” 说着,白狼将他扛到马上带回帐前。 此时初七还没起,昨夜与桑格聊完,回到这里时谢惟已经走了,本以为他会杀回来,等到天快亮都没见人,她这才放心睡下。 迷迷糊糊中,初七听见个大嗓门在叫:“初七,初七,我把你男人送回来了!” 什么男人啊?初七睡眼惺忪,十分费力地爬起身掀开帐帘,白狼扛着个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还卷进一股子青草味儿。 “三郎旧疾复发。”白狼边说边将谢惟放在羊皮垫上,然后解开他的袍。 初七本想说:“他病了关我什么事。”,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起身放下所有的帘子,使得帐内昏暗,随后又拿绢布捏成小团儿塞住他的耳,避开所有声音。 白狼见她做得干净利落,不禁赞赏道:“真是个会照顾人的女子,三郎没看错人。”说着,他抽出牦牛宝,郑重其事道,“把这个熬成汤喂他吃下,他立马就中用了,你也就别再嫌弃他。” “啥?”初七没听懂,接过这奇怪的玩意在手里掂量几下,又当剑挥舞起来,“这个是啥东西呀?” 白狼汗颜,只觉得那里有点痛,随后就拦住她这番奇怪的举动。 “这个是用来吃的,不是给你玩的,算了,你俩的事我也不便过问,记得熬汤给他喝,保证立竿见影!” 说完,白狼便离开了帐子。 “哎,你不能把他扔在我这儿呀!”初七叫着,白狼上了马跑得比风还快,偌大的帐子只剩他俩,初七看着昏迷不醒的谢惟,磨牙嚯嚯,几番举高牛宝想抽他一顿,可始终下不了狠手。 初七闻了闻手里的东西真是又臭又腥,她想拿这么个臭东西给他吃未尝不可,而且能帮他治顽疾。 也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这玩意儿太腥臭,初七拿着它出了帐子,开始架锅煮水,一顿折腾。 帐中依然昏暗,嘈杂的声响仿佛在千里之外,悠悠的、沉闷的钻进了谢惟脑子里,他有几分清醒,可惜睁不开眼,隐约之中似听见故人在说:“三郎如此有才,之后定是国之栋梁,今日本王将女许配于你,望你以后能为本王效忠。” 谢惟愧不敢当,几番推辞。 那人又道:“如今他已势不可挡,只望他能念兄弟情谊。” 谢惟不知如何回应,刚欲开口,就闻铁甲铿锵,战马嘶鸣,一股浓烈的腥气直冲而来,紧紧地将他包围,他喘不上气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每吸一口气,腥气就更重一分。 “不……” 谢惟蓦然睁开双眼,梦中的腥气未散,反而更加浓烈,他捂嘴咳嗽起来,而后起身穿起衣袍,以袖捂住口鼻寻着味道而去,刚走到门处,初七就端着个大碗从外头进来了,鼻子上塞了两布团儿。 “你醒了呀。” 她把大碗冲向他,很嫌弃地将头扭到一边,好声没好气地说:“白狼说你喝了这个就会好,我可熬了大半天呢,这是什么药呀,臭得像夜壶似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市无价宝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被初七问懵了,望着碗里那条滋补大药愣了好一会儿,心想初七与李商呆了这么久,多少懂些男女之事吧?但真是知晓,他也不能说得太过直白,思前想后只好顾左右而言它,问: “是白狼送我回来的吗?” “是呀,还非要我给你熬这个药。”初七受不了这腥臭气味,把头避得更远了,“这是什么玩意呀,这么臭!” 谢惟不知如何与她做解释,只好说:“放着吧,我等会儿喝。” “不行,白狼说要趁热。” 初七一不小心露出关心的神色,见谢惟微怔,自觉表露得太过明显了,于是故意摆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把汤随手搁在案上,“反正你死活和我没关系,爱喝不喝。” 语毕,她转身欲走。 “好,我现在就喝,你熬了大半天,弃之可惜。”谢惟边说边拿起大碗,刚要喝就被腥臭味儿逼退了。 初七见他脸白得发青,再闻闻这个腥臭味儿,于心不忍,道:“这是神药吗?你喝了真会好?若好不了,不喝也没关系。” “嗯。”谢惟闷闷地应了一声,而后深吸口气,闭眸屏气硬是把一碗汤灌了下去,看得初七是目瞪口呆,赞叹不已,心想谢惟为了治病,连这玩意儿都喝得下去,果真不是凡人。 待他喝完之后,她还忍不住试探地问道:“这汤……什么味道?” 谢惟以帕捂嘴,铁青着脸摇起头。 初七看看碗底,指着牦牛宝说:“这个还没吃呢,白狼说了光喝汤不行,这个也要吃下去。” 话还没说完,谢惟的脸由青转红,他实在顾不得姿仪夺门而出,不一会儿,初七就听到了呕吐声。 经过这番折腾,谢惟的病更重了,在帐子里躺了一整日滴水未进,还时不时地反胃呕吐,症状很像中了毒,此次谢惟来此未带护卫,但部族可汗、白狼他们皆是其好友,也担心因照顾不周,而让这贵客一命呜呼,从而引起更大纷争。 众人围坐在帐前弹琴吟歌,替谢惟祈福,另有巫师摇铃念咒,咣咣咣的吵得初七不得安宁。 谢惟病发忌光忌声,初七只好将这伙人请走,独自当在帐中照顾他,但不知为何白狼三番四次闯入帐中,替谢惟端茶送水擦身,看初七的眼神与之前大不一样,似乎对她起了不少警觉。 初七不喜欢被当恶人,干脆直言道:“你有什么话尽管问,我向天起誓,绝不撒谎,否则天打五雷轰!” 白狼信天地鬼神,听完初七发毒誓,他就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汤里下毒了?” “怎么会呢?他确实骗了我,但我也不会为这事下毒呀,我倒想问你,你送来的什么药,煮汤又臭又腥,他喝完就狂吐,病上加病。” “这可是我千方百计弄来的妙药!是你对桑格说三郎不中用,我为你俩好寻了半日。” “为我俩好?我又没病。”说着,初七翻他个白眼。 “你不是嫌三郎身子虚,还说他……”白狼还欲争辩,谢惟咳嗽两声,气若游丝道:“你出去。” 他指着白狼,白狼讶异至极,浓眉拧成了一根绳,思忖片刻后不悦地说道:“你们有句老话‘重色轻友’果真不假。” 说罢,他起身离去,一抬手差点掀翻帐帘。 谢惟又咳嗽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初七心里怪不好受的,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于是更加卖力地为他擦汗喂水。 “要不要血?我去弄些给你。”初七吞吞吐吐道,她想如果谢惟点头,她就委屈一下,献自个儿的血给他喝。 谢惟莞尔摇头,哑着嗓子说:“是被那碗汤熏的,过一会儿就好。” 初七嘟起嘴,说:“既然喝不了就别喝了,干嘛还硬着头皮灌下去。” “你不是说你煮了大半日,不喝岂不是浪费你一片心血。” “你……”初七脸一红,不由咬起嘴唇,然而转念一想,说不定又是他一种手段,故意示弱博她同情,于是改口道,“你自己要找死,别人也没办法。” “说的没错,是我的不是,不应该给你添麻烦。” 谢惟弯起的眉眼略带歉意,语气又格外真诚,初七对他越发狠不下心,干脆起身走出帐子,眼不见为净。 “咳,咳……” 帐内又传出咳嗽声,断断续续,时缓时疾,咣的一下,像是碗磕地的声音,初七心被揪起,不由自主回到帐中,就见水碗被打翻了,水泼湿了半张毡子,谢惟正拿布巾费力地擦拭着,外袍松垮的罩在他身上,看起来空落落的。 没想到离开只有几月余,他竟然瘦了这么多,初七鼻子一酸,两三步走过去,夺走他手中布将毡上的水吸干净。 “你先躺着吧,我会照顾你的,等你病好些,我也能脱身。”初七说得直白,好似嫌弃他是个累赘。 “你应该先与可汗说酿酒的事,别被他人抢了先,再者图门部族以草原为家,哪里的牧草肥美就居在哪里,明年此时还不一定在这儿,该打点的都得先打点好,你不管我,我比刚才好多了,过了今晚应该就没事了。” 谢惟不忘教她行商之道,也不顾自己身子虚弱,说话气喘。 “这还要你教吗?”初七翻他白眼,不以为意道,“我早就想到了,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 话虽如此,但初七还没与阿柔说酿酒之事,当她晚些过去的时候,这酒的生意已经被人抢走了,原来此次来访的商者不止她和谢惟,也有不少人看上图门的美酒,不管是实力还是财力,都比初七更甚一筹。 初七失望而归,进帐之后也没与谢惟说这事,谢惟从她眉眼之间看出端倪,只是没有过问。 晚上,白狼再次来访,见谢惟面色恢复红润,不由松了口气,他笑眯眯地戏谑道:“没想到一根牦牛宝就能把你放倒,三郎,你不行。” 谢惟笑问:“牦牛宝还有吗,让我带些回去。” 初七小声嘀咕:“又吃不了,带回去做什么。” “因为值钱。”白狼豪爽地点起头,“行,我明日拿给你,要多少说个数。” 初七一听“值钱”二字两眼放光,忙问:“能值多少钱?可比酒好卖?” “那是自然,牦牛宝壮阳神药,有奇效且有市无价。” 谢惟闻言脸微红,不自然地咳嗽起来,而初七掉进了铜钱眼里,一个劲地追问:“牦牛宝有哪种奇效,能不能说清楚些?” “咳咳。”谢惟以拳捂嘴假咳两声,提醒白狼别乱说话。这回白狼算听出来了,反问初七:“你有钱吗?” 初七沉下脸,蓦然起身从架上取下一包袱扔在了白狼跟前,“咣”的一下,摔出好些金子。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谁说我不要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几枚形状各异的金子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白狼惊叹之余,不由拿起一粒金珠在手里掂量,随后又瞄向两颗鸟蛋大小的原宝石。 “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些?” 白狼颇为不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初七竟然是个小富婆。 初七自傲地高抬下巴,道:“都是我一路赚过来的,只要能卖的东西我都卖,遇到出手阔绰的胡商几张胡饼就能换一枚银币,这些买你的东西应该也应该够,说吧,这是什么药,能卖给谁?” “咳咳。”这回轮到白狼捂嘴假咳了,边咳边睨谢惟的神色,谢惟笑意淡淡,似乎被地上黄金珠宝迷了眼,都不曾注意到他。 白狼被初七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盯得极不自在,干脆直言道:“这是给男人补身用的,特别是体虚,气血不足之人。” “呀,这不就是三郎嘛,他喝后不但吐了,病还更重了呢,是你的药不灵吗?” 这把白狼问懵了,谢惟的脸色也略微难看,他本不想说话,但实在忍不住,只好轻轻地提醒一句:“此虚非彼虚,我症状与之不同。” 初七听得半知半解,“哪有不同,条条都中。” 白狼从初七的话里品出另一层意思,不禁琢磨起来,心想或许三郎害羞不愿意承认,所以遮遮掩掩的。他冷不丁地向谢惟投出怜悯的目光,随后很讲义气地拍拍他的肩,再重击三下胸口。 “兄弟有疾,我不能不顾,我去取二十根牦牛宝就当你俩的喜礼,这回不煮汤,拿来泡酒。” 话还没说完,白狠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初七忙拽住他的外袍硬是把他拉回来。 “先别急着走,泡酒怎么泡法呀?” “比煮汤容易,只是不能立竿见影。”白狼边说边挨着初七坐下,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泡酒之法,初七听得认真,半途还拿笔记录。 “原来如此!”初七听完白狼之言醍醐灌顶,“若按你的法子泡酒,一根可以泡好几坛。” 白狼煞有介事点起头,“不亏是三郎的人,真是会算,不过如此珍贵之物一般是不拿出来卖的,对了,若要立竿见影还有个办法,就是在行房前多喝几杯,保证有效。” “是吗,啊哈哈哈……” 初七咧嘴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感觉那句话不太对劲,一下子就顿住了。 谢惟看出她是听懂了,尴尬地扶额闭眼,假装头疼。 初七与白狼面面相觑,大眼愣小眼好一阵子,她将前前后后的事整完一遍后,终于想明白白狼忙里忙外究竟是为了啥。 “你……”初七瞬间涨红了脸,羞恼难猜,她结结巴巴好一阵子,娇嗔道,“你说得没错,只是三郎的病二十根怕是治不了,少说也要五十根,不知能不能……” 谢惟闻之头不晕了,嗓子也不痒了,一双凤眸徒然瞪圆,惊诧地看向初七。 初七依然装模作样,柔弱地掩面叹气道:“三郎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还没个一男半女,这也怪不了谁,只是他……唉,我不能再说了。” “好,我这就去拿!” 白狼替谢惟心急,蓦然起身,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待人一走,初七得意地笑了起,然后从胯包里拿出一枚小算盘,噼哩啪啦算账。 “哎呀,本来见到你心情十分不妙,刚才一下子就好了呢。”她嘀嘀咕咕,半褒半贬。 谢惟胸闷不已,似有口瘀血堵在那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之前就想着怎么圆回去,你这样一说岂不是误会更大了。” 他难得不淡定,初七见状更是痛快了,眉眼弯成可爱的月牙儿,笑着道:“之前你骗我,今日我讨回来合情合理,再说走出图门部族,也没人知道你我之事,反正天底下没几个人认得我,女子名声什么的我也不在乎。” 谢惟莞尔,凑到她跟前轻声细气地说:“把我惹恼了,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吗?” “你有什么资格生气?”初七眨巴起大眼睛,不明所以然,“受伤的是我,名声受损的也是我,大不了分你几根牦牛宝,我们就扯平了。”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不由自主凑过去,声若蚊蝇的问,“该不会你真有隐疾吧?” 她贴得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颊上的玫瑰香气,能亲到她娇艳欲滴的嘴唇,而他却别过脸避开了,庄重地往后移开几寸。 “莫要乱说。” 他低头,面色如常,耳垂却红得似要滴血。 初七没看到,以为他像从前那样要教导她,只是手中缺把戒尺,想打也打不着。 “别再把我当你的人了,也别想着教训我,自你骗我那日起,我俩就没情分了。”她说得冷情,语气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谢惟心弦微颤,隐约有些痛,但面上依然如常,甚至有几分浅笑的笑意。 “其实我也用不着教训你,你学得比谁都好。” 他说得诚恳,但在初七听来有些阴阳怪气。 没过多久,白狼来了,胳膊下夹着八梱牦牛宝,价值连城。初七开心地直搓手,迫不及待地把这些宝贝铺在干净的绢布上,再拿油布包裹好,刚要扎紧时,她忽然想起什么,抠抠索索地扒拉两根小的摆到谢惟面前。 “这个给你,应该够了。” 白狼总觉得哪里不对,说又说不上来。 谢惟清楚他若知道这些东西被拿去卖,一定会不高兴,于是装模作样笑问初七:“这些今晚就要泡吗?” 白狼拧眉瞥向初七,初七连忙点头,“泡呀,泡完多喝点。”说罢,她抬起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微微一笑。 白狼又拧眉瞥向谢惟,谢惟不动声色,又道:“晚上泡怕是来不及,得浸泡几个时辰才好。” “你想哪里去了,你病刚好怎么能贪这一刻?若一命呜呼让我怎么办?来日方长,让你多泡点是为了明日再用,记得两根一起泡。” 什么虎狼之词?!听不下去了! 白狼起身道:“你们慢聊,我有事先走了。” 初七盯着白狼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由松了口气,这事装得太累人,下回再也不干了! “这两根你要吗?不要我拿走了。”初七边说边把送给谢惟的“赃物”收回,想到有这么多值钱的宝贝,喜悦之色又上眉梢。 突然,一只白净的手覆上她的手背,牢牢地将她按住。 “我没说我不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非奸即盗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抓着两根牦牛宝舍不得着松手,心疼起这两条蚊子腿肉,她想了想说:“也不是不给你,只是你喝了这玩意熬出的汤病更重了,为了你好还是不要了吧……” “你不是说我气血虚,二十根不行得五十根吗?我只拿这两根也不过分。” 谢惟竟然与她耍起了心眼,温文尔雅呢?高高在上呢?全都去哪儿了? 初七说不过他,只好松开手,将两根牦牛宝让出来。 她心有不甘,忍不住嘀咕道:“你身为谢氏商行的大东家,欺负我这个小女子,你良心可过得去?” 谢惟莞尔而笑,“做买卖得讲个‘信’字,你自己说过的话不可反悔。” 初七闻言又恼了,狠狠地翻他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天底下的人都可以讲这个字,惟独有些人不配,说是为你好,转头就把你卖了。” 谢惟被她怼得语塞,沉默片刻后取出随身凭贴交于她。 “就当我向你买吧,这凭贴可至柜坊取一百文。” “我不要。”初七任性地把他的手往旁一推,“两根牛宝我又不是送不起,你也太小瞧我了。” 这也不好,那也不行,谢惟黔驴技穷,干脆就不说话了,他拿起两根牦牛宝彬彬有礼道了声谢,然后起身离去,走到帐帘处,他停下脚步,回眸看着初七欲言又止。 初七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不明所以然。 谢惟莞尔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他的语气温柔依旧,不经意地勾起她从前的记忆,她难过但又倔强,冷冰冰地将他的好意弹了回去。 “我能照顾自己。”说罢,她抬下头,继续打算盘算帐,一声轻叹幽幽地飘了过来,又随着帘风消失殆尽。 不知怎么的,一笔帐越算越乱,每拨一颗珠子,心事就加重一分,初七心乱如麻,不停在想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好歹他曾经教过她不少学识,还告诉她许多世间的道理,或许那时的他也有几分真心。 她算不下去了,将算盘珠子一通乱抹,起身走出帐子,苍穹之下天地朦胧,除了茫茫青草,没有一个人影,她不知道谢惟会去哪儿,晚上可有地方住,可转念一想,这与她何干,扬名在外的谢三郎还会被狼咬死不成。 初七又回到帐里,熄灭了油灯倒头睡去,她打算明日就与阿柔作别,然后去卖牛宝酒,从此之后与谢惟老死不相往来。 次日天亮,初七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找上阿柔的时候,阿柔正与图门可汗骑马,夫妻二人如漆似胶,十分恩爱,初七见之很羡慕,也替阿柔高兴。 “三郎呢?”阿柔笑问,“怎么不和他一块儿来?” 逢场作戏之事,初七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想了会儿,直言道:“其实我与他没什么关系,那晚只是玩了个热闹,也没想你们这儿的人都豪爽,硬将我俩扯在一块儿了。” “啊?竟然如此!听桑格说还以为你与三郎已经成了。” “那可是天大的误会,我说三郎不中用,是因为他帮不了我,而不是‘那个’意思!” 初七急得指手划脚,语无伦次解释着前因后果。 阿柔听着连连点头,终于弄明白了,而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倒觉得你俩很相配呢,李商虽与你年纪差不多,但你俩有天壤之别,他也不懂得为你着想,三郎就不一样了,你没发觉他想得很周到,处处都在照顾你,那晚众人敬酒,他都替你一一挡下了。” “是他心里如鬼,觉得对不起我才会如此!” “那他也可不必如此呀,谢三郎人脉如此之广,手里商行、柜坊不下百间,为何要讨好你呢?为何千里迢迢要来找你?” “千里迢迢?什么意思?” 阿柔闻言微愣,自觉说漏了,忙不迭地两手捂嘴,遮遮掩掩,“没……没……没什么意思。” 初七眯起眼,冷冷地斜睨过去,“阿柔,你最不会骗人了。” 阿柔被这声音唤得心颤,不得已只好吐露出实情,“三郎来此已有半月余,当初来时只说是等一个人,我与阿辙都不知道他在等谁,平时白狼与三狼走得近些,后来通过他的嘴我才知道是在等你。” 初七讶异,喃喃自语道:“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我想是因为李商的事吧,之前听你说李商备了份礼帐,礼帐上某几样东西听来耳熟的很,之后我想起三郎曾来此收过一批羊毛织品,当时有问他给谁,他说是送给长安的好友,我想应该就是送给李家的,而后又听白狼说起三郎送的礼被退了回来,这样一来就解释得清了,三郎一收到退回的礼,就知道你与李商分道扬镳,所以才会来我们这处。” 看似毫无关系的事,经阿柔一番说叨,全都勾连了起来,初七都听懵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更想不到谢惟出现在此是为了她。 “难道他还想再利用我?” “为何你总往坏事想?”阿柔眯眼笑着,“我倒觉得他是喜欢你呢,否则他也不会给你戴链子,喝别人敬来的酒,据阿辙所言,三郎可不是随便的人。” “那真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告辞。”说着,初七揖礼,准备走。 阿柔忙不迭地拽住她,道:“你跑什么呀,这不正是好事儿?” “一点都不好。”初七将阿柔的手一把撸去,“他太高贵,凡人不配,再说他身边美人如过江之鲫,我算老几?我倒觉得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阿柔劝不了她,无奈地摇起头,“那你也吃些早食再走呀,你说要一批酒,我可是特意留了给你,你也就不用明年再来取。” “真的?”初七喜不自禁,抱上阿柔又亲又蹭,“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而后,初七跟着阿柔来到酒库,看到叠成小山般高的酒坛子,不禁目瞪口呆,细细数了遍,将近百余坛。 “这该怎么拿呀?”初七犯了难,大眼睛眨了又眨,“要不找人运?” “行呀,可以找三郎,我和阿辙替你担个保,如何?”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死缠烂打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古人有云:“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虽说初七与谢惟有不少恩恩怨怨,但眼下能运这些酒的除了谢惟之外,初七想不到第二个人,她纠结半刻,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说:“既然有你和图门可汗为担保,我也就不担心了,等会儿我去拟一份契书,到时请你当个见证。” “那是一定,初七开口,我怎会不答应呢,走吧。” 说罢,阿柔亲昵地挽住初七的胳膊,带她离开了酒库。 初七在帐里呆了大半日,草拟出一份契书,然后让阿柔帮忙看了下,阿柔认认真真细阅两遍,也抓不出什么错来。 “我看行。”阿柔将契书还给初七,“不过买卖上的门道我不是很清楚,还得让三郎过目才行,我已经叫上阿辙与三郎,他俩等会儿就过来。” 话音刚落,图门可汗与谢惟有说有笑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白狼与桑格,本是宽阔的牙帐被这四个大男人一占顿时小了不少。 初七见有这么多人为她见证,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待众人入座,她开门见山道:“多谢可汗送的美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只是这批酒我一匹骆驼驮不动,不得不请谢氏商行的东家来运货,我已拟好契书请三郎过目,也请在座见证。” 说罢,初七将草拟的契书双手奉上,就是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白狼有些看不明白,情不自禁低问道:“你俩也算夫妻,为何还如此生分?” “和离了。”初七面无表情,脱口而出,“昨晚为了彩礼一事闹翻了。” 白狼:“……” 桑格:“……” 图门可汗:“……” 谢惟不动声色,很敷衍地轻咳两声,接着就接过初七的契书,他看完之后,十分满意地点头道:“写得清楚,想得也周到,可。” 初七听了这句赞美之词,不禁有些飘飘然,她柳眉轻抬,眼睛弯成两枚可爱月牙儿,像是在说:瞧,我跟着你没白学吧。 阿柔笑道:“既然二位认可,就在这份契书上签字画押,我等在此也做个见证。” 谢惟颔首,拿出随身的印章在契书上盖印签字后将契书双手递于初七。 初七暗自欣喜,掏出备了许久的铜印,这是她路过一地时特意让位老师父篆刻,不但有她的名字,而且还有她自个儿的商行“柒”字,她端正恭敬地签下大名,然后将铜印盖在名字之上,人生之中第一笔大生意就这样落成了。 “恭喜恭喜!”阿柔拍起小手替初七高兴,初七故作淡定地将自己的那份契书收好,随后朝谢惟微微一笑。 谢惟道:“过几日我就会派人过来运,先把这批酒置至武威,到了那儿我俩再商议。” “武威?”初七蹙起眉头,听到这两个字就有些不舒服,不过当成众人的面,她暂时不方便表态,待出了这牙帐之后,她才与谢惟说:“我不要去武威,我要去酒泉。” “为何要去那儿?”谢惟剑眉微蹙,好心劝道,“酒泉虽说是要郡,但离三关太近,若是战事动乱,你怕会血本无归,还是先往关内靠,待安稳些再去也不迟,更何况你这百余坛酒也不算多,万一太过颠簸损耗一批,且不是得不偿失?” 初七觉得他说得有理,可是她再回武威遇到谢阿囡和丽奴儿该怎么说,他们知道她奔于李商,如今又一个人回来,会不会小瞧她? 谢惟似乎看出她的纠结,轻笑着说:“不用担心,没人知道你与李商之事,他们只以为你去办别的事了。” 初七微怔,缓过神后心里不禁起了丝暖意,不用多问,这一定是谢惟的授意,他总想的要比别人多,做事也是滴水不漏。 “多谢你替我考虑。”她由衷感谢,“那就托三郎将酒送过去,今日我就先走一步。” 谢惟不解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做酒器呀,你不是说这酒难以存放,我回村子里找阿嬷帮我制批酒器。” “这个你不必担心,既然我答应你运货,自然是把酒窖也考虑进去了,你一个人再回那村子,着实有些危险,不如……” “有桑格陪我。”初七抢先说道,然后从小胯包里拎出一枚狼牙,在他跟前炫耀着,“之前我救了白狼,桑格欠我人情,我就让他当我的护卫。” 谢惟微怔,想好的说辞全都用不上了,他沉思片刻,改口道:“如此一来更不放心了。” 初七眨了眨眼,“为何?” “桑格官话说得不好,模样又粗犷,每回进关都会被拦下,有时还不放他入关……所以你带着他会有诸多不便。” 初七想着桑格那副五大三粗的魁梧身板,越发觉谢惟说得有道理,毕竟头一回见他就以为此人不善。 “唉……那我该怎么办呢?”初七不禁喃喃,小嘴嘟起。 “你可以带上我。” 谢惟难得自告奋勇,却遭来初七白眼一个,就差没在他脸上刻上“可疑”二字。 谢惟又道:“你不用担心这批酒,也不用担心胯包里的钱,我对这些都没兴趣。” “我是在担心我自己。万一你又把我卖了怎么办?” “之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更何况如今我也卖不动你。” 初七:“……” “还是不行,你身子骨太弱,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办法帮你。” 谢惟闻言又胸痛了,他好歹是谢氏商行的东家,也算名振一方,竟然被她百般嫌弃,他不想再往下说了,以免显得自己是在死缠烂打,但放任她到处跑,更是不放心。 斟酌再三,谢惟叹气道:“要不再签份契书如何?就写我死与你无关。” 初七拧起眉头,不可思议地瞅着他,“那你能不能加一句‘死后家产全都归初七所有?’” 谢惟:“……” “写不了对吧?写不了就别烦我了。” 初七大手一挥,懒得再与他耍嘴皮子,刚要走,谢惟连忙叫住她,极为肃然地说道:“我写,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丑娃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哈?” 初七懵圈了,她没想到谢惟会答应这么个无厘头的条件,一下子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小心翼翼试探道:“什么事?” “你得一直呆在我身边。” “啊,这事呀,好办!我当然答应你,你先拟份契书,我回头签字画押,如何?” 初七巧笑嫣然,好似听到“钱”这个字眼,恩怨全都一笔勾销,也不追究谢惟之前的欺骗。 谢惟莞尔而笑,颔首道:“好,我这就是去拟,晌午后在牙帐恭候。” 说罢,谢惟深揖一礼,初七也有模有样地回礼,然而待谢惟一走,她连忙冲回帐中卷起铺盖跑路,还顺便把桑格拐走了。 桑格昨晚没睡好,补觉正补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他被初七从帐里拖出来之后,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反应过来。 桑格挠挠头,看看初七,再回头看看走过的路,困惑地问道:“你拉我出来干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初七斜睨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答应做我一年的护卫,你忘记了?” “没忘,只是你让我和哥说一声,这莫名其妙的……”桑格摸着懵懵的脑袋瓜,再次环顾四处,随后指着阿财屁股后面一坨白花花的玩意说,“怎么还跟了只羊?” 初七回眸看到阿财的好伙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它是硬要跟过来的……” 原来阿财与小羊在短短几天之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初七牵上阿财决定跑时,阿财死活不愿意与小羊分开,不得已,初七只好将这几十斤重的小家伙扛在肩上一并带走,阿财和小羊都很高兴,只有初七累死累活,还得拖上睡意朦胧的桑格。 桑格听完初七所述更不明白了,又问:“你是可汗的贵客,你跑什么呀?” “我遇到个疯子!”初七惊恐地瞪圆大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他这里……有疾!我怕他对我不轨,只能跑了。” “什么?部族里还有疯子?那我得回去通报可汗,让他小心。”说着,桑格调过马头准备往回跑,初七连忙拽住他,死活拖着,一双杏眸泪眼汪汪。 “不行,不能回去,千万不能回去,放心,这疯子只对我,不会对别人下手。” “嘶……你说的人该不会是谢三郎吧?” 初七微怔,没想这么快就被他猜出来了。 桑格拧起粗眉,边摸胡子边嘀咕:“三郎看起来也不疯呀,就算你与他和离,他也没生气。” “怪就怪在这里呀,和离之后是不是我俩无关了呢?你会不会将所有家产给一个和你没有关系的人?” “这样呀?”桑格煞有介事地点起头,“嗯……那他真是疯了。” “所以说嘛,我怕他以这个为幌子,实际是想把我……”初七微微瞪起眼,手作刀状在脖子处一抹,然后脑袋一歪,吐出舌头。 桑格看懂了,沉思了会儿后连忙点起头,惊呼道:“听闻三郎心狠手辣,你与他和离之后,他心怀怨恨,于是就想对你下手。” “对呀!身为我的护卫岂能坐视不理?快快,咱们快点走,以免他追上来。” 话音刚落,初七挥起小鞭子轻轻打在阿财的屁股上,阿财哼哼着跑了起来,小羊也赶忙跑了起来,像一团雪球在众人身后滚着。 此时,谢惟刚拟好一份契书,想给初七过目,然而来到其帐中却将人去帐空,连块帕子都没留下。 他不禁有些恍神,细细回想初七说话时的神色,无奈地苦笑起来,片刻,白狼来到帐中,看到谢惟独自在此略有讶异,随后他又环视起帐中摆设,轻声问:“有见到桑格吗?” 谢惟说:“他与初七走了。” 白狼闻言气得直撸袖子,“这小子走也不告诉我,正找他有事!” “我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记得初七说过那个村子吗?村里善制陶器。” “记得,离鄯州挺近,莫非他俩去了哪儿?那我这就带你过去。” 谢惟摇首道:“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先将我俩的事做好。” 谢惟说一半藏一半,而白狼瞬间就听明白了,不禁肃然。 初七与桑格马不停蹄终于赶到了那个小村子,桑格以为她真要在这里订制陶器,没想到她只是来送酒的,初七惦记这村子的安危,故来探望,然后到了村口萧条就将一群兵卒,懒懒散散地靠墙而坐。 初七微愣,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要走时,阿财突然激动得哼叫起来,转头一看,它的好友小羊羔被几个小兵抓住了,四只小蹄子正胡乱扑腾,咩咩咩地狂叫。 “嘿,这里竟然有只羊,能加菜了!”兵卒们瞬间就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去拍小羊羔滚圆的屁股。 阿财见好友被欺负着急坏了,迈蹄跑过去朝着小兵卒的脸,“嗬唾!”吐了他满脸口水。 初七正坐在它背上,与被吐口水的兵卒大眼瞪小眼,须臾间,兵卒缓过神抹了把脸,被骆驼的口水恶心得大叫起来。 众兵以为遇袭,三五成群从村子里涌出来将初七团团围住,而初七身边正好有个桑格,长发辫成几缕小辫子,耳上有耳环,身上披着皮草,一看就是个异族人。 兵卒们更为紧张,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初七与桑格且大声吼道:“下来!” 初七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从阿财背上下来,她笑着说:“各位军爷,我们是来这村子探亲的,不是……” “胡扯!我怎么就没见过你这号人物!” 一声厉喝把初七后半句话给震了回去,初七小心肝一颤闻声抬头,就见一位二十几岁的小将拨开人群从众兵间走了出来,他长得中规中矩,眼睛不大,鼻子也不挺,若不是这身戎装,扔在农田里与庄稼汉无差别。 初七见他穿得是汉铠,顿时松了口气,毕恭毕敬揖礼道:“原来是自己人,小女初七来此探亲,敢问将军名号。” “冼俊麦!”说着,冼俊麦眯起眼,狠狠地打量起初七,“哎,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祠堂里的丑娃和你什么干系?” 初七:丑娃???你素不素眼瞎! 席君买,生卒年不详,初唐名将。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席君买领骑兵一百二十人平定了吐谷浑内乱——《百度百科》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男人死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丑娃?”初七拧起眉头,十分不悦,“这位军爷说话莫要如此直白,那丑娃……一点也不丑,再说你都进过祠堂还不知丑娃的来历吗?” 冼俊麦哼笑两声,“知道,太知道了,来人,将这两个给老子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初七还来不及反应粗麻绳就套在了她的身上,而桑格更是被绑得严实,绑初七用两根绳,他用了足足四根! 初七心想:这回完蛋了,定是马匪的亲戚来寻仇的,她正好撞上了。 “我与祠堂里的娃没干系,我只是来拜访熟人探个亲,不知哪里惹到军爷了,你们要吃羊就拿去吃吧。” 初七很没志气地求饶,阿财似乎听懂她要牺牲它的好友,不满地哼唧吐口水。 “阿爷、阿娘!”冼俊麦大喊,眼睛不离初七,“又逮到一个小骗子,快来瞧瞧,是不是前几日来骗老人家钱的那个。” 话音刚落,村口处就走出一对老夫妇,正是之前收留初七的那两位老人家,他俩一见初七惊慌失色,老翁举起手拐直往冼俊麦脑袋上敲。 “孽子,你快住手!快把咱村的恩人放下来!” “呯呯呯”很结实的三下,敲得冼俊麦连连哀嚎,气势全无,他手底下的兵卒瞪眼看着,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 冼俊麦小声嘀咕:“阿爷呀,这么多人跟前你给我些脸面。” 老翁中气十足大声说道:“怎么,我的儿我骂不得?!你还快不把人家松绑!” 冼俊麦挨了骂又不好回嘴,心不甘情不愿地使上一个眼色,让小卒将初七和桑格松开,谁知又一记棒槌捶在他脑门上。 “你亲手去解!快与恩人赔不是!” 冼俊麦被骂得不敢出声,唯唯喏喏地将初七的麻绳割断,再赔了不是。初七重获自由,刚打算嘲讽几句,阿嬷笑眯眯地携起她的手一阵嘘寒问暖。 “小七娘这段日子去哪儿了?怎么还想来看我们?” 初七笑眯眯地回道:“去做买卖了,但不放心这村里的老人家,路过此处特来看看。” “哟,做买卖呀?这整天奔波可是辛苦了,来来来,去阿嬷这儿吃顿饭。”说着,阿嬷拍拍冼俊麦的臂,笑得见牙不牙眼,“嗳,这是我小儿子,他回来啦,还当上了将军呢,村里好久没这么热闹啦。” 初七闻言不禁环顾四处,兵卒有说有笑,看来十分亲密,再听他们互相间的称呼,似乎都是来自这个村子的。 事后,初七方才知道之前他们祖祖辈辈并非居于此,只因为阿柴凶狠,不得已搬至僻静之地,未曾想又被马匪盯上了,而村里的儿郎们都去参了军,一走就是好几年也没办法顾及老父老母,若不是初七及时出手相助,说不定此回儿郎们归来,亲人早已离散。 难得这么高兴,村长在村口设百家宴,初七坐在贵座,冼俊麦坐于其侧,好似一对新倌儿,大伙儿也爱凑这热,敬酒都敬双份儿,村长家的见之都忍不住打趣道:“不知小七娘有没有成家,若未成家不如就做咱村的媳妇儿。” 这话真是说对了阿麦娘的心坎里了,她看着初七越看越欢喜,正当要顺着村长家的说下去时,桑格突然冒出一句:“她嫁人了。” 话落,席上众人都尴尬起来,面面相觑,个个傻笑,阿嬷为了挽尊又道:“哎呀,那你夫君怎么舍得你到处跑,万一被坏人拐走了可得了?” 桑格又插嘴道:“没事,她丑还凶,只有他夫君肯要她。” 嘶……这话怎么越听越怪,起先还算是打了圆场,眼下是在保她还是在损她? 初七有点不明白了,桑格的胳膊地往哪里拐的,而桑格丝毫不觉得自个儿说话有问题,酒照喝,肉照吃,还与冼俊麦搭着肩膀称兄道弟。 酒过三巡,冼俊麦聊起战事,说自从吐谷浑可汗退亲后频频扰境,似乎打算彻底翻脸,他还说出另一桩事,就算公主与尊王和亲怕也凶多吉少,坊间有传闻,有奸臣欲对宗室公主动手,想拿她祭战旗。 初七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禁脱口道:“我……不是,这位公主怎么这么命苦。” 冼俊麦喝去半碗酒,叹气道:“皇家自有皇家命吧,公主也不好当呀。” 初七闻之沉默了许久,别人以为她是吃不动,其实她是在想谢惟是否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的话分明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怎么了,小七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拉下脸了?”冼俊麦突然问道,虽说席间他一直在喝酒,但心似乎始终留意在初七身上。 初七心里有气但又撒不出来,于是装模作样吸了吸鼻子,道:“我想起了我那死去的男人,他死得好惨,摔断了骨头不说,还被野猪啃去了五脏六腑,真是老天……有眼呀。” 说着,初七大哭起来,看样子是喝醉了。 桑格听得一脸震惊,眼睛瞠得大又圆,心想此女真是狠毒呀! 与此同时,呆在牙帐中的谢惟拼命地打着喷嚏,不由裹紧了披在肩头的大氅。 “受凉了?”白狼问道,随手递上羊皮酒囊,“喝两口就好。” 谢惟接过酒囊喝了一口,然后还给了白狐,他啧啧啧的直摇头,道:“刚才觉得脖子发凉,也不知哪里吹来的阴风。” “有吗?”白狼环顾四处,“没有啊,你又犯病不成?” “不是,总觉得有事要发生,看来我得先走一步。”说着,谢惟起身,将肩上的大氅还给白狼,白狼接过之后放在鼻下嗅,嫌弃地皱起眉。 “真不喜欢你们中原人的味道,只有女人才会用香。”白狼说完又把大氅扔回他怀里,“这我不要了,你带着吧。” 谢惟莞尔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过几日有人来接酒,也麻烦你招待。” “放心,你快些过去吧,下次别让她再跑了。” 谢惟十分无奈地苦笑起来,“我也不想,哪知她溜得这么快。” “是被你吓跑的吧。”白狼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然而待他走到帐外,笑声戛然而止,碧蓝天的尽头有一抹极不祥的灰,不知是哪里燃起的狼烟飘到了此处。 谢惟也看见了,不禁眉头深蹙,“那可是鄯州方向?” “正是,初七说的村子就在鄯州附近。”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丽奴儿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村席上依然热热闹闹的,碰盏之声不绝于耳,将士们好久都没家了,许多想说的话借着酒劲都在这席上吐露出来,有人道出思乡之情,有人说起战场上兵刃无眼,听到亲人们又哭又笑,最后都凝成了担心,甚至劝道:“喝了这碗酒就留在家中吧。” “胡扯!”冼俊麦大拍桌案,“咱们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着了这身戎装,哪有退缩的道理!” 话音刚落,冼俊麦的脸色就沉了下去,他也看到了远处的烽烟,灰蒙蒙的笼住了一片天。 欢笑之声渐渐消失殆尽,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处,或惊或哀,神色各异。 冼俊麦将手中半碗残酒一饮而尽,戴上头盔,佩起长刀。 “儿郎们,走!” 语毕,刚刚还在饮酒说笑的将士齐刷刷地整好戎装,拿起长戈一一与众亲道别。众亲不舍呀,年纪大些的抹着泪珠子一路追着送,千叮万嘱要小心,家中还有人等着归。 虽然他们都答应了,但到了沙场兵器无眼,谁能料得到呢。 初七拉上桑格急急地冲到冼俊麦跟前问:“这是哪个方向?” “应该是近鄯城,我们得去增援,小七娘后会有期。”冼俊麦拱手抱拳,匆匆地施上一礼,而后就驾马领着将士一路小跑而去。 热闹的席宴转眼只剩些老翁老妪,他们也没心思饮酒吃饭,坐在条凳上叹着气,村长家的将最后一道大菜炖羊端了上来,一看人都不见了,顿时傻了眼,忙问:“人呢?” “打仗去了。” 一声叹息,令初七隐隐地有些难过。 初七也向他们告辞,阿嬷携着她的手,蹙眉轻问:“你要去哪儿呀,都这时候了别到处乱跑。” “我也要去鄯城,我有好友在哪儿,我不放心!” 初七指得好友是丽奴儿,她之前有问过谢惟丽奴儿可好,谢惟回她自武威一别之后丽奴儿就回红玉馆。虽然鄯城有谢惟的家将,但万一阿柴侵犯怕是寡不敌众。 想着,初七骑上阿财又让桑格跟着,那头小羊也想跟着他们去,结果被初七塞进了阿嬷的羊圈里,拜托阿嬷照看段日子。 阿财不高兴了,小羊不走,它也不肯走,初七只好劝它道:“前方太危险了,难道你想看它变成盘中餐吗?” 阿财听懂了,不再耍性子了,它低头用嘴皮子啃了啃小羊脑袋上的毛,然后就驮着初七走了。 桑格从来没见过如此有灵性的骆驼,不由诧异地喃喃:“莫非这畜牲已经成精了?” “你不能这样说,它听了会生气。”初七说罢就让阿财快点跑,一骆驼一马驰骋于泥道之上,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冼俊麦。 冼俊麦见到他俩很惊讶,缓过神后又有些生气,似乎在嫌弃他们二人拖后腿。 “你们跟来做什么?我可没空照顾你俩!” 初七说:“我也要去鄯城,我有朋友在那儿!” “都自身难保了哪有空想着别人,别瞎胡闹,快走。” 初七不服气,从行囊里拿出她的长弓重新搭弦,然后试了试手。 冼俊麦斜眼一瞥,“哟,还算是练家子,既然如此等会儿我可不顾你了,儿郎们!快!” 一声令下,冼俊麦所带的兵马疾步而行,铿锵铁甲响彻山林之间, 鄯州离此处还是有些距离,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至少要半日,哪想到在冼俊麦的行军号令之下,日落之前就到了鄯州界,与他们料想得一样,阿柴越过山脉直袭鄯城,几处守捉将军都已经赶去增援。 大批百姓往别处散去,而初七却直奔鄯城,半路上遇到几个从鄯城逃出来的人,他们说:“阿柴已经破城门,前头兵慌马乱。” “什么?!”初七心惊胆颤,想着丽奴儿,而这时她又看到冼俊麦折了回来,与众将士说:“将军有令,退守金城,走!” 鄯州被放弃了吗?那丽奴儿怎么办?初七六神无主,她被逃散的人群撞了两下,不小心摔在地上,脑袋更是空白一片。 鄯城,红玉馆。 明亮的厅堂内,琴断玉碎,龟兹来的织毯,天竺来的香料,以及盛甜瓜的银盘都被人趁乱抢去了,阿柴攻破城门那刻,百姓惊慌失措,有人光顾着跑,而有的人则冲到红玉馆先抢一波,美其名曰:“被阿柴抢走,还不如给我们。” 四下正混乱着,红玉馆里的守卫也拦不住,丽奴儿躲在房中焦急得整理谢惟的帛书信件,一一将掷入火盘之中,她有预感,这次阿柴就是冲着红玉馆来的,若是被他们翻到红玉馆里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奴婢在外急急地催,让她快些逃命,丽奴儿边烧着帛书边道:“你们快走,我留下。” “丽娘子,此处留不得!他们抓到你定不会放过!” “他们抓不着我。”说着,丽奴儿将额前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淡然一笑,在她正前方摆着一张胡床,胡床之上则是三尺白绫。 火光映在丽奴儿通红的脸颊上,美得惊心动魄,谁能想到十年前她只是个街头卖唱的女子,满脸的面疮,有人经过她跟前,连看都不看一眼。她曾想这辈子就这样苟活于世,直到有天一辆她从没见过的奢华马车停在其跟前,车中伸出一只苍白却极为干净、好看的手。 “你可愿意跟随我?” 车帘掀起,她看到半张天人般的玉颜,整个人为之一震,她神差鬼使般上了车,随他来到一间大宅中,在那儿他给了她尊严,为她死去的家人复了仇。 彼时他还不满双十,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而她心甘情愿诚服于他,甚至想有朝一日能以身相许。 她等了他十年了,而他没有回应,她想继续等下去就要老了,不如将自个儿留在最美艳的时候,当他想起她时只要记得她的美、她的好。 “咣”的一声剧响,底下有人破门而入,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奴婢发出尖叫。 丽奴儿赶忙收回思绪,将余下的帛书全都扔进火盆之中,而后将油灯掷在百贯一匹的纱帘之上,火轰然而起。 “人在楼上!” 阿柴兵叫嚣,脚步声匆匆。 丽奴儿踩上胡床,抓住三尺白绫……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受伤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砰”的一声,阿柴兵撞破房门冲了进来,又被熊熊大火逼退,火光之中只见一女子把白绫缠上脖颈,再一脚踢翻胡床,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吊自尽。 “要活的!”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阿柴兵们如梦初醒,一个个壮大胆冲过火墙硬是将丽奴儿拉了下来。丽奴儿求死不得,又被几个五大三粗的阿兵柴摁在地,也不知他是为色还是为了别它,每个人都难掩兴奋,火光摇曳出他们眼中贪婪的欲望,似要将丽奴儿生吞活剥。 刹那间,外头又冲来一批人,与阿柴兵身上的铠甲不同,这伙阿柴兵缓过神后方知不是自己人,立马拨刀相向,踏着火海凶狠博斗。 丽奴儿被烟呛得直咳嗽,娇弱无力瘫倒下来,她想趁乱往外逃,却被一个眼尖的看到了,二话不说把刀架于她脖子上。 “别动,要不然就杀了她。”阿柴兵威胁道。 红玉馆的护卫见丽奴儿遇险,瞬间就不敢动了,哪知就是须臾间的犹豫,一把带血的铁刃就从他们身后劈了下来,眨眼间鲜血四溅,焦糊味儿中又添了一丝浓烈的血腥。 丽奴儿惊惶,人如筛糠,她一双美眸瞪得滚圆,望着地上的尸体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 “把人带走。” 阿柴首领下令,刚转过身突然被浇了一身油,他猝不及防后退两步,却不小心踩中了火苗,“蹭”的一下,火苗爬上了他的身子,将他包成了火人,他凄厉大叫,满屋子乱撞,冲向自己的手下求救。 阿柴兵们都吓坏了,纷纷跳出这间火屋,就在这时有个披着湿麻布的人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往他们身上浇水,他们以为是灯油不禁抱头躲闪,一不留神松开了手,丽奴儿便被那人拉走了,两人冲进另一边的厢房,从栏处跳了下去。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丽奴儿从鬼门关回到阳间,她稍稍定神一看,竟然是初七,在底下接应的异族男子则十分脸生,但眼下不是问话的时候,初七一把将她托到阿财背上,然后甩了一鞭子。 “往边门跑,快!” 阿财听命,带着丽奴儿一路狂奔。 桑格连忙上马,然后拉来初七往另一方向而去,果真阿柴兵们上当了,对着初七紧追不舍,眼看就要逃出城门,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射中了初七肩胛,初七只觉得后背辣痛,两眼一黑后意识模糊起来。 桑格感觉到抓住他衣衫的手松开了,心里暗呼不妙,他以眼角的余光一扫,往后甩出鞭子套住初七,将她与自己绑紧。 “我们快逃出去了,你撑住!” “丽姐姐……先救丽姐姐……”初七喃喃。 桑格听她声音不对,心急如焚,见阿柴兵紧追不舍,急中生怒,他一咬牙突然勒紧缰绳,调转了马头,然后抽出弯月,将狼牙咬在嘴里,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反冲过去。 阿柴兵始料不及,一下子就乱了阵脚,而桑格马快刀狠,竟然以一抵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出完这口恶气,桑格不再恋战,直接带着初七跑了,他趁着夜色一路北上,最终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停留下来。 丽奴儿也在此地,她刚刚跑出边门就有冼俊麦前来相助,冼将军念着初七之恩,答应她做个接应,然后就将丽奴儿送于此。 丽奴儿见桑格归来,十分高兴,可是当她看到初七靠在桑格背上昏迷不醒时,心又被揪了起来。 “这……这……”丽奴儿看着初七背上插的箭羽略有无措,桑格倒是格外冷静,低声解释道:“逃出来时遇到追兵,不过我已经替初七报了仇,只是我不懂医术,不知她伤得重不重。” 丽奴儿看着初七青白的小脸,忧心地说道:“这箭有毒,得送到医馆才行。” “鄯州到处是阿柴兵,那里有最近的医馆?实在不行,我来吧。”说着,桑格作势要拔初七后肩上的箭,丽奴儿见之脸都青了,连忙抓住他的粗胳膊。 “不行,你这一拔,非拔下她半两肉不可,还我来试试吧。” 丽奴儿边说边脱下外裳,然后将凌乱的发全都拢在脑后,露出了一张极美艳的脸。桑格目定神慑,不由自主地把视线往下移,丽奴儿渐渐地感觉到什么,抬眸一看,这男子死盯着她一痕雪脯,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她略有不悦,伸手挡在胸前,桑格顿时缓过神,十分尴尬地转过身去,轻咳两声说:“我去包里掏掏有没有草药。” 话音刚落,阿财把头探进窗户,嘴里衔着一只旧布包,它把布包摆在地上,里面正是初七给白狼治伤时用到的草药。 “嗳!这个我知道怎么用,草熬汤喂她下去,然后草碾敷在伤口上,我这就去煮。” 桑格抱起布包出了门,背影就像只结实的熊。 看来他是自己人,丽奴儿暗松口气,然后掌灯检查起初七的伤势,箭扎得不深,但地方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让初七一命呜呼,丽奴儿搞不清楚射箭之人是箭术精湛有意如此,还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丽奴儿不敢轻举妄动,桑格药汁都已熬好,那支箭羽还竖在初七后背上,过了会儿,初七幽幽地睁开双眼,她趴得很不舒服,胸都压得痛了,想要转个身却被丽奴儿一把拉住了。 “别动,千万别动!”丽奴儿肃然道。 初七哼哼两声,“丽姐姐,我背上很疼。” 丽奴儿看着箭羽,心疼坏了,但又不忍告知,只道:“受了点伤,不用怕,有我在。” “是吗?可是那里热呼呼的,是不是有血流出来了?”初七又陷入朦胧之中,刚刚她稍转身,鲜血就涌了出来,丽奴儿擦都来不及。 丽奴儿无助地看桑格,桑格心领神会,连忙点头道:“我这就去找人。” 说罢,他搁下熬药的锅,转身走了。 “丽姐姐……”初七低喃,“有点冷,我是不是要死了?” 丽奴儿闻言连忙将自个儿的外裳披在初七身上,“傻丫头,怎么会呢,桑格去找人了,马上就好了。” “可是我看到阿娘了,他们说人死之前能看到从前的事,我看到阿娘站在门前……还有阿爷……丽姐姐,我死之后能不能帮我照顾阿财呀?” 说着,初七咳嗽起来,一动肩上又冒出血,止都止不住。 丽奴儿手足无措,只好柔声说:“别乱想,马上就人来了。” 初七脑袋嗡嗡的,听不清丽奴儿在说什么,她觉得眼皮子很重,就跟灌了铅一样,她闭了会眼又被人叫醒,可是她太累了,哼哼几声,含糊不说地说:“……”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光返照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临松薤谷,慧静。” “什么?” “临松薤谷,慧静救我……” 初七气若游丝,嘟囔着“慧静、慧静”慢慢就没了声音。 丽奴儿连忙探了下她的鼻息,还好有气,可这样下去怕是撑不到天亮,她不由轻推初七,问: “那地方太大,慧静在哪儿?” 初七不吱声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丽奴儿心急如焚,她打算去临松薤谷,但不放心将初七独自扔在这里,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阿财又从窗处探进脑袋,关心着初七的伤势,哼唧叫了半天,然而初七没反应,急得它伸进半个身子,把窗都挤坏了。 丽奴儿走投无路,看着阿财轻声问:“你知道临松薤谷,慧静吗?她能救初七。” 话落,她微怔,自嘲似地苦笑,心想一头骆驼怎么能听得懂人话呢。 孰料阿财听完她的问话,打了个鼻响扭头就走,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觉得初七不行了,跑得比风还快。 本来丽奴儿还打算骑着阿财找医馆,眼下更是出不去了,她只好守在初七身边替她擦血擦汗,灌点药汁。 一个漫长而又焦心的夜晚终于过去,天蒙蒙亮时,外头传来马蹄声,丽奴儿连忙走到门边翘首以盼,不消半刻就看到三匹黑马疾驶而来,谢惟竟然也在其中,一袭玄袍迎风而舞。 丽奴儿不禁欣喜激动,提裙迎上前去,谢惟勒紧缰绳,一个跃身下了马,径直走入屋内。 此时,初七安静地趴在那儿,面如纸白,他不由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得烫手,忙道:“备盆清水,再拿几条布巾。” 话音刚落,桑格拉着白狼去打水,丽奴儿找不到布巾,干脆撕了裙裾递上前去,谢惟双手接过,目光半点都未触及她,进门时他都没问过她昨夜是否凶险,那些致命的“罪证”是否都已销毁,他的眼里只有初七的安危。 初七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丽奴儿看向谢惟玉雕似的侧颜,情不自禁打量起来,她知道此时不该去想这些事,但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她所知的谢惟从未对女子上心,他似乎生来就没有这种能力,只知道周旋于城与城之间,权衡着利弊,他为何突然对初七这么好,还亲手替她疗伤。 “弯刀。”谢惟沉声道。 丽奴儿收回思绪,连忙抽出羊皮囊里一把小巧的弯刀递上去,看着他的手摸上初七的后背,她竟然有了一丝丝嫉妒。 为何躺在这里的人不是她? “三郎,我已经将契书……” “别说话!”谢惟低声命令,他一手按着初七的背,一手抓着箭竿,极为小心地将半支残箭抽出来,初七痛醒了,十分费力地睁开眼,喘了几口气。 “疼……” “马上就好,再忍忍。”谢惟温柔低语,可初七听不出他是谁,她努力地想看清他的模样,只见一个虚糊的影子在晃,晃着晃着,她便晕了过去。 谢惟终于取出了半支残箭,将它交给丽奴儿且肃然道:“箭头抹过毒,你快去让白狼请医士。” 丽奴儿略有心酸,硬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而后走到门外把箭头给了白狼。 “这箭取出来了,三郎说初七中了毒,他解不了,请你去找医士。” 白狼将箭头仔细端详,说:“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毒,吐谷浑里有巫士,巫士所研制的毒药,一般医士解不了。” “那如何是好?”丽奴儿忧心忡忡往屋中探,却见谢惟在帮初七擦着身上的血污,她不禁有些难过,低头看着自个儿手臂上的伤口。 “先别急,喝口水。” 桑格双手捧来一碗水,又拿布丁给她擦,那张粗犷且略微老气的脸上竟然浮出两朵可爱红晕。 丽奴儿莞尔道谢,慢慢地将一双手擦拭干净,连指甲缝都不放过。桑格看着这双如兰玉手,不经意间看到其玉般的藕臂上有道三寸长的口子,伤得挺深,还在淌血。 “你也受伤了?!” 桑格赶忙拿出布带替丽奴儿缠上,随后看着她漂亮的脸蛋憨憨地笑了起来。 “啪”的,一个无情的暴栗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别的!”白狼瞪起眼,用土语骂他,“作为护卫你没保护好初七,有脸笑?” 桑格脸刷地红了起来,羞愧难当,他连忙松开丽奴儿,擦干净双手跨上马儿,道:“我这就去找医士。”话落便卷尘而去。 房中,初七依然昏迷不醒,谢惟将她的伤口包扎好又将浸过凉水的布巾敷于其额头,本来他应该更关心红玉馆的事,但眼下丝毫没心思去过问。 “咳咳。” 初七虚弱地咳嗽起来,柳眉拧成一团儿,她想转个身,稍动一下背上就疼痛难忍,她无奈地放弃了,手微微抬起低喃道:“我……我想喝水……” 她说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没想那人懂她的心思,连忙端来一碗温热的水送到她嘴边。 初七趴着喝不了,难过得直哼哼,一双柔软且有力的手很合时宜地伸了过来,钳住她两个胳肢窝,用巧劲托起她的上半身。 可是初七没力气支撑住自己的身子,伤口又疼得厉害,她只好无力地往下坠,直到落入一个又香又软的“羔羊毛毯”上。 她有些意外,不禁伸手去摸,“毯子”很结实还富有弹性。 “先喝水。” 它竟然开口说话了,一只水碗送到她的嘴边,解了她的急渴。 初七咕嘟咕嘟喝饱了,把碗一推摇了摇头,而后靠在这香软的“羔羊毛毯”上,意识模糊的喃喃道:“真舒服呀,是你吗,阿娘?” 谢惟:“……” “是。” 初七没觉其中蹊跷,又道: “阿娘的声音怎么变粗了?听起来和那个人一样呢……阿娘,那人可坏了,他老骗我。” 谢惟垂下眼眸,喉结微动,而后他卡着嗓子,尖细了几分声音,道:“或许他有难言之隐。” “他为什么骗我呢?阿娘,我喜欢他……可他骗我……连个说法都不给,阿娘,我马上就能来找你了……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初七的气息又虚弱下去,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谢惟一手捧住她的小脸,说:“撑住,你醒了我就把理由告诉你,我带你去做你没能做的事。” 话音刚落,初七似回光返照,徒然睁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惟……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便不是和离了吗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正当谢惟以为初七要说什么时,初七脑袋一沉,彻底晕死过去。 “初七,醒醒,别睡!” 谢惟心急如焚,轻轻拍打她的脸颊,真怕她就此一睡不醒。初七闭着眼,唇色渐渐青紫,这无疑是毒发的征兆。 谢惟一惊,转头朝门外唤道:“可有人在?!” 不一会儿,丽奴儿与白狼走进房内,他俩见到初七脸色青灰也吓了大跳。 白狼忙道:“桑格去找医士了!但……这毒怕不是普通人能解。” “去把我的药拿来。” “什么?”丽奴儿捂嘴惊呼,“三郎,这万万不可!你若是将此药给了初七,那之后你怎么办?” 谢惟淡然点头,“没事,快去拿。” 白狼拱手领命,转身出了门,片刻,他拿来谢惟的随行之物,从中翻出一个细颈瓶,瓶中有三枚豆大的朱砂色药丸,交到谢惟手中时,白狼不免露出担忧之色。 “三郎,还是小心为妙,你若病发也只能靠此药缓解,若服用完了,你必须得回长安去,到时……” “不用担心,我自有定夺。” 谢惟颔首莞尔,随后从瓶里取出一枚送到初七嘴里,初七服下之后过了小半个时辰不见好,谢惟不由拧起眉头,又想拿余下的二枚。 白狼一把扼住他的手腕,肃然道:“三郎,三思啊!” 丽奴儿也劝道:“三郎慎重,你若是回去,岂不是……” “眼下初七最为重要,必须得救她。” 谢惟坚定地看向二人,目光如针芒,白狼为难为半晌,只好把手松开。 谢惟又给初七喂上一粒,等了会儿,初七的唇色终于正常了些,而这只不过是续命,并不能解其毒。 丽奴儿看不下去了,含泪转过身,她走到窗边时不时眺望,心念桑格怎么还不回来,可再着急,她依然沉静,让人看不出半点忧色,她知道焦虑无用,只会给谢惟增加负担,她只能忍着、憋着,直到外头响起马蹄声,这才露出真心笑颜。 “桑格回来了!” 丽奴儿喜出望外,出门前去相迎,她不但看到了桑格,还看到了阿财,阿财背上驮着一位比丘尼,与初七差不多的年纪。 这……难道是慧静? 丽奴儿不可置信,她从没见过阿财这般的骆驼,竟能听得懂人话。 阿财疾跑到屋前,气喘吁吁,然后低下头示意慧静下来。 慧静不认识房里的人,略微有些惶惑,但她知道阿财找上尼姑庵,一定是初七出了事,于是放大胆子走到众人跟前,双手合十行礼道:“贫尼慧静,是初七施主的挚友,昨夜见阿财来庵中,是不是初七有难?” “正是!”丽奴儿连忙上前把慧静拉入房中,慧静一进门就看到初七软趴趴地靠在一俊逸男子的怀里,两人看起来关系亲密。 谢惟见到这小尼姑直言道:“初七受了箭伤,箭头已经取出,但毒解不了,不知慧静是否有解救之法。” “原来这就是阿财找我的原因呀。” 慧静不禁喃喃自语,然后取下僧包从内拿出各色草药,一一摆在众人跟前,而后又拿出蛇干、蝎子等毒物来。 丽奴儿见到这些玩意倒抽了口凉气,略微不放心,谢惟见到这么些奇怪玩意,只说:“麻烦慧静师太了,无论如何请救救初七。” “那是自然,我虽不知初七中的是何毒,但我可以试试。” 说着,慧静取几方草药外加几条蝎子放在钵中一阵捣腾,看手法也不像个正经医士,白狼心生疑虑,给桑格甩了个眼色,桑格心领神会,随他走到屋外。 白狼面露愠奴,轻声斥责:“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带回这么个人来?” 桑格大呼冤枉,“我在外兜转半晌,没找到一个医馆,半路上竟然看到了阿财,还驮着个小尼姑,起先我以为是这尼姑趁夜把阿财偷了,上前去问才知道是阿财找上门去了。” 说着,桑格看向了阿财,阿财已经累瘫在地,半截舌头伸在外,不停地喘着粗气,连水都喝不动了。 白狼相信桑格,连忙拿出箭头进门交于慧静,且道:“就是此箭上抹了毒,你能否看出什么毒?” 慧静闻言放下手中之物,接过残箭端倪半晌,还拿舌头舔了舔箭头,“噗”,她吐了口口水,又往钵里加了蛇干与蝎子。 “说不上来是什么毒,但舔着舌头发麻。”慧静边说边认真地捣碎药材,还时不时地看看初七,心疼地蹙起眉。 “爱徒……爱徒……你怎么了?!” 蓦然,外边又响起一个男声,众人闻之十分诧异,不禁面面相觑。 谢惟脸色突变,就像遇到了阎王爷,忙道:“快把门关上!” 说时迟那时快,丽奴儿刚要关起门,外头就冲进来一个高瘦的男子,二话不说抓住丽奴儿的双臂拼命摇晃之。 “爱徒你没事吗?为师听说阿财来找慧静就猜你遇了难事,一路尾随而来!” 丽奴儿:“……” 白狼:“……” 桑格:“……” 慧静:“……” “萧先生,这位娘子不是初七。” 慧静很好心地提醒道,萧慎闻言微怔,眯起眼打量了丽奴儿一番,尴尬地松开手,连忙揖礼赔不是。 “是我鲁莽了,还望娘子见凉。”说罢,他又转头到处找初七,目光触及谢惟时,一下子就将他认出来了。 “哼!”萧慎轻蔑地冷哼,“晦气!竟然在这里见到他!我的爱徒呢,在哪儿?” 谢惟理应把初七松开的,如此一来就没之后的事,只是他犹豫了,不过是一瞬,就让萧慎发现了他怀里抱的人儿正是初七。 “你!!!”萧慎气血倒涌,眦目欲裂,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你竟然对我的徒儿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你是不是人?!” 谢惟沉下脸,“闭嘴!初七正生死攸关,别吵到她。” “那你把她松开啊,这男女授受不清,你让我徒儿有何脸面……” “我已与她成亲了。”谢惟面无表情,“白狼和桑格可以作证。” 白狼:“……” 桑格困惑地挠了挠头,“你俩不是和离了吗?”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话音刚落,房中气氛更加诡异起来,桑格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为时晚矣。 萧慎惊诧地盯着谢惟,随后极为恼怒地咬牙切齿,指着他大骂道:“你竟然始乱终弃!” 谢惟哑口无言,他深知与萧慎解释不通,干脆就不说话了,可是他不说话,萧慎就以为他是心虚,急切地抓过他的手,沉声命令:“把我爱徒放了!” 谢惟镇定地说道:“初七伤得很重,不能乱动,等慧静师太将药熬好喂她下去,再放也不迟,萧慎,你真要为初七好就安静些。” 萧慎闻言不禁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几句,但又挑不出什么错来,随后他坐在一处生气闷起,可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谢惟,似乎是担心他会对初七下毒手。 慧静看着这两死对头,药都磨得不安生,于是就与萧慎道:“先生先去外边静候,这里有我在。” 萧慎听完慧静所言,神色稍微柔和了些,忙问:“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你笨手笨脚的,不用。”慧静直言不讳,听得众人心肝儿颤,谁想萧慎竟然没有发火,而是乖乖地走到屋外,挨着阿财坐下了。 房中终于安静下来,谢惟心身俱疲,他与另外几人说:“你们也出去吧,这里有我和慧静就行了。” 丽奴儿微微点头,随白狼与桑格离去,到门处,她忍不住回眸,看着谢惟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谢惟轻问。 丽奴儿莞尔道:“三郎莫要太疲惫,有事尽管吩咐。” “知道了,你去歇息吧。” 说着,谢惟垂下眼眸,看到初七苍白的脸庞又蹙起眉头,丽奴儿见之静默离去。 慧静捣腾了半天,终于把药熬好,她将药汁一点一点灌进初七嘴里,然后替她把了会儿脉。 “初七是不是服过别的药了?”慧静道,“这药还服得挺及时,未让毒至心脉,要不然我也治不了。” 说着,慧静双手合十轻声念佛,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 谢惟听到这话放下心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初七放到榻上,再往她身上盖了件大氅。 “初七什么时候能醒?” “这就不清楚了,可能一两日,也可能十天半个月,她流了这么多血,醒了也得静养。”说着,慧静轻叹了口气,道,“我与她分别半载余,没想她瘦了这么多,平时过得怕也不好吧,早知如此,还不如呆在谷里。” 谢惟无言以对,只好恭敬地双手合十,深鞠一躬,“多谢师太相助,感激不尽。” 慧静微微一笑,又道:“你就是谢三郎吧?我常听初七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和她说的那样。” 谢惟听完有些好奇,但又不好意思问初七口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于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哦?是吗?” 这话慧静听来有些敷衍,她以为谢惟不想多聊他与初七的私事,也就没再把话说下去。 而后几日,慧静与丽奴儿轮流照顾着初七,白狼与桑格则去打探周遭战事,这几日阿柴连番掳掠几城,肆虐一番之后又跑了,百姓损失惨重,商队也不敢擅自通行,一大片边城都处在愁云惨淡之中。 谢惟急着回武威,初七却一直昏迷不醒,斟酌再三,他决定把她一起带回去。 “不行!”萧慎斩钉截铁道,“徒儿还没醒,路上太过颠簸,叫她伤势恶化怎么办?你自个儿回去吧!” “我不放心。”谢惟摇头,态度坚定,“万一出了事鞭长莫及。” “一是为师,终身为父,我说了算。” “我俩成过亲,轮不到你来定夺。” “不是和离了吗?” “我没答应。” 萧慎:“……” 没想多年之后,他还是说不过谢惟,十分之郁闷。 萧慎沉心思忖,察觉其中有蹊跷,又问:“为何没听说你有行过六礼?昨日我问了慧静,她也不知道,若是按我徒儿的性子,嫁娶如此大的事,她定会想法子告诉我们。” “是在图门部族办的礼。” “那不就是没告知高堂,没告天地,这算什么成亲!”萧慎嗤之以鼻,广袖一甩又道,“你我同窗多年,以你的身家怎会看上初七这样的女子,你定有不可告人之事!你对别人如何我不管,但初七是我徒弟,她绝不能像怜儿这样毁在你的手里!” 一向沉稳的谢惟听完这番话竟然动了怒,被昔日同窗污蔑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发过一通火,可今日不知为何,不想再平白无故担这份罪责,他真想为自己自私一回。然而,谢惟望着萧慎迷离的眼眸时,一个字都说不来,他身上的确背负着怜儿的性命,无法狡辩。 萧慎不想放过他,继续说道:“你的病、你的罪都是累赘,当初你自己说不想成家,怕把人拖累了,如今你为何又变了主意,来拖累我的徒弟?你知道你活不久,就算活过了病,长安城的人还等着你……” “就因为我活不久,所以想遵守承诺,我曾答应过一个人,会保护好他的后人。” 萧慎闻言瞪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谢惟,半信半疑地问:“难道是……” 谢惟颔首,“对,这也是我最近才查到的事。” “你这不是找死吗?!”萧慎一把揪过谢惟的衣襟将他拉至跟前,咬着怒意沉声道,“若是被他查出来了,不止初七,还有你……” 或许是萧慎刚才的嗓门太大,把昏睡中的初七吵醒了,初七轻吟两声,颤巍巍地睁开双眼,恍惚之中看见萧慎,不由道了声:“师父?” 萧慎如被人提筋微微一怔,而后松开了抓着谢惟的手,转过头朝初七莞尔而笑,“爱徒,你终于醒了……哎哟!” 萧慎走路不慎,看岔了根柱子,一头撞了上去,把鼻子给磕到了。 半年未见,还是这个师父,初七忍俊不禁,笑着笑着背又疼得厉害,她想去摸后背的伤,刚才过手就被谢惟按了回去。 “别乱动,小心伤口开裂。” 他温柔似水,低沉的声音几乎要把她的心化去,初七安静下来,忽然又想起什么,忙问:“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唉……男人呀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为师听说你受了伤,特意赶过来,至于他……”萧慎瞟向谢惟,“我就不知道了。” 或许是刚才吵得累了,萧慎不想在初七面前继续说谢惟的不是,谢惟也恢复了常色,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也是收到了消息,听闻你是为了救丽奴儿,险些落入敌手,辛苦你了。” 初七连忙抓住谢惟的手,不顾后背的疼痛连声问:“丽姐姐……丽姐姐逃出来了吗?” “逃出来了,你不必担心。”说着,谢惟反握住她的手,浅笑温柔至极,初七不太适应与他亲近,一点一点把手缩了回去,然后把手藏在了怀里。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倒不是因为她把手抽走,而是谢惟与萧慎同时出现在这草房里,大有“一山不容二虎”之感,她趴在这两头老虎之间浑身不自在。 忽然,初七听到外头有个女子在说话,声音与久违的慧静很像,她不由欣喜,忙问:“是不是慧静?是不是她?” 萧慎点头,“正是,我去把她叫来。” 出去一头老虎,气氛缓和了不少,片刻后,慧静走了进来,她一见到初七顿时笑逐颜开,连忙走到榻前一番嘘寒问暖。 “伤口疼不疼?” “还有哪里不舒服?” “手脚凉吗?” …… 白狼他们也听到初七醒了,一个个捧着瓜果、水碗鱼贯而入,将本来就不怎么大的小草屋挤得满满当当。 丽奴儿受初七救命之恩更是感激,在榻前叩一大礼且轻声道:“多谢初七救命之恩,奴没齿难忘,定会报答初七恩德。” “哎呀丽姐姐,还分什么你我,真是的……”初七羞红了脸,想要躲可惜动弹不得,她只好把脸往枕巾里藏。 大伙看出她在害羞都笑了起来,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地方转眼间就热闹了,桑格凑上来问初七想要吃些什么野味儿,白狼说起阿财也在担心她的安危,更别提从临松薤谷赶来的师父和慧静,他们无一不关心她。 初七从未觉得如此温暖过,她追寻的“家”就在这里,原来她一直是被人珍视,被人喜爱,被人放在心里。 初七的心都快被暖化了,似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涌出来,她一笑,掩住心中的雀跃与害羞,说:“放心,我没事,谢谢大伙,等我好了请各位喝酒。” “好呀,好呀!” 桑格第一个跳了出来。 慧静双手合十,虔诚拜佛,道:“出家人不能喝酒。” 萧慎闻言便说:“你的那杯我替你喝。” 慧静连忙否决,“不行,你喝了酒更看不清路了。” 萧慎:“……” 大伙齐乐融融,心头忧色一扫而空。 为了能让初七早日康复,慧静又调整了药方子,身边药草不够,她就跑去山上采,每每这时,萧慎偏要跟过去,美其名曰保护慧静,只是他手不能提,拳不能打,眼神还不好使,众人都不得不替慧静捏把汗,担心她采药的同时还要照顾这个缺心眼的。 不过萧慎一走,谢惟就轻松许多,至少不用余出一份精力去与之斗嘴,他守在初七榻前寸步不离,可初七却觉得他是别有所图,看着他时眼白多于眼黑。 “就算你照顾我,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啊……”初七张开嘴,谢惟很自觉地往她嘴里塞了个剥了壳的鸟蛋。 “唔……这鸟蛋真好吃,对了,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谢惟正声道:“说不会原谅我。” 初七红一脸,为了挽尊,煞有介事地点起头。 谢惟又说:“你觉得我别有所图,可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图的呢?” 初七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想了又想,除了那八十根牦牛宝之外没有值钱的玩意,莫非他是为了图色?! 初七吓了大跳,可是当她看到丽奴儿时,又把这念头消下去了。 他连丽奴儿都不图,怎么会图她呢? 丽奴儿是美般难描的美人儿,即便落魄如厮,依然如珍宝般耀目,桑格整天围着她转,给初七打的野味儿必会留给她一些,见她打水烧柴,他连忙撸起袖管抢活干,绝对不让那双纤纤玉手染泥尘。 “啧啧啧,男人啊……” 初七看着直摇头,她与桑格相处这么久,从来没收到过他的殷勤,只有在她躺在病榻上时才勉强让他多瞧上几眼。 初七也不生气,毕竟人人爱美,她也不例外,只是丽奴儿比桑格大,不知她是否会喜欢如此粗犷的男子,若真是喜欢,两人凑成双也挺美的。 听丽奴儿莺莺笑语,初七开始打算替他俩牵线搭桥,还没开这个口,桑格倒先找上门来,十分诚恳地送上锦鸡一对,河鱼两条,扭扭捏捏的站在初七跟前,似乎要她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初七看着一桌子寒酸,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你这拿两只破鸡,两条臭鱼来让我开金口,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再说我……咳咳……伤势未愈呢。” 桑格连忙摇头摆手,道:“当然不是,等我回去之后自有重赏,只要你肯在丽娘面前,嘿嘿嘿……” 他憨笑着挠起后脑勺,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晕,初七心软了,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又不忘警告一番:“若你以后不对丽姐姐好,我可不放过你!” 桑格点头如捣蒜,大掌搓了又搓,既害羞又紧张。 唉……男人呀。 初七拖着伤躯决定去打探丽奴儿的口风,走出门时恰好看到丽奴儿与谢惟站在角落中说悄悄话,她本不想理这闲事,但又压抑不住心中好奇,于是就返回屋内贴着窗边偷听。 丽奴儿轻声说:“这几年承蒙三郎关照,但如今红玉馆已付诸一炬,我也无脸再留在三郎身边,我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与三郎道别。” “嗯?!”初七大为吃惊,红玉馆没了,丽姐姐就要走吗?她赶忙把耳朵贴到墙上,恨不得直接穿过去。 “你考虑清楚了吗?”谢惟问,“我也可以另作安排。” “多谢三郎,我想了好几年,只是三郎不知……”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跟我走吧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丽奴儿欲言又止,后半句话悬在那儿,把初七的心都吊了起来。初七好奇地从窗处窥探,见谢惟的神色略微有异,看来他是知道丽奴儿的心思,只是一直装作不知而已。 谢惟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你跟随我这么多年,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丽奴儿神色微愣,静默片刻,坦然地笑了,她知道谢惟会说这样的话,自嘲起那点小心思和不切实际的期盼。 “三郎不必了,这么多年,我也有些钱财,至少够我下半辈子无忧,更何况他也真心待我,定会替我安置。” 他?难道丽奴儿接受桑格了吗? 初七深感意外,这月老红线还没拉,他俩就自个儿结上了,不得不说还真替丽姐姐和桑格高兴呢。 “那你在以后小心,若遇上事,你知道如何找到我。” 谢惟的语气依然平静,也没极力挽留丽奴儿,如此看来,丽奴儿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初七又不高兴了,她替丽奴儿觉得不值的,遇到这么个人情淡漠的谢三郎,一片真心付水流。 初七再往窗处探去,丽奴儿已经走了,谢惟微微侧首,恰好往这边看来,她一惊,连忙把头缩回去,踮着脚尖走到榻边往上一躺,假装虚弱状。 没多久,谢惟走了进来,他看到初七趴在榻上哼哼唧唧,装模作样,不禁哑然失笑,他也没当场戳穿,淡然地走到榻边,轻问:“今日可精神些了?” 初七摇摇头,“背疼,腰也疼……还有这里,那里……” 说着,她可怜兮兮的嘟起嘴。 “那让慧静再帮你把个脉如何?” 初七一听连忙坐起身,道:“不必了,不必了,这几天她也累得慌。” 谢惟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她顿时意识到自己露出马脚,扶着腰一边哼唧一边直挺挺地趴了下去。 “哎呀,真疼呀……疼得我都累了……” 她边哼唧边瞥向谢惟,看他无动于衷,哼得更加厉害了,然后拉来薄被遮住了脑袋。 “还是让我好好歇息吧。” “甚好,我不打扰你了。”说完,谢惟起身。 初七感觉到他离开的动静,不由松了一大口气,于是就把遮头的薄被扯去了,没想一抬眼就见谢惟杵在榻边,眉眼微微弯起,似乎在说: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你……”初七服了,再也装不下去了,一骨碌坐起身与他面面相觑,“好吧,我刚才是无心的,本来要找丽姐姐,不小心撞到你和她……” “我和她共事多年,她要走我也十分不舍,只是……” 初七插嘴道:“我没觉得你不舍啊,连眉头都没皱过,这么对丽姐姐,她一定很伤心。” 谢惟垂眸沉默了,也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初七莫名生气了,傲娇地扭过身去,“你总是这样,有话从来不说清楚,让人乱猜一通,不舍就应该说出来,喜欢也应该说出来。” “他就是如此,这样的人怎能轻易相信呢?” 不知什么时候,萧慎进来了,捧着慧静煎好的药汁送到初七跟前。 “趁热快些喝。” 初七看着这碗黑乎乎的玩意,眉头拧成了肉疙瘩,这几天吃药都吃出心理阴影了,昨日喝到一条蝎子尾,前天吐出半截蜈蚣腿,她不知今天碗里又添了什么料。 “快喝吧,凉了就苦了。” 谢惟终于不与萧慎斗嘴了,在喝药一事上他俩出奇的一致。 初七被两双眼睛盯着,只好勉为其难一口灌下去,喝到最后噗地吐出块石子。 萧慎笑了,眉飞色舞道:“喝了这碗汤,徒儿气色又好了不少,脸色更红润了。” 废话!那是被烫的! 萧慎又道:“既然初七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与为师和慧静一起回谷中,那里悠静,能让你再修养一段日子,顺便离白眼狼远些。”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萧慎笑容里带了几分挑衅意味,初七看看谢惟,谢惟不动声色,不过两手却握起了拳头,看来已经对其忍可无可。 “与我回武威吧。”谢惟柔声说,“你的那批酒应该已经运到了,到时还需要你记帐。” 说着,谢惟把拳头松开了,对着萧慎也是和颜悦色。 萧慎冷哼翻他白眼,小声咕哝:“武威有什么好。” 说着,他又换了张好脸对初七说,“徒儿,还是谷里好,谷里有为师还有慧静,你俩能像从前那样一起找猎采药,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提及慧静,初七突然有了想法,可当于谢惟的面不方便说,谢惟看出她的心思,于是主动告退,待他一走,初七开门见山道:“师父是喜欢慧静吧?” 萧慎一愣,脸刷地红了,“别乱说。” “师父有没有想过你那破窑洞以后能不能住两个人呀?窑洞又这么高,万一以后有了娃子,一不小心娃子滚下去了,你可不得伤心死。” “满口胡言,这……这……这谁教你的?”萧慎语无伦次,羞恼不堪。 初七狡黠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这几日慧静去哪儿师父就跟着去哪儿,大家都看出来你喜欢她,既然喜欢为何不挑明了说?待回谷里之后想要过日子,也要为慧静考虑住得方便不方便,对不?” “为师没这个心思!” “真的?慧静,你听见了,我师父说对你没心……” 萧慎忙不迭地捂上她的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慧静,莫要听她言……” 话说到一半,萧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转过头往门处看去,哪里有慧静的影子! 初七两眼弯成月牙儿,笑得奸诈狡猾,萧慎真是被她气到了,板下脸,沉声道:“你再这样调皮,我可要给你封休徒书。” “我知道,我也是为了师父好呀,再说我不能和您回谷里去,望您能与慧静相互照顾,百年好合。”说着,初七认真起来,敞开心扉直言道,“我想能像三郎这样开几个商行,能看遍天下,然后赚钱买大宅子,到时就把师父和慧静接过来住。” “可为师担心你,三郎看遍天下是万不得已,你和他不同,你有选择去过寻常日子。初七,你知道你的命数吗?”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忠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命数?我不想知道。”初七直言道,“命这种东西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日子总得往下过,难道我命不好就不过日子了吗?”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为师的意思是知道将来会有危险,可以取个巧妙的法子回避,既然可以回避,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有句老话说的好,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若是回避不了,还不如坦然面对。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但我自己的路还是由我自己走下去吧,不管是好是坏我都认了。” 萧慎听后不由拧起眉头,“你怎么跟那个油盐不进的人那么像?有时候我都在想,到底我是你师父,还是他是你师父。” 初七嫣然一笑道:“二位都是我的师父,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初七,所以呀,以后你们俩就少吵架了,师父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你挺在意三郎的。” 萧慎脸一红连忙道:“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在意那个人!我巴不得他……” 话说到一半,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眼睛里有几分懊悔又有几分为难,纠结半天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初七知道萧慎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时有事没事找谢三郎吵架,暗地里却在拜托慧静替三郎把脉看病,这些慧静全都告诉她了。 既然是师父还是得给几分面子,初七也不当面揭穿他了,总之告诉萧慎她的心意之后,他也没有为难她。 而后又过了几日,初七背上的伤已经不那么疼了,只是人虚了些,走路时两脚飘忽,手也使不上劲。谢惟打算提前回武威,过来邀请她与之同行,并且替她安排了一辆小车,免得到时太过劳累,伤势复发。 初七点头答应了,毕竟还有一批酒在他那儿呢,她已经打算好了,到了武威之后就拿牦牛宝和酒混在一块儿高价卖出,到时定能大赚一笔。 萧慎得之初七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勉强她,他还是回他的窑洞,至于慧静他竟然破天荒地请求她留在初七身边,说是担心她的伤势。 慧静自然同意,但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是谢惟,不管是他的病症,而是他体内的毒都是慧静从来没见过的,她想把它们搞清楚。 离别那日,初七看着师父骑上小毛驴一路前行,形单影只,心中酸楚难当,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劝他,他都不愿意留下来,一副了断红尘的模样。 慧静劝她说:“不必担心,等我治了三郎的病,我就会回去了。” 初七不解地问道:“三郎究竟是什么病呀?真有这么难治吗?” “嗯,总之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病,而且不光是这些他体内还有一种毒,看起来是为了压制病灶,其实日子久了,只会让他病发时更难受。” “毒?什么毒?我怎么从来没听三郎说过?” “他没告诉你吗?这次他为了救你,给了你两粒解药呢,如今他身上只有最后一粒了,我昨天刚拿过来,研究了一整晚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初七闻言转身跑了,一口气跑到谢惟的住处,哐的破门而入。 “你身上有毒怎么不告诉我?” 初七开门见山,全然不顾正在换衣赏的谢惟。 谢惟愣住了,里衣半挂在身上,穿也不是,脱也不是。 “出去。”他低声命令,面色如常,耳垂红得像滴了血。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出去。”初七比他想像中还要皮厚,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干脆两手环于胸前斜倚在门板上,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谢唯只好穿上衣裳,背对着她叹了口气道:“你总得让我穿齐整吧。” 初七闻言偷瞄了他一眼,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而且那肉还分外好看,不像桑格和白狼那样硬邦邦的。 哎呀,你在想些什么呀?! 初七不禁脸红如朝霞,扭身走出门,顺势把门关上。 “我在外头等你,换好衣服叫一声。” 她依然理直气壮。 谢惟站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哑然失笑。他故意穿的很慢,一点一点磨她的性子,果不其然,没多久初七就不耐烦了,她一边跺着脚一边说:“哎呀,怎么还没好,我背上的伤都裂开了,哎呀,不行了,疼……” 说着,她作势往地上一蹲,好让谢惟误以为自己是支撑不住了。 房中,谢惟朝窗处瞄了眼,没看到初七的身影,他心里一惊,连忙打开门,就见初七蹲在地上仰头看了过来,一双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儿,分外可爱。 谢惟心弦微颤,差点掉入她的笑颜之中,缓过神后他敞开门说:“进来吧。” 初七屁颠屁颠地进去了。 她说:“慧静都跟我说了,你的病还有你的毒,他还说你把解药给了我,为何你都不告诉我?你是想默默赎罪还是让我欠你人情?” “这都是我的事,没有必要跟你说,只要你伤能好就行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让初七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之前确实是骗了她,但为了这场欺骗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太过了点吧。 “我之前说过,你骗我之事我们一笔勾销了,你现在百般救我,百般对我好,我真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很怕你再会骗我。” “不会了,相信我。”谢惟十分认真地说,“我敢以我的性命起誓。” 这一刻初七竟然被他说动了,险些就相信了他,但转念一想,在此之前他也是信誓旦旦,就跟李商一样,发誓的时候都极为诚恳,可到最后呢? 初七不想在“发誓”上与他纠缠不清,顾左右而言他。 “还是先说说你的毒,慧静说已经有好几年了,既然你让我相信你,你也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谢惟不加思索道:“毒是圣人所赐,共五粒,一年一服,等五粒解药全服完,要么毒发身亡,要么去长安城面圣,到时我可能死,也可能被网开一面。” “什么?!”初七听得懵了,“他为何要这样对你?” “因为我的不忠。”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误会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提到“不忠”二字,谢惟并没有太多情绪,仿佛说得是与之无关的事。而初七十分好奇他的“不忠”,到底是对天下的不忠,还是对圣人的不忠? “这就是‘隽王’被赐死的原因吗?”初七喃喃自语,真相呼之欲出,可她总是找不到最关键的一环。 谢惟莞尔道:“不单单如此,还有些是隽王与圣人间的事,不便告知。好在圣人仁慈,只是削了‘隽王’的封号,并没有取‘隽王’性命,而且圣人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以五年为期。” 听到这里,初七算是彻底明白了,就算谢惟在河西走廊内权势滔天,最终还是得听长安城的话,圣人不但拿捏着谢惟的嫡姐,还拿捏着他的性命。 想着,初七不由问他:“冒牌公主之事是圣人的意思吗?” 她盯着他的眼睛,期盼着他能点头,未想他说:“不是,是我的主意。” 瞬间,初七对他怜悯消淡不少,她不悦地嘟起嘴,小声嘀咕:“你还真是机灵人。” 谢惟直言道:“为了江山社稷,任何人都可以舍弃,包括我自己。” 初七闻言怒了,正与反驳,他又说:“可……真当要做的时候又发觉下不了手,我希望自己的心能硬如磐石,如此一来,我就没有负罪感。” 说完,谢惟无奈地笑了,一双凤眼里流露出鲜有的忧郁,这一时刻,初七相信了他的话,心不由跟着揪痛起来,她不禁想象在离家乡千里之外的戈壁沙漠中,他是不是也会寂寞,心里有诸多话无处可诉呢? “我还以为三郎没有烦心事呢。”她微微一笑,像孩子般天真,“我想你有这么多商行,这么多钱财,一定过得很快乐。” “有牵挂就不快乐了,你以后会明白的。”说着,他伸出手,像之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你不用担心,去做你想做的事,这也是我对你的偿还,希望你能原谅我。” 这“偿还”听来有些重,初七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如果不是别有所图,就是另有原因。她想问“为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原因不那么重要,或许她应该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然后将自个儿的商行做大做强。 “既然如此,以后我就仰仗三郎了。”初七眯起眼,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我打算到武威开间商行,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到时还请三郎指点一二。” “你想另起炉灶,抢我生意,还要我手把手教你。”谢惟听到了她“打算盘”的声音,说得分外直白。 初七脸不红心不跳,道:“我只有酒和八十根牦牛宝,要抢你家生意,早得很哩。” “那明日我们就起程吧,我会让白狼去看下周边战况如何,依我所看,阿柴暂时不会攻下城池,但近些时日掳掠频繁,比以前多了不少。” “除了打仗之外,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狼子野心,不是一朝一夕能灭,还是静观其变。” 谢惟看到得比她多,懂得比她多,这些毋庸置疑,初七只有点头的份儿。 次日,白狼一早就出门了,约到黄昏时分才回来,正与谢惟料想的那样,阿柴已经率军撤退,只留一地狼藉,好在去武威的官道比较通畅,还有军队把守,回去时应该比较安全。 谢惟整好行装与车马,第二天清早就带着初七离开了,从小径绕上官道,一路上见到不少流民拖儿带口朝武威方向而去,经打听他们的家毁于战火都是逃难去的。 入了武威城后,初七被安顿在了朱院,再次见到了司墨与秦公,此二人似乎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何时,再见面时依然待她如上宾,吃穿用度分毫不差。 可初七觉得不舒服,呆在这儿总想到之前被迫当“公主”的日子,于是拉上慧静和桑格去城中找铺面,好早早搬离谢宅,建自个儿商行。 慧静在谷里待久了,难得来到热闹的街市,看什么都觉得稀奇,桑格则是追在初七屁股后面不停地问:“丽奴儿怎么还没与我表明心迹,我都说得如此明了了,你到底有没有问过她?” 初七被他问得不耐烦了,好声没好气地说:“当然问过啦,我亲耳听她说的。” “可是我今日去问她时,她像是没听懂。” “那是你说得不够通透,你官话不好,吐字不清,兴许丽姐姐没听懂呢?”话音刚落,初七眼睛一亮,只见市集上有个最显眼的铺面上正贴着一个大字:售! “不过……”桑格还想拉着初七问,初七没空搭理,赶忙拉着慧静的手直往铺面奔。 这铺面看来不大,但里头宽阔,能堆很多货物,而且还有一间主人卧房,和两间客房,不管是下人还是客人都能歇息。 初七一眼就相中了,问这铺面的主人这铺卖多少钱,主人道:“如今兵荒马乱,我也无力经营,只想早日回家与妻女团聚。” 说着,他比了个数,初七看着很合适,但面上还要讨去几个钱。 “这也太贵了,您也说了兵荒马乱……我也是从手指缝里凑来的这点钱。”话落,她也比了个数,看得房主人倒抽凉气。 “这我也不瞒小娘子,这价格真得不行,要不我房里还有点存货,就当给娘子的添头如何?” 初七一听心花怒放,点头答应了,与房主人签了契书,付了订钱,然后约定日子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而后,她又兴高采烈地拉着慧静去漆行,定制一块“柒”的金字招牌,打算之后挂在铺面门头前。 做完这些事之后,一天也就过去了,初七回到宅中想把这好消息告诉丽奴儿,却见丽奴儿在收拾行装像是要走,她心里生疑,不禁上前问道:“丽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丽奴儿听到她的声音,回眸一笑,道:“将旧物什归整,有些东西我也用不上了,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丽奴儿用手指了指边上一堆上绫罗绸缎,“你也长大了,有时也该打扮自个儿。” “好端端的怎么整理起这些?难道桑格与姐姐说了,你答应嫁于他了?”初七满心欢喜,笑得像朵花儿。 “桑格?”丽奴儿困惑地蹙起眉头,想了会儿,她不禁捂嘴轻笑,“你们都误会了,我确是要嫁人,但不是桑格。那人是个胡商,与我也算旧相识,之前说要带我离开红玉馆我一直没答应,如今红玉馆没了,我也想要有个归宿,今日恰好接到他的信,说要来武威接我走。”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告别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她隐约觉得有点对不起桑格送的一对锦鸡,两条鱼了,但又不好意思告诉丽奴儿真相,于是吞吞吐吐地问:“那人可是真心待你呀?万一欺负你怎么办?” 丽奴儿整理着自己的首饰,笑着道:“有句话叫‘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做得到呢?有时候你喜欢上别人,别人不一定喜欢你,眼见红颜憔悴到了出嫁的年纪,大多又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曾经也想选个自己喜欢的人,但看遍这么多是非,还不如选个喜欢自己、又很牢靠的人。” “桑格也很牢靠呀,他也很喜欢丽姐姐呢。” 初七忍不住说出心里话,丽奴儿闻之噗嗤笑出了声。 “他确是牢靠,但我不能跟着他过游牧日子,我和你不一样,我的心没这么宽广,也受不了苦日子,若是得不到意中人,我就要的大宅,要山珍海味,要绫罗绸缎,总之,我不会委屈自个儿。” 丽奴儿看得实在,选得也实在,初七见过红玉馆的奢华,自然能理解由奢入俭是多么难的事。 “万一他待你不好怎么办?”初七依然放心不下,那胡商长得是圆是扁,她都不知道。 丽奴儿道:“放心,他待我如掌上珠,已经替我置好了宅子。初七,你年纪不小了,别光顾着担心我,也该担心你自己。” 提到这件事,初七不悦地嘟起嘴,然后将李商的事一五十一告诉了她。 “我本以为他是我的真命天子,可到后来才发觉真命天子也是讲门第的,再喜欢有什么用,反正我不想当他的妾。我想好了,以后找个身家与我差不多的,看得顺眼就成,若找不到,那我就和慧静过一辈子。” “你肯与慧静过一辈子,慧静也不一定能和你过一辈子呀。” “那我不管,看师父缩头缩尾的模样,怕这辈子都不敢向慧静提亲,正好,慧静就归我了。” 初七说起话来依然有几分纯真的孩子气,把丽奴儿逗得乐,这回她不再端着红玉馆第一美人的姿仪,放肆地开怀大笑。 初七也跟着笑了起来,像个要糖吃的小娃子倒在丽奴儿怀里,丽奴儿抱着她,把她视作小妹妹,姐姐快要走了,离别的话却难以说出口。 而后,丽奴儿又送给了初七许多金银首饰,说待她出嫁之日,她可能没法儿过来,就先将喜礼送了。 初七不好意思收,再三推辞,丽奴儿硬是要将这些贵重之物塞给她,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而后,初七说起这件事时,眼中满是不舍,絮絮叨叨地说:“真不舍得丽姐姐,若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也没有个能帮忙的。” 桑格抱着酒坛伤心哭嚎,小心肝儿碎了一地,没想到这段缘分还没开始就没了。 “没事的。”初七很讲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年纪还小,大片桃花等着你呢,别气馁!” 桑格闻言哭得更伤心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见喜欢的女子!” “不会吧?我看你们哪儿娘子挺多啊。” 桑格抽泣,一把抹去男儿泪,“我们那里只有牛羊马!” 初七:“……” 没过几日,丽奴儿所说的胡商就来了,四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圆润,站在丽奴儿身边还比她矮上半截,虽然他其貌不扬,但对丽奴儿真是无微不至,捧在掌心怕飞,含在嘴里怕化。 桑格本来想亮刀,让此人知道若不对他的小仙女好些,将来就剁了他喂狗,见到他笑得满脸褶子,这刀都亮不出来了。 上车之前,丽奴儿抓着初七手依依不舍,而后眼睛不停地往后瞟,似乎是在期盼什么人,然而过了很久她等的人都没来。 “罢了。”丽奴儿释然一笑,提裙上了马车,随后她又放心不下,特意撩起车帘与初七说:“初七,往后三郎就托付于你,你要待我好好照顾他。” 话未完,她垂下眼眸,泪珠儿犹如断线珍珠不断往下落,几分不甘,几分不舍,皆映衬在她水汪汪的眸子里。 初七看着丽奴儿离去,心里空荡荡的,在这一刻她与她心灵相通,终于明白她是等不到自己所爱的人,绝望地放弃了,因为此事,初七又迁怒于谢惟,骂得他冷情冷心,连丽姐姐走都没能来看一眼,真是让人失望至极。 初七连夜搬离了谢府,入住自己个儿的小铺子,如今这里算是她的家了,是靠她一点一点做买卖,一点一点攒下铜钱买下的,光是坐着就觉得心里踏实。她打算挑个黄道吉日开张,还特意让慧静帮他的“柒”字牌匾念佛开光,拾掇完这一切后,她拿出牦牛宝和阿柔送的酒,混成了药酒。 经过几天研制,到了开坛一天,初七、桑格、慧静三人围在酒坛边兴奋地搓起小手,初七给每人摆了个碗,然后打开酒坛各勺了三勺,学桃园三结义,在三炷香前碰碗。初七与桑格很豪迈的一口饮尽,慧静只是闻了闻气味,结果三人不约而同,“呕”地吐了出来。 阿柔送的酒本来是有股奶香,但加上这牦牛宝奶香成了奶腥,并且带着一股尿骚味儿。初七脸都绿了,连连摇头道:“这酒吃不得,吃不得,他们非把我的铺子砸了。” 桑格舀了一葫芦瓢的水潄口,说:“定是这酒不对,酒太淡了,压不住这些牦牛宝的气味。” 慧静跟着附和道:“我也觉得如此,不如你先把这批酒卖出去,再找别的酒来混这牦牛宝,今日我就在三郎那儿看到他进了一批产自酒泉的酒,要不你问他要来几坛试试。” 初七还在气丽奴儿的事,听到谢惟的名字就嘟起嘴,“我才不想找他呢。”说着,她就甩帘进了内厢房。 说曹操,曹操到,不一会儿谢惟的家将就找上门了,长着张国字脸,腰间佩了把长刀,左右胳脯下各夹了一坛酒,三大五粗的,他进门也不客气,扯开嗓子大吼:“初七,死哪儿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故人归来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桑格惊讶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心里不乐意了,他故意往他跟前一站,像面厚实的大墙挡住了此人的去路。 “你是谁?说话如此无礼。” “你又是何人?我认识初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话落,一条粗壮的胳膊轻而易举把桑格推开了,桑格面子上挂不住,正欲发火,初七从里屋露了脸,一见来者顿时兴奋起来。 “哎呀!阿囡,怎么是你?!”她两三步跳到谢阿囡跟前,欣喜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击了下他的胸口,“才半年多没见你又壮实了。” 谢阿囡呲起大白牙,笑道:“那可不?对了,你嫂子怀上了,我都快要当爹了!” “真的呀!恭喜恭喜!快,桑格,慧静,都到里面坐吧,这位是我大哥谢阿囡。” 初七开心地招呼着,而桑格却不动,似乎是被谢阿囡那副嚣张模样给气到了。 初七见之连忙拽上他胳膊与谢阿囡说:“阿囡,这是我的护卫桑格,可厉害了,一路都是他来保护我。” “原来是自己人呀,不好意思,刚才粗鲁了些,请多担待。”说着,谢阿囡放下酒坛,恭敬地施了个礼。 桑格气消了,面子也攒到了,不禁笑逐颜开,争抢着替谢阿囡帮了坛酒进去。 “我也误会,以为是来寻仇的,哈哈哈哈……” 初七汗颜,好歹自个儿也算个乖巧人物,到桑格嘴里就跟江洋大盗似的,她不禁翻他个白眼,目光触及谢阿囡时,立马弯眉笑了起来。 “大哥,今日就在这里用饭吧,我去弄几个好菜。”说罢,初七就跑了出去,买回面片、羊肉、鱼脍,还替慧静带了点枇杷。 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谢阿囡不知初七与李商去了长安,只以为她去远处做买卖了,于是就说:“今日是我听三郎说起你买了批酒,正好,这次我帮三郎去物色货品,也得了几坛好酒,快来尝尝是你的酒好还是我的酒好。” 说着,谢阿囡当着众人的面掀开酒塞子,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桑格闭着眼拼命嗅着这酒,连忙说道:“香气醇厚,一闻就是好酒!” “来来,倒上一碗尝尝。” 谢阿囡往桑格怀里塞上酒碗,两人各自斟满一大碗酒,“咣”地撞了个酒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好酒!”桑格喝得兴奋了,大手一拍桌案,又给自己倒了碗。 看他喝得这么急,初七不由皱起眉头,说:“慢点儿,待会儿还要布置咱们的商行呢。” “商行?什么商行呀?”谢阿囡刚来,显然不知道初七打算自立门户的事,初七也不遮掩,开开心心地捧出金字招牌。 “这是我的商行就叫‘柒’,从今往后,你我就是同行啦。” “嘶……看不出来啊,这才多久,我们初七就有出息了!来,无论如何都干了这碗酒,就当为兄敬你!”话音刚落,谢阿囡就把酒奉上,初七不好推辞也就学着他们的模样,豪爽地牛饮起来,酒滴得满下巴都是。 喝过之后,初七也忍不住惊呼一声:“好酒!”,而后脑中灵光一现,想这酒配牦牛宝岂不是正好? 由于阿柔送的酒奶味重,酒味轻,盖不住牦牛宝的腥气,而这个酒就不同了,酒味极重,入口烈,说不定能掩住牦牛宝的腥味儿呢? 说着,初七立马抢下半坛,与谢阿囡说道:“等等,这半坛先给我,让我腌样东西。” 她拿出半根牦牛宝塞到坛子里,再拿酒塞封得严严实实。谢阿囡不明所以然,摸着脑袋问:“这是啥玩意儿呀?” “这是我赚钱的玩意儿,发财就靠它了!” 初七胸有成竹,接着她又拿出阿柔送的酒款待谢阿囡,图门部族的酒市面罕见,谢阿囡有些喝不惯,只道:“咱们这里的人都喜欢烈酒,这酒味儿不够。” 桑格听后不服气,说:“这酒后劲可足呢,不信你等着。” 这话说了没多久,谢阿囡和桑格又拼起酒量来,越喝越热,越热越想脱,不一会儿两个人光起膀子划拳喝酒,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 初七觉得他俩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干脆就在铺里搭了小榻让两人歇息,自个儿回房里研究牦牛宝去了。 之前酿的酒铁定不能喝,倒了又分外可惜,初七想要不然假装不知道,给谢惟送上一壶,让他尝尝这腥骚味儿。 想着,她狡黠地笑了起来,刚准备行凶,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劲,这谢阿囡怎么会来得这么巧,还送上如此浓烈的酒,莫非是谢惟料到她酿酒失败,故意让谢阿囡来解这个困局? 嘶……谢惟没有这么厉害吧?他真能料事如神?可谢阿囡出现得也太巧了,还捎来两坛子酒。 思前想后,初七缩回了罪恶的小手,决定还是不要得罪谢惟,以她目前的小身板,他轻轻一弹指,就能把她给弹飞了,同时她又不想倚靠着他,万一哪天又被他给骗了朝谁说理去? 初七把她与谢惟的帐算得明明白白,打算待商行开出来后就与他泾渭分明,虽然她想得很美,但事与愿违,到了次日,谢惟就登门拜访,还十分正式的派了帖子。 初七拿到帖子纠结半天,就凭她这小铺面还需要管家引路吗?直接来不就成了。正当想着,谢惟的礼担就热热闹闹地送了上来,上书四个大字“开门大吉”,还贴了一对财神像,“吉利”得让初七都不好意思退回去,毕竟做买卖的,谁会把进门的“财神爷”送出去呀。 既然谢惟送礼,初七也得回礼。 商行也分个三六九等,谢氏无疑是排第一,初七就按着商行的规矩来,带着回礼去见三郎,路上还得拿出点阵势,敲打敲打另几个商户,告诉他们:我,初七,背后也是有人的,别来欺负我! 这一来一回的莫名其妙地又欠了谢惟个大人情。 初七熟门熟路地摸入谢惟书庐,秦公就站在阶下像是等候多时,这位慈眉善目的老翁见到她格外亲切,依然称呼她为:“殿下。” 嘶……怎么回事?公主她早就不当了呀。 初七不好意思说,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秦公多礼了,叫我初七就成。” 秦公莞尔道:“殿下就是殿下。” 这话初七听不懂了,她心想:怎么三郎手下的人都跟他一样,说起话来都是神神叨叨的。 秦公将初七领进书庐,一门之隔却是两个天地,外头艳阳高照,庐内昏暗阴冷,偶尔间几声轻咳传到了初七耳里,看来谢惟的旧疾又犯了。 “唉,还礼还得真不是时候呀。”初七嘀咕,一手挑起帘子径直走上前,谢惟半倚在团枕上,发丝稍显凌乱,他面容疲惫,但还是放不下手中帛书,以前还有丽奴儿相助,如今他只能亲力亲为。 不知为何,看着病榻上的他,初七竟然有些心疼……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家人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你呀,唉……”初七边叹着气边盘腿坐在谢惟跟前,熟络得就跟在自己家似的,“其实我觉得圣人也不用大费周章,你这身板日子一到就自个儿去了都不必让他来操心。” 话落,她看向他嘿嘿笑了笑,有点讨巧又有点讨打。 谢惟目不斜视,手一伸,冷不丁地将竹简砸在她脑门上,“啪”,声音还挺响。 “这就是你的回礼吗?”他神色如常,语气也不重,但别人听来就莫名腾起丝寒意。 初七摸着被他砸疼的脑门,委屈地扁起小嘴,“你什么都不缺,还需要我来回礼?再说我也没啥好东西送你,就几坛子酒吧。” 她说完,谢惟以拳捂嘴咳嗽起来,似乎是被气到了。 初七顺手将案角上的茶碗递了上去,一摸碗壁有点凉,于是往碗中加了点热汤再递于他。 “喝些润润嗓。” 谢惟颔首,双手接过她的茶碗仰头饮尽,初七见他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心想是不是没有服药的缘故,忍不住问:“慧静给你配得药你可服过?感觉如何?” “服了,还行,只是这几日略有不适罢了。”他说得云淡风轻,连卖惨都不会。 初七两手环于胸前,长叹一声,“唉,罢了,好礼我是没有,今日我就帮你把案上这些东西都整理了,就当回礼吧。”说着,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竹简,肃然道,“你也别看了,伤眼,我来念给你听。” 初七盯着竹简上的字深情并茂外加手舞足蹈,活脱脱地演出一出来。 谢惟忍俊不禁,无奈地摇起头,“你这……让我怎么处理公务?” “嗯?我有念错吗?”初七不明所以然,仔细地看了遍,理直气壮道,“我一字未错,你怎么就不能处理公务了呢?想偷懒就别找借口。” 说着,初七又拿起案上帛书,展开一看正是伏俟城送来的密信,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让人有种“写出这样字的人不怎么正经”的感觉。 “是何安吗?” 初七随口一问,谢惟颔首莞尔。 “没错,正是她,她一直在那儿当我的眼线,这几年也辛苦她了。” 既然是何安的信,初七看得格外认真,边看边说:“她在信上说可汗抱恙,如今朝政都于天祝王把持,天祝王一心想开战,近几日骚乱也是受他指使。” “她有提到慕容舜吗?” “无。” 初七把信合上又拿起下一封,同样与战事有关,是边城某将军寄来,特此感谢谢三郎送的军粮与过冬的物资。 谢惟解释:“边疆将士辛苦,有时候长安顾及不上,就由我出面送些东西过去。” “三郎为国为民之心真是日月可鉴呀。”初七笑着,数了数案上这几封公文,“看来东西不多,念到晚上还能在你这里蹭顿吃的。” “想吃什么?” 谢惟问得极为自然,仿佛就是在等她这么一句话。 初七不假思索道:“想吃鱼脍,还有炖羊,再来几张蒸饼,拌个醋芹。” 说完,她眼睛一瞟,只见谢惟将她报的菜名全都记下了,然后唤来秦公将单交于他。 “今日初七在此用膳,烦秦公准备。” 秦公笑眯眯地接过后,恭敬地朝初七施礼,接着就默默离去。 谢惟道:“秦公看着我长大,我父亲过世后是他一直在照顾我。” 难得听他说起从前的事,初七很想追问下去,但又觉得问他阿爷什么时候死也太无礼了,于是她按捺住心中好奇,假装不以为意,莞尔道:“辛苦你和秦公了。” 谢惟还她一笑,说:“还好,辛苦你敷衍地回了一句。” 初七:“……” 怎么回事?他以前可不会说这样的话,一生病这仙气儿就飘散了?初七在心里嘀咕,此刻,她眼中的谢惟不但会和她斗嘴,而且嘴皮子还很毒,果然萧慎每回都被他气得咬牙切齿。 初七服了,乖乖地替他整理公文,待整完一桌案的文书,也已经日落西山。 秦公将备好的酒菜端入书庐,初七尝了几道皆是她喜欢的口味,秦公在旁解释道:“三郎知道娘子的喜好,特意吩咐过老奴。” 初七闻言略为惊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吗?她被谢惟的体贴温暖到了,不禁怦然心动,差一点就要将“泾渭分明”这四个字从心中去掉,然而仔细一想,不行!不能着了他的美人计,于是她咬着嘴唇将那些胡思乱想的东西全都按了回去。 “多谢三郎为我考虑。”初七大大咧咧的一笑,故意将他的这份心说淡了。 谢惟浅笑依旧,什么话也没说。 初七迅速地用完饭就离开了谢府,此时太阳还剩半张脸,将西边的云彩映得通红,与平时一样的景却和平时不一样的味道,初七的嘴角不由往上扬,一路哼着小调儿蹦跳着回了家。 在离铺子稍远的地方,初七看到有人正在她家门口徘徊,是两女一男,中间还有个小娃儿,看他们衣衫破旧,灰头土脸,像是从哪儿逃难来的。 铺子还没开张,就有人上门乞讨了?初七心里生疑,疾步走上前,还未到门处她突然定住了,一动都不敢动。 “行行好吧,掌柜的,什么活计我们都能干,只请掌柜的给口吃饭。”常福妻拉着她的孙儿在桑格面前直抹泪。 桑格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为难且尴尬,他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道:“我家掌柜不在,我不能做主。” 常福妻期期艾艾道:“那……那……你掌柜何时回来?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咱们已经找了一日了,招工的地方少之又少,实在没法子。” 桑格被快被她磨得哭了,只道:“我们家也不招工,还没开业,没钱,你们还是走吧。” 大郎妻,常福的儿媳,也跟着婆婆恳求道:“请你让我们见见你家掌柜,说不定他要人呢?我会绣花,还能做一手好饭,我公公他病得厉害,没钱医治。” 大郎附和道:“我还有一头骆驼,可以替你家运货,它壮实着呢,我可拉来给你瞧瞧。” “你们跟我说这些没有用,掌柜她……” “桑格。”慧静突然叫住他,“你先进来,有事和你说。”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后悔吗?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桑格听到慧静的声音就如听到菩萨说话,他长吁一口气,与常福一家道:“等等,有人找。” 话还没说完,他滋溜挤进门缝里,转身入内院。 “还好你叫我,他们太会缠人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对付。” 桑格抱怨着,无意间抬眸看到初七在内,她两手环于胸前,板着张小脸,头一回这般严肃。 桑格不知道是不是没把人及时赶走,惹她生气了,结结巴巴想要解释:“初七……门外那些人其实……” 初七抬手,“我知道了,不用多说,那个年纪稍轻的妇人说能做一手好菜,你就让她明天来吧。” “啊?这……”桑格还没说完,初七就回房了,也不知道她是生气还是别它,举止奇怪得很。 桑格不明所以然,挠着头看向慧静,慧静也是不太明白,两人面面相觑了会儿后,桑格就按初七的话做了,他走到前堂,没想刚才死缠烂打的几人已经离去,于是他就跑到街上叫住了他们。 “喂,你们,等等!” 常福家本是心灰意冷,听到这声音,眼睛个个都放亮了,他们转身回望,盼着那根救命草。 桑格走了过来,说:掌柜说要一个会做饭的,明日你就来吧。” 他下巴微抬,点了下大郎的媳妇,众人闻之顿时愁云散尽,笑逐散开,就差没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叩首。 “谢谢,谢谢开恩,谢谢!” 桑格怪不好意思的,边挠后胸勺边解释道:“这是我掌柜的意思,你们不用谢我,明日来了好好做事就成。” 话虽这么说,但常福一家子依然是谢了半晌方才离去。 他们走后桑格不由松了口气,不过他依然不明白抠门的初七怎么会答应请个做饭的厨娘,商行还没开张,钱就付出去大半。 回到铺子之后,桑格想找初七聊聊,没想她一直待在房里不出来,让他误以为她在谢惟这里受了气。 慧静心思玲珑,见初七刚才的举动就猜出了件大事,她也不当下问,等到夜深人静时做了碗面皮汤送到初七房门前。 “初七,我做了面皮汤,你要不要吃些?” 慧静敲门敲了半晌,过许久,初七才闷闷地说了句:“不吃了。” 难得见她不肯吃东西,慧静心想:这件事看来比天大,于是又敲门道:“你不吃就浪费了,如今面片可贵了。” 一说“贵”字,初七铁定坐不住了,这几日花钱如流水,她恨不得将一个铜板掰成两半用,别说浪费面片,连汤都不能浪费。 终于,门开了条缝,初七露出半张哭过的脸,“那我就勉为其难吃一些。” “怎么了?”慧静看她的眼睛肿得像两枚大核桃,不由贴心地问道,“是在三郎这里受委屈了?” 初七摇了摇头,抿起嘴欲言又止。 慧静放下面片汤,连忙携起她的手,“你与我还有什么话说不得呢?” 初七吸吸鼻子,看向慧静的眼睛,刚要开口说话,又伤心地啜泣起来,“刚才来的那一家子是我阿爷和他的儿子,他们说我阿爷病了。” “哎呀,既然病了你为何不去看呢?” “那是因为在遇见你之前,阿爷把我卖了换钱,我差一点就死在哪儿,我心里不舒服,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可刚才听到他病得快死了,我又很难过……我知道这样不好,天底下人都会骂我不孝、没良心,可我心里憋屈,我过不了这个坎儿。” 说着,她干脆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慧静生来无父无母,从小到大都是主持养大,但她也有被亲人遗弃的痛,也会想为何父母没来找过她,只是她不像初七开心就大笑,难过就大哭,她的半生都平静如水,喜怒哀乐都敲进了木鱼声中。 可不知为何,今日看初七哭得这般伤心难过,她也想哭了,想想自个儿并没初七这么惨,硬是把难过憋了回去,然后递上块帕子给她拭泪且小声劝道:“或许你阿爷也很后悔呢?” “既然后悔为何不见他对我赔不是?”初七哽咽着,“想想我儿时他待我挺好,待我稍大了,他一声不吭就走了,若不是之后找到他,我真以为他死了,原本还想着能与阿爷团聚,谁知他娶了妻子,还有了孙子,而我……只是没有人要的初七。” “好了,好了,不哭了,如今你不是有我和桑格?还有萧先生,他们……都在乎你。” 说着,慧静终于忍不住跟着初七一起哭了起来,两人的哭声此起彼伏,让桑格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在窗户处张望了半晌。 “嘶……这咋办泥?该不该进去呀……” 桑格抓耳挠腮,愁坏了。 第二天大清早,初七和慧静各顶着副核桃眼出现在了铺子里,初七特意叮嘱桑格:“别让那人看见我,让她做完饭就走吧,铜钱每天一结。”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大郎妻的声音。 “掌柜在吗?我来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话落,初七就躲了起来,桑格只好按她的吩咐出面应付。 大郎妻本名二妹,老实本份,平时在家做饭带娃,在公婆跟前也挺孝顺,这次阿柴攻城,她们这一家跟着逃难来到武威,途中初七的阿爷,也就是她的公公,常福病了,本就是人生地不熟,又要找地方住,又要找太夫医治,没多久钱都花光,一家人过得艰难。 “还是掌柜的好心,我们问了一路,都没有人肯雇我们这些外乡人。”二妹一边擦桌拖地一边夸赞,勤快又卖力,“待见到你家掌柜,咱们一家定要好好谢他!” “哦,好,呵呵。”桑格尴尬地笑着,两眼往帘后瞟,初七躲在那儿就是不出面,还从帘缝里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桑格很无奈地过去了,初七吩咐道:“待她做好饭菜,你给她一份吃食,别太亏待人家。” “知道了,你啰不啰嗦?” “呀呵,你这可是对掌柜的态度?” “威胁我?你行你上。” …… 二妹听见了淅淅索索的争吵声,不由探进半个脑袋,小声但又十分期待的问:“是掌柜吗?”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常福家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和桑格看见二妹进来,不约而同愣了下,虽然刚才桑格嘴巴牢,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地挡住初七,笑眯眯地与二妹说:“没来呢,正吩咐奴干活。” 他嘿嘿一笑,后脑勺不知受了初七几个白眼。 “没来呀?唉……还想当面谢他,奴先去干活,不打扰二位。”二妹恭敬地揖礼,叹着气离去。 初七稍稍伸过头,看着二妹离去的身影,说实话她对这位“嫂嫂”印象寡淡,也说不上是好是坏,给了这份做饭的活计,也是希望她能挣点给阿爷治病的钱。 至于初七自己,依然不想见阿爷,即便心里挂念他的病,但还是无法原谅他,她本以为自己能恨得很干脆,如今却是拖泥带水,恨着且又心疼着。 二妹做完饭后打算走了,见篮子里还有两枚蛋,她抿了会嘴唇,厚起脸皮与桑格说:“我家有两儿,好久没吃过荤腥,这两枚蛋能否……” “哎呀,差点忘了!掌柜吩咐你可以拿些吃食回去,这两个蛋也带走吧。”桑格大大咧咧地笑着,殷勤地替她将饭菜和蛋装了篮子,二妹受宠若惊,连连鞠躬道谢,双手合十念佛道:“掌柜真是菩萨心肠!” 话落,她便走了,一路欢天喜地的,从家乡逃难到此,一家人没过上几天安心日子,今日才算是真正有了落脚地。 二妹提篮推开家门,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回来了,还带回些好东西。” 话落刚落,大儿迫不及待地从房里跑了出来,后边还跟着二儿这条小“尾巴”,两娃子忙不迭地抱上二妹的腿,极力伸着手嚷着:“阿娘,阿娘,让我看看是什么!” 二妹笑着掰了两小块饼,塞在两兄弟嘴里,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还没咽入腹里,两小儿又伸出手来。 “阿娘,还要,还要!” “不行,爷爷还没吃呢,爷爷身子不好,你们两个听话……” 话还没说完,旧落的屋里传来咳嗽声,二妹放轻脚步走进屋里,小心翼翼将篮子里的几碟菜摆上案面。 菜的香气将常福妻勾了起来,她走到案边见到一桌美味佳肴,不禁瞠目结舌。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常福妻恼怒,“这赚的钱还不够你买这些东西呀!” 二妹被她骂得面红耳赤,连连摇头摆手道:“婆婆莫要误会,这是掌柜白送的,说是今日饭菜做多了,让我带些回来。” 常福妻闻言,瞬间转怒为喜,“真的?!这掌柜真这么好心?” 她边说边盯着一桌子好菜,蠢蠢欲动伸出手想要撕块饼吃,这时,榻上又传来重咳声,把她的手震退了回去。 常福妻叹了口气,“唉……你公公吃不下硬食,这两个蛋打碎多加点水,做碗羹给他吃吧。” “好,我这就去做。” “阿娘,阿娘,我们也想吃蛋羹,好久没吃了。”两小儿吵闹,二妹心疼他俩,但又要孝顺公婆,犹豫了会儿,只好摸摸他俩的小脑袋说,“爷爷身子不好,让给爷爷吃,你俩还有肉呢?乖。”、 连骗带哄,两小儿终于安静了。二妹抓上两鸡蛋去给公公做蛋羹,常福妻则在榻边照顾常福,常福喘气喘得费劲,嗓子被口痰堵着,说话的声音也敞亮不起来了。 “你说……是不是报应……我当初就不该把初七卖了,明王没收到媳妇,一定在怪我,你快帮我烧柱香跟明王说,是田二汉的主意,不是我,不是我……” “唉,说过啦,明王显灵了,瞧,你儿媳妇带回来这么多好吃的,咱们一家不用饿肚子了。” 常福闻言暗淡无光的眼睛微微发亮,而后他又想起什么,忍不住叹气,“初七……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外头兵荒马乱,她会不会……” “初七,初七,整天都是初七!你不顾我们一家子,还要顾着和外头女人生下的野种吗?她死了就死了吧,你还有儿子,孙子,以后可靠他们享福哩!” “唉……说到这儿,今日大郎有没有找到活计?” 常福妻翻了个白眼,“还活计呢,河西廊这么乱,风口上谁赶走货?每天骆驼吃的草料,喝的水可都要花钱,我与大郎说了实在找不到活计,就把骆驼卖了吧,总不能为了一头畜牲,全家人饿死。” “怎么能卖骆驼?咳咳咳!”常福一时气极拼命咳嗽,“没了骆驼我们以后怎么翻身呀。” “还想着翻身?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日子!眼下先把你的病治好,把孙儿养好,才是正经事!” 话音刚落,大郎就从外头回来了,和前几日一样牵着头母骆驼垂头丧气,想必吃了不少闭门羹。小娃儿“阿爷、阿爷”的叫,他还得硬挤出几分力气,几分笑意,与他们逗乐一会儿。 常福夫妇俩见此也就没问儿子今日收成,二妹见丈夫归来赶忙擦干净手,递上一碗热水,然后眉飞色舞地说起今日事。 “还有这等好事?!”大郎讶异,进屋看见一桌子好菜这才相信二妹的话,“我还以为自个儿在做梦呢!” 二妹笑道:“别说这些,先一块儿吃顿好的吧。” 说着,她将蛋羹捧上,一口一口喂给公公。 常福妻吃着好菜,吃着好汤,忍不住叨叨:“这掌柜心肠这么好?是不是人傻呀?” 大郎愠怒道:“阿娘,话不能这么说,好歹人家算帮了咱们。” “你懂个啥,咱们也不是白吃他们东西,你媳妇还在他们那儿辛苦了一日!”说着,常福妻放下筷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又转,“要不明日我去吧。” “你去?为何?” “我去看看这掌柜到底做什么买卖的,说不定能把骆驼卖给他,还能再赚一笔。” 二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小心地问道:“婆婆,那我呢?我俩一起去不太好吧。” “你就留在家中照顾两儿,我去就行了!好歹咱家也算是做买卖的,有些事我比你清楚。”说着,常福妻眯起眼,“若做不干净的买卖,那可就更难说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卖酒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第二天,常福妻赶了个大早,市集刚开她就敲响了店铺的大门,桑格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把门一推,一见是她不禁有些诧异。 “你是……啊,你是二妹的那个……” “正是正是!”常福妻陪着笑脸,低头哈腰地说道,“我的小孙儿病了,媳妇得在家照顾,今日我就替她过来。” “哦,这样啊。”桑格粗枝大叶的,哪知道她的小九九,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你进来吧。” 他敞开大门,常福妻一边点着头一边随他进去,走一路,打量一路。 虽说铺子小,但里面的货倒堆得挺多,还能听到骆驼的声音,想必是殷实的买卖人。 “掌柜的在吗?”常福妻小心翼翼地问。 “她啊……”桑格张大嘴又打了个哈欠,“出门办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常福妻敷衍地笑着点点头,又道:“市集开了,不知掌柜的要吃些什么菜,我好去买。” 桑格大手一挥,“随你吧,钱就在灶头上,你自个儿拿去买,我再去补个觉。” 说着,桑格就掀起帘子进里屋,熊似的身子往榻上一躺便打起了呼噜。 这人一看就是个心眼不多的,好拿捏。 常福妻连忙走到灶间拿走一串铜钱,先解下两文塞到自个儿腰包里,到了市集买了新鲜的菜,又挑了些烂菜梆子,好菜送到自己家里,烂菜带回铺子,洗洗干净,切的碎些也看不出来。 桑格饭量大,吃起来就是猪八戒尝人参果,全往嘴里塞就完事了,也尝不出是好是坏,末了还叮嘱常福妻带些回去,给生病的娃子们吃。 这一天下来常福妻又藏又吃又拿,滋润得很,她心里得意洋洋地想:这铺子的人太好糊弄了,以后家里日子就好过喽! 初七还不知道自己辛苦攒下的钱被这样霍霍,她忙于开张之事,无暇顾及柴米油盐,上回谢阿囡说图门酒不合这里人的口味,她就拿了几坛酒到酒肆边上卖,想试试这酒的销路。 半天过去,果真无人问津,大多闻了闻这酒味儿就不要了,嫌弃它味儿太淡。 酒肆掌柜本以为来了个抢生意的,心里很不爽,没想来了个闹笑话的,半日过去见她没开张,忍不住嘲讽说:“这酒今日卖不掉,明日你也别来占地方了,哈哈哈哈。” 初七无言以对,谁想还没开业就栽了这么个大跟头,搁谁谁心里都憋屈。 眼看前路暗淡,初七坐在摊前唉声叹气,连张胡饼都舍不得买。 边上几个小贩见状窃窃私语: “哎呀,这是谁呀,在这儿呆了半日了,也不知干啥。” “听说是新商行掌柜,过来卖酒。” “怎么是个女子?天热,看她也挨不住。”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声越来越响,就当初七是聋的。 初七手遮额头,仰头看着大太阳,她的酒经不起晒,再卖不掉就要发酸发馊了。 “反正卖不出去,不如自己喝吧。”初七嘀咕着,然后舀了一勺酒解渴。 看她喝得爽快,小贩们也馋了,用嘴努了努她,问:“小娘子,这酒味道如何呀?” 初七拿袖子一抹嘴边酒渍,大声道:“好着呢!” “好着怎么卖不出去呀?别来唬我们啦,哈哈哈哈……” 众人轰然大笑。 初七不羞不恼,依然笑得明媚,“别光顾着笑呀,你们花个两文钱尝尝不就好了。” “花钱就算了,小娘子卖不出去,还不如送我们呢。” 话落,又是一阵笑。 初七直言道:“看你这筐菜也蔫了,不如送给我呗。” 她的小嘴儿不肯吃亏,更别说这个人了,小贩斗嘴斗不过她也就不说话了,彼此都省些力气。 晌午过后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别说菜了,连边上的树叶子都蔫头耷脑的,卖甜果的、卖菜的给摊遮了块布,再往布上洒点水,就怕新鲜东西都被晒坏了。 初七觉得自个儿的酒快经不住了,不如把车推回去,明天再来试试,正当她打算走时,城门方向来了个矮胖的男子,蓬头垢发,衣衫褴褛,就跟乞丐似的。 他踉踉跄跄往初七这边走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水,给口水……渴死我了……” 别人见之都把自个儿的甜瓜捂严实,生怕此人来讨要,初七眯眼打量这矮胖男子几眼,虽然模样狼狈,但衣袍鞋履都是上等货,还有几分官气,应该是个遇了难事的有钱人!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圈,连忙藏起装水的羊皮囊子,然后掀开酒坛舀上满满一碗酒端了上去。 “叔,我这儿有水,给!” 男子都没听清她的话,眼睛里只剩下这碗酒,他两三步跑到初七面前一把夺过酒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好酒啊!”男子大喝道,“小娘子还有没有?再来一碗!” “有!叔你坐着喝,有多少就喝多少。” 话落,初七拉过胡床放在树荫下请他坐,接着有盛了碗酒,男子喝了仍不过瘾,又要,初七就又给他一碗。 初七笑着说:“叔,你慢点,虽说这酒清甜且有奶香,但也算是酒,多喝会醉。” 几个小贩挨个坐着,看初七对一乞丐大献殷勤,不由嗤笑道:“瞧她,酒卖不出去,连乞丐都要讨好,难不成这乞丐会买她的酒?” “这难说,指不定等会儿会有一堆乞丐过来喝酒,反正她也卖不掉,就当行善事嘛。” …… 小贩挤眉弄眼的,看初七笑话。初七听见也当没听见,还拿来块布巾给矮胖男子擦汗,扇扇子。 “叔,感觉好些了不?还热不?” “嗳,嗳!好多了,谢谢小娘子。”矮胖男子边擦汗边笑着,看着就像尊沾满泥的弥勒佛,“唉,我今日真是霉星高照,出了趟城,回来时遇到偷儿把我的马偷了,我这一路走回来脚都快走断,也没口干净的水,若不是小娘子刚才好心相助,我就快晕死过去了。多谢!多谢!” “叔,客气了,出手相救是为人本分,叔,我再给你倒碗酒解解渴!”说着,初七打开酒坛子,矮胖男子忙问:“小娘子是什么酒,竟然如此甘甜,入喉爽滑,一点也不辣嗓子。” 初七眯眼笑着道:“这是图门部落的酒,以千年雪山水酿成,十分珍贵,我只求了一点点来这里卖,哪知半天都没卖出去。” “雪山水酿得酒,那可是好东西啊!他们不识货,我可识得,小娘子,你这一车我全都要了,快快送我府上去!” 初七闻言为难地蹙起眉,“叔,你确定吗?我这酒可有点贵呢。”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眼力劲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矮胖男子问:“一坛多少?” “少说也得五贯钱。” “五贯钱不算贵,你就送我府上去,西街第三家,咱们说定了。” 话落,男子付了定钱,先行离去。 没想短短眨眼功夫,初七就把酒都卖了出去,看得边上几个小贩一愣一愣的。 对那有钱男子而言五贯钱不算贵,可对这些一日晒下来只赚几文钱的摊贩来说简直是奢侈之物。刚才他们看着男子一碗接一碗的喝还直夸好,不禁有些蠢蠢欲动,咽着口水问初七: “小娘子,你这酒啥味道?” “当然是好味道!”初七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冒出个主意,“我这里还剩小半坛,大伙要不尝尝看?拿点不经晒瓜果菜换就成。” 众人一听心动了,瓜果菜在手里压得久,越晚越卖不出去,不如换碗酒喝。 “好!给我来上一碗!”瓜贩送了一个瓜,初七也不含糊,斟了满满一碗酒捧给他。 瓜贩先小呷一口咂咂味儿,而后又喝了大半碗。别的贩子看得垂涎欲滴,个个跟大鹅似的拔长脖子问:“什么味儿,好不好喝?” “好不好喝来一碗不就知道了?”初七边说边晃几下酒坛子,就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很浅快见底了。 “只够一碗了呢。”初七加油添醋。 “给我!”卖菜翁坐不住了,捧了些菜送上来,没想到卖鱼的抢先一步抢了他的位。 “我这鱼更新鲜给我,给我!” “嗳!你怎么这样,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我咋样了?不都比你快一步!” “你不讲道理!” “你才不讲理!” …… 两人当街吵了起来,初七见风使舵,连忙分出两碗酒送到他俩跟前。 “叔别伤了和气,两碗酒浅了点,但是能喝,来,快来尝尝。” 俩贩子被初七一口一个叔叫得心里舒坦,互相瞪了眼后也就不吵架了,小心翼翼地捧上酒碗,先来一口。 “哎,这酒果然不一样,入口爽滑!” “没错,还有股奶香味儿!” “真是好酒!”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夸奖起初七的好酒,酒肆的掌柜已在边上看了许久,也想尝尝这个酒味儿,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初七早已察觉到他的神色有变,故意大声说:“过几日我铺子要开业了,就在城东边儿,开市第一天定会有红票,可划算呢,大伙儿到时记得来捧场啊。” 说完,初七就收摊走了。 酒肆的掌柜看他越走越远,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小贩之间问:“哎,这酒味道怎么样?” 小贩连连点头,称赞不绝。 “虽然闻着淡但入喉舒服啊,好酒!掌柜,你这里可从来没卖过这种酒啊!” “哦,是吗?” 酒肆的掌柜摸着山羊胡,心里打起小九九。 谢府的马场中刚送来一批汗血宝马,黑马亮如绸缎,白马赛过冰雪,最难得一见的是金马,丝亮的毛发在夕阳之下闪闪发光,跑起步来神姿俊秀,把白狼都看醉了。 “我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呀!”说着,白狼转头嫌弃地看着手边的小棕马,真是腿短身子圆,连牙都难看。 真不明白,为何三郎让我去偷这丑家伙呢?白狼在心里嘀咕着,他看到谢惟走了过来,略有不悦的把缰绳塞到他的手里。 “喏,你要的马,这么丑!” 谢惟笑着摸了摸马的鬃毛,然后解开缰绳把它给放了。 白狼斜眼瞟他,“你这是做什么?我可费了好大劲。” “我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刚说完这句话,秦公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他恭敬地朝二位施礼,而后与谢惟说:“禀告三郎,刚才有人传来消息说初七已经把酒送到了。” 谢为闻言颔首莞尔,显然心情好了不少。 白狼终于明白了此举是为了初七,故作愠怒道:“你让我去偷马就是为了这帮初七卖酒吧?这酒卖不出去是她自个儿的事,你不可能帮她一辈子。” “我这也不算帮,只是搭了把手而已,若初七没有看出那个人来,这酒自然也是卖不出去。” “什么意思?” 谢惟笑道:“做我们这行的要有眼力劲,有一个人迎面而来,就应该知道这人会不会买你的东西。 一个丢了马人走回城的人又累又渴,这时正好有一碗酒送到他的跟前,这酒甘甜,入喉爽滑,喝完之后心情愉悦,你猜他会不会对这从没喝过的酒有兴趣?这个时候再说上几句好话,买卖也就成了。秦公,我说的对不对?” 秦公眯眼笑着说:“三郎说的全对,初七就是用这样的法子把酒卖出去了。这也是她眼力劲儿好,若时机不对或看不准人,这生意也会砸。” 白狼听懵了,想了一会儿也搞明白了,不由嗤笑道:“想帮她就帮呗,干嘛还绕个大圈子?既然你对初七这么上心,为何不把她留在府里?” “她不愿意,我也不能逼她,而且依她性子一定不喜欢我插手。”说着,谢惟无奈地苦笑起来,然后指向那匹歪瓜裂枣马。 “麻烦你再把这匹马送回去吧。” “不干!” “干完之后我的马随你挑。” “那人府邸在哪儿!” 谢惟:…… 与此同时,初七推着一车瓜果菜回到了铺子,常福妻已已经走了,慧静正在热饭菜,桑格则打扫铺子,两人分工明确,他们见到初七回来赶忙上前搭把手。 “你咋出去一天啊?这酒呢?都卖完了?” “那是,我可做了一笔大单!” 初七得意地昂起下巴,然后从兜里拿出大把铜钱放在柜子上,“那人说等这批酒喝完了再给他送去,我们这里的酒不愁卖不出去了!正好我肚子饿了,快把饭菜端上来吧!” 她话刚说完,慧静和桑格就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初七饿坏了,忙不迭地往嘴里扒了口菜,嚼了没两下就吐了出来。 “这菜不新鲜,今天谁买的?” “不新鲜吗?我吃还行啊。”说着,桑格又往碗里夹了几筷子,狼吞虎咽。 慧静说:“今日是那个婆婆来了,我也觉得她做的菜不好吃。” “哼,一定是中饱私囊,动手脚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也怪我不好,没跟你俩说清楚,算了,毕竟我阿爷还病着呢就让她拿吧,下回可不能这样放过她了。” 正当说着外头有人敲起门……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冤枉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初七与慧静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递给桑格一个眼色,桑格只好搁下羊棒骨,吮两下油腻腻的手指头前去开门。 门后是张生人脸,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穿得颇体面,桑格刚把他打量完,他便扯了个讨巧的笑,低头哈腰道:“哟,您一定是这里的掌柜,我是城南开酒肆的,今日你家在我们外头摆过摊。” 桑格摇摇头,“我不是……” “呀,这不是酒肆掌柜吗?”初七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您眼神儿真好,一下子就把我家掌柜认出来了。” 初七拿桑格当挡箭牌了,桑格不知道她这是出于何种考虑,想了会儿也就装模样作的颔首道:“不知您有何贵干?” “我是想来和你谈买卖的。”掌柜一笑,殷切地搓起手。 桑格瞅了初七一眼,得她眼色之后便笑道:“那进来说吧。” 酒肆掌柜一进门先闭眼将初七的铺子吹嘘一顿,而后又将自个儿的酒肆吹嘘一顿,接着才入正题。 “听闻掌柜的酒好,是这儿买不到的味,而我做了几十年的酒肆生意,不光是这儿,连长安城都有我的酒肆,若是掌柜有货,不如卖我一批,我拿去长安城试试,得到的利咱们再分,如何?” “这……” 桑格故作镇定,心里可慌极了,他不会做买卖,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于是他又朝初七看,初七笑着说:“咱们掌柜的想知道你出多少价。” “听闻你五贯一坛卖于王府,这定是高于进价,我也出五贯一坛,长安的路费我自个儿包了。” 这话听来爽快得很,不过初七又道:“咱们掌柜的问,你卖给长安城多少一坛?” 酒肆掌柜的目光狡黠起来,过了会儿他拧起眉头,一副为难的模样。 “您也知道,如今哪里都在打仗,买卖不好做,这酒能不能运到长安城还不好说,真运过去了,损耗一批,价格终究不一样。” “若五贯一坛的价格卖给你,你到长安卖五十贯一坛,这钱我们为啥不能自己赚?” 桑格竟然语出惊人,让初七刮目相看,没想跟着她不到半年,脑仁大了许多,下回定要给他加条羊腿。 洒肆掌柜被桑格说得心虚,不由搓起双手,道:“掌柜,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也想赚点钱养家糊口,嘿嘿。” 初七笑道:“咱们掌柜的不是不卖给你,只是这酒本来就少,全当这次开张用,若您真想要咱们的酒,不如先下定钱,我们也得找人去酿,至于长安城您胳膊肘也不必伸那么长,长安城咱们也有商行在内,不如先把武威的买卖做好,您看如何?” “这倒是实在话,若是这里的买卖那掌柜可得答应,除我之外别的酒肆不能卖,我出人出地方,五五分,如何?” “五五?”桑格不知道这个价钱合不合适又朝初七看去,初七暗地里做了个手势,他心领神会道:“六四,你六我四。” 初七闻言瞪圆了眼。 虽然桑格说错了话,但酒肆掌柜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也就定了六四分,为表诚意,酒肆掌柜还答应桑格开业当日定将捧场,为这新商行造声势。 买卖谈得很顺利,但桑格依然有件事不太明白,待酒肆掌柜一走,他问初七:“既然这酒这么好卖,为何咱们不自己干?” “仅仅是酒而已。”初七略有不屑,她仰起头眼中装有星辰大海,“以后我的商行从南到北,从西域到长安,什么货都有,就跟三郎一样。” 桑格挠挠头,拧起眉头道:“这么麻烦,你不与他和离,不就全都有了?” 初七闻言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啥呀?这与和离有何干系?他是他的,我是我的!” 话音刚落,门又响了,初七顺手开了门,抬起头恰好撞上一张熟脸,她微怔,不禁后退半步想跑,哪知常福妻先她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呀,这不是初七吗?是不是我看花眼了?” 常福妻瞠目结舌,手就像黏在初七胳膊上死活都甩不掉。 想到她之前所作所为,初七心中怨念未消,不由翻个白眼,冷声道:“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呢,你就是初七,你瞧你这双眼睛和你阿爷多像呀!” 常福妻抓住根救命草怎么能轻易放过?她绕到初七跟前,两眼水汪汪的,未语泪先流。 “初七,你可知你阿爷有多想你,自你走后天天都在念叨你呀!快,跟我回去看看他!” 说着,常福妻拉着初七往外走。 初七心里顿时腾起股无名火,狠狠地将她的手甩开,怒声道:“凭什么要我去看他?你们卖我的时候,他连个面都不出来,还有我这个女儿吗?再说了,卖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与你家没干关系,别一口一个初七,我和你不熟!” 常福妻一听愣住了,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见左右街坊邻居都在,她骨珠子骨碌一转干脆往地上一坐,哭天喊地抹起泪。 “哎呀呀,大伙儿评评理,她阿爷病重,快要死了,她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哟,老天不开眼呀!” 常福妻拍着大腿,哭得伤心,不一会儿就把整条街上的人都引来了。 父亲重病卧榻,女儿却不管不顾,无论其中原因如何,世人指会对初七指指点点,骂她没良心,骂她不孝。 “哪家人家呀?怎么出这样的女儿?” “就是比养条狗还不如呢。” “这位大娘子别在这里哭,快去官府告这不孝女。” “对!告她去!” …… 众人义愤填膺,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绑上初七押送官衙。桑格和慧静听到动静,想要过来解围,未曾想初七回眸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俩不要插手。桑格和慧静只好退回铺里。 初七按捺住心里火气,心里一拨量,知道此时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他们只会拿“孝”字压她,才不会管她是不是被人卖了,是不是差点死在那条鬼巷子里。 想着,初七也在众人面前哭着示弱,道:“哎呀,真是冤枉我了,我根本就不认识这妇人,她跑过来说我阿爷病了,我怎么能相信呢?大婶,你是不是认错了人呀?” “没认错,她叫初七,是我女儿!” “既然说我是你女儿,那我是何年何月何日,在哪里生?” 常福妻被问懵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初七连忙抓她这破绽,指着她与众人说道:“瞧瞧,哪个亲娘连自个儿女儿的生辰八字都不知?你这讹人也该讹个限度吧?再说……”初七冷冷一笑,用只能常福妻一人听清的声音说,“你初来乍道,在这铺子里刚找活计,没来两天就敢于铺前闹事,人家还没开业呢,你就不怕得罪这里的掌柜,从此没了糊口的钱?”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就是我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提到“糊口”二字,常福妻有点慌,她不由朝后睨了眼,果真见到商行里的人在看着,怕到时真告她一状,这份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活计就丢了。 常福妻思量了会儿,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 “我没讹你。”她略有不甘,“你阿爷真不行了,念着他也养过你几年,你也该去看看。” 说罢,她就走了。 看热闹的人作鸟兽散,全当是看了场戏,啧啧摇头抱怨着不咋精彩。 初七折回铺内,刚刚还神色淡漠,此时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落寞。慧静知道她心里放不下阿爷,但又憋着口气,想到阿爷生病心疼,想到阿爷把她卖了又生恨,这几天吃不好也睡不好。 慧静小声劝说:“实在不行我陪你去看你阿爷吧。” “不去!”初七依然憋着那口气,十分倔强,“明日就开业了,先把开业的事做好。” 说着,她走入内院,裁剪起明日要送给新客的红票,又布置起铺子的货物,默默地忙了一整夜。 次日天蒙蒙亮,二妹就来了,她知道今日商行开业也想搭把手,孰知还没进门去就被桑格拦在外头。 “别来了。”桑格说话有点冷,“昨日你婆婆拿了我们的钱买了堆烂菜,把掌柜吃坏了,晚上又在店面前闹事,平添晦气,当初是看你们一家可怜才答应让你们做工,来了反倒给我们添麻烦,唉……真是好心没好报。” 说完,桑格就把门关上了。 经过这么多时日的训练,如今他的官话可称得上是字正腔圆,每个字都很清楚地钻进二妹的耳朵里。 二妹懵了,不知其中原委,绞尽脑汁只想起昨日婆婆说在这儿遇见初七,并未提及闹事之事。 好不容易找到的活计就这样没了,二妹心里着急上火,她走上前想要敲门,可手刚抬起来又没勇气砸下去,毕竟她脸皮没有常福妻厚,不好意思再去找人家了。 二妹垂头丧气回了家,一家老小都巴巴地望着她,面露诧异。常福妻见之也顾不上给常福喂饭了,连忙起身走来,问:“你怎么回来了?” “被他们赶回来了。”二妹头一回在公公婆婆面前板下脸,“他们说昨日的菜不新鲜,把掌柜吃坏了,又说我们在他们店头前闹事,晦气。” “这……这怎么算闹事呢?不行,我要去与他们评评理!” 话音刚落,常福妻就奔了出去,二妹担心又出什么乱子,急忙追赶过去。 “哎呀呀,阿娘,还是别去了……您慢点。” 常福妻哪里听得进去,她一口气跑到初七铺前“呯呯呯”的用力拍门,初七听这声音觉得不对劲,不禁问桑格:“是谁大清早的来闹事?” 桑格朝门缝一瞅,说:“是昨日那妇人。” “嗯?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应该不是冲着你的,早上我把二妹赶走了,让她以后别来了。哼,我最看不起背信弃义之人,给他们活计,他们还做出那种事情。” 初七不得不夸赞桑格耿直,眼见要开业,常福妻在铺前总不是个事儿,她想了会儿,说:“就先把她俩放进来吧。” “那你?” “我先不露面,看她怎么说。” 话落,初七就掀起纱帘坐在帘后,桑格按她的吩咐把门打开了,常福妻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好在是二妹在后头扶住了她。 桑格没给她好脸色,道:“今日是我们开业的大日子,你俩在这里闹什么?!” 二妹自知理亏,不敢回话,只一个劲地揖礼赔不是。 常福妻老皮老脸了,没钱糊口还不如让她去死,心里就打算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摆起哭脸,哀求道“我昨日是一时糊涂呀,再说我也不是有意在铺前闹事,是看到许久没见的女儿,她阿爷病了,她也不回家看他一眼,我这心焦……” “你这不是心焦,你这是因为没钱!”慧静难得开口,一开口就说得常福妻语塞,“暂不说闹事之事,前日你克扣了菜钱,买来的菜都不新鲜,还故意多加咸以为咱们尝不出来,既然来上工了,手脚就应该干净,不可偷盗,不可以次充好,这也是为人的道理,这才几天你就在这上做手脚,以后让我们如何相信你呢?” 常福妻闻言惭愧地低下头,她自知此事不占理,当即跪在桑格和慧静跟前狠狠地磕了两个响头,“是我鬼迷心窍呀!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我也是没法子,我男人病了,想吃些好的,手里的确没钱,真的没钱……” 说着,她把二妹拉至跟前,“我媳妇能干,人也老实,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以后就她来做活计,我不插手了,对了,今日你们店开业定是缺人手,我俩可帮个忙,不收工钱!” 桑格冷声道:“我们不缺人手。” 说了这么多,桑格与慧静无动于衷,常福妻咬了会儿牙,当着他们的面自扇耳光,“啪、啪、啪”的一连串,把脸颊都打肿了。 二妹见状连忙拦住她道:“阿娘,停下!快停下!实在不行,咱们就不在这里干了!” “别处也不会要你们。”桑格又道,“手脚不干净,传出去谁会在让你们入家干活?” 常福妻充耳不闻,边扇着自个儿的脸边道:“错了,是我老婆子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也不会出现在二位跟前,再给个机会!” 说着说着,常福妻伤心地哭了起来,以前她可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把自个儿的脸皮剥下来踩,不就是为了把持这个家,能让老小多口吃的,多有片瓦遮头。 既然一哭二闹都没用,常福妻干脆就撒泼撒到底,“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不如我就真死在这儿吧!让你掌柜替我收尸!” 话音刚落,常福妻突然起身作势要往墙上撞。 “够了!把你的脸打烂也没有用,撞死也没用。” 蓦然,帘后响起一声大喝,听着十分耳熟。 常福妻收住泪,停下了动作,抬头就见初七从帘后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翠绿葫芦纹胡服,戴着顶尖虚小帽,乍眼一看就是个很会做买卖的胡商。 “我就是这里的掌柜。”初七如是说。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业大吉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走到常福妻跟前,她与昨日的模样大相径庭,眉眼间已经褪去昔日的稚嫩,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黄毛丫头了。 “你不是要见掌柜吗?我就是。” 初七语气平淡至极,似乎对常福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兴趣寥寥。 常福妻一脸错愕,她看看初七体面的衣裳,再看看铺子里的摆设,而后想起牌匾上的“柒”,一切全都对上了。 “好啊,你果真是个死没良心的!”常福妻缓过神后顿时理直气壮,撸了袖子大声道,“在这里躲了这么久,明知二妹是你哥嫂,我是你大娘故意整我们是吧?你阿爷病成那样你也不去看,连口水连口菜都不送!你真是猪狗不如!” “呵呵,在我面前攀什么亲戚?好让我白养你们两个?我倒想问问你们对我做了哪些好事?骂我不孝,哼,前几日听说阿爷病了才让桑格留下二妹,让二妹带些吃食回家也是我的意思,送过去的东西够养一家子了,你不知足,跑到我铺子中饱私囊了,是不是边拿还边觉得这‘掌柜’傻啊? 我还要问问你,当年你与阿爷合计着把我卖出去,是不是想着从今往后就没我这个人了?!如今家里有了难事,我这泼出去的水还有被你收回来的道理吗?!是我该欠你们的吗?!” 常福妻被她骂愣了,这才短短几年,这还是她所熟知的初七吗? “你……”她支支吾吾半天,“你就是不孝!” 初七冷笑,“父慈子孝,父慈在前,子孝在后,阿爷都不肯认我了,为何还要逼着我‘孝’?呵呵,你就没问过我如何从鬼巷逃出来的吗?” 鬼巷,有去无回的地方,常福提都不敢提的地方。 常福妻顿时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也不再假惺惺的求饶了,她心里很清楚他们一家对不起初七。 “阿娘。”二妹拉拉常福妻的袖,蹙起眉头,几近哀求道,“我们回去吧。” 常福妻心有不甘,扭过身偷偷抹泪,“我也是没法子,总不能一家等死?” 说着,她又转过身看向初七,“你阿爷说想你,这也并非假话,他确是快不行了,你有空就再去看他一眼……” “我会去,但不是今日,今日是我开业的大喜之日,你若是捣乱,别管我翻脸不认人!” 说完,外头传来密集的鼓声,要开市了! 初七深吸口气,渐渐平复心虚,然后扶正自个儿的小帽子,桑格和慧静心领神会,上前打开铺门,未想外头已经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常福妻和二妹见此情此景也就往角落里一站,不敢再闹了。 片刻后,先是谢氏商行的大礼送进门,后又有人敲锣打鼓造声势,初七立在台阶上,柳眉弯起,巧笑倩兮,她一一朝来人行叉手礼且笑着道:“今日是我柒铺子开业,多谢各位捧场,酒已备好,红票也有,各位请!” 众人兴高采烈,个个上前道喜,有人见此掌柜是个女子不免惊讶,不过看到谢氏商行送来的礼担,也就不敢多问了,毕竟人家靠山太大,得罪不起。 常福妻和二妹在热闹声中灰溜溜走了,初七忙于买卖上的事都不曾注意到她俩。一日过去,经过她的巧舌,店中之物竟然都被卖空了,还收到不少订单,稍微算下后半年的生意都有着落了。 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只是人闲尽后,初七心里隐约有些落寞,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叩叩叩。 外边有人敲了三下门,累坏了的初七本想让桑格去开门,不过里院已经传来他的呼噜声,慧静也已经累得睡着了。 初七拖着脚去开门,门后竟然站着谢惟,一身月牙白的圆领袍像是吸足月华,乍眼刺目,再看又是如此柔和。他嘴角挂着淡然的浅笑,凤眸低垂,眼底的温柔流泻不尽。 “白日怕给你添乱,眼下来找你可是时候?” 初七笑逐颜开,心底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她把门敞开,直言道:“我还在想你今天会不会来呢?东西是送来了,人却没来,总有些……” 说着,初七心弦微颤,忽然明白心里的那丝落寞是何故,莫非就是因为他没来? “我来过了。” “来过了?何时?” “晌午后不久,你在和人谈买卖不便惊扰。” 说着,谢惟走进门,转身轻轻地把门翕上,想必他也是听到桑格震天呼噜声,不忍心吵醒他。 初七心里隐隐有些高兴,她仔细回想晌午之后谈得是哪笔买卖,为何没能留意到他? 她边琢磨着边搬出一坛酒摆在案上,笑着道:“我特意藏了酒,想自己喝来着,既然你来了,就当我请你的,多谢你相助,让我顺顺利利开了这商行,震住一方。来,我敬你!” 说着,初七将满满一碗酒奉上,谢惟接过,一饮而尽,也没嫌这碗大。 他平时不怎么喝酒,初七是知道的,看他如此豪爽,她都想拍手叫好了。 “多谢三郎赏光,一碗足矣。”初七笑着,眼睛里似有星星在闪,“我从没像今天这般高兴,能有这么个商行,搁在几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没喝酒更没醉,可心里的话如水般从嘴里流了出来。 谢惟颔首莞尔,目光落在了她的指尖上,为了做红票,她的手指头都染红了,指甲缝像是在渗血,他不由从怀里掏出帕子,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擦着指尖的红。 “从第一天见你,我就知道你以后定能成事。” “可我后来没听你的话,让你失望了对不对?” “失望?有些,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说罢,他抬眸看向初七的眼睛,弯起了凤眸。 他笑得温柔又很讨人喜欢,他的手掌炽热如火,不再是从前那般冰冷,他就像从天上下凡,甘愿成为凡夫俗子,落到她的手心里。 初七渐渐地有些不自在了,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她从头到脚都觉得热,连脸都烧了起来,她抽回手转身去开窗,待微风把腮颊拂凉些,方才回到原来的位置,看着他,呷着酒。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咋这样啊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不知从何时起,余恨竟然无影无踪,初七在想是不是原谅得太轻易了?他不过是救过她性命,为她的商行出过力,帮她出了不少买卖上的主意,她就能把当初逼她去和亲的事给忘记吗? 算了,今日高兴,不去多想了。 初七将所有烦心事抛诸脑后,几杯酒下肚,她不禁有些飘飘然,忍不住试探道:“你今日是来向我道喜的吗?” 谢惟垂眸轻笑,“不然呢?大半夜来问你要酒喝吗?” 初七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斜眼睨着他道:“嘶……你怎么越来越贫嘴了呢?我认识的三郎可不是这样的啊。”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 初七再次被他问懵了,在她的心里谢惟应该就是彬彬有礼但又拒人千里的模样,只是此时此刻,他不再拘泥于礼数,也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 “算了,喝酒吧。” 初七干脆不想这么多,又斟满一碗酒,一口接一口像是喝不醉。 酒喝多了,她话也多了,说着奇奇怪怪的笑话,熟络地拍起谢惟的肩膀。 “三郎,你今年多大呀?” 她微醺,说话浮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越来越没大没小。 谢惟蹙起剑眉,看着攀在他肩头那只会称兄道弟的小手有些哭笑不得,然后他往她嘴边递了杯水,说:“先喝点水。” 初七盯着这杯水,柳眉一拧,想了会儿醍醐灌顶,“哦!我说错话了!”她端正姿势,再次认认真真地问,“三郎,您今年贵庚呀?” 谢惟:“……” 他有些不淡定了,收回手自个儿把水喝了,顺过气后轻问:“你为何问这个?” “好奇呀,像你这样的年纪都应该有儿有女了吧,说不定……”初七眯起眼打量着,“说不定连孙子都有了。” “孙子?我有这么显老?”谢惟低头看看自个儿的衣袍,又看看自个儿的手,左右张望,这店中竟然连面衣镜都没有。 他不禁郁闷。 初七忙道:“当然没说您老年纪大的意思,只是我在想你为何不娶妻生子……要不要替你说门亲事。” 后半句话,初七越说越轻,隐约还有点心虚,想想谢三郎是什么人物,还用得着她来说亲,更何况来此也没多久,她也不认识几个女子。 “你应该听萧慎说起过怜儿吧?”谢惟低声道,“婚期将近,她得病死了,而后也订过一门亲事,可还没成亲就撒手人寰,有个老道曾说是那些女子命没我硬,还有人说我身患怪疾,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就是取了那些女子的性命。”说到此处,他无奈地苦笑摇头,端起碗大喝一口酒,“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我也就不再害人性命了,至于生子……若生下的孩子与我一样的病症,整日饱受病痛,我情愿他别来这世间。” 他说得云淡轻风,可其中的痛仍被初七嗅到了,她见过谢惟病发的模样,明白何为生不如死,而这种痛别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能替他承担半毫。 她心生怜意,缓缓地将酒添满,好声安慰道:“别担心,慧静天赋异禀,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症呢,到时你就能过上常人的日子了。” “病好了还有毒呢,罢了,我不想耽误别人。”话落,他又抿了口酒,硬生生地把叹息压了下去,不愿让她知晓。 屋中莫明安静下来,就听到桑格的呼噜声时起时伏,跟打雷似的还挺有节奏感。 初七和谢惟相视一眼,笑了起来。 谢惟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你早些歇息。”说着,他起身,恭敬地施一礼,“恭喜小七娘,祝开业大吉。” “你这开业大吉说得也有晚吧。”初七笑着,一双明亮的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儿。 谢惟望着她,眉眼间扬起欣慰的笑意,“没想到转眼间你就长大了,没有我你也能把做好。” 这话听来有种不舍的意味,初七心怦怦跳着,人也不自在,她转过身顾左右而言它,道:“让我送送你。” 初七边说边打开门,正好一缕凉风灌了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抱住胳膊往后退,此时,一件披风很合时宜地落到她肩头,替她挡住了些许寒意。 他总在最合适的时机,给她做需要的东西,披风如此,买卖也是如此,皆是润雨细无声。 初七脸又烫了起来,她垂眸道了声谢,裹紧了披肩,而后轻轻关上门送谢惟一程。 谢府离此处不远,但走走也得花些功夫,今日谢惟并没坐车马,是一人徒步往返,初七见此就说:“我去把阿财牵来,省去你走这么多路。” “这月朗星稀,走走倒也无碍,不必麻烦阿财,若以后相见,说不定它还会吐我口水。” 初七听着笑了,看来谢惟也知道阿财讨厌谁就会吐谁口水的坏毛病。 谢惟道:“你也不必送我,街上人少,万一有什么事,可不好,更何况听说昨日有人来闹过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闹事的也不是别人,是我阿爷的结发妻,想必你也听说她骂我不孝了,说实在的,我阿爷病了我也很难受,与大娘吵架吵了半天,虽然逞一时之快,但事后想想,我也有些后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声也悲,或许你阿爷也有悔意,但是见不着你说不出口,看得出来你心里也放不下,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个结解之。” 初七闻言略有心动,但依然下不了这个决心。 谢惟又道:“明日我有空闲,不如陪你去吧。” “陪我?大可不必!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麻烦别人。” “我在你眼里依旧是外人吗?” 谢惟的口吻不似寻常,莫名的有种怨气,初七的醉意被风吹得差不多了,脑子清楚了不少,她义正词严道:“咱们已经和离了,你忘了?” “那我更要去了,得把和离之事与你阿爷提一下才是。” 初七:“……” 谢惟走之后,初七琢磨半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一直以为谢惟说话正经,做事正经,没想这些全是装的,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就见他本性暴露,说话带刺,还喜欢阴阳怪气,讲起歪理比她还要在行,哼,果真是错看他了! 次日,初七故意起了个大早,打算甩掉谢惟去了解心里的结,刚出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街口,谢惟已等候多时。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探亲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你果然还是来了呀。” 初七漫不经心走过去,看着不怎么高兴。 谢惟神色如常,掀起车帘请她上车,且笑着道:“你不想我进去,我就在车里等,若有事你出声,我也能听见。” “来都来了,不如与我同去,不过你可别说和离的事,之前不过逢场作戏罢了,再作下去就洗不清了。” “没想到你也有怕的时候。”谢惟轻笑着,听不出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初七翻他个白眼,然后两指轻叩车板,马车便动了起来。 事先,初七已经请桑格打听过阿爷住哪儿,他说如今逃难的人多,那些没亲戚收留的人大多都住在城郊,搭个草房什么的暂且落脚。 初七就依着桑格的话找到城郊外,果真有不少草棚子,架个火堆搭个窝便是家了。远远的,初七就听到了骆驼的声音,她不由寻声望去,恰好看到二妹的丈夫大郎在替骆驼理毛。 骆驼是吃饭的家伙,饿着自己也不能饿着骆驼,看这头母骆驼毛亮体壮,应该是照顾得不错,可转念一眼又觉得蹊跷,当初常福妻有说家里有好几头骆驼,怎么如今只剩这一头了? 想着,初七又敲了敲车门板,车便停了下来。 谢惟先行下了车,而后转过身伸出手,想扶初七下来。 初七微怔,看着他洁白如锦的手掌,没好意思把手搭上去,“没事,我自个儿能下来。” 说罢,初七撑着车门框跳下车,大步朝大郎走去,恰好这时,二妹端着碗水从草屋里出来了,眼光余光正好瞥见初七,以及她身后的俊美男子。 二妹惊讶极了,手就顿在半空,大郎见她面色有异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怎么来了?”大郎神色复杂,“身后人又是谁?” “别说这么多,先把人请进屋吧。”说着,二妹笑脸迎上,疲惫的面容透着几分尴尬。 “哎呀,初七……掌柜,您怎么来了?” 在初七心里二妹是个好女子,也没与她结下过仇怨,见她走来,她不禁莞尔而笑,道:“我是探望阿爷的,昨日的我也说的有些重,像你赔不是。”说着,初七注意到二妹好奇的目光落在谢惟身上,又解释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姓谢。” 二妹闻言不禁笑逐颜开,没刚才那般紧张了,她擦了擦满是泥灰的手,说:“快请屋里坐,地方有点小,实在是怠慢了。” 话落,她转头又与大郎道:“初七是来看阿爷的,还有她的好友谢郎。” 大郎是个老实人,见初七并无恶意也就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说:“阿爷这几日一直念叨你,你能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走,我带二位进去。” 大郎在前引路,两小娃儿见有客到,兴奋地跟了过来,半点儿也不怕生。 进屋之后,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又有些许馊霉味儿,初七忍不住搓起鼻子,环顾四处,这间不大的草屋只有几张胡床,一张木案,边上草堆了个窝,看凹下去的印子,也是用来睡人的。 初七转过头终于见到一张矮榻,榻上躺的人儿比纸还薄,咳嗽声时不时地从哪儿传出来。 大郎说:“阿爷病了,屋子也简陋,实在对不住。” 他局促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着,初七看到病榻上的阿爷鼻子更是一阵酸,不知说些什么好。 常福妻不在,病榻前只有一碗的水,初七走上前,摸了摸碗壁,冰凉冰凉的,她往里掺了些热浆端到榻前。 “阿爷,来,喝口热的。” 常福本是奄奄一息,听到初七的声音,惊诧地瞪开了双眼。 “七……初七……是你吗?”他颤着干裂泛白的唇,声音沙哑难辨,原本明亮的眼睛也已变得混浊不堪,与初七记忆中的阿爷大相径庭。 “是我,我来看你了阿爷。”初七深吸几口气,硬是憋住哭意,“来喝点热浆。” 她把热浆送到阿爷嘴边,不甘与恨意此时全都淡去了。 阿爷勉强地用手肘把自个儿撑起来,可惜半天都使不上劲儿,初七放下碗想托他一把,没想到谢惟想她所想,先一步扶住了阿爷,然后支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往下倒。 初七微怔,见谢惟做这等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谢惟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先让你阿爷喝些热浆。” 阿爷病得厉害,过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个外人,他不由抓住谢惟的衣袖,战战兢兢地问:“这……这……这人是谁啊?” “是我的好友,他姓谢。”说着,初七看了谢惟一眼,竟露出几分羞涩,她勺了舀热浆吹凉后小心翼翼送到阿爷嘴边,阿爷尝了一口后百感交集,当着她的面唏嘘起来,而后抓着她的手含泪道: “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阿爷对不起你啊,阿爷想和你赔个不是,当年不应该把你卖了……” 说着,他更加伤心起来,悔恨不矣。 初七的心也不是石头长的,更何况在她儿时阿爷待她很好,也教给她许多东西,否则她也不会想尽办法要找到阿爷的下落,不管他是死是活。 初七抬袖默默地抹去眼泪,故作轻松地说:“别说这些,反正都过去了,我还活着,是三郎救了我。” 说着,她看向谢惟,眼波如水。 阿爷看看他俩,嗅出些许蹊跷,不禁喃喃道:“三郎……姓谢……三郎?!难道他是……” “没错,是他。” “哎呀!”阿爷受宠若惊,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硬是坐起身,连谢惟的衣角都不敢沾,“不知是您呀,这……这……怠慢了呀!” 吃河西廊这碗饭的都对“谢三郎”这个名字诚惶诚恐,而初七已经与谢惟混得滚瓜烂熟,反倒觉得阿爷的反应夸张了,她想说“三郎人可好了”,孰料谢惟抢先一步开了口:“无妨,你也不必多礼。” 话虽这么说,但阿爷还是战战兢兢,一晚就能铲平鬼巷的人,能不怕吗? 他想到为初七撑腰的人是谢三郎,更加诚惶诚恐,道:“我不知道田二汉把初七卖去那种地方,若是知道的话,我死也不会答应。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 说着,阿爷的眼睛微瞠,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草,连忙招手道:“孩子他娘,来客人了,快进来!” 2021年过去啦,很高兴认识各位小可爱,也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愿各位小可爱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没有烦恼,钱多多!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阿财的爱情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什么客人呀,我们刚来能有什么客人?这里的人只会欺负我们这种外乡人,连菜都卖得比别处要贵,你孙子嚷着要吃肉,哪里买得起,你那没良心的女儿初七,她……” 常福妻从屋外一直嚷到屋里,絮絮叨叨抱怨着柴米油盐贵,还不忘数落初七,然而一进门见到初七之后,她的舌头就像被剪子剪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往旁边一看,还有谢惟,更是惊得脸都青了。 “这……这……真是贵客呀。”常福妻结结巴巴,手直往裙上抹,想要拿出点好东西招待,可转了大圈实在没东西能拿出手的。 她为难地挤了丝笑,道:“常福病了,花了好多钱看病,家里实在太穷了,没东西招待三郎。” 说着,她又看向初七,面露尴尬,猜想刚才一路骂骂咧咧的,初七定是听见了。 谢惟彬彬有礼莞尔道:“不必客气,今日我来此,也为了探望初七的阿爷,敢问一句他得的什么病?” “一直咳嗽不止。”说着,常福妻走到榻边拿起碗,碗中有初七刚添的热浆,只吃了一半,常福妻舍不得倒掉,就把碗放到案上,在上面盖了块布,无奈地叹起气来。 “阿柴常扰边城,以前一年一次,而后半年一次,前段日子几乎每月都来,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好背井离乡,本来咱家是有好几头骆驼,他们知道是要逃难,故意压价,没办法只好卖了,留下一公一母,路上还死了一头。” 常福妻伤心地抹起眼泪,唏嘘道:“我也是没法子,我也不想当个被人嫌的妇人,您瞧瞧,这日子实在没法儿过。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知错了,当初把初七卖掉是我的主意,老天要罚就罚我一个,别让咱家里人都受罪。” 初七看着她声泪俱下,追悔莫及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阿爷听着更不是滋味,低声怒斥道:“贵客临门,你说这些没用的干嘛?好了,好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出去!” 常福妻不敢吭声,含泪走了。 阿爷尴尬地扯了下嘴角,道:“她乱说话,得罪三郎了,您莫要生气。” “她也是为你所急。”谢惟道,“我回去后会请医士来为你诊治,此处也不是能养病的地方,不如去我别苑。” “这……”阿爷受宠若惊,颤着唇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谢惟莞尔,“举手之劳,不必推辞。” 阿爷依然犹豫不决,这时,他的妻突然闯入,拉着一家子跪到谢惟连连磕头,感激涕零。 “您真是活菩萨,多谢您慷慨相助,我们一定牢记您的恩德呀,定会为您做牛做马。快,大宝、二宝,快跟谢郎君磕头!” 两小娃子不懂事,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睛,学着大人的模样磕了三个头,小手合十摆在胸前,童音稚嫩,“多谢菩萨,多谢菩萨。” 众人有了生的希望,个个喜上眉梢,惟独初七心里不是滋味,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 不久,谢府就来人替常福一家收拾东西,安顿在一处青瓦小宅内,还请来武威城的名医替阿爷诊治,漂泊的一家人也算有了着落。 然而初七却高兴不起来,事后与谢惟抱怨道:“早知如此就不让你来了,莫明其妙又欠你份人情。”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我是在救人好了,难道你真忍心让你阿爷落魄死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谢惟知道就算初七再怎么恨,当她看见常福躺在榻上奄奄一息时,眼睛里的难过骗不了人。 初七嘟起嘴,低头抠着拇指指甲盖,小声嘀咕:“我自然是不忍心,但万一救的另几人是白眼狼怎么办?” “大郎和他的妻都老实忠厚大可放心,大娘嘴碎了些,但也不是大恶之人,话再说回来,不管是做骆驼客还是做买卖、做官还打仗,家中和睦,牵挂才少,如此才能放开拳脚。” 初七闻言沉默了许久,而后无奈地深吸口气,道:“道理我真说不过你,但我也不能白收你的恩情,这宅子还有阿爷看病的钱,我会帮他们还上的。” 谢惟预料她会这么说,也就没有推辞,微微点头道:“只要你高兴就好。” 初七知道谢惟不在乎这点儿钱,但她在乎,回家之后就拨了几十贯送到了谢惟府上。谢惟见秦公捧着一盘铜钱无可奈何地笑了。 “这就打赏给今日出力的几个人吧,以后让他们跑腿勤快点。” 秦公低眉顺目,微微揖礼道:“三郎放心,老奴挑的都是些机灵人,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告知三郎。” “这再好不过了,记得定要让医士尽心医治,常福不能死,他若是死了,长安的人一旦查到初七头上,都没人可挡。” 秦公闻言略微困惑,蹙眉问:“万一常福知道这事儿……” “目前还不知道,今日陪初七去看他们一家,也就是为了打探他们究竟知道多少,目前看来,常福一直以为初七是他的亲生女儿,只是大娘嘴碎了些。” “三郎的意思是?” “派个人见机行事吧,若她仍对初七不利,也就别留后患了。” ** 正如谢惟所说的那样,家中太平,做事方能放开手脚,当夜,初七终于睡了顿安稳觉,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准备去灶间找些吃食时却见有刚做好的羊汤、胡饼。 初七不禁诧异,找上慧静问道:“这灶里的热菜是谁做的?” 慧静笑道:“是二妹,她一大早就来了,说昨日你和三郎帮了他们一家子,今天就来这里搭把手,做完活就走了也不肯收钱。” 初七恍然大悟,心想果真是没有看走眼,这二妹和大郎与常福妻完全不是一个调性的。 第二天,二妹又来了,这回正好被初七撞见,初七直言道:“过段时日,我要去拉货,只是一头骆驼不够,大郎的骆驼能不能借我一用,到时就按常价来算。” 二妹一听自然乐意,当日就让大郎把骆驼牵来了,初七摸着骆驼的鬃毛直夸养得好,未想院子里竟然骚动起来,就听到桑格“哎呀”叫了声,不多时阿财就兴奋地冲了出来,对着大郎的骆驼看直了眼,那头母骆驼也害羞,偏过头往初七身后藏。 阿财的爱情就这么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听说你要走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大郎把母骆驼牵进了铺子后的小院子,两头骆驼一站,就显得院子有点挤。自阿财看到这头母骆驼后嘴里的肉球吐来吐去,发出奇怪的声响,还用鼻子拱草料,把自个儿最爱吃的东西送过去。 初七本打算把阿财阉成公公,见到此情此景又心软了,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给阿财配个对什么的,还没想好,阿财就已经趴到人家背上去了。 “阿财!!!” 初七面色铁青,吃惊大吼,大郎闻声赶来时已晚矣,狭小的院子里,众目睽睽之下,阿财就成了新郎倌儿,让初七这位老母亲无地自容,只好捂着脸尴尬回避。 既然生米煮成熟饭,初七不得不认账了,正好铺子里也缺骆驼客,她便请大郎带两头骆驼去送货,大郎是个老实人,公私分明,手脚也干净,几趟货跑下来之后,初七也就慢慢放心了。 不久之后,阿财成阿爷了,怀孕的母骆驼不能走货,只好留在院子里休养,初七为了补上这个缺,花巨资另买了几头骆驼,还租了个厩,全权交于大郎打理,大郎将骆驼厩打理得井井有条,骆驼养得白白胖胖,送货极卖力,转眼一年余,小骆驼生下来,阿财有妻有儿成为了驼生赢家,铺子里众人齐心协力,各司其职,生意也日渐红火,收益颇丰。 只是战争仍在继续。 武威是座大城,虽有战事,但相对于别的边城还挺安全,不过因为阿柴时常侵扰,前来走货的粟特人日渐稀少,而从长安来的货也在库房里压着,想等这阵子风声过去再出关。 初七也不敢冒太大的风险,她只好托桑格去找阿柔再订一批酒用来卖,另外,她将牦牛宝制成药酒分装小壶,一壶就卖五贯钱,谎称是天竺神药,还买通几个天竺人做托儿,没想到效果甚好,两三天的功夫这神药酒就卖空了。 初七,“小七娘”,这个名号渐渐响了起来,一提到她,大伙印象最深的就是“滋阴补阳”,小七娘铺子里的东西都是治那种病的,久而久之又有传言小七娘出自青楼,懂房中秘术;还传小七娘是寡妇,丈夫死后盘了这么个铺子,总之小七娘不是什么正经家的人,正经人怎么会经商当骆驼客呢。 不正经归不正经,垂涎初七的人还真不少,短短半月余,媒婆就来了四五个,要为初七说亲,起先媒婆误以为她嫁过人,常福妻听到外边传闻之后连忙就与左邻右舍道:“这是我家小女,正是如玉年华,没订过亲。”,怕人家不信,她差点跑街上去喊。这下可好,前来说媒的人更多了,其中有不乏青年才俊,更甚者亲自上门拜访。 “此人姓张,有屋又有田,诚觅佳偶一位。” “此人姓李,人称玉面郎,学识渊博,祖上还是为官的。对了,还有这位虽说鳏夫,但品性纯良,是难得的良人。” …… 常福妻竟然跟着媒婆一块儿上门了,摆了好几本名册来让初七挑。其实常福妻本意是好的,与初七冰释前嫌之后也想替她找个好人家,毕竟初七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初七看过这些名册之后,笑问道:“我与他们成婚之后,这间商行谁打理,是算这些公子的,还是算我自个儿的?” “这……” 媒婆与常福妻面面相觑,两人都说不上来。 初七心里有了底,上门说亲的八成是相中她的商行,而不是她的人,这些家伙不要也罢!于是她将名册一一合起,彬彬有礼笑着道:“多谢金婆婆费心了,你就与他们说我要替丈夫守寡三年。” “什么?守寡?”常福妻惊呼,“你何时成的亲呀。” “忘了,总之我男人死了,我现在不想嫁,往后呀,你们就别再为我费心了,送客!” 话落,初七如泥鳅般转身钻进内院,从后门溜了出去,留下常福妻尴尬地与媒婆对眼。 常福妻讪讪地赔着笑,“真是对不住,初七的性子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媒婆冷哼一声,收起名册,“这世上还有不稀罕自个儿名声的,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媒婆迈着小短腿,气呼呼地走了。 初七才不管名声不名声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赚够钱,能再招点人手把商行做大,买卖做远,只靠她、桑格、大郎有些力不足。 前阵子有一位长安来的客人,听闻初七的天竺神酒有奇效,在她这儿下了一笔大订单,收定钱的时候初七心里可美了,但想到酒不好运,长安又远,商行里加上她也不过四人,而且谢惟这些时日也不在武威,找他还有点难度。 思前想后,初七动起了桑格的主意,人家好歹也算部族中的王孙公子,底下定有一大批忠臣,若是请他帮忙,说不定运货之事迎刃而解。 初七打算得很精妙,晚上特意摆了席酒宴,端来上好的酒,对桑格笑脸奉承道:“桑格,这一年你也辛苦了,我敬你!” 桑格斜睨着她,看看她手中酒,再看看她的笑,“你们有句什么话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做的!” “痛快!”初七拿起酒盏轻磕了下他的酒碗,“听白狼说你也是部族的大人物,手里定有不少听话的兄弟,如今咱们商行如日中天,缺人手呀……要不你……” “想都别想!”桑格虎目一瞪,“当初你救了白狼,我答应一年为期做你护卫,这一年早就过了,若不是看着你人不错的份上,我早就走了!我们部族的男儿是鹰是狼,不可能永远困在这么个地方,再说被人知道我在这里替你搬货,岂不是丢我面子!不行,你自己去找人!” 没想他拒绝得还是挺彻底,初七扯起笑脸,夹了块带皮的炖羊肉给他,好言说道:“嗳,我这不是信不过别人嘛,我知道你们的人讲义气,说话算话,所以才想让你帮忙。” “别的事能答应,这忙我不能帮,另外我还想和你说,使命已完成,我要回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又又又订亲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桑格捧起酒碗重重地碰了下初七的酒盏,“叮”的一声,酒水不小心洒在案面之上,犹如泼墨般,瞬间浇乱了初七的心绪。 桑格说:“以后你多加保重,别没日没夜想着买卖,有时也该想想自己。” 说罢,桑格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初七愣愣的,不知所措,过半晌,方才嚅嗫道:“怎么如此突然?也不事先说一声。” “我说了,说了很多次,只是你没放在心上。” 初七闻言仔细想了想,没错,他是说过要走,只是她忙着做买卖,忙着算账,每当他提起时,她都在说:忙,别烦我。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或许桑格觉得初七更在乎的是买卖,而不是他这个人。然而此时,初七的心思依然在买卖上,她嘀咕着:“你这一走岂不是……” “鹰要飞向草原,而不是呆在笼子里,初七,你我是好友,但我也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好友?这字眼听来怎么如此刺耳?初七不禁反省,是不是问桑格要得太多了,是不是忽略了他的心思。 “对不起啊桑格,我有时候迟钝了些,说话也有点冲,但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有做得不当之处,还望你能海涵,在此罚酒三杯。” 说着,初七连喝三杯酒,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嗽。 桑格连忙替她抚背,憨厚地笑着道:“我知道,我也没怪你,我只是想家了,想回去看看。” 初七仍想挽留,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想想桑格在这小铺子里做得够多的了,她不能太过自私,只想着自己,而不放别人回去。 经过一番挣扎,初七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喝下桑格的敬酒将酒盏扣在案上,这个意思是她答应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桑格抓了块羊肉啃两口道:“明天吧。” “明天?这么快。” “嗯,不瞒你说,几大部族之间没以前太平了,我必须得赶回去,若是天下太平,到了那儿,我再让人送酒来。” 没想战火已经波及到图门部族了,初七不由担心起阿柔,还有白狼,她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说:“最好平安无事,酒什么的是其次,既然如此你还是早些回去,说实话,我的确舍不得你,若没有你帮助,我的商行都开不起来。” 桑格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部族的男子不喜欢欠人人情,做就应该做好,你也别舍不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话虽这么说,但初七还是有些难过,毕竟与桑格相处一年多,吵闹归吵闹,情谊还是在的。 次日大清早,桑格就开始整理行囊,手脚利落归心似箭。初七回到房里拿出小胯包,找出两块极品绿松石,硬是塞到了他的手里。 “拿着!”她霸道地说道,“祝你早日成家,记得有空来看我。” 桑格摸着后脑勺嘿嘿憨笑,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个高大的男子,穿着白丝绸开襟短衫,腰间佩短刀,长发先梳成一缕缕小辫,再扎成马尾高束于脑后,此人正是白狼,天热就喜欢穿开襟袍,似乎有意显摆着他结实的胸肌和茂密的胸毛。 这么快就来接人了?看来事情不妙呀。 初七见之心里更加沉重,端来碗水双手奉给白狼,她试探道:“是不是出事了?” 白狼不苟言笑,刚毅的脸庞犹如刀刻,他接过水碗喝了两口水,说:“近日不太平,能不走货就不走货,你自己也要小心。” “你和桑格也是,我会为你俩祈福。”初七由衷说道,除了祝福别无杂念。 白狼闻言竟然有些动容,不由落入初七的笑眸里,没想到她一年长得比一年俊俏了,以前是个小不点儿,如今胸大腰细屁股翘,健硕得像匹汗血宝马,十分符合他择偶的标准。 白狼干脆问道:“听闻有人给你做媒?” 听者无意,问者有心。 初七大方地点头承认:“是呀,烦死人了,说的什么媒呀,就算要嫁也得嫁个大人物才行。” “大人物?说来说去不就是没人要你……” 白狼手抵下巴琢磨着,反正她与三郎没可能,和离一年多了也没有合好的意思,再说这方圆百里的大人物,只有……想着,白狼自信一笑,再次摘下狼牙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就等我回来。” 初七眨巴起大眼睛,摸着脖子上这颗价值连城的牙,心想:若有白狼在,那她商行的人手以后就不用愁了! “好呀!”她笑着,重重地点了下头,“你定要平安归来!” 白狼勾唇一笑,击三下胸口,然后带着桑格卷尘而去。 到快要出城门的时候,桑格方才反应过来白狼把狼牙给了初七,想来想去,什么时候他又欠初七人情了? “哥。”桑格忍不住问,“你干嘛又把狼牙给初七呀?你又欠她啥了?” “不欠,我相中她了,我要让她做我的女人,她刚才也答应了。” “啊?!这决定太轻易了吧!我怎么没看出她答应你的意思!” 桑格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没想兜兜转转,初七还是成了他的嫂子。 与此同时,初七还不知道自己答应白狼的求婚了,她来到市集打算招几个人来补桑格的缺,不经意间路过一座月老祠,月老祠前有一棵老松,松树下有不少女子烧香祈福,然后将一段五色线牵在松枝上。 初七看着觉得奇怪,记得前几日路过此地时没这么多人,她站在树下手抵下巴思量许久,见边上一段五色线就要卖一文钱,买的人还络绎不绝,于是就上前问道:“这是什么线呀?有何奇效?” “这是姻缘线,十分灵验,过几日就是七夕了,城里的女子都来此求好姻缘,小娘子你也买一段姻缘线试试。”说着,老道人就往初七手里塞一段五色线又给了三炷香,然后拈起山羊胡一边笑着一边指指“一文钱”的木牌。 不得已,初七拿出一文钱给老道,还道了声谢,而后她转身走到松树下,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自己被坑钱了,但见边上的女子恭敬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她也不好破坏这融洽的气氛,于是就学着众女子的模样,上香叩拜,接着将五色线牵于松枝上。 在闭上眼祈福的瞬间,初七的脑海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能求些什么,她挠挠后脑勺,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词。 算了,就祝自个儿日进金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吧,对了,还愿家人、白狼、桑格平安无事。初七皱了皱眉头,“勉为其难”的加了一个“三郎” 许完愿,她恭恭敬敬地朝松树拜了三拜,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轻笑。 “没想到你也信这个。”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条件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听到这个声音,初七忙不迭地睁开双眼,就见边上停着辆不起眼的墨车,车上四角悬有鎏金铜铃,铜上刻有谢氏纹印。 嗯?他回来了?初七心弦微颤,不禁拔长脖子往车里看去,车内无动静,刚才与她说话的人儿像是假的,正当诧异之时,谢惟从前头冒了出来,手里拿了段五色线,笑意盈盈。 初七看到他情不自禁弯起眉眼,巧笑倩兮。 “我还以为刚才听错了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谢惟莞尔,点燃三根香插在老松前的香炉上,他披着玄色披风,头戴乌纱帷帽,一双墨靴沾满泥灰,下摆边缘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他已经失踪半年了,莫名其妙地走又莫名其妙地回来,如风似雾没有定数。 初七从来不问“你去哪儿了”,她知道谢惟做的事不能与人说,但见他风尘赴赴,衣上沾血,心里也有几分担心,毕竟除武威之外,哪儿都不太平,更别说这条河西走廊,如今人们都称它为黄泉道了。 谢惟双手合十立在老松前,眼观鼻,鼻观心,虔诚、恭敬。初七好奇他许了什么愿,竟然沉默了这么久。 事毕,他缓缓睁开双眼,如释重负,转头看到初七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扬。 “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他问得随意,而初七却觉得分外沉重,刚才他的一抹笑更像是死里逃生,令她忍不住乱想。 “还好,你呢?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还弄得如此狼狈。”说着,初七的目光定在他的墨靴上,两滴圆圆的印迹,分不出是泥还是血。 谢惟莞尔,漫不经心地吹去指尖上的一抹烟灰,“我不是活着吗?正好我要回府,不如送你一程。” 初七见他面有疲色,心想送她回去还得兜个圈子,不如让他早点到家歇息。 “不了。”她笑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呢。” “什么事?我能不能帮上忙?” “哎呀,不必了,瞧你眼圈又黑又重,快些回去睡觉,改日再我来拜访。” “改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如何?正好我收了批上好的香料,想让你看看。” 话落,他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 与他相处久了,初七早就摸透了他的门道,不管她如何拒绝,他总能说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就像下棋看似不经意的落下一子,其实他早就想好整个棋局,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在这局里,破起来轻而易举。 初七想来招硬的,直接把这棋盘打翻,不过正要动手时又于心不忍,分别半年余,有时竟然会想他。 “你把这批香料送我,我就去。” 初七故意反将他一军,他不假思索点头,“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语毕,他抬手请她上马车。 如今初七到谢府就跟在自个儿家似的,秦公、司墨见到她都是笑眯眯,从不拿她当外人。 在谢惟更衣之际,初七坐在他的书庐里吃光了满满一盘大樱桃,随后她又翻起书架,想找出一两本令人脸红心跳的小话本打发辰光,孰料书架上的东西比他这个人还要正经,无趣得很。 初七咂嘴摇头,随手拿了册《论语》坐回锦垫上,她一手支着脑袋扫视着竹简上的字,无聊地打起哈欠,没看多久,墨字竟然飘了起来,眼皮就更灌铅似的,慢慢地往下沉。 她睡着了,还睡得格外香甜,醒来之后竟然已近黄昏,湘帘外的天空被染成紫红色,彩云如画,画中的墨点是倦鸟,叽叽喳喳的,成双成行飞回巢。 初七看见了谢惟,身着一身素锦凭栏而坐,他的俊颜一半在明,一前在暗,明媚的半张脸沾染了几许夕阳,竟比霞光还要艳三分;晦暗的半张脸沉静得有些忧伤,低垂的眼眸犹如上过一笔浓墨,始于眼头,渐渐消失在眼尾。 这是她所认识的三郎吗?初七莫名有种虚幻的感觉,眼前人仿佛认识,再看一眼又觉得陌生。 原来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不会笑呀。 初七望着他出了神,他蓦然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看了过来,而后眉眼弯成很好看的弧度。 “你睡醒了?多久没歇息了,睡得这么沉。” 初七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娃儿被抓了个正着,脸颊立马就烫了起来,她假装打哈欠,然后扶着僵硬的小蛮腰,不以为意地说:“啊,睡得我腰酸脖子疼,真是奇怪,这几日睡得都还好……嗳,你何时换好衣裳的?我以为你要换到天亮呢。” 谢惟侧过半张脸凝神思忖,他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忍不住笑出了声。 “约有半个多时辰,我刚来时就听到一阵呼噜声,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厮在我书庐里睡着了,呼噜打得这么响,一看原来是你。” “瞎扯,我从来不打呼。” 初七红着脸,咬死不肯认。 谢惟拿她无可奈何,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嗯……那就算我听错了吧。” 说着,他扶栏站起身,腰还没挺直,脸色就变了,连带着动作也僵硬了。 “怎么了?你是受伤了吗?”初七见状,不由自主起身去扶,谁想脚麻了,一下子使不上力气,整个人栽到他的怀里,将他撞倒在地。 “唔……” 谢惟皱起眉闷哼着,胸前衣襟上沁出铜币大小的一点血迹。初七见状惊慌万分,连忙拿帕子将他伤处摁住。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呢?不好好歇息,还要我来做什么?” 初七又气又恼,想打不敢打,骂他他还有脸笑! “若我说受伤了,可还请得动你?能不能过去些,你把我压疼了。” 初七微怔,忙不迭坐起身。谢惟捂着胸口,费力地爬了起来,然后倚在软垫上深吸了几口气。 “我本打算去伏俟城,在路上遇到两波阿柴兵,还遭自家人盘问,如今边城都绷紧着弦,谁也不信谁,此次全当是探路,之后几年买卖都不会好做。” “既然如此凶险,你为何还要去伏俟城?万一被认出来了,怕得交待在哪儿,你又不缺买卖也不缺钱。” “谁说我不缺?”谢惟莞尔道,“我用命换来的香料你还要吗?” “要,当然要,不要白不要!” “那我得再加一个条件。”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疼死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再加什么条件?” 初七拧起眉,斜睨着谢惟,似乎在说: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 谢惟看了她一会儿,把话含在嘴里,待她有些不耐烦了方才改口道:“这段日子你消停些,除了武威哪都别去了,你骆驼不多,人也少,走道有点危险。” 说到此处,初七叹了口气,“桑格今天走了,这下人更少了,可我刚接了长安的单子,和人约定时辰了。” “我替你去送,有谢阿囡在,你大可放心。” “这怎么行呢,我的商行当然是我来送,你就别插手了,莫非你是看中我的金字招牌了?”初七挑两下眉毛,笑得像只刚成精的小狐狸。 谢惟莞尔道:“你觉得是就是,你高兴就好。” 初七闻言后熟络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如同兄弟般拍了又拍,“你知道吗?每次你说‘你高兴就好’我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下次说话直白些,成不成?” “我字字真心,哪有阴阳怪气。” 初七连忙指着他的眉心道:“瞧,你皱眉头了,口是心非,还说不是阴阳怪气。” 谢惟有点哭笑不得,轻轻地把她的手从肩上拨了下去。 “初七,再怎么说我也长你几岁,你以后别学白狼这般没大没小,若是往前推几年,我……” “我都不敢看着你的眼睛和你说话呢。”初七俏皮地吐了下舌头,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初识谢惟时,他犹如天人,高高在上,没想到经历这些年、这些事,他落了凡尘,还被初七爬到头顶上,人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他是“做错事的神仙不被当人”,这就是债呀。 谢惟认命了。 “若你真缺人,我就让谢阿囡来帮你几日,你给他工钱就成。” “好呀。”初七高兴地拍起小手,“你让阿囡明日就来我铺子,顺便把香料带给我,卖出去的钱分你一份。” “可,你高兴……” 话没说完,谢惟看到初七抬手指着自己,杏眼微瞪,不禁莞尔而笑,然后把另半句话收了回去,接着握住她的手指头轻轻地摁下。 “用完晚膳再走,我让厨子做了鱼脍。” “呀,有鱼脍呀!你家厨子做这个可是一绝,我怎么会错过呢。对了,前阵子酒肆少东家送我几坛好酒,是他自个儿酿的,味儿清淡爽口,我回家去取,你等我。” 话还没说完,初七已经蹦跶出了书庐,“你等我”三个字遥遥地传了过来,令谢惟忍俊不禁,他扬起嘴角,一时没能忍住胸中剧痛,咳出一口鲜血,他若无其事拿出帕子擦去血点,然后将血帕掷入火盆之中。 翌日大清早,谢阿囡推着一车香料来了,这些时日他四处奔波,连媳妇儿子都顾不上看半眼,见到初七比见到自个儿娘亲的次数还多,按他的话来说,做骆驼客就是吃着“见不着亲人”的苦,日子久了早就习惯。 他是家中顶梁柱,赚钱养家可以理解,但是他见到初七像个男子,穿着开袴胡服,头戴皂纱巾帼来搬货就有点理解不了了,前几年初七缺钱要做骆驼是在情理之中,如今都有自个儿的商行了,还整天劳心劳力的,实在不值当,这样下去,真担心她会孤独终老。 谢阿囡愁呀,一边帮忙搬货一边在初七跟前唠叨:“我说丫头,你真打算一直做骆驼客?我家隔壁的小妹前几日刚出嫁,年纪还比你小两岁。” 初七装傻充愣,眨巴两下大眼睛,“啊,是吗?那得恭喜她早生贵子了。” “你知道阿炳不?”谢阿囡又道,“他都有了两个娃儿了!和你一样大的年纪!” “啥?他已经娶媳妇了?娃儿长得像他还是像她媳妇呀。” 谢阿囡渐渐察觉到她在耍心眼,干脆开门见山,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再拖下去快双十了吧?” “你会不会数数呀?我离双十还有好几年呢!” “快喽,再过个一年半就双十喽,如今战火四起,买卖也不好做,不如趁这个时候找如意郎君。” “没空呢,你瞧,我商行里还有这么活要干,还有好多东西没卖出去,哪有心思想这个。” “嘶……你该不会是在等李商吧?他你就别想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阿娘还是郡主,可看不上我们这些行商之人,再说他也成亲了,刚生了个儿子。” “嘭”的,初七手里的木箱不小心脱了手,她不由倒吸口凉气,握住了自己的左手,不一会儿血从掌缝中滴了下来。 “怎么了?” 谢阿囡见状连忙抓过初七的手,两枚指甲不小心被脱手的箱子扳断了,他连忙把初七带进屋内,然后叫来了慧静。 慧静一见初七满手的血,吓得脸都青了,急忙替她清理伤处。 谢阿囡懊恼极了,打了下自己嘴巴,“怪我!一时嘴快,我就不应该告诉她。” 慧静不明所以然,她看看初七略有恍惚,忍不住问谢阿囡,“你刚才说什么了?” “李商生了个儿子,仅此而已。”初七替谢阿囡把话说了,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不小心出神了,断了两根指甲,这是老天爷在罚我痴心妄想。” 关于初七与李商的过往,慧静是知道的,而谢阿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反过来劝初七,“阿商这家伙也没什么好的,抠门得很,让他请个酒他都不肯,还不如我手底下那些个呢,有空了跟我去喝顿酒,说不定有你中意的。” 慧静笑道:“谢大哥,你别操这份闲心了,你不在的时候媒婆都快把门槛踏平了,若初七真想嫁,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嫁了?她是不愿意将就,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这话没错,可窝在商行里能找到吗?她不出去见识见识,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哪个呢?” “好啦,二位,我手可疼得厉害,你们说这些,还不如帮我找些好药止痛。” 初七伸出两根紫红色的手指头,可怜巴巴地扁起嘴。 “疼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谁会看得上她呀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一卖惨,谢阿囡和慧静都不再说婚事了,找药的找药,搬箱的搬箱,把李商结婚生子一事全都抹去了。 那晚,初七辗转难眠,不知是因为手疼,还是因为李商,本来她以为自己淡忘了,没想到在听到这消息时,心依然会疼,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美好的过往,其实她也想过呆在李府成为他的妾后会不会是另一种活法,会不会有别的快乐? 她努力想象着他如今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象不出来,记忆中连他的笑都变得模糊了。 初七捂着两根伤指,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妻应该就是陈昭吧,他俩还是蛮般配的。想着,她释然地笑了,转了个身沉沉地睡去。 初七的伤势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商行雪上加霜,她翘着两根捶丸似的手指头无所事事,想帮忙又帮不上,心里干着急,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桑格竟然垮着张臭脸回来了,连衣裳都没换过,仿佛就是出门打了趟酱油。 “桑格,你怎么回来了!” “白狼让我回来的。”桑格满脸写着“高兴”,进门之后将马鞭随手一扔,然后捧起水碗一通牛饮。 初七眨巴两下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是事摆平了?还是别的?” 桑格哼唧一声,道:“是白狼让我回来看着他的女人,怕被别人拐跑了。”说着,他打量起初七,不悦且小声的咕哝,“有这么担心吗?” 初七没听仔细,兴高采烈举起自己的伤指,笑着道:“你回来得正好,我受伤了,正缺人呢!快去,帮忙把里面的货挪一下。” “哦。”桑格垂头丧气地掀起帘子,抬头时竟然见到一个男子,他不禁微怔,而后立马警觉起来,眯眼看去竟然是谢阿囡。 “嗳,桑格,你怎么回来了?”谢阿囡笑着,桑格却心生提防,两手负于身后,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你不是一直跟着三郎,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说着,他突然靠近谢阿囡,两眼如针芒,直勾勾地盯着他,压低声音审问,“你是不是对初七有意?” 谢阿囡拧起眉头,斜眼睨他,“你特么有病吧?不就是因为你走了,我才来填这个窟窿。” “那最好不过了!我警告你,别对初七打歪脑筋,否则白狼回来,一定拧下你的脑袋瓜。” 桑格扔下一句狠话,再瞪了谢阿囡一眼,然而扛起两大箱子香料进了库房。 “请问小七娘在吗?我是客来酒肆的凌誉。” 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来还很年轻,桑格“嘭”的扔下箱子,忙不迭地从库房跑到前堂,初七正好在门口,一见到与酒肆的少东家笑逐颜开,殷勤地领他入店,还倒上一杯热浆。 这酒肆少东家今年双十,相貌清秀,唇红齿白,也算是武威城里的有名美男子,每回送酒拿货都是他,一来二往与初七混得老熟。以前桑格不对此类人物上心,而今时不同往日,从凌誉进门起,他就在暗中直勾勾地盯着,打量起他的言行举止。 白狼说过,若是回家后初七和别的男子好上了,就拧下他的脑袋! 桑格回想起白狼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自主摸了摸脖子,打起寒颤。他两三步站到了初七边上两手环于胸前,虎目瞠圆,堪比庙里黑脸金刚。 少东家凌誉曾与桑格打过交道,大伙都是和和气气的,今日见他一副欠多还少的脸,不禁有些纳闷。 凌誉在桑格的注视下坐如针毡,不停地搓着手,每次他想与初七说几句话,桑格的大脑袋就冲了过来。 凌誉受不住了,斯斯艾艾地问:“是不是……我有得罪桑兄的地方,他好像对我有些……” 初七也察觉到了桑格的诡异举动,柳眉拧成了麻花绳,但在外人跟前她也不好意思训他,于是就与凌誉说:“不如我们去茶肆聊,听闻新开的茶肆不错,那里娘子弹了手好琵琶。” “甚好,甚好。” 说着,二人起身,桑格又往他们中间一站,理直气壮道:“我也要去!” 初七:“……” “你不能去,呆在这儿看铺子!” 初七终于板下脸,还让谢阿囡找点事给桑格做,桑格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未来嫂子跟别的男人走了,他一边摸着自个儿的脖子一边唾骂白狼,专挑吃力不讨好的事给他做! 到了茶肆,初七谈得也是买卖上的事,不过酒肆少东家却是另有想法,又是递上布帕,又是为初七烹茶,还很贴心地往她的茶里添薄荷叶且笑着道:“这样的茶加几片薄荷才好,不但滋味丰富,身价也上去好几倍。” 这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只是初七木讷,也不知听没听出来。 她盯着茶碗里飘的几片薄荷碎叶,为难地蹙起眉头,而后拿起茶针,一点一点的挑出来。 “茶就是茶,我不喜欢掺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少东家尴尬地笑了笑又搓起手掌来,恰好店小二端来茶点,四枚油光蹭亮的酥团儿雕着四季花样,十分诱人。 凌誉赶忙捧上一枚茶点,殷勤地笑着道:“光喝茶未免单调,配上茶点成双才好。” “多谢凌郎。”初七笑着蓦然张开血盆大口,把半个拳头大小的团子一股脑儿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蛙。 “嗯……嗯……真不错,好吃,凌郎……你也尝尝。”初七含糊不清地说着,还喷出些团酥,跟下了场雨夹雪似的。 凌誉皱起眉,似乎像是没了喝茶吃点心的兴致。片刻后,他抓起两枚酥团儿全都塞进嘴里,陪着笑脸,边喷着团酥儿边含糊地说:“我平时也喜欢这么吃,香。” 两人大眼瞪小眼,鼓着腮帮子,十分费力地往下咽,结果都堵在嗓子眼噎个半死,危难关头,哪还顾得上风花雪月,两人争抢起茶碗里的水互不相让,虽然还未成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倒是快了。 与此同时,躲在旮旯里窥视的桑格松了口气,就初七这样,哪会有男子看得上她呀,除了瞎了眼的白狼!正当他嘀嘀咕咕的时候,眼前晃过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竟是谢惟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她是我嫂子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行事向来低调,虽说三郎威名在外,但真正认识他的人倒没有几个,今日他只穿了件朴素的灰袍,头戴软脚幞布,一入茶肆,小二只当是普通人物,笑眯眯的随便给了个座。 “我有好友在这儿。”谢惟莞尔,眼瞄着二楼雅室,然后提起衣摆径直上了楼。 初七好不容易将堵在嗓子眼的酥团咽下,凌誉则收拾着自己的狼狈,好在初七抬眼看来时,依然保持他美男子的风度。 “小七娘,要不要再喝些水。”凌誉比初七快了一步,端正地坐在其对首,为她斟茶倒水,风度翩翩。 初七捶了捶被饼噎闷的胸口,正欲开口时就感觉边上有阵轻风拂来,隐约中还带着股清雅淡香,这香应该来自天竺,其中还加了些许龙涎,再配上沉香木调和,解了其中的辛辣之味。 能用得起这香的,武威城里没几人。初七连头也不回,问:“你怎么来了呀?” 凌誉微微一怔,这才看见站在初七身后的谢惟,他不由打量其几眼,眉眼间掠过一丝妒羡,但又好脸面,装作彬彬有礼的模样,起身行了叉手礼。 谢惟回礼道:“在下谢惟,见过凌郎。” 谢惟礼数比凌誉周全,凌誉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耳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谢惟又道:“可否与二位同座一席?” “这……”凌誉想要婉拒,孰料谢惟自说自话的正身居坐,随后店小二捧上一套茶器,玉杯、玉碟、玉筛子,除了上好的紫金壶,连盘都是玉制的。 谢惟笑道:“我用惯自个儿的茶器了,所以自带了副过来,二位莫要见怪。”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初七伤手上,不禁微蹙眉头,“你的手怎么了?” “哦,昨日搬箱子不小心断了指甲,残了。”初七笑着,而后伸出两根伤指,作了个“二”的手势,“瞧,像不像两根萝卜?” 凌誉粗心,没察觉到初七伤了手,他懊悔不已,暗骂自己眼拙,然后又急于表现,殷勤地说道:“一定很疼吧?小七娘莫怕,我认识一位医士,看伤很在行,等会儿我就带你过去。” “这点小伤还好意思说残吗?”谢惟竟然反其道而行,对初七的伤势不屑一顾,“上次你玩击鞠摔下马,可比这伤重得多。” “击鞠?没想到小七娘还会玩击鞠,我也喜欢,下回我可以组个马局。”凌誉见缝插针,殷勤地替初七斟茶,“谢郎若有空也可以来,我介绍几位贵人给您。” “我不会,多谢凌郎上心。”谢惟温文尔雅婉拒道。 凌誉眉眼间掠过一丝得意之色,仿佛多了一项了不得的技能。 初七再怎么粗糙也能察觉到凌誉像只孔雀,在谢惟跟前拼命开屏,欲与其比高下。 哎,他不是来谈买卖的吗?什么时候起了别的心思? 初七有点头疼,笑着打起圆场,“击鞠玩得累,我也不太喜欢。” “是呀,你更喜欢射箭吧。” 谢惟故意火上浇油,引得凌誉的斗志昂扬。 凌誉对武一窍不通却不肯承认,于是又说:“我认识一位好友,能百步穿杨,到时可以教小七娘两招。” “哦,这倒不错,是该教教她,免得她射箭射歪,差点把我弄死。” 凌誉:“……” “谢郎,这射箭射歪是什么意思?” 谢惟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微微点头道:“之前与小七娘做了笔买卖,惹她不高兴了,骑马持箭到我府前叫嚷,唉……那时人多口杂,不小心起了误会,她的箭莫名其妙脱了手,差点射中我的脸,不过这也没关系,误会解开就好了。” 凌誉的笑脸渐渐僵硬了,脸色白里泛青,额上沁出几滴冷汗。 初七若无其事地喝着茶,然后把玩起茶针来,在茶针在她手里就成了凶器,针尖透着令人胆寒的银光。她盯着凌誉一笑,猛地将茶针刺在了茶饼上,凌誉打了个寒颤,连忙低下头,不敢接触初七的目光了。 初七笑道:“做买卖有误会很正常,再说我上回只是想吓吓你,谁想你自个儿往我马上撞。” 谢惟叹息摇头,“是你先拿箭指着我胸口吧?” “胡说八道,我哪儿有……” “且慢!”凌誉听不下去了,“嘭”的拍了下桌案,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颤,“做买卖的怎么能动刀动枪,万一出了人命可是要坐监的呀!小七娘,你以后千万别冒这种险,若有不当之处,你直接告诉我,我替你去说理。” 说着,凌誉又看向谢惟,极为恭敬地在他跟前施起大礼,“谢郎,我代小七娘向你赔个不是,她平时脾气是大了点,但没有坏心,她绝对不是故意射你,要多少铜钱你报个数,我定会派人送您府上。” “不必,我俩已经私下解决了。”谢惟处变不惊,笑若春风,“凌郎不用替她担心,我与她相识得比你早。” “是吗?”凌誉略有不屑,“小七娘刚来武威时,我就与她相识,你能早得过我?” 谢惟不吭声了,凌誉见状更是来了兴致,昂首挺胸道:“我家在武威有四间酒肆,长安城中也有产业,我与小七娘相识一年余,同甘共苦,情分自然不比一般人。” 他故意在“一般人”上加了重音,藐视着谢惟。谢惟沉默不语,慢悠悠地品了口茶,而初七夹在他俩之间莫名尴尬起来,这风向怎么变成这样呀? “你认识初七一年,三郎认识初七都快五年了!” 忽然之间桑格突然跳了出来,一声嗓子吼,整个茶肆抖三抖。 “噗”的,初七喷出一口茶,缓缓地转过头看了过去。桑格大步而来,犹如一口大钟罩在初七的身边,然后死死瞪着凌誉。 “初七与三郎成过亲,你没机会了!趁早死了这条心!” 凌誉闻言有点懵,他看看初七再看看谢惟,困惑地皱起眉头,理不清他俩的干系。 初七忙说:“莫要听桑格瞎扯,我与三郎没关系。” 谢惟垂眸,略有哀怨低声道:“你不认这也是自然。” 桑格憨厚直白地说道:“对,就算他俩已和离,你也没机会!她可是要做我嫂子的人!”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乞巧节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此话一出,席间所有人都不淡定了,包括谢惟,他神色微顿,有意无意地看向桑格,显然这位汉子是认真的。 初七却没把桑格的话放心上,尴尬的用手捂着半边脸,然后透过指缝瞪起桑格,以眼色赶他走。 “和离了?!”凌誉的声音不由高了些许,仿佛是受人的欺骗,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怒意,“为何没听你提过?我只从金婆婆嘴里听说你男人死了,没听说你和离。” “死了?”谢惟微微蹙起眉,“初七,即便你我之间有些误会,你也不能咒我死。” “没没没……我没有咒你死的意思,啊,呸!不对,我跟你就没那个意思!” 谢惟挑眉轻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呀,反正凌郎和三郎都在,你今天得把话说清楚。”桑格唯恐天下不乱,一边往嘴里塞酥饼一边加油添醋。 初七被三个大男人围着,满头大汗,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胡说什么呀。”初七缓过神怒拍案面,“我今天是与凌郎谈买卖的,我自个儿的私事与你们何干?!你……别吃了!”她一把夺过桑格嘴边食,“商行里的活计都干完了?跑来这里作妖?!” 桑格咕噜把茶点咽下,吮干净指头上的酥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活还没干完,我先走了,几位慢聊。” 说罢,他讪讪地退下,下了楼之后又躲在旮旯里暗中观察。 谢惟淡然品茶,手指轻抚起茶盏上的纹,笑着说:“既然是谈买卖,正好我也有批酒要卖,不知凌郎能不能接?呵呵,凌郎不必多虑,做买卖的人向来公私分明,想必你也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初七的怒火灭去大半,又把凌誉捧得老高,凌誉不好意思再缠着初七聊风花雪月,于是三人围坐茶案前正正经经地说起生意,相谈甚欢。 离开茶肆时,凌誉依然对初七有所眷恋,好似受下了天大的委屈,哀怨地说:“小七娘,若有难事尽管来找我,我始终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初七尴尬地笑着,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摇头。 “多谢凌郎费心,后会有期。”谢惟彬彬有礼的替她把话说了,有反客为主,越描越黑之嫌。 凌誉望着初七委屈地抿紧嘴,随后朝谢惟匆匆施了一礼,扭过身愤然离去。 初七咂嘴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转过头看看谢惟,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惟微微一笑,“路过而已,见你尴尬想替你解围。” 初七扯了个干笑,道:“真是谢谢你啊,这下我更尴尬了。” “这怪不了我,谁让你到处说人死了,被人问再正常不过。” “我是不想被金婆婆烦才说这样的话,哪知她嘴这么快。眼下商行刚有起色,我没功夫想着嫁娶之事,再说别人都不看好我小七娘,我更是要做出点名堂来,到时再想着成家也不迟。其实……凌郎还不错,长得也白净,再过几年不知他还相不相得中我。” 初七有点丧气的嘟起嘴,她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嫁娶一事,只是她找不到合适的男子,既能放任她走天涯,又坚贞不二的男子。 谢惟垂眸浅笑,有些不自在,“先回去吧,你再不走桑格可要饿坏了。” 说着,他眼波微动,初七顺着他的目光往边上看去,桑格正躲在旮旯里不知在干什么。 看见他初七就来气,本来以为他回铺子是帮忙的,没想到一会儿招惹谢阿囡,一会儿又来茶肆闹腾,简直是添乱。 “让他去,饿死才好!” 初七翻了个白眼,然后朝铺子的方面走去,谢惟正好顺路便与她同行,两人路过月老祠,依然有不少善男信女在系五色线,老松树成了“垂柳枝”,风一吹树上的五色线随风轻晃,犹如一张密网,悄无声息缠住了有情人。 谢惟笑问:“那日你许了什么愿?” 初七心不在焉,说:“祝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就这?” “哦,还有日进金斗,全家安康。” 说到“安康”,初七稍微停顿,若是没记错,这“全家”里也包含着谢惟,但她不想让他知晓。 “你呢?”初七反问,“你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天下太平,无忧无灾。” “你这愿也太大了,月老不管这事儿呀。” “你许的愿也与月老无关。” “那……你说月老会不会不理我俩呀?” 初七问得很认真,她可是真心希望愿井成真,毕竟花了一文钱呢。 谢惟笑而不语,从袖兜里拿出一股五色线交于她,“这是我从长安城里的月老祠取来的,比这里卖的灵验,你可以再去许个愿,许个月老能理你的愿。” 初七脸微红,不好意思接。 谢惟又道:“你不接,我就替你把这个愿许了,如何?” “别别别,还是我自个儿来吧。”说着,初七接过他递来的五色线跑到松树下,两手合于胸前,闭起眼。 谢惟遥遥地看着她,那张圆润可爱的小脸上浮出两朵红晕,娇嫩的嘴唇微微上扬,不知在想什么好事,他笑了,因为她的高兴而高兴,然而笑过之后心头又浮起几许失落。 他的愿望怕是月老不收。 初七许完愿,兴高采烈回来了,谢惟连忙藏起心事,莞尔而笑。 初七乐呵呵地说:“我与月老说了,七夕时让我多卖出些东西,好成全天下有情人,这个愿望月老一定会管!” 初七期待地搓起小手手,笑得见牙不见眼。谢惟听完她的心愿却是哭笑不得。 “你这个心愿归财神。” “不管,我这算是替月老办事,他总得给我些血汗钱。” 初七笑着,与谢惟并肩走在路上,轻风捎来一根红丝,悄然落在谢惟的肩头,她看见了,不自觉地替他取下,捏在手里走了一路。 乞巧节夜,城中有花市,街上悬挂起花灯,各色金鱼灯笼在未暗透的天光下游来游去,小娃儿举着鱼灯嬉笑而过,小娘子手持团扇半遮面,偶见有郎来,转头嗅起合欢花,待人走远,眼波微转,回过头与姐妹说起女儿话。 初七闲来无事在街上卖鱼灯,看到这两位小娘走来便兴致勃勃地把花灯送上,可这两位娘子有说有笑未曾注意到她,她心有不悦,嘟起了小嘴,心里念叨:月老真不厚道,拿了她的供奉却不办事,这么好的日子连一盏灯都没能卖出去。 过了会儿,又有三个小郎君走来,初七忙持起鱼灯,笑容满面的走上前去。 “几位郎君,要不要买灯?我这儿便宜,到花市就贵了。” 三人驻步,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人低声道:“买吧。” 终于开张了,初七一阵欣喜,她接过铜板想说几句吉利话,没想这三人拿了灯就走,一点也不像过节。 初七多了个心眼,暗暗地打量起他们,刚才与她说话的那人好生眼熟,再瞧他走路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嗯?难道是他?!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见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皱起眉头,想想觉得不太可能,堂堂的尊王慕容圣怎么会来到武威城?兴许是她看错了,不过再仔细想,若真是慕容圣,如今战事四起,他乔装打扮入武威岂不是很奇怪? 初七心生警觉,举着鱼灯跟在三人身后,一路叫卖一路窥探,但这三人不是以背相对,就是走到别的摊上躲藏在人堆里,好在鱼灯很显眼,初七追着自己的鱼灯,没想拐了个弯,鱼灯竟然落到了一个小娃子的手里,小娃子欢天喜地舞着灯笼,与小伙伴们炫耀, “瞧,这灯是别人刚刚送我的,好看不好看?” “好看!”小娃子们拍起小手,争先恐后想要玩一会儿。 初七知道自己跟丢了,于是就走出这条巷子来到热闹的街市上,一边卖灯一边往四处观望。 桑格也在街市上,貌美娘子从跟前过,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两只眼睛紧盯着初七,生怕出什么纰漏,白狼吩咐过要他好好看住未来的嫂子,这几日他尽心尽责,就差把初七每天干的事记在小竹牌上,为了兄长的幸福,他这个做弟弟的活得没自由啊。 “桑格!” 初七突然朝他招了招手,还挥舞着手里的金鱼灯笼,桑格看她笑得比灯还灿烂,就知道没什么好事,长叹一声走上前去。 “说吧,要我干什么。” 初七把鱼灯笼往桑格手里塞,道:“我看到个熟人,像是吐谷浑的尊王,不知来此干什么,灯你帮我拿着,我就去前面看看,你跟在我身后。” 话落,初七滋溜钻入人群,像条灵巧的鱼游走了。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边上锣鼓喧天,桑格没听清楚,扯开嗓子大声道: “哎,哪个熟人?你等等我。” 桑格追上去,转了个弯初七就不见了,街上人潮汹涌,花灯璀璨,犹如大海轻而易取的将一个人的影踪淹没。 他跟丢了。 初七沿着小道往前走,就在刚才她看到了那三人经过月老祠,祠前这么多未出嫁的美人,这三位小郎君都没看几眼就匆匆走了,实在有些奇怪。 想着,她不由加快脚步,忽然一道黑影从边上窜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初七微怔,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毫无预兆地撞上一堵肉墙,她以眼角余光轻扫,是另一个玄袍男子。 “你干嘛跟着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似有些危险的意味。 真的是他?初七沉心思忖,勾起唇角,扬起一抹纯良的笑,“是……阿圣吗?是我,初七呀,你还记得我吗?” 她身后的男子微怔,转过身走到她跟前,一双漆黑的眼睛犹如深井,暗得反不出光。 果然是慕容圣,虽然他穿着汉家衣,但这黝黑的脸,桀骜不驯的眼神,多少透着一股异族人的野性。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初七欣喜地说道,“自分别之后,我时常会想起你,过去也有好些年了吧?你过得可好?” 慕容圣身边的两人面面相觑,互相递着眼色,对于初七的出现不解且疑惑。 慕容圣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睛已经告诉初七,他并没有把她忘记,只是他的笑容不见了,那八颗闪亮亮的牙始终没有露出来。 看来他们不是来游玩的。 初七感觉不妙,但她依然笑若春风,道:“没想到你会来这儿,我也住在这儿,不如到我家一聚?” 慕容圣眼神一凛,蓦然将初七拉近,初七只觉得腰间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低头看去,是藏在他袖里的匕首,正抵住她的腰窝。 “跟我走,别说话。”慕容圣拉过初七,与她并肩前行,另两人则跟在他俩身后。 初七的脖子不由僵硬起来,走路也木讷,她扯了个干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别说话。”慕容圣将匕首往她腰窝里抵,“想要活命的话。” 初七乖巧地闭紧了嘴,犹如提线木偶跟着慕容圣穿梭于热闹的人群里,她左右张望,没有找到桑格不禁着急,然后她又打量慕容圣身边的人,他们袖里都藏有短刃,而且一路过去,眼神与人群中的某人有神秘的交汇。 看来她没有猜错,这伙人果真有不可告人之事,而且趁着如此热闹的日子,潜伏于各处。 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初七打算去通风报信,谁料慕容圣似乎知道她有小心眼,手一直抓着她的胳膊,拇指按在上的麻穴上,令她不可随意动弹。 初七只好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迎面来了一位俊美郎君,穿得花团锦簇,腰上挂八宝,春风得意走在人群之中。 他看见了初七,目光微顿,而后也顾不上与别的娘子眉来眼去,忙不迭地走到初七跟前,彬彬有礼又故作风流揖礼道:“小七娘,没想能在这里遇见你。” 凌誉笑着,眼光余光瞥见一只大手掌着初七的胳膊,不禁有些困惑,他抬起头往旁边看,是个年纪不大的郎君,浓眉大眼,皮肤有点黑,穿着一身玄袍,天再暗些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了。 慕容圣警觉起来,他边上的男子已经把手放到袖子里,像是紧握着匕首,准备随时杀人。 “走开!”初七横眉竖目骂咧道,“跟你说过多少遍,别来缠着我,我不喜欢你!” 凌誉没想到初七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如此难堪,一时半会儿愣在了原地。 初七又骂:“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岂能高攀上我?你真该好好向他学学,快些走吧!” 酣畅淋漓一通大骂后,初七主动地牵住了慕容圣的手,好似他俩才是般配的一对儿。 “阿圣,我们走。”初七笑道。 凌誉羞愧难当,连忙捂着脸逃之夭夭,然而走了没多远,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初七面色不对,而且像是话里有话,于是又回头去找人,然而初七和那个年轻男子已经不见了。 与此同时,桑格板着张脸像只大熊杵在人堆里,手持好几根与他气质全然不相符的鱼灯,显得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不过这倒让鱼灯的生意好了起来,别人见他老实忠厚都会来问怎么卖,也不知过了多久,鱼灯都卖完了,初七却没有回来。 桑格拨开人群东找西寻,兜兜转转半天都没找到初七,他的心里莫名腾起不祥的预感,连忙赶回铺子,铺中只有慧静,她见桑格匆匆忙忙不禁问道:“怎么了?” “初七回来没?” “没呀,不是和你出去卖灯了吗?” “灯卖光了,人不见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风雨欲来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府书庐内刚点燃油灯,秦公就捧来一碗消食汤,他将案上新来的账册分门别类摆放齐整,接着在博山炉内摆了上好的沉香以文火微烤,不消片刻,炉中弥漫出一丝清雅的淡香,秦公以手轻轻地将香炉上的袅袅白烟扇到鼻子底下,仔细地嗅了番后满意点头。 谢惟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刚沐浴完,披散着微湿的墨发,身上只着了袭宽松的素袍。秦公回首见他,恭敬揖礼道:“三郎,老奴都为你备好了,你可安心办公。” 谢惟颔首莞尔,还他一礼,“辛苦秦公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秦公低眉顺目,转头见天边余辉落下,蓝紫色的天又被灯火染红,忍不住劝道:“今日佳节,城中未宵禁,三郎不如到外走走,也别耗在公事上。” 谢惟闻言不由凝神,心想此时此刻初七在干什么,前几日听闻她请人扎鱼灯想要在七夕花市上卖,或许她正在数铜板,赚钱赚得不亦乐乎。 此时去找她,她也没心思与他共游吧。 “算了,还有许多事没做完。” 谢惟打消了找初七的念头,垂眸翻开账册,册上皆是上月谢氏商行经手的货品,其中有一册较厚,他不由多看了几眼,眉头微皱,问道:“上月卖出桐油是平时两倍多,谁要那么多桐油?” 秦公道:“城南有宅子翻修,都督府也买去一批。” “都督府?”谢惟合起账册沉心思忖,总觉得有些蹊跷,接着他又翻出前几月的帐册,陆续发现几个月前桐油销量比往年都高,近期战事连连,周边也没有大兴土木,为何这易燃的玩意如此畅销? “秦公,备马,我要去都督府一趟。”说着,谢惟起身大步离开书庐,回房换了身衣袍。 街上人潮汹涌,花市灯如昼,放眼望去一条不大的街挤得满满当当,连下脚都难。马车驶不过去,只好绕道而行,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功夫方才到了都督府。 这位新任凉州都督也姓李,虽不是宗世,但也位高权重,深得圣人器重,其性情奢侈豪爽,歌姬舞女多如过江之鲫,然而待人宽恕谦让,没有骄矜自得之色。 今日是七夕佳节,都督府中设有家宴,摆瓜果香案,祭祀牛郎织女,宴中再有歌舞助兴,真是香凝瑞彩,笙歌鼎沸华堂。 李都督也是位风流倜傥的人物,他给家中女眷九针孔、五丝线,比谁心灵手巧,穿针引线之际又故意吹灭烛灯,引得娇嗔连连。正当他沉浸于嬉闹之际,管事匆匆入内,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令他徒然色变。 “嗯?他来做什么?” 李都督不解,拈须沉思片刻,这谢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物,此时前来定有要事。 “快,带我去。” 李都督肃然起来,连忙齐整衣襟,跟在老奴身后来到前堂。 谢惟站在堂中央,听到动静之后,他转身恭敬行叉手礼,虽说举止沉稳,但莫名透露出一种焦急之意。 “拜见李都督,此次前来略有唐突,不过有件事我不得不问。” “三郎请讲。” “都督府中是否在建新宅,您的管事在我们商行买了一大批桐油,怕是一年半载也用不完。” 李都督被问懵了,想了半天方才说:“前阵子有翻修,至于桐油一事,我并未过问,还是让负责此事的人来说吧。来人,快把管事叫过来。” 老奴问言战战兢兢道:“回都督的话,负责翻修旧宅的钱管事前几日过世了,是晚上喝了酒,不小心掉井中淹死了,此事大娘子吩咐老奴不必告诉您,不想您太过操劳。” “啊?!死了?” “死了,有这么巧的事吗?” 谢惟轻声道,这话犹如落入薪柴的火,一下子燃起李都督的疑心。 “查,马上快去查!我要知道这桐油用了多少,没有用的去了哪儿!”李都督怒声道,他自知此事后果严重,不由面红耳赤,“多谢三郎告知,平日我对家事不太上心,也不知道他们底下做了什么乱。” “作小乱没事,只是眼下阿柴有狼子野心,突厥余孽也在兴风作浪,我担心他们会盯上了武威城。” “只是桐油,何以见得?” 谢惟正声道:“桐油易燃,储存不当会引发大火难以扑灭,今日又是七夕佳节设花市,若起火定会引发大乱,界时护城军在城内增援,城外相对薄弱,虽南边有赤水军,西北有大斗军,但不管调哪支兵马都会让有可乘之机。可能在下说得言重了,但纵观周边局势,都督还是加强戒备,小心为妙。” 李都督醍醐灌顶:“三郎说得有理!我这就去重新布兵。” “都督,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能在你眼皮底下做这些事,说不定已有内贼。” “我好歹也是郡王,这帮匪贼真是胆大包天,气煞我也!” 李都督气得直喘粗气,他两手负于身后,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别让我逮到他们,否则定将他们碎尸万段!不过眼下重启宵禁已来不及了,更何况动用守护军会闹得人心恍恍,我暂且通信于几位得力部将,加强戒备并增派几队巡逻军。” “都督果断,此计甚好。” 谢惟悬在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不过转眼又担心起初七,万一晚上真有事,她在外头乱跑岂不是很危险? 他连忙派身边人去传信,没想到他们却带回来另一个消息:铺子里的人都不见了,大门紧闭。 “没人?怎么可能?”谢惟察觉到了反常之处,与李都督告辞,风急火燎般赶回家去,刚下马秦公就迎了上来,急切地说:“初七手下人来找您,说有急事。” “什么急事?”谢惟边说边往里走,在回廊下看见桑格和慧静,两人眉头紧皱,万分焦急,连堂屋都不去,专在门口堵人。 慧静率先看到谢惟,两三步跑了过来,直言道:“初七不见了,她说路上遇到个熟人,然后就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 桑格说:“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我们已经找过好几圈了,实在找不到人,只能来请你帮忙。” “你最后在哪里见到她?快些带我去!” 话音未落,谢惟就转身往外走。 与此同时,花市上最热闹的艺台边,初七与慕容圣起了争执,巡逻军经过时,初七故意将慕容圣推到人堆里且大声道:“他是……” 话还没说完,慕容圣面色一沉,反应迅速地抱住初七,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地笑着道:“好娘子,莫要生气,她没你长得美,我对天起誓,对你绝无二心。”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毁我婚约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不是……你放开我!” 初七对慕容圣坛又踢又打又咬,没想几年不见,他的身子硬得像石头,不管她使多大的劲,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慕容圣抓住她的手腕又将她搂入怀里,在大庭广众之下扮其情郎,说着些不着四六的话。 “好了,好了,我知错了,咱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边上人看着热闹,大笑着起哄,小娘子害羞地扭脸回避,胆大者捂嘴轻笑道:“二位不如趁早回家去亲热。” “就是啊,回家好好说,别辜负这七夕佳节,哟,小娘子还害羞了。” 害羞个屁!初七想要骂人却骂不出来,她被慕容圣按住了穴位顿时两眼发黑,身子不受控制地瘫软下来。 巡逻军也凑上热闹,一边笑一边揶揄道:“还不把娘子带回去,别在人堆里闹事了。” “嗳,这就走,真是的……多喝几杯酒就醉成这样,还硬说我喜欢别的女子,给大伙见笑了。” 慕容圣故作恩爱,温柔地扶着初七,离开喧闹的人群。 众人全当看了场闹戏,纷纷作鸟兽散,转眼间,花市又与平常无异,歌舞升平。 “初七,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慕容圣抓着她的胳膊冷笑着,然后将她扔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迅速穿梭过几道小巷驶进一栋民宅内,宅中有人接应,车一到便关上门,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初七被慕容圣扛在肩上带入宅中,一入正堂,她闻到了桐油味儿,还有丝辣眼睛,再往里走,磨刀霍霍之声起伏彼此,环顾四周,只见内院中大约有十个精壮男子,他们身着普通百姓的衣裳坐围成圈,磨刀的磨刀,调弓弦的调弦。 众男子见慕容圣回来都很惊讶,纷纷起身击胸口,庄重地施以阿柴的礼节。 慕容圣将初七扔于草垛之上,低声问:“都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都好了。” “那我们今晚就动手。”慕容圣直言道,全然不顾初七在场。 初七躺在草垛之上,刚才落下来时后背被硬物磕着了,痛得她直流泪,她不敢吭声,咬紧嘴唇再把四周好好观察了番,在众人之中意外发现了另一张熟脸,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脸长如马,或许是因为长久不笑的缘故,脸上沟壑纵横,显得很苍老,这人正是天祝王身边的侍卫:影。 怎么回事?初七大感不妙,在这里聚集的都是吐谷浑的精兵强将,想必到武威来不单单是这了过七夕的。 就在这时,影发现了她,微抬下巴以眼色示意,“她是谁?殿下为何将她带来?” “这是宗室公主。”说着,慕容圣自嘲地勾起唇角,目光微微柔和几许,“我也没想到会在街上遇见,之前听可汗说,每回征战都要杀牲畜以血祭旗,今日也是征战,为了我们吐谷浑就当公主祭旗好了。” “好!” “好!” “好!” …… 众阿柴兵兴奋起来,个个眼冒精光,击胸口示意,他们不敢说得大声,只好低压声音,卡着嗓子,嗡嗡嗡的一片叫好声,犹如盘旋在初七耳边的苍蝇。 慕容圣又道:“影,我们已经打探完毕,你带上几人先去都督府,我们则安排后路,等你得手后就烧了这栋宅子脱身。” 影重重点头,目光如针芒,不怀好意地刺在初七脸上。 “她很眼熟。”他低声道,“不过马上就是死人了,不碍事。” 话音刚落,他持起短刃,走到慕容圣身边与他耳语几句,然后带着一队人率先离去。 慕容圣送影至门处,亲自关上宅门,待他回来时,初七正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边上的守卫故意踹她屁股,见她倒地后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慕容圣脸色微沉,两三步走到这守卫跟前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守卫被打懵了,缓过神自知犯下大错,连忙跪地磕首,颤声道:“卑职知错了!” 慕容圣横眉竖目,抬起一脚将他踹得人仰马翻。 “不长进的东西,欺负女人算什么?” 守卫不敢吭声,甚至不敢爬起来,跪在慕容圣跟前五体投地,成了缩头乌龟。 “殿下息怒。” 初七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脚印子,她看着慕容圣只觉得眼前人陌生得很,这才分别几年,曾经爱笑且单纯的他竟变得如此暴戾。 慕容圣缓缓转过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犹如狼瞳,死盯着初七,仿佛她是他嘴边的一块死肉,什么时候吃,全凭他的心情。 初七自知逃不了了,干脆找块舒服柔软的草堆居坐,然后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楚楚可怜地叹着气。 “唉,看到你时我还很高兴呢,以为你是来找我玩呢,没想到是来杀我的。”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无奈。 慕容圣像是没有听见,一声不吭的坐在初七面前,拿起一把短刀,用拇指在刀刃上轻刮,像是在试其是否锋利。 初七往后挪了挪,脚跟偷偷地将草旁堆,就在刚才摔倒的时候,她故意将一把短刃小刀踢到草堆处,然后埋在了这草里头。 或许是她动作太多,慕容圣竟然注意到她的脚,起身走了过来。 初七作势往边上躲,故作愠怒道:“既然你知道我就是公主,当初为何不来迎亲?害得我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受尽了宗室的白眼。” 初七硬挤两滴眼泪,即委屈又可怜。 “迎亲?!”慕容圣不屑地冷笑,“你们这群狡猾的老鼠,怎么可能真心来和亲?你们是打着和亲的幌子,想将我和父汗骗到这里诛杀!” “谁在挑拨离间?!当初我确是不想嫁于你,但这后我苦习诗文礼节,以求百姓安康,那时你也说不愿意见生灵涂炭,满地白骨,为何如今变成这样?离别多年,你连笑都不会了吗?” “呵呵,说的真好听,我可是记得当初你跟着另一个男子,两人很恩爱呢。” “那是遇见你之前,之后我就与他断绝来往了,要不然我早已嫁为人妇,怎么会在街上再遇见你?阿圣,是你负我在先呀!还口口声声说我骗了你,明明就是你们背信弃义,毁我婚约!”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画像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慕容圣被初七说得哑口无言,眼睛里泛起些许愧疚,然而这也只是稍纵即逝的功夫,一眨眼他的眼睛里又凝结上了厚厚的冰霜。 “不可能……吐谷浑不可能与你们交好,以前是我太天真了,以为和亲就能使吐谷浑强大,使我们的百姓富裕,我错了,我应该遵从神的旨意,灭除你们!” “哪门子神会让你杀人呀?那是邪神!相信他会万劫不复,阿圣,你要清醒!” “我很清醒!”说着,慕容圣如鬼魅的影冲到初七跟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说这么多话不就是想活命吗?” 初七眼见忽悠不了他,硬挤出几滴眼泪,假装出可怜模样,啜泣道:“反正我也要死了,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不是公主,你拿我祭神没用,当初的真相是……” …… “初七没来过?” “没有啊,怎么了?” 常福夫妇看着桑格,面露忐忑,大郎与二妹面面相觑,道:“今日初七让我俩早些回来,之后就没再见她,是出事了吗?” 谢惟莞尔而笑,镇定自若回道:“她说要给大宝、二宝送鱼灯,不知送来没?” “哦鱼灯,有有,早上就送来了。”大郎憨厚地笑着道,丝毫没注意刚刚谢惟的目光瞟着院中玩灯的两小娃儿。 谢惟颔首,“我正好也带来有两盏灯,送给他们玩,还有些瓜果也请收下,七夕佳节,聊表心意。” “哎呀,多谢多谢,没想三郎还如此挂念咱们。” 两三句话就把初七失踪的事瞒了过去,常福一家子还以为是谢三郎关心他们,殷勤地请他进屋坐。谢惟心中有所挂念婉言拒绝,而后找了个理由带着桑格离开了。 “初七会去哪儿呢?该不会被那个熟人给抓了吧!”桑格没有谢惟这般沉得住气,急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若是把她弄丢了,白狼真的会把我头拧下来!” 谢惟问:“她有告诉你是什么熟人吗?” “嘶……她匆匆就把灯塞给了我,然后跑了,她能认识谁呀?熟悉的几个不都在武威城吗?” 桑格说的没错,初七认识的人,他都认识,除非……谢惟不由放慢了脚步,在人群中看见了凌誉,凌誉像是只无头苍蝇在原地打着转,似乎有烦心事。 谢惟脑中灵光一闪,不禁朝他走去,还未到凌誉跟前,凌誉就先一步跑了过来,两眼放着光,仿佛找到了救命草。 “哎呀,谢郎,我正想着去找你呢!”凌誉气喘吁吁,话含在嘴里,气却喘不上来。 “凌郎莫急,遇到了什么事,慢慢说。”谢惟边说边递上帕子给他拭汗,凌誉接过后道了声谢,接着就把遇到初七的事说了。 “刚才我遇到小七娘,她身边有个年轻男子,两人挽着手十分亲密,我只不过与她打了招呼,她却当街骂了我一顿,把我气得哟……但他们走后我就觉得不对劲,那男子我从没见过,而且小七娘话里有话,似乎是让我来找你,可我不确定,正想着呢恰好你来了。” “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年纪看来不大,人长得黑,眼睛挺亮,穿着玄衣袍,嗯……小七娘叫他阿圣,没错!就是阿圣。” “阿圣?慕容圣?”谢惟喃喃低语,面色不禁沉重起来。 凌誉嗅出些许异样,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小七娘出事了?” “没有,我还有要事不便多聊,凌郎,这天要下雨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谢惟颇为严肃,礼节性的浅笑渐渐消失在眉眼之间。 “下雨?”凌誉抬头望天,愣愣地看了半晌,“不像要下雨呀,谢郎君,你怎么知道要下……” 话还没说完,谢惟已经不见了,凌誉觉得他和初七一样奇怪,想了又想感觉不妙,于是叫上自个儿的好友,一起回家去。 谢惟驻步于一间米铺前,肃然道:“桑格,你快去打听花市上有闹出过什么动静,半刻之后在这里等我。” “遵命!” 桑格闻言连忙照办,谢惟则去了凉州都督府,再次找上了李都督。 李都督正在问关于桐油的事,没想到除了那个死人之外,别的管事竟然对此分毫不知,连当初叫了哪些木匠都说不上来。 “你们这群混帐,办事岂能如此糊涂?” 管事们面面相觑,不敢支声,都督夫人上前解围,端来一盏好茶汤,柔声道:“大人莫要动怒,不就是些桐油,能出什么乱子,如今大人安抚突厥,又将此处治理得井井有条,哪有人会恨大人呢?” 此话刚说完,外边就传话道:“谢惟求见。” 李都督闻言连茶都顾不上喝了,急忙放下茶盏招手道:“快快让他过来!” 不消半刻,谢惟就来了,步履匆匆,没了之前的沉稳气度。 李都督见之就明白出事了,忙说:“三郎有话直言!” 谢惟走到其跟前行叉手礼,道:“吐谷浑尊王慕容圣正在武威城,我收到消息特地前来告知大人。” “尊王亲自过来了?那……是敌是友?” “他劫持了我的好友,至于为何如何目前还不清楚,人也不知道在哪儿,总之他是另有企图,今夜大人定要谨慎行事。” 李都督颔首,“他藏在暗处也不知其用意,当务之急,得把人找出来才是,可他长得什么模样呢?” “我就画给大人,大人,失礼了。” 话音刚落,谢惟拿起李都督案上的纸,三张一累,累出三叠,而后他提笔卷墨,两三下就在纸上画出初七的神韵,画法粗犷,下笔用力,但又惟妙惟肖。 李都督与其夫人看傻了眼,暂且不说画得如何,光是这手速就让人望尘莫及,不消半刻,初七与慕容圣的模样就展现在他俩眼前。谢惟吹拂纸面,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叠纸分开,只见这三张纸都被墨浸透,虽说画上人儿深浅不一,但足以辩认了。 谢惟道:“这就是慕容圣画像,另一幅是我好友初七,在下有不请之请,望大人能多派几支人马搜寻可疑之处,我担心拖得太久,我好友会有性命之危。我已经让手下找出买桐油的几处地点,经筛选后会送到都督府上,还请都督大人到时拿此画像到可疑之处一一比对。” “好!”李都督爽快点头,“三郎请放心,我定会尽快派人过去。” “多谢大人。”话落,谢惟揖礼告退,然后赶往与桑格相约之处,桑格已经等候多时,站在人群里时不时的拔长脖子盼着,人终于来了,他立马笑逐颜开,跑了过去。 “问到了!艺台处有一男一女发生过争执,男子称是他娘子,然后把她带走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成礼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艺台?艺台后一片皆是民宅,道路通畅,若是藏匿在此处不但能掩人耳目,逃得也快……快,马上跟我回去。” 谢惟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带着桑格回到谢府,府中谢氏商行的掌帐都在,几十人凑于一间屋,点着灯查阅近半年的桐油帐册,哪家商行要得多,该商行又卖给谁,一一对应以朱砂笔画圈。 众人聚精会神,紧而有序,除了翻书册之声外没人说话。 谢惟道:“诸位辛苦,速查艺台附近有没有囤桐油的商行。” “有!”众人之中举起一只手,手里抓着卷帐册,谢惟上前取过细阅,目光锁定了一处的朱姓民宅。 “派人与我到这处看看。”话落,谢惟收起帐册,“继续找,将可疑之处全都找出来。” 不知不觉已过去半个时辰,天色也暗了下来,偌大的院子未点灯,鲜有声响,幽暗寂静犹如阴间地府,初七的脖子隐隐作痛,她不自觉地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看向隐在暗处的慕容圣。 “我说的都是真话,自小我不受待见,有公主的身子,没有公主的命,莫名其妙让我嫁人,我自然不答应,所以我就逃出来了,在城里你我被追杀时这么乱,我哪有闲空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自你走之后我这个公主彻底没人要了,如若不然还会在街头巷尾卖鱼灯吗?” 慕容圣听完她这通胡言乱语,思绪不禁凌乱起来,宗室公主再落魄也不会成为商贾,她到底是何身份? 初七又道:“当年我保你性命,如今你却要来杀我,你以前不是这这样的,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事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但我觉得可惜。”说着,初七不由叹息,“其实这么多年来,有时我会想到你,我所记得的阿圣直爽爱笑,虽然常把‘本王’挂嘴上,但待人没有恶意,心地又善良,后来我就在想若真嫁给你了,能解此地纷争,未尝不是件好事。阿圣,如今的你都不爱笑了,这样的日子你过得开心吗?。 慕容圣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仿佛被她不小心戳中了伤心处,过了良久,他嚅着嘴唇,轻声道:“笑会让对手以为你很弱小,很好欺负。身为王必须要让百姓畏惧你,若不想被外族欺辱,更要变得无敌,和亲不过是一时之计,是懦夫的选择。” “懦夫的选择?以百姓鲜血换来的强大比懦夫还不如。” “你们不也是一样?” “如何一样?侵土地的不是我们,烧杀抢掠的也不是我们,背信弃义的更不是我们,凭什么这么说。” 慕容圣无言以对,愤愤地咬了会儿牙,道:“真不该留你活口,好好珍惜说话的机会吧,趁你没死之前。” “以前有位阿嬷替我问过神,说我此生定会大富大贵,我还没富贵呢,你杀不了我。阿圣,你还快些收手,带着你的部下回去吧,虽然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但我知道你是好人不希望你受伤,同样我也不想让你伤害我们百姓。” 慕容圣哼笑,眼眸微微低垂,轻声细语道:“收手……谈何容易。” 话音刚落,有人破门而入,众人大惊,慕容圣下意识地抓起初七,将匕首抵上她的脖颈。 “殿下,不好了,我们中了埋伏!” 原来是慕容圣的人,两人扶着受伤的影蹒跚而来,天太黑,看不见影的伤有多重,只见他面白如纸,犹如一条老狗喘着粗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慕容圣。 慕容圣大怒,硬是压着怒气,低声责问:“怎么会中埋伏?难道暴露了?” “应该不是,之前的计划天衣无缝,不知为何在节骨眼上出了纰漏。” 慕容圣闻言看向初七,隐约有些怀疑,然而自遇上她起,身边也无可疑人,除了那个凑上来打招呼的猥琐男子。 他凝神思忖,突然想到了什么,肃然道:“这里不能呆了,走!” 一声令下,众人收拾起东西,从后门鱼贯而出,慕容圣仍抓着初七不放,将她押到马车上,用布蒙住她的眼,再堵上她的嘴。 马车刚拐过巷角,又几匹马疾驶而来,前后不过弹指间。 谢惟从马上下来直奔朱宅,桑格一阵激动,撸起袖管准备踹门却被拦住了。 “当心有埋伏!” 谢惟向两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使出偷儿的招数,一个撬门,另一个翻墙而过。 “回三郎,没人。” 片刻,门就打开了,谢惟接过手下递来的火把,环顾四处,先在石阶上发现几枚脚印,随后又在草垛上找到一根红线,他不由摸了摸,草上还有余温。 “初七刚才就在这里。”谢惟十分肯定地说,“我们错过了。” “那怎么办?”桑格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都怪我不好,没有好好看住她,若初七出了事,我以死谢罪!”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当务之急先找到人再说,刚才我听到有车经过的声音,十分匆忙,应该就是那个方向,跟我走。” 话音刚落,谢惟转身出门,跨上马儿朝慕容圣马车消失的方向而去。 谢惟急促的马蹄声与初七擦肩而过,她看不见也发不出声音,在一阵颠簸中被慕容圣带到另一栋民宅内,下车之后,慕容圣才把蒙住初七眼睛的布条扯开,初七匆匆扫了周围,除了她之外只有慕容圣以及一名小厮。 小厮年纪不大,穿着粗麻袍,头戴皂巾,脸上戴着眼罩,他走到慕容圣跟前低头哈腰道:“奴已恭候多时,所有消息奴都打探到了。” 说罢,小厮看向了初七,不禁一怔,初七看清他的模样之后也愣住了。 这人不正是被她射瞎眼的成礼吗?他什么时候成了慕容圣的人?!想着,初七不由沁出冷汗,比起慕容圣来说,这成礼更为棘手。 慕容圣似乎察觉到他俩神色有异,冷声问:“嗯?你俩认识?” 成礼缓过神狡黠一笑,连忙揖礼道:“回禀殿下,不认识,殿下是否要将她安置在此处。” “是。”慕容圣将初七推到成礼跟前,“你好好看住她,我必须去办那件事,待办成了,你就是功臣。” 成礼受宠若惊,下跪磕头道:“多谢殿下,奴定不负所望!” 慕容圣无视他的殷勤,转身离开了这栋宅子,偌大的院落只剩初七和成礼。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爆发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真是出了虎穴又入狼坑,眼前的成礼可是比狼还要卑鄙的人,初七觉得自己一定得罪了月老,在他面前许了堆奇怪的愿望,他老人家一生气,就想要她的小命。 月老,月老,您没这么小气的,对不对? 初七心里暗暗念叨,想着此时此刻抱下佛脚,是不是还来得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初七,我找你找得好苦。” 待慕容圣一走,成礼便原形毕露,谄媚的脸顿时变得恶毒起来,他扯起一抹邪笑,一步一步朝初七逼近,初七手脚被绑无法动弹,只好像条竖着的毛毛虫一弹一弹往后跳,直到跳到角落里无所遁形。 成礼逼近,一把扯下她口里的布团儿,初七猛吸一口气,大吼道:“你别碰我!” 成礼见她窘迫狂妄地大笑起来,“看来你没有忘记我。”说着,成礼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眼罩,“我的眼睛也一直惦记着你呢,它晚上一直在叫唤,说想报仇。” 冤家路窄,初七也懒得装了,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当初是你想要杀我,我已经警告你了,你依然穷追不舍,早知如此,我就应该一箭射死你!不要脸的狗奴,竟然还当上了阿柴的细作!我呸!” 初七唾了他一口,口沫像火般灼烧起他整张脸,瞬间烧得通红通红。 成礼理直气壮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细作又如何?谢三郎不也是细作,他做的那些脏事可比我多得多了,但河西走廊哪个不称赞他?他还赚得盆满钵满!” 他满脸怨气,嘴里说着不服,当初他在谢惟底下走货,赚得不过是辛苦钱,凭什么谢惟吃大肉,他只配喝汤? “你胡说!”初七瞪目,“三郎不过是一介商人,别污蔑他!” “哟,小娘子这是心疼三郎不成?呵呵,实话告诉你,他活不成了,那张皮早就被人扒干净了,很多人想要他的命呢!” 初七闻言心弦微颤,成礼言下之意就是有人告密,把谢惟的底细全都交待了,那如此一来不管是吐谷浑还是吐蕃都知道谢氏商行是条细作线,到时定会赶尽杀绝。 这个泄密之人会是谁? 初七暗地里有些慌,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一个劲地大骂成礼,“你这勾结外敌的狗奴,若你今日敢碰我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逃都逃不了。” “谁说我逃不了?”成礼摸了把下巴,胸有成竹道,“此次计划天衣无缝,逃不了的是你,反正你落到我的手里,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等会儿我就让你好好求饶。” 说着,成礼色迷迷地打量起初七,从头到脚一寸不漏。 “没想到当初跟乞丐似的黄毛丫头变得真标致,那我今天更不能放过你。” 他眼中满是怨念,与其说好色,不如说想要泄愤。 初七不自觉地往角落里缩又故作镇定道:“狗奴,我是慕容圣的人,你敢动我,待他回来剁了你的手。” 提到“慕容圣”成礼脸上露出些许惶恐之色,而后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起,哼哼冷笑两声,“你以为你骗得了我?这栋宅子是要祭神的,若尊王真要留你活口,就不会把你留在这儿,你在虚张声势,我说得对不对呀,小美人儿?” 成礼伸出手想摸初七的脸,初七厌恶地把头扭向一边,说时迟那时快,成礼色心起,蓦然抱住她,露出一脸的馋相,“反正你也要死了,死之前就陪小爷我好好乐一回,也不妄我惦记你这么久。” “放手,你别用脏手碰我,救命!救命!”初七扯开嗓子大叫。 成礼有恃无恐,“这一片都是我们的人,你叫破嗓子也没有用。” 说着,他欺了上来,初七猛地蹲下身,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一蹦,她坚硬的脑壳重重地撞上了成礼的面门,瞬时将他砸得眼冒金星,鼻血眼泪横流。 “嗷~~”成礼捂住口鼻疼得嗷嗷叫,人都拱成了只虾。 初七趁机一蹦一跳的逃了,然而没跳出多远就被成礼抓住,本来他就瞎了只眼,此时满下巴都是血,半人半鬼,可怖万分。 “贱人,我这就杀了你!!!” 成礼怒吼,如同恶狼将初七扑倒在地,两手卡住她的脖子,初七犹如待宰羔羊,受着窒息的痛苦,终于,她手上的绳圈被她挣脱,藏在袖里的短刃重见天日,初七咬起牙,闭紧双眼,本能地将短刃竖于胸前护身,就在这时成礼松开手,猛地压了上来,须臾之间,七寸长的利刃深扎其腹内,血腥味更加浓烈了。 “你……”成礼瞪着一只眼睛,手捂住伤处,一副不可思议的惶恐。 初七一脚将他踹开,颤声道:“你不乱动,血就流得慢,到时慕容圣回来还来得及救你性命。” 说完,她急切地解起脚上的绳圈,也不知是结打得太死,还是她满手的鲜血太滑,手太无力,解了半天都没解开来。 成礼知道等慕容圣回来见初七不见了,他也是死路一条,想着,他连忙撕下袖子整成布条将腹部裹紧,拼上所有的力气扑上去,再次压倒了初七。 初七猝不及防,防身的短刃也被他夺了过去,反过来对准她的面门,滴血的刀尖离她的眼只有几厘之遥,她不知从眼里流出来的是泪,还是滴进眼中的血。 “你……” 初七咬牙,拼命挡着成礼的手,可她的力气终究没他的大,僵持半晌,初七的力气渐渐耗尽,那把刀尖越逼越近,她本能地闭起双眼,猛的抬脚以膝盖击中成礼的伤处…… “啊”的一声惨叫,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立刻消失了,她以为是自己一脚把人踹飞,完全不可思议,不一会儿,她听着边上短刃落地,紧接着成礼苦苦求饶:“别,别,别杀我,我只是听命行事!” “是谁的命令?” 熟悉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是他?! 初七蓦然睁开双眼,只见谢惟手持长刀,刀尖正对着成礼的喉结,银白色的月华下他的身姿犹如天神。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棋局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见到谢惟的刹那心里一阵激动,泪珠儿就如断线的珍珠莫名往下落,刚才硬装的坚强崩塌了,柔弱胆小的另一面不小心露了出来,她就像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坐在地上哇哇的哭。 “你怎么才来呀?” 她不讲道理,埋怨着他,哭得梨花带雨又有点可爱。 谢惟有点哭笑不得,想说话的话竟然全都忘了,他放下长刀走到她跟前,然后蹲下身子,用衣袖轻轻擦去她脸上血渍和泪珠。 “你没事吧?” 成礼求生心切,急忙抢着初七的话,道:“没事,她没事,我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我对天发誓!” “啪”的一记,谢惟以冰冷的刀身抽了成礼的耳光,火辣辣的痛从脸颊弥漫至耳根,成礼咬着痛,连疼都不敢喊。 初七扁着樱桃小嘴伤心抽泣,一抽一泣间,她伸出双臂抱了上去,差点将他扑倒在地,谢惟微怔,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两只手都不知道能放哪儿。 初七埋首于他胸前,将血蹭在了他的衣襟上,“我差点见不着你了!” 谢惟缓过神后心绪乱如麻,他应该冷心冷情,不悲不喜才对,可就在她拥抱他的刹那间,沉寂已久的情愫竟起了波澜,他分辨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依从本能的欲念,不由自主地将她紧抱入怀。 “别怕,有我。” 他埋首于她的脖间,温柔发自肺腑,初七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原处,仿佛只要他在身边,即便身处地狱都不觉得危险。 成礼见此情此景,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咬着痛撑起身想往门处逃,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要开门的霎那,一把短刃飞来,贯穿他的后背,“嘭”的将他钉在了门板上,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手起刀落不过须臾间,初七懵圈了,平时病怏怏的谢三郎在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手法干净利落,真叫人叹为观止。 “此地不宜久留,走。” 谢惟捡起长刀,扶着初七往后门而去,还未走出院门眼前就多出个人,定睛一看,是慕容圣,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呵呵,果然……”慕容圣终于笑了,露出一口白得闪亮的利牙,“我等你很久了。” 初七闻言微怔,细细咀嚼他这番话,显然不是对着她说的。 难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谢惟吗?想着,她有些紧张地握住了谢惟的衣袖,谢惟微微侧过脸睨了下她的神色,而后将她拉至身后,莞尔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今日只是来救我好友,至于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管。” 慕容圣对他的话不屑一顾,阴森森地冷笑道:“我特地来找你的,否则也不会花这么大的功夫布这个局。” “我只是一介商贾,何必劳师动众?直接谈买卖就行了。” “是不是商贾,你心里很清楚,这些年来你在吐谷浑安插了多少细作,以做买卖之名得了多少好处,你们这些伪君子,嘴上说要与吐谷浑联盟,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就是在毁我们疆土。” 谢惟蹙眉,似乎没明白他的话,沉思良久后问道:“哪里来的谣言?做买卖的自然是讲好处,难道你们做买卖喜欢亏钱吗?” 语毕,谢惟笑了,初七听着也笑了。 慕容圣自觉受了他俩的羞耻,脸黑成了锅底,而后为了证明自己的聪慧,将计划全盘托出。 “我们已经在此潜伏半年余,这半年来将你谢氏商行的事摸清了,趁今日七夕佳节声东击西,凉州都督遭袭,定会将兵马调遣,而你则会为了找一个女子,派出所有人手,只是我们在武威城布了十几处,一旦你的人分散的话,你猜有谁能增援?” 说着,慕容圣扬起眉眼,似乎捏到了谢惟的命脉,不禁得意起来。这让初七想起当年初遇时,阿圣也是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模样,只不过那时的他很可爱,眼下的他略显愚蠢。 慕容圣又道:“这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其中精妙之处,你俩马上就能看到了。” 初七察觉到了丝异样,不由环顾四处,忽然东南方爆出火光,轰的一声巨响使得大地震颤起来。 怎么回事?初七一吓,更是紧张地抓住了谢惟的手,谢惟闻声回眸,只见东南边的一片天被火染红了,街上响起嚣闹之声,人心惶惶。 “哎呀,哪里的声音真吓人!” “大伙儿没事吧?” “没事,哎,那儿好像是谢府,对对对,就是谢氏商行谢三郎的府邸。” …… 众人的议论声隔墙而来,虽然轻,但院中人听得无比清晰。 慕容圣弯起眉眼,露出干净灿烂的笑容。 “这下明白了吧,我们今晚的目标不是凉州都督,也不是武威城,是你,谢三郎。” 谢惟望着那边红得诡异的天,不动声色。 与此同时,谢府上下乱了套,原本在堂中查账册的掌账们急于灭火,没想到窗外接连射入火箭,点燃了案上之物,紧接着又有桐油泼了进来,眨眼之间,整栋宅子就成了修罗地狱,处处是惨叫,墙上皆是活人挣扎的影子。 秦公抱着要紧的公文,蹒跚着从堂中逃了出来,他看到里头还有几个掌账难以脱身,连忙叫上奴婢帮忙救人,众人不敢怠慢,甘冒风险齐心协力,将人一一救出。 东墙起火,西墙水淹,谢府马场里的马厩也被火箭射中,嘶嘶哀鸣响彻云霄,受惊的汗血宝马挣脱缰绳,一个接一个逃出马厩,牧长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去追这千金一匹的好马,孰不知暗中有人早已盯上他,冷不丁地射出利箭…… 谢府会些功夫的厉害人物皆在外头找寻初七,见到火光之后大呼不妙,纷纷往回赶,然而这个时候也已残局满地。 慕容圣似乎有千里眼,能看见谢府的惨状,他连连咂嘴摇头,假装惋惜地说:“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一旦,一定很难过吧?不单单是武威,你安插在别处的细作也已经被我连根拔除了,人们说谢三郎是长安的眼,如今这眼瞎了,长安城会拿你怎么样呢?咱们打个赌如何?”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情起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我向来不喜欢与人打赌。”谢惟直言道,“赌徒耗运,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慕容圣哈哈大笑起来,狂妄肆意,全然不将谢惟放眼里,他微昂下巴,得意地说道:“你不赌是为了攒运吗?可惜你的运止于今日。” 话落,慕容圣击掌三下,昏暗之中蓦然跳出鬼魅般的黑影,或立于墙头,或倚在柱边,放眼望去就如停在枯枝上的乌鸦,虎视眈眈盯着谢惟和初七。 谢惟冷冷地扫了一眼,约莫十几个人,手中握着弯刀,持着弓箭,显然是有备而来。 慕容圣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道:“今日你就要死在这儿,还有……这个话多的公主,哦对了,若是没记错这位‘公主’也是你的手笔吧,呵呵,敢拿假的来欺瞒我们,好大的胆!” “你错了,公主不假,是你们配不上。” 话尾谢惟故意加了重音。 慕容圣闻言露出惊诧之色,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答案,他看向初七,眉眼间露出些许犹豫。 “人都到齐了吗?”谢惟漫不经心地问道,未等慕容圣回话,他慢慢抽出长刀,一抹银光与冷月相辉映。 “既然如此,一个都别想活。”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圣还未缓神,一把长刀就朝他面门袭去,他下意识地双手握拳挡住头脸,谁想到刀尖在他面前拐了个弯,然后往门边而去。 银色弧光一闪而过,堵在门处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谢惟抓住初七的手破门而出,令众人始料不及。 “不要让他们跑了!” 慕容圣乱了阵脚,话音未落,他的手下冲了上去,像一群豺狼野狗紧追不舍。 这一片民宅似迷宫,居于各色族人,鱼龙混杂,道与道之间堆放诸多杂物,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死角之中。 谢惟平时很少来此,逃跑的时候时不时观察地形,难免分神。初七紧跟其身边,手提裙裾,避开地上的砖石破筐,她努力不拖谢惟后腿,然而折腾了一晚,力气早就用光了,不知不觉下脚慢了下来。 “跑得动吗?”谢惟不忘关心她。 初七咬牙点点头,“跑得动,不用管我!”说着,她被一堆砖块绊住了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谢惟看出她体力不支,干脆一把抱起她,然后踩着泔桶一跃上了屋顶,踩着屋瓦,往人多的地方跑。慕容圣的手下转眼就追了上来,“咻咻咻”几声,暗箭从谢惟身后射来,谢惟闪身躲开,纵身跃下房梁,又往另一条巷子跑去。 “他们在那儿,快追!” 慕容圣的手下反应极快,不一会儿又追了上来。 初七听到谢惟的呼吸渐渐加重,既焦急又不忍,忙说:“快点把我放下,我能找个地方藏。” “不行,你不能离我半步。” 霸道的口吻不容反驳,初七从没见过他这么说过,意外之余竟然有些心动,然而前有狼,后有虎,眼下也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初七又道:“你的府邸都被烧了,你得快些赶回去,更何况一个人跑总比两个人快。” “你比府邸重要,别说了,留点力气。” 话落,谢惟踩上木阶登上一座空楼,两个黑衣人从暗中冒出,高举弯刀朝他劈来,他弯腰躲过一袭,旋身一个飞踢将其中一人踹下楼,初七趁机跳下来,对准另一黑衣人的眼睛就是一拳,黑衣人猝不及防,连连后退,而后被谢惟一脚踹中心窝滚下了木阶。 两黑衣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谢惟与初七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两人转身不一小心四目相对,光阴悄然凝结了,彼此眼中多了些说不明、道不明的情愫。 忽然,谢惟眼神一凛,猛地将初七拉入怀中,迅速转过身,初七感觉到他身子震颤,还有飞箭破空之声,她顿时慌了神,不由自主摸上谢惟的后背,一股液体流淌到了她的手上,犹如岩浆烫得她缩回手。 “没事。”谢惟哑了嗓子,语气却依然镇定,“找个地方躲好,闭上眼睛等我回来。”说着,他用力将初七推远,“快去!” 说时迟,那时快,谢惟松开手的瞬间,慕容圣的手下已经跃上墙头,几个黑影扯着张大网从空中罩下将谢惟牢牢地盖住。初七身形灵巧,一骨碌钻到了木阶之下,此处有幽洞能容一人,她依照着谢惟的吩咐紧紧闭上眼睛,默念起:“一、二、三、四、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几番打断了初七的数数和吟诗,恐惧犹如蜘蛛爬上她的背脊,脑子里皆中谢惟受伤的惨状,她实在做不到心无旁骛,干脆睁开眼爬出洞去。 此时,谢惟身上已中数箭,手上的长刀也断去半截,脚边四五具残尸染红了黄土,他踩着鲜血三番四次击退杀手,在地上留下一串凌乱无序的血脚印。 这么多人竟然打不过一个孱弱商贾?! 慕容圣没了耐心,甚至起了怒意,他抬手大喝一声,“箭来!”紧接着,一副弓箭恭敬地递到了他的手中。 “你们这群废物!”慕容圣咬牙骂道,而后搭箭上弦瞄准了谢惟。 “咻”的,一记破空之声。 慕容圣微怔,慢慢地瞠圆的双目,他低头看去,一支箭羽正插在他的胸口,而他手中的箭还没来得及射出去。他咬着一丝不甘,再次举起长弓,可身子却不听使唤地瘫软了。 “殿下!” 众人乱了手脚,围攻谢惟的杀手闻之不免分神。谢惟偷得一丝喘息,连忙以攻为守,将这几人送上西天。 “怎么……怎么回事……”慕容圣吐着血沫,瞪圆双眼,明明没听到援军之声,为何会有箭射来?他掼开伸来的手硬是坐起身,只见木阶之上站着一个少女,身穿鲜红的血衣,手持长弓。 “我叫阿圣,你叫什么名字?” “初七。” “初七,你家在哪儿?是不是在长安?” “怎么可能,你觉得我像个长安人吗?” “嗯……我看谁都像是从长安来的,对了,这里的公主……好看吗?” “你觉得我好看吗?” …… 不知怎么的,慕容圣脑海中浮现出他俩初遇时的模样,她坐在骆驼上巧笑嫣然,好看得要命。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影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殿下!殿下!你还好吗?!” 慕容圣的部下焦急地将慕容圣扶住,慕容圣从恍惚中缓缓回过神。离魂乍合,他目光飘散,最终落到初七的身上。 “她……杀了她!”慕容圣颤巍巍地伸出手,决绝地从齿缝中逼出三个字。 众将听令,立马调转刀锋朝初七袭去,忽然一道银色刀光闪过,如同惊雷将众人吓退,转眼间,谢惟挺立在初七跟前,仿佛一座千年不倒的碑。 “想要动她?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一声厉喝,雷霆万均。 众人被震慑住了,面面相觑,犹豫不定,而这时,只闻一声厉嚎:“殿下!殿下!” 回头看去,慕容圣面如死灰,星眸半翕,他静静地靠在墙边像是睡着了。 阿柴兵人惊呆了,愤怒在血液之中沸腾起来,瞬间冲破了心头的恐惧与忌惮。 “啊!!!” 众人提丹田之气朝谢惟袭去,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想要跨过他冲上木阶取初七的人头。 谢惟立在阶口,半寸不让,一把长刀刺来,他干脆以肉身为盾夹住利刃,然后使出一招把人击退,他一身素衣被血染得斑斑驳驳,呼吸也渐渐沉重,初七站在其身后听着他的声音,闻着逐渐浓烈的血腥味,心如刀绞。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看着谢惟送死!初七横下心,一把抹去眼泪,然后捡起周围残箭朝底下乌合之众射去。 这箭就是场及时雨,瞬间替谢惟解了困局。初七的箭法精准,箭箭都能中人要害,然而他们就像愤怒的饿狼,不咬死人誓不罢休,喘息了小会儿之后调整阵型再次朝谢惟和初七袭来,而这一回他们志在必得! 谢惟已经撑不住多久了,初七的箭也只剩一支,她瞄准东边,西边就有人扑来;瞄准西边,东边又冒出豺狼,无穷无尽。想了会儿,她干脆撕下一片裙摆缠在箭头上,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这布料,仰天拉起满弓,“咻”的,一支冲天火箭在晦暗的夜空中划开一道缝隙。 “在那儿!他们在那儿!” 外头响起喧嚣,听来离此地不远,底下的“狼群”开始慌神了,纷纷收刀,随时准备撤退。 谢惟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我说过,谁也别想活。” 话音刚落,他纵身一跃,锋利的刀刃瞬间削去半个头颅,众人乱了阵脚,叽哩呱啦的叫嚷着,正准备退去时,几个巡城兵破门而入,将这伙阿柴堵在门处。 “送殿下回去!”有人以阿柴语大喊,残兵残将闻言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往门处杀去。 一阵毫无悬念的厮杀,残兵残将最终以性命铺出一条道路,让两人带着慕容圣的尸体逃离,巡逻兵发号施令要捉活的,然后率着人马紧追而去。 动乱就此平息,院落恢复了平静,而远处火光冲天,近处鲜血涂墙。谢惟站在尸堆之中摇摇欲坠,双膝一软倒了下来。 “三郎!”初七连忙用身子支撑住他,一手扶着胳膊,跟着他一起东倒西歪。 “撑住,马上就有人来了!”她带着哭腔,使出全身的力气不让他往下滑。 谢惟已经不清醒了,连呼吸都很费劲,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断断续续地说:“殿……下……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没关系,没做到也没关系,只要你活下去。”初七拖着疲惫的双腿,扛着谢惟一步一步往门外挪,“救命……救救我们……” “快,人在这儿,快!” 危急关头,谢阿囡终于带人赶到,初七看到了这救命草,压在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她微微一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力气,跟着谢惟一起倒在了地上。 一匹快马连夜千里,马不停蹄出了武威城,终于身后没有兵马追赶,慕容圣的侍卫松了口气,连忙将慕容圣抱下马儿,然后探了下他的鼻息,很微弱但至少还活着。 “影大人!”侍卫跪在一辆马车前,“尊王受伤,得快点找人医治。” 话音刚落,车内走下伤势微轻的影,他脸长如马,不苟言笑,仿佛出生之后脸上的肌肉就没动过。 影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尊王,低声道:“是谁下的手?” “是……”侍卫想说“女子”,但堂堂尊王差点被女子射杀,此事传出去脸面何存?!想了会儿,他便改口道:“是谢三郎!” “我知道了,快把尊王扶上马车。”影下令道。 侍卫连忙把慕容圣抱到车板上,然后拨来些草裹入布中垫于其脑后,好让他躺得舒服些。 “影大人,我们送……”侍卫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腹处一痛,一柄弯刀没入其身,他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影,“影大人,你……” 影拨出弯刀,鲜血如泉涌,侍卫含冤于九泉之下,连眼睛都没闭上。 慕容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虚弱地睁开双眼,他看到影提刀走来,到他跟前时露出僵硬的冷笑。 “殿下,辛苦你了,你的名字会刻在圣坛之上受万人敬仰。” 一只大手捏住了慕容圣胸前的箭羽,一点一点往下用力,慕容圣只觉得腹痛如刀绞,甚至能听到内脏破裂的声音,他咽不下这最后一口气,抓住了影的手腕…… 墨车直入伏俟城,到王帐前马儿嘶鸣一声力竭倒地,影狼狈地从车内下来,抱着慕容圣的尸首走上了台阶。 “儿啊!我的儿……他在哪儿?” 步萨钵可汗老泪纵横,由天祝王掺扶着匆匆地来到尊王的寝宫,宫里上下哀声阵阵,哭声不绝于耳,尊王的母妃正跪在锦榻边捶胸顿足,泣不成声,他年轻的弟弟妹妹们俯首于榻脚早已哭得声音嘶哑,手脚无力。 “怎么……怎么回事……我的儿他……” 可汗步履蹒跚,艰难地走向慕容圣的尸首,仿佛面前是无法逾越的高山,无法跨过的大海,他不敢上前。 “都是你!都是你!”尊王的母妃哭得撕心裂肺,突然扑向可汗身边的天祝王怒吼,“是你怂恿我儿去武威,说什么斩断长安命脉,你这就是白白送我儿去死啊!”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各怀鬼胎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天祝王华贵的长袍被尊王母妃一通拉扯,他没有回话,顶着一头虚汗,垮着张胖脸,唏嘘几声后跪倒在尊王母妃脚下痛哭流涕,如丧考妣。 “臣有罪啊!是臣没能劝住殿下,知道如此,当初臣就应该豁出去这条老命,劝殿下别去啊。” 他拼命磕着头,一个接一个将额头都磕出了血,这般忠心耿耿令旁人动容,连可汗都伸出手,拦住他这自虐般的举动。 “吾儿已逝,不能再折损一老臣了。”可汗含泪叹息,蹒跚着走到慕容圣跟前,慕容圣双目紧闭,面容安详,生命就停留在他最好的年纪,留住了他最俊美的样子。 可汗疼爱地摸了摸慕容圣的脸,用拇指轻拭他颊上的血珠,然而凉了的血擦不掉,他怕弄疼儿子不敢用力,于是在手指上沾点了口涎再去擦,终于擦干净了。 可汗抿住眼泪,低声道:“命人为尊王雕最精美的黄金面具,做最好的金衣,好好将他安葬于王陵之中。” 说罢,他转身离去,哭声又响了起来,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可汗在王殿中呆坐了一整日,直到日落西山,侍人前来点灯,微弱的光照亮他紧锁的眉头,他微微抬起手,示意他们全都退下,侍人听令,不一会儿天祝王又端着食盘走入殿中,跪在可汗跟前小声道:“陛下一日未进食,臣惶恐,还请陛下用膳。” “天祝王,是不是我错了?”幽暗空旷的大殿中蓦然响起可汗苍老嘶哑的声音,“当初我们和亲,圣是不是就能活下去?” 天祝王闻言目光微顿,经过番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开口道:“陛下,您是可汗,无比尊贵,您为的是这片辽阔的土地,这里善良的百姓……尊王也是如此,他为会了保护这里而荣。” “可是……我怎么觉得自己做错了呢?圣如此年轻,有大好年华,我保护了一方却没能保护好他,我是做错了吗?” “陛下,您没有错,错的是长安城里的人,若不是因为他强盛,威胁边关,我们又怎会胆战心惊,睡不安稳呢?尊王不是白白死去的,他是在告诉我们,长安手段毒辣啊!” 可汗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犹如不见天日的深井。 “你下去吧,我累了。”他无力地摆了摆手。 天祝王察言观色,很识相地施以大礼,待他离去之后,空旷的王殿又陷入死寂。 王子府内,慕容舜也安静了一日,自他收到尊王过世的消息后,连忙让舞姬乐师退下,然后赶至宫中在宫人跟前演了一通手足情深。 或许是白天哭得多了,眼睛有点酸,他让爱妃好好地揉了通眼穴,又命人捶起跪得微酸的双腿。 弄臣高举捧果盆跪在其跟前,他微微扫了眼,不甚满意,“老是这几样真没意思。” 弄臣谄媚地笑着道:“过段时日,王子得可汗之位就有意思了。” 慕容舜得意一笑,而后又故作愠怒,喝斥道:“放肆,尊王过世不久,岂能说这样的话?” “臣错了,臣该死。”弄臣打了自己两下嘴巴,见慕容舜笑逐颜开之后,他贱笑着贴上去,竖起大拇指奉承拍马道,“王子陛下,你这招真是一石二鸟呀,别说尊王死了,就算活着也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万一谢三郎知道是你,会不会……” “怎么可能呢?我堂堂王子要听命于一个商人?笑话!再说,他口口声声说辅佐我当上可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个王子,反而是慕容圣得父汗欢心,我总要备条后路吧?说实话,我也没做什么事,只是稍微说了几句话慕容圣就沉不住气,非要抢着去拔除谢三郎立功,这也是他自找的。” 慕容舜哼笑,拈了一颗葡萄放入嘴里,美滋滋地吮吸着甜腻的汁液,“等会儿你跟我去殿中守灵,记得要哭得伤心,明白吗?” 弄臣一笑,“当然明白。” 夜格外漫长,每个时辰似乎都延伸了些许,始终盼不到天明。 初七守在病榻前,紧紧握着谢惟的手,大夫来过了,慧静也来过了,能用的药全都用了上去,他就是不睁眼。 初七身上还是那件衣裳,血已干涸,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秦公劝她换身干净的,她不愿意,就怕自己走了之后谢惟醒了或又生出别的事端。 秦公安慰道:“没事,三郎经历得多,多大的难他都没事,这点小伤怎能要他的命呢?” “小伤?”初七吸吸鼻子,泪珠儿又落了下来,她不想哭的,可眼泪就是不听话,犹如断线的珍珠不停往下落。 她帮他擦过血,背上的刀伤还是她亲手缝上的,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看着血往外冒,她不明白,人竟然会流这么多血。 秦公叹气,又道:“若不换衣裳就吃些东西吧,连着几日滴水未进,三郎醒来之后定会责怪老奴不周到。” “那我等他醒来后亲自骂我。”初七倔强至极,秦公劝不动,只好先行离开,去处理棘手公务。 如今谢府上下是焦头烂额,虽说控制住了火势,但也损失了不少货物,更要命的是外边商户听到谢氏商行失火遇袭,纷纷前来退单,说是以前图谢三郎在河西走廊上无人敢惹的威名,而如今谢惟自身难保,他们又怎敢把货物再给谢氏商行驮运呢? 此一时,彼一时,做买卖的人终究还是利为先。 初七故作轻松地说:“你再不醒的话,你的商行就没了,从今往后你就成了穷光蛋,只能住在巷子里,巷子冬凉夏暖,气味又重,到那时我才不顾你呢。” 谢惟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一张脸白得吓死人,初七又探了下他的脉,还在跳动,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告诉你,今天不赔钱,我就不走了!” 外头又有人闹事了,这几日有不少人趁乱在府前吵架,硬说谢三郎毁了他们的货,非要赔十倍的货钱。 吵吵闹闹半天,初七受不了了,她撕开一方帕子揉成小布球堵住谢惟的耳朵,而后起身走出门外。 艳阳正高照,初七一下子适应不了刺目的阳光,不由后退几步躲到湘帘后,而这一晃正好被有心人瞅见,那人大声叫嚣道: “屋里不是有人嘛?干嘛骗我,是不是想赖钱不给?”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赖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魔音穿脑,初七耳鸣得更加厉害了,脑子嗡嗡直响,就像飞了十几只苍蝇,缓过神后,她透过帘缝往外看去,正是个肥头大耳,长着三角眼的商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是副肾虚模样,两脚虚浮,说话倒是中气十足,他身后还有几位人物,看模样也是做买卖的,不过中间又夹了几个贼眉鼠眼,像是来有意闹事的。 “让谢三郎出来!”胖掌柜两手插腰叫嚣,跟个肉盾站在最前头,“我管他是死是活,把钱赔给我们!” “对,对,让他赔钱,我这几十箱好货全都没啦!” “就是啊,我们如此相信谢三郎,他不能避而不见。” “管他这么多干嘛,赔钱!赔钱!” “对,赔钱!” …… 众人气势汹汹,连声附和,一边叫嚷一边想往里头冲,小厮司墨拦着他们,拼命做着手势,胖掌柜丝毫不给脸面,用力把他推开,唾骂道:“来个哑巴算什么意思?怎么,不把我们当人嘛?” 司墨不能说话,吃了亏也只好比划着,见胖掌柜带人要往内院闯,他再次拦在众人跟前,急切地以手示意:谢三郎需要歇息。 “滚你妈的!”肥掌柜往司墨肚子上踹了一脚,“别挡爷的路!” “放肆!你们是当谢家没人了吗?”初七气不过,一下子从房里冲出来,众人见到她浑身上下都是血,不禁有些胆寒,胖掌柜更是夸张地后退两步,斜眼打量起她来。 初七扶起司墨,拍去他衣上的脚印和腿上的灰尘,司墨两手合十,千谢万谢,然后打起手势,意思是:他们天天来府上闹,已经解释过了,但他们不听。 比划完,司墨苦着脸叹了口气,十分无奈。 初七怒火中烧,瞪起通红的眼大声骂道:“你们不是在欺负人吗?” 胖掌柜听她声音稚嫩,见她年纪也不大顿时有了底气,嘿嘿冷笑两声,道:“什么叫欺负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在谢三郎这里放的货全都没了,照理就应该十倍赔偿,大伙儿说对不对呀。” “对,没错,该赔!” “赔钱!赔钱!” 众人附和,个个义愤填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胖掌柜又道:“不赔也成,让谢三郎给个说法,别派老的、哑的来糊弄我们,还跟我们讨价还价,耍人呢?” “三郎命在旦夕,没办法来见你们。” “这我们也管不了,没办法见就赔钱喽。”胖掌柜两手环抱于胸前,双下巴微抬,就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初七知道买卖上的规则,若是弄丢了货的确要赔,这一点也没什么好争辩的,于是她问:“是什么货物?你把契书拿来,照单赔你就是。” “契书找不着了,谢氏商行里存着咱们的契书,你拿出来一看便知。” 胖掌柜抖脚望天,有恃无恐,他身后一瘦小男子突然瘫倒在地,号啕大哭。 “你们店大欺客呀,欺负我们这些小商行的,我定要去官衙里告你们!” “对,对,今天不赔钱,就告他们!” “告!告!” …… 众人起哄大叫,根本就没有初七插话的地方,这下初七算是看出来的,这伙人显然是算计好了,一是知道谢惟不省人事;二是知道帐库被毁,契书几乎都烧没了,于是联手来闹事,能讹多少是多少。 司墨拉了拉初七的袖子,在她跟前一通比划,意思是这伙人天天来,还在谢府前喊冤,秦公在收拾残局,谢阿囡又不知去了哪儿。 “其它的人呢?”初七问。 司墨示意:库房损失惨重,都在忙于清点货物。 初七颔首,然后看向胖掌柜,哼笑一声,道:“既然你们的契书没了,那告诉我是哪家商行,与谁签的,我们这就去找。” 初七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胖掌柜微愣,与另几人交换起眼色,而后众人在暗中达成一致,纷纷点头。 胖掌柜胸有成竹上前一步,说:“前几日说没有,今日又说有,你可没骗我们吧?” “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又怎么会骗你?司墨,拿纸笔来,让这几位掌柜把名号、货品、值多少文钱一一写下,我们去库里找契书。” 司墨听得有些懵,不知初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不快去!”初七催促。 司墨如梦初醒,连忙去拿文房四宝,待司墨回来之后,初七便笑着道:“大家都是做买卖的,讲的是凭证,请几位掌柜写下货物详文,自然会给个交待。” 肥掌柜拿起笔后犹犹豫豫,刚想写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抬头看向初七,严声问:“你是谢三郎什么人?是否说话算话?” “我是救了谢三郎命的人,几位掌柜动笔吧。” 众人闻言便在纸上写下商行、经手的货物等等,有一个瘦弱男子写到一半突然嚷嚷着:“哎呀,不行,不行,肚子疼,我得先离开一会儿。” 说着,他便捂着肚子一路小跑出去了,初七特意看了眼他写的东西,竟然是白纸一张,连墨点都没留。 另几人下笔也不爽快,你看我,我看你,暗中递着眼色,只有胖掌柜一气呵成,写满整张纸,然后信心满满地将单子交于初七。 “劳烦了。” 他一交,后面的人也交上来了,这伙人的货单上不是名贵的丝绸,就是波斯、天竺来的宝石和香料,价值连城。 初七仔仔细细看完,接着就交给司墨并且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 肥掌柜见状不耐烦的催促道:“还磨蹭什么?我们在这儿等!” “各位知道谢宅起了火,找契书得有些时候,让各位站着太辛苦,不如到堂屋坐,有茶有瓜果。” 肥掌柜道:“不,我就站在这儿等,今天不给个准信儿,我就睡在这儿。” 说着,他往院中石墩上一坐,就像个山匪流氓。 这种人初七碰到的多了,不但会闹而且难缠,她也不想让他在院里扰谢惟清静,于是就让司墨找几个奴婢送上茶点,先把这伙人安稳住。 片刻,初七回到房中继续照顾谢惟,谢惟沉沉地睡着,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她见他唇干得有些厉害,便用半湿的帕子轻轻地按了几下。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破局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之前初七受伤时,他也是这么照顾她的,只不过她知道他在做什么,而眼下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她没日没夜陪在他身边,不知道她半夜会落泪,不知道她心里难过至极,自责得睡不着觉。 月老呀月老,之前是初七不懂事,不该在你面前胡言乱语,我知错了,你要罚就罚我,别让无辜人受牵连。 初七闭上眼睛诚心起愿,希望能重新回到几天前,把污七八糟的愿望全都抹去,她也不卖鱼灯了,一定会好好呆在家里,那里都不去。 咣咣咣!!!咣咣咣!!! 外面莫名的响起锣声,声音惊天动地,初七吓了大跳,连忙出门去看,竟然是那胖掌柜正在敲铜锣,他边敲边叫骂道:“什么狗屁玩意儿,把我们晾在这儿打算不管了,谢氏商行讲不讲道理?!” 咣咣咣咣咣……又是一阵乱敲,把在别院的奴婢都引了过来。 初七气不打一处来,两三步走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铜锣扔在地上,怒气冲冲道:“你闹够了没有?不是说了去拿契书了吗?这也得找些时候呀。” “都找了这么久了,还没找到?就是你们不肯赔钱,想故意拖延!若是赔了钱我马上就走,要不然今天锣明天鼓,你们自个儿看着办。” 边上跟来的几人起哄道:“就是呀,把钱赔了咱们就走,不赔,我把我家老母亲都搬来。” 他们有恃无恐,初七越听越气,大声喝斥道:“都说了找契书去了,你们故意找碴!” “放屁!”胖掌柜唾了口唾沫,“我看你们是在耍我们!我可等不了这么久,家有老母照顾。” “我也是,我婆娘要生啦!” 话音刚落,众人哄笑起来。 这时,秦公来了,白须白发的老翁慈眉善目,看上去就很好欺负。 肥掌柜与他打过交道,完全不把他放眼里,鼻孔朝天一脸不屑的说:“哟,您来了呀,是给我们送钱的吗?我跟你说就今天,今天我没拿到钱,我就闹腾到你们几个都不得安生!” 秦公低头哈腰,为难地笑着道:“请您高抬贵手,三郎身子欠佳,莫要扰他清静,这钱我们会给……” “给不得!”初七突然横插进来,义正言辞道,“要给也得找到契书,看清条条状状再给。” “你这小贱人发什么话?!秦公都出面了,你算老几?” 初七被问得语塞,犹豫了小一会儿,她横下心,理直气壮道:“我与三郎有过婚约,他的账我说了算!” “嘶……没听说过呀。”肥掌柜再次打量起初七,然后看向秦公,挑起两根粗眉毛,十分无视地问,“三郎何时成亲,我怎么不知道呀?” 秦公垂首笑着不说话,而后他悄悄地与初七做了个手势,把她拉到边上耳语道:“三郎不知什么时候醒,此人三天两头来闹,实在让我们无法心安。” 说活,他不免叹息,似乎是被闹得不耐烦了,实在没有好法子。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初七直言道:“秦公,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种口子不能开,你瞧瞧他们明显就是来讹诈的,心黑得很,今日给他钱财,明日就敢来要货,趁三郎性命垂危之时往死里折腾,再说真让他们尝到甜头了,别人争相效仿怎么办?我们撑得了几时?” 秦公闻言思忖半晌,点头赞许道:“还是娘子考虑周到,那就全凭娘子的意思置办。” “好。”初七莞尔而笑,接着走到胖掌柜跟前信誓旦旦道,“诸位莫急,半个时辰后定有答复,我相信诸位都与三郎合作已久,感情颇深,看在三郎的面子上给足半个时辰可否?”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若是不给足半个时辰就显得不通情理,没有人性了。 其中一瘦高个子似乎没明白初七的弦外之音,跳出来质问:“半时辰之后还是没消息怎么办?” “住口!”胖掌柜厉喝,看向初七时连忙换了张和颜悦色的好脸,“这是什么话呀,我们与三郎是过命的交情,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吧,嘿嘿。”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十足的大善人。 初七目光微顿,忽然之间笑得比他还要欢畅,“诸位半个时辰不用等了,人来了。” 胖掌柜嘶的吸了口口水,转回头看去,只见掌账捧着几卷帐册契书走了过来,胖掌柜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拿起一卷契书拆开细阅,果真是条条状状写得清楚,他笑了笑,突然沉下脸将这契书扔在地上踩碾。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这全是假的!” “什么?假的?” 其余众人蜂拥而上,夺过掌账手里的卷册一一打开。 “果然是假的,上头根本就不是我的名儿!” “好呀,堂堂一个谢氏商行还拿假的骗人,这下被我们抓住了吧!报官,一定要报官!” …… 初七冷眼相对,呵呵笑了两声,“报官最好不过了,但不用诸位劳师动众,我已把衙役请到此处来了。” 话音刚落,桑格带着衙役走来,衙役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体面的男子,他们不知发生了何时,一脸懵。 “同福商行的刘掌柜、悦方商行的吴掌柜、四方天下的陈掌柜……是吧?”初七笑问眼前这几位闹事之人,他们面面相觑片刻,理直气壮地点起头,“正是,怎么了?” “那好,既然你们承认是这几大商行的掌柜,那他们又是谁?”初七指向桑格带来的几位男子,他们听到初七说出自个儿商行的名号更是一头雾水,交头接耳道: “这是怎么回事呀?” “我也不知。” “这莫名其妙大老远跑这儿来。” …… 初七听着各掌柜的埋怨,从桑格手里接过胖掌柜和另几个人之前写的单子,指着上面的字说:“各位掌柜,这几人说是你们商行,我特意请来给大伙认个脸熟。” 刘掌柜摇头,“我没见过他们。” 吴掌柜蹙眉,“这是谁呀?” 陈掌柜打量片刻,惊呼道:“他是前阵子被我辞退的小二。” …… 胖掌柜见势不妙,忙道:“这几人我也不熟,只是好心帮衬了下,但我的损失可是实实在在的!你们怎么能拿假的来糊弄我?” 初七颔首道:“说得有理,既然衙役在此,不如大家移步官衙,先问这几人为何趁三郎危难之时冒名顶替,前来闹事,然后再赔掌柜如何?” 月老:他许的愿更加乱七八糟……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他醒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不行!我的损失立马赔给我!”胖掌柜横眉竖目,油盐不进,两手往胸前一抱,道,“就算衙役来了我也不怕,我与三郎有生意,他就是欠我了!” 他如此有底气,想必确是有过来往,而不是像这几人来浑水摸鱼。 这次真碰到个硬骨头了,初七心里琢磨着,而后心生一计,连忙与司墨道:“司墨,将胖掌柜刚才写的单拿来,就按这上面的货品照单赔偿。” 话音刚落,司墨面露惊诧,十分的不情愿,而胖掌柜则有些得意,哼哼地冷笑两声。 “早点赔钱不就没这事了吗?” 初七没搭理他,故意问边上掌账,“这单我们要给多少?” 掌账低头小声道:“算了下,约要万贯。” “什么?万贯?”初七就像被点燃的爆竹炸了,把周遭人都吓了大跳,而后,她为难地长叹一声,露出心如刀绞的痛苦模样,捂着心口道,“谢氏商行素来诚信,既然如此就给吧。” 说着,她又看向几位衙役,板着脸肃然道:“但有人趁商行危难之时作奸犯科,我也绝不姑息,几位大人定要严加审问!按律例至少得关上一年半载!” 话音刚落,胖掌柜面色有异,他转过头正欲与那伙人使眼色,其中一小个子男子慌了,双腿一软,十分利落地跪在地上磕头道:“冤枉啊,冤枉啊,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他……是他指使我们来闹的!” 小个子抬手指向胖掌柜,胖掌柜面色突变,咬牙威胁道:“别瞎说话!想来污蔑我,没门!” “凭什么你拿钱,我们要去坐牢?”小个子不服气,他这么一说,将另几个人的怒气煽动起来,他们纷纷跪地指认这胖掌柜,苦着脸求饶。 “是他指使我们的,说在这里闹一闹能分到钱。” “我家中还有老母,不能坐监,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受人怂勇。” …… 这一伙三人都倒戈了,唇枪舌剑的,全将胖掌柜的丑事抖了出来。胖掌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立即大喝:“胡说!明明就是你们与我说在谢氏商行有买卖,要我一起来讨个说法,如今在此处含血喷人,各位明鉴,我也是受了他们的骗呀,他们个个说被谢氏欺压,我这急性子听着恼火便答应了,现在都赖在我头上,我就不该站出来揽这个事,我真是该死,该死!。” 胖掌柜边说边扇起自己耳光,一个接一个,声音清脆。在场众人见之面面相觑,一时半会儿分不清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假话。 官衙平时与谢氏商行有往来,虽说交情颇深,但见到此场面,他们也为难,为首之人悄悄与秦公说:“要不就先把这几个带回去?他们干了坏事的是板上定钉。” 这话被小个子听见了,小个子吓得腿软脸青,连忙哀嚎:“冤枉,我们冤枉啊!我们只是受人指使,是他叫我们来闹的呀。” “是呀,大人开眼,大人开眼,我们真是冤枉呀!” …… “找到了,找到了!契书找到了!”忽然,总掌帐高举一册契书兴奋地疾步而来,这个小老头儿眉梢之间喜色难掩,边走边说,“还好这份没被烧毁,只是找到它花了好几日的功夫!” 初七闻言两眼放光,连忙从他手中接过契书,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且大声朗读:“余记商行,托麻布五十匹、缎十匹、玫瑰胭脂三箱。”说着,初七目光微顿,又看了一会儿,“嗯,只是这些了,这与您余掌柜写给我们的差太远了吧。” 肥掌柜闻言脸色越发难看,忙道:“这……这……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别的契书,你们定是藏起来了!” 总掌账闻言十分气愤地跳出来,说:“胡扯!余记商行不过是上月刚与我们做了生意,总帐目上只记了一份契书!我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你这是在羞辱我!” “口说无凭,拿证据出来!” 肥掌柜不肯认账。 掌账干脆将一本大册亮在他跟前,然后指着其中一页,理直气壮道:“白纸黑字还有你的画押,落款也没错!你可以诬蔑我的人,但不能污蔑我这颗敬业之心,还有我这双慧眼!我跟你说,我看过的东西不会忘!你定是趁我们商行着火,以为契书都被烧了,吃定我们拿不出凭证就来这儿信口开河!” 真相就此大白,胖掌柜见事情败露,钱也要不得了,于是虚张声势道:“不可能!我回去再找找契书,若找到了,你们等着!”,说着,他连忙转头就跑,没想他带来那几人急忙将他拦住,手脚比衙役们还要利落。 “哎!哎!你们放开我,好好讲道理!” “你干什么,大人,大人,他咬我!” 胖掌柜左右逢敌,跑也跑不了,最后被衙役逮住,与另几人一起押回官衙,平时谢氏商行逢年过节打点从没手软过,这几人一入官衙,没个皮开肉绽定是出不来的。 这口恶气算是出爽了,初七也累了,不过事情还没完,她派桑格出去查这群“掌柜”的身份,他们大多都是在武威之外,最远的那位掌柜都快到鄯州了,没想到桑格不但找到他们,还把真掌柜都带来了,不招待显然过意不去。 初七上前恭敬揖礼道:“让几位掌柜见笑了,也不瞒诸位,这几日谢三郎一直昏迷不醒,商行又被有心人讹上了,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大老远的把各位请过来,今日各位不如就在府中留宿好好歇息。” 陈掌柜道:“别客气,我们与三郎都是老交情了,这趟应该来。” 吴掌柜道:“是呀,听闻谢氏商行出事,我心里也着急,望三郎能平安无事。” 刘掌柜义愤填膺,“那伙人真是可恶!竟然趁火打劫,往后我们商行绝对不会与之做买卖!” 话落,众人点头附和。 这番话令初七感动不已,她不由朝三位掌柜行起大礼,由衷说道:“谢诸位掌柜,三郎有各位掌柜体恤是三郎之福。” “那里那里,夫人快请起。” 三位掌柜眉开眼笑,真把初七当成了谢惟的夫人,不过事后他们又反应过来,谢三郎并没有成过亲呀。 此事终于完了。 初七回到房中继续照料谢惟,他睡得很沉,苍白的脸如玉雕琢,眉眼似浓墨而画,无血色的唇透出一丝脆弱的美感。 他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吧?想着,初七取下塞在他耳里的布团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谁?真吵。”他蓦然发出嘶哑的声音。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复仇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惟醒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几下,而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迷离的目光在空中飘飘悠悠,仿佛刚出生的婴儿睁大着澄亮的眼睛打量这个世间,最后轻稳地落在了初七脸上, 离魂乍合,他没能认出眼前人,初七微愣,一时间忘记了喜怒哀乐,猝不及防。 谢惟弯起眉眼,笑得有点费力,随后他微微动着唇,想要说话,可力气全被这一抹笑用光了,他只好歇息片刻,再抬起手摸摸初七的额头。 “你没事,真好。” 初七缓过神“哇”的哭了起来,眼泪如决堤之海奔涌而出,她不由自主扑到谢惟怀里,哭着说:“我怕你死了,我害怕!” 她的小手无意间碰到了谢惟的伤处,谢惟皱眉闷哼,疼却没有让她把手挪开,他忍耐着,费力地腾出一只手轻轻抚起她的头心,一副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无奈模样。 谢三郎醒了。 谢氏商行群龙有首了。 众人都把悬着的心放下了,高兴得如同过年。 谢惟养了两天伤之后终于能下榻,开门第一件事就是迎客,李都督携家眷亲自拜访,道不尽对谢惟的感激之情,原来慕容圣的目标不单单是谢府,他们还在另几处库房要地安放了桐油,凭着谢惟给的货单,都督的手下将可疑人等逐一抓获,保住了一方安定,上奏至圣人时,圣人大喜过望,下旨封赏凉州都督。 说起此事时,凉州都督感叹道:“唉……只是这次辛苦你了,没想到你伤得这么重,是我大意了!” 谢惟莞尔,“都督无需自责,您心中放的是武威城的百姓,自然要为百姓考虑,再者我也听闻有刺客行刺,不知可有伤到都督?” “刺客刚近我身就被侍卫击退,这还多亏了你,若没有你提醒,后果不堪设想。三郎,你有什么难处,或哪里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惟想了会儿,恭敬施礼道:“多谢都督好意,谢某心领。” 都督以为谢惟真无所求,只好欠着这份人情回去了,而天下这么多债,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都督坐立难安,睡也睡不安稳,不多久他又找上谢惟,说是要将小女许配于他,谢惟再次婉言拒绝,此时的他正潜心忙于收尾,哪有别的心思。 不多时,谢惟暗中给了谢阿囡一名册,册上皆是阿柴安插在此处的细作,约莫六十几人。 “除干净,记得把他们的人头摆在伏俟城的城门边上,再往慕容舜的府里扔几颗。”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六十几个细作在他面前成了一串无意义的文字。 做买卖的最不喜欢吃亏,他得把亏去的全都讨回来。 没几日河西走廊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有商行被埋击,还有驿馆中的人莫名没了脑袋,接二连三,搅得人心惶惶。 王子府内,慕容舜正泡在花海汤池中,边上妃子们团团围着他谄媚讨好,酒池肉林,淫靡不堪。忽然,有个圆乎乎的东西从墙的另一边抛了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噗嗵”落入汤池之中,众人受惊,不知道这是什么,定晴看去竟然是一颗被剜去双目的人头,正随着汤池里的水浮上浮下,脖处的血如同朱砂化了开来。 “啊!!!”众嫔妃惊声尖叫,就像群突然见光的老鼠,纷纷跳出汤池,连衣裳都顾不上穿。 慕容舜吓懵了,软着双腿从池中爬出,逃跑之时不小心滑倒在地,又被人趁乱连踩好几下,奴婢抬他回房时,这才发现他的脚踝崴断了,跟发糕似的肿成一大团。 慕容舜又气又恼又疼,不但一晚上没睡好,还被吓出病来,高烧不退近半月余。 河西走廊似乎就因为慕容舜这场病平静下来,武威城也恢复了昔日的宁静,谢府重建马厩、青白二院,几位不幸丧生火海的掌账家人都得到抚恤。 劫后余生,初七仿佛在一夜间明白了许多道理,譬如钱财乃身外之物,又譬如人生得意须尽欢,总之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在生死面前,她与谢惟间的恩怨也没那么重要了,她再也不会把“你骗我”四个字放嘴上,看他时的眼神也与以前不同,只是脑子里始终盘旋着一个疑问:为何他不顾性命救我? 久而久之,这个问题成了初七的心病。 “慧静,万一我在你跟前快被人杀了,你会不顾一切来救我吗?” 初七一手托着下巴,十分认真地问着慧静,慧静微微一笑,轻声说:“当然会,佛说万物皆有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初七:“……” 看来问错人了!于是乎她转个身,眨巴起清亮的杏眸,满脸期待地问桑格:“如果我快死了,你会不顾性命来救我吗?” “会啊,你死了,白狼绝对不会放过我,我必须要救你!”桑格握起拳头斩钉截铁,而后他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唉,这次白狼回来也不会放过我,全都怪我,没有看好你,要不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事。” 桑格垂眸叹气,扶上额头十分自责。初七见状不禁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他们计划了半年余,谁也料不到这事儿,待白狼回来我会亲自和他解释,放心。” 桑格感激地说道:“我的小命就全靠你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侍奉你这位嫂子。” “嫂子?”初七斜眼睨他,“我可没想当你嫂子。” 桑格:“……” 要不要告诉她被内定了? 他想了又想,不敢得罪初七,也不敢得罪白狼,干脆就闭起嘴,没再搭话。 没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初七哀叹一声又陷入了沉思。 慧静看着初七两手托腮,望着豆大灯光出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天底下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如今的初七就差没把“少女怀春”四字刻在脑门上了,只有桑格这个粗大条的没看出来。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慧静的慧眼看来,谢惟与初七之间感情挺微妙的,说是师徒之恩太重,兄妹之义又不像,同患难,共进退,情谊不比寻常人,也只有男女之情能让人如此奋不顾身。 慧静不由提点道:“初七,你在这里问我俩,为何不当面问谢三郎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约会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被慧静问懵了,她从没想过问谢惟,这段日子见到他后脑子如团浆糊,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慧静又道:“你问我们也没用,我们又不是三郎,也不知道他为何奋不顾身救你,不如你找个时机好好与他聊,问清他的心意就好了。” 桑格连忙点头附和,“没错,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怎么知他的想法,你自个儿去问吧。” 说完,他憨厚地笑了起来,完全没察觉这话那里不对。 经过此二人的怂恿,初七顿时有了底气,觉得这事是该问清楚,否则睡不好觉!下定决心之后,当晚她就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安稳觉,只是第二天睁开眼又纠结起来。 这事该不该问他? 应该怎么问他合适? 他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会不会以为她喜欢他? 想到“喜欢”二字时,初七的脸莫名烫了起来,心怦怦跳得厉害,她连忙起身走到盆架旁,掬起一捧清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浇得她直打寒颤,也将她想去问谢惟的念头浇灭了。 晌午过后,谢府内冷清极了,奴婢都担心打扰谢惟歇息,走路做事格外小心,不敢闹出半点声响。 往常谢惟倒是挺喜欢这般清静,但现在他觉得无趣至极,在书庐里呆了小半刻就呆不住了,而后走到园中赏花喂鱼,饵还没扔光又觉得没意思,于是匆匆往池中投下一大把,拍了拍手转身离去。秦公捧来笔墨让他画画解闷,他连碰的心思都没有,整个人犹如不安的魂,不知道该往那里游荡,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秦公看出他心神不宁,小心说道:“今日初七在铺子里,老奴去把她请来如何?” 谢惟眼神微亮,终于有了些许华彩,可惜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功夫。 “不必了,她也有她的事要做。” 秦公点头却有些忧心,他从小看着谢惟长大,亦父亦师,谢惟那里不舒服,那里有心事;喜欢谁,讨厌谁,他一眼便知,只是大多时候谢惟喜欢把七情六欲藏在心里,不表态也不挑明。 秦公知道谢惟有自己打算和理由,但是作为谢府“三朝元老”,他只希望谢三郎能开心、幸福。 秦公低首垂眉道:“老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三郎独身多年,身边也无人相伴,为何不会自己考虑考虑?” 谢惟轻笑一声,无奈地说道:“我身有顽疾,还有毒未解,若是哪天一命呜呼,让年轻貌美的妻子守寡,岂不是害了人家?” “老奴再去为三郎去寻名医,说不定能解。” “秦公,你与我几十年了,此病真是能治早就治了。” “但至少能解三郎的心病,老奴是知道三郎心思的人,也能看到别人的心思,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 谢惟闻言转过身,他看向忠心耿耿的秦公,为难地蹙起眉头,欲言又止。 秦公又道:“老奴明白三郎介意的是另一件事,只不过斯人已逝,即便他有在天之灵也会答应的。” 这番话把他的心弦拨得更乱了,谢惟无言以对,回到书庐之后,他不再去想初七的事,没想到慧静来了,平日里他的病都由慧静调理诊治,或许是其天赋异禀,经她手的药方虽然奇怪,但确实有奇效,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发病。 慧静今日又重拟药方,大多是清肌去腐的草药,除此之外慧静还给了谢惟一个口信,说:“初七今日忙碌,无法来此探望三郎,她托我邀三郎明日郊游,不知三郎能否赏脸?” 谢惟闻言颇为意外,他想了很久,而后点了点头。慧静满意颔首,留下相约之地,而后就提着药箱回去了。 慧静还没到铺前,初七就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还假装出一副“我不是在等你”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擦起门框,待人走近之后,她故作随意地问:“你去过啦?三郎可好?” “恢复得不错。”慧静如是道,“对了,他呆在府里太闷,明日想去郊游,不知你能不能抽个空。” “能呀能呀,当然能!”初七忙不迭地点头,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了,手指抠着门框上的尘垢,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反正这几日买卖也不好,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他去吧。” 这番矫揉造作让慧静哭笑不得,于是就告诉她相约之地,初七在得知后连忙把手中的抹布扔了,钻进房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如今的初七正值二八,如花似玉,平时也有女儿家的爱美之心,只不过心思都扑在买卖上,没空捣腾自个儿。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她连忙翻出买了许久的胭脂花粉,收藏大半年的花簪、步摇,一股脑儿往头脸上堆,堆完之后扶鬓照铜镜,想美滋滋地欣赏一番,结果被自个儿的血盆大口吓着了。 “哪里来的妖孽?!三郎岂不是会被你吓死?不妥,不妥。” 初七连忙把胭脂擦干净,然后画了两条大粗眉,如此一来眉眼更清晰动人,但她表情太丰富,两条粗黑的“毛毛虫”顶在眼睛上方,一会儿划成一字,一会儿划成八字,多动一会儿都能组成一首打油诗来,也太过吸人眼球了,她不由叹气,又把两条大粗眉擦去了,拼命倒腾到半宿,干脆素面朝天躺下睡了。 次日,初七起了个大早,梳上双螺髻缀以两枚珍珠花簪,特意换上平时不太穿的素色洒金衫,罩水青色半臂,底下则胭脂色与青色相间的百褶裙,再配上一条烟纱娥黄帔。 她朝着衣镜细照半晌,越照越忐忑,但又平添了几许期待,没多久,门前传来阵阵马蹄之声,她提裙小跑到门处,正是谢惟的墨车,只见一双极为纤长好看的手掀起车帘,虽未露脸,却叫人心动。 没心没肺的初七此时此刻竟然害羞起来,她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脸红的模样,深吸好几口气后方才上了马车。幽暗的车厢内,一不小心四目相对,他微微睁大凤眸,眼中多了一丝惊艳之色……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游戏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不自觉地避开谢惟的目光,故作镇定坐在他跟前,而后低头轻咳几声,生硬地问:“你身子好了?” 谢惟莞尔而笑,“好些了,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那里那里,一点也不辛苦,您太客气了。”初七笑眯眯的,很大方地摆着手,生分中又带了些许狗腿子的气韵。 谢惟不知如何回话了,只好笑着化解尴尬,马车缓缓而动,车中的气氛越来越让人不自在了,初七坐如针毡,时不时地望向车窗外。 “我们去的那个地儿好玩吗?” “嗯?你不知道是哪儿吗?” “不知道呀,虽然在武威有段时日,但我很少出去玩,那个什么什么滩远吗?” 谢惟似乎明白了中间的误会,不由轻笑两声,“不远,只是不太好玩,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有江南风韵。” “好呀!我还从没去过江南呢。” 说着,初七兴奋起来,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地往外探,由忐忑不安变成了好奇。 谢惟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不觉勾起唇角,昨日道不明的烦燥在她笑靥之间消失了,心情豁然开朗,细细算来,他许久都没出门散心,前阵子又遇上慕容圣暗杀一事,这趟郊游也算解了他的疲惫。 正当他想着,初七转过头,清亮的目光毫无预兆撞了上来。谢惟躲闪不及,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撞破了心事,略有窘迫。但他终究是老手,不露声色。 初七未看出他的心思,指着窗外笑道:“三郎,有甜瓜。” 谢惟笑问:“想吃吗?” “想!” 话落,谢惟探出身,以两个铜板换来两片新鲜甜瓜,水嫩嫩的,香气十足。 “拿着。” 他把甜瓜递来,初七接过之后为难地皱起眉,将两片甜瓜合成一个圆,然后摆在脸前比划了两下。 “这瓜都快抵上我的脸了。吃不了这么多,一人一片可好?” 说着,初七还给谢惟一边瓜,粘腻香甜的汁水不经意间将两人的指黏住了,谢惟没有缩手,初七也没有缩手,目光缠在彼此的手指上,都在等着对方先来。 马车颠簸了下,初七手里的瓜“啪”的掉了地上,瓜瓤碎裂砸出一滩红迹,也砸破了两人的困局。 “这下可好,吃不着了。”初七有些惋惜,谢惟弯腰一点一点拾起,笑着道:“还有一片。” 初七想了想,将仅存的瓜片一分为二,再递了一半过去。她朝他眨眨眼,巧笑倩兮,而后捧着甜瓜咬了口。她的嘴真小,吃个瓜都显得费劲。谢惟看着忍不住掏出帕子,贴心地替她擦去嘴边的甜汁,薄薄的绸布拭过她的下巴时,能感受到她柔软且富有弹性的肌肤,他心弦微颤,但又怕被看出来,不由低垂凤眸。 初七转过眼,悄然无声地看向他。他的眼很深邃,犹如夜海般神秘莫测。 “三郎,你有想过做别的事吗?”她好奇地问道,别无它意。 谢惟莞尔道:“想过,但不能。” “那是不是待河西走廊平静了,再也没人虎视眈眈,你是不是就能歇息了?” “也许。” “歇息后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谢惟看着初七,一下子恍惚了,他竟然从没想过这件事,人们常说:人活着是有个念头,但他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了什么念想,是为了天下,是为河西走廊吗? 马车轻晃,唤回了谢惟的思绪,七彩谷到了。 虽说七月流火,但暑气依然逼人。好在七彩谷满是苍天树,时不时有溪河清流,一路走下来倒也凉快。 初七是孩子性情,没多久就顽皮了。她看见清溪边有五彩卵石,兴奋至极,连忙把裙子围着兜,捡起石子摆兜里。 “三郎,你瞧,这个多好看。” 初七回眸献宝,把一颗透明的石子放到谢惟手里,不会刻意奉承也不会唯唯诺诺,自然而然地与他亲近。 谢惟笑着也想下水,只是他伤势初愈,初七怕他受凉后易生病,死活不让他下来。谢惟只好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她玩水捉鱼,顺便感叹着老天不公,为何给他一个灯笼身子。 初七被五彩斑澜的水迷住眼,看到水里有鱼,她扔了一兜的石子追过去,追了一半怕辛辛苦苦捡来的石子消失不见,于是又跑回来先捡上几颗心头好,再回头抓鱼。她提高裙摆,小心翼翼踩入清溪里,玉似的小腿白得无瑕疵,亮得晃人眼。 谢惟不自在地转过头去,用手提起衣襟,悄无声息地扇去心身间的燥热,初七不识眼色,还在那里拼命嚷嚷: “三郎,这里有条大鱼!” “三郎,它游过来了,我抓给你瞧!” …… 三郎,三郎,像是魔咒,念得他不淡定了。 轰隆隆……轰隆隆…… 一道闷雷滚滚而来,老天终于开了回眼,解了他的困局,他抬起头,一滴雨珠子恰好落在鼻尖上。 “下雨了,快,别玩了。” 他有些高兴。初七却十分失望,不禁伸出手,看看落在掌上的雨珠,再抬头看看天色。 老天爷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就乌云密布。来不及多想,初七连忙提裙出来,拉着谢惟找地方躲,只是旋了个身,雨就下了下来。 “你等等,我去找伞!” 初七说道,一个眨眼人就不见了。 谢惟不知道她跑去了哪儿,追也追不着,他立在雨中茫然四顾,不禁着急起了。 “我找到了!” 初七忽然从旁边草径里窜了出来,手里持着两张大宽叶子,兴冲冲地塞给他一张。 谢惟惊呆了,撑着这样的“伞”岂不是很没面子? “还是快些回车里去。” 他刚说完,大雨倾盆,赶到停车之处怕已经淋成落汤鸡,于是他只能跟着初七立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躲雨,这叶子太小了,哪怕他缩成团儿,衣裳也全都被雨打湿;初七更加凄惨,叶子已经破成两半,雨珠从缝隙里滴下,不停打着她的鼻尖儿,她躲不了,只好皱着鼻子硬挨着。 谢惟哑然失笑,不由伸出衣袖遮住那片残叶。初七抬起头,看着那只光滑似锦缎的手掌替她挡雨,巧笑嫣然。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一场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小儿的哭闹,喧嚣一阵后便慢慢地收住了,偶尔抽泣几下,而后被飞鸟一逗,又笑了起来。 阳光洒落,穿过茂叶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几滴水珠淘气地打在初七额头,好似有意欺负她,初七仰起头,望着悬在枝叶上的水晶珠,不悦地嘟起嘴。 “连雨都欺负我。” 谢惟轻笑,故意轻抖手上的宽叶,叶上的雨水溅到初七的脸颊上,将她的注意力勾了回来。 “你……”初七娇嗔,眉头微蹙,抬起小拳头作势要打,可在碰到他的刹那,她似乎想到什么,一下子怂了胆子,小心翼翼地把手缩回去。 “我们……回去吗?”她问。 “想吃炖羊吗?”谢惟反倒问她,初七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吃!吃!当然要吃!” 果然一提“吃”,什么的都不算事儿了。 谢惟莞尔而笑,拿着初七送他的“伞”上了车,初七的鞋袜都湿透了,穿着怪不舒服的,她在车里干脆把鞋袜都脱了去,一双小脚踩在暗红色的波斯羊毛织毯上如同美玉,车途漫长,她有些无聊,时不时地翘起大脚趾头,或在毯上反着织毛画出个圈痕,而后又顺着把圈抹去,一来一回不亦乐乎。 她的这些小动作,谢惟尽收眼底,嘴角随她心绪不由上扬,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弦多出一丝缠在了她的身上,为她喜而喜,为她忧而忧,只是她每每抬起眼眸看过来时,他又将这根弦轻轻掩住,不想让她知道,抑或者说不想让自己过界,情爱太贵重了,他的生命只有这几年,实在负担不起。 终于,吃炖羊的地方到了,是寻常家农户,谢惟一下车时,屋中老汉便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 “哎,来了呀。” 老汉与谢惟很是熟络,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说话十分随意。 谢惟从车上拎出一个小麻袋,是从西域来的种子。 “想你炖羊肉了,吃得着吗?”他边说边把种子送给老汉,老汉也不客气,接过之后连谢都不曾说。 “吃得着,当然吃得着,我这就去炖。”话音刚落,他看见谢惟身后的初七,露出惊诧之色,而后眯起眼打量起她来。 “这位是?” “是我好友,初七。” 老汉笑逐颜开道:“还未见你带过小娘子来,嗳,娘子长得真标致,人也不错,小娘子你随便坐,三郎你也坐,我这去抓羊。” 初七被老汉说得不好意思了,脸颊比她石榴裙还红上几分,她不知如何称呼这位老汉,恭敬揖礼道:“大叔谬赞了。” 老汉听她叫叔,笑得更欢了,放下手里这袋种子后,转身去了草甸抓了头小羔羊。他身强力壮,反应又快,与普通的农汉稍有不同,初七不禁好奇,问:“此人是谁呀?” 谢惟道:“是我一位好友,姓梁,以后想要吃炖羊肉或有别的事就来找他。” 他话里有话,初七却不愿意深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不想破坏这难得的一天。 梁老汉趁着炖羊的空当捧来瓜果,又端上炭盆给初七和谢惟烘干衣履,而后坐在谢惟边上聊起当年勇。 “我曾率两百骑破突厥的兵阵,直取敌将首级!” “牙山一役,我特么差点儿就死在那儿。” …… 虽说此人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初七将他的身份猜了个大概,战于改朝换代之际,旧朝覆灭,新帝上位,他不甘屈服于新主,干脆隐居在此当农夫,近些年过得还挺不错。 这些话谢惟不知听了多少遍,但他依然兴致勃勃,时不时地发问:“后来呢?” “后来,我自然是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梁老汉眉飞色舞,说得兴起时突然站起身,挺胸昂首吟诗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末路英雄,总有那么些不甘和无奈,好在羊肉炖成了,一股勾人的香气飘了过来,梁老汉不再念叨他的虞姬,忙钻入灶头旁,端来热腾腾的羊肉。 果然是好手艺! 初七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光顾着吃了连话都来不及说。 她吃得高兴,梁老汉笑得也开心,拿短剑割下一大块羊颊肉塞她手里。 “能吃是福,小七娘多吃些,以后给三郎生个大胖小子。” 初七闻言差点没喷出来,只是嘴里塞得太满,动不了。 酒足饭饱之后,天也暗了,旷野之上残阳如熔金,瓦片似的云或红或金或紫,五彩斑斓,映红了壮丽山河。 夕阳在初七的粉颊上平添一抹魅丽,她回眸看向谢惟弯起眉眼,眸子里的艳彩竟然把霞光压下去大半。 “真好看。” 她惊艳于彩霞,而他惊艳于她,望着她时一双微挑的凤眸流光溢彩。 夕阳西下,羊肉也吃光了,他们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离别之前梁老汉千叮万嘱:“有空常来啊,把你家小子也带来!” 小子?什么意思? 初七忍不住问谢惟:“你有儿子了?” “当然不是,只是老梁年纪大了,总会糊涂,若我有这么一天……” “如何?”初七追问,好奇地眨巴双眼。 谢惟无奈地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待你有这么一天,我来照顾你,你把钱财都给我就成!”说着,初七吐舌做了个鬼脸,呲溜窜到车里。 谢惟看着她笑而不语。 初七微醺,吃得又太饱,上车之后被马车颠簸得有点想吐,她觉得在谢惟跟前吐太失礼了,可再这么晃下去真要吐他一身,于是赶紧拍拍车板示意车夫停下。 车一停,初七就跳了下去,谢惟以为她有事,不太放心地跟来了。 “不舒服吗?” 初七两手插着小腰,呼吸有点喘,她微蹙起眉头,不太好意思地说:“吃太饱了,想要走几步消消食。” 谢惟有点哭笑不得,想想刚才那一大盆炖羊肉,她吃了差不多小半盆,这胃口还真让人叹而观止。 “我陪你吧。”他笑着,眉眼在未暗透的天色中略微模糊。 初七心生雀跃,但又怕被他看穿,转念一眼,天色幽暗,看不清彼此,再怎么难为情,他都不知道。 初七趁着这夜色大胆起来,仗她旋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笑问道:“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何你会奋不顾身的救我?” 谢惟停下脚步,神色晦暗不明,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回答。 初七有些不耐烦了,她凑到他面前踮起小脚,仗着迷离夜色、几分醉意,像只刚成精的狐狸蹩脚地使出媚惑之术。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误会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两手负于身后,往前微倾,而后弯起眼眸,笑得很讨巧,仿佛有条看不见的毛茸茸大尾巴不停在他跟前欢快摇摆。 谢惟依然没说话,他的情绪藏在眼眸深处,而眼眸掩在了夜色之中。 忽然,一点幽蓝慢悠悠地悬在夜空之中,盘旋几圈之后落在了初七的鼻尖上,她像是被破了功的狐狸精,冷不丁地吓了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色就连忙甩头,把这点幽光赶走。 蓝色幽光又飞向夜空,仔细看去,原来是流萤,先是三三两两,而后飞起一群,犹若星空落九天。 “哇,真好看……” 初七忘了自己刚才问的话,不由自主伸出手轻点起半空中的光,每每要碰到时,它们总会狡猾地溜走,然后落在谢惟的肩头,一闪一闪犹如他的心跳。 谢惟微微抬起手,摊开了手掌,一只流萤飞到他的掌心分外的乖巧。 “送你。”他笑着,俊逸的五官在流萤光中细腻如画。 初七抬起头,一不小心落入他眼眸里,四目交错间天地沉静了下来,光阴也停驻在了这一刻,流萤趁此机会逃走了,她如梦初醒,气恼地追着它而去,裙裾扫过脚下野草,激起一片幽蓝的光浪,受惊的流萤纷纷飞向空中,瞬间点亮了黑夜。 初七被无数蓝光迷住了眼,一时之间忘记了男女之别,她解下娥黄色的披帛,抓起谢惟的手,在原野上兜捕淘气的小虫子。 轻薄的披帛舞出了风的模样,流萤落在她眉间成了别样的花钿,她回眸一笑,百媚千娇。 谢惟目定神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使命,苍穹之下只剩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单纯了,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想要留住这段光阴,即便留不住,他也希望自己至死不要忘记。 终于,初七玩够了,带着满兜的流萤回了家,在车内,她高高兴兴地把玩着“流萤披帛灯”,全然忘了刚才问谢惟的事。 谢惟笑问:“玩了一天累吗?” 初七打了个大哈欠,摇了摇头,“一点都不累,你呢?” “我也不累。” “明日我再来找你玩如何?”她眨眨眼,笑得有些狡黠。 “明日?”谢惟沉思起来。 初七略有不悦,嘟起小嘴说:“你不想我来我就不来了。” 谢惟莞尔,“明日我随时恭候。” “这还差不多。”初七笑逐颜开,像个小娃儿歪着脑袋,在他跟前撒起娇,“我想吃鱼脍,可好?” “好。” “还想吃樱桃。” “好。” 初七满意颔首,下车之时,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将这满满兜兜的流萤塞给了他。 “这……送你。” 谢惟抓着一兜流萤有点懵,刚想问,初七就逃似地跑了,“嘭”的,把门一关,连道别也没说。 谢惟只好小心翼翼地捧着流萤回到府中,然后找来琉璃瓶把它们放进去,莹莹蓝光映亮了书庐一隅,仿佛是场猗梦,美得不真实。 他没有点灯,怕被别的光碎了这场梦,他小心呵护,希望这场梦再久一点。 没过多久,秦公来了,一进门就看到谢惟温柔凝视着小虫子,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沉醉于此而不自知。 秦公不忍惊扰他,可事出紧急拖不得,思前想后,他还是斗胆上前,低声道:“三郎,有件急事,户部到了鄯州,在查常福的户藉。” 谢惟微怔,一下子收敛起笑容。 秦公无奈颔首道:“是老奴办事不利。” “秦公无需自责。”说着,谢惟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将前后因果细细思量之后沉声道,“快去替我备马,我亲自去趟鄯州。” 灯火阑珊时,一匹快马出了武威城,入了初七的梦乡。 梦中,她驾着白马与谢惟驰骋在草原上,流萤如繁星织一座桥,她下马走到桥上与他相望,而他站在原地始终没有上前,温柔地笑着却不说一句话。 初七莫名难过起来,心口闷闷的,她悠悠地从梦中醒来,睁开眼就见自个儿趴在榻上,胸都快被压平了。 原来梦里的难过是因为睡姿太差,初七为自己找到了理由,不由松了口气,她翻过身,反复琢磨着梦中的景物,总觉得预示着什么,再翻过去又想起谢惟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玩得太开心了,把这正经事都忘了! 初七睡意全无,天刚亮就起床洗漱,然后在镜前描眉点朱贴花钿,精心妆扮。她打算待会儿就去找谢惟问昨天未能问完的话,但真要去时又犹豫了,担心自个儿去太早显得轻浮,于是呆在房里耗着晨光,时不时往窗外看,落在窗台上的光像是凝固了,大半天都没有动,真是急死人! 还是去找他吧。 初七决定不等了,出了门直奔谢府,连她最爱吃的胡饼都顾不上买了。 到了谢府管事也不拦,全当她是府上的人出入自由。初七知道谢惟习惯早起,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书庐,然而到书庐时竟然没找到人,只见司墨在扫院子。 初七上前与司墨打起手势,问:“三郎呢?他还没起吗?” 司墨放下扫帚用手比划道:“他去办事了。” “办事?没听他提过,是很要紧的事吗?” 司墨摇摇头,意思是:不太清楚,而初七以为他是在说:“不要紧。” 于是她又问:“三郎是否有交待?” 司墨摇了摇头。 蓦地,梦中的痛袭上心头,初七胸口堵得难受,刚想要走,她瞥见地上有流萤尸体,昨夜还荧荧生辉,眼下就成了一点点难看的黑色,毫无生机。 司墨看见她脸色有异,以为是在怪他把书庐弄脏,连忙比划着,“我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虫子,扫了半天都没扫干净。” 初七的眼眶微微泛红,扭身就走,连句话都没留。司墨一头雾水,望着她的背影挠起后脑勺。 回家之后,初七扯下盆架上的布巾,胡乱地将唇上胭脂擦干净,然后将精心挑选的珠簪一个接一个从髻上摘下来,狠掷在铜镜上。 叮叮当当一阵动静,把慧静引来了,进门一看,初七发髻凌乱,泪眼婆娑,腮颊涨得通红,嘴边都是没擦干净的胭脂印。 昨晚还见她高高兴兴的。 “怎么了?”慧静柔声问道,“是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是我太蠢了,怎么会以为他喜欢我!”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故人叹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终究是小女儿性情,伤心时就哭,生气时就骂,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当初她说起李商时也哭过,但不像现在这么难过。 慧静不知该怎么安慰,想来想去,自己算是帮了倒忙,早知这样就不把他俩硬凑一块儿了。 “初七,这事还得怪我……”慧静低声说道。 “算了!”初七突然收了泪,就像小娃子的脸说变就变,“就当我自个儿眼瞎,这是老天爷在提醒我,好好开商行,好好赚钱,别去想有的没的。” 慧静:“……” “你能这般想……甚好。” 初七吸着鼻子,将妆奁里的胭脂妆粉全都捣腾出来,然后拿起剪子,气势汹汹的欲剪昨晚穿得罗衫,刚要下手,她又犹豫了,摸了摸这绣功精致的好料,心疼地说:“这料子很贵呢。” 话落,她看向那堆胭脂花粉,挑出一盒摆在手心里,“这个买来时花了我五文钱。”说着,她拿起眉黛,“这个从波斯来的,更贵呢,唉……犯不着,犯不着,全是自个儿花钱买的。” 初七将准备扔掉的胭脂妆粉又一一放回妆奁,再将罗衫小心叠好,把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全都收了回去。 大半日过去,初七就与平常一样,该吃的吃,该笑的笑,仿佛她与谢惟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到了晚上,满天的流萤会飞到她的梦里,他遥遥相望,温柔地笑着,如水月光映出他俩的影子,挨得这般近就像是一对,却又离得这么远。 好不甘心。 半夜时分,初七又难过起来,干脆起身点亮油灯,翻出账册,将近些时日的收成全都算了遍。 一天、两天……半月过去后,心就没那么痛了,慢慢的,初七也想明白了,既便喜欢谢惟也没什么用处,门不当户不对的,徒增伤心。 初七不再想他了,一心一意经营她的小商行,从今往后他去了哪儿,和谁在一块儿,她再也不关心了。 一日午后闲来无事,天又闷得要命。初七坐在铺子前摇着团扇,无聊得只能拍苍蝇玩,不多时有个身影立在她跟前,挡住眼前一片光,她不由抬起头,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穿着价值不菲的红罗衫,画着细长的柳叶眉,脸若银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动人。她身后跟着个奴婢,十岁的模样,衣裳也不俗。 很少有年轻女子来她商行,更何况是此类大家闺秀。 初七略微诧异,问:“娘子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我想来看看。”红娘子微微低头,有点害羞。 初七摇着团扇,笑意盈盈,连忙殷勤地招呼起来,“好呀,随便看,我们商行应有尽有,卖得最好的是天竺神酒。” 说到这里,初七咯噔了下,心想:在一个小娘子跟前说这天竺神酒是不是不太好? “这酒很特别吗?” 果然,她问了! 初七以团扇半遮面,眯眼笑,像只狐狸精,“这酒有滋阴补阳之功效,你这年纪还用不着。” 红娘子直勾勾地看着初七,说:“你看来也不大,他们说的小七娘,难道就是你?” 嗯? 初七心生提防,觉得此女子不是来做买卖的,不过“小七娘”也不是见不得人,于是初七点点头,大方承认;“没错,我就是小七娘,想要买什么东西尽管开口。” “我说了,我想来看看。”话落,红娘子朝她揖礼,微微一笑,“我看完了,告辞。” 话单刚落,她便带着奴婢离去,不远处还有一辆墨车在等着她。 初七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把此事放心上,日落时分,谢阿囡来了,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一进门就兴高采烈的,一张大方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初七,走,我请你吃酒!” 初七正在打着算盘,被他这声吼吓了大跳,手指一歪,拨错一颗珠子,赶忙又把它拨回来。 她抬起头笑着说:“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呀,莫非大嫂又生了?” “当然不是,快快跟我走,就差你呢!” “是三郎回来了?” “不是!” 初七闻言心情莫名低落下去,不可否认,她心里依然有丝期盼,只是半月过去,谢惟杳无音讯,她也对天发过誓,不再对他有非分之想。 “好,等我换衣裳。” 初七将谢惟从心头抹去,起身走入卧房。 “打扮得好看些,可有不少人来。” 谢阿囡的粗嗓门隔帘而来,想必是冲着初七姻缘而来,依他的话说初七年纪不小,也该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嫂子平时也会帮初七张罗着,只是初七不愿意罢了。 初七知道谢阿囡有这样的心思,偏偏反其道而行,她换了件竹纹翠胡服,头戴同色抹额,脚蹬长靴,像个翩翩少年郎,只是她腰肢纤细腿又长,英姿飒爽的一身衣裳倒显格外精神。 谢阿囡见此不甚满意咂起嘴,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只要你乐意,咱们走。” 谢阿囡驾着马,高高兴兴带初七去了马场,马场中盖了顶大帐,帐中觥筹交错,远远的就听到鼓乐之声,好不热闹。 初七见状就知道骆驼客们都回来了,他们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甚至是两三年,平时关系交好的都见不着几面,这回难得重聚,怪不得谢阿囡如此高兴。 “你怎么不早点说呀!”初七也笑了,雀跃不已,“这次谁回来了?” “阿炳他们都回来了,还有一个人,你定是想不到!” 谢阿囡故意卖了个关子,而后一声轻叱,马儿加快速度往前而去,初七不甘示弱甩了下鞭子,驾马紧跟其后。 到帐前,谢阿囡勒紧缰绳,马儿一声嘶鸣,驻步下来。 “谢阿囡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人。” “谁呀,不会是初七吧?” “哟,初七呀,这丫头不知长啥样了!” …… 众人纷纷出了帐子前来相迎,初七刚入谢氏商行时颇受他们照顾,这多年未见激动之情自然溢于言表,她一下马一一揖礼:“初七见过各位前辈,大福叔,强兄,阿炳兄!多年未见,你们可好?” 大福大笑:“哎呀,初七长开了呀,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阿炳有点不好意思,“你还记得我。” “当然,这怎么会忘呢。” 初七正笑着,被谢阿囡一胳膊勾了过去。 谢阿囡道:“还有一个在里头呢!” 说着,他把初七推入帐中,初七抬眸刹那笑容凝在了嘴角,众人之间有一如玉郎君,穿着与她同色的袍子,额上戴着与她同色的抹额。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为何不嫁人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竟然是他? 初七做梦都想不到,时隔这么久,还能在武威遇见他。她不禁有些恍惚,走也不是,笑也不是,商行的骆驼客们都不知道她与李商有段过往,高举酒碗瞎起哄,还硬把二人扯一块儿。 “初七,怎么不说话了?” “七妹妹是不是害羞了呀?” “嗳,你们可别这么说,初七胆子这么大,怎么会害羞呢。” …… 一人一句,初七连话都插不进去,她只好避开李商直勾勾的目光,盯着他抹额上的一颗南海珠,彬彬有礼揖礼道:“见过李郎。” 她对着南海珠一笑,别人看过去,她是对着李商在笑,李商也是如此认为,于是他收回灼热的目光,还她一礼。 “小七娘,有礼。” 他竟然知道她叫小七娘?。 初七心弦微颤,猜想他已经回来一阵子了,她不好意思当面发问,于是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呀。” 李商抿嘴一笑,“你也没变。” “哎呀,我说你俩这么生分干嘛,来喝酒嘛!” 阿炳不知事,大手左右一拍,硬是把初七和李商抱在了一块儿,就如同从前少年不知愁,少女不知情,嘻嘻哈哈的抱作一团。 初七猝不及防,抬头时恰好撞上他的星眸,她本以为自己会尴尬、会脸红,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毫无波澜。 李商也是如此,他面色沉静,眼波如止水,再也没有当年苦苦哀求时的绝望眼神,过去那么久,他似乎也放下了。 “我就说嘛……来来来,喝酒!”阿炳往他俩手里各塞一个酒碗,琼浆在碗中微荡,扭曲了他俩的面容。 初七如释重负地笑了,大大方方的与李商碰碗对饮。 “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一碗酒下肚,恩怨两消, 不再过问,不去多想。 酒过三巡,阿炳就喝得醉熏熏,他站到案上,把酒碗举得老高,熟络地与李商勾肩搭背,说着当初他俩的糗事,“你们可不知道,当年阿商见到蛇都怕,如今都成了大将军了,还是圣人亲自封的。” “厉害啊,你手下可有多少兵马?” 李商腼腆地笑道:“区区守捉而已,掌兵七千,还未上任。” “哟,七千人呀,可比我老家镇子上的人还多。” “就是嘛,当大官儿了呀。” 众人羡慕地惊叹,自知已与李商不在一个台阶上了。 初七听李商成了守捉将军也高兴起来,双手捧起酒碗,笑着道:“没想你这么快就做大事了,真让人刮目相看。” 李商星眸低垂,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有几分勉强。 初七未在意,转过身与阿炳他们把酒言欢。 阿炳拍拍李商的肩又道:“阿囡说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叫什么名?” “李瑞,是我祖父赐的名。”说着,他喝了一大口酒,含在嘴里慢慢地吞咽下去。 “咱们为阿商的瑞儿敬酒。”阿炳闹腾起来,众人纷纷举酒碗,“好!敬瑞儿!” “敬瑞儿!”初七也凑着热闹,笑得比谁都高兴。 李商有意无意地看向她,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 宴中人都闹疯了,阿炳和大福光着膀子划起拳,输了就抓起一坛酒仰头就灌,琥珀琼浆流了一下巴,直流淌到胸口。 这酒喝多了就容易出事,不一会儿,阿炳与大福不知为何事吵了起来,两人争得面红脖子粗,争相摔起了酒坛子,咣咣咣的一阵,把初七吓得不轻。 骆驼客们是见多了,不加劝阻还在起哄,不一会儿,帐外冲进一魁梧女子,臂粗膀圆的,走到阿炳跟前就揪起他耳朵。 “让你吃酒吃到这么晚!娃子们都不管了!” “唉、唉、唉……轻些,轻些……” 阿炳被她从案上揪到地上,刚刚与大福吵架时的气势,瞬间就被阉掉了。他捂着耳朵,苦脸求饶道:“娘子,娘子,你先放手,大伙都看着呢,留点颜面。” “留,留!哪回不留,你不是去吃酒就是去勾栏,整天不着四六,回家了儿都见不着你几回,正好今日各兄弟都在,给我评评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过,当然要过,大嫂别气,快,阿炳快赔个不是。” “我堂堂七尺男儿……哎哟哟,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回家去。”说着,阿炳胡乱地捡了案上的衣裳抱在怀里,跟着他夫人回家了。 大福一见自己的衣裳也没了,连忙追出去。 “哎哎,这是我的衣裳。”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谢阿囡得意地挑两下粗眉,小声地与初七说:“每回阿炳和大福拼酒都会吵,这时把阿炳家娘子请来就完事了。” 原来是他使得“黑手”,初七还不知有这个门道,十分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几年光阴流逝,大伙看起来还是曾经的样子,但有些地方终究是变了。 眼看天色已暗,初七也打算回去了,她一一与众人道别,走出帐外去牵马。 “我送送你吧。” 不知何时,李商站到了她身后,初七回眸见是他,惊诧之余坦然地笑了笑。 “不必了,你和他们好好玩吧,我明日有事,不得不走。” “我明日也有事,闹得差不多,有些累了。”说着,李商牵起了马绳,“好久没见,也想与你单独说几句。” 初七心想:你与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可此话一出口似乎显得自己不够坦荡,让他误以为自己对他放不下,她想了会儿,点头道:“好呀。” 李商闻言弯起眉眼,笑如之前那样灿烂,炯炯双眸与星晨相辉映。他牵着初七的马,与初七并肩而行,地上人影成双,仿佛穿梭回两年前,那时的他尚未娶妻生子,总喜欢在她跟前说着忠贞不二的誓言。 “你是与陈昭成亲了?” 太过沉闷了,初七忍不住起了个话头,然而说完,她又觉得自己问错了。 李商不以为然,点头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着,李勾起唇角,扬起一抹没有感情的笑。 “缘分修千年,这也是桩不容易的事,你过得好,我也为你高兴。” “你呢?”他问,“为何不嫁人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情敌碰头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我?”初七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说,尴尬地摸着鼻子笑了笑,“还没有相中的,反正我也不着急,缘分急不来。” 李商沉默下来,他盯着地上的一双人影,不知不觉慢了脚步。 夜风有点凉,不经意地拂散了他的酒意,他不由深吸口气,笑着说:“那倒也是。” 初七闻言心上的石头轻了些许,也没有刚才这么尴尬了,她的话不由变多了,说起这几年遇到的惊险,以及她引以为傲的小商行。 李商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窥睨着眉飞色舞的她,欢喜之色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眉梢。 “对了,你怎么会来武威城的呢?”初七突然问起。 李商如梦初醒,“哦,是我与祖父提的。自你走之后,家中帮我在长安谋了职位,几年下来实在无趣,于是我就跟祖父说了想来凉州的念头,正好瑞儿也出生了,祖父就把我放了。” 说着,李商低下头颇为痛苦地皱起眉,可当初七看来的时候,他微微一笑,故意遮掩起难过。 初七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父命难违,一切都是不得已,或许以前她不相信这番鬼话,但去过长安,见到他的双亲、还有那位尚书大人,她便理解了他的难处,只是这都已经与她无关了,除了惋惜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一直走下去吧。”初七莞尔道,“这世间有许多人想变成你这样呢,求都求不得,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你说对吗?” 李商勾起唇角,笑意淡淡,“对。” 初七看向他,弯起眉眼,笑容如从前那般天真可爱,而他的脸缺少了昔日的圆润,轮廓分明,五官更为精致,褪去少年青涩的他气宇昂轩,多了些稳重的魅力,可惜他已成为了过往,再也拨动不了她的心弦。 路行至半,迎面走来一男子,衣袂飘飘,步履轻稳,眉眼在朦胧的月华下颇为模糊,然而初七与李商见到他后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一个面露惊诧,另一个徒生怨念。 “三郎。”李商率先走了过去,十分敬重地施一大礼。 谢惟面色沉静,犹如高高在上的佛,凤眸低垂,神秘浅笑着,他似乎早就知道会在此时此地与他俩相遇。 “你终于回来了。”谢惟说,“比我想象中晚了些。” 李商一怔,有种被看穿心事的窘迫,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点头道是。 “你回来得真巧,我就不打扰你俩叙旧了,先走一步。” 初七说得随意,拿过李商手里的马绳,很敷衍地朝谢惟行叉手礼,而后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谢惟的目光似流连于她,他俩言行不像往常,没了几年前亦师亦徒的感觉。 李商自然感觉得到,他不由多了个心眼,琢磨着初七与谢惟如今是何关系。 谢惟不露声色,莞尔道:“到我府上去聊如何?多年未见十分挂念你。” 李商被打断了思绪,缓过神后笑着说:“正有此意。” 两人并肩回到了谢府,多年过去了,府里的一草一木还是原来的模样,李商环顾四处,未看到有修缮的痕迹,他略有好奇地问:“听都督大人说你这里着了火,可看起来与之前没什么区别。” “我命人按原样重建了。” 李商一笑,“三郎果然是念旧情的人。不知三郎近些年过得可好。” “还好,只是路没以前好走了。圣人派你来此,也是听到了河西走廊的风声吧?” 李商沉默了会儿,“是我要来的,我还是喜欢在这里的日子。” 谢惟神色微顿,眼中燃起一把暗火,很快又灭了下去。 “忘不了是吗?” 他似乎话里有话。 李商未多想,直截了当道:“有些事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谢惟垂眸浅笑,“有得必有失,你离开这么久,许多人与事都变了,重回故地你要好好适应才行。” 李商恭敬揖礼道:“明白,三郎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你所托,更不会辜负圣人的心意。” 他低垂双眸,目光落在谢惟触及不了的地方。 谢惟冷笑一声,说:“不会辜负我所托,呵呵,这话有些耳熟。” 李商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禁脸红耳热,又把头低下去几分,“当年是我太小,不懂道理,吃一堑长一智,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同样事了。” 谢惟驻步,回眸看着亲手教出来的弟子,目光灼灼。 “那最好不过了。你已成家,为人夫、为人父,往后做事还得把妻儿放在心上。” “明白。” 李商回答得万分诚恳。 与此同时,初七已经回到铺子里,慧静还没入睡,点着油灯在抄写经书,虽然在此已经一年余,头发也长长了,但她还是吃素念佛,十分虔诚。 慧静听到动静转过头,就见初七沉着脸进来了,不知又遇到了什么糟心事。 “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说着,慧静放下笔墨,上前携起初七的小手,“说件让你高兴的事,你不在的时候凌誉来了,特意送了帖子,请你吃喜酒。” 初七闻言瞄了书案,一张喜帖静静地躺在那儿颇为刺目,想当初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这才过去多久,就找到新妇成亲了。 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初七心情更差了。 “到时送喜礼,我人就不去了。”她边说边坐到胡床上,费力地从脚上拔下长靴,“没那个心情。” “怨气这么重?你也该吃斋念佛才是,不听我劝。” 初七心不在焉,说:“李商回来了,今日吃酒正好遇上他。谢惟也回来了,在半路上碰见的。” 慧静微怔,“他俩遇上了?” “不但遇上了,还聊上了,而后我就回来了,不想打扰他俩叙旧。”初七嘟嘴咕哝,“反正我和跟谁都没关系。” 慧静想想也是,一个已经成往事,另一个还没个准头,初七两边都没落着,可这感觉还是有些奇怪。 “他们有和你说什么吗?” “说的尽是些废话。”初七懒洋洋地提着长靴站起身,赤着小脚走向卧房,“早点睡吧,明日还有人来提货呢。” 到了第二天,初七就把昨晚上的尴尬忘了,她看看自个儿的小本子,记着今日能赚多少钱,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起床之后叫上桑格前去装货,争取晌午之前送过去。 出门的时候,初七又看到那辆墨车停在街头,而今日下来的不是红娘子,而是李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送货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第180章 送货 李商下马车走了过来,初七全当没看见,转头入了铺子,在柜面上打算盘、写账册,不多时,李商进了门,径直走到她跟前,伸出两指叩起柜面。 “小七娘,有没有过冬的皮子?” 人家都找上门了,初七没法儿再装了,她抬眼看向李商,弯眸笑着道:“当然有,想要多少?” “一千件,运到守捉营去。” 一千件?这可是大买卖呀! 一瞬间,李商的脸变得讨喜起来,连说话声音都好听了。初七笑眯眯地放下笔和账册,转身入库房,取来上、中、下三等羊羔皮。 “我这有分三等,你要哪一种。”初七殷勤地将羊羔皮摊在李商跟前,一一介绍起来。 “这个价格便宜,但薄了些。” “这个最贵,也最保暖,只不过军中是选耐磨些的。” 李商顺手把中等羔羊皮拉到面前,有意无意地凑过去,笑着说:“那就剩这个了。” “没错,不是最好但最合适。”初七莞尔而笑,转身去拿账册,“我只收你个本钱,货帮你运去,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最好……今天。” “今天就要呀?”初七嘟嘴想了会儿,“好,我去准备准备,告诉我送哪儿。” “我带你过去,先在这儿等你。” 初七闻言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而后就与慧静去库房中清点皮子。没多久,李商从外边进来了,不嫌弃库房脏乱,卷起窄袖,爽朗地笑着说:“你们两人数到猴年马月?我帮你们一起数吧。” 慧静闻言不由打量起他来,身姿英挺,双臂有力,长得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笑起来时很讨人喜欢。 真是个如玉郎君,可惜与初七无缘。慧静心里想着,面上也不打趣他们二人了,初七则是心无旁骛,清点好皮子,利落地捆扎起来。 李商见她手脚异常麻利,心想近些年她吃了多少苦,才有这番本事,不由心疼她了。 “我来帮你吧。”他上前,初七却将他推开,“别碍手碍脚,边上等,马上就好了。” 约莫一个半时辰,一千张羊皮清理完毕,初七擦着额汗,长吁了口气,她本想等桑格回来,让他把货送到守捉营去,可左盼右盼不见人来,怕又是到哪里偷懒去了,只好拉来阿财亲自上阵。 如今阿财已入壮年,有妻有儿,还整天在外拈花惹草,驼队里的母骆驼生出的小崽子,一半都姓“阿”。 前几日两头母骆驼又怀崽了,怀孕的母骆驼不能拉货,这让初七有些头疼,于是她就把皮子都堆在阿财身上,好让他长长记性,收起色心。 阿财哼哼着,有些不太乐意,但他见到李商时就不哼了,盯着他看了很久,而后……嗬~~唾! 说时迟,那时快,李商闪身避开,让阿财吐了个寂寞。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阿财抱着一颗屡败屡战的决心,朝李商连吐好几口口水,李商长记性了,它吐,他就躲,几轮下来,谁也不服谁。 “阿财这么记仇?” 李商皱着眉,哭笑不得,他实在想不起来哪里有得罪过阿财。 初七淡定地说:“它只是不喜欢你,仅此而已。”说着,她摸了摸阿财的脑袋,在耳边念叨:“好了,别吐了,吐走财神,以后还怎么给你买草料吃?” 阿财听懂了,立马就乖巧起来,初七拉着它去送货,临走前不忘叮嘱慧静:“我今晚应该回得来,别忘了让桑格和大郎把账给记上。” 她已然是个熟手,做事干净利落,不像从前在溪边与他聊着未来光景时,连成本和利钱都要算个老半天。 李商心有感慨,不敢与她说。 他牵着马儿走在前,她拉着阿财跟在后头,犹如当年离开武威城时那样,一直往前、往前…… 走了不知多久,初七有些累了,他忍不住问李商:“你的守捉营在哪儿?” “在琵琶山,近兰州界。” “那一边都是山路,不好走。唉,没收你运货的钱,亏了!” 李商听后哑然失笑,果然还是那个初七,一点也没变。 “放心,亏不了你,我也不占你便宜,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初七一听,疲惫全消,嘴都裂到了耳后根,笑得见牙不见眼,“这话我爱听,以后你可得常来呀。” 李商回眸一笑,艳阳洒落在他的侧脸上,化去了岁月的雕琢,一下子让光阴倒退了几年。 十六少年郎,翩翩对红妆。 不得不承认,在某个时候,初七还是会想起曾经与她生死与共的少年。 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初七细品之后方才发觉是遗憾的味道,她不由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或崎岖,或泥泞,就跟她的人生一样,绝不走回头路。 “小心,这里不好走。” 李商忽然伸过手来,想要搭她一把。 初七犹豫半天是不是要把手伸过去,没想他先她一步,主动地抓过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 山路陡峭,边上又是悬崖,一个不留神,人货两升天。 初七知道这里危险,不是闹性子的时候,于是她乖乖地跟在李商身后,贴着崖壁一步一挪,还时不时地安慰胆小的阿财,让它别往下看,努力朝前走。 阿财的腿都软了,哆哆嗦嗦了一路,终于走出这绝命谷,而这时候天也暗了,看来今晚是回不去了。 “守捉营就在前边,今日你就留宿我帐中,明早再走。” 初七无奈,只好点头应下。 在最后一丝余辉落入西山时,初七与李商赶到了守捉营,守营的将士见到李商极为恭敬,哪怕是上年纪的老兵也不敢在他跟前放肆,初七觉得奇怪,他初来乍道,怎么能将手底下的兵训得如此服帖? 正当想着,李商叫来了其副将,初七转头一看,正是袁溯,这位嗓门奇大的大叔。 “袁叔,是你呀!” 故人重逢,初七不禁欣喜起来,袁溯眯眼瞧去,正是当年来府上做客的小娘子,严肃老脸上的冰霜立马化了开来。 “是初七吧?多年不见,差点没认出来!” 袁溯一喊,基本上整个军营都听见了,众将士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将这位骆驼客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李商说:“她来送皮子,今晚是回不去了,就让她睡我帐中吧。” 袁溯看看初七,“这不合适吧?你帐子里有人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饼都吓掉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帐里有人?是谁如此大胆,没我的命令就敢放人?” 李商的脸瞬间就沉了下去,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初七还从没见他如此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暴戾。 袁溯不吭声了,沉默片刻,单膝跪地行礼领罪,“是属下下的命,属下该罚。” 李商垂眸看着这位老家臣一言不发,然后转身走向营帐,此时,谢阿囡从帐里走了出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有点吊儿啷当的。他见到李商笑了起来,熟络地说:“阿商,你回来了啊,三郎说这几天凉了,让我给你送皮子来。” “出去!”李商沉脸喝道,毫不给情面,“军事重地,没有我命令,谁都不许擅入!” 谢阿囡微愣,看看他再看看站在不远处的初七,二丈摸不着头脑。 “用得着嘛,你我认识这么多年……” “莫非要我以军法处置你?” 谢阿囡闻言有点恼火了,但转念一想,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李商是这里的将军,说出的话堪比圣人令,虽然被赶走挺没面子的,但这也算是军令了,不得不从。 “好,我走。” 谢阿囡回帐拿起随身包囊离开了营帐,经过袁溯跟前,看他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十分愧疚地赔了个不是。 “老袁,给你添麻烦了。” 袁溯正声道:“此事怪我,是我擅自作主。” 他的大嗓门又让整个营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谢阿囡一吓,不由掏了掏耳朵,更加尴尬了。 初七见之走了过来,恭敬地朝谢阿囡施礼,正当要说话时,谢阿囡抢先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商在我这里买了一千张皮子,我是来送货的,你呢?” “三郎让我送皮子来,他说天凉了,山里冷。”说着,他看向李商,难免有些怨念,这时,李商正让众将士来领皮子,人手一张,个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恩威并重,怪不得这些大老爷儿们这么听话。 没过多久,李商过来了,换一张与之前不同的脸,是他们所熟知的青涩、单纯的脸,眉眼间还夹杂了几分为难与歉意。 “袁叔,快起来吧。” 李商亲手扶袁溯起身,袁溯不愿意,两手抱拳,大声道:“属下做错事,甘愿受罚!” 李商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去了,而后他转过身,恭敬地朝谢阿囡施礼道:“得罪了,军中严令,身为将军,我必当做表率,还望海涵。” “没事。”谢阿囡大手一挥,“你来这儿当将军不容易,瞧瞧那些都是脸上刺字犯过事的人,没点雷霆手段怎么治得住他们。” 李商欣慰地笑了笑,再揖一礼且有些淘皮地说:“多谢阿囡深明大义,在下感激不尽。” “唉,你小子,和你说过多少遍别叫我阿囡!去去去,回去吧,我走了。” 初七连忙说:“我跟阿囡一块儿回去。” 李商有点担心地蹙起眉,道:“天黑,这里山路最难行,回去还得花一天的功夫,我让人另搭帐子,让二位落脚。” “别了,你另搭帐子,老袁岂不是白受罚了?没事,我与初七走过夜路,咱俩回去还有个照应。” 李商想了会儿点头答应了,“那我送你们回去吧。” “这怎么行?万一你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俩怎么交待呀!放心吧,我与初七回得去,你也早点歇息,告辞。” 谢阿囡说完就与初七勾肩搭背,拉着两头骆驼走了。 夜黑如墨,山中有猛兽出没,时不时能听到不吉利的鸦叫和阴森森的狼嚎。 其实初七心里清楚,这里的山路晚上走不得,谢阿囡定是不想留在营中才会硬拉着她走,果不其然,没走多远,谢阿囡就找了处可落脚的崖洞,搭了火堆取暖。 “丫头,今晚先在这里对付,明早再赶路。” “行呀。”初七扔去一羊皮囊子,谢阿囡拔塞一闻,两眼顿时亮了,“哟,还有酒,行啊,像个骆驼客了。” “那是当然,也不想想我师父是谁?” “啊?是谁呀?” “就是你呀!”初七翻他个白眼,谢阿囡闻言笑得欢了,“真是收了个好徒儿。” 他美滋滋地喝起酒,两腮被火染得红通通,半大囊子酒下肚,他的话便多了起来,说到自己的爱妻,两个可爱的儿子时,欢喜就按捺不住。 “我家老二可聪明了,才多大就会念诗了。还有老大,懂事,从来不闹腾,像我,嘿嘿。” 初七没嫁人更没生娃,听谢阿囡说家长里短都快睡着了,谢阿囡也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又把话头扯到别它。 “丫头可有相中的人?” 初七脑子里闪过谢惟的身影,而后拼命摇头,“没有。” “找人替你相一个,骆驼队里这么多,新来的那小子不错,长得也俊俏,有点像当年的阿商。” 提到李商,谢阿囡略有失落地长叹一声,“这才过去几年,人就变了呀。” 初七明白他是在指什么,想了会儿好声劝慰:“李商已经是朝中人了,自然与我们不一样,我昨日见他,看他对咱们还是有旧情,对三郎也很敬重。” 谢阿囡呵呵一笑,“丫头,老话说‘人心隔肚皮’,有些事面上是看不出来,他与咱们怕不是同路人喽。” “那他这次回来做什么?长安不比这里强?” 谢阿囡耸耸肩,“不知道,你得问他去。” 初七自然不会去问李商,此次他突然回到河西走廊,她也非常诧异,不过经慕容圣偷袭武威之事后,边城都是剑拔弩张,谁也不知道阿柴们会做什么事,悬在头上的剑说不定哪天就掉了下来,圣人增兵也在情理之中。 天下事太大,初七能力有限,实在管不了这么多,能守好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已是不易。次日天微亮,她就与谢阿囡起程回去,到了晌午时分才入城,两人饥肠辘辘,在摊上买碗面片羊汤,狼吞虎咽的,吃完一抹嘴,两人各自回家。 连赶两天山路,初七累得慌,想好好洗漱番再睡个饱觉,刚倒满一大桶热水,慧静就说:“三郎来了。” “我刚回来,还没沐浴呢,让他等着去。” 初七说话毫不客气,故意把谢惟晾在边上,沐完浴她也不露脸,先回房睡了顿饱觉,睁开眼时已是日落西山。 初七饿了,起身趿着鞋,披上件宽松的袍子,晃晃悠悠去了灶间找食吃,好不容易翻到一张饼叼在嘴里,转过身就见谢惟站在门处,弯着眉眼,笑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初七吓得饼都掉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甘心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你怎么还在呀?” 初七看着谢惟略微有点心虚,她避开他直勾勾的目光,弯腰捡起掉地的饼,吹吹上边灰,再拿袖子擦了下,然后塞到嘴里。 “赶了两天的路,又累又饿,我不是有意把你忘了的。” 她大口吃着饼,故意说得含糊不清。 谢惟颔首:“我知道。今日我特意来跟你赔不是,上回有急事先走了,与你失约,是我不对。” 没想他是来道歉的,态度也挺诚恳。初七心中的小花悄无声息地绽放了,她情不自禁扬起唇角,可又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很高兴,于是又往嘴里塞饼,把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 “没事,我都忘了。”她假装无所谓,眼波悄悄地窥探起他的神色,见他没作反应,又忍不住问,“你去办什么事了?” “一桩挺要紧的事。” “办成了吗?” “没有。”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有几分无力。 此事似乎非同小可,初七不好意思深问,只好揶揄道:“天底下还有谢三郎办不成的事吗?这次不行,就再办一回,总能成。” 谢惟勾起唇角,很勉强地笑了笑,“那你不生我气了?” “谁说的?”初七不悦地嘟起嘴,“我可生气了,气得心肝都疼了,说来找你,人跑了,我送你的流萤全都死了,你不喜欢就还给我,这算什么意思?以后再也不送东西给你了!” 谢惟挑起眉,“刚才你还说都忘了。” 初七微怔,像是偷儿被抓了个现行,眼神立马闪烁起来,而后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是因为你提的嘛,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 “好吧,既然是我有错在先,我这就赔你。”说着,谢惟携起初七的手,把她拉出灶间。 初七饼还没吃完,衣衫又穿得随意,她以为谢惟要将她带去别处,忙道:“嗳,我这模样出不去!” 话音刚落,一点幽蓝飞过来,慢悠悠地停在了谢惟的发髻上,是流萤,与那夜的一模一样,犹如星星一闪一闪。 初七见之笑了起来,一时间忘乎所以,她转过身,整片院子瞬间被流萤点亮了,美得如梦如幻。 谢惟解释道:“你送我的流萤我都藏好了,是司墨不小心打破了琉璃瓶,院中野猫成群,见到这些会飞的小虫子一阵闹腾,这才会死去一大批,我是冤枉的。” “我是冤枉的”这五个字说得软绵绵,完全不像谢三郎,初七的鸡皮疙瘩连同她手里的饼一起落在了地上。 “还生气吗?”谢惟笑问,“再生气,我也没法子了,只能回去把司墨罚一顿。” “算了,算了,我不生气了。”初七嘴上还很硬,似乎是勉为其难,此时一只流萤飞过,恰好照亮了她脸颊上羞涩的红晕,谢惟已然明了,不禁莞尔,只是他依然没说喜欢或不喜欢,初七也不再问了,就这样相处下去也挺好的。 两日之后,李商亲自登门将皮子以及运货的钱送来了,初七心情格外舒畅,笑也比往常俏丽。她穿着菱花纹蓝罗衫,牙白色的裙,梳着双刀髻,娥眉淡扫,唇间一点红,走路时纤腰款摆,犹如一条曼妙多姿的鱼。 “我些钱我收了。”初七笑眯眯地把李商给的一箱铜钱放入存房里,“这后要什么与我说,我帮你备着。” 她用了西域的香,很特别的气味,走过李商跟前时,不禁令他头晕目眩。 李商故作无事,笑着说:“那好,我让管事给你单子。” “好嘞。”初七说着转身去拿架上的一匹绸,绸摆得太高,她够不着,于是搬来脚凳踩在上头,然后踮起脚去拿。 看她摇摇欲坠,李商不禁上前扶了把,手摆得很有分寸,半点都没越界。初七却觉得有丝不妙,他过于亲近了,似乎还把她当作从前的初七,下凳之后,她回眸看着他,礼节性地微微一笑,眼中除了感谢别无他意。 李商眼中情愫微动,心潮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起伏不定,自回到武威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她是不是也没忘记他? 他心猿意马,不禁试探道:“明日我在府中设宴,能否赏脸一聚?” 初七闻言想了会儿,“不了,我得送货去。” “那后日呢?” “也忙。” “你何时有空?” “都排满了,没空。”初七垂眸整理着货架,手势有些凌乱,见李商走近,她又转过身去,有意躲避着他。 李商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内心越发不平静,她并不知道,他早就回来了,每日都会来她门前,只为多看她一会儿,他不是没想过放下,实在做不到啊。 “初七。”他轻声唤她,一如从前,她却没听见,依然摆弄着那些无生命的东西。 李商不禁恼怒,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后堂一隅,昏暗的角落只有他俩,静得有些可怕。 “你知不知,这次我是为你而来!”李商怒视着她的眼眸,徒生一种被背叛的痛。 他不甘心! 初七错愕地看着他,略有失魂。 慢慢的,李商恢复了理智,他小心翼翼松开手,眼露哀伤道:“对不起,我失礼了……我只是想和你多聊聊。” “我……”初七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又想,低头道:“我过得挺好的,我不想……不想和你……” “我过得不好,我依然很想你。自你离开之后,我食无味、寝不安,因此大病了一场,祖父很生气,骂我不配做李家子孙,父亲为挽尊硬逼我成亲,可我心里想的都是你,那天酒后我把她错当成你,这才会……初七,我从此就留在武威,哪儿都不去了,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这不一样……”初七摇了摇头,“阿商,如果我愿意的话,两年前就答应你了,不会等到现在。” “初七,在武威你就是我夫人,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我发誓!” 初七依然摇头,“阿商,我已经放下了,也没之前那么喜欢你了,我们各自安好,好不好?” 李商的期盼被无情地打碎了,他就如同掉进冰窑里,从头凉到脚,连同心也冻住了。 “为何你会如此狠心?”他喃喃低问,“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 “你都成亲了!你有妻子,难道你对她就没一点情分吗?!”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逃走长安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被初七问懵了,他凝住了目光,两眼渐渐空洞,仿佛陷入灵魂的旋涡再也出不来了。 “她终究不是你。”过了半晌,李商缓缓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她没有和我走过河西廊,没有去过伏俟城,她没有跟我生死与共,也没在我快死的时候救过我。” 初七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怔怔地看着他。 “可……她喜欢你,不是吗?” 李商眉头深蹙,似乎被她这句话伤到了,他深吸口气,眨起泛着泪光的眼,说:“我知道我没做好,也知道我让你失望了,若是重新能选择,我一定不会回长安;若是能再来一次,我会坚持到底。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后悔你走的时候没能抱住你、拦住你,再与你多说几句心里话,但有时又很庆幸,好在当初没这么做,抱住你之后跟你道别,你我就真的就此别过了…… 初七,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想要的我全都能给你。” 说着,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留恋、不舍、遗憾、后悔全都缠绕在他的指尖上,沿着她的腮颊游移到她的唇,而后在朱砂之间留下一抹哀伤。 初七慌乱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墙,她的后背贴在墙上已退无可退。 “七妹妹,有人来提货了,说单子给了你……” 不经意的,二妹走了进来,她冷不丁地看见初七和李商亲密地站在一块儿,不由吃了一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 初七死里逃生,连忙扯了个笑,迅速地从李商的手边溜走,然后拉着二妹去前堂。 一片衣角划过他的手心,留下一缕残香、一丝丝酥麻,他摸了摸鼻尖,轻嗅这一缕奇异的香气,情愫又死灰复燃。 二妹回眸望向李商,好奇地问道:“这人是谁呀?” 初七脸红得似火,羞恼地回了句:“一位故人。” 二妹察觉些许异样,不再多问了。 晌午过后,李家管事就上门来交货单,要的都是贵重且利润丰厚的绸缎、香粉之类的玩意,初七草草地看了遍,将货单还给管事,低声道:“回去告诉你家郎君,他的买卖我做不了。” 管事微怔,不明所以然,缓过神后难免焦急,“小七娘,你不收,奴没法交差。” 初七想了想,回后堂写了一封寥寥几字的花笺,连着货单一并交给管事。 “把这个给他,他就不会为难你。” 管事举棋不定,可待在这铺子里也不是个事儿,迟疑了会儿后,他就带着货单与花笺回到李府中。 李府就在都督府旁不远处,李商的父亲与凉州都督是旧友,在李商没来之前,宅地都已置办齐全,只是门头低调,谁也不知里面住的是谁。 李商在此已经住了一阵,与他同院的还有红娘子。 管事进来后没有见到李商,在廊下恰好撞到正在游园的红娘子,她依然穿着一袭耀目的红,艳丽得如四月海棠,她笑起来和初七很像,顾盼之间又有初七几分俏皮,听闻她是长安城的歌女,偶然间遇上李商,麻雀登枝头,李商为了纳她为侍妾,还与家中反目,一时间成了长安城的风流韵事。 可自当管事见过初七之后就觉得传闻不是这样,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他不想将初七的事告知红娘子,以免多出事端。 管事找不到李商就回去了,谁想还没走出院子就被红娘子叫住。 “郎君去营中了,有东西交给我好了。” 红娘子轻摇罗扇,笑着朝管事伸出纤纤玉手,管事犹豫了会儿,勉为其难地将货单与花笺奉上。 管事低头哈腰道:“郎君命我去置办,但商行把单退回,所以我……” 红娘子展开货单扫了两眼,然后拆开花笺,上书: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红娘子面色沉静,按着花笺上的折痕,一点不差的重新折好,然后收入袖中。 “拿此货单到别处去买,待郎君回来,我与他说。” 她又将货单递给管事。 管事思量了会儿,点头道好。 待人走后,红娘子回到房中端出笔墨,重新拿出花笺,再以一张薄纸覆在笺上,依照初七的笔迹仔细描了几遍,而后她从匣中取出一梅花笺,写道: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相思与君绝。 两行墨字竟与初七的笔迹丝毫不差,红娘子小心翼翼吹干浓墨,将梅花笺依初七的手法折叠,随后放入李商的书斋内,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青梅。”她唤来奴婢,“替我更衣,我要去找个人。” 不多时,红娘子穿着翠色菱花纹胡服,头戴蓝绿色抹额,出现在了武威城的大街上,这一身打扮与初七就像孪生姐妹,连身形都差不多。她本打算去初七的商行,然而到了岔路又改了主意,调头去了谢府。 红娘子在谢府前等了半日,终于等到一辆墨车缓缓驶来,她故作漫不经心,半低着头朝马车走去,片刻,有人掀起了车帘,笑着朝她唤道:“初七,你怎么来了?” 红娘子抬起头,与车中男子面面相觑。 谢惟露出几分惊讶,很快又恢复了常色。 “认错人了,打扰。” 他揖礼放下车帘,红娘子也揖一礼,而后注视着马车驶入了谢府大门。 虽是匆匆一面,但谢惟的心绪被打乱了,不禁在想此女子是谁?为何与初七这么像? “停车。”谢惟叫来车夫,“刚刚女子你可有看清她的模样?” 车夫点头道:“看清了。” “去查是哪个府上的人,尽快告诉我。” 车夫拱手领命。 初七那里也不得安生,自李商说出那番话之后,她安定的日子就乱套了,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些心神不宁,她一直在想:若与李商以好友的身份相处未尝不可,而他偏偏说得这么直白,这下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长安城的那批货我去送吧。” 初七决定逃跑,离李商远远的,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到时他就都忘了。 慧静一头雾水,“为何如此唐突?是有什么事了吗?” 初七抿了抿嘴,摇头道:“没事,只是这批酒很重要,往后能不能在长安立足,就靠它了!好,我这就去准备,明天一早就走!” 初七放下碗筷,饭都不吃了,花半宿的功夫打理行囊,到天亮与大郎去长安,走得太急,连谢惟都没告诉。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原是遗孤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丝路谣 次日清早,秦公就叩开了谢惟的书庐,递上了红娘子的消息:长安歌女,随李商来武威。 谢惟得知后面色如常,半点都不意外。 “这次回武威带着红娘子也不怕被我知晓,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秦公垂目低眉道:“李商从小跟着三郎,与三郎感情笃深,而且他为人机敏,做事应该会有分寸。” “是吗?”谢惟勾唇冷笑,“他把初七带入长安的时候,就完全没有照着我的话做,急不可耐把人带入府里。他是长安城的王孙公子,初七是平女,孤身与他去长安,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他有没有想过初七的名声和清白,有没有想过初七会被人轻视。” 秦公看出他十分恼怒李商的所做所为,只好劝着道:“那是李商不懂事,太过急躁,此次回来他大不一样了,做人、做事沉稳许多。” 谢惟不以为然,“但愿吧……但愿他能放下。” 秦公颔首笑着,不敢把李商去找初七的事与他说。 谢惟依然心神不宁,连账册都看不下去了,他起身理整衣襟,低声道:“我去找初七,晌午后回来。” 秦公说:“回三郎,初七今早与大郎、桑格去长安了,城门一开就走了。” 谢惟眼神一凛,忙不迭地转过身看向秦公,“为何要去长安?” “是去送货,消息应该还没到长安,三郎可以放心。” “万一到了呢?”谢惟皱起眉头,十分焦虑地房中来回踱步,“万一圣人知道初七是阿门的遗孤呢?” “前皇太子已薨,而且时隔多年,圣人的皇位早已稳如泰山,应该不会对一个私生子下手。三郎,老奴劝你莫要插手此事,比起初七,你更要担心你自己。” 谢惟垂眸道:“我知道,阿门对我有恩,他定是想将最后的血脉托付于我,才会让我在河西廊遇到初七,可我没做到,还差点把初七……”说到此处,谢惟心生自责,不忍再提,他深叹口气,说,“总之,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食言,秦公快去备马。” 秦公无奈,心有不忍却劝不住,只好照他的话做了。 “三郎,你一路小心。” 与此同时,初七与大郎已经出了武威城,去长安有两条道可行,一条是要过琵琶山;另一条是沿万里长城一路东行,过凉州界到会州,而后南下直达长安。 大郎是个老练的骆驼客,知道哪条道匪贼少,哪条道好走,他说:“如今关外有突厥,若是沿长城走怕有风险,不如往琵琶山,至少那里都是自己人。” 琵琶山不就是李商的地盘吗? 初七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我们运的都是酒,容易损耗,往东行道路较为平坦,若遇突厥人……”她指指身后的桑格,“有他在,不怕。” 大郎回头看,桑格坐在马背上吃着炒豆子,嘴里咯嘣咯嘣的一路响,如今跟在初七身边这么久,哪里还有图门部族的味道,官话都要说得比他还溜了。 “那就听七妹妹的。”说着,大郎挥鞭打了下骆驼的屁股,骆驼们任劳任怨,一路低头前行。 路行至白山时正是沙漠,无人踪,无鸟迹,茫茫一片直至天的尽头,渐渐地,沙漠上起了风,湛蓝的天仿佛蒙了层薄纱,变得朦胧灰暗。 风吹在脸上时有点疼,大郎说:“沙尘暴要来了,先别往前走。” 话音刚落,他吁吁两声让骆驼们全都趴下,围成一堵骆驼墙,初七和桑格迅速拿出长巾围住头脸,遮好口鼻,然后倚着骆驼低头坐下,静静地等着沙尘过去。 这个时候无聊又漫长,既不能睁眼也不能说话,风沙就像长了眼睛,逮到缝隙就往里头钻,很痒又不能揉,越揉沙越多。 初七走过几回沙路,已经习惯了,只期盼这场沙暴能快些过去,然而沙暴结束后,天也暗了,他们只能在沙漠之中支个帐篷落脚。 晚上的沙漠格外冷,还飘浮妖魑鬼火,一点一点犹如繁星。 身为骆驼客早已司空见惯,阴阳两界,人不犯鬼,鬼不犯人,只要互相不打扰,还是能活到天亮的。 初七生好火堆后,大郎吹了一声哨,一只猴子从包里钻了出来,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 大郎给他两颗果子,笑着说:“今晚机灵些,看到贼叫得响些。” 猴子嘴里叼上一个,手里拿着一个,迅速地跳到骆驼背上,面朝着无尽的沙漠啃着甜果。 这只猴子是大郎从粟特人手里买来的,聪明机警,嗓门又大,一遇盗贼或危险,吱吱唧唧能叫上个半天,驼队里人少,防火防贼全靠这只猴子。 整理完行囊,初七终于能喘口气了,离开武威之后心境果然不一样,她再也不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眼下只想睡个好觉,明日继续赶路。 初七倚着阿财睡了,桑格和大郎睡在另一边,两人轮番值守,外加只猴子“看家护院”。 到了夜半时分,猴子吱吱唧唧大叫起来,惊恐地跳上跳下。初七一下子就醒了,提起抱在怀里的弓箭,拉起满弓,环顾四处。 天色如墨,火堆也不过照亮方寸之地,漆黑之中有马蹄声,也不知从来哪个方向而来。 桑格对此有经验,他静默片刻后往西南方向看去,“不是马队,只有一人。” “一人?”初七闻言放下了弓箭,眯起眼往桑格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匹白马冲破夜色疾驶而来,被风扬起的玄色披风犹如展翅的夜蝶。 “三郎?!”桑格眯了眯眼,“他怎么会来?” 初七听到“三郎”二字小心肝儿都颤了,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前缘还没剪断,她不想再多一根情丝,即便这“情丝”不怎么喜欢她。 谢惟勒紧缰绳,马儿驻足,立起长嘶。 大郎与桑格都十分恭敬地施礼问安,初七倒显得吊儿郎当。 “你怎么来了?”她问。 听听这口气,对前辈哪有半丝尊重,大郎不由拉拉她的衣角,然后做了个行礼的姿势。 初七叹口气,把这个礼补上了。 谢惟略有不悦。 这才过去几天,态度就变得这般差了,莫非是李商回来的缘故,难不成还旧情复燃? 谢惟忍不住胡思乱想,一个翻身下了马,先是一一回礼,而后走到初七跟前,若无其事笑着说:“你去长安城为何不报备一声。” “事出紧急,来不及告诉你。”说着,初七柳眉拧起,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商行的事为何要向他报备?莫非他担心我? 想着,初七抿起嘴,把笑含在嘴里。 “别去了,长安不安全。” 谢惟莫名沉下脸,就像师父在训不听话的徒弟。 初七闻言立马不高兴了,叛逆之心蠢蠢欲动,甚至觉得他不可理喻,她敛起笑意,生硬地说:“我与长安的掌柜说好了,会把货亲自送去,你是想砸我招牌吗?” 桑格和大郎夹在他俩中间,看着他俩大眼瞪小眼,不由瑟瑟发抖。 过了会儿,谢惟瞪不过初七败下阵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一定要去,我就陪你去。” 初七:??? 第一百八十四章 重回长安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听谢惟说要陪她去长安城,初七心花怒放,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她不禁问道:“你武威的买卖不管了吗?” 谢惟直言:“我不放心你。” 初七闻言脸微红,不自然地假咳起来,“咳咳,我已经去过许多地方了,有大郎还有桑格在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着,他看向大郎与桑格,哪知两个人不见了,回头一看,正挨在骆驼边上说着悄悄话,嘻嘻哈哈的。 初七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关键时候一个也用不上。 她想了会儿又道:“我之前听袁叔说过,圣人不让你入长安城,难道你陪我到长安之后再一个人走回来吗?” “也不是不可以,这条路不好走,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而且我也有件事要去办,你不必担心。” 初七不知道谢惟指的是什么事,自他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有点神神叨叨,做起事来没之前干净利落了,但问起他有何心事时,他又不愿意多说,只道:“无碍。” 初七与他同经生死,关系早已超脱寻常人,她相信谢惟不会伤害她,可又不喜欢他说话不通透,老是让她猜来猜去,太累了。 既然谢惟不肯走,那就同路而行,到了长安城之后不让他进去就得了。 初七打算得很好,拿定主意之后就与大郎、桑格说了谢惟的来意。 大郎对谢三郎十分敬重,听他要同行不免紧张,“三郎,我们这一路辛苦,有不周之处请海涵。” 谢惟微微一笑道:“常郎客气,我也是做骆驼客的,风餐露宿是常事,真是一路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哪有利头可赚。” “嘿,这话我爱听。”初七笑眯眯的,眉眼弯成两道可爱的月牙儿,对于“利”这个字眼,她向来算得精明。 桑格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呀,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使,谁跟着你谁受罪!” 初七翻他个白眼,抓起一把沙子掷了过去,砸得桑格哇哇大叫,连土语都蹦了出来。 在沙漠上歇息半宿,天微微亮时众人就起程了,做骆驼客又苦又累,整天还得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穿过沙漠,天就下了场疾雨,黄色的沙,倾盆的雨,搅和成一团泥浆,令人寸步难行。 这时候最怕骆驼生病,但众人又找不到避风雨的地方,途径一道泥泞路时,车轮又被卡在泥潭里,死活都推不去。 “我在前头拉,你们在后面推。”初七大声道,然而雨比她更大声,一下子就埋没了她的声音。 不过做骆驼客的都有默契,见初七拉起缰绳,谢惟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于是就脱了靴袜,卷起窄腿裤,赤脚踩在泥潭里把车轮往上抬。 大郎看着都呆了,他以为的谢三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整日呆在房里动动嘴皮子的人物,没想一到出事身先士卒,没有半点娇嫩贵气,更何况他身子骨不好,体弱多病。 平时真是小看三郎了!大郎十分惭愧,他往手上唾了两口,拿出骆驼客的看家本事,硬是将车轮从泥坑里抬了上来,这力气大到连桑格都要拍手叫好。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把车拉动了,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冒雨前行,傍晚时分找到处破庙生火落脚。 “唉……以前听人说上辈子十恶不赦,这辈子才会做骆驼客,今天我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桑格坐在火堆前哀声叹气,然后摸出心爱的炒豆子,豆子被雨水浸透了,软乎乎的不好嚼,他便在火边烤了会,烤干一粒吃一粒。 初七也累得慌,坐在火边闷声不吭,她听到谢惟咳嗽,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忙问:“你还好吧?受了凉可得当心。” 谢惟笑着摇了摇头,“这点雨无碍,倒是你,有没有着凉?” “没有,我衣裳都换了,瞧。” 初七在他面前展开双臂,干干净净的一身衣,袖角还绣了鱼。无意中,她瞥见谢惟里衣都湿透了,又道:“你去换身衣衫吧,都湿光了。” “出来得急,没带多余的衣。” “那就脱了烤干,再穿时舒服些。” 桑格说:“是啊,怕啥,咱们都是男人!” 他和大郎早就把自己脱得光溜溜,只剩一块遮羞布,完全没将初七放眼里。 初七看他俩就跟看木头似的寻常,骆驼客做久了,男女无别。 “快干了。” 谢惟仍不肯脱衣,反而把襟口遮得更严实了。 初七见此也不能说什么,一个劲的让人宽衣解带,显得自个儿太流氓了。 到了夜深,桑格和大郎睡了过去,边上只留了小猴子看守着。初七睡不着,两眼盯着熊熊的火堆,听着火柴噼啪作响。 谢惟坐在边上陪着她,时不时地往火里添柴,橘红色的火光摇曳在他脸上,终于使他有了些血色。 “为何你要跟我去长安?”初七突然很严肃地说道,“我想听实话。” 谢惟的手顿住了,一根小木枝在他手里燃烧着,几乎要烫到他的指。 “我担心你。”谢惟将木枝扔进火里,“局势不明朗,那里都有危险。” “长安对你更危险,不是吗?自从在阿柔那里遇见你,我就觉得你奇怪,我本以为你对骗我一事怀有愧疚想补偿我,而现在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谢惟一笑,“我能有什么事瞒你呢?” “既然没有事,你寸步不离就是喜欢我喽?” 这回,初七问得更直接了,都不带脸红心跳的,而谢惟眼眸低垂,故意避开她的目光,始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初七两手托腮深叹口气,怔怔地望着火苗,说:“我开玩笑呢,别当真。再说你比我大这么多,我还嫌你老呢。” 谢惟:“……” 他趁初七不注意时摸了下自己的脸,哪有她说得这么老! 谢惟心有戚戚焉,抬眼时恰好撞到初七狡黠的笑眸,他的心不由为之一颤,有点窘迫又有点无奈。 次日初七睡过头了,众人为赶路程又是闷头走了一日,到会州后休整两天,再沿官道直入长安。 到长安时已经是十月,天一下子冷了下来。 初七一行没有备冬衣,只好将所有衣裳捣腾出来穿在身上。 进城之前需要交上过所查验,初七与谢惟就在城门前道别,她笑着说:“我卖完这批酒就好了,你要不在咸阳等我?” 谢惟嘴上道好,待初七、桑格、大郎一进城,他又往另一道门而去。 “过所。” 城门郎将他一拦,谢惟拿出过所双手奉上。城门郎扫了眼过所,再看看谢惟的脸,大手一挥。 “过。” 谢惟拉低帽沿,混在人群中走入长安城,长安一切都已经变了样,他是平民百姓,是贩夫走卒,总之这里的繁华与之无半点关系。 刚走到朱雀街,一身穿紫袍之人走到了他跟前,恭敬地施以大礼,道:“圣人已恭候多时,这边请。”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可愿意嫁我?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牵着阿驼来到东市,这里凌氏酒肆与武威的酒肆掌柜是一家,当初天竺神酒卖得好,凌东家就写封长信给到长安的兄弟,要做这笔生意,凌氏酒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盼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七娘,您终于来了呀,咱们等你这酒可是等到头发也白了!” 初七与这位圆乎乎的掌柜经常书信往来,大半年终于碰着面了,就像遇到笔友竟然有些兴奋,她叫上桑格和大郎,让他们把车上的酒卸下来,凌掌柜数着酒囊,一、二、三、四…… “这酒不对呀,咋只有这么点呢?” 初七一笑,胸有成竹道:“我在信里有说,路途遥远,运酒不方便,我先把做好的给您带上,别什么的都另带,您说你在这里有酒坊,到时借宝地一用,直接酿上一批,可减少损耗,您瞧,这些酒也够卖一阵子了。” 凌掌柜听着觉得有道理,连忙吆喝店小二,“快,帮小七娘卸酒。” 不一会儿,店中来了几壮汉,手脚麻利地把酒搬入酒肆。 凌掌柜清理完毕后,当场结了帐,而后笑眯眯地说:“知道您要来,我连邸舍都帮您找好了,就是东市这里最好那一家。您与两位兄弟先去好好歇息,我这里先开张,卖个几天看看。” “好呀,辛苦掌柜了。” 初七笑着,在店小二的带领之下来到的邸舍,好巧不巧的是,这正是之前她住过的地方,掌柜还是那个掌柜,连小二都没换。 初七站在邸舍前出神了许久,一时间有光阴倒流的错觉。 “哎呀,好地方呀,还有热汤可洗呢!大郎,来瞧瞧,这是啥?你见过没?” 桑格一进邸舍后嘴就没合拢过,每样东西都新鲜,连娘子身上的裙都比别处好看。他忍不住伸出想摸园里的发财树,被初七一个巴掌打了回去。 “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好歹你是图门部落的王孙公子。” 桑格一听,立马正经起来,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抓来店小二就问:“地字二号间在哪儿?” 店小二被这威武大汉吓住了,哆哆嗦嗦往里一指。桑格松开手,大摇大摆,气势十足的进去了,一开门见到墙上字画,案上的茶器,他又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声道:“初七,快来看!他们还在房里养鱼!” 初七一手捂脸,觉得有些丢人。 三人一间房终究有些不方便,于是初七又另开一间,紧挨在桑格与大郎的边上,房有点小,光线也暗,与她几年前住的天字号房不可比,当然价格也便宜了不少。不知怎么的,在整理行囊的时候,她想起在此遇见的画师白木,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此人过得如何,途径前堂时,她忍不住问掌柜: “对了,之前这里有位画师叫白木,如今他还在不在呀?” 掌柜一愣,两眼冒金光,“你说的白木,可是画圣白木?他以前确是在小店落脚,住的是天字三号房,喏,就在那儿。”掌柜往二楼一指,得意地挑了挑眉,“他与小店可是有不解之缘呀,许多人慕名前来就是要天字三号房!” “啥?你说的白木可是经常在这里卖画,一副也卖不出去,还到处拉着人借钱的那个?” “呃……小娘子定是认错人了,咱们这里只有画圣白木。” “那他现在在哪儿呀?还住这里吗?” “当然不是,他如今住在长乐坊,不过听闻他有没事没就往青楼跑,时常夜不归宿,怎么,你想要找他作画?他的画可是一幅千金呐!画不画还得看他心情。” 初七心里“呵呵”冷笑两声,当初白木送她的画,她还摆在箱底里呢。 “多谢掌柜,我只是问问。”初七一笑了之,而后捧着小木盆去汤池沐浴。 真是斗转星移,物事人非,谁能想到落魄如斯的白木如今已是画圣,初七后悔不矣,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他多画几幅卖了换钱。 她叹着气,勺了舀热水往头上一浇,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初七在汤池里泡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舍得出来了,在途径廊道时,就听到有个很熟悉的声音在问:“掌柜可有空房?” 她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后退几步,躲在柱后往前堂偷瞄,谢惟就站在堂前与掌柜的攀谈。 明明说好在咸阳碰头,为何他还要冒险入城? 初七的心沉了下去,除了好奇之外更多是担忧,与此同时,谢惟已经付了房钱,转身要上二楼时恰好看到躲在柱后的初七,穿着松袍,乌发随意地绾在脑后,一半清纯,一半妖媚。 “你干嘛躲在这儿?” 谢惟莞尔而笑,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让初七困惑不已。 初七缓过神看向他,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发怒,微微颔首一笑,扭身走了。 掌柜看出端倪,多嘴问了一句:“你俩认识?” 谢惟点头,“敢问她住在哪儿,我过会儿去拜访。” 掌柜将初七住的房告知,谢惟摆好行囊后就去叩门,半晌都无人应,他只好隔门说道:“你不开门,我怎么同你解释呢?” 过了会儿,房里有了动静,“咯吱”一声,门到了条细缝,露出初七半张气呼呼的脸。 “你说,我听着。” 她显然不想把他放进去。 谢惟低声道:“我也是来办事的,至于办什么事,我不能在这里说。” 初七狐疑地打量他几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把门打开了,“进来吧。” 她嘟着樱桃小嘴,蹬蹬蹬地踩着地,似乎是在告诉他“我很生气,说话小心!” 谢惟见此却笑了,可见她是在担心却又不道破。 “我是来见一位好友,几年未见,甚是想念。” “好友比你的命重要?!若是圣人知道你来长安城,他会治你的罪!到时你让我捧着你的脑袋回去?” 初七越说越气,而他越笑越欢,像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顾着看她生气了。 “我真是……白忙一场,在慕容圣手里把你的命抢回来,你就到长安来送?多大的人了,做事也不动脑子!” “初七,你可愿意嫁我?” “嫁什么嫁,我说你……嗯?你说什么?”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们要成亲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你愿不愿意嫁我?” 谢惟又说了一遍,目光如水般温柔,笑起来也比以往迷人。 初七懵了,前几日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他还支支吾吾不肯答,入了长安城怎么突然问她要不要嫁? 虽然听着高兴,但此事太不合常理了。 初七沉思了会儿,两手环于胸前,柳眉拧起,“做买卖都有个前因后果,你突然让我嫁你可有理由? 理由…… 谢惟的思绪不由回到一个时辰前,他“有幸”见到了龙颜,虽然不在计划之内,但也并非出乎意料。 那时,圣人就在东市,坐在这安云邸舍对面的茶肆里,听着歌女的琵琶,品着茶饼,十分悠闲。 他看到谢惟时轻笑了下,然后朝他招起手,道:“来坐吧,茶都快凉了。” 话音刚落,随行的公公搬来一张梨花木凭几轻轻地放在圣人跟前,再悄无声息退至角落垂手侍立。 谢惟明白圣人的意思,先行一大礼,而后走上前靠几而坐。 多年不见,龙颜未变,微笑时眼神中依然藏着刀。 谢惟垂眸,彬彬有礼地笑道:“陛下,别来无恙。” 圣人微微点头,道:“没想你会回来,这么多年朕也想你。” 这弦外之音是在责怪谢惟敢违背其圣意,擅自入长安城。 谢惟自然听得出来,是生是死已全在圣人的一念之间,他低头不语,等着圣人降罪,谁想圣人笑了起来,手一抬琵琶曲戛然而止。 “来,与朕说说河西走廊怎么样了。” 圣人亲自替他斟茶,他不禁惶惑,深深地施一大礼回道:“禀陛下,之前吐谷浑尊王潜伏于武威城偷袭都督府,计划被识破,尊王薨,而后臣将吐谷浑细作一一铲除,如今风平浪静。” 圣人勾唇一笑,“说些朕不知道的,比如经常与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娘子,若没记错,朕曾经在李尚书那儿见过一回,叫初七,对吗?” 谢惟不动声色揖礼道:“她就是之前我与信中与圣人提及的‘公主’,只是吐谷浑可汗毁婚,只能另作安排。” “依你的作派怎会把她留至今日?” 谢惟凝神思忖了会儿,“回陛下,臣于心不忍。” 听他此言,圣人竟然多了几分好奇,又问:“为何于心不忍?难道你也有心软的时候?” 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有些逼人,一步一步把谢惟往死路上推,而且他知道的远比谢惟给的要多得多。 难道圣人查出初七的底细了吗? 谢惟不敢断言,也不敢胡乱猜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无奈地笑着道:“不瞒陛下,臣钟意于此女。” 圣人闻言笑了,“真的?没想到是三郎意中人。” 谢惟颔首:“正是。” “你违朕旨意入长安城莫非也是为了她?” “正是,臣要娶她为妻,想到长安上香祭祖,告知父母在天之灵。” “呵呵,真不愧是三郎,有这份心。”说着,圣人的目光飘向对面的安云客栈,初七与大郎、桑格正牵着骆驼往邸舍里走,三人有说有笑,丝毫没察觉不远处正有人看着。 “朕总觉得这娘子眼熟,前些时日终于想起来像谁,有没有觉得她与朕的皇兄很像?” “是有点像。”谢惟如是道,“不过她只是骆驼客,做点小买卖,仅此而已。” 圣人听后略有所思地点起头,又往茶汤中点了一片薄荷,“这么多年,你游走于河西廊,又没成家也确是辛苦,本来朕打算赐婚,眼下看来也不需要了,既然三郎钟意小七娘,这婚事朕准了,为聊表心意,朕另选良辰吉日召见你们二人,到时朕再仔细瞧瞧这小娘子是不是良妇。” 说罢,圣人起身。 人未走茶已凉,而谢惟的心与这茶一样,凉到现在都没缓过神。 圣人全都知道了,取他和初七的性命易如反掌,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初七不同,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生母都没见过几年,她不该死。 初七见他迟迟未说话,心有忐忑,而后她转身倒水喝,无意间见就窗外人影晃动,不由多了个心眼。 初七偷偷往外看去,没想到街上站了许多巡城兵,也不知是在逮谁,她凝神思忖,又往外探去,邸舍前人更密些,似乎就是盯着这栋小楼。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初七细想谢惟与他说话时的神色,似乎有难言之瘾,莫非他被圣人盯上了,从而借她的名目来脱身?但仔细一想,谢惟做事向来稳当,应该知道入城是什么结果,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铤而走险? 初七连茶都顾不上喝了,回眸直言道:“周围多了不少巡城兵,是不是冲着你来的?” 谢惟低头道:“怎么会呢,我手无寸铁。” “这倒也是,不过看来你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才会让我嫁你。行,我答应,就当帮你个忙。” 说着,她扬起唇角,笑得有几分得意,就似在说:兄弟,我为你两肋插刀! 谢惟笑了,轻轻地抚了下她的额头。 “傻丫头,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我知道这样说有些唐突,但刚才我想通了,逃避保护不了任何人……就算明天会死,我也要护住你最后一刻。” 初七又懵了,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理不清谢惟的意思,想了又想,她歪过脑袋天真地问:“我得罪人了吗?还是你得罪人了。” 谢惟的目光停留在她眉眼间,嘴里含着诸多不得已,他剑眉微蹙,突然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地似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血骨之中。 初七一个手抖,青瓷杯掉落在地,水泼湿了席角,染出一朵墨色的花。 他埋首于她脖间,沉声道:“谁都没有得罪,只是想象不出没有你的世间会是什么模样……现在说我喜欢你还来得及吗?” 初七恍恍惚惚,“应该……来……来的及吧……” 小半刻后,初七与谢惟坐到了大郎和桑格的房中,大郎与桑格面面相觑,一脸懵逼;初七与谢惟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大郎把初七刚才说的话,心惊胆颤的重复了一遍,“你说你要与三郎成亲?” “嗯!”初七重重点头,笑得像朵花儿,目光触及到谢惟时娇羞地抿起小嘴。 桑格如梦初醒,不由打了个寒颤,“不行!我反对这门亲事!” 有点卡文,今天只有一章,不好意思哇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回府入宫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不能嫁给三郎!” 桑格义愤填膺,他一把抓住谢惟的手,虎目瞪圆,可怖之极。初七和大郎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生气,正当要问时,他垮下脸,几乎哭着说:“你嫁给他……白狼会把我脑袋拧下来,他说初七是我未来的嫂子,让我看住她。” 初七懵圈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他,我怎么不知道?” “你都收了他的狼牙,还不承认!” 初七想了想,从随身小胯包里挖出白狼的狼牙,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我以为他是还我救命之情又送了一回,怎么,你们部族每次送东西意思都不一样吗?这得标个号才行,否则谁分得清,喏,还你!” 初七把狼牙重重地拍在桑格的手里, 桑格,堂堂八尺大汉,在众人面前流下了伤心的男儿泪。 “白狼一定会打死我……” 虽然这么难过,但吃饭的时候,他依然是吃得最香的那个,还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面片。 大郎还不太适应内兄的身份,坐在三郎时喝汤都不敢太大声,他看着谢惟又是帮初七夹菜又是削甜瓜的,就有些想不明白,他俩是何时好上的。 他暗错错地用手肘捅了捅桑格,在他耳旁问:“你知道我家小妹和三郎……” “别问我,不知道,我不管!”桑格好声没好气,怼得大郎不好意思再问了。 两人闷头吃饭,时不时看初七和谢惟卿卿我我,而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两人一个对眼,干脆捧着各自的碗坐到旁桌去了。 既然将要修成正果,初七在谢惟跟前就不装矜持了,虽然她平日里也没怎么矜持过,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活得逍遥自在。 谢惟也没对她有要求,更没说成婚之后要遵三从四德,不许再走骆驼之类的话,他只道:“凡事先与我说一声,别让我太担心,当然,我有事也会与你说。” 他笑着,比和煦阳光还要暖人心肠。初七心如蜜饴,看着他的笑便化了开来。 常福没来长安,谢惟就请常大郎取而代之,先行采纳之礼,如此大事全在邸舍操办自然不太好,谢惟便回到离开多年的家宅,重启那扇尘封已久的朱门,同时也震动了整个长安。 “谢三郎回来了?” “不是吧?他身为罪臣怎么还敢回来,圣人不治他的罪吗?” “我们不能揣测圣意,静观其变。” …… 谢惟是前朝国柱之子,前朝动乱之际,谢父投于太祖麾下,少年谢惟与他两个哥哥跟于太祖长子身边,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不幸的是两兄弟战死于沙场,谢家只剩谢三郎,长子心有愧疚,故对谢惟格外上心,甚至要将女儿许配于他。 太祖建国之后封长子为皇太子,谢惟辅佐于其左右,然而二皇子功高盖主,与皇太子日渐不合,终在武门将其射杀,而后皇太子之后被一一铲除,连余党也不曾幸免。 那时众人就在猜测皇太子的忠臣谢惟会是何下场,没想圣人依太祖当年所赐的丹书铁券饶了谢惟一命,但谢氏的封地、荣耀、官爵被一并削去,谢惟自此成了商贾,贱户也,流放至河西走廊。 如今谢惟突然回来还如此大张旗鼓,摆明与圣人作对,而圣人对此事的态度暧昧,又得让众官揣测半天,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敢去拜会,万一哪日圣人秋后算账,岂不是多事端。 谢氏风光时,府前车水马龙,如今落叶积于阶上,院中荒草丛生,连清扫院子的奴仆都没有。初七、大郎、桑格一踏入此处就如同踏入鬼屋,不禁毛骨悚然。 桑格说:“你都这么有钱了,也不让找个看家护院的,瞧这蜘蛛网,可做一身衣裳了。” 谢惟微微一笑,“我等会儿就找人过来,委屈各位入客房。我先入祠堂,给先人上香。” 说着,他独自去了里院深处,初七悄悄地跟在其后,见他到祠堂后先用清水打扫,擦去香案上的灰尘,再将每个牌位都细细擦拭。收拾完毕,他跪在蒲团之上,点燃三炷清香,朝列祖列宗的牌位虔诚跪拜。 “不孝子孙今日回来了,之前在武威有做祭祀,但毕竟不是故土,终有不敬之处,还望先人莫要怪罪。如今我有喜事禀先祖,我有幸遇到意中人,欲结秦晋之好,但愿先祖有在天之灵,保她平安无事,保我一帆风顺。” 说落,谢惟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初七听完他所言不禁困惑,明明是件大喜事,为何总觉得愁云惨淡,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正当想着,谢惟回眸看见了她,稍微有些意外,他起身朝初七招了招手,笑着说:“来敬三炷香,也让我父母看看将来的儿媳、” 初七放下心中戒备,微微一笑,大大咧咧地走上前,从谢惟手里接过三炷香,跪在蒲团之上念叨:“我叫初七,家住鄯州,是做骆驼客的,这么多年承蒙三郎对我的照顾与教诲,不但让我学会念书写字,还让我明白许多道理,成婚之后我定会痛定思痛,改掉坏毛病,好好地与他携手共进,直到白头。” 谢惟听完她所言,笑容变得勉强了,总觉得她是在感谢私塾先生,不考个功名都有点对不起他。 “三炷香够吗?”初七眨了眨眼,“这么多列祖列宗在,是不是多上几炷?” “够了。”谢惟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初七的脑袋,“若我父母在世,他们见到你定是……” “嫌弃我?你都提亲了,大哥也替我答应了,不能反悔。对了,那两只雁在院里挺闹腾的,要不在这里吃了,回去再弄两只来?” 谢惟:“……” “这得问问我父母答应不答应。”他看向牌位,装模作样地嗯嗯点头又回头笑着道,“他们说大雁不能吃,否则会不吉利,还说很喜欢你。” 初七闻言一双杏眸弯成了月牙儿,可爱至极。 “那就麻烦大哥带回去了。” 而后不过半个多时辰,谢惟要成亲一事又闹得满城风雪,得知谢三郎有克妻命格的人都想见一见这位命比他还要硬的女子,更甚者还到媒人处去打听了,媒人只说是个寻常女子,在武威有商行,至于家世如何她也不清楚,这番话一传十,十传百,晌午后就成了谢惟要娶的女子是个要饭的,就因为命够硬,所以被看上了! 初七:??? 为何长安城的人思路都如此清奇? 不过初七也没生气,当初遇到谢惟时,她的确与乞儿无异,不过如今她有商行,还有一大批嫁妆,都是自己花了血汗所得,配得上谢惟。 初七自信满满,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叫花子了,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称霸武威那条街还是没问题的。 正当一切风顺之时,常大郎鬼鬼祟祟地找上了初七,而后将她拉到无人的角落里说:“七妹妹,咱们不嫁了行不行?我有听说谢三郎他是皇太子的人,连市井小儿都知道皇太子是圣人逆鳞,万一与他成了亲家,那我们家……” 话说了一半,就见门外走来个公公模样的人,进门就说:“传圣人口谕,召谢惟以及小七娘入宫。”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酒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常大郎见到宫里来人倒抽了口凉气,初七也是震惊万分,不明白为何圣人要连她一同召见? 谢惟走来领旨,还给传话公公孝敬钱,公公见他出手如此阔绰,眼睛瞪圆了三倍还不止,笑眯眯地把孝敬往兜里一揣,轻甩拂尘道:“三郎快些去吧,莫让陛下久等。” “是。” 谢惟揖礼,待公公一去就回房换件庄重的衣袍,初七同样不敢怠慢,头一回进宫,难免有些紧张,左右挑了会儿,还是选了袭朴素低调的罗衫。 马车沿朱雀街直入太极宫,掀帘看去,道路两旁有不少人驻足观望,初七悄悄地吸了口气,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披帛,谢惟见之莞尔而笑,轻握上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我。” 初七看着他,柳眉微蹙,惶惑地问道:“为何圣人会叫我去?还叫我小七娘,奇怪,什么时候我的名号传到这里?” 她似乎怀疑到了什么,谢惟无法作答,他并没有打算告诉初七她的身世,知道太多百害无一利,凝神思忖片刻,谢惟笑着说:“或许圣人之前见过你。” “见过我,怎么可能呢!” 初七对此嗤之以鼻,她就是个寻常女子,连都督大人都见不着几回,更别说一国之君,然而真的见到圣人之后,她便愣住了。 果真见过呀! 这不就是上次在猎场,问她家在哪儿的大人吗? 一切不合理在此时又变得合理起来。 “谢惟拜见陛下。” 谢惟在玉阶前施以君臣之礼,初七收起惊讶之色,同样恭敬地施以大礼,好在之前有跟谢惟学过宫中规矩,此时正好都用上了。 圣人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二人,龙颜大悦,“初七,朕记得你,之前在李尚书家中与你有一面之缘。” 初七笑着回道:“没想到陛下还记得民女,真是民女之福,说来我第一回见陛下就觉得您气宇昂轩,非同一般,可惜眼太拙,嘴太笨,不知您是九五至尊,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圣人闻之拈须大笑,“二位平身吧,赐坐。” 宫侍搬来凭几,奉上茶点瓜果。初七看着面前的这些,不由想起之前李商送的水晶团儿,这宫里的东西都是精雕玉琢,好看得让人不忍下嘴。 过了会儿,圣人又道:“今日还有人要来。” 话音刚落,珠帘卷起,只见一雍容华贵的妃子垂眸走来,她眼如秋水,面若皎月,在见到谢惟时不禁微怔,差点叫出“三郎”。 这是谢惟的姐姐,如今已为贵妃,时隔多年再遇亲人,激动难安。 谢惟脾性内敛,虽有动容,但还是以礼为先。得体地施礼道:“贵妃娘娘千岁。” 赵贵妃泪眼朦胧,又不敢让圣人瞧见,侧过脸偷偷地抹去泪珠儿。 圣人说:“得知爱妃思念三郎,今日特地请三郎一聚.” 赵贵妃低头顺眉,揖礼道:“多谢陛下圣恩,臣妾感激不尽。没想这么多年还能见到三郎,这位小娘子是……” 赵贵妃终于注意到了初七的存在。 初七瞪大杏眸,好奇地盯着她,心想:不亏是姐弟,长得还真像。 谢惟恭敬道:“回贵妃娘娘,她叫初七,是草民之意中人,此次回来是带她来祭祖。” “是吗?”赵贵妃惊喜不已,细细地把初七从头看到脚,“小娘子真是标致,不知哪家的女儿?” “骆驼客的女儿。”初七直言道,“我家在鄯州,几年前在鄯城遇见三郎,那时他抢我的骆驼。” 谢惟:“……” “那是因为她冒充我商行的人。” 圣人与赵贵妃相视一眼笑了起来,就因为这抹笑,谢惟心中的石头稍稍落了地,他清楚圣人不轻信于人,召初七入宫也是为了试探她的底细,既然初七全都不知道,圣人应该不再会为难她了。 圣人揶揄道:“你们二人还挺有趣的,只是之前我在李尚书处见着初七,这是为何?” “嗯?没想到陛下也喜欢听这种事呀。”初七笑着,把圣人说懵圈了。 赵贵妃眉眼微顿,露出几分慌张,而后递上眼色,让初七小心说话。 初七线条太粗,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只道:“当初是与李家郎是好友,去他家做客正好遇见尚书大人,做完客后我就被嫌弃了,毕竟我只是个行商之人。” 听到“行商之人”四字,赵贵妃略有不悦,想当年谢家是何等风光,如今贬为商户,娶的妻也是商户,她看了看谢惟,悄声叹气。 谢惟却不以为然,看向初七时目光灼灼,连笑都透着欢喜。 赵贵妃见他二人恩爱,心中芥蒂也放下了,大富大贵怎能比得过平安一生?如今她只希望胞弟能好好地活着。 初七以为吃完茶点就能走了,没想圣人还要留他俩用宫宴,谢惟推脱不了,只好答应下来 宴设于留春园,碧纱为帐,金玉作盘,池上水榭近在咫尺,宫伎在上舞《兰陵王入阵曲》,圣人看得津津有味,以箸击玉盘。 “三郎。”他突然叫他,目光不离台上妙伎,“朕没耐心再与吐谷浑纠缠,回去告诉慕容舜,他能做可汗了。” 谢惟闻之微愣,想了会儿点点头。 “好!赏!” 龙颜大悦,朝台上鼓掌叫好。 谢惟看向初七,她不知愁滋味,笑得没心没肺,偶尔还与圣人耳语几句,看上去颇得圣人欢心。谢贵妃则与初七说着三郎的喜好,望以后回到武威,能好好照顾这唯一的弟弟。 谢惟不知该喜该忧,抿一口酒,先过了这一日再说。 回去路上,初七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靠在谢惟肩头,她有些微醺,腮颊红通通的,一笑起来更可爱了。 “刚才圣人与你说了什么?” 她问起,像是无心。 谢惟不动声色,回道:“没什么,只是平常事。” “我才不信呢,圣人把你我二人请进宫,只会问些无关痛痒的话吗?他不会是想对你做些什么吧?” “不是,是姐姐太思念我,而我难得回来。” 初七斜眼睨他,依然不信,但他不愿意说,她也就不问了,靠在他的肩头小鸟依人。 谢惟打算过几日就离开长安,没想酒肆凌掌柜找上初七,苦着脸说天竺神酒无人问津,吆喝了好几日只卖出两三坛。 初七一吓,她可是想凭天竺神酒在长安占一席之地,第一笔买卖都做不成怎能行? 她与掌柜商量道:“再卖几天看看,若不行,我们另想法子。” 掌柜不答应,板着脸道:“我是做买卖的,又不是开善堂,卖不出去,你就把酒拉回去,钱还我。”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被欺负了?莫慌!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真是一开始说得天花乱坠,遇事了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 初七也是有尊严的,见掌柜如此不讲情面,一气之下就把钱退了,打算把酒拉去谢氏商行寄存。没想卸酒的时候,凌掌柜又道:“这几日我帮你卖酒出了不少力,还拒了另一桩买卖,这损失你也得赔。” 桑格听不下去了,虎躯一挺,指着掌柜骂道:“你们长安城做买卖怎么不讲信誉!” 掌柜哼笑道:“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你也道这里是长安,每个物件都比小地方贵,岂是武威能比?嘁!” “你……” “算了。”初七拉住桑格,以眼示意莫要冲动,而后她正色与掌柜道,“我们从武威拉来也费了不少功夫,身边更没带多少盘缠,我与你兄弟也是老买卖了,回去之后还有合作的机会,若你把冤枉钱算到我头上,那武威的买卖也别做了,想必你也知道,我运来的酒在武威有多好卖吧?” 掌柜抚须一琢磨,很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接着大手一挥,让初七卸酒。 初七把千里运来的宝贝再一坛坛往上搬,除了大郎和桑格,边上人两手环胸,或倚在门边或蹲在阶上,笑看着都不过来搭把手。 这不是欺负人吗?初七低头闷声,暗暗地把这笔仇记上了,她一个不留神,手里的酒坛脱了手,眼看要砸到地上时被人牢牢接住了。 虚惊一场,初七抬起头,就看到谢惟的笑眸,比绚阳还要灿烂几分。 “一大早就没见你,怎么来这儿了?” “有事呢,酒被退了,待会儿借你商行寄存。” 谢惟拧眉,“要清掉这批酒岂不是易如反掌。” “不许,不许你插手,我要自己卖。” 初七无比倔强,谢惟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去了,但见这堆得像山高似的酒坛子,光凭他们三个何时搬得完?于是他卷起袖子帮着一起搬,素蓝的锦袍被酒坛子蹭成花色,但依然难掩身上贵气。 掌柜见了,嘶地倒抽口气,“这人哪里冒出来的?” “大概是个小厮吧。”旁人如是说。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酒终于搬完了,初七拿着谢惟给的凭证,将此寄放在了谢氏商行中。 回家之后,初七倒在了榻上,手酸脚酸,累得不想动。 谢惟一边替她捶揉着胳膊腿一边说:“酒就暂且放在商行中,我们先回武威,如何?” “不行,初来长安城就败北,怎能咽下这口气。”初七不悦地嘟嘴咕哝,“还被人欺负了。” “我能帮你欺负回去。” “不要你插手,我自己想办法。” 初七倔强极了,谢惟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决定尊重她的想法,不在里头插手。 茶饭不思,苦思冥想一晚上后,初七终于想出一个主意来。 她拉住谢惟问:“长安城最好的青楼在哪儿?” 谢惟闻之一惊,“难不成你要去青楼卖酒?” “不是,我要去找一个人!” 平康坊。 花灯亮如昼,交错悬于檐下。香云如织,笑语盈盈,每路过一处,满楼红袖招。 初七、大郎、桑格站成一排,三人被这花花世界迷住了眼,站在道中央不禁目瞪口呆,看着美人来来往往,误以为自己到了九重仙境。 谢惟直指着一栋豪楼道:“这就是平康坊最大的教坊,里面皆是达官显贵,长安城最美的知都也在其中。” 初七闻言慢慢地把嘴拢上了,转过头扫了谢惟好几眼,斜睨着他道:“你怎么这么清楚呀?是不是进去快活过呀?” 谢惟:“……” “我好几年没来长安了。” 初七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和大郎、桑格一同进入豪楼内,琉璃墙、水晶灯,觥筹交错,纸醉金迷。昆仑奴、胡姬,应有尽有,红玉馆与之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桑格一进去就被迷得恍恍惚惚,还未坐定又被两双玉手拉了过去。 “郎君好模样,看你像头一回来吧。” “是呀。”桑格老实点头。 美人掩嘴窃笑,香绢娇滴滴地甩在他和大郎身上。“二位不必如此生分,想要什么吩咐就成。” 大郎缓过神,不由咋呼起来,“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不妥!不妥!” 美人们大笑起来,令大郎十分窘迫。 初七顿时觉得对不起二妹,忙让桑格把大郎带走,让他俩去别的地方找,桑格却有些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初七与谢惟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在楼中找起人来,她逮到个美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白木,谁想美人不是要钱就是要礼,谢惟散着钱,硬是给初七辟出条道来,初七看着使出去的钱心疼坏了,但想若真找到人,把酒卖出去,这些钱也算花得值当。 靠谢惟的一路洒钱,初七终于跑到二楼,结果老鸨先来敬酒,一杯三百文,不喝还不行。初七只能勉为其难地喝了,就在这时一阵大笑引起了她注意,寻声看去就见万花丛中一点绿,白木着了身天青色的圆领袍,头戴软脚幞头,在众歌伎中把酒言欢,昔日狗见都嫌的人,如今炙手可热,犹如众星拱月般被乐伎捧在手掌心里。 “那人是不是……白木?” 老鸨笑着道:“正是白郎,他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话还没说完,初七就冲了过去,老鸨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拦都拦不住。 “白木!”初七大喊道,“是我初七!” “初七呀,这么巧,我叫初八。”美人调笑道,紧接着初九、初十、初十一……一路连了下去。 白木倒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他回过头,一眼就认出初七,顿时欣喜不已,忙不迭地展开双臂。 “哎呀,初七!真的是初七!” 就在他快要抱上去的刹那,一只手冷冷地把他推开了。 谢惟低声道:“说话就行,不要动手。” 白木微怔,定睛一看,是一位身着玄色绣金云胡服,面容俊秀的郎君,二十余岁的年纪,英姿飒爽地站在初七身边就像个二郎神。 “换人了?这人倒不错嘛……比之前那个顺眼多了。” 初七:“……”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画圣撑腰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白木毫不见外,揶揄之时还拍起谢惟的肩膀,哈哈哈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谢惟不知他与初七的过往,眼下也不方便问,虽然心里有点醋意,但他依然彬彬有礼,恭敬地施礼道:“在下谢惟,见过画圣。” “什么画圣不画圣,皆是世人捧出来的,我无名之时,只有初七买我的画,请我吃酒。若没她相助,我怎会有今日风光。”说着,白木唏嘘起来,转身又想抱初七,“初七,你是我的再造恩人啊!” 白木手还没来得及伸上去,又被谢惟拉住了。 谢惟唇角挂着一丝假笑,淡淡地说:“说话就行,别动手。” 白木不好意思地摸起后脑勺,眯起眼道:“哎呀,我这……不是习惯了,谢郎莫怪,莫怪。来,好不容易重逢,这里的酒随便喝,全都算我的!对了,再找几位妙音娘子来,我们好好风流快活,哈哈哈哈哈。” 初七:“……” 谢惟笑着将白木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挪下去,“多谢白郎好意,大可不必。” “是呀是呀。”初七点头如捣蒜,顺便将攀上谢惟的纤纤玉手一只一只地拍开,“隔这么久来找你,是有事相求,我有一宝酒,想让你尝尝。” “酒?”白木两眼放光,“哪里有酒,拿来!” 初七连忙取下腰间小酒壶递上去,白木用牙咬开酒塞子,先抿了口咂咂味儿,然后咕咚咚的一通牛饮。 遇到好酒,白木饮起来就是这番急不可耐。 众人好奇,纷纷拔颈观望。 “什么好酒啊?” “闻着真香,什么酒?” …… 白木喝完之后,大呼一声,“痛快!”而后指着酒瓶与众人道,“好酒呀,真是好酒呀!你哪里弄来的?” 初七得意地勾起唇角,“这是我的酒。”说着,她凑过去附在白木耳旁说了几句悄悄话,白木挑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真有这个功效?” “嗯,真的!”初七重重点头,与白木一番眉来眼去。 谢惟看着他俩笑变僵硬了,酸醋在胃里翻江倒海,他自以为很大度,而眼下却有点想摁死这位诗画圣。 白木还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大手一挥,郎声道:“来,笔墨伺候!” 说时迟,那时快。 边上小厮知他诗兴大发忙捧上墨宝,众人更是眼睛发亮,翘首以盼,想知道白木又有何新作。 孰知,白木转身在墙上提了一首诗, …… 真是好一首…… 初七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观者反倒是更感兴趣了,老鸨挤出人群,拉住初七悄悄问:“何物?” 初七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笑着道:“是我从天竺带来的酒,加了好东西,还能滋阴补阳。” 老鸨一听兴奋了,忙道:“可有货?我全都要!” 初七勾起唇得意一笑,这事成了! 就因画圣白木相助,初七的天竺神酒竟然在长安城的青楼里一战成名,不但卖得精光,价格还比凌氏酒肆地高了两倍还不止。 凌氏酒肆的掌柜悔得肠子都青了,第二天他又找上初七,跪在她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磕头认错。 “哎呀,小七娘,是我有眼无珠啊,咱兄长与您也合作许久,买卖不成情谊在,您大人大量,莫要对小店赶尽杀绝呀。” 不就是没卖酒嘛,哪来赶尽杀绝一说? 初七嗤笑道:“您也太低看我了,我才没这么小气呢。” “可……今早收到谢氏商行的消息,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替我们酒肆运货了,这难道不是……” 初七微怔,没想到谢惟还是对凌氏酒肆下手了,她故作不知,长叹一声道:“谢氏商行与我无关呀。凌掌柜,您找别的商行运也是一样。” “谢氏不接的买卖,别的商行又怎敢接呢,可怜我那一家老小。”说着,凌掌柜唏嘘抹泪,伤心不已。他见初七不作声,又从兜里摸出飞钱凭证,高举过头恭敬地奉上,“这是您之前给的钱,我如数奉还,另外还赔偿您此次的运费,小的知错了,真心悔过,再也不犯了。” 初七气顺多了,心想:小人而已,无权无势,这教训一下也就得了,刚要收钱,凌掌柜又道:“这些是不是不够?我还有。” 凌掌柜又拿出一袋子南海珠,个个又大又圆又润。 “这是我收藏多年的珍品,还望小七娘高抬贵手。” 既然凌掌柜如此客气,初七不收就显得不给面子了,于是她手一伸拿了飞钱与珍珠,笑着说:“买卖不成情谊在,凌掌柜不必如此客气,以后有好买卖再合作。” 凌掌柜一个劲地点头,临走前他双手合十,连连作拜佛状,感激地道:“多谢小七娘开恩,多谢小七娘开恩。” 初七面无表情,心里可是美滋滋的,小算盘拿出来一拨,嘿,这次赚得盆满钵满,真是旗开得胜呀。 酒卖光了,钱也赚到了,她打算早日回武威去,走之前她与谢惟宴请白木又得其墨宝五幅。 初七捧着价值千金的五幅画实在不好意思,白木感叹道:“若无你就无今日的画圣,你与三郎成婚喜宴,我是去不了了,几幅拙作聊表我心意,你一定得收。” 初七弯起眉眼,笑了,打开一看……嘶,这画得是什么玩意呀? 谢惟扫了眼,立马就不淡定了,他趁初七未看清,一把拿了过来,迅速地卷起。 “多谢白郎如此贴心。” 白木自豪地昂起下巴,“怎么样,是不是画得惟妙惟肖?可比那……” 谢惟忙把一酒盏塞他嘴边,“白郎莫要多言,喝酒。” 初七看着他俩总觉得怪怪的,宴后她想看白木送的画,谢惟死活不给,只道:“成婚那日你再拿出来。” 事后,初七才知道白木这个不正经的画了五幅春宫图,每幅姿势还很奇怪,害得她研究了很久,差点没把腰扭断。 次日一早,众人就回武威,来得路上苦,回去的路上倒是轻松,一路好吃好睡,桑格都变胖了不少。 初七坐在阿财背上摇摇晃晃,走马观花,她问谢惟,“回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呀?” 谢惟轻笑道:“自然是你我的婚事为先,还有五礼未操办。” 初七脸微红,娇羞地抿起嘴唇偷偷地笑了起来,而后盘算起自己的嫁妆。 一到武威,谢惟请的媒人就上了门,常福一家听到谢三郎要娶初七,吓得碗都掉了,而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短短半日传遍整个武威城,一直传到琵琶山守捉营。 下一章我家小七娘要结婚啦,提前撒花庆祝,好开心呀。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出嫁啦!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外头如此嚣闹?” 帐中,李商听到了将士们高亢的调笑声,他不由往帐外看了眼,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块儿听着送粮人说事,送粮人兴高采烈比划着,将士们个个两眼放光,听得津津有味。 袁溯本打算告知谢惟成亲的事,然而想到初七与李商之前的关系,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避重就轻地说道:“今日送粮人拿来些肉干,他们吃得高兴。” “肉干?” 李商越发好奇了,他起身走出帐外,就听到那送粮人说:“听闻三郎光是美酒就备了百车,别说我没想着兄弟们,到时我定带些美酒佳肴给大伙尝尝。” “怎么,三郎是要成亲吗?”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冒了出来,众人抬头一见是李商噤若寒蝉。 送粮人跪地拱手道:“回将军的话,属下是听我舅舅说的。” “与谁成亲?” 送粮人不知内情,坦言道:“正是柒商行的东家初七,他们还在笑传亲迎之日摆在下月初七。” 小卒一听笑了,“这三郎还真有心,娶的人叫初七,成婚也在初七,唉,弟兄们,你们可见过她?” “哪会没见过,小七娘大名鼎鼎,泼辣得很。” 说罢,众人哈哈大笑,李商却面无表情,他耳朵嗡嗡直响,大脑一片空白,别人说什么、笑什么,他全都听不见。 袁溯见其脸色不对,忙道:“好了,别聊了,该干嘛的干嘛。” 他边说边挥手将人群驱散。 李商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没事,让他们聊,三郎成亲是喜事,我们也得准备。” 他似乎没有在意,眨眼间就恢复了常色。 袁溯松了口气,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果真与送粮人说得没错,亲迎之日就在下月初七,不久之后李商就收到谢惟送的帖子,邀其赴婚宴。 李商看着帖上“初七”二字,在房中呆坐半日,恹恹的连动都不想动。 他俩什么时候好上的?他寻思着,不由回到那晚与谢惟重逢时,寻蜘丝马迹,想起谢惟看着初七时眼神中有与众不同的温柔。 其实那时他心里就清楚了,过去多年,初七已经放弃这段情愫,不再属于他了,只有他还死拽在手心里念念不忘。 真是薄情,真是不公平。 李商闭上眼,抿一口烈酒浇去愁怨。 转眼间就到了亲迎之日。 常福虽是初七的阿爷,但鄯城的家已不在,如今又暂居于谢惟供的小宅中,从这里亲迎太过没脸面,于是就把初七的商行视为女家,披红挂彩,连骆驼和马脖上都扎着大红球,身上贴喜字。 “恭喜恭喜呀,恭喜女儿出嫁,祝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街坊邻居纷纷来道贺。 常福妻殷勤地就送上果子喜钱,比自己出嫁还高兴。她特地翻出压箱底的衣裳,打扮得花团锦簇,仗着谢三郎赢了回脸面,看谁以后还小瞧他们一家。 常福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逢人就说自己养这个闺女有多不容易,风餐露宿,苦头吃尽,至于抛弃初七卖给明王之事,他一个字都没提,也不敢提。还是大郎和二妹憨厚老实,忙里忙外迎宾客,替初七整嫁衣。 几个街坊围坐在商行里,待常福和常福妻一转身就忍不住嚼起舌根。 “不就嫁了个女儿,瞧他高兴成这样,有什么了不起的。” “嗳,话不能这么说,是我,我也高兴,谢氏商行多有钱,你看看这几日送他府上的礼,一车接一车。 “可她小七娘什么身份,门不当户不对的,嫁过去也受苦。” “这是挺奇怪的,别说武威,整条河西廊有不少大商行,商行里待嫁女也不少,这谢三郎怎么会看上她呀?” “你们有所不知,谢三郎身子弱,命格克妻,说不定哪天就去了!” “啊哎,原来是拿小七娘冲喜的呀。” 众人聊得正火热,慧静捧茶来招待,他们见她来连忙换了笑脸,接过茶盏说起百年好合的话,慧静转过身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慧静摇头叹气,“好吃好喝都塞不住她们的嘴,真是。” 这话正好被初七听见了,自打她要与谢惟成亲的消息传出去,闲言闲语就没停过。 初七全然没放在心上,也不会与这些人计较。 “哎呀呀,新郎正中路上,新娘子可打扮好了?” 金婆婆笑眯起眼,一路甩着小手绢来了。 二妹正在给初七画花钿,贴金箔, “快好了。” 金婆婆见镜中俏美人儿,喜滋滋地笑着道:“我想呢,怪不得说谁你都不要,原来有三郎在,他可是咱们媒婆方圆百里之内外说都不敢说的人物,待会儿他来催妆,你别轻易放过他。” 初七一听“噗哧”笑了,她抬起杏眸看着镜中人,柳眉弯弯,美眸含笑,粉颊赛凝脂,比丽奴儿还要好看。 初七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遥望之前岁月恍然如梦,如今苦尽甘来。 “哎呀,来了!来了,你们听!” 一阵喧闹声由远至近,锣鼓喧天,都把金婆婆咯咯咯的笑声给盖住了,不多时,常福妻匆匆地走了进来,眉开眼笑道:“新郎来了!在发喜钱呢。” “哎哟,这个礼头得去占呀,走走走。” 金婆婆携着常福妻的手高兴采烈去了前堂。 刚刚还淡定的初七不由紧张起来,她摸摸金步摇又照了照朱唇,总觉得哪里不合适。 “是不是有点丑呀?” 话落,堂外就响起笑声,只听谢惟在说:“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初七抓住慧静的小手,忐忑地说道:“替我看看,发髻、衣饰……都好看了吗?” 慧静莞尔笑道:“好看,连天上嫦娥都不及你。” “丫头,丫头,我们来也!”谢阿囡在外叫唤,嗓门比锣还大。 慧静朝门外笑道:“不行,让新郎来催,你不行!” 过了会儿,门外便响起谢惟温柔的笑声,“娘子可别为难为夫。” 说罢,众人笑了起来。 初七也笑了,娇羞地低下头,以扇掩面。 我家小七不容易,老母亲流下激动的泪水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成婚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传闻烛下调红粉, 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 留着双眉待画人。 谢惟在门前念起催妆诗,可是门迟迟不开,于是他又念了一首,终于门开了条缝,缝里伸出一只小手。 “喜钱,给喜钱。” 是慧静的声音,边说小手边在谢惟眼皮底子掂量两下。 谢惟放上沉甸甸的一袋铜钱,手缩了回去,片刻又伸出来,依然是慧静在说:“不行,不够。” 谢惟低眸看了会儿,冷不丁地抓住这只手,一把将她拽了出来。 初七猝不及防跌入他怀里,满头珠翠珊珊作响。她一吓,忙不迭地以团扇遮面,不让谢惟看见。 她娇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会这样做。” 众人哈哈大笑。 谢阿囡喜上眉梢,大声唱颂:“接新娘子喽!” 锣鼓之声又热热闹闹的响了起来。 初七在二妹的搀扶下众星拱月般出了闺房,一身青绿色的嫁衣极为庄重,遮面的团扇以金银双丝所绣,虽说不及官宦人家的品级,但在整条河西廊找不到第二个如此奢华的婚嫁,一改谢三郎低调的脾性。 初七跨过马鞍,走出了柒商行的门,此时此刻,街上已是人满为患,都想一睹这对新人的尊容。 “哎呀,这就是谢三郎呀,长得真是俊俏!” “够奢华呀,连马都好看,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 “哎哎哎,洒喜钱了!快拿呀!” …… 一把把喜钱泼向人群,如下雨一般,众人争先恐后要沾个喜气。 谢惟身着红袍骑汗血金马在前,五色绢彩车在后。 初七见之到这婚车觉得丑,于是就说:“把阿财牵来,我要带上阿财一块儿过去。” 大郎闻言连忙按她的意思牵来阿财,阿财头带大红花,腰缠七彩带,身后还跟着他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四儿子……一排骆驼后还有几十箱礼担,堆满了羊羔皮、波斯毯、天竺香、金银器,甚至有一对洁白如玉的象牙杯。 众人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小七娘如此富裕,先前还说她与三郎门不当户不对,专被用来冲喜的,此刻也都不说话了。 初七坐在阿财身上以金银团扇遮面,带着一群骆驼和嫁妆,迎着绚丽的夕阳,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前有仪仗开道,后有婚车跟随,喜僮沿途洒着铜钱蜜果,一路热闹极了。 行至半路,有人拦马,原是谢氏商行的掌帐们,端着酒盏饮酒取乐,讨要喜钱。平日里个个都正经,眼下闹腾至极,谢惟闹不过他们,给足赏钱。 天渐渐暗下,谢府中燃起油灯,架上火焰山,亮如白昼。 观礼宾客已在等候多时,席间大多是有头有脑的人物,不但有凉州大都督坐镇,还有各大部族使团、粟特商人。 其中一空座是留给萧慎的,只是萧慎不便露面,特地派人送来书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好生待我徒儿,否则恩断情绝,然后很贴心的在信尾画了把刀。 李商也在观礼宾客之中,他笑容浅淡,望着眼前这对壁人拜猪枳和炉灶,拜天神地诋、列祖列宗,然后交拜成为夫妻,在初七嫣然一笑时,他眼里的笑变成了郁闷,慢慢的,慢慢的,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切晚矣。 五礼撒帐过后,赞者告天,礼成。 司仪放下百子帐,初七与谢惟终于能在狭小天地间独处,一天下来,两人都累了,谢惟依然正身而坐,凤眸微微弯起,似笑非笑看着初七。 刚才行却扇礼,非要他作诗,他什么都会,惟独作诗不行,东扯一句,西拉一句,终于让初七却下团扇来,她笑意盈盈,乌黑的大眼睛透着几分俏皮劲,就如初见时那样,恍惚之间,谢惟觉得是她捡了他。 “接下来……是不是该……”初七有点娇羞怯怕,半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静默片刻之后,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金算盘,“是不是该算一下今日收了多少礼。” 谢惟:“……” “礼单不在此处,想算的话,我可以去拿。” “这么麻烦,算了。” 初七默默地把金算盘收了起来,而后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局促地摆弄起嫁衣上的流苏,仔细想想,她与谢惟只抱过两次,其中一回还是他快死了,她扶着他去求救,除此之外没有半点过分之举。 她有点张惶,看他把手伸来时,心怦怦地乱跳。或许他知道她的不安,转而缩回手,温柔地说:“今日你也累了,要不就先歇息?” 洞房花烛夜,新郎竟然打算抱枕而眠? 初七低头咬唇想了会儿,趁谢惟不备之时,一把拿起酒壶,昂头咕噜噜地喝光,然后将银酒壶一掷。 “嗯?什么声音?” 谢惟听见了,初七假装不知,一抹嘴,稍稍拉开衣襟,故意露出一痕雪脯,匍匐至他耳畔道:“难道你就不想……嗯?”她挑了下眉,像只学艺不精的狐狸精,笨拙地媚惑着他。 谢惟看看她的脸,再看看她胸口竟面无表情。 初七不免有些尴尬,她轻轻地咳嗽两声,把衣襟遮严实后又匍匐着退回原处。 “算了早点睡吧。” 她低头一笑,替自己挽尊。 谢惟伸出手,小心翼翼摘下她的发钗、簪花,乌黑漆亮的长发犹如瀑布般披散下来,他看着她的杏眸,慢慢地向她靠近,而后在她耳边低问:“你想怎么睡?” 显然这是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短短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轻而易取地撩乱她的心弦。 初七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故作淡定地看着他的眼眸,非得装出自个儿是见过市面,时不时看些小话本,还把二十四式研究透彻的奇女子。 她搂住他的脖颈,亲上了他的嘴, 他以守为攻,待她不知所措时再一把揽住她的纤腰…… 初七忍不住轻咛一声,他蹙眉地看着她。 “不舒服?” 初七咬了下嘴唇,摇了摇头。 说着,她像一条曼妙的蛇…… 第二天,晨曦初照,一夜未眠的初七十分后悔,怪自己年轻不懂事,早知如此,她就该老老实实,装什么“老车夫”。 祝我家初七和三郎新婚快乐~~ 嗯,两位好好珍惜吧。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婚后又见他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爬不起来,连头发丝儿都在喊疼,谢惟小心拽她,她不理,还气呼呼地打了他两下。 “你走……你这个衣冠禽兽。” 谢惟无奈苦笑,附在她耳边说:“你再不起,嗯?” “不行,我起不来,起不来,起不来。”初七撒着娇埋首于他怀里,“今日不见客,要去你去。” 说着,她想到昨晚香艳,不由脸红耳热,而后抬眸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正笑得促狭,看她一会儿又亲了上来,与平时的谢三郎就像两个人。 初七心里嘀咕:谁说他身子骨不好的?谁说他娇弱的?这伙人应该以诈骗为由坐监才是! 温存片刻,初七依然嚷嚷着“起不来”,谢惟实在哄不动她,只好顺了她的意,他起身时,不由自主扶了把腰,嘶地倒抽口冷气,稍定了会神后,慢慢地舒展起筋骨。 秦公早在门外恭候多时,听到动静后方才让奴婢进去服侍,初七见人来更是害羞,把脑袋蒙在锦衾之中死活不露脸。 本来今日要拜姑舅,但因谢惟父母早已离世也无兄弟姐妹,无法依常例行礼,所以就将此事挪于定三月之后奠菜庙见。 谢惟拜礼的庙并不在武威,而是远在敦煌的千佛洞,千佛洞开凿于鸣沙山东麓的崖壁上,洞中不但有千佛像,壁上更有各式各样壁画,展佛经故事,山川景物,亭台楼阁等。 谢惟常行于河西走廊,在千佛洞处出资修建石窟造像以供养神佛,还将谢氏先都绘于壁画之上,留存在这千年的黄沙崖壁上。 千佛洞离武威近千里,谢惟早早就让谢阿囡去准备,然后携初七,拉上三车供品,经张掖、酒泉,再到敦煌郡。 新婚燕尔,还没习惯新妇的身份,初七就要与谢惟远行了,她知道敦煌风沙大,特意备了斗笠皂纱帽,而后又担心谢惟的旧疾,按慧静的方子准备好草药,还带来两个煎药的壶。 “千佛洞是不是就在玉门附近?我还没去过那儿呢。”初七笑着,满心欢喜,她曾经就在想将来能有一个任由她走天下的如意郎君,没想到竟然如愿以偿。 谢惟笑望着她说:“你装这么多东西若遇上沙暴,逃都逃不了。” 初七想了想取走两件狐皮大氅,可万一敦煌冷呢?她迟疑片刻又把大氅塞了回去。 谢惟走来替她一块儿打理,然后从包袱底下摸出一叠石头似的玩意,他有些不解,小心翼翼解开包在外的布,一看竟然是十几个蒸饼叠成小山状,硬梆梆的,砸在地上呯呯直响。 谢惟脸色当即就变青了,对此阴影不小,记得成婚后第三日,初七捧着热腾腾的蒸饼给他尝,他咬了一口,连蒸饼的皮都没咬破,一排牙倒是快磕断了,而初七却得意洋洋,自认为厨艺堪比长安城的御厨,非逼着他再吃几个。 唉……好歹是初七的心意,不能说难吃。那日谢惟就硬着头皮吃了三个羊肉蒸饼,而后拉了一晚上。 “这个饼……”谢惟看着初七亮晶晶的杏眸不禁欲言又止,沉思了会儿笑着改口道,“这个饼我父母兄长一定会喜欢。” “真的吗?”初七受宠若惊,“我想也是,我可花了两天的功夫呢,定要亲手带给他们尝。” 说着,初七累了,瘫坐在垫上捶起小腰,无意间转过头,正好撞上谢惟灼灼的目光,眼中深意不言而喻。 初七娇羞低头,故意装不知,不久他便把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摩挲起她的小臂,见她不作反应,又把手往上探…… 次日,初七又起晚了,本约了慧静晨时在商行碰头,这回只得晌午过去。她坐在镜前绾发,谢惟悄无声息走到其身后,轻轻撩起她一缕青丝缠在发间,然后缀上珠钗,初七嫣然一笑,抬眸望向铜镜,彼此的目光在镜中交汇,如烟丝绵绵缠绕。 “今日娘子想画什么眉?” 谢惟持起眉黛轻磨,笔尖在砚轻舔,而后往她脸上画去。 初七不由自主往后躲,半羞半娇地说:“你老是画得一高一低,丑得我没法儿见人。” “我这几日可有偷偷练过,今日定能画出一副好柳眉。” 说着,他一手擒住她的下巴微微往上抬,笔尖触及她的眉头,小心且温柔地画出一弯柳叶。 每日如此,乐此不疲。 晌午过后,初七坐车回到了柒商行,虽说已嫁为人妇,身份不同以往,但商行的生意她依然没有落下,平时抛头露面与人谈买卖,谢惟也不会多管,只要她高兴就成。 如今她不在的时候,柒商行就由慧静和桑格把持,而大郎却只是个拉货人,对此常福妻颇为微词,逢人便抱怨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整日看着大哥受苦受累,也不知帮衬帮衬。” 大郎却不以为然,道:“如今柒商行的骆驼都归我管,平时七妹妹也未亏待我和二妹,我知足了。” “知什么足呀,人家谢三郎可不是……” “好了,闭嘴!”常福被念叨得心里生烦,恼怒至极,“如今能吃好睡暖还不知足吗?别忘了咱们是怎么来的,初七和三郎又是怎么照顾咱们的,若你再乱嚼舌根,这日子就别往下过了!” 难得常福硬气一回,常福妻见状自知理亏,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了。 大郎听初七说过几日要去敦煌,就打算将批丝绸一同运去,如今丝绸价高,出了玉门关价钱更好,这一来一回也有不少利头可赚。 初七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河西走廊不怎么太平,若人太多容易引贼惦记。 “对了,你有位好友是守捉将军,若他能抽调人马护送就再好不过了。” 大郎不知内情,只以为李商是自己人,在初七出嫁后不久,柒商行的买卖都是守捉营介绍来的,卖得都是李商的面子。 初七想直截了当的让大郎打消这个念头,谁知说曹操曹操到,李商正好来了,看见初七,他微微一笑,揖礼道:“见过谢夫人。”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敦煌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忽然间李商就改了称呼,还改得如此顺口,他笑望着她,就如从前初遇时,是个相熟相知伙伴,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 初七释然一笑,本来她对他那天的所作所为颇有芥蒂,甚至想从此之后不再往来,不过她成错之时他并无过分之举,今日也是坦荡自然,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 她揖礼回敬,还他一笑,道:“多谢李将军,也谢您的厚礼,我与三郎感激不尽。” 一番话又使他们二人生分不少,李商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慧静擅察言观色,也知道初七与李商关系尴尬,于是她上前笑道:“不知李将军想要什么,铺里的东西随意挑。” 初七原先打算不做他生意,可慧静先开了口,她也不便拆自个儿人的台。 李商坦然道:“不了,我只是遇过于此,正打算去会见三郎。” 初七闻言心里咯噔了下,思量着他找三郎做什么?但转念一想,他俩早已断了前缘,她何必不安呢。 虽是这样想,但李商走后不久,初七也回府去了。 谢惟待客皆在书庐,而今日却一返常态,竟有闲情雅致邀李商游园,如今已入冬,百花凋零,惟有梅花含苞欲放,一点点红稍稍减去几分萧瑟。 初七无处可躲,只好呆在柱后偷听,可惜他们说话太轻,她都听不着几句话,只见谢惟和李商并肩走在石桥上颇为亲密,谢惟的笑容比以前多了,而李商却是十分淡然,偶尔勾起唇角,就仿佛当年的谢三郎。 李商道:“如今我已安排好一切可随时攻打吐谷浑,眼下就等长安的消息了,到时河西走廊定会大乱,三郎,你离去恐怕不是时候。” 谢惟微微蹙起眉,略有所思,“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想带初七去千佛洞奠菜见庙,将她请入祠堂,以告我先祖在天之灵,这是我的私事,与天下无关。” 李商冷冷一笑道:“没想到三郎也会陷于儿女情长,之前你不是这样的教我的,你说凡事天下为先,不喜欢喜欢上手中的棋子,难道你忘了吗?” 这话听来有些古怪,绵里藏针叫人很不舒服,谢惟不由驻步转身,冷冷注视着刚及弱冠的李商,肃然道:“初七不是棋子。” 李商闻言不动声色,而后深揖一礼道:“三郎莫要动怒,我只是心中有惑,不吐不快,为何你曾教我的,和你所做的不一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以为我是无情人,可是我错了,我会用我余生去弥补之前的过错,我也会努力地活下去,与她白头偕老。”说着,谢惟扬起一抹淡然的微笑,“其实我曾经也帮过你,你并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你没听我的话,搞砸了。” 李商闻言不由瞪圆双眸,眼底震惊难言,隐藏于心底深处的暗火再次燃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折磨着他的三魂六魄。 “三郎所言极是。”他恭顺地回道,暗暗地咬着牙。 谢惟拍了拍他的肩膀,亦师亦友,一如即往。 “都已过去了,一生还长,眼光放远些。” 初七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远远地看着这两人相处,真是兄友弟恭,和谐又有爱,她放心了,转而回到房内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要和谢惟去敦煌郡。 天越来越冷,道路险而长,越到过冬之时,盗贼匪类越是猖狂。 谢惟携家将近三百人,从武威城出发一路浩浩荡荡,有些粟特商人见之忙与谢惟套近乎,希望能够同行,减少被抢货的风险。他们还说起之前有伙商队被抢光不算,还被人画在了敦煌的壁画上,真是丢脸又丢财。 只是出门在外难分敌友,即使胡商得说再可怜,谢惟也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而他们则像条小尾巴紧跟在车队之后,安然无恙地过酒泉,来到了敦煌郡。 敦煌是河西走廊的尽头,也是丝绸之路的咽喉,过敦煌,出玉门,就是西域了。前朝隋帝信佛,在此修窟七八十个,加上前朝壁画佛像,故有了千佛洞一称。 到千佛洞时,正好是初七出嫁的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谢惟请来得道高僧,由其引领,谢惟、初七分携堇菜、笲菜入洞窑,奠告于谢氏先人画像及牌位。 得道高僧焚香颂经,初七则睁着大眼睛好奇看着石壁上的谢氏众人像,竟然与真人大小无异,而且画得栩栩如生,左列首是谢惟的祖父辈,而后是其阿爷、兄长,右列首是祖母、后随母亲、兄嫂等。 谢惟请画师将初七也画到了谢氏族人像之中,上书“谢氏初七娘”,归谢氏之宗族。 虽说门第有云泥之别,但谢惟丝毫没亏待初七,全以结发妻的品格相视相待,也无视外头的闲言碎语,他做了这么多,从来没说过虚无飘渺的誓言。 初七感动至深,她依偎在他身边,与他十指相扣,陪他看着黄沙日落,心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她也愿意。 画好人像之后,谢惟与初七听高僧讲经,虔诚供奉,而后又与她浏览千佛洞中的万千世界,看尽前朝彩塑、佛像、壁画,还找到了粟特人所说的“胡商遇盗图”。 初七在“胡商遇盗图”前看了好一会儿,不由感叹道:“画得真像呀,我好遇到过这几个人。”她用手指点了点其中的粟特人。 到了胡商聚集的兴胡泊又是另外一番光景,这里都是异族人,不是高鼻深目,就是皮肤黝黑,满脸的胡子,街上随处可见衣裙鲜亮的胡姬,光着脚头顶陶瓶,在这集市上不兴铜钱,大物件用的是金、银、丝绸,小物件可用麦、粟,吆喝时候官话、粟特语、波斯语、天竺话都混做一堆,挑几个字眼合成一句,竟然还能听得懂。 初七来到此处真是如鱼得水,她牵着阿财以丝绸换了不少精美银器和珠宝以及波斯织毯,还换了一壶葡萄美酒,打算晚上与谢惟共饮,然而转过头时,茫茫人海只剩下她,谢惟竟然不见了。 他从来不会如此行事,除非出了事。 初七心头一紧,连忙牵起阿财去找谢惟,过了一巷子时忽然见到谢惟坐在一茶肆里,而他的跟前正是许久未见的慕容舜。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风起玉门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他怎么会在这儿? 初七心头一紧,不由自主走过去,然而就快要到谢惟与慕容舜跟前时,她又停下脚步,凝神思忖起来,若是寻常时候谢惟定会与她交待,可刚才一声不吭地走了,定是不想让她掺和这件事,于是她赶忙转过身,恰好避开了慕容舜投来的目光。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慕容舜只见一胡服打扮的人牵着骆驼走了,心中并未起疑,他笑了笑说:“前些时日收到三郎传来的信,我受宠若惊,但有些事依然不太明白,特此来询问一二。” 谢惟莞尔而笑,抿了口奶酒,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嘛……”慕容舜低头嘿嘿笑了声,“三郎成婚之事整个河西走廊都知道了,三百人护送至敦煌也是闹了不少动静,我本不想惊扰三郎新婚燕尔,但箭在弦上呀。” 真着揣着明白装糊涂,虽然谢惟至敦煌见庙一事人尽皆知,但出现在这兴胡泊又是另一桩事了,显然是慕容舜派人暗地跟踪着。 谢惟笑望着他,一言不发。 边上的歌者正弹着冬不拉,胡姬随乐翩翩起舞,到酒客跟前妖娆地款摆,众人调笑着,欢闹着,而喧嚣到了他们面前便凝住了,谢惟赏了胡姬一枚银币,“叮”的一声,峰回路转,欢声再起,没人在意他们二人了。 待胡姬一走,谢惟轻声问道:“不知王子殿下有什么事不明白。” 慕容舜靠近他,几分张惶地问道:“圣人真要我当可汗?他还说了什么?万一我没当上怎么办?” 这话都要听腻了,谢惟轻轻挑起眉,反问:“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圣人?” 慕容舜脸色一僵,退回到那处,讪讪地笑着道:“我怎么会不信三郎呢?你吩咐过的事我都有做,只是我想确定何时动手,那我就能……” “到那天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现在你无需多问,再者你冒冒失失跑来见我,万一被有人心看见,后果不堪设想,还记不记得你弟弟慕容圣一事?” 慕容舜心里咯噔,忙不迭地解释道:“我与此事无关,是天祝王向父汗进谗言。” 谢惟垂眸又抿了口酒,“我没问,你何必紧张。” 慕容舜一愣,眼神闪烁不停,而后他悄悄地在酒碗下押了张纸笺,若无其事道:“有三郎的担保我就放心了,我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祝三郎早生贵子,与您夫人白头偕老。” 说罢,慕容舜深揖一礼,起身离去。谢惟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于茫茫人海中。 “结帐。” 谢惟在案上放了一枚粟特银币,起身的时候拿走了慕容舜压在碗下的纸笺,他边走边展开,只见上书:天祝王已到。 慕容舜不出意料地向他投诚,但他与天祝王同时出现在此是何意?谢惟沉心思忖,暗叫不妙,而后赶回集市中找寻初七的身影,各色行人来来往往,就是找不到熟悉的那张脸,他不由心急如焚,一时间没了分寸,忽然有人拍了下他的右肩,他转身看去右边没人,再转身回来就见到初七天真笑颜,她嘴里还叼了一颗糖渍山楂。 “我在这儿呢。” 谢惟不由暗松口气,环顾四处后拉着她小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初七闻言顿时肃然起来,什么都没问,拉着阿财跟谢惟离开了兴胡泊,回到暂住的邸舍后,她才道出先前所见。 “我看见慕容舜了,你没与我说,直接就与他见面,我想应该有别的事就没露脸。” 谢惟微微一笑,心想初七果然是懂他的人,但眼下危险的人不是慕容舜,而是天祝王,近些年吐谷浑明面上是可汗把持,但暗中奸臣当道,特别是天祝王,他一直心怀敌意,撺掇可汗与吐蕃结盟,慕容圣之事也少不了他的操控。 只是这事要不要让初七知晓? 谢惟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毕竟两人已成夫妻,没必要再有隐瞒,而且让她知道后也可以有所准备,以免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想着,他坦诚说道:“天祝王来了,怕是冲着我的,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不知会有什么事发生,总之这段日子你不要乱跑。” 初七闻之柳眉微蹙,想了会儿说:“他来了岂不是正好?这里靠近玉门,龙蛇混杂,若有人不小心失踪在大漠之中也很正常。” 说着,初七嫣然一笑。 这话正中谢惟下怀,他也是有此打算,但没有这般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他看向初七,有些一言难尽,“你……这想法……是和谁学的?” 初七噗地吐出一颗山楂核,“这还用问,不就是你么。” 谢惟:“……” 初七又道:“我们带了三百护卫,天祝王顶多带几个侍卫,到时想办法把他引入大漠之中来个瓮中捉鳖,而我可以去当这个饵。” “不行,太危险了,我之所以没有提及,就是怕把你卷进去。”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到时看我怎么教训他们!”说着,初七握紧双拳,眼中冒出兴奋的光芒。 忽然之间,谢惟全然不担心初七的安危了,反而觉得天祝王有些可怜,但此事毕竟有风险,思前想后,他说:“不如让我去做这个饵。” 夜深人静之时,谢惟与初七就在榻上商议对策,按谢惟对天祝王的了解,此人谨慎多疑,定不会轻易上当,所以戏做得够真才行。 “既然如此,天祝王知你不知我,还是我去当这个饵合适,你不用担心,我也是走河西廊的人,软的硬的都见识过了,还怕一个胖老头子不成,再说我相信你,凭三郎的能力定不会让我落入险境。” 初七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而谢惟被她的信任所感动,不由心生欢喜,此时,窗外传来打更声,已经四更天了,谢惟慢慢地搂抱住她的纤腰,然后用唇蹭了蹭她的耳垂。 “趁天还没亮,我们……” 初七拧起眉,“你烦死了,我……” 话还没说完,他便覆了上去,一口将她吃干抹净。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刺杀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次日,初七睁开眼时枕边已无人,她摸了摸被褥没有余温,叫了几声“三郎”又无人应,初七睡意全无,连忙起身去寻人,问过随行侍女,方才知道谢惟天未亮就出去了,至于去哪儿,带了多少人,一概不知。 “三郎交待过奴婢,请娘子好好在此歇息,若无意外晚上就能回来。” 说好要同生共死,结果自己偷偷干了!初七气得直捶墙,想要出去逮人又担心破了谢惟的计划,深思熟虑之后,她憋着一口气回到房中,坐在窗前等夫归来,手后背着根狼牙棒。 与此同时,谢惟已经到了敦煌东从化乡,此处正是粟特商人定居之处,除了大批的骆驼之外还有民宅、田地,俨然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 他知道天祝王就在此处,因这里的粟特人与阿柴十分相似,天祝王到此无疑是水珠滴入大海,难觅其踪迹,只是此举在谢惟眼中不过是苟言残喘,即便天祝王杀了他,也改变不了圣人攻打吐谷浑的念头。 谢惟戴上粟特人的尖帽,牵着骆驼混迹于商人之中,空灵的驼铃声此起彼伏,三三两两的粟特商人与之擦肩而过,有的还熟络地打起招呼。谢惟用粟特语回敬,路过市集时忽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正站在摊位前跟摊主比划着,像是在讨价还价。 谢惟走了过去,利落地解下骆驼上的一匹丝绸,以粟特语问摊主:“你的香料几匹布能换?” 摊主做了个手势:一匹布换十升料。 “十二升,换五匹。”谢惟也熟练地打着手势。 摊主面露为难,而后看看骆驼上堆的货,点头答应了,“这里还有大宛来的琉璃盏,很受长安的欢迎,一盏换五匹布。” 摊主不忘拿来别的货吹嘘,谢惟接过五彩琉璃盏,放在阳光下端详,而后轻声问:“天祝王在哪儿?” 边上,刚才与摊主讨价还价的客人哂笑一声,娇嗔道:“多年未见,你怎么不先问我过得如何呀?” 说着,她抛来个媚眼,脸虽被面纱遮去大半,但依然能见其妖艳之色。 谢惟不答,悄悄地塞她一小袋东西。 何安打开小袋子扫了眼,约莫二十几粒银珠。她勾起唇角,把这袋银珠塞在丰盈的胸脯里,再用两手捧了捧酥胸,似乎故意显摆她的傲人身段。 “在离此不远的宅子里,挂青绿的帘,宅前有五六个守卫,你很难混进。” 何安挑着摊上的琉璃杯,趁摊主在给谢惟称香料之际悄悄地塞入兜里,谢惟冷不丁地将她的手一按,以眼色示意放回去,何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琉璃杯放回原处。 “哎,我这不是难过吗?一难过我就想偷东西,毕竟我暗恋你多年,而你这个死没良心的竟然成亲了,真是气煞我也。” 谢惟二话不说又给她一袋银珠,何安立马笑逐颜开,道:“好了,我不生气了。你准备怎么混进去?” “不混,直接杀了。” “五六个守护只是明面上的,他究竟带了多少人,我也不知道,虽说在他身边已经有几年,但他只信任的人只有影。” “影来了吗?” “从今天早上就没见到他。” 谢惟沉思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把缰绳塞到何安的手中,“今日过后你就不用潜伏在天祝王身边了,骆驼和丝绸任你处置。” 说罢,谢惟便匆匆地离开了此处,转眼消失在人潮之中。 摊主扛着一袋香料从屋里走了出来,找不到买主一下子愣住了,何安把骆驼塞到摊主手里,笑问:“这骆驼,还有这些货,全都折着银币给我,怎么样?” 晌午过后,突然起风了,风卷狂沙呼啸而过,一片灰蒙蒙的。 谢惟还没回来,虽然说是晚上见面,但这半日可比半年还要难熬,初七坐立难安,取下架上帷帽想出去找人,可刚走到门处她又犹豫了,生怕贸然行动会拖了谢惟的后腿。 她又气又恼地坐回垫上,责怪谢惟不与她说,又抱怨谢阿囡没跟来,若阿囡在还能有个照应,绝对不会像此时此刻什么消息都收不到。 想着,她又往窗外探,风沙将街上的影都刮得模糊了,真是一丈开外男女无别,三丈开外人畜不分。她不由上前关窗,恰好一阵风卷着沙吹来,将沙子吹进了她的眼,她一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冷不丁地撞到一个硬梆梆的肉墙。 是谁?! 初七心顿时凉了半截,而沙子磕在眼睛里难受得很,她一边流泪一边转过头,可是泪糊了眼,只依稀看到个瘦长的轮廓,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根细绳套到她的脖子上,用力地勒紧。 初七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差点儿就昏了过去,她下意识地咬紧嘴唇,仅凭着一丝清醒把手伸进绳圈里,给自己些许喘息的机会。 显然这是刺客没有料到的,一番挣扎过后,初七用力头捶在此人面门上,只听一听闷哼,套在她脖上的绳索松了开来。 初七猛吸口气,而后猛烈咳嗽起来,她睁只眼闭只眼找到洗面盆,一头栽进水里想洗去磕眼的沙,“轰”的一声,又有什么东西袭来,她再抬起头时只见亮晃晃的寒刀劈向她的天灵。 初七连忙抓盆往前一浇,刺客不由以臂挡面,可惜还是慢了步半,面纱被水浇透,印出了他刀刻般的面部轮廊,正是天祝王的近身侍卫影。 “怎么又是你?!不用遮了,化作灰我都认得你。” 影一听,干脆将面纱一把扯去,板着脸提刀冲来。 初七知道自己不是影的对手,连忙冲出房门想要叫人,谁知打开门后侍女竟然倒在了她脚边,不知是死是活。 影是天祝王身边一等一的高手,潜入毫无戒备的邸舍杀个人就如囊中取物。 昨晚初七和谢惟还在商议怎么设局,今日他们就找上门来,看样子已经盯了许久了。 失策,真是失策! 初七露出绝望的神色,泪水簌簌地往下落,她一点一点往门后躲,越哭越伤心。 终于,不苟言笑的影勾了下唇角,讥讽道:“害怕?你可以求我。” 初七伤心地摇着头,“不……不……不是,是沙子磕眼睛,太难受了。” 说时迟,那时快,初七不知从哪儿抽出根狼牙棒,蓦然砸在影的额头上,刹那间鲜血四溅……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以牙还牙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一记狼牙棒打得影猝不及防,他痛得连连后退,咬着牙愣是没叫,而后憋着一股狠劲提刀朝初七冲来,初七不自觉地捂住了头脸,就在刀锋要碰到她头顶刹那,他突然不动了,双目瞪得大又圆,紧接着就硬梆梆地倒在了地上。 狼牙棒的棒牙上抹过鸠毒,稍沾几滴就一命呜呼,更别说被砸得满脸血。 这是昨晚与谢惟商议好的,在房中备把顺手且能夺命的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初七小心翼翼用狼牙棒戳了戳影的后脑勺,再踹了他几次屁股,确认他死透之后,她不由深吐口气,瘫软在了毡垫之上。 没多久,谢家家将发现了此处异常,他们冲到门内就见两人躺在地上,不由大吃一惊。 初七杵着狼牙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低声吩咐:“不要声张,按我的命令行事。” 不一会儿,邸舍内就起了惊天动地的哀嚎之声,有人传是谢夫人不知何故突然暴毙,侍婢们如丧考妣,伤心不已。 这算是件大事了,虽说有些胡人不知道谢夫人是谁,但邸舍里死人总是不吉利,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这个消息就传了出去。 天祝王的侍卫就在邸舍不远处,本来是与影接应,但见有女尸抬出,他就迫不及待地要通风报信,好去领个赏钱。 到了从化乡,侍卫急匆匆地往天祝王所住的小宅里赶,求功心切,他都没发现自己被人跟了一路,在拐入巷子时,突然有个黑影从天而降,一掌劈在他脖颈处将他打晕过去。 侍卫被拖入一小宅内,不一会儿有个人走了出来,穿着褚色碎菱花开襟袍,带着尖虚小帽,满脸的络腮胡。 谢惟摸了下脸颊边的胡子,还挺真的,而后他就朝挂着绿帘的宅子走去,果然与何安说得无异,宅前有五六个护卫在此巡视,一见有人靠近,立马按上弯刀,戒备起来。 谢惟拿出天祝王的令牌,看门守卫打量他一番之后招手让他进去,谢惟暗松口气,刚要进门时又被一大汉挡住了去路。 “你,把刀放在外面。” 谢惟解下腰间佩刀,守卫不放心,把他从上到下又摸了一通,然后从袖里搜出一把匕首。 守卫瞪他,将佩刀和匕首全都搜走,这才移身放他入内。 谢惟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而后向他们行阿柴的礼节,一入门后没想里面还有三人,天祝王坐在羊毛叠成的软椅之上吧唧着嘴,吃着红柳枝烤羊肉。 “事情办妥了?”天祝王吮了下手指头上的羊油,懒洋洋地抬起眼。 谢惟低头顺眉,道了声“是。” “确认是死了吗?为何影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回大王,影大人正在料理后面的事。” 天祝王闻言微顿,一双三角眼立马就变得犀利了,“料理什么后事?” “你的后事。” 话音刚落,谢惟一笑,而后拿起盘中二指粗的红柳枝猛地刺入天祝王的眼睛,直穿脑颅,红柳枝上还挂着刚烤好的羊肉,肉上的油正滋滋地响,此时这串烤羊肉就如从天祝王眼睛里长出来般,让人毫无胃口。 事情发生得太快,屋中三人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谢惟的飞针射穿眉心倒在地上,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不多时,谢惟若无其事地从屋里走出来,然后到守卫跟前说:“已禀报完毕。” 他伸出空空两手,守卫看了他几眼就将腰刀和匕首还给了他。 谢惟慢条斯理地佩好腰刀,藏起匕首,边整衣襟边笑着道:“下回一起喝酒。” “行啊。” 守卫们都缓和了颜色,笑了起来。 谢惟莞尔,转身离开巷子,他拐进一道后门,撕去大胡子,脱下衣裳,再从前门出,然后混迹于人群之中。 约过了小半刻,守卫也听到了谢夫人暴毙的传闻,他们以为事已办成,接下来就能回伏俟城了,正当高兴的时候就闻到一股焦糊味儿,转过头一看,窗处竟然有火光闪烁,窗缝中飘来焦烟,他们大惊失色,急忙冲进屋内,只见三个守卫和天祝王正好端端的坐在垫上,犹如鲜活的塑像,面色还挺红润,只是没了活人的气息。 众人咋舌,面面相觑,不知是先救火,还是先救人,转眼间,火势就大了起来,熊熊火苗舔上了天祝王的衣裳,结成一只火茧将他包裹在内。 守卫中有人说道:“走吧,回去也是死!不如一走了之!快走!” 众人未能反应过来,纷纷依着本能逃之夭夭,大火将这栋不起眼的宅子一点一点吞噬,浓烟染把黄沙染成灰色。 何安倚在酒肆的马栏处望着不远处的烟雾,轻轻地摇头叹气,“这家伙……怎么每次都喜欢放火?” 说着,她牵起骆驼,走入漫天黄沙之中。 兴胡泊与从化乡同一天内发生两桩人命案,闹得人心惶惶,而这两处地方都是胡商聚集之处,明面上的规矩在这里使不上,只好在布告栏贴告示敷衍了事,正应了“谁死谁倒霉”那句话。 初七守在窗前直到日月交替,终于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喧杂的街头,她笑逐颜开,不由探过身,拼命挥舞着火红的丝绢,远远的,谢惟也看到了她,摘去皂纱帷帽朝她摆了摆手。 答应过她的事不能食言,说晚上归来就一定会回来。 谢惟还没入邸舍,初七就从楼上匆匆地跑了下来,眉眼之间还留有白日里的惊险和许久未散的担忧,她猛地扑入他的怀中,像只撒娇的猫蹭着钻着,不满地嘟哝着:“你怎么才回来?” “有些事要善后,好了,别这样,他们都瞧着呢。”说着,谢惟竟然脸红了,露出鲜有的羞色。 侍卫与奴婢都假装没看见,可又忍不住偷睨,毕竟谢三郎这羞涩模样可比山崩地裂还罕见。 而后,谢惟牵着初七的手回到房中,关上门便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裳抱着初七温存了片刻,不知为何,初七在他的怀抱里感觉到了一丝惶恐,他竟然在害怕。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变天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三郎……” “嘘,不要说话。” 谢惟用力地抱着她,像是只脆弱受伤的小兽,埋首于她的脖间,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曾经他孤身一人,所以无牵无挂;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了然一生,所以不惧生死; 曾经的他冷心冷情,像只翱翔的鹰不知疲惫地盯着这片混沌之地,而如今他累了,面对天祝王的那刻竟感觉到了害怕,他会想行刺失败后初七会怎样,会不会为他难过?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受到阿柴的报复……心中有牵挂后,他再也做不到看淡生死,想得事太多了也太重了。 “明日我们就回武威吧。”他如是说,“那里安全些。” 初七点点头,“好,你说什么都好。” 她弯起眉眼,巧笑嫣然。 次日清早,谢惟带着初七离开了敦煌郡,走之前,他刻意带她去了玉门关,万顷黄沙之上巨大的烽台高耸入云,守关的将士如不倒的碑矗立在风沙中,驼铃声悠悠,响了百年、千年,骆驼客弹着三弦声唱着秦腔,度过了一段又一段的岁月。 到玉门关才算真正走完这道河西廊,初七终于完成了夙愿,她牵着阿财漫步在黄沙之地,面纱随风飞扬,犹如腾在半空的烈火,她回眸一笑,灿若星晨的眼睛望着他,此生无憾矣。 回到武威之后,转眼就到了新春,除夕夜,谢府灯火通明如白昼,初七特意备了屠苏酒、胶牙饧,还亲手做了鲤鱼幡子,待到元日时竖在院子里头。 这次过年,谢惟破天荒地把萧慎接来了,这话痨从上车时就唠唠叨叨,说自己习惯窑洞的冷清了,不想听烦人的爆竹声,可一见到慧静他就文静了,吞吞吐吐半晌才说出一句“别来无恙。” 如今慧静还了俗,穿着娥黄的高腰襦裙,披着绯红的狐毛斗篷,梳着双环髻,比庙里时的模样俏美不少。她过完这个年正满十八,年纪也不算小了,熬年宴上初七学金婆婆的模样,在嘴边点上一颗大黑痣,甩着帕子笑眯眯的帮她说媒,萧慎听着脸拉得老长,酒都喝不下去了,过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要说谁?” “喏。”初七随手指向桑格,“他,别看他长得老,其实双十都没到呢,身子骨好,人也靠得住。” 桑格正啃着羊棒骨,被初七说得一头雾水,他看看慧静再看看萧慎,手里的棒骨都吓掉了。 “别把她和我扯一块,这女子可凶悍得很,千万别被她柔弱模样诓骗了。” 桑格受过慧静不少骂,悲惨经历罄竹难书,让他这小小少年有了心理阴影,怎么可能娶她回家? 萧慎横他一眼,十分的瞧不起,而后阴阳怪气地说道:“瞧你这吃相,暴殄天物!” 桑格懒得搭理他,继续啃着的羊肉,喝着屠苏酒,然而喝着喝着越喝越凉,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刺着,他不由自主转过头,就看到白狼一张充满怨念的大脸。 谢惟似乎不知道这事有多大,温文尔雅地笑着道:“你终于回来了,等了你这么久,连我的喜宴你都没吃着,今日就当我偿还于你,来,先喝三杯酒。” 白狼的脸更臭了,目光如针芒刺在了桑格的大脑门上,桑格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哥……你听我解释,我本来是替你看住初七的,哪知那阿柴……哎呀呀!你听我解释呀,哥……” 话还没说完,桑格就被白狼手里的羊棒骨砸得满头包,一个绕柱逃一个绕柱追,活脱脱的荆轲刺秦,秦王绕柱的戏码。 宴上一众哈哈大笑,院中爆竹声阵阵,转眼又是一年春。 白狼收到了天祝王过世的消息,就因为他的死使得边陲之地安静不少,吐蕃、突厥也不闹腾了,他想正好趁这时候来娶初七,没想到人家已经成婚了,而拍着胸脯口口声声说会看住初七的桑格竟然很好地融入他们,还心安理得吃着炖羊肉。 白狼那个气呀,不能骂谢惟横刀夺爱,只能怪桑格胳膊往外拐,然后拖着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回草原了。 年后,日子相对平静下来,但各关卡都设驻兵,走货十分困难。初七倒也乐得清静,在府里勤学厨艺,终于包出像样的蒸饼了,而萧慎就以此为借口赖着不走,说是绿果吃腻了,想尝徒儿的蒸饼,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不出初七所料,没多久萧慎就与慧静成亲,次月就怀了胎,生下一千金。 初七看着慧静初为人母,整日抱着小女娃儿不放手,不禁有点羡慕,她与谢惟成婚有一年余,经常夜深人不静,卖力耕耘到天亮,可就是不见动静。初七颇为沮丧,谢惟倒是很淡然,还时不时劝初七不用心急,若真无后代也是天意,只愿他们二人能白头偕老。 “小娃儿多可爱呀,你瞧慧静生的宝宝,笑起来那两粒牙,总不见得抢她的去。” 初七嘟起嘴,缝着小帽和小鞋子,送给自个儿的干女儿,而后她转过头朝谢惟狡黠一笑,眼波又往榻上瞟了又瞟,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谢惟蹙起眉,似有难言之隐,斟酌半晌不能与她言,只好顺她的意,拿出她不知从哪儿淘来的小话本,彻夜挑灯苦习。 同年十二月初三,圣人命李尚书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帅刑部尚书、凉州都督、岷州都督、利州刺史以及突厥等军进击吐谷浑,正如他所言,对于吐谷浑已经没耐心了,而谢惟除去天祝王等于切断吐谷浑一条虎臂。 军队势如破竹,短短几月就将吐谷浑打得溃不成军,吐谷浑可汗带余部逃跑,被逼到绝境之地断水缺粮,只得刺马饮血,最后自缢而亡,而这时慕容舜携国印降于军,终于成为了可汗,并被封为西平郡王。 慕容舜如愿以偿,万分得意,他坐在王帐的宝座之上抚着象征权利的长杖,情不自禁笑出了声,此时有个紫衣美人飘然而至,款摆着纤腰,娇弱地倒在他怀里,媚笑道:“可汗,之后河西就以你为尊了。” 慕容舜冷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可不会放过欺辱我的人,譬如谢三郎。”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叙旧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慕容舜摩挲杖上的绿松石,细细品味着权利的滋味,就犹如久行沙漠的迷路人,终于喝上一口甘甜的水,满足之时不禁有些飘飘然。 他受够之前的日子了,从记事之日起他就是被父汗、被族人遗弃的血统不纯之人,回到母妃的故土,他的“皇亲国戚”们也只是将他视为质子。 慕容舜不服也不甘,明明是王,为何会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左将军何在?”慕容舜大声问道,不多时,一白须老臣走入殿内行施以一礼。 慕容舜微抬下巴,以不可质疑的口吻低声说:“暗派一队人马扣住谢氏商行的货物,我要与谢三郎聊聊。” 左将军抬眸看了看他,“可汗,既然你已降,为何还要引起事端?” 他话里有话,而慕容舜只听出一层意思,不屑地冷笑道:“所以本王让你们偷偷去找,办事得机灵,这话都听不懂吗?” “臣恕难从命!” “你……” 慕容舜猛地推开身边美妃,将象征权利的王杖指向了左将军,“不听本王之命,留你何用?!” 左将军正声道:“我只听真正的可汗。” 慕容舜一愣,气急败坏。 “大胆!来人,把他拖下去,来人!” 他犹如发狂的怒狮吼叫着,可是没有一人入殿,站在跟前左将军轻蔑地看着他,冷声说:“不用喊了,没人会来,也没人听从你的命令,你不配做我们的可汗。” 话音刚落,一把巨剑刺入慕容舜的身体中,慕容舜瞠目结舌,他低头看向刺入胸口的剑,好不甘心。 “我是可汗……我是你们的王……” 慕容舜紧紧抓着手中王杖,硬撑着不愿意倒下,在咽最后一口气时,他似乎看到了儿时的自己缩在母妃怀里委屈哭泣,母妃慈爱地摸着他的头说:“终有一天你会成为王,和我一起回长安。” “阿娘,我到底是谁?是长安的人,还是伏俟城的人?” “你是王。” “对……我是王……” …… 慕容舜在幻梦中闭上了双眼,他因久在长安为质,国人不附,最终被部下所杀,而吐谷浑终究归顺了长安,结束了长年的动荡。 事后,圣人论功行赏,李商在战时擒获名王、以及吐谷浑名将二十余人,灭敌五万余人,军功显赫,被封为河西节度使,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当他再回武威时身着明光铠,头戴红缨盔,他的坐骑乃圣人御赐,万里挑一,入城门,方圆百里的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震耳欲聋。 其实攻打吐谷浑不单单是几军合击,暗中也有谢惟鼎力相助,不但派骆驼客送上军需,还暗探吐谷浑将臣的藏匿之地,但这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圣人也不会对此有所表态。 不久之后,谢惟收到了李商的名帖,邀他晚上赴庆功宴以聊表心意。谢惟应下了,但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经过番深思熟虑,他决定独自前往,连赴宴之事都没有告诉初七。 他只道:“我有件事要去做,今晚会早些回来。” 诸如此类的话初七听得多了,没放在心上,这几日她刚学了道新菜,打算让谢惟当她第一个食客。她拿着筐新鲜的葡萄,笑盈盈地说:“我晚上做葡萄毕罗。” 谢惟:“……” 葡萄毕罗是什么东西? 谢惟不敢多问,反正端到他面前的东西闭着眼睛吃就对了。 “好,你做好了等我来吃。” 他笑着,穿上初七捧来的大氅出了房门,初七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然后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嗳,等等。”初七拿了把伞追上去,“要下雨了,带把伞。” 谢惟凝视着她莞尔而笑,轻轻地啄了下她的眉心,“放心,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上了车,马车一路南行去了建节府。 谢惟到建节府时未见门前车水马龙,进出皆是军中之人,守卫十分森严,他将名帖交于府前门郎这才得已通行,入门之后,李家管事殷勤迎上,恭敬揖礼道:“三郎终于来了,我们将军已等候多时,还请三郎随我来。” 谢惟还他一礼,跟随其后穿过门庭,走向庭院深处,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在弹琵琶曲,曲高音烈,弦快如疾雨,大音一转,又如万马奔腾。他不由自主寻声望去,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二人,一位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红娘子,另一位则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李商。 经过这一年的恶战,李商彻底蜕变成了武威的将军,他坐在垫上靠着凭几,即便姿势再怎么随意,都有种震慑人心的威严,是个很不好惹的人物。 这一年间,谢惟与他也有过几次照面,每回不过几句话,之前见面还施礼问安,到后来连基本的礼节都免去了,行军打仗要的就是速度,繁文缛节还不如几个字实在。 李商似乎注意到谢惟来了,抬头往他所在的方向看,谢惟莞尔,依然彬彬有礼,行叉手礼。 “谢惟拜见李大将军。” 李商连忙起身走上前,恭敬地还他一礼,“三郎辛苦,快,请座。” 话音刚落,侍婢们紧而有序的搬来织锦垫、木凭几,捧上刚烹好的香茶,红娘子悠悠地弹着琵琶,曲调变得轻缓温柔,她见到谢三郎只颔首莞尔,似乎万事都没有她的琴重要。 谢惟正身入座,而后打量了李商几眼,大漠的风沙将俊美的少年削磨得粗糙了,以前出行都得换鲜亮衣裳,如今连胡子都懒得修整,犹如杂草茂盛地长满整个下巴。 “三郎最近过得可好。”李商笑问,眼睛弯起时,眼角多了几道干纹。 谢惟颔首道:“回将军的话,还行。” “你我不必客套,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阿商,来,尝尝这茶酥,是长安的味儿。”说着,李商拿起案上梅花状的酥饼塞进嘴里,一口一个,狼吞虎咽的,看起来饿得慌。 吃着吃着,李商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他慢慢停下动作,看着谢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军中用膳急,养出习惯。” 说着,他猛喝一口茶,将满嘴的酥饼囫囵吞咽。 谢惟垂眸,望着茶汤上飘浮的一片翠叶,说:“你今日找我来不是喝茶的吧?” (本章完) 第二百章 兔死狗烹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闻言咀嚼得变慢了,他拍拍手上和衣摆上的酥饼渣,低头垂眸道:“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不知道为何,这几日我总是梦到从前的事,鄯城、红玉馆、我、你……还有初七,对了,初七可好?” 谢惟的眉头不由控制地微蹙起来,而后他微微一笑,悄然将不悦的神色遮掩住了,“拙荆无恙,让你费心了。” “嗯,之前听说初七替玄武军送粮草时遇到洪水,差点就淹死了。” “是,我也是事后得知,想来实在后怕,你知道她的性子,说起险情眉飞色舞,完全没把山洪当回事。” 李商越听越有兴趣,不由倾过身问:“她是怎么说的。” “当时是拉五车沿山而行,道路泥泞不堪,连着几天大雨冲破了土堤,河水决堤淹没两个山村,初七正好在其中一处落脚,好在有棵老松救了她的性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恐怕我……” 说着,谢惟抓皱了膝头处的衣摆,脸上尽是愧疚之色,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落了俗套,提及初七时就无法控制自己,喜怒哀乐一览无疑。 李商嗤笑出声,揶揄道:“三郎真是跟以前大不一样,记得当初你教我时那般冷情,让我别在初七身上动心思,让我记住身上的职责,结果自己泥足深陷,你真是虚伪。” 他的语调很轻挑,说起往事又有几分不正经,然而即使是句玩笑话,但也是表露心底的想法。 他是在埋怨他,替曾经的少年埋怨他,为人师表,自己却没能做到,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谢惟却不以为然,垂眸莞尔道:“但你并没有按照我的话去做,不是吗?你会遵从你的本心,你有打破枷锁的勇气,那般年少气盛的你让人羡慕。其实无情时做事了无牵挂,什么话都能说,有了情就会发觉有些事并不容易,以前是我太简单,看似明白了人间的道理,实则什么都不懂,我不配为师。”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了,惟有琵琶声幽幽,如泣如诉。 “后悔吗?”李商突然问他,“后悔遇上她吗?若不是因为她,谢三郎早已褪去罪臣身份,能重新拿回所有失去的东西,而现在圣人依然怀疑你的忠心,就因为她是前皇太子的遗孤。” 他竟然知道了。 谢惟露出惊诧之色,缓过神后他无奈地笑着说:“从不后悔。” 李商深叹口气,倚上凭几反复地搓着满是胡渣的下巴,然后支着头看向他,轻笑着说:“我问得太多了,若有冒犯还望恕罪,不过这些话都是替圣人问的,我不得不为之,三郎莫要怪。” 谢惟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圣人是何?是觉得吐谷浑已无威胁,不再需要我了,还是觉得有你坐镇河西就够了?” 李商没有回答,冷不丁地扔来一卷密诏,上书: 谢惟结党私营,企图谋逆,虽有立功,但功不补过,特封其商号,撤其职,听候发落。 轰隆隆……一阵闷雷声,天又阴沉了几分。 谢惟看完诏书,静静地放置手边,“圣人想如何发落我?” “先押你入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谢氏的商行归谁?” “圣人会安排别人接手。” “初七呢?” 李商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说:“若她还是你妻,自然会与你同罪。” 轰隆隆,又是一阵闷雷声,天终于下起了雨。 初七午歇睡得久,睁开眼时窗外已无光亮,梦里的魂魄还未归位,她坐在榻上缓了好一阵子,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天正在下雨,庭中寂静无声,初七不由问奴婢:“几更天了?” 奴婢恭敬回她,“已是戌时半刻了。” 戌时半刻?三郎还没回来吗?糟糕,葡萄毕罗! 初七想起洗好的那一筐葡萄,连忙跑到灶间一瞅,完了!葡萄没了,毕罗也没了,躺在大锅里的那团浆糊都发酸了。 她恹恹地把不能吃的玩意全都扔了,然后回到房中点上油灯,等三郎归来,一不小心,她又磕睡过去,拉来奴婢再问:“现在是几时?” “已过戌时。” “戌时?三郎可让人捎信?” 奴婢摇了摇头。 初七莫名不安起来,连忙取下斗篷披在身上,“走,跟我去找三郎。” 说着,她提起伞出了房门,还未出廊道,就见谢阿囡急匆匆地迎面而来,他身上被雨淋得湿透,脚底沾满了泥,见到初七第一句话就是“你快跟我走!” 初七听出来出大事了,她还来不及问就被谢阿囡一把拽了过去。 谢阿囡拉着她边走边说:“没时间解释,先与我上车。” 话音刚落,他就将初七塞上院中的马车,然后穿上蓑衣,戴好斗笠,驾着马就后院离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初七紧握着怀里的伞略有失神,她听见谢阿囡不停地抽马鞭,马儿的嘶鸣大过了雨滴声,短短一段路驶得十分颠簸,差点把她颠出车外。 初七忍不住掀开车帘,滂沱大雨浇了进来,将她的裙裾都打湿了,她左盼右顾,家离得越来越远,城门则越来越近。 她很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谢阿囡只顾着甩鞭赶马,直至离开武威城,终于,谢阿囡有了丝空闲,回过头扯开嗓子大声道:“三郎嘱咐我,若戌时未回就马上带你走!不要担心,我全都安排好了!” “三郎呢?他在哪儿?!是不是出事了!” 谢阿囡未答,只听一阵噼啪之声,马儿叫唤得更加惨烈了。 初七心急如焚,但是她知道这么个时候不可自乱阵脚,她必须要按捺住性子,等到最安全的时机,说不定到时候就能再看到三郎。 正当想着,谢阿囡突然紧勒缰绳,马儿立起长嘶,结果泥地太滑,车轮子刹不住,连人带车翻倒下来。 初七摔得晕晕乎乎的,过了许久才从车里爬了出来,雨太大,打在脸上生疼,雨中竟然还有丝血腥气, 初七一吓立马就清醒过来,她环顾四处,只见……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还以真相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阿囡趴在泥泞的小路上不知生死,在离他五步之遥处,一排长长的人墙将整条道都截住了,雨落在铁甲上铿锵作响,他们就直直地站在那儿,仿佛没有生命的铁偶,纹丝不动。 雨越下越大,混着初七额头的鲜血淌到她嘴里,她已然品不出咸腥味儿,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缓过神后,她张惶地爬到谢阿囡的身边探着他的鼻息,摸着他的心跳。 还好,他活着! “大哥,快,醒醒!” 她摇晃着谢阿囡,谢阿囡的双目始终紧闭着,过了会儿,有一双穿着鹿皮软靴的脚地走到她跟前,她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他移过伞遮挡住她头上的疾雨,伞上有对燕子,是清明时谢惟所画,而今日她塞到让他手中的也正是这把。 “你……” 初七气血上涌,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她已置身于一间陌生的厢房中,房内摆设精雅别致,瓶中插有两枝红月季,墙上挂了幅姜太公垂钓图。 初七晕晕沉沉的,就像是鬼压床,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她手伸向门处想喊人,挣扎半晌,嗓子里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她实在使不上气力了,垂手仰躺在了榻上,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跟前。 他背光而立,五官影影绰绰,初七眯着眼怎么都看不清。 “不要怕,刚喂了点药给你,药性马上就会过去。” 是李商的声音,化作灰她都认得!凝神细想,这一切似乎都清晰起来,谢惟定是落入他的手里了。 想着,初七不由攥起拳头,而后又觉得榻微倾,原来是李商坐了上来。 李商看向她,小心翼翼托起她的身子,拿水碗往她嘴里慢慢地灌水。 初七使不上力气,只好歪着脑袋,冷冷地斜睨着他。 “为……什么?” 她含糊不清地问,发出的声音连她自个儿都不认得,然而李商却听懂了,他放下碗,擦去她唇边的水渍,接着将她放回枕上。 “我是为了救你。” 初七闻言微微瞪大了双眼,有些不解又有些怀疑。 李商无奈叹息,“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必须得相信我,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救你。” “三……三郎呢?阿囡呢” “他们都活着,放心。” 初七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松软下来,她望着榻边垂下的青纱,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了?白天还开开心心的,才过了半日竟然变天了。 她有点想哭,但此时不是落泪的时候,她闭了会儿眼狠狠地咬破舌头,腥甜的血气瞬间充沛着口鼻,她一下子无法适应,“呕”地吐了起来。 李商连忙拿布垫在她的嘴边,看到鲜红的血丝,他一惊,颇为心疼地说:“大可不必如此,再等等就能说话了。” 疼痛减去了些许麻木的感觉,初七勉强地支起身子,一把抓住李商的手,瞪着眼问:“你把三谢……关哪里了?” “不是我,是圣人的意思。” “带我去找他,我不管,你带我去!你带我去!” 初七尖声惊叫,犹如冤死的女鬼在半夜里哀嚎,李商想要捂住她的嘴,却被她咬了一口。 “冷静些!你这样我如何救你?” 李商没耐心了,一把将她摁回榻上,掰开她的嘴想要再喂药,初七见之仓惶地瞪圆双眼,然后不再乱动,也不再挣扎了。 李商低头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收起药丸,松开了手紧按着她的手。 “接下去我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不管如何都希望你能信我,三郎的身份你应该清楚,他本是前皇太子的幕僚,圣人对他颇有忌惮,他这么多年在河西走廊游走,也是为了将功补过,但因为发生了一件事,又让圣人对他起了疑心。 当年,前皇太子与圣人水火不容,武门之事后,皇太子儿女被诛杀殆尽,重臣党羽被流放,还有一些则隐姓埋名再也不问世事,圣人以为世上再无皇太子的后人,哪知在此之前曾有一婢女与皇太子有私情,后因触怒了皇妃被赶回家乡,婢女并不知道自己已怀有身孕,不久之后就与一骆驼客成亲,然后生下了个女婴,初七是她与皇太子定情之日,故她把她的女儿取名初七。” 说到这里时,李商停顿了下来,他看向初七,把答案都写在了眼睛里,初七怔怔地看着他,与其说震惊,不如说是懵懂,就像刚出世的婴儿,睁着清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李商叹了口气继续道: “其实这个小女娃子若一直这样生活着也不会引杀身之祸,偏偏她的娘亲死了,又偏偏她的阿爷走了,小女娃孤苦无依,牵着一头瘦骆驼想走河西廊,结果遇上了三郎,接下来的事你比我更清楚,只是你不知道三郎原先只想让你冒充公主代嫁于尊王,没想到你竟然是真的‘公主’,他也是后来才查清你的身份,所以才竭尽全力保你周全,因为他曾受过皇太子的救命之恩,与他洒血为盟,发誓会保住皇太子的血脉。 我也不知圣人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份,不过他得知三郎娶了皇太子的后人后,一定龙颜大怒,毕竟这么多年来,圣人十分欣赏三郎,不但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还帮他扩充谢氏商行,谁曾想等来的是隐瞒与背叛,他能赐于任何人一切想要的东西,也能夺去任何人的一切,我是如此,你是如此,三郎亦是如此……我在圣人面前说尽好话,只能免于三郎死罪,但接下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初七听完这一切更加安静了,仿佛在听一个与之无关的故事,这么多年来她以初七的身份活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说她是“公主”、是叛王的后人…… 沉寂了很久,初七看向李商,水汪汪的眼睛里没了先前的困惑和犹豫,前尘往事与她何干?对她而言,“生父”就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三郎在哪儿?我要见他。”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囚鸟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对她的身世竟然没有反应,这让李商颇感意外,他一再听着她问“三郎在哪儿?”,心有诸多不悦。 李商说:“不在我管辖之内,我也不知道他被押在哪,或许会押去长安,或许会去别的地方。” “你们不对这样对他!这么多年战事连连,都是三郎和我在暗中游走,天成军断粮,也是我和三郎冒死一送,难道圣人只看得到他的过去,而看不到他的忠诚之心吗?” “圣人自有他的打算。” “打算,我呸!他就是兔死狗烹!吐谷浑已归顺,吐蕃又来求和,如今河西走廊异族已经去得七七八八,他在长安自可高枕无忧,还需要谢氏商行做什么?!他是顾及三郎游走多年留下的人脉,怕他之后生事才对!” 初七竟说得分毫不差,李商也无言反驳,他垂眸沉思了会儿,说:“总之,我会想办法,这段时日你就呆在这里,保证会比外头安全,毕竟圣人在找我?若是真要归责下来,诛九族之罪,你也在其中。” “诛九族?呵呵,荒谬!真要诛得把他自己算进去!按血亲他还算我小叔!” 李商听她说了一通大逆不道的话,头皮都发麻了,这每个字都够杀头了。 初七怒气冲破了天灵盖,一时间手脚都不麻了,药效也被火气全都燃光了,她看着李商,深吸口气,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同时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大,她不由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李商莞尔而笑,“三郎对我有恩,而你也曾是我中意的女子,之前被阿柴围困于雪山上,以为快要死去时三郎的人来了,救了我们全军人的性命。” 说到动情之处,李商的眼眶微微泛红,经历过生死,看出去的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初七闻言稍稍放松了警惕,却又说:“我信不得你,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三郎,我什么时候信你。” 说罢,她躺回榻上,用被把自己裹成了一条毛毛虫。 李商无奈叹息,然后就静静地退了出去,到门外后,他换了张冷脸,吩咐左右护卫,“好好看住她,莫要让她出房门半步。” 这话初七听见了,她不由坐起身往门处看,果然外头站了不少人,守卫一重又一重,让李商刚才的话又显得不可信了。 到了日落时分,有人送吃食进来,或许是因为迷药的缘故,初七依然无精打采的躺在榻上,连动都不想动,她不知道自己离开谢府多久了,此时此刻那里是不是乱成麻了?秦公会不会派人来找? 一切都是未知,她成了笼中鸟儿出不去了。 “小七娘,将军让我来侍奉你,你一天未进食,吃点羊汤如何?” 很耳熟的声音,初七心里燃起希望的小火苗,她连忙坐起身,只见一红衣女坐在食案边舀了碗羊汤,慢悠悠地吹凉,以小舀往嘴里送。 明明是给初七的,她却在那里享用,而后又嫌弃地蹙起眉头,抱怨道:“这羊汤这么膻,一点也不好喝,你为什么这么喜欢?” 初七愣了会儿,哑然失笑。 “傻子,羊汤得趁热,大口大口地喝才香,怎么你以前从没喝过吗?” “我是渔家女,喝的是鱼汤,有时换鸡熬汤,我家穷吃不起羊,等能吃得上了,味道也就那样。” 说着,红娘子看向她,然后拿起琵琶调了两根弦,“小七娘想听什么曲?” “我想出去。” “出去?就算你出了这道门,外边还有一道,外边的外边还有一道……恐怕这辈子你都见不到三郎了。” 红娘子低头轻拨了根弦,有些幸灾乐祸,而后又说:“不过我倒见过他,他被扣押时,我就坐在他边上为他弹琴。” 初七闻言两眼放光,立马坐起了身,“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了?” “要我说吗?那你得告诉我想听什么曲?” 红娘子媚眼飞斜,笑得迷人。 初七脸色一沉,忽然冲到她跟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琵琶狠狠地砸在地上,红娘子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她砸坏一把千金难买的琵琶。 一通发泄之后,初七心情好了不少,她指着地上这堆破烂,一面插腰一面喘着粗气说:“坏了,你弹不了了,说吧,你听到了什么。” 红娘子望着心爱的琵琶,美眸眨了几下,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初七一把将她拉到跟前,犹如会吃人的夜叉,凶恶地瞪着她道:“我十岁不到就做骆驼客了,风餐露宿,比你穷比你累的日子过了不知多少年,看过的人也比你多得多,我的手只会拉长弓射马匪,我只听骆驼们说的那些混话,你别跟我玩风花雪月,也别来耍花样招惹我。” 话落,她将红娘子推在地上,然后坐到榻上换了张好脸,“好了,那日你听到了什么?” 红娘子被吓到了,一时半会儿不敢造次,她端正地坐在初七跟前,哭哭泣泣道:“那日是邀三郎赴宴,将军拿出圣人密诏,控三郎结党私营,撤职扣押……” “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 “没有,后来就来了另一队人将三郎带走了,我从头至尾只听到这些。” 初七闻言深吸了口气,两眼望天想了又想,“你得想法子让我去出,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行,事成之后我定会重金酬谢。” “可是这里守卫森严,我怕……” “我知道你有办法。” 红娘子闻言垂眸沉思,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不多时,红娘子端着空汤碗走出了初七的厢房,过了院门到了廊下,李商正在候在那处,两手负于身后,仰头望着枝头上的翠鸟,吹着口哨逗乐。 忽然,翠鸟飞走了,他这才转过头,看了眼红娘子捧来的空碗。 “全是她喝的?” 红娘子恭敬垂眸,“奴浅尝了几口。” “她还说什么了?” “她问起三郎的事,还砸坏了奴的琵琶,奴按您的吩咐如实告知。” 李商微微一笑,“那她之后应该会信你的话了。” 红娘子抬眸看向李商,娇媚一笑,“那奴该不该放她走呢?”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鸠占鹊巢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不。”李商冷声而道,随后沿长廊入了另一道厚重的大门,门后守卫多了一重,守着庭院深处那道不起眼的小门。 李商走到小门前犹豫了会儿,推门而入,屋外阳光明媚,屋内却是暗晦无光,一点豆大的油灯照亮这方寸之地,将此将渲染成了另一个世界。 谢惟手脚戴镣铐,伏首于案前,他认认真真写着自己的罪状,将近些年做所过的事一一罗列。 李商走上前揖礼,就如当年初遇三郎时那般毕恭毕敬。 “今日你又滴水未尽,是不是膳食不合胃口?我让厨子再重新做。” “不必了。”谢惟淡然地提笔卷着砚上墨莞尔道,“我快写完了,将军看看,是否满意?” 李商眉微蹙,被他这句话刺疼了,“这是圣人的意思,并非我……” “如今你是圣人的眼,有定夺大权,你满意了,圣人才会满意。”说着,谢惟搁下笔墨,轻轻地吹干纸上墨迹。 李商扫了眼纸上内容,唇角不易察觉地往上微扬,“辛苦三郎了。” 谢惟眼也不抬,“还要我写什么?” 李商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一张上好的绢帛,端端正正地摆在谢惟的跟前。 “写休书,你一旦被治罪,初七也将连坐,趁圣人还未下旨之前与其和离,能保她性命。” 谢惟闻言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直勾勾地看着李商,哼笑了起来。 “拿了我谢家所有产业不够?” “不,我是在保护你们,三郎,你有恩于我又教导了我这么多年,我岂会恩将仇报?你定要相信我。” 李商说得万分真诚,恨不得把心剖开来给他瞧,而谢惟只是冷冷一笑,眼睛里满是嘲弄,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局,自李商来谢氏商行时,就打算取而代之了,只是圣人一直没能找到这个名目罢了。 打败吐谷浑之后,李商贵为节度使,手下万千兵马,掌生杀大权,他成了河西走廊的王,而谢惟这无冕之王定将被他取代,更可笑的是,他把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用在恩师的身上,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好,我写。” 谢惟答应了,再次执起笔,舔卷砚上的墨,在绢帛上落下一个黑点,只是区区的一点,他便写不下去了,山盟海誓历历在目,说好白头到老,同生共死,这才过了多久就要离别了。 谢惟深吸口气,闭了会儿眼,就当从未曾遇见过初七。 只要她活着,胜过世间一切。 ……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猶远。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两载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一封休书一气呵成,而后在落款处按出一枚朱砂指印,自此谢惟与初七再无姻缘。 李商拿起帛书,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后收到袖兜中。 “我会与圣人求情,定不会伤初七分毫。”说完,他朝谢惟深揖一礼,起身离去。 武威城,谢府。 连着几日官兵进出,将谢府上下的门封了个遍,库房重地也被搜刮殆尽,掌账们看着几人粗手粗脚地乱翻账册,心疼却不敢言。 秦公立在院中低头垂眉,无奈地叹着气,而后与不会说话的司墨说:“此一时,彼一时,三郎终究逃不过去呀。” 司墨也心急,说不出话只好比划:三郎不会不管,他…… 秦公突然将司墨的手一按,以眼示意他莫乱比划,司墨连忙端正站直,待众兵经他面前时,低头含胸不敢直视。 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三十多岁,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笑眯眯来了,他自称姚誉,是圣人派来处理谢氏商行之事务的,到众人跟前,姚誉彬彬有礼拱手道:“各位切莫惊慌,姚某是奉圣人之命,代谢三郎暂管此处,从今往后还需各位鼎力相助。” 说着又是一礼。 姚誉说话带着长安的口音,虽说举止颇有风度,但眼睛里的轻蔑骗不了人。 跟着谢三郎十多年的总掌账心里有气,十分瞧不起,他跟个拔葱似地跳出来,十分粗鲁地顶撞道:“三郎何罪之有?不说出个三四,老朽不会把总账给你!” 姚誉微微眯起眼,不用他开口,两士兵就冲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总掌账将他拖了下去。 “你们做什么?你们放开我,你们……” 总掌账的叫喊声越来越远,站在院中的一排掌账噤若寒蝉。 慢慢地,听不到聒噪的声音了,姚誉弯起眉眼,抱了张和善的好脸,笑着说:“只要各位齐心协力,就能共度难关。” 话落,没人再敢吱声了。 后来他们才知这位姚誉是李商的大姐夫,士族子弟在长安担任文职,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李商当上了河西节度使之后,姚誉就被派到武威接管了谢惟的商行,可见圣人对李商家族的信任与宠爱。 三日过去了,初七依然呆在那间逼仄的厢房里,她不知道谢惟在哪儿,更不知道商行如何了,自从红娘子来送餐食之后,李商再也没出现过,似乎是有意吊她的胃口。 初七有些受不住了,一下子打翻面片汤,叫着:“我要见李商!” 红娘子委屈抹泪,可怜地说:“将军这几日在营中,还没归来。” “那你放我出去!你上次答应我有法子把我弄出去……” “我也想,可是……”说着,红娘子卷起窄袖,只见她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道半旧的血痕,是用鞭子抽出来的,“我上回只是多问了几句话,就挨了顿好打,之后我再也不敢问了。” 初七不可置信瞪圆了眼。 “他怎么还打女人?!” “她触犯规矩,受罚不是应该的吗?” 说曹操,曹操到。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不要这样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走了进来,垂眸扫了眼地上的狼藉,红娘子窥其神色,乖顺地捡起面碗、食盘,再把食案摆正,几个奴婢鱼贯而入,利落得将屋里打扫干净,眨眼之间,这里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一个会吃人的牢笼。 “你们都出去吧。” 一声令下,闲人散尽,房内只剩他俩。 “我有三郎的消息了。”李商如是道。 初七连忙安静了下来,她睁着清亮的杏眸,满是期待地望着他,“三郎还好吗?他有说什么呢?” 李商微微一笑,眼角的干纹又深了不少,“还好。”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帛书递了上去,帛书上还用以蜡封,“这是他托我交给你的。” 初七一把将帛书抢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蜡封,她以为这是家书,问她过得可好,有没有受委屈,告诉她再忍耐一阵,他马上就会归来……没想到,这竟是封休书,明明每个字都认得,偏偏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什么……意思……” 初七抬头看向李商,一颗滚圆的泪珠儿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哭,只是反复问:“什么意思。” 李商故作不知,伸手接过了初七手里的休书,而后惊讶地说道:“这……这三郎并未交待,只是托我将这封信交于你。” “我不信,我不信……他不会这么做,你带我去找他,你带我去!!” 初七激动地抓起李商的衣襟,拼命摇晃,一不小心栽倒下来。 李商顺势抱住她,双手如铜浇铁铸死死地将她箍在怀里,无论她怎么咬、怎么打,他都不愿意放手,直到她耗尽力气,靠在他怀里号啕大哭。 李商柔声安慰:“初七,别难过,还有我……我永远陪着你。” 他学着谢惟的模样疼爱地摸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就像在驯服一只不听话的猫。 午夜梦回,初七又回到了鄯城,她牵着阿财在街上溜达,逢人便说:“这是谢家的骆驼,要不要运货。” 梦里这条路很长,行人却十分稀少,左顾右盼,她始终没找到那个要骑她骆驼的人。 “三郎。”她在梦里呼唤着,黑暗之中忽然亮起点点荧光,犹如海浪般随风起伏,再一转身,她又到了流萤之地,谢惟就站在不远处望着她莞尔而笑。 初七心里一阵悸动,连忙朝他走去,然而流萤飞走了,天地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她看不清前路,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轰隆隆……一阵闷雷声惊扰了她的梦。 初七打了个寒颤,蓦地睁开双眼,她趴在案上睡着了,手底下压着谢惟写的休书,隽秀的字十分端正,不知在写的时候,他会是何种情绪。 难道他真舍得“放妻”吗? 莫名的,初七心里腾起一把火,恨不得将这休书烧了,可正当想这么做时,她又收回手,将上面每个字再仔仔细细地看了遍。 虽是谢惟的字迹,可笔法却有不同,初七忽然想起之前谢惟曾说过在递暗信时,会故意把字写得与以往不同,她忙将这笔法不同的字连起,便是一句: 夫妻恩重,二体一心,相离重聘,莫相憎,娘子千秋万岁。 初七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心里酸涩难当,眼泪又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她哭得伤心,未能察觉有人过来,直到灯影晃出一个影子时这才有所反应,她连忙站起身往后退,李商见之停住脚步,急切地解释:“别怕,我看你这里亮着灯,不放心。” 初七低头,悄悄地将眼泪拭去,“我很好,不需要你关心,快些出去。” “红娘子说你没用晚膳,特意带了些来,是你最爱吃陈氏胡饼,你以前说天底下的胡饼都不如陈氏,我特意把他从鄯城请来了,快趁热。” 说着,李商把食盘端上,除了两张刚出炉的胡饼之外,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羊汤,汤里有大块带皮羊肉,都是初七爱吃的。 先前不知谢惟用意,初七茶不思饭不想,而刚刚看明白了这封休书后,自然是豁然开朗,肚子也饿得咕噜噜叫,她不想让李商看出其中端倪,抬袖抹去挂在颊上的泪珠儿,拿起胡饼狼吞虎咽,就像在泄愤。 “你们男人……全都靠不住!” 李商见之笑了,这才是他熟知的初七,跟以前一模一样。 一不小心,初七喝得太急,把羊汤洒在了身上,她不由弹起身想找块布擦抹。 “我来。”李商上前一步,拿出块帕子摁在她衣襟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眉眼一弯,笑看着她,这时,初七才留意他换了身鲜亮的衣袍,还剃去了胡子,带上了翠蓝抹额。 初七心里一惊,略微仓惶地往后退,一把打掉他伸来的手。 他目光一凛又靠近她,她再往后退……直到退入墙角无处可逃,而他依然在靠近,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娇小的身子,犹如一张大网,牢牢地将她盖住。 他目光灼灼,即使在最幽暗的地方依然发着光,初七见过这种光,来自贪婪的狼,死死盯着不放,直到咬上猎物的咽喉。 李商慢慢地、慢慢地欠身,凑近她,然后闻了闻她发鬓的玫瑰香味儿,这个诱人的气味将他拉回长安的客栈,她就坐在镜前,长发乌亮如绸缎,半截香肩如凝脂,她靓丽香艳,就犹如晨间的蜜桃儿,粉嫩饱满,铺着一层细软的新鲜绒毛。 她把头发甩至另一侧,露出纤细的脖颈同时扬起玫瑰花的香甜…… 她就是在勾引他。 李商的眼色变了,变得幽暗深邃,不可琢磨。 孤男寡女,又是这么晚……她应该知道他为何来此,而他们中间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 初七明白他的打算,胡饼、羊汤,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可恶起来,她推他,他不动;她骂他,他也没不动;初七咬牙,怒恨难灭,她一巴掌甩过去,打落他发上玉冠,他没有还手,依然像狼贪婪地盯着她。 初七又抬起手,给他更狠更重的一掌,而这次他躲开了,突然抱住她撕扯起她的衣裳,咬上了她的咽喉。 “王八蛋,你放开我!!” 初七挣扎着,可她的力气没他大,没多久就败下阵,她哭了起来,从没如此伤心,她向他求饶,说:“别……别……我怀上了……”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走玉门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李商闻言愣了下,不由停下动作看着初七,初七缩成一团,泪汪汪的杏眸我见尤怜,她真的害怕了,就算面对阿柴凶狠的弯刀,也不像现在抖得这么厉害。 李商心被狠狠地揪起,欲望也随之湮灭,他松开手,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低骂了句:“畜生!” 他转头走了,什么话都没说。 夜,大雨滂沱,他一步一步走入雨里,张开双臂仰天痛苦长啸,就如孤狼的夜嚎。 他一次一次想让她回到他身边,却一次一次被刺伤,爱而不得让他心生怨念,可用尽手段即将得到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一步错,步步错……他没有回头路了。 初七蜷坐在墙角里,睁眼到天明,她紧盯着门处,怕他再进来对她做出什么事来,没想到天亮第一个进门的是位老医士,武威城里最好的。 医士笑道:“我奉将军之命来替娘子把脉,他说这几日娘子受了不少惊吓,怕伤及胎儿故让我开些安胎之药。” 初七神色恍惚,见医士走来,她不自觉地往墙角里缩,用手捂住脸。 医士微愣,有些无措地看向身后,红娘子走入房中看到初七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禁流露出几分不忍之色。 她走上前,小心地扶起初七,低声说:“别怕,没有害你的意思,你先起来吧,若着了凉,反而容易滑胎。” 初七慢慢地抬起头,终于在红娘子的眼睛里找到了真诚,她起身躺回榻上,伸出小臂让医士把脉。 医士拈着长须,时而蹙眉,时而摇头,似乎是遇上了疑难杂症。 “娘子怀胎不久,胎气不稳,不知这几日有没有见红?” 初七点了点头。 其实前几日她并不知道自己怀上了,只以为小腹一直微痛是癸水要来的征兆,直到红娘子送来羊汤,她闻了闻差点作呕,一口都吃不下去,这才察觉不对劲。 想想真是好笑,之前日夜企盼就是怀不上,三郎一出事,她就知有了身孕,而这个喜讯她都没法告诉他,偏偏李商还要欺负她。 想着,初七难过起来,眼眶微微泛红。 医士见之好声劝道:“娘子莫急,我会开几副药,这几日切莫下床,先安心养过头几个月。” 说着,医士写了一副方子,初七稍稍瞄了眼,她与慧静相处多年,略懂草药的功效,看这医士写的都是补气之物不免心安下来。 与此同时,圣人诏书已至武威城,上书:谢惟勾结外党,有谋逆之嫌,但念其立过军功,故免死罪,发配至玉门。 李商说的没错,果真留谢惟一条性命,但也没等于让他活,众所周知去玉门充军一路险阻艰难,风餐露宿,像牲口似的被皮鞭赶,许多身强力壮之人都受不了,更别说患有顽疾的谢三郎。 收到诏书后即日就起程,与之同押送至玉门的还有谢阿囡。 临别之时,李商万般无奈,千般痛苦,他情深义重的说:“三郎莫担心,我已经打点好,他们不会刁难你,另外谢阿囡也在,他可以在途中保你周全。” 谢惟听到谢阿囡时眼神略微有异,他抬起头看向李商,问:“阿囡有何罪名?” “是他主动要求同往,我便答应了。” 谢惟心里颇有丝欣慰,但又不想把谢阿囡卷进来,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无力回天,只能沉默着。 片刻后,门外走进两小卒,手提脚镣、手镣走了过来,欲往谢惟身上绑,李商见之勃然大怒,厉声喝斥:“你们做什么?全都退下去,” 两小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谢惟坦荡地伸出双手,微微一笑道:“来吧,别为难他们。” 话落,小卒又朝李商看,见李商颔首,他们便把手脚镣铐扣到谢惟身上,以一条铁链拴着他出了门。 李商看着谢惟穿囚服走到烈阳之下,心突然为之一痛,他忍不住唤了声:“三郎。” 谢惟回眸看了过来,一双凤眸温柔如昔,似乎并没责怪这个不懂事的弟子。 李商如鲠在喉,犹豫很久都没把初七怀孕的事说出来,只道了一声:“一路珍重。” 谢惟颔首莞尔,而后跟着两小卒身后拖着铁镣挪步前行,到了院中还有五个作奸犯科之徒,他们也是发配至玉门关,与谢惟一样手脚带镣,众人之中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特别显眼,其满脸络腮胡,额头正中央有刀疤,看人瞪着眼。 谢惟在这伙人之中显得白白嫩嫩,气质更是不俗,有个年纪稍大的矮个儿见到他就走过来,贼兮兮地问:“看你是个读书人,你是犯了什么事呀?” 谢惟低声道:“杀人放火。” 矮个儿一怔,立马就不敢搭话了,连忙退到原处,与另几个人挨在一块儿。 络腮胡听见了,头微抬,挑衅地问道:“杀了多少人,放了多少火?” 他一出声,矮个儿又悄悄往另一边移,总之不敢挨近谢惟,也不敢挨近这大汉。 原来络腮胡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盗,手上还有几条命案,官衙抓了他整整五年才得手,至于如何落网的,这还得归功于谢氏商行,不但在库房里安插了人手,还安置捕兽机关,让这络腮胡无处可逃。 “你别说话,一边去。”小卒把络腮胡赶走了,络腮胡反复打量谢惟,似乎想起什么。 不多时,谢阿囡被另一队兵卒带了过来,手上夹着木板,额头也有伤,那日雨夜马蹄打滑,他从马上摔下之后就不省人事,那知睁开眼手断了,初七也没了。 谢阿囡见到谢惟时面露愧色,当即要施以大礼,谢惟连忙用眼色止住,这一动一静之间正好被矮个儿瞧见。 一声锣响,一小将三个兵带着谢惟这行人起程了,满身的枷锁,身无分文,在出城门的时候,谢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念着初七身在何处,他想,她应该能看懂那封《放妻书》,只要能熬过这一段时日就能重聚了。 谢惟跟在最后,一步一步往西而行,过往行人中有人认出他来,不由窃窃私语: “这不是谢三郎吗?” “是呀,他犯何罪了?” “杀头大罪呀,你们没看告示吗?谋逆!” …… 说着,一人押低帽沿牵着匹骡子挤到城墙前,看着上头贴着的告示,他一笑,转身望着一排囚徒消失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行军路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连着几日,初七很少有下榻的时候,她早晚各服一碗苦得要命的汤药,然后恹恹地躺在榻上安胎,她似乎已把谢惟忘了,自得知自己怀孕之后再也没提及他。 李商从红娘子口中了解到初七的近况后,按捺不住内心思念来到小院,远远的就见窗开着,初七正坐在窗边望着天空的飞鸟出神,一双杏眸依然清亮,只是没了往日的神采。 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不由低头摸了摸鼻子,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愧疚,不经意间,他似乎被初七看见了,窗毫不留情地翕起,“呯”的一声把他吓了跳。 李商想来都来了,还是去看看她比较好,于是他走过去推门,门被人从里面抵住了,无论如何都推不开,李商只好站在门处说:“我就是来探望你,别无他意。” 初七没搭理他。 李商垂眸思忖片刻,又道:“听医士说你的脉象好了不少,我也放心了,对了,我替你备了几个好使唤的嬷嬷,还给你腹里的孩子找了处雅致的院子,你安心待产。” “我想出去走走。” 终于,初七说话了,只要她肯提要求,就说明他有进退的余地。 李商如释重负,笑着说:“我陪你去。” “不要你陪。” “这恐怕不行。” …… 初七又不说话了,李商以为没戏的时候,门开了,初七披了件绣梅斗篷,重新绾上圆髻,她的脸比来时稍圆润些,眉眼间依然有些倦容,她走路时手会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下意识地保护着腹中的小生命。 李商见她小心翼翼地走下阶台,忍不住伸手去扶,她却扭身避让,好似他是瘟疫半点都沾不得。 “我自己会走。” 李商被她的冷漠伤到了,他强颜欢笑跟在她身侧,然后带她走出这道守卫森严的院门,来到清秋园。 如今正值秋日,满园菊花姹紫嫣红,蝴蝶翩然起舞,落在初七的额心上犹如一点灵动的花钿。 初七笑了,她努力地抬着眼,想看清停在她头上的蝶,蝶不动,她也不敢动。 李商见之折下一朵紫红色的菊伸到她跟前,没想晃了半天,蝴蝶依然停在初七的额间,他不由打趣道:“看来你比花美,所以它不肯下来。” 初七转过清亮的眼看向他,脸上并没有高兴的神采,甚至还有些嫌弃。李商却不自知,他小心翼翼把花斜插于她鬓发间,十分欢喜地笑了起来。 “果真好看。往后你就安心地住在此处吧,孩子生下之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给他请最好的私塾先生。” 李商似乎代替了谢惟的位置,成了她的夫君。 初七冷冷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过身继续逛园赏花,把这里当成了自个儿的家。 初七一天比一天显怀,医士说胎气已稳,可以多走动,久坐不利于生产。李商便陪着她每日到园子里逛,她想要吃什么、用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弄过来。或许是他知道之前做得太过分,想方设法要补偿她。 李商偶尔也会提起三郎,每次都十分愧疚,不禁感叹他俩并肩在河西走廊的时光。 “都是我没能让圣人改变心意,若三郎能回来,看到你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一定很高兴。”李商如是说。 初七闻之心头一紧,她故作不经意地问:“那三郎如今在哪儿?” …… “官爷!官爷快来看看!他又晕倒了!” 小矮个子大叫起来,骑马在前的小将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了,那姓谢的走着走着就垮了下去,害得他们赶不了路,到时候晚了日子定会挨一顿狠骂。 “他是咋回事呀?快要死了还咋地呀?”小将骂骂咧咧地下了马,只见谢阿囡托着谢惟的后颈,然后用囚服裹住了他的整张脸。 谢阿囡低声道:“他这是犯病了,官爷高抬贵手,歇息片刻到天黑再赶路。” “我高抬贵手,谁对我抬手啊?不行,你叫他起来,别给老子装死,听见没,起来!” 说着,小将作势要去踢,谁知被谢阿囡伸臂一挡,差点摔了个屁股蹲儿。 小将怒了,提起马鞭就要朝谢阿囡抽,谁知络腮胡突然站了起来,像一堵肉墙挡在小将跟前。 络腮胡长得凶神恶煞,块头又比常人大,囚衣套在他身上,就跟披着坎肩似的,系都系不上,小将看到这类人物也是有点害怕的。 “你……滚回去!” 小将举了举鞭子作势吓唬他,络腮胡也给他几分脸面,乖乖地坐下了。小将见之便顺着台阶下,说:“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等会儿赶路。” 说着,小将就与手下三个生瓜蛋子兵聊天去了。 谢阿囡跟他们讨来点水,小心喂到谢惟嘴里,谢惟已然被太阳晒得失去神智,不停在念叨:“初七,初七……” 起先谢阿囡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把头凑低之后方才知道他说的是初七,这一路走来,谢惟很少提及她,谢阿囡知道他很思念爱妻,只是一直压在心底不与人言。 “三郎,你再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能到黄花镇了。”谢阿囡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络腮胡听见了,他不动声色,眼珠子稍稍转了圈,然后起身拍拍屁股走到谢阿囡身边,用胳膊肘捅了下他。 “哎,黄花镇是什么意思,说来我听听。” 谢阿囡一愣,心里咯噔了下,想着刚才怎么这么不小心,说话让他给听见了呢? “没什么意思,只盼到黄花镇多歇息一会儿。” “嘶……好像听着挺有道理。”络腮胡又用嘴呶了呶谢惟,“你是他什么人呀,这么照顾着。” “兄弟。” “兄弟?嘿嘿,你也杀人放火了?” 谢阿囡瞪他一眼,不搭理了。 小将与三个小卒聊完了,头转向这边催促着:“歇息好了没,赶路了!” 谢阿囡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暗骂李商这王八羔子,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待到了黄花镇脱了身,一定回去拧下他脑袋! 谢阿囡屏着口气,一咬牙将谢惟背了起来,然后跟在一群作奸犯科之徒身后,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日落时分,一行充军的罪人来到黄花镇,虽说是个镇子,但此处人少又荒凉,连狗都见不着几只。寒风瑟瑟,刮得沙子满街跑,将卒进了驿站歇脚,而谢惟他们则被拴在屋外吃沙子。 “呸!还真不把咱们当人!” 络腮胡边看着将卒在屋里喝着烈酒嘻嘻哈哈的就忍不住骂咧。 小矮个噗噗吐着不小心进嘴的沙,叹气道:“咱们都是作奸犯科之辈,在他们眼里还真不是人。唉,这位大哥,走了这么段路还不知您尊姓大名呢。” 络腮汉闻言大拍胸脯,颇为自豪地说:“老子叫郭赛,江湖人都叫我赛爷,老子曾连夜盗三户大宅,还睡了他们家的黄花,哈哈哈哈……” 小矮个闻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赛爷真是厉害呀。”随后,小矮个又看向倚在墙边闭目的谢惟,这几日来他一直病怏怏的,除了与谢阿囡说话外,很少见他开口。 小矮个贼兮兮地靠过去,笑问:“不知这位尊姓大名,又是犯了何罪呀?” 谢惟缓缓地睁开眼看向他,轻问了句:“你呢?” 小矮个深吸口气又长长叹出,“唉,都怪我太贪心,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本想拿这去换点钱娶个娘子,谁想娘子没娶着,反而要去玉门关。” “你拿了什么东西呀,罚得这么重。” “就是一块漂亮的玉石,方方正正的,我又不识上面的字,后来才知那是官印……” 络腮胡哈哈大笑起来,肆无忌惮地嘲讽道:“你眼瞎得厉害呀。”他用嘴呶了呶谢惟,“你呢,就你没说儿了什么罪?” “他是鼎鼎大名的谢三郎,你们都没认出来吗?”小将路过此,见他们聊得高兴,也就随便插了句嘴。 小矮个不是道上的人,自然不知道谢三郎是谁,连忙转头问左右,“谢三郎是谁呀?干什么的?” “是谢氏商行的东家,曾经称霸整条河西廊的人,没想到呀成了阶下囚,呵呵,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呀。” 络腮胡的语气低而阴沉,与刚才判若两人,他看向谢惟,眼中杀气腾腾。 谢惟眼波微动,以眼角的余光瞥着这络腮胡,谢阿囡紧挨在他身边,低声问:“要不要我先动手?” “不,你可以拿他脱身。” “可万一他要对你下手……” “最好如此。”说着,谢惟莞尔而笑,然后闭上眼睛盘腿而坐,络腮胡坐在其对首直勾勾地盯着他,冷笑一声后突然抓起把沙子,狠狠砸在谢惟身上。 “喂,你做甚?!” 谢阿囡跳了出来,一把揪住络腮胡的衣襟,没想这络腮胡心狠手辣,不讲武德,直接用手插谢阿囡的眼睛,谢阿囡吃痛将他放开,他立马转头就去打谢惟,谢惟躲开了,但他单薄的身子哪是这络腮胡的对手,没两下就被扼住胳膊,一把摁在地上。 络腮胡骑在谢惟的身上,两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谢三郎!终于让老子逮到你了!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在这儿?今天算你运气好,我能让你死得痛快,若是没人,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络腮胡咬牙切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谢惟呼吸不得,脸憋得越来越红,两手拼命抓着络腮胡的粗胳膊。 边上的小矮子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脸都青了,转身大喊着:“官爷!杀人了,杀人了!” 一听杀人,驿站里歇息的几个小卒连忙跑过来,把络腮胡从谢惟的身上拉开,络腮胡力大如牛,一声大喝竟然将三人弹开,而后又朝谢惟冲去。 小卒们眼见要震不住场,连忙把小将喊来,小将二话不说上前一闷棍,将这大汉给打晕了。 络腮胡像堵墙似的倒在地上,激起灰尘一片。谢惟死里逃生,扶着墙站起身喘上几口粗气,吸气吸得太急又连连咳嗽起来,谢阿囡忙端水过来给他喝,见他脖子里有十分醒目的红手印,实在气不过。 “晚上就让他见阎王!” “不要。”谢惟哑着声音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明日就会离开这黄花镇,到时就按计划行事。” “那你呢?” “放心,人已经到了,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你一脱身,我就有办法。” 说着,谢惟含上一口水漱了漱嘴,然后一口吐在了络腮胡的脸上。络腮胡被水浇醒了,睁开眼看到谢惟又想冲上去,结果完全动不了,低头一看,原来自个儿被绑了。 他恼羞成怒大骂道:“特娘的,你以为这样就能制住老子,老子非把你头拧下来!姓谢的,你等着!” 他一挣扎,缠绕在他身上的铁链就珊珊作响。 谢惟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弯起眉眼,笑得温柔。 一个晚上,大伙都歇得不安宁,到第二天大清早,小将就领着这行人上路了,由于昨日络腮胡差点掐死谢惟,小将就让两人隔远些,生怕路上再出什么岔子,到时连他自个儿的官帽都保不住。 前几日谢惟一直病发,拖累了原本的行程,为了赶在约定之日把人带到,小将就下令往山路走,这样至少能省下一天的路。 这山路全是石壁颇为陡峭,边上也无草木,晒得很。走着走着,小矮个就说不行了,得停下来歇息会儿。 小将不让,一鞭子抽他脸上,骂咧道:“懒驴拉磨屎尿多,快给老子起来赶路!” 两三下鞭子一抽,小矮个就受不住了,只好跟着队伍前行,走着走着,他发觉络腮胡有些不对劲,总往山崖处瞧,似乎想做出些什么事情,而谢惟也不对劲,两脚虚浮越发无力,看起来又是病发了。 说时迟,那时快。 络腮胡脸色一变,突然冲到谢惟身边,用自己的手链套住谢惟的脖子将他往崖边拖。 小矮个惊叫:“又杀人啦!又杀人啦” 小将闻声连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只见谢阿囡冲了过去,对准络腮胡就是一拳,络腮胡拽着谢惟一起倒在地上,三人便缠打起来。 小将急了,一顿鞭子乱抽就是分不开这三人,忽然听到一声惊叫,谢阿囡抱着络腮胡竟然滚落了山崖。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死讯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驾!驾!让开,通通让开!” 一匹快马驶入武威城,冲散了街上人群。骑马之人背插锦鸡翎,手持火漆信一路疾驶至建节府,马还没停稳,他便翻身跃下,两三步上台阶亮出令牌直入门内。 正值旬休之日,李商难得有空闲邀了姚誉、袁溯以及另几位好友在后山玩击鞠,今日他状态奇佳,一路过关斩将连进三毬,眼看要赢下最后一毬时,送信小卒突然闯入马场,晃动的长翎将马儿吓得立起长嘶,月杖一歪,毬便跑了。 “有何要紧之事?”李商略有不悦,不过他还是以公事为先,骑马退出场外。 送信小卒跪在其跟前拱手道:“报将军,收到急信,谢氏商行的谢惟在去玉门关的途中死了。” “死了?!怎么会?!” 送信小府将火漆信双手奉上,“死因全在信中,还请将军过目。” 李商忙一把抢过火漆信颤着双手拆了开来,只见信上写着:罪者郭赛,在黄花镇处欲对谢惟行凶,谢阿囡见义勇为与之缠斗,两人共坠山崖,谢惟被击中额穴引发旧疾暴毙,仵作已验尸,确认无误。 “你们……你们竟然连几个犯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李商勃然大怒,将火漆信掷在送信小卒的脸上,“为何行凶,为何争斗,全都不明!是谁主办这件事的?” 送信小卒吓得不敢吱声,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郭赛乃江洋大盗,其落网就是与谢氏商行有关,此人穷凶极恶,得知谢惟身份后就想置于其死地,而谢阿囡挺身救主,两人在缠斗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山崖……” “负责押运的不良全是死人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把三郎的尸首带回来!还有谢阿囡的。” “三郎的尸首已在途中,但谢阿囡……万丈悬崖,怕是找不着了。” “找不着也给我找,摔碎了也得给我一块一块拼起来,总之我一定要见到尸首!” “明白。” 送信小卒拱手领命,接着就退了下去。 李商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于是又跨上烈马,持起月杖大声喝道:“再来!” 这一次,他将马场当作沙场,不但击飞七宝毬,还击断好几根月杖,就像入了疯魔般肆意践踏这片青草之地。 众人都不敢和他玩了,怕被不小心他的月杖打中,就算不断筋伤骨,也得鼻青眼肿。 姚誉虽是李商的姐夫,可胆小怕事,见内兄不高兴都不敢前去哄,只一个劲地给袁溯使眼色。 “袁郎,你和他熟,你去问问,他这是怎么了。” 袁溯刚才听到两句,低声说:“送信来报,谢惟暴毙。” “啊……暴毙了?这才走了多久?谢氏商行在我手里还没稳当呢!这事万万不能传出去,要不然我又得想法子稳住他们。” 袁溯冷眼一瞥,不屑地哼了声,“有李商为你撑腰,你还怕什么。” 姚誉苦着脸叹气道:“袁郎有所不知,谢氏商行的人都厉害得很,虽然那总掌账被我辞了,没刺头儿了,但暗自和我较劲的还不少,我可是劳心劳力呀。” “那就使些雷霆手段,如今圣人让你主掌这谢氏商行,你可不能让圣人失望。” 一提到圣人姚誉立马恭敬起来,朝长安方向行礼,“我一定不负圣人之托。” 说着,李商正朝此处走来,袁溯见之眼神一凛,大步迎上,还未开口,李商忽把手中月杖塞到他怀里。 “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是谁安排郭赛与三郎同行的,你马上帮我查清楚。” 袁溯颔首揖礼,“属下遵命!” 姚誉低头哈腰,赔着笑脸,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未曾想直接被李商无视了,人走到他跟前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姚誉尴尬至极,嘿嘿嘿地干笑了两声退回原处。 晌午过后,李商来到了初七所住的沁园,这沁园是前几日刚收拾出来的,就是想让初七安心待产,然而如今突然有了这个消息,万一被她知道了,这好不容易攒起的好感又要付诸东流,到时她一定会迁怒于他。 不行,不能告诉她! 李商拿定主意,他在门前徘徊一阵子调整好情绪方才入内,初七正好在园子里,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身上穿着他刚送的青绿高腰襦裙,披着緋红小斗篷,手里挎着花篮。 每看中一支花,初七都会剪下来,然后递给身后的红娘子笑问:“此花美不美?” 红娘子放在鼻下轻嗅,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她不由嫣然一笑,刚要说好时,恰好看到李商过来。 “将军有礼。”红娘子恭敬施礼。 听到“将军”二字,初七的笑瞬间就淡了,她转过身摘下一朵红菊,漫不经心地摆到篮子里,故意不往他这里瞧。 李商给红娘子施了个眼色,红娘子便将手中的花篮交于他,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下。李商提着花篮跟随初七左右,初七想摘花,他就先把自己的篮子伸过去,笑着说:“这几日你还好吗?公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看你。” “多谢将军好意,我过得不错。”说着,初七将手里黄菊旋了半个圈,李商忙把篮子凑上,结果初七还是摆到自个儿满满当当的小花篮里,然后弯起眉眼,很虚伪地朝他笑了笑。 “我什么时候能走?商行里的买卖还需要我拿主意。” “如今你怀有身孕,行动不便,还是呆在这里安全,不瞒你说……圣人发了通缉令正在找你。” “那我岂不是把你连累了,这可万万使不得,若圣人要找我就让他找,正好,我也想要找他。” “圣人不是随便能见的,再说你有孕在身,万一有什么岔子,我们都担当不起,三郎知道定会责怪我没照顾好你。” “哗”的一声,初七蓦然沉下脸,将满篮子的花泼在了李商的脸上,花茎有刺,刮伤了他的脸,只见一道红丝慢慢地显现在他的颊上。 初七扔下花篮,温柔地笑着说:“对不住,刚才没收住,我也不想这样……我与三郎已经无关了,以后别再提他,再者医士说过,怀有身孕脾性会变差,你不放我走,那你就受着吧。” 李商不动声色,而那双炯炯有神的琥珀色眼眸却暗了下去。 初七转过身又摘了一朵花斜插于鬓边,她一边走一边慵懒地说:“阿商呀阿商,好歹我们朋友一场,不要让我恨你……”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红娘子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回到了房中,在关上房门的刹那,她不由深深地吐了口气,刚才话说得如此狠厉,其实心里是有点怯怕,她能看出来李商的眼神变了,似乎已经没了之前的耐心,说不定哪天他又会闯入她房中,做些对她不利的事,眼下还没有谢惟的音讯,每天都如履薄冰,她不能再放肆了,以免节外生枝。 叩叩叩……有人敲门,初七心里一惊。 “是谁?” “是我,红娘子。” 初七闻之稍松口气,接着就把门打开了,眼前这女子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但是她依然没有完全信任她,她能看出红娘子的眼神,始终是锁在李商身上的,她对他的爱慕显而易见,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有时她还会问李商的从前,僻如如何在鄯州相识,又如何去了伏俟城,初七只透露了零星半点,就相当于抛出一个饵,等她随时来咬,不过红娘子很聪明,几次游到饵边就是不上钩。 “是李商让你来的?”初七直言不讳,“刚才我得罪他了,他一定很生气。” 红娘子嫣然一笑,道:“将军不会生你的气,他喜欢你,哪怕你怀着三郎的孩子,他依然视你为珍宝。” “既然喜欢为何不放我走?” “那是因为圣人下了告示,抓到你有赏钱,在威武城有不少人是靠这赏钱过活,你一露面定很危险,更何况你怀有身孕,万一伤及胎儿就不好了。来,我做了些桂花饮,要不要尝尝?” 说着,红娘子将桂花饮端到初七跟前,一股沁入心脾的香甜飘散至整个房间,令初七心情好了不少,她拿起银勺轻轻搅着桂花饮,飘于面上的桂花犹如金色的雪,随着勺与碗的碰撞声旋了一圈又一圈。 初七望着朵朵桂花出了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以前我、阿商,还有三郎在鄯城时摘过桂花尝,他们养尊处优,自然不会做摘桂花的事,是我拿着根棍子去敲人家的桂花树,结果被骂了顿不说,三郎还掏了铜钱赔人家,赔的钱可比买碗桂花饮多得多,李商为此骂我,可桂花饮做出来之后,吃得最多的人就是他……我好想念那时的阿商,我不太明白,他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初七垂眸叹息,心中也有几分怨。 红娘子不以为然道:“自我认识他时,他就是这样,看人的时候都不拿正眼,说话也傲慢得很,他从来不提家里的事,只坐在那里喝闷酒,喝多了就倒头睡,也不与我多说半句话。”说到此处,红娘子掩嘴轻笑,“既便如此,能在平康坊里遇见他,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 “红娘子是出自教坊?这事我还不知道呢,教坊是什么模样,说来听听。” 红娘子勾唇一笑,“平康坊分为北、中、南三曲,其中北曲最为低下,而我就在北曲里的私教坊里,每日给客人弹琴唱曲,得到的赏钱鲜有超过五十文,一般中曲、南曲的客人很少会来我们这儿闲逛,有回我坐于窗边看见一玉面郎君,只是不小心与他对了个眼,他就停步看了我很久,也就是那天,我离开了那个地方,有绫罗绸缎,能吃上山珍海味,我以为他是对我一见钟情,直到我看见了你,我才明白自己只是个替代品。你比我幸运多了,能先遇到他,能看到他年少俊朗的模样,而我只看得他沉闷无趣,整日醉酒消愁的模样。我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像我这样,你也羡慕吗?你爱李商就像我爱三郎一样,你还能天天看到你所爱之人,而我怀着身孕却见不到夫君一面,整日害喜呕吐,连抱怨的人也没有,我偶尔腹痛,会担心孩子不安好,到了晚上又孤单寂寞,这些都不能与人言……你还羡慕我吗?” 红娘子不说话了,她看着初七微隆的小腹,不由自主伸出手抚摸起来。 “我也想要个娃儿,可药服多了,要不了了,待你生下之后,我定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娃儿来养。” “红娘子,你放我走吧,让我再见三郎一面。你我都是女子,你应该知道爱一个人、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红娘子闻之手在微隆的小腹上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向初七,朱唇半咬,欲言又止,初七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些许异色,忍不住试探道:“怎么……三郎他出事了?” 红娘子低头避开她直勾勾的目光,初七心里一惊,连忙钳住她的双臂,紧张地问:“真的出事?出什么事,你得告诉我!” “不行,我不能说,万一我说了,将军定会责罚于我!” “不,你定要告诉我,你不说我就……就让你走不出这间屋子!快告诉我!” 红娘子被她抓得生疼,不由甩开她的手,未等她有所反应就逃之夭夭,“呯”的,门被关上了,还从外头上了门栓,不管初七如何敲门,如何求饶就是没人应。 “李商,我要见李商!他把三郎怎么了,怎么了!你出来!” 初七不甘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红娘子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乱极了,她低头疾步走在廊道上,冷不丁的与李商撞了个满怀,她一惊,连忙后退一步,垂首施以大礼,一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告诉她了?”李商问道,阴冷的声音犹如来自十八层地狱。 红娘子拼命摇头,“奴半句话都没说,不知怎么的,她就看出来了,对不起,将军,是奴……” “滚!” 李商低吼,红娘子连忙收往后半句话,十分狼狈地逃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李商看着初七紧闭着的房门一时间没了主意,他狠狠地揉搓起额头,迅速地思考了会儿,然后吩咐手下,“沁园加派人手,一人风吹草动,立马告知我说。” 运着谢惟的马车正在往武威城的方向疾驶,到了子时都不敢停歇,然而途经一片空旷草地时,眼前突然飘出阴森森的鬼火,把马和车夫都吓了大跳,一个不小心差点翻车。 “这半夜三更鬼火飘,是阴兵借道呀,咱们不能再往前了,先把车放边上,生个火堆驱寒避阴,这紧赶慢赶也不差这一天呀。” “你说的对,走走走。” 两车夫一拍即合,将车扔在了路边,接着就找个背风之处生火取暖,喝两口酒壮壮胆。 就在他们分神之际,有个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现在车旁,他掀开麻布,看着谢惟的脸…… 大家新春快乐,祝虎年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天天健康快乐~~~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脱皮换骨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黑衣人把谢惟扛走了,不一会儿又扛来具尸体放在原先的位置上,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鬼火飘飘荡荡,像是在寻找落脚的地方,而黑衣人就走在鬼火之中,潜入草地深处,然后骑上一匹墨马往北而去。 路行一日一夜,翻过山川平原,终于到了毡庐,庐帐前站在一驼背老妪,她两眼灰白,手拄长杖,不停地嗅着风。 “来了,他们到了,阿娇,快,快准备。” 阿娇,即何安,从毡庐里钻了出来,她看不见马也听不到马蹄声,但她相信阿嬷说的话,连忙将刚挤的牛奶架上火上烧煮。 阿嬷取下项上绿松石长链,然后闭上眼睛面朝东方,喃喃地念着经文,直到那匹快马出现在苍茫的草原上。 马儿驶到阿嬷跟前立起长嘶,骑马之人一把扯去面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此人正是白狼,连着几天几夜的赶路,他的眼圈比马还黑,额上皆是汗珠,他拿面罩抹去额汗后翻身下了马,接着扛起谢惟走进毡庐,将他放在长桌之上。 “阿嬷,好了。”白狼边说边扯开谢惟囚服,把耳朵贴到谢惟的胸膛上,心跳没了,呼吸也没了,怎么看都是个死人,他不禁露出担忧之色。 阿嬷在何安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似乎闻得出白狼的情绪,特意安慰道:“莫慌,阿嬷的法子一定有用。” 说着,阿嬷伸出手颤巍巍地伸向了谢惟的身体,先是胸口再是脖颈,然后往上摸到口鼻。阿嬷把手指伸入他嘴里,然后抠出一颗药丸似的东西,紧接着她从腰包中拿出一捆干草,一边念着咒一边塞到谢惟口中。 “点火。”阿嬷命道,白狼连忙将火折子凑上,轰的,干草被点燃了,迅速地烧进谢惟里,阿嬷连忙用手将他口鼻捂住,渐渐的,白烟从谢惟的耳朵里冒了出来。 白狼与何安瞪大了双眼,想看阿嬷如何让谢惟起死回生,可等了许久都没见有半点动静,两人的心渐渐凉了下去,这忙活半天难道是一场空? 正当他们觉得没希望的时候,谢惟突然咳嗽起来,整个人如同魂魄归位,一下子瞠圆双眼,惊恐地呼吸着,嗓子里发出骇人的声响,仿佛是有一口气接不上来。 “快,把奶灌他嘴里。”阿嬷叫道。 何安连忙捧来一壶煮过的热牛奶,白狼扶起谢惟掰开他的嘴,一番强灌之后,谢惟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紧接着两眼一翻又晕死过去。 阿嬷擦了把额,深吐口气,“好了,救回来了,你们可以放心了。” 说着,阿嬷拄着木拐去歇息了,何安与白狼面面相觑,然后以眼神“亲切”问候了对方的娘亲,接着划了把拳,输的那个人拿起桶和抹布,收拾起遍地狼藉。 此次真是兵行险招,稍有不慎谢惟就真的一命呜呼了,白狼说起时还有些后怕,好在遇上郭赛这个江洋大盗,才能将计就计。 “你说三郎睡几天才会醒?” “三天吧。”白狼头也不抬,只顾着拖地,“阿嬷说最起码三天。” “三天这么久,我担心初七那处……”何安翘着个二郎腿还抖着脚,见白狼把布伸来,她又换了条腿跷上,白狼冷冷地抬起眼,然后往她脚踝打了拳。 “把你臭蹄子挪开。” 何安将双腿翘高,两眼望天寻思道:“你说初七在李商手里安全吗?” “至少比在街上安全,城里到处张贴告示要抓她,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岂不是惨了。” “李商难道不是有心人吗?万一他做了什么事,三郎岂不是……”何安转过头看向晕迷不醒的谢惟,啧啧啧地咂嘴摇头。 “摇什么头,去宰羊,给三郎补身!” 白狼故意将她一推,赶到毡庐外头。 两日之后,谢惟醒了,离魂乍合,他似乎还不适应这个阳间,睁着眼环视了许久。 阿嬷听到他醒来的消息,连忙拄着木拐匆匆而来,她激动难安,边走边抹着泪珠子,唏嘘道:“差点就救不回你了,多亏神灵帮你呀。” “初七……初七……对了,初七!” 谢惟想起来了,一骨碌坐起身,急切地想往外走,哪知连着几日不动,四肢百骸全都僵硬了,两脚一沾地整个人就垮了下来,筋骨好似被无数根针刺着,又痛又麻又痒。 谢惟咬牙撑起身,然后坐在垫上缓了缓神,阿嬷看不见,摸索到他身上说:“你还得再歇息,把笼灵草的毒散去才行。” “阿嬷,谢谢,可我等不了,我不知娘子如何,我得快些赶回去。” “可你这样也回不去呀,阿嬷好不容易找到与你的面骨无二的人,才敢塑出与你一样的面容,你现在顶着这张脸回去,岂不是前功弃尽?听阿嬷的话,重新换张脸,到时就没人认出你是谢三郎了。” “是啊!三郎,你不用担心初七,李商不敢对他动手。” 白狼人未到声先来,不多时,他与何安一起走入庐帐,他俩看到活着的谢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谢惟勾了勾唇角,即便这么小的一个动作,也花了他一番力气。 “阿嬷,你今日就动手吧,不用担心,我能受得住。” “这……” “不用犹豫了,我必须得快些赶回去。” 阿嬷用木拐点了点地,似乎是在考虑,过了半晌,她长叹口气,转身与白狼和何安说:“你们二人帮我准备吧。” 白狼与何安相互看了眼,十分无奈地去拿盆舀清水,然后一左一右按住谢惟的手臂,生怕他在阿嬷动手时疼得受不住,做出些什么事来。 阿嬷换面轻则削皮,重则断骨,而要使一个人的脸完全变样,无疑要遭受这两样巨大的痛苦,先前替换谢惟的死囚还敷过麻药,即便如此,他都痛得嗷嗷叫,几次想咬舌自尽,而谢惟为了能尽快恢复,咬着块牛皮硬撑,痛得浑身抽搐,连指甲都掰断了。 遭受一番断筋折骨之痛后,他脱胎换骨,只是脸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布,他不知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初七再见到他时还能不能认出来。 建节府。 运送谢惟尸首的车终于到了,小卒不敢怠慢,连忙将此消息告知李商。 亲们,明天我要走亲访友,可能无法更新呦~先送上么么哒一枚,祝亲们新春快乐~ (本章完) 第二百零十章 跑了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人呢?快带我去!” 李商脸色一沉立马放下手中公文,跟在小卒身后走到摆放谢惟尸首之处,在进门之前,他莫名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屋中一抹白布有点愣神。 袁溯揖礼道:“将军,三郎就在里面。” 李商如梦初醒,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你可有看过他?” 袁溯低头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勉强地说:“不曾。” “那我去吧。”说着,李商跨门而入,慢慢地走到尸首前,如今天气寒冷,但经过这么几日,已经能闻到腐烂的气味,他忍不住想吐,在沙场征战这么久,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而些时此刻,他竟然受不了这股味道。 袁溯见李商脸色不好,两三步走过来,好声好气地说:“将军,属下替你看吧。” 李商抬手摇了摇头,然后深吸口气掀开裹尸布,躺在他跟前的人面容肿胀,额头、脸颊、鼻子还有淤血,小卒解释道:“这是恶徒郭赛所为,他力大如牛,打人凶狠,所以才……”说着,他壮胆偷睨起李商的神色。 李商默不作声,目光紧锁于这张脸上,他不由伸出手按压两下眉骨,再换摸几下被打塌的鼻子,然后一把掀开整张布,将这具尸首从头到脚仔细地查验了遍。 想呕吐的感觉消失了,一股悲痛的感觉也消失了,李商慢慢地把裹尸布盖齐整,而后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他疲惫地坐到台阶上,两手抱着头做着深呼吸,身影孤单寂寥,不多时,袁溯也从这房里出来了,他轻轻地关上门,而后走到李商身边,难得的小声说道:“将军,节哀顺便,属下知道你与三郎情谊非同寻常,故……” “这不是三郎。”李商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 袁溯大惊失色,虎目瞪得大又圆,“你的意思是尸首假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三郎不会死得如此轻易。” “可是尸首明明就是他……他的病久治不愈,圣人给他的药毒性猛烈,再经这几日风吹日晒,病发也在情理之中。” “话是如此,但他不会这样死去。我跟在三郎身边多年,知道他的行事作风,他不可能轻易病死。” “将军的意思是要派人去找?” “不,上报圣人如实告知三郎死讯,若三郎当真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回来,到时再从长计议。”说着,李商站起身,目光深远且意味深长,“记住,今日你我对话,天知地知。” “属下明白。” “将军、将军,不好了……七娘子她不见了!”突然,沁园里的守卫跑了过来,急得面红脸赤,满脸大汗,他上气不接下气,跪在李商跟前说,“她打晕了红娘子,换了她的衣裳跑了,属下该死,竟然没能看出来红娘子有异,属下愿意受责罚!” 李商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守卫吞吞吐吐,“约莫……约莫半个时辰之前……这红娘子与七娘子长得本来就像,经过门前时……” 李商勃然大怒,一脚踹其心窝,踢得他人仰马翻,“废物!来人,拉下去罚杖五十!袁溯,你快随我来,千万别让她出武威城!” 刚刚到家,写得有点短……想放在明天,又觉得今天能写一点是一点……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搬救兵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日近黄昏,倦鸟归巢,天冷,街上行人低头疾步都在赶着回家,好吃上一口热腾的羊汤。然而偏在这个时候一辆运酒的牛车驶到城门处,驾车的正是凌家酒肆的少东家凌誉,这么个点别人都在进城就他出城,实在有些奇怪。 “慢着!” 果然车被城门郎拦了下来,凌誉赔着笑脸低头哈腰道:“不知官爷有何事?” “天都暗了,你把酒送给谁去?” “是王庄的,今日他们大婚,刚刚跑来派人说酒不够喝,让我再送一车去,官爷您瞧,就这些……”说着,凌誉掀开遮酒的油布,一股子酒香扑面而来,几十坛酒整整齐齐堆放,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城门郎伸出两指敲了敲酒坛,而后给小卒递了个眼色,“把酒卸一半,看中间有没有藏人。” “哎呀,官爷,这是何事呢?我车上为何要藏人?哎呀呀,官爷,你们小心些,千万别把红纸弄坏了。” 酒一坛接一坛的被卸了下来,凌誉跟在酒坛后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生怕酒坛被磕坏,红纸被撕去,酒卸去小半车,果真没见到里面藏人。 城门郎大手一挥,道:“走吧。” 凌誉看着这堆乱摊子敢怒不敢言,一边搬酒上车一边嘀嘀咕咕的,然后将绳子绑牢,驾着牛车慢吞吞地走了。 大约行了小半刻钟,凌誉吁吁两声拉住老牛,然后从车上下来,赶忙拍了拍车板。 “小七娘,我们出城了,你快下来!” 话音刚落,卟嗵一声,车板下掉了个人出来,正是巡城兵苦苦要找的初七。 “小七娘,你没事吧?撑了这么久累不累?”凌誉边说边把初七从车子底下拉出来,然后拍去她身上的土,初七气喘吁吁,把额头散下的碎发捋到耳后。 “我没事,扒车扒惯了,这点不算什么,多谢凌郎冒险一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凌誉汗颜,长叹一声说:“小七娘别这么客气,之前受你与三郎不少恩惠,得知三郎出事我们也心急,正好这次能帮到你,我心里也好受些。” 没想到这凌誉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初七颇感欣慰,但转眼又焦虑起来。 “三郎他真的去充军了吗?” 凌誉点点头,“我站在酒肆前看到了,和另三个人一起走的,城门上告示也有写,是结外党,疑谋逆。” “呵呵。”初七冷冷地哼笑了两声,“亏他们说得出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唉……我们也不清楚,只以为三郎是个商人,这商人又怎和谋逆挂钩?莫非就是多做了些西域的买卖,可河西廊上胡商来来往往,都是做他们生意的,这事不好说呀。” “这是他们故意栽赃嫁祸,无论如何我定会讨回这个公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先找到三郎,多谢凌郎相助,我得去找一个人,后会有期。” 说罢,初七施以大礼,转身向北绝然而去。 凌誉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一个女子身怀六甲,就这样孤身前行,实在令人放心不下,他想再帮衬帮衬,可又不知怎么做,只好叹息一声,赶着牛车去王庄。 与此同时,李商已经出了建节府,几个城门郎收到军令后连忙聚于府前,将近半个时辰内的出入情况一一禀报。 “启禀将军,已按将军之命关闭城门,这半个时辰之内没有年轻女子出城,各门共出城六车,六车均有查验。” 说罢,小将把出入册奉上,李商接过后极快地扫了两眼,然后指着“凌家酒肆”记录,问:“这个运的是酒吗?这么晚了送酒,可有问过原委?” “禀将军,问过,说是王庄有人办喜宴,酒不够饮,特命凌家酒肆送上一批。” “多少酒,拿什么车运?” “约莫十几坛,用的是牛车。” “十几坛用牛车?酒有这么重吗?” 城门郎低头沉默了,他答不上来,查验的时候也没到想这么多。 李商把出入册一掷,肃然道:“将凌家酒肆的掌柜找来。” 凌誉送完酒后,驾着空空的牛车回来了,谁想未入城门就被几个兵卒逮住拉至一旁,他受惊不小,大呼:“抓我作甚?抓我作甚?” “将军要见你,莫废话!” 说着,他被扔进帐中,抬起头就见一紫袍男子坐在高处,面容看起来不大,可气势却十分逼人。 凌誉心里咯噔,心想这就是初七提过的李商,她有说过,出城之后十之八九会被拉去问话,到时只要按照她的话做,一定不会被怀疑。 话虽如此,但凌誉还是怕得瑟瑟发抖,他们做买卖的,鲜有与将军打交道的时候,更别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了。 “小的……小的……凌誉,是凌家酒肆的少东,不知将军要问什么话?”凌誉浑身都在颤,连声音也颤得不行,他以额头贴地,万分恭敬,不一会儿,只见他背后一片衣慢慢地被冷汗浸湿。 李商打量着凌誉,冷声问:“十几坛酒为何要用牛车拉?你的酒有这么重吗?” 果然和初七说得一模一样,凌誉心头的恐惧消失了,他按照初七的吩咐,小心翼翼地说:“回将军的话,家里的驴病了,只好用牛拉,牛走得慢,又在城门口耽误了会儿,送去王庄时家主还为此发了顿火。” 李商闻言朝随侍瞥了眼,随侍点点头,意思是与凌誉说得无误。 “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辛苦你了。”李商摆了摆手,让小卒送凌誉回去,凌誉如释重负,连连叩首谢恩,而后就跟着小卒走了。 凌誉前脚刚走,李商就下令道:“派人盯紧他,回去之后与家里人说了什么及时告诉我。” 天边最后一丝余辉沉了下去,点点星光闪耀于蓝黑色的天幕中,凝视着人间悲喜。天更加寒冷了,初七裹紧披风艰难前行,终于,她看到一盏孤灯亮在宽阔的农田上,这一刻犹如找到根救命草,她欣喜地捧着微隆的小腹跑了过去。 一老农扛着锄头正往茅草屋里走,忽闻身后有人在喊:“梁公,梁公!” 老农诧异,回眸望去,只见一女子站在篱笆外,身披件厚实的玄色斗篷,女子摘下帽兜,露出张俏美的脸,只是眉眼间愁云满布,与初遇时判若两人。 这不就是三郎曾经带来的女子吗? 初七开门见山道:“梁公是我,曾与三郎到你这里吃炖羊肉,三郎说过有事可以来找你,如今我与三郎有难,还请梁公相助。” 老梁闻言眼神一凛,连忙转身走来,打开了篱笆门。 “快进来!”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重启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跟着梁公入了茅屋内,和一年多前的一样,屋中案榻简陋,除了墙上挂着的农具之外,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梁公倒上一碗水,恭敬地递给初七,初七勉强地喝了两口就把水碗放置边上,直截了当道:“梁公,三郎被诬蔑谋逆,如今谢府已被查封,我的商行和三郎的商行均入他人之手,我想去找阿爷,孰料人去楼空,连我的骆驼他们都带走了,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初七没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以前还有阿财相伴,现在连阿财都不见了,她吸吸鼻子,低头抿住眼泪,梁公看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她所说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除了同情之外并没多少惊讶。 梁公道:“三郎说过伴君如伴虎,这一天迟早会来,不过娘子放心,三郎也是做足准备,请随我来。” 梁公提起油灯打开了屋内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初七探头一看,门后堆放了不少粮食、杂物,没任何稀奇之处。 “娘子替我掌灯。”梁公边说边把油灯交于初七手中,初七接过之后又细细将这库房照了通,只见梁公移开一石缸后,豆大的灯火稍微摇曳,似乎此处有风透出来。 梁公猫下腰,咬着牙用力将最底部的石块抽走,露出一人大小的暗道。这暗道陡峭,直通地下,梁公朝初七招手,示意她先下去。 初七提裙,小心翼翼弯下腰往洞里钻,如今她怀有身孕,行动略微迟钝,还差点把油灯翻去,好在梁公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稳,另一只手还拉上了石块。 “轰”的一记轻响,初七与梁公共同入了这漆黑密道,一点豆大的灯光飘飘悠悠,欲灭不灭,约走十几步之后方才看见有光在闪。 初七终于踩着平地,悬在嗓眼的心也归到原处,原来是处地窖,再往前走就宽阔起来,她好奇地窖里为何有光,于是提灯细照,灯油所经之处光亮更甚,这里竟是堆满了黄金、宝石,随便抓些塞兜里,回去之后都能衣食无忧过上好几年。 初七惊讶得合不拢嘴,梁公随手点燃墙上的火把,黄金折射出火的光亮瞬间将此处闪成白昼,而此处所摆放的贵重器物满坑满谷,远比初七想象得要多得多。 “这些都是三郎留下的。”梁公如是说,“再开两三个谢氏商行都不成问题,三郎交待过老夫,若娘子来找就将此交于你,要你先找处地方好好安顿。” 说着,梁公从一只木匣中拿出过所文牒,上面写着的名字是:梁婉儿,出生年月与初七差不多。 “这是为娘子所备的出行文书,都是入户部的,有了它娘子不必担心被人询问,自今日起可重新开始。” 初七怔怔地看了会儿,“不,我不是要拿这些的,我是想请梁公帮我备马,我要去玉门关找三郎,不管是死是活,我一定要找到他。” “这……娘子为何不安顿呢?三郎特意嘱咐老夫……” “梁公,三郎懂我,他知道再怎么拜托梁公,我也不会听话,我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去做,没人拦得了我。” 梁公闻之低头沉默了,粗眉紧蹙,很是为难。过半晌,他长叹口气,然后从木匣中又拿出另一本过所。 “你一人去玉门,老夫终究不放心,今晚你就在此歇息,明日老夫带你上路,找到三郎后老夫也有个交待。” 说着,梁公取下油灯转身走出地窖,初七离开之时回头看了眼这片壮观的金山,这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之物,然而真当能拥有时,她却丝毫不心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早已被另一种情愫取代,她想着那个能陪她看遍山河、策马奔腾的男子,想着他们幸福美满的家。 在茅屋中草草歇了一晚,次日天微亮,初七就与梁公启程了,走之前梁公打开羊圈,将养了多年的羊全都放跑了,初七不解,问:“为何梁公要把羊都放了?” “今日一走不知何时才回来,这是让它们自寻生路,对了,为方便行事,一路上我们祖孙相称,娘子叫我爷爷吧。” “爷爷。” “……” “爷爷。” “嗳。” 梁公笑了,粗犷的脸因这抹笑容变得慈祥不少,他上驴车甩起小鞭子,说:“乖孙女,走。” 小毛驴迈开蹄拉着小车往前跑,一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张掖城门上的更鼓敲了五下,城门刚开,就有不少胡商牵着骆驼要入城,城门郎验文牒过关,一个接一个,而后拦住一蒙面男子。 “把面罩摘了。”城门郎毫不客气地说道。 蒙面男子摘去遮挡风沙的面罩,又脱下帷帽,他脸上有伤,鼻子处正肿胀着,腮颊被人打过几拳,两边青紫,整张脸凹凸不平。 “怎么了这是?” 男子苦笑着以手遮掩半张脸,轻声说:“昨晚酒喝多了,和人打的。” “打得还挺惨啊。”城门郎往过所上一盖,“走吧,别闹事。” “谢官爷。”说着,男子戴好帷帽、面罩,牵着骆驼入了张掖城,他熟门熟路走入酒肆,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背靠着墙坐着。 不久,小二端来葡萄酒,他解下面纱喝了口,经过腮帮子里牙依然作痛,阿嬷说改人面相得改骨,而骨头是生好的,除非折断重长,故阿嬷拔了他的牙使他脸型削瘦,又断了他的鼻梁再接,使鼻子高了些许,最难变化的是眉眼,修了眉型不算,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与眼神。 但如今脸肿成这样,别说控制表情,连动下脸都疼痛难忍,阿嬷劝他再休养半个月,可是他实在等不及了,眼下不知初七安危,必须尽快找到她,正当想着,有一人坐到其对首,二十余岁的年纪,下巴如刀刻般刚毅,他自说自画拿起案上的酒碗,猛灌一口酒,而后用手指沾了碗底的酒,在桌上写了一行字:“三郎,又见面了。” 梁公这个人物之前出现过,就是初七和谢惟看荧火虫那里。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可怜的阿财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那男子写完这行字,用手一抹,把手在裤腿上蹭了蹭。谢惟若无其事点了点头,然后在案上以酒回了他一行字:阿栋,别来无恙。 刚写完小二就来了,谢惟顺手将酒坛压在这行字上,又问小二要了一坛酒、一只酒碗。阿栋抿嘴,拱手道了声“谢”。 阿栋是谢惟最后一把“刀”,除谢惟之外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的真容,也不知他的身份,自上回初七和李商离开武威之后,谢惟有让阿栋在一路暗送,直到两人平安抵长安,而后谢惟就与阿栋断了联系。 有时,做买卖与赌徒很像,为了“利”字必须得算,算到最后又得孤注一掷博个运气,只是做买卖的人会未雨绸缪,而赌徒不会,阿栋就是谢惟的“未雨绸缪”。 阿栋边替谢惟倒酒边说:“我一收到你的信就赶来张掖了,在此之前我去武威混了圈,看到谢氏商行易主,但没能打听到尊夫人的消息。” 谢惟颔首,“多谢,我相信李商一定会藏好风声,毕竟是我教出来的。” 说罢,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话中的苦涩怕是无人能懂。 阿栋举酒碗碰了下他的碗壁,好声劝慰道:“我曾与李商打过几次照面,还算是个坦荡的人,再者初七算是他的师母,他不会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三郎不必太担心。” 在没见到初七之前,一切都是未知,谢惟不敢断言李商的所作所为,但总忍不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从李商回来的那日起,他就能看出来他对初七余情未了。 谢惟喝了口闷酒,嘴里的灼痛让他清醒不少,不经意地,他看到有个人牵着骆驼从酒肆前经过,骆驼上还插着一根草标。 他微怔,不由转头再看了几眼,而后敲了敲桌案,低声道:“阿栋,看到刚才走过去的人吗?那头骆驼替我买下来,不管多贵。” 阿栋瞥了眼卖骆驼人的背影,四十余岁,鬼鬼祟祟,手里的骆驼像是偷来的。 “好。”阿栋喝光碗中酒,搁下酒碗去追那骆驼客,骆驼客似乎急着脱手这头骆驼,逢人便问:“要不要骆驼?贱卖了。” 这骆驼是公的,略微瘦弱,而且总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懂行的人一看就知这头骆驼生病了。 常福急得直皱眉,连忙解释:“我的骆驼没病,只是这几日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便宜点卖给你。” “不要不要。”问骆驼的人走了,常福叹气连连,继续牵着它往前走。 “这骆驼怎么卖?”阿栋假扮成商人走到常福跟前,常福像看到个救命草,两眼直放光,他拍了拍阿财的屁股,说:“公骆驼,正壮年,别看它没精神,其实好得很,一百文拿走。” “一百文?”阿栋看着阿财,阿财一直低着头,不作声也不哼哼了,憨厚善良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眼泪从它长长的眼毛下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哭得很伤心。 阿栋有些好奇,可也没多问,只道:“好,一百文就一百文,跟我去拿钱吧。” “嗳嗳,好的。”常福低头哈腰,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牵阿财往前走,阿财不肯动,一直在摇着头,似乎是知道自个儿被当货物卖了。 常福气它不争气,好不容易找到个卖家,这会儿竟发起脾气来,他一脚踢在阿财屁股上,骂咧道:“你个不懂事的畜牲,还不快些走!等你饿死了,才会甘心吗?” 阿财动两下耳朵,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常福走了,谁想行至半路时,忽然窜出个人来,直接挡在阿栋跟前,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骆驼我们不卖。” 话音刚落,他就将阿财脑袋上的草标拔下来掷在地上。 常福见状急了,又把草标捡起插在阿财的脑袋上,而后把自个儿的儿子常大郎拉至一边,横眉竖目教训道:“你这是作甚?我在这里逛了好些日子,才遇到这么个肯买骆驼的,你别来搅和我的生意!” “阿爷,这是初七的阿财,不能卖,若初七回来见不到它,我该如何交待?”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别想着初七了!差丁点我们一家被初七的男人害死呀,什么结党私营,什么谋逆,条条都是杀头的大罪!结了这样的亲家,真是无妄之灾,你还想替他翻案不成?” 常大郎口拙,说不过常福,但他清楚这事不对,于是就硬生生地把缰绳从常福手里抢了过来。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我的妹夫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初七的阿财就是不卖,我答应过她会看好骆驼,我不能食言。” “你个憨货,咱们脑袋都快没了,还什么食言不食言呀,给我……快给我!”常福又与常大郎争抢起来,阿栋在旁看得有些不耐烦,故意问了一句:“你这骆驼还卖不卖?不卖我走了。” “卖,卖,当然卖!”常福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缰绳抢回,然后塞到了阿栋手里,“这位郎君,我跟你取钱去。” 说着,他回头瞪了常大郎一眼,常大郎无奈叹气,一屁股坐在石头墩上,懊恼地抓了几把头发。 谢惟将这幕尽收眼底,不禁对常大郎起了敬重之意,俗话说树倒猕猴散,常福不愿意与谢氏扯上干系是在情理之中,但常大郎不但遵守承诺,还替他说了几句好话,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 谢惟把这份恩情默默记在心里,看到阿栋牵着阿财回来之后,他起身迎上,然后摸了摸阿财的脑袋,刚刚还在流泪的阿财突然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紧盯着谢惟,不确定,又凑过鼻子嗅了起来。 谢惟轻笑道:“没错,是我。” 阿财激动地哼唧起来,瞬间就变得神采奕奕,它用脑袋蹭着谢惟的手,不停地哼哼唧唧,仿佛是在哭诉自个儿的遭遇以及对初七的思念。 “没事,我们一起去找她,待她看到你,定会高兴的。”谢惟边说边摸着阿财的头,就像在哄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阿财高兴了,翻起嘴皮子,露出一口牙。 “梁公,离张掖还有多远呀?” 驴车上,初七剥着刚摘的野柿子探头张望,梁公赶着小毛驴说:“快了,日落之前定能到,今晚我们就在张掖落脚。” 不好意思看冬奥开幕式更新晚了嘿嘿嘿哦这个阿栋之前又出现过就是李商带初七走时站在谢惟边上的黑衣人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家人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还有半刻就要关城门了,在城门处等候通关的人寥寥无几,梁公松了口气,一鞭子抽上小毛驴的屁股赶到了城门处。 交上过所,等待查验,本是极快的事,城门郎却将梁公的驴车拦住了。 “叫车上的人下来,看过才能走。” 梁公一惊,缓过神后迅速地平复了心绪,他不动声色拉开车帘,伸出手慈爱地笑着说:“乖孙女,快下来,咱们要入城了。” 初七听到了城门郎所言,处变不惊,她先将微隆的小腹遮住,而后把额前碎发拢在耳后,故意露出脸盘子,她在鼻梁处画了雀斑,又在嘴边黏了颗大黑痣,看起来脏兮兮的。 下车之后,初七朝城门郎微微一笑,故意以别处言问道:“不知官爷有何事。” 城门郎看了眼过所,再看看初七,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画像竖在初七脸边,乍看眼像,再看眼就不像了,城门郎为难地皱了会儿眉,冷声道:“去,把脸擦一擦。” 初七与梁公面面相觑,梁公心领神会,扯起农家汉老实笑容,低头哈腰地笑问:“官爷,咱孙女是犯事了吗?为何要她擦脸呀?” “我禀公办事,她脸太脏看不清,把脸擦干净。” 这话就像一把刀生硬地架在了初七的脖子上,若不擦干净调头跑,定会引人怀疑,但是擦干净了,说不定就与这城门郎手中的画像一模一样。 初七咬了会儿牙,横下心转身钻进车里,拿了块帕子往脸上蹭了蹭。 “官爷,您瞧,奴家的脸是干净的,天生长这样。”说着,她将雪白的帕子交于城门郎,摆出委屈可怜的模样。 城门郎紧盯着她的脸很是怀疑,而后伸出手,似乎想要亲自帮她擦一下。 “你这颗痣有点怪呀,走近让我瞧瞧。” “怎么了?” 又有个当兵的过来了,恰好打断了城门郎的手势。来人方脸额阔,步姿武威,身上的铠甲与城门郎不同,应该是此处的守城将军。 初七心突突地乱跳,以眼光余光偷瞥这位将军,不看还好,一看心更是跳得厉害,谁能想到这守将竟然是她认识的冼俊麦,当初他不过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如今这身明光铠无比威风,想必已经加官进爵了。 若真是被他认出来,她铁定逃不了了。初七心慌意乱,这在这时冼俊麦转过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已经把她认出来了。 初七的手心微微出汗,但又不得不摆上笑脸。 冼俊麦看她一会儿又把头转了回去,低声问城门郎:“都快到关城门的时候了,怎么回事?” “回冼将军的话,这小娘子有点可疑。”说着,城门郎指指画像。 冼俊麦接过画像眯起眼,先是贴近了看,再拿远了看,“哪里可疑?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话落,他将画像硬塞回城门郎怀里,城门郎一哆嗦,差点没接住,而后尴尬地笑了笑,挥手把梁公与初七放进去了。 初七如释重负,她一路低头往前走,到了无人之处才敢回过头去,冼俊麦早已不见了踪影。 梁公眼尖一下子就看出其中端倪,他不由问初七:“你与那将军是否认识?” 初七直言道:“当初我途径一小村子,村里都是孤寡老人,经打听这村里的壮丁都去打仗了,常受马匪觊觎,而后我就让白狼帮忙清光附近的马匪,冼将军就是那村里的,我回去时与他喝过顿大酒,大概他是为了报答我,故意放了我一码。” 梁公闻言恍然大悟,他也是当过兵,上过沙场的人,最懂游子在外时的思乡之情,倘若有人在千里之外保护了他的家人,他也定会将这份恩情铭记在心,誓死回报。 想着,梁公不由露出赞赏的神色,笑着点头道:“三郎果真是没看错人呀,像你这般女子,老夫也中意。”说着,梁公指着前边的邸舍,“今日我们就在此落脚。你怀有身孕,不能太过劳累,还是早点歇息为妙。” 初七微微一笑,“多谢爷爷。” 左一声爷爷,右一声爷爷喊得梁公心花怒放,若是他的孙女儿还活着,差不多跟初七一样的年纪,说不定他还能当上曾爷爷。 家人已逝,除了念想之外,什么都不留了。 “对了,爷爷,等会儿你陪我去趟市集如何?我想买几双舒服的鞋,脚胀得不行,鞋穿不下了。” 梁公点头,“行呀,待我把这小驴子安顿好。” ** “三郎,今晚你就睡在我家吧,不大,但要比邸舍安全。” 阿栋边说边指了指东边,那里是片民宅,住着不少胡商和定居在此的阿柴、回鹘,恰好与热闹的市集、邸舍在相反的方向。 谢惟点点头,跟着阿栋到了落脚之处,屋宅不大,就是一个院子外加几间厢房,院中养了鸡鸭鹅,蛋散了一地。 谢惟进门时没注意,不小心踩碎了一枚鸡蛋,阿栋见之心疼地皱起眉,连忙拿来一只碗,把蛋液从地上捞起来摆进碗里。 院子里的气味不太好闻,谢惟以帕子捂着口鼻走入房里,刚掀门帘,房中又窜出一只小花狗,不分青红皂白朝他一通狂吼。 “去去!”阿栋轻斥,小花狗立即就不叫了,然后窜到院子里欺负起鸡鸭鹅来。 谢惟环顾屋中摆设,一张破榻,一张茶案,除了“穷酸”二字,实在想不出别的词。 他略微不解地问:“你手中钱财不少,为何居于此处,还养了这么多鸡鸭鹅。” 阿栋整理着榻上被褥,轻声道:“这是我妹妹居住的地方,她前年过世了,留了这一院子鸡鸭鹅,我舍不得扔。” “她的病还是没治好吗?” “不治之症,已入骨髓,她临走之前还让我谢谢你,谢你一直照顾我们兄妹。三郎,你的病怎么样了?” 谢惟莞尔道:“好些了,虽然会反复,但没之前那般疼得要人命,这也多亏初七,帮我找了个好医士。晚些时候,陪我去趟市集如何?我想替阿财买新的垫子。” 说着,他往院中瞥去,阿财瞪着小花狗,小花狗瞪着阿财,四只眼睛都是泪汪汪,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狡兔三窟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虽然城门已关,但城中的集市依然热闹着,集市边是花街柳巷,有不少胡姬、昆仑奴站在街中招揽生意,昆仑奴有着黝黑的肤色,宽大的鼻子,却操着口十分流利的官话。 “郎君,进来看看,新来的娘子,貌美动人。” 昆仑奴谄媚地笑着,手往私教坊一指,只见二楼处凭栏立着几位异族女子,高眉深目碧眼,个个身姿窈窕,虽说已近冬日,但她们穿得极少,见有客来就敞开衣襟,展示傲人身姿。 阿栋不由多看了两眼,谢惟拍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正事要紧。” 谢惟所谓的正事就是替阿财挑鞍垫,他在摊前挑三捡四,犹如给妻子挑衣裳似的,足足磨叽了一炷香的功夫,阿栋站在不远处环顾四处,敏锐地观察周遭动静,直到一方脸阔额的大汉出现在人群之中。 阿栋叼着根扫帚苗走到谢惟边上,以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道:“那人来了。” 谢惟顺着阿栋眼瞥的方向看去,随后利落地付了铜钱,将骆驼垫塞到阿栋的怀里。 “到家里等我。”话落,他顺着人流朝那大汉走去。 “冼将军。” 谢惟走到冼俊麦身边时很轻地说了一句。 冼俊麦微微一怔,正要转头看来,又听到他说:“我在前面的私教坊等你。” 说着,他与他擦肩而过。 冼俊麦警惕地环顾一番,前后左右都是样貌普通的平民百姓,他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就追着那抹黑色身影而去。 私教坊本就是三教九流之地,除了能寻欢作乐,还有不少暗中交易,大多能在此处立私教坊的都是有些势力的人,这私教坊的东家原本是谢惟的老主雇,二人交情匪浅,但出事之后,谢惟并未在他跟前露脸,毕竟真正能信任的人只有这么几个,不过谢惟挑这里与冼将军碰面,是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东家做事很“干净”,绝不会被人盯梢。 冼俊麦一入教坊门口,就被两个貌美胡姬拉扯进去,一副要将他吃干抹净的架势。 “郎君~~来玩呀~~” “郎君,可要喝酒呀?” 冼俊麦半推半就被拉到二楼雅室内,老鸨端来美酒,随后又有舞姬迎上,鼓乐声起,舞姬便踩着鼓乐旋转,在孔雀蓝的织毯上旋出一朵朵亮丽的花儿。 众客鼓掌叫好,粟特银币接二连三往舞姬脚下扔。 冼俊麦没能瞧见刚才叫他的黑衣人,他颇为无奈挑了个空座坐下,不多时就有人自顾自地坐到其边上,一边叫好一边扔给舞姬赏钱。 冼俊麦以眼角余光一瞥,边上坐着的人有点面生,他不敢确定此人是谁,正当踌躇之时,一杯葡萄美酒递到他跟前。 “冼将军辛苦了。” 这分明是谢惟的声音,冼俊麦忍不住转头打量起他,这鼻青脸肿的,哪里还有谢惟昔日的风采?他半信半疑,按兵不动,而后又听旁人说:“上回送你的裘衣可有收到?” 听到这句话,冼将军笑了,双手端起酒盏轻声道:“三郎,我等你多日了,之前听闻你死在去玉门关的路上,我还难受了好几天,你冬日送裘,夏日送席,我和我的兄弟们都不曾好好地谢过你,没想到你就这样去了。” 谢惟微微颔首,“将军实在客气,我知道将军领兵打仗极为辛苦,多做一点是一点。” 冼俊麦把空酒碗搁在案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关于你……我们也曾上报于兵部,哪知给你带来了祸事,我们都不信你会结党谋逆,圣人定是受了谁的挑唆,放心,我冼俊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见面绝对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谢惟莞尔而笑,在案下悄悄施一叉手礼,“多谢将军,我找你是想问威武的近况,不知有没有传来关于我以及我夫人的消息,不瞒你说,自我离开武威城就与爱妻断了联系,不知她近况如何。” “唉,虽然我们军听命于节度使,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很少能听到别的事,不知夫人尊姓大名,我可以去打听打听。”说着,冼俊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实在的,我与庞将军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到立下赫赫战功,一直受您的恩惠和扶持,我俩从没到府上当面道谢,也没见过你家夫人,这是我们的不是,真对不住。” “您肯来见我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我怎么还能再让你冒险?明日我就会离开张掖去武威,到时再去城中探个究竟,若以往你遇到谢氏商人的故人,还望您能行个方便。” “怎么,你另开商行了?” “有个德胜商行,是我好友经营,做的都是些小生意。” 谢惟在河西走廊这么多年,自然不会把身家性命都押在谢氏商行上,所谓狡兔三窟,德胜商行只是其中一窟。 冼俊麦也明白,大小商行想要在河西走廊里走货,大大小小的官衙都得打点,有些军营没钱使了还会干抢货的勾当,谢氏商行没人敢动,别的商行就是香饽饽,若有冼家军撑腰,想必会方便很多。 “行,包在我身上。”冼俊麦很干脆地点了点头,然后端起酒碗与之一碰,“刚刚提到武威城我突然想起来件事,近日收到不少来自武威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面可有女子?” “有一个,她……” 话说到一半,冼俊麦顿住了,他想到初七时不禁犹豫起来,初七的通缉令上只写道:此女扣押,别的信息皆不全,她应该与谢氏商行没什么干系吧?若没干系他多这么一嘴,岂不是添乱? 思量半晌,冼俊麦决定不把这两件事扯到一块儿去,他微微一笑,道:“她年纪挺大的。” 谢惟闻言清亮的眼眸黯淡了,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他抿了口酒,想与冼俊麦多说一些初七的事,忽然,底下冲来一群巡逻兵,持着长刀个个凶神恶煞。 “有案犯在此,个个都不许动!” 谢惟心里一惊,怀疑自己的行踪暴露了,哪知眨眼间酒客里跳出个人一头冲向栏处,翻身跃下。 “就是他,追!!!” 巡逻兵大吼,纷纷冲过去,混乱中打翻酒壶,踢掉了酒案,惊得酒客、胡姬抱头鼠窜,惊叫声此起彼伏。 冼俊麦忙给谢惟施了个眼色,示意他快点跑。 谢惟颔首,趁这混乱之时下楼走出私教坊。 此时,初七正提着新买的软靴走在街上,不经意地看到有个男人从二楼纵身跃下,然后从她这边冲了过来……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玉门关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微怔,下意识地以为这伙人是来追她的,她不由转过身大步往巷子里走,拐过巷口时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初七一惊,呆愣许久,缓过神后她连忙追过去。 “等等!前面的郎君等等!”她一边跑一边叫着,没想那人越走越快,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硬是将他拽来。 这是一张和谢惟完全不一样的脸,那人不满地看着她,很不客气地问:“何事?” 初七松开手,尴尬地笑了笑,弯腰向他赔不是,恰好谢惟从对面人群中穿过,一个转身再次湮灭在茫茫人海中。 就在刚才,谢惟似乎听见初七的声音,他追着这个声音而去,边走边扒开密集的人群。 “哎,别挤呀。” “这人在干嘛?” “有人偷我东西!” …… 吵吵闹闹,熙熙攘攘,谢惟在人群中迷失了方向,忽然耳边有个声音:“这个我要了!” 他万分欣喜,蓦然回首却见一张很陌生的脸,他看着她陷入恍惚,而妇人见此人怪异,连忙牵着驴子走了。 谢惟心被狠狠地揪了下,念着自己的爱妻难以安心,他回到家中忙与阿栋说道:“我们马上就走,早日到武威。” 初七一觉睡到大天亮,如今怀有身孕总觉得累得慌,用过早膳之后,她忙于赶路,半路上又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小脸刹白的躺在车板上像只瘟鸡。 梁公怕太过颠簸把她颠坏了,故意放缓了行程,他俩一路都在打听谢三郎的事,可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没事,过了酒泉就到玉门关了,人总会在哪儿的。”初七满怀希望,一路喃喃自语。 刚成婚时,她与谢惟走过这条路,她记得途中有片七彩丘陵,山石高下参差,色彩千变万化,犹如彩练落凡尘,正好铺在这片奇石之上。 谢惟拉着她的手,花两天的功夫游走在雄奇诡险的丘陵里,早起看晨雾云海,夜观繁星银河,他说每回走河西走廊时都会在此处停留片刻,再烦躁的心绪都能平静下来,不过现在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那时,初七天真地问他,他笑看着她,星晨都落在他夜海般的眸子里。 “因为有你。” …… 午夜梦回,初七被阵寒意冻醒,猛然睁开眼枕边已无画眉人,夜空却繁星依旧。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心痛了起来,不由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天祈祷:“愿我夫君安康,愿我能与他早日相见。” 不知祈祷多久,东方露出鱼肚白,梁公也醒了,他见初七心神不宁就不再逗留,赶着小毛驴继续往敦煌而去。 到敦煌郡时已是冬月,天空飘着鹅毛般的雪,大地一片苍茫,驴车过时留下一排蹄子和车轱辘印,长长的往西北方向延伸。 马上就到玉门关了! 初七兴奋难安,或许腹中儿也知即将遇上父亲高兴地动了起来,一瞬间,她感觉掉到腹中的小生命正顽强地生长着,莫名地流下激动的眼泪。 “梁爷爷,刚才他动了!动了!”初七从车中探出头,兴高采烈地笑着道。 梁公抬高蓑帽沿,连忙回头,见她笑靥如花,他打心眼里高兴,把她当作亲闺女看待,笑问:“有给他起名字了没?” 初七歪着头想了会儿,“就叫他初八吧,三郎应该会喜欢的。” “初八呀,初八好,吉利,好养活。”梁公朗声大笑,吁吁地赶着驴子快步跑。 眼看城门就在不远处,初七的心不由提到嗓子眼儿,想想马上就能见到谢惟,又恨不得立马跳下车一路跑过去。哪想临到城门处,左右都无人,照理这个时候正是人出入最多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徒然而生,她不由拍拍车门,提醒梁公:“梁爷爷,若等会儿遇到了什么事,你就说是我雇来的!切记。” 梁公眼神一凛,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城门处的异象,可此刻调头已经来不及了。 “丫头别怕,有我在。”说着,他挥起小鞭子牵着小毛驴,坦然地朝城门而去,然后交上过所。 城门郎扫了两声,只道:“让车上的人下来。” 梁公为难地皱起眉头,然后将车帘子一掀,车内竟然无人影,只摆了几个包袱和物件。 城门郎面面相觑,一把揪起梁公的衣襟,“人呢?” 梁公老实憨厚地问:“啥……啥人呀。” 城门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际,连忙大吼道:“搜,快搜!” 此时,初七已经从城门边的小路往沙漠方向而去,刚才梁公驾着驴车一路往前驶,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从西北方向去是条到玉门关的近道,但是冬日沙漠里寒冷刺骨,一不小心就命丧于此,更别说行动不便的孕妇了。 初七跌跌撞撞往沙漠里跑,不久就听到了马蹄声,她连忙把靴倒过来穿,故意弄乱脚印,然后从这些追兵眼皮底下逃走了。然而到了傍晚时分,天降大雪,茫茫黄沙之上无处落脚,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初七从怀兜里掏出凉透的胡饼咬上几口,喃喃道:“初八,别怕,马上就能见到你阿爷了,到时我们一起回去……马上就到了!” 说着,初七隐约看到前面有高墙耸立,她以为那就是玉门关,一时兴奋连饼都顾不上吃了,连忙扔在地上提起裙摆往那模糊的影子而去。 咯吱咯吱咯吱……是脚踩在雪上的声音,她口中呼出的白汽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堵高墙莫名地离她越来越远。 “到了,马上就到了……”她咬着牙,艰难前行,天渐渐暗下了,恍惚之间似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初七停下脚步,寻找着马蹄声,忽然眼前出现一道影,犹如从天而降把她逮了个正着。 “初七!”他愤愤地咬着牙,从齿缝中逼出这两个字,“找你找得好苦!” 初七一怔,如梦初醒,再往远处看去那高耸的墙不见了,四周都是望不见尽头的沙。她清醒了过来,看见李商后不禁露出惶恐之色,她想要跑但手脚已经冻得不听使唤了,李商赶紧解下银狐裘裹在了她的身上,又将她冷成冰的手揣入怀中。 “这天气入沙漠是要人命的!即便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肚中的骨肉考虑!”他有些恨,但又舍不得打骂,见初七额发、睫毛上全沾着雪花,鼻子又冻得通红,铁石心肠都软了下来。 “跟我回去吧……我带你去找他。” 李商说着违心之言。 对不起亲们,失踪这么久的原因是我家里亲戚前阵子开刀,出院之后又进医院了,这一阵子都在忙这个事,不好意思啊,让大家等这么久。好在她元宵节出来了,哈哈哈,祝大家元宵快乐哟,记得多吃元宵汤团。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闯关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不知睡了多久,初七幽幽地醒了过来,她环视四处,恍然如梦,实在想不起是如何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你终于醒了。” 竟然是李商的声音! 初七心头一紧,连忙坐起身,看到李商坐在其身旁莞尔而笑,她以为是噩梦的循环,仔细想想,她与梁公来到敦煌郡了,这里应该离玉门关不远。 想着,初七趿上鞋,将长发随意一绾,利索地穿起衣裳。李商目光灼灼,从她的脸落到她的隆腹,她和他怀念的初七不一样了,这般看去就是个寻常妇人,人胖了,膀子也圆了,连五官都有些变样,哪有之前的水灵。然而李商依然觉得她是美貌的、无可替代的,只可惜她的心太难要了,他黔驴技穷。 “你不是说要帮我吗?”初七突然开口,一下子掐断了李商的思绪,他茫然抬头问:“要我帮你什么?” “带我去玉门关。” 李商如梦初醒,这话似乎在提醒他,他并无绝路,或许有些残忍,但能将横在他们之间的那人彻底抹去。 他昏头了,腾生出一个十分不光彩的计策,他想了会儿,轻声道:“你是要去找三郎吗?不必去了,他不在玉门关。” 初七瞪目,似乎是没听懂他的话。 “告示说三郎发配至玉门,你也说会带我找他。” “是可以带你找他,但……三郎不在玉门关,他在……”李商低下头,欲言又止,他忽然发觉说出“三郎已逝”比他想象中的要难。 初七微微愣神,她已经从李商眼中读懂了他的意思,除了震惊之外还是震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了解他,他不会如此轻易……” “死”字说不出口,初七紧咬双唇硬是把这可怕的字眼生吞下去,可即使否认,泪珠儿依然如断线珍珠落下来几颗。 李商低头叹气,他朝初七走去,在适当的距离又停住了。 “我也不相信,可他们将尸首抬到我面前时,我……”他故意微顿,窥视初七的神色,初七倔强地抹去泪珠,扭着头看向窗外。 “你说,我受得住。” 李商深吸口气,继续道:“我看他的尸首后便相信了,负责押送的人说三郎在途中旧疾复发,这才会……其实这一路我都打点好了,没想三郎的病来得如此凶险,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不用,那不是三郎,一定不是。” 初七渐渐地收住哭泣,反常的平静,她转头看向李商,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定是骗我。” 李商的眉眼间没有半点恍惚,深沉的目光中充满诚恳,他似乎不忍伤害初七,话含在口中许久不说。 “带我去玉门关!” 初七仍不信他,系紧披风转身出了门,来到街上,她赫然发现此地就是敦煌城,在不远处的茶肆前有熟悉辆熟悉的驴车停在哪儿,边上坐着守候已久的梁老。 初七与梁老一个对眼,彼此以笑盈盈的目光暗示平安,初七心定了,梁老也心定了,可当他看见跟在初七身后的李商,神色又严肃起来。 他不由跟在李商身后,看着他带初七上了马车,两人出城之后就朝玉门关的方向而去。 在车中,初七和李商没说过话,在这一刻冷静下来之后,李商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她一定会为三郎的死责怪于他,他应该再瞒得久一些。 李商懊悔不堪,心乱如麻,可面上却依旧沉静,他时不时地看向初七,见她眼尾泛红就递上块帕子,而后想要揽入怀里安慰,初七扭身避开他的手,又把头转向另一边。 李商诚恳地说道:“我答应过三郎会好好照顾你,无论如何你先安心地把孩子生下。” 提到“孩子”初七眼中的冰霜稍许化去些,她摸了摸圆腹,低下头露出慈爱的笑容,李商看着不由扬起嘴角,终于是找到了她的命脉,只要等孩子生下来,或许她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油盐不进。 马车颠簸了好一阵子,在漫天黄沙之中,初七终于看见了那高耸的玉门关,关边有不少被流放至此的人,脸上皆刺着字,瘦弱些的做着苦力,强壮的穿上盔甲当上小卒,他们此生此世再也回不了故土,在这单调且苍茫的大漠中劳作,至死方休。 初七见到此景,无疑是震撼的,她希望能在这里找到谢惟,但又不希望他真的在此。她一个一个问过去,没人认识谢三郎。眼看日落西边,初七坐在一处空地上无力垂着头,希望正从她的眼睛里一点一点消失,而后化成浓墨般的黑。 这下她应该死心了吧?李商心想,他为了三郎和初七也算是尽力了,这几个月来马不停蹄找着他俩的消息,即便不相信三郎过世又如何?世间已无此人,在众人心里,在户部文件里谢惟就是死了,既然老天安排如此,他也无须过多自责。 “回去吧。”李商好声好气地说,“我来过此地好几回,若是三郎真是活着,早该有消息了。” 初七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那儿默默垂泪,小脸都哭肿了,她仍不相信这个噩耗,谢惟心思如此缜密,怎么会不留后路?若真是死了,那也是李商的手笔,抑或者说是圣人的授意。 这么多年,谢惟在这条河西廊上出生入死,凭什么断他有谋逆之心?他为长安做得不够多吗? “这不公平。”初七低声道,“当年你与三郎同生共死,你是知道的,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诬蔑,不敢站出来为他说过话?” 李商很为难,他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是狡辩,干脆沉默到底。 初七看出来他的胆怯和自私,很是瞧不起,恨自己眼瞎,当年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纵然他率千军立下汗马功劳,在她眼里他就是无胆、无能! “我必须给三郎讨个公道。”说着,初七起身走向玉门关,那边守卫重重,又有不少往来商旅,李商不知她此举何意,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当他缓过神为时晚矣! 初七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扯去披风,抬起双臂朝守卫大声喊道:“我乃朝廷钦犯初七,你们不是要抓我吗?我就在这儿!”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谢阿囡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初七!”李商惊呼,他想把她拉回来,然而重重守卫比他快了好几步,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谁会放弃? 初七束手就擒,被押走时脸上还挂着神秘的浅笑,李商瞬间就明白了,她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讨公道”。 众目睽睽之下,李商无法再操纵一切,也不能在此处露脸,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初七消失在他跟前,不久之后,建节府就收到来报,准备按律例将初七押回长安,此事也同时通报至刑部,刑部将派人来一同押送。 李商批复初七身怀六甲,押送途中好生相待,他还写信给刑部好友,让他们莫要为难一个孕妇。 话虽这么说,但对于犯案的女囚而言,免不了被人轻视,被官兵欺辱更是常有的事,死在路中往沙子里一埋也无人在意。 姚誉,李商的姐夫,得知初七被玉门关所擒之后连夜快马加鞭,从武威一直行到李商所在的驿站,下了马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只道:“李将军在哪儿?我有要事相报!” 李商远远的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从里院走了出来,见他风尘仆仆, 肥脸通红, 李商有些不悦地拧眉问:“姚大人这么急着找我,是不是商行又出事了?” 姚誉没什么才能,自接手谢氏商行后整天花天酒地,也不好好打理, 眼见一块金字招牌被一点点砸烂, 李商也心有冤气,只是自家亲戚说不得太重的话, 只好帮着擦屁股。 姚誉也清楚自己不受待见, 但事到这份上他也管不了这么多,忙拉着李商的手轻声道:“内弟, 武威有收到消息, 谢氏商行的初七被玉门关的人给擒了?” 提此这事,李商心情更差了,他挣开姚誉,两手负于身后低声道:“确实, 不日之后就会押送长安。” “不得行!不得行!她不能押到长安, 万一她见到了圣人, 在圣人跟前说了些什么话, 那我们岂不是……” “胡说什么?!”李商狠狠地瞪他, “我们李家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 姚誉被他呛得无话可说, 但转念一想, 谢氏商行来的不光彩,谢惟也确是有冤屈, 若初七说动了圣人,圣人把商行还给谢家, 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誉一咬牙,干脆说:“那也不得行!圣人多疑, 初七又能说会道,你看谢氏商行的人到现在都念旧主, 不肯臣服于我们, 足以说明这女子的厉害。内弟, 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掌控这条河西走廊,你想想, 当年祖父送你至谢惟身边, 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你可不能让他失望呀。” 李商转身不搭理,不过他的脸色变了, 目光中透出些许犹豫。 姚誉最擅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 他看出李商心有所动,不禁欣喜, 加油添醋道:“其实你姐也与我说过你与初七之间的事,当年初七来做客, 咱家可是好吃好喝好招待, 你想想李家在长安何等有名望?下品官员来府上做客,回去后都能乐个一年半载, 逢人就夸耀,而那女子只是个区区的骆驼客, 贱者身份,她不但不感恩,还连夜跑了,唉……内弟, 你是不知道, 我姐和我都替你不值呀, 那女子心里分明没有你,如若不然,岂会不肯留下与你同房?如今你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别人做嫁衣裳,你甘心吗?” 姚誉就像一条毒蛇,在李商的耳边嘶嘶地吐着信子,而他的每句话都刺在了李商心里最痛的地方,他不禁陷入往昔,想着年少时的山盟海誓,他也是挣扎过,为她牺牲过, 但是他得到的是什么呢?为何当年她不能为他考虑一下? 姚誉低声道:“内弟, 不能放她去长安, 我倒有一计,能两全齐美……” 李商缓过神,转过头看着姚誉,问:“什么计?” 明日一早,初七就要被押送至长安,这几日她吃得香、睡得稳,一点都不害怕,玉门关的人知道她是谢氏商行的女主人都以礼相待,因为他们受过谢惟的恩惠和照顾,念着几分旧情。 其实此次兵行险招,初七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想若是谢惟还在世上,收到她被擒的消息一定会出现。到了第二天,初七安心地上了马车,手脚上的镣铐也被摘下了,押送官说了:孕妇想跑也跑不了,万一路上有三长两短,还得算在他们头上。 初七心想自己还挺矜贵的,这一路东行应该不难,然而没想到的是,她都出不了敦煌郡。 自吐浴浑覆灭之后,敦煌郡比之前还要热闹,许多胡商来此买卖香料,一眼望去皆是高鼻深目之人。在出敦煌郡时,有一排骆驼堵住了狭窄的官道,挪也挪不动,叫也叫不开。 初七频频探头往前张望,原是两个胡商在吵架,吵着吵着还打了起来,不知为何,她感觉有些蹊跷,还没想明白所以然,就有两黑衣人冲入马车中将她掳劫。 “有人劫囚车!定是受谢三郎安排!” “哎,果然是谢三郎的人!” 不知是谁大吼,意图让所有人都听见。 初七被扔上板车,一路畅通无阻,就在要被带入沙漠之时,忽然有个老头儿驾着驴子来了,二话不说抽出一把利斧朝两人劈去,一击千斤重,直接把马头斩下。 “乖孙女别上当!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两黑衣人持剑还击,虽然梁老有当年的本领,但他的耐力大不如前,没打几回就落了下风,被那两人撕扯着,竟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 初七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跑不快也躲不了,眼见梁老要命丧于此,她却无可奈何。 “来人,救命!我们在这儿……” 她无力地叫嚷着,竟然真叫出一个人来,只见一刀白光掠空而过,十分迅猛地刺出两人的背脊,残影一闪,初七都看不清是谁。 “丫头,别怕,我来也!” 听到这个声音,初七激动地流下泪来。 “阿囡!”她挣扎着站起身朝谢阿囡奔去。谢阿囡笑逐颜开,展开双臂迎接初七,他刚打算告诉初七谢三郎还活着,神色又突然凝重了。 “初七,小心!”他叫着,一把将初七拉到怀里迅速转身。 初七听到了凌厉地风声,以及飞箭射入体内的“噗哧”几声…… 我我我我我我……对不起大家,我会更新哒,只是时间有点间歇性抽风……对不起……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兄弟 - 丝路谣 - 花里胡哨的咸鱼 谢阿囡身子微颤,整个人瘫软了下来,初七心里一惊,使劲全力撑住他,孰料又有三支飞箭破空而来。 谢阿囡眼神一凛,一把将初七护入怀中,以血肉之躯抵挡雷霆之势。 “丫头,别管我,跑!”谢阿囡沉声道,然后用力把初七推开,旋身朝刺客们杀去。 初七望着手上的鲜血愣住了,一阵风起,谢阿囡的嘶吼如沙暴般狠厉,刀光之下几个黑衣人还没缓神就命丧黄泉,然而没多久,谢阿囡的动作迟钝了下来,风中血腥味渐渐浓烈。 谢阿囡以长刀拄地,犹如千年丰碑挺在初七跟前,他所面对的乌合之众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上前。 这时,梁公拉住了初七,说:“我们快走!” 初七缓过神,见谢阿囡身插几支箭羽立在那里,鲜血在其脚下聚成血潭,心痛如刀绞。 “阿囡!” 她冲过去想救人, 却再次被梁公拉住了。 “别去, 我们快走!” “不,我不走!”初七执拗地甩开他的手,踉跄地走到谢阿囡跟前,谢阿囡瞪着眼, 犹如庙中金刚, 威武无比,可仔细看去, 他已经没了鼻息。 “阿……阿囡?大哥……” 初七颤着嘴唇, 轻唤着他的名字,伸出手却不敢碰他, 这时, 刺客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壮起胆子冲向谢阿囡,梁公眼明手快拉过初七, 硬是将她塞到马车里绝尘而去。 初七探出身子,只见谢阿囡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而那群黑衣人就像土狗围着他撕咬,风中沙尘越来越大,慢慢地模糊了视线,她眼睛里进沙子了, 一下子泪如泉涌。 风沙袭来是要人命的,不多时沙漠之中就鲜有人迹。 李商呆驿馆里坐立难安, 他等着姚誉的消息, 可过去半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终于, 在日落西山之际姚誉回来了。 “内弟, 今天逮到条大鱼了!” 人未到, 声先来, 听上去还有几丝兴奋。 姚誉眉飞色舞地推门而入, 李商见状心中一喜,以为是找到了初七,连忙起身问:“人在哪儿?” 姚誉扯了个干笑, 眉毛皱成个八字,“这个……人嘛还在找……”他见李商面色有异, 忙改口道,“不过我们捞到条大鱼,你一定想不到,这鱼就是死掉的谢阿囡!” “阿囡?”李商蹙起眉头, “他没死?” “是呀,他没死!那是不是说明谢三郎也活着?” 姚誉终于聪明了一回, 对于这个答案李商丝毫不意外,他就知道谢惟定留有后手, 不会轻易死去。 既然谢阿囡在这儿,谢惟又在何处?李商不禁烦躁起来, 他两手负于身后在窗前来回踱步,斟酌半晌之后,低声说:“带我去见谢阿囡。” “这个……”姚誉又答不上来了,抓耳挠腮的不知道怎么说, “我已将他安顿了,内弟……” “带我去!” 李商瞪目, 姚誉不敢不从, 只好领他过去。 原先李商是打算与谢阿囡好好叙旧, 顺便套出谢惟的下落, 没想到只看见一具冰冷的尸体, 躺在一破草席之上。 姚誉见李商脸色刹白,一时间六神无主,他怕李商怪罪,忙说:“本来人已经逮到了,谁想半路杀出个人,我那几个手下也不认识谢阿囡,下手就重了些。” 话还没说完,李商蓦然回头,狠狠地甩他一巴掌,打得他满嘴是血,还吐出一颗牙。 姚誉始料不及,他捂着脸,连忙跪地求饶:“内弟,这……这真是误会, 我也没想到……哎哟!!” 姚誉又被李商一脚踹中心窝,摔得人仰马翻, 他见李商拿起长棍,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抱头鼠窜。 “误会,这是误会……看在你姐姐的份上,内弟!内弟!” 姚誉一边讨饶一边跑,李商直接将长棍扔过去,姚誉“哎哟”惨叫,倒在了地上,一转身,李商已经站在身后,二话不说举起棍子就是狠揍。 姚誉被打得哭爹喊娘,涕泪横流,边上小卒见状都不敢吭声。 “啪”的一声,李商手中的长棍断了,他不解恨又拾起一根,还没下手,姚誉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李商咬着牙,手举在半空,看姚誉鼻青眼肿躺在那处,恨不得一棍子将其打死,但他不能这么做,此人是他的姐夫,又是姚氏宗族,哪怕再不济也得卖祖父一个脸面。 千百个念头从李商脑中闪过,每一个都在告诫他别冲动,最后,他无奈地把凶器扔掉了,命人把姚誉抬回房里,再请医士疗伤。 李商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走到谢阿囡面前,看着他死灰般的面容,双眼微微泛红。 “我没想到会成这样,对不住了。” 他用拇指拭去谢阿囡嘴角的血,谢阿囡走得不安详,眼睛都没有闭上,李商用手捂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翕起。 “来人。”李商低声说,“把他烧了,今天的事不许透露出去。” 话落,他转身离去,神色如常。 小卒们搬柴倒油将谢阿囡的尸体付诸一炬,他们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他与李商的过往,随着这把火,一切全都掩埋了。 夜幕降临。 初七跟着梁公到了一草屋落脚,梁公生怕引来追兵,不敢生火,但夜寒风疾,初七又怀有身孕,他只好将干草堆在初七周围挡风保暖。 “吃些吧。”梁公将肉干递给初七,初七摇了摇头。 “我怎么吃得下呢?”说着,她哽咽了起来,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阿囡的妻儿还在等他回去呢,可他为了救我……” 梁公叹气道:“那你更要吃些东西,你若出了事,阿囡这条命岂不是白白搭上?再往别处想,阿囡能来救你,定是受三郎所托,三郎还在世上。” 初七闻言眼中闪出希翼的光,转眼又黯淡下去,如果谢惟还在世,为什么不来找她?莫非他也遇到了不测? 初七不敢深想,此时此刻她无比怀念过去的时光,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谢阿囡憨厚的笑脸,想当初她刚到谢氏商行,第一个肯教她的人就是阿囡,那时李商还在边上起哄,与阿囡勾肩搭背,好得像亲兄弟。 初七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到头来会成这般?为何一个人会变得禽兽不如? “我得给谢嫂嫂一个交待。”初七沉声而道,“阿囡不能枉死。。” (本章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