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始——一日看尽长安花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自入主东宫以来,虽勤勉不怠,巨细躬亲,然诸事繁杂,力所不及,幸得沈卿左右扶持,竭心辅佐。今朕登金銮,特命沈青枝为一品丞相兼内阁大学士,统领内阁,总揽百官。” 芩国的规矩,凡新上任的一品官员都要围着京城走上一圈,让天下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坐上了这么个位子,俗称“走马花”,因着也有些豪门大族想跟风攀亲,结友送女,故又戏称为“黄金饵”。 这一日,大街小巷,人山人海,几乎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各家茶阁酒楼全都坐满了面带纱巾的闺阁小姐和锦衣华服的公子少爷。 说来大家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来看看这个十五岁就位极人臣的少年丞相,这一年突然冒出来的可畏后生——沈青枝。 “啪嗒!”一根竹筷被狠狠掰成两段。 陈夷小心翼翼地在碗旁重新摆上一支筷子,然后迅速瞄了一眼自家少爷的脸色,默默退了回去。 “去岁本少坐上那丞相之位时,可还没有如今这般光景呢!”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顾元城又掰断了一支筷子。 陈夷觉得自家少爷实在有些自虐的毛病,明明心里嫉妒得发疯,却还要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骑着高头大马,从楼下走过的沈少爷。 “咱们祁国没这规矩,官员都不游行的。”眼见顾元城像是要跳下去找沈少爷大打一架,陈夷忍不住安慰道“少爷想想您刚科考及第那会儿,那时候也是这么热闹的,多少千金小姐争着抢着要一睹少爷您的真容啊?何必因今日之盛景而大动肝火?” 楼下少年被簇拥着走远,顾元城恨恨回身,拿起酒盏就喝了一口。 “本少爷犯得着为她大动肝火么?”阴阳怪气地丢下这一句,顾元城直接摔门而出。 陈夷无奈摇头,细想沈少爷与自家少爷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说来沈少爷也是无辜,不过是在元德寺随手扔了个桃核,偏偏撞上了趁夫人上香空隙,偷溜出来的少爷,那砸得叫一个响亮,估计少爷这辈子都不会遇见第二个敢拿东西砸他的人。 其实他也明白,若是寻常人,哪还有少爷跳脚的份呢?早被心黑手辣的少爷处理掉了。就像这次,少爷处心积虑了那么久,岑渊太子还是靠着沈少爷,硬生生坐上了芩国帝君这个位子。 少爷哪是气沈少爷如今的排场呢? 本是到嘴的肥肉,如今却是轻易吃不得了。 那主仆二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是懒得理会的。我只管坐在系着大红花的汗血宝马上,满意地享受众人的艳羡和惊呼。 说来这当官就是好啊,当大官更是苏爽得不得了! “主子,这里人这么多,我们还是小心为妙的好。”眼见我有些飘飘然,王捷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摆手,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今天是多么好的一个下手的机会?换作我,我也不会放过的。” 闻言,王捷握紧了手中的剑,眉头跟着皱了起来。 “主子今日若是不出来,会省很多麻烦。” 我笑了笑,道“今日无论如何他都会动手的,与其在府里,不如在大街上。” 目光一凝,王捷问“是为了挫一挫主子的锐气么?” “不。”我笑“是为了让我永远消失。” 愣了下,王捷随即了然“主子想趁机反将一军?” 扬手反握,我抓住酒楼上一位姑娘扔下来的玉簪,抬手就将它插在了发髻里。 仰头向她弯唇一笑,那姑娘惊呼一声,掩着脸躲到了窗子后。 “来了。”我道。 王捷还没听清楚我讲的话,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十几个穿着女子衣物的蒙面人一下将护在宝马周围的官兵砍了个四仰八叉。 王捷拔剑挡在我身前。 “他们不是真正的敌人。”我稳住受了惊吓的马,对王捷道。 王捷立即反应过来,几个起落,将摔在地上的官兵全部毙命。 还不够。 我掀衣下马,拉着王捷躲在了宝马下。 “唰唰唰!”几十支毒箭从两旁的酒楼射出,好几个蒙面人被射中,当场口吐白沫,一命呜呼。我们身前的汗血宝马同时身中十几箭,惨叫嘶鸣一声,倒地身亡。 “跟我走!” 我闪身混进人群,随手就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扔在地上。王捷有样学样,也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扔掉。 今天的人很多,多到只要混进去就不怕一时半会儿能被找到。 杀手如是,我们亦如是。 脱掉醒目的外衣,我也该找顾元城那厮好好算算这些年的账了! 七拐八拐,我和王捷渐渐甩脱了身后的杀手,来到了京城最有名的落音桥旁。 桥上站着一个少年,锦衣着身,环佩相鸣,白玉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皎若明月。 这个季节,正好是落音花落的时候,扑簌簌的花瓣随着清风漫天漫地地飞舞,远远望去,就像是下了一场雪,雪落在河水上,落在少年身上,也落在我们的眼睛里。 “你逃不掉了。”我看着他说。 他挑起眉,笑道“你果然猜到了。” 我怎么可能猜不到呢?之所以亲身游行,为的就是将他一网打尽,不是么? 这么些年的明争暗斗,我自信还是有点了解他的。 “哼,按照你的性格,即使知道危险,你也会亲自来看一看多年宿敌被杀的场面。这偌大京城,唯有这落音桥既是观景最佳之地,又是很好的藏身之所,前有出路,后有退途,不是么?”我冷笑,心里却是激动得很。 终于,终于!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就要被我狠狠拔除,这叫我如何不快活?如何不兴奋呢! 数百名潜藏在落音林里的禁卫军在我的示意下,冲出落音林,将他团团围住。 “咻”一根抹着剧毒的银针就在这时飞速地向我射来,众人皆注意着顾元城等人,根本就没有谁发现,也没人来得及上前护卫。 一直提着神的我拔下发髻里的玉簪就是一挡,玉簪顷刻崩碎,我也逃过一劫。 我面色不变地看着顾元城身旁多出的一人,嘴角扬了扬。 “没想到酒楼倾慕你的姑娘,竟然也是你的眼线。”顾元城一直没变的脸色终于沉了沉,极不甘心地看着我。 是,没错。我一早就派人在这儿监视,对于某些本该出现却没出现的人,我自然要多多在意几分的。 “今天,就算你插翅也难逃!”我冷下声音“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送进宫去好好做个客。” “是。”禁卫军副首领杨杰听令,带着人就向顾元城逼近。 “我记得将军此时应该在皇宫巡视才是啊?”我眼睛盯着眼前的抓捕,头也没回地对着正悄悄拿了把匕首向我靠近的禁卫军统领石曲说道“怎么,将军是觉得巡视皇宫这个差事太过无聊,想玩点儿刺激的么?” 王捷的剑早在石曲靠近我时,就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石曲一慌,吓得手里的匕首都掉在了地上。 “沈……沈青枝,你放肆!别以为…为仗着从龙之功,仗着皇……皇上的喜爱,就…就可以随便威胁朝廷命官!” 石曲两只眼睛睁得铜铃那么大,拼命咽下了一口口水。就算浑身抖如糠筛,他还是努力想拿出禁卫军首领的气势来,让我有所忌惮。 “本将不过是怕丞…丞相遇到危险,特来助丞相一臂之力而已,纵犯疏职之过,也…也轮不到丞相来处置!皇上才掌生杀大权,你…你想越俎代庖么!” 石曲越说越有底气,似乎说服了自己,觉得自己就是前来帮忙的,根本没有任何过错。 我把手伸进袖子里掏了掏,末了掏出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 “生杀大权,皇上是没给我,可这先斩后奏的权利,皇上却是一点儿没吝啬我的哦。”我晃了晃手里的令牌,算是让他死个明白“王捷,动手。” 王捷二话没说,手起刀落就将石曲的首级砍下,石曲连求饶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成了孤魂野鬼。 见我们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一直没开口的顾元城终于开口了。 长剑挑了横刺过来的铁枪,他勾了勾唇“听闻沈相有一个胞弟?看来好像还没有满十岁的样子,贪吃极了。” 目光一顿,我握紧手中的令牌,不发一言。 “一根糖葫芦而已,沈相府里不是买不起啊,他怎么就那样乖乖跑到陷阱里呢?”弯腰躲过刺来的利器,顾元城继续道“啧啧,真是没出息。哪像沈相呀,前些年连府里的小厮都使唤不动,如今就算是堂堂禁卫军也要随沈相调遣了。” 想激怒我?便随他的意好了。 我手无寸铁,佯装怒火中烧地冲进了打斗圈,嘴里叫嚷道“顾元城,你这个卑鄙小人!” 纵是杨杰再怎么有心想护着我,结局还是可想而知。 陈夷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顾元城躲在我身后,众禁卫军停下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撤军。”顾元城对杨杰下令。 “你!” “撤军。”我随之开口。 杨杰虽不服现状,但也不敢违背我的命令,只得下令撤军。 “他们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该放开我了吧?”我冷着脸说道。 陈夷抱歉地放开我,王捷立即护在了我身前。 “他在东边李大爷的猪棚里。”顾元城扔下这句,就带着陈夷离开了。 我沉了沉眸光,握紧拳头。 就算我和顾元城都恨不得对方立刻死在自己眼前,现在终究不是最好的时机。 今日我真正的目的是抓获叛党,顾元城不过是来看看他的弃子处理干净没。 深呼一口气,我对王捷道“收了石曲的首级。” 王捷领命。 (第二章)风起云涌非莫谦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世界上有两种朝臣,一个是忠臣,一个是奸臣,我不是忠臣,但我可以拍着胸脯对天发誓,我也算不上什么奸臣。 贪污纳贿,包庇媚上,弄术专权,欺凌百姓……这些我是一个没做,当然,什么两袖清风,直言谏上,我也一个没做。 我一直信奉一个道理,太过忠心的臣子只会触怒天子,早早的去见如来菩提;而太过奸佞的臣子,就算不嫌弃别人的唾沫,也很难睡上几个好觉,天天神志不清,怎么能为虎作伥,当个好佞臣? 所以,做官就该像我这个样子,该推脱责任,就推脱责任,该说上两句好听的话,就说上两句好听的话,遇到大事,就算全世界都拦着你,跟你说危险,困难,你也要硬着头皮上,反正就算失败,指不定还能捞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声,至于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挑挑拣拣,觉得不麻烦就顺手解决了,如果麻烦,养着手底下的人,咱也不能让他们干吃饭,难道不是么? “微臣惭愧,不能将顾元城等祁国乱党全部抓捕献上。”我一脸歉疚地垂手站在芩国帝君的书案下阶。 书案上的君王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在新翻开的折子上批了个赤红的“阅”字。 我觉得有点尴尬,于是补充道“此次抓捕虽是禁军副统领的过失,但臣身为一国丞相,理应为他承担点责任。陛下若是要怪罪统领,臣愿意替他向陛下求一个情,从轻发落。” “哼!”岑帝一听,气得摔了手里的毛笔,他狠狠瞪着我,似乎要把我吃了才解气“沈卿倒是一如既往的巧舌如簧啊?” “陛下谬赞了,臣本就是谏官出身,陛下再赞臣一句能言善道,岂不是让群臣觉得臣是一个只会自吹自夸,胸无点墨的媚上之徒?”我赶紧低头,忠心耿耿地进言“微臣虽是初任丞相之职,但一朝为群臣之首,便就是群臣的表率,一言一行都要受到群臣的非议,将来史官提笔记下的只会是微臣巧言惑帝,哪会写这些不过是陛下对微臣的溢美之词?还请陛下莫再让微臣为难了,这千古骂名,微臣是万万不会背的。” “……”岑帝坐在位子上干瞪着我,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知道该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我换了个话题,道“石曲将军的首级已置殿门外,陛下可要亲自过目?” 岑帝大概是觉得,就算他身为一国之君,面对眼前这个小子,他还是不要和他打嘴仗的好,便顺着话摇了摇头。 “随你处置吧。” 我俯首遵旨。 “至于罪状,就定为刺杀朝廷重臣,图谋不轨,判诛其三族,后人服役,终身不可仕。” 我默默思考了一下,然后奏请道“陛下初登大位,根基不稳,若不能震慑朝臣,恩威并施,恐会后患无穷。” 岑帝也想了一下,遂道“爱卿言之有理。那便改定通敌叛国之罪吧,念石曲早年侍奉先皇,多有战功,其后若有襁褓,豁免流放。” “此事交由大理寺查办,爱卿从旁监察即可。” 我低头“是。” “行了,退下罢。看到你,朕就头疼。”岑帝摆手。 虽然皇上这么说,但我坚信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于是我非但没走,反上前一步。 “还有一件事需陛下决断。”我恭敬道。 岑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问“还有什么事?” “石曲将军一死,禁卫军统领空缺,若不及早重新任命,军中或会异变。” 岑帝闻言,点头道“传旨,禁卫军副统领杨杰,擒获逆党,肃清叛乱,即提为禁卫军统领。” 角落里的传旨太监立马匆匆跑了出去。 岑帝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我立刻自觉地退出殿外。 刚转过折廊,就见岑曦百无聊赖地趴在烟雨亭的栏杆上,似乎很是不耐烦地在等着谁。 我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岑曦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嫌弃地“咦”了声。 “沈青枝,你这身行头比你当谏官时更难看了!怎么,莫非我堂堂芩国竟找不出一个会裁剪衣服的人了么?” 我拉了拉衣襟前领,觉得没什么地方难看的。 “殿下的品味肯定是与我等凡俗不同的。”我决定拍一下他的马屁。 岑曦神色不变,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不然我怎么会是你的主子呢?” 这句话我就不爱听了。 我一撩衣袍,准备走人。 “哎!”岑曦一转身,挡在我身前“沈青枝,你怎么总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遂将目光移至别处。 拱手一礼,我道“殿下说笑了,虽说皇上在微臣心里是不可替代的,但殿下贵为一国太子,微臣怎敢不将殿下放在眼里?” 眉头皱了一下,岑曦似乎有些不高兴。 “沈青枝,你我兄弟非要如此生分么?” 兄弟? 好啊,兄弟! 我一拳挥上了他的脸。 岑曦痛呼一声,踉跄退后几步,捂住了脸。 我很想挥第二拳,但考虑到再偷袭是不可能的了,干脆给对方一个面子,就算一拳扯平了他所做的过失。 “我就算是半仙儿,也算不到你那个弟弟会因为一串糖葫芦跟人家跑了啊。”岑曦觉得委屈。 其实我也明白这事怪不了岑曦,但我就是很想发泄一下心里的憋屈。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顾元城那个混蛋就能从我眼前永永远远的消失了。 可惜啊! 太可惜了! “杨杰是个不错的将领。”我找了凉亭一处坐下,“你的眼光不错。” 岑曦边揉脸,边也寻了一处坐下。 “他虽好,却不是禁卫军统领的最好选择。” 我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想了想,又给他倒了一杯。 “怎么,你是想把他安插到边疆大军里去?” 岑曦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不言不语地对我勾唇一笑。 这个家伙生得倒是俊俏啊,没把皇上别的学上,这副风流皮囊却是一点不落地刻了下来。 不过,能入得了他的法眼,想来我应该也生得挺不错。 暗自肯定了下,我站起身。 “闲嗑到此结束。天色将晚,我也该回府了。” “若我是你,我是宁愿住到朝廷发放的官邸里,也不会成天想着回去的。”岑曦道。 我垂了下眼帘,随意笑了笑。 “多说无益,殿下管好自己才是。” 言罢,我招呼也懒得打一个,直接顺着来时路出宫去了。 岑曦无奈一笑,随手将对面之人喝的茶盏扔在了地上,然后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本《论语》看了起来。 “赵忻,处理了。” 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得一干二净。 刚刚转过折廊的宫女们,抬眼望去,就见自家太子殿下一脸刻苦认真的看书模样。 小亭未烟雨,公子美如玉。 每个宫女心里都忍不住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有君如此,夫复何求? 对于这一点,我只想呵呵,权作鄙视。 宫门口的王捷看见我,立刻迎了上来。 “主子,那石曲的首级该如何处置?” 我登上马车,随手放下车帘。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随便找个乱葬岗丢了吧。” 王捷会意,知道这是皇上的有意试探,遂没说什么,依着主子的意思去寻乱葬岗了。 马夫赶车,马车悠悠晃晃朝京城数一数二的侯门贵族——魏应侯府驶去。 “相爷一日奔波劳累,回府后可要先梳洗一番,再去见夫人?”马夫问。 我拿起一卷书册慢慢看着,闻言只道“先去瞧瞧二少爷。” 马夫应了一声,一路就再无他话了。 说来也头疼啊,这魏应侯府的二少爷被人绑了一回,不知道要闹成怎样的惊天动地呢。 马车到了魏应候府侧门时,王捷已先一步候在了门口。 我下车,王捷紧随身后。 府门家丁见我,立马向里通传“相爷回来了,相爷回来了!” 有家丁上来迎我“恭喜相爷,贺喜相爷!老祖宗在祠堂里头等着相爷您呢。” 我不耐烦听这个,直接问道“夫人呢?” 家丁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有些语塞,支支吾吾道“夫人?夫…夫人今个儿身体不太好,留在养心轩休息了。” 正巧此时,我的书童从府里跑了来迎接我,我对着家丁“哼”了声,领着书童和王捷进了府。 “相爷放心,夫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孙沪知道我最不放心什么,上来就直言告诉了我。 “嗯。”我点头。 见我没去祠堂,而是往二少爷的院子走去,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孙沪又道“二少爷从午时被救回府后,一直在哭闹,现在还没消停呢。” 我继续点头,神态既不显紧张,也不显烦躁,只沉默地往惠德苑的方向走。 孙沪见我如此,虽早已习惯,却还是有些没办法接受。 试问当今之世,像自家少爷这样的旷世之才有几个?他就一直没想通,为什么身为少爷亲祖母,亲父亲的老祖宗和侯爷都事事偏袒另个……草包少爷呢? 更让他想不通的,还是自家少爷这一脸的淡定和无所谓。 (第三章)满庭雀音声不歇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滚,滚,都给我滚!你们这些废物,你们这些狗奴才,连个绑架本少爷的贼人都抓不住,小心我叫娘把你们全部贱卖出去!都给我滚啊!”一阵噼里啪啦的摔凳砸椅,这还没进惠德苑呢,里面刺耳的声音就让我有点望而却步。 “相爷不进去么?”见我停了下来,孙沪疑惑地问。 王捷也不明白地看着我。 “你们瞧这落地的花,是不是很好看?”我指了指刚巧从树上掉下的一朵花,说道。 王捷瞄了一眼我的神色,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退。 孙沪失了先机,暗地里瞪了下王捷,脸上却对着我笑道“这六瓣天葵确实好看,相爷瞧中的这个就更是花中极品了。” 这是六瓣天葵么? 我眨了下眼。 “那花旁的兰草倒是比这花更显韵味。”我又向旁指了指。 孙沪跟着赞叹道“都说相爷的眼光最是好,这石栏上放的那么多贡品兰草,偏偏这株极品天逸荷被相爷一眼相中了。” “……” 我忽然懂得了一个真理,这个世界上最会吹的人,果然不是我。 “相爷……还有什么想赞叹一番的么?”我没立刻撘上话,这让一直以来在我的欺压下狠下功夫练口才的孙沪觉得有点儿不习惯。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有点不太过瘾。 “嗯……我觉着吧,小沪……” 我正打算跟孙沪讲和,想让他好歹给我留点面子,花园另一处的青石路上就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我往那处瞧了瞧,嗯,侯府老夫人,侯府大老爷,侯府二夫人,侯府三小姐,侯府的管家仆从都到齐了。 呵,一场好戏要开始了。 “祖母,父亲,二夫人。”挨个儿叫完后,我往路旁退了退,奉行谦恭孝道的原则让他们先走。 沈景之皱了下眉头,对我的态度很不满。 “她是你的二娘。” 我很是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然后道“我只由一个娘把我生了下来。” 沈景之被一噎,脸色瞬间暗沉了几分。 “侯爷,别与孩子多做计较了,她还小,没到懂事的年龄呢。”二夫人靠近沈景之,柔声劝道“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麟儿吧,他今天可受了不小的惊吓。” 听了二夫人的话,沈景之的脸色更差了。 “十五岁还算小么?放在旁人家,现在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二夫人金玲像是自己知道说错话一样,手里拿着手帕,整个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她赔笑道“侯爷说的是,泱哥儿如今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了,哪还会是个小孩子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沈景之更觉心里仿佛堵了一根刺,憋屈得紧。 想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一腔热血,也想过不靠家族庇荫,金榜题名,功成名就,然而现实的残酷一次次将他的满腹斗志消磨了个精光。 更觉窝囊的是,他接手的这个侯府每况愈下,若不是老祖宗撑着,若不是他这个大儿子得了从龙之功,他们府中哪还有如今这般光景? 我暗自瞧着自个儿亲爹的神色,只觉太过可笑。 “大哥,如今大哥得封高位,小妹还要烦请大哥以后多多照拂小妹呢。”三小姐沈梅欣接到自家娘亲的眼神,瞅准时机往我这边一靠,双手用劲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她那眉眼间全是一副楚楚动人的神情,再加上她颇俱几分颜色的姿容,这么乍看上去,倒真让人觉得心都要化了似的。 如果不是她抓我手臂抓得那么疼,我也愿意把心化了给她看啊。 我赶紧向孙沪使眼色,孙沪看我强忍痛楚的样子,于心不忍,上前一步拱手。 “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相爷虽是三小姐的兄长,可到底男女有别,三小姐还是放开相爷吧,大庭广众之下,有失庄重。” 沈梅欣一听,只觉一个小小的书童也敢扫了她的面子,气得脸色都白了。她绣帕一掩脸,似乎自觉行为失当,忙往沈景之身后躲了躲,边躲边哽咽。 “是,是,奴家知道了,奴家不该对大哥那么亲近的……呜呜……” 一个不足九岁的娃娃都有如此演技,孙沪只觉得这若大侯府果然是满门奇葩。 “你放肆!一个小书童也敢指责你的主子?”沈景之见闺女受了委屈,心中怒火更盛,他一手护住沈梅欣,一手指着孙沪骂道“没上没下的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好好教训教训!” 沈景之气急败坏地发号施令,那些仆从却唯唯诺诺地都不敢动,这一幕更让沈景之觉得怒不可遏。 “人呢?人都死光了吗!”他怒吼。 冷眼看着沈景之在那脸红脖子粗,我淡淡拂了下自己略微折叠的袖子。 这种戏码我已经看得厌烦了,但想着下面要做的事,心下忍了忍。 我上前一步,将孙沪挡在我身后。恭敬地行了一礼,我道“父亲,孙沪是皇上赐给儿子的书童,不属府内管制,父亲无权对他做出任何干涉。”说到这儿,我觉着作了这么久壁上观的老祖宗,怎么也不该把她忘了才是,于是我又对老祖宗行了一礼道“祖母,二弟还在屋内哭闹不止,我等还是以他为重,先去看看他才是。” 老祖宗的眼睛看着我,眼里满是祖辈对孙辈的欣慰和慈爱。 她点头赞同道“景之,她是你的儿子,就算再有不是,你也要好好教导,岂能这般大呼小叫,让下人们看笑话?” 沈景之虽是一府侯爷,然无论大小事情他都会依着亲娘做主,现在亲娘发了话,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忍住脾气应道“是儿子没出息了,累得娘教训。”顿了顿,又道“麟儿体弱,又受了惊吓,我们还是快去瞧瞧他吧。” 老祖宗满意点头,她由着沈景之扶着她,走进了惠德苑。众人见此,也都跟着呼啦啦涌进了惠德苑。 “戏子都到齐了,相爷怎么看起来似乎并不着急去拉那开场的帷幕?”孙沪很是奇怪地问还留在原地不动弹的我。 王捷对孙沪摇了摇头,孙沪瞬间明白了王捷的意思,略有尴尬地撇开视线。 多么善良的属下,这是以为我会心灵受伤啊。 我很感动,于是我对他俩摆了摆手“你们回兰伊轩吧。” 王捷和孙沪同时一愣,谁都没想到我会让他们先回去。 “主子。” 王捷上前一步,就要开口寻问缘由。我摇头,阻了他的话。 两人见此,知晓我不会再多说什么,犹豫了下,便行礼离开。 独自赏了会儿院外美景,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我提步走进惠德苑。 “爹,娘,我一定要抓住那个敢绑架本少爷的人,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沈麟抱住金玲,声嘶力竭。 金玲心疼地拍了拍小儿的背,满口答应“好,好,娘一定抓住那个贼人给我儿出气。敢绑架侯府少爷,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沈麟紧紧拽住金玲的衣襟,浑身气得抖动 “他们竟敢把本少扔到肮脏的猪棚里!他们竟敢把本少扔到肮脏的猪棚里!他们……” “麟儿乖,咱不生气了啊,老祖宗替你出头,老祖宗定把坏人抓回来狠狠收拾收拾。”老祖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听得自个儿孙儿那般委屈,忍不住也开口安慰起来。 “老祖宗……”沈麟正要再哭诉一番,余光却见我跨门而入,刚刚稍许安定下来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若不是想起往日在我身上吃的亏,怕是要冲上来动手了。 “就是她,就是她这个害人精,就是她这个害人精!绑架我的人说了,是因为和她有仇才要绑我的!” 心里叹息一声,我有点无奈。 顾元城那个王八蛋果然还是留了一招祸患想要隔应我。 “麟儿说的是真的么?”沈景之又惊又怒地瞪着我。 我避而不答,只道“二弟年岁尚小,正是该用功读书的年纪。儿子听闻白旭书院的规矩最好,守备也很严密,不如让二弟去那儿读书吧,既安全,又能增长些学识。” 我话刚说完,沈景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金玲已经跳了起来,她尖着嗓子冲我吼道“沈青枝,你想干什么!我儿乖顺听话,读书也是最用功的。那白旭书院是什么地方,千里之外的深山里!你想我儿到那里受苦吗?你就这么看不惯我们母子,想要撵我们出去吗?我告诉你,沈青枝,你休想!” 她怀里的沈麟听了,害怕地直接躲到了老祖宗的背后。 拉住老祖宗的衣服,沈麟刚刚飞扬跋扈地样子全没了,他大哭着乞求老祖宗“老祖宗,我不要去书院,我不要去书院,老祖宗……” “沈青枝,你在外行为不端,树敌招祸,今日又当着长辈的面,欺负你自己的亲弟弟!你是翅膀硬了吧,孝道伦理全都不要了?”沈景之心里也是一紧,这个小儿子是他最为疼爱的,哪会舍得他去深山里吃苦? 我没理会他们一家人的叫嚣,两只眼睛一直看着沉默不语的老祖宗。 老祖宗也知道我在等她的答案,然而沉默许久,她还是给出了一个我意料之中,却还是觉可笑的答案。 老祖宗跺了跺手里握着的镶玉白兰黄花梨木拐杖“够了,都停下,不要再吵了!泱哥儿的提议也不错,那白旭书院确为百里挑一的好地方,出了不少的进士。” “娘……”金玲紧张地看着老祖宗,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麟儿是我的命啊……” 老祖宗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但是麟哥儿尚不满十岁,此去未免路途谣远,难以吃消,待麟哥儿再大些,到时再去,我们这些长辈也能少担心点儿。” “说的是,娘说的是。”金玲赶忙应和。 “至于麟儿被绑架一事,泱哥儿,既然祸是你闯的,这绑匪也就由你来抓吧。祖母相信,泱哥儿定是不会让祖母失望的。”老祖宗道。 我该怎么回答?当然是义不容辞地接受这个重大托付喽。 “祖母放心,孙儿会给您,也给二弟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老祖宗满意点头,然后她把躲在他身后的沈麟抱进怀里安慰“麟哥儿莫要再闹了,你大哥既然说要给你出气,必定不会食言的。让丫头们准备些滋养的汤,再备好沐浴之物,你就好好喝点儿汤,再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个儿大哥就能把坏人抓来了。” 沈麟哪会这样就乖乖听话,刚要不服,就见我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想到要送他去白旭书院的话,立马窝进老祖宗怀里一声不吭。 “祖母,您先前让孙儿前去祠堂是为何?”我见已经没什么事了,想到府门家丁的话,便问出了口。 老祖宗轻拍了拍沈麟的头,转头示意金玲把孩子抱过去。 金玲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将沈麟抱进怀里。 “今个儿是你上任丞相一职的第一天,我就想着怎么也要到祠堂里烧柱香,让咱们先祖都知道,咱们沈家出了你这么个光宗耀祖的后辈儿。”老祖宗道“虽然现在天色晚了些,但此事不可拖延。本来你娘也该一起,但她偏巧赶上身子不好,现在就你和景之两个随我这个老太婆去祠堂罢。” 我很是敬畏地朝祠堂方向拜了拜,然后对老祖宗道“祖母折煞孙儿了。” 老祖宗对我笑了笑,一只手抬起。 我知道,这是要父亲扶着她,便朝旁退后一步。 沈景之也明白老祖宗的意思,上前扶住她。 “走吧。”老祖宗开口,临行前还不忘回身嘱咐了金玲句“好好照顾着我的宝贝孙子。”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嘴角扯了扯。 说不寒心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也只能认命。 便是所谓的烧香祭祖,慰有子孙如我,能扶着侯府一品夫人进祠堂的,也终只有父亲和二弟两人而已。 谁让我是个女儿身呢? 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女儿身。 老祖宗和沈景之走出屋门,我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第四章)一入侯门深似海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是夜,皓月当空,星河万里。 我站在祠堂外,老祖宗让父亲进祠堂替我给先辈牌位上香。 “泱哥儿,你是一个好孩子。”老祖宗拄着拐杖,一脸慈爱地望着我。 天光月辰散落在她身上,我只觉得那锦衣绸缎的背后,是一种我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斑驳深影。 我没说话,也不想说话。 “这些年是苦了你了,当初的逼不得已害得你如今不得不在官场上步步小心。我这个做祖母的,看着心疼,却也帮不得你什么……”老祖宗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后悔当年做的事“泱哥儿,你别怪祖母,也别怪你爹。” 我微笑看着她,声音却透出冷硬。 “祖母,您到底想跟孙儿说什么?” 老祖宗拄着拐杖走了几步,道“方才在麟儿院头里,人多口杂,我知道不方便,所以没有多问。现在只有我们祖孙两个,泱哥儿若是还信任我这个老婆子,就明确地跟我说了吧,绑架麟哥儿的,究竟是谁?”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老祖宗,然后眼神闪烁地移开了视线。 “我不…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绑架二弟的就是一群土匪而已,能跟孙儿有什么关系?孙儿更不知道绑架二弟的是谁了。” 老祖宗明显不相信这番话,她的语气变得有点不耐烦。 “泱哥儿难道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么?这个心结,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解开?” 闻言,我慌张地跪在了老祖宗面前。 “祖母这么说孙儿,真的让孙儿无地自容了。” 见我服软,老祖宗继续在火上加了一把柴,略含威胁之意。 “泱哥儿撞了个运,得了从龙之功,可没有真才实学,这丞相之位哪是那样容易坐的?你是个什么身份,自己要警醒些,待过几年,辞官在家,还是要靠着魏应侯府活下去的。” “你现在还小,许多世面都没见过,等将来你也就会明白了,只有男人,只有你爹爹,你弟弟才是唯一能倚靠的人。” “心气要大些,日后也能好过些。现在我这个老婆子还活在世上,能给你帮衬下就帮衬下了,可将来我到了底下呢?就你现在和你爹你弟的关系,你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我恍然大悟,满含感激地给她磕了一个头, “祖母说得对,是孙儿糊涂了。” 老祖宗满意地笑了,她扶我起身。 “现在若是你能扶着点你爹爹和你亲弟弟,将来待你辞官,这丞相之位不还是自家人的不是?” 闻言,我有些迟疑。 “可父亲早远离了官场,二弟又尚不满十周岁,根本连应试都不曾,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老祖宗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我的头。 “你父亲虽远离官场多年,但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魏应侯,加上你是一国之相,朝廷里有多少人想巴结我们侯府,想要在朝廷谋一份差事还不简单?至于你二弟,他只是贪玩,你把你要处理的那些折子给你父亲,让他帮你处理了,顺道也好教教你二弟,敛敛他的性子。” 说到这里,怕我心里不甘心,老祖宗语气软了软,安慰道 “你还小,只学了那么几个字,什么学问都没有,这些事本也不该你来。若是弄砸了皇上的事,皇上怪罪下来,你怎么承受的了呢?” 面对老祖宗入情入理的透彻分析,我深表佩服,也打算顺从她老人家的意思。 “祖母果然比孙儿看得明白些,祖母的意思,孙儿都明白了。” 老祖宗慈爱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个孩子,是我们侯府的宝。现在该告诉祖母,绑架你二弟的究竟是谁了吧?” 我深呼了一口气,有点紧张地对老祖宗要保障“这事是绝密,皇家之事多不能说,祖母若是答应孙儿不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孙儿就告诉您他是谁。” 明显的不耐从老祖宗眼里闪过,但为了自己的儿孙,她还是忍住没发作。 “这是当然的,祖母莫非会害你么?” 我点头“祖母说的是,是孙儿多虑了。” 老祖宗满眼慈爱地看着我,等着我接下去的话。 看她老人家这么辛苦地套我的话,我决定把她想要知道的告诉她。 “祖母,那绑匪是……” “青枝?是你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你的院子?明个儿还要早起上朝呢,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没休没止地熬夜了啊。” 不远处的小路上走来一点光亮,光亮中心是一袭素纱,薄裙瘦腰,未施粉黛,待走近,便看得见她苍白如雪的脸色,温柔似水的眸光。 是娘亲。 看到娘亲这个样子,我真的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我脱下外套,赶忙上前为她披上。 “娘,更深露重的,您怎么穿得这么薄就出来了呢?”我将娘亲的两只手握住,只觉得冰凉刺骨,不由怒气一生,对着娘亲身后的侍女小菊斥责道“夫人晚上出门,你不知道为她披件披风么?怎么做事的!莫非我娘性子软,便也觉着本少性子软不成?” 小菊一听,吓地跪在地上就开始哭。娘亲见着了,心下不忍。 “这件事你别怪小菊,是为娘听人说你这么晚还没回兰伊轩,心里着急着出来寻你,这才忘了拿一件披风。” 我心中既愧疚又无奈地看了看自家娘亲。 唉,若是娘亲的心肠能够硬一些,或许当初她就不会嫁到魏应侯府,或许如今我也不必步步筹谋。 我和娘亲在这儿眉目传情,一边的老祖宗再忍不下去了,毕竟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换作你,是不是也会气不打一出来? 使劲往地上跺了两声拐杖,老祖宗脸色发黑地看着我们。 因着天黑,一只灯笼照着的地方也有限,娘亲这才看见了站在阴影里的老祖宗。 慌忙向老祖宗请安,娘亲的脸色更白了。 “娘,是儿媳怠慢了。方才我着急青枝,所以一下没看着您,您不要生气。” 老祖宗看我在旁,怕我会反悔,便没敢刁难娘亲。 “罢了,不碍事,我知道做一个娘的不容易,。” 正巧这个时候,沈景之已经把里面的灵位挨个拜完出来了,见娘亲衣衫单薄地站在我旁边,他微一皱眉。 “你还病着,怎么就这样出来了?丫头们不拦着么?” 我看见娘亲的脸色红润了些,满眼的欢喜几乎隐藏不住。 “夫君也在这儿?我不碍事,只是轻微的风寒而已。” 虽然娘亲这样说,沈景之还是上前,他将我的衣衫拿下,然后脱掉自己的外衣给娘亲披上。 “你的身子不比别人,别随随便便就把外套脱了。”沈景之把我的衣服还给了我。 我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行了,泱哥儿,这里没有外人,你把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老祖宗道。 我抬眼,朦胧烛光下,娘亲拿着雪白的帕子在给父亲一点一点擦去方才在上香时沾染的香灰,满眼温柔,满眼爱慕。 到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泱哥儿?”见我不作声,老祖宗开口唤了我一声。 我对她行了一礼。 “孙儿并没有别的话想说。夜深了,明日孙儿还要早起,既然上香仪式已经结束,请恕孙儿先行回去了。” 言罢,连等老祖宗开口的时间都没有,我直接拿着外衫离开。 从祠堂到伊兰轩,一路上我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方才娘亲给父亲擦灰的情景,胸口闷闷的,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进了伊兰轩,王捷和孙沪果然还没有睡。 见我神色不对,孙沪道“相爷这是失败了么?” 我努力收拾自己的心情,打算掩饰一下。 还没开口,王捷直接戳破我的心思。 “主子既然对魏应侯府下不了手,不如就搬去侯府外住吧。” 孙沪虽然也猜到了我的打算,但他并不是一直贴身跟着我,所以根本不知道我是如何布局的。 然而看到我现在的脸色,他也很赞同王捷的说法。 “相爷,每个人都会心软,但是身居高位者,心软一次已经足够了。相爷若是担心夫人,一同接走就是了,以相爷如今的地位,还怕照顾不了夫人么?” 我摇头。 “不能把夫人接出府。” 我利用顾元城给我下的圈套来给侯府众人下套,我知道老祖宗这个人对权利地位有多贪婪,我知道沈景之这个人有多昏庸无能,我知道金玲和她的两个儿女有多么尖酸刻薄。 既然顾元城故意对沈麟说是与我结仇才绑架他,让我在府内颜面尽失,声誉扫地,我又何不利用这一点让老祖宗以为她是我唯一的倚仗而轻易相信我?让娘亲看清他们一家人的嘴脸,下定决心同我一起离开?让顾元城以为我已经遭尽唾弃,被赶离府? 我要毁了魏应侯府,把它变作我手心里利用的工具,以它为枰,再布一场局,一场让顾元城有来无回的局。 可这一切的筹谋都已然作废。 “我出府,已经应了顾元城的局,若娘亲与我一起,只会身陷危险之中。” “那主子是决定还留在府里么?”王捷问。 我还是摇头。 略微思考了下,孙沪忽然懂了我的意思。 “相爷是想让皇上亲自下旨,赐给您府邸,让您到侯府外住?” 依着孙沪的话,王捷也明白过来。 我看着他们了然的样子,心下觉得既欣慰又好笑。 “真不愧为我的两大心腹,既然你们那么聪明,这御赐之事就全权交给你们来办了。”我对他们挥挥手,不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都退下吧,本相累了,要就寝了。” 王捷和孙沪两人一呆,谁都没想过自家主子会把这件事交给他们来办,他们不过是相爷的两个小小跟班,能怎么样让皇上下旨啊…… 我往榻上一躺,挑起眉看他们“怎么,想和本相一起睡?” 王捷和孙沪相视一眼,一致决定闭嘴退下。 眼见两人离开,我下榻,拖出放在书桌下,特意为顾元城准备的天方酒。 这天方酒我存了几十坛,每天我都要摔碎一坛来解我心中对顾元城那厮的滔滔怒火,但今晚不同,今晚我想给自己留一坛。 “沈青枝啊,沈青枝,你别以为自己姓沈,你就有权利浪费自己的算计!这世上有多少人啊,有几个能像你这么聪明的?有几个像你这么花容月貌的?”我狠狠灌了一口酒。 门外听门角的两个人,面上表情一阵抽搐。 “顾元城,你这个王八蛋,就算这次没办法干掉你,有本事我们比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让你尸骨无存!” 门外冷风一过,偷偷摸摸的两个人浑身一颤。 第二日,我早起上朝,带着一身的酒气。 坐在龙椅上的岑帝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他开口问我“沈卿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向前一步,恭敬回禀。 “臣昨日乘坐汗血宝马,游行京城,很晚才回府中。白日欢闹,许多政务都积压到了晚上。这晚上臣困哪,臣听闻喝酒最能提神,就抱了一坛来喝。” 朝堂一片静寂。 这边喝酒边办公,且不说喝酒能不能提神吧,就说这公文,这公文该处理成什么样呦! 岑帝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隐隐疼了起来。 “沈卿为国事辛劳,是朕未能好好体谅。传朕旨意,赐卿三十斤尖岩茶叶。 ” 一语既出,众臣哗然。 皇上该是有多宠信沈相啊,沈相如此滑稽的做法,皇上不仅不怪罪,还一下赐了极品茶叶,这茶叶就算皇宫也没有多少啊。 底下朝臣议论纷纷,这大殿之上的两个当事人却淡定地很。 我面色不变,跪下谢礼“谢皇上恩赐。” “平身吧。”皇上道。 “皇上,乳口小儿担任丞相一职本就不妥,皇上还要如此宠信于他,这不是致江山社稷于不顾嘛?” 三朝元老裴鲁忍不住上前劝说。 岑帝淡淡道“裴老多虑了,沈卿之才,朕绝对信得过。” “皇上,此子根本就有惑乱超纲的苗头啊。” 另一位年纪不小的朝臣也出列进言。 (第五章)圖州起兵群臣议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是要黑我的节奏啊。 我低下头,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群臣看见我不发一言,便认为我很好欺负。毕竟是一个奶娃娃么,跟他们这些官场混了十几年的老狐狸比,我算个什么东西?再加上有裴老这样元老级的人物在前面担着,他们还怕什么呢? 陆陆续续有大小不同的官员接着那位朝臣后面出列,反对我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丞相。 这场争议,到底还是来了。 我想笑。 岑帝看着底下出列的一群官员,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他一拍龙椅站了起来。 “你们通通放肆!朕任命的人还需你们来质疑么?” 皇上发威,底下的官员顿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触其霉头。 这时我神态自若地对岑帝道“微臣自昨日上任以来,尚无一丝一毫的政绩,实在有愧陛下,有愧群臣。昨日夜里,臣翻到一封奏折,里面上言说圖州一带有人自称是陈王的后人,正迷惑百姓要兴兵起义。臣请命,亲自前往圖州解决此事。” 我的话刚刚说完,大殿上立刻炸开了锅。 陈王是谁?那是皇上未登基前的死对头啊,他竟然还有后人存世?甚至要起兵谋反? 这该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场的,哪个不清楚两年前那场残酷血腥的宫变?有多少枉死的尸骨,现在还在乱葬岗躺着?又有多少替死鬼,至今仍死不瞑目? 陈王谋反,太后病薨,皇上两个襁褓中的儿子被叛变的仆从杀死,先皇更是被气得一病不起。 那时候几乎天天都有人惨死在这朱红的宫墙内,每日夜里更是各种哭喊惨叫不断。 现在想起来都觉后怕。 听到我提起此事,岑帝反而脸色好了一点,但他似乎并不同意我的自荐。 “沈卿欲为国事出力,朕很欣慰。但沈卿肩负丞相一职,许多政务要沈卿亲自处理,哪有时间前往偏远的地方平息叛乱呢?此事就交由他人处理罢。” “皇上要派他人处理?”我故意意有所指地往出列的那些官员看去。 那些官员个个是精,谁不知道像这样的事触及忌讳,一个弄不好,自己的小命也就跟着玩完了。 暗地里推来推去,就是没人敢接这个差事。 岑帝刚要借此发难,裴鲁又出了个头,把岑帝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老臣愿前往圖州平息干戈。” 话虽这么说,可谁敢让一个七旬老者,三朝元老,长途跋涉去那个是非之地? “陛下。”一位年轻的武将军葛均出列,对岑帝抱拳道“圖州地处偏远,一路必定奔波劳碌,裴太傅年事已高,怕是身体不能吃得消。末将请命,让末将前往平息叛乱。” 好小子,想抢我的饭碗? 我立刻进言“陛下,此事系于政治,葛均身为武将,恐难胜任。” 听到这个话,葛均也不怕我,不服道“末将还没听说过什么叛乱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了的,丞相大人说这话,不觉荒唐么?” 呵,都说嘴皮子上的事,你们武将比不过我们笔杆子了,竟然还有胆子来挑战我? “一百年前,我们芩国曾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相国,名唤诸葛抑。其人不仅谋智出众,满腹经纶,更是思辨的佼佼者。一次,我国与他国开战,敌国将领历经无数战争,经验丰富,拜倒在他手下的人不知凡几,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一场恶战,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诸葛丞相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将那老将激得吐血倒地,这场战争也由我国大获全胜而告终。试问,动动嘴皮,如何不能击退敌军,不能平息叛乱?”我一甩袖袍,振振有词地瞪着葛均。 葛均哑口无言,愣愣地听我一本正经的忽悠。 诸葛抑?他真有那么厉害么?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呢…… “陛下。”我对岑帝拱手“臣能保证公务与此事皆不误,请陛下恩准微臣前往。” 裴鲁这次却是向了我,他上言道“陛下,可怜沈相为臣这把老骨头担忧,陛下就看在老臣薄面上,允了沈相的请命罢。” 三朝元老的话能没点份量吗? 岑帝无奈,抬手“传朕旨意,特命沈卿为圖州巡视钦差,前往圖州平乱。另擢升葛卿为步军副尉,协助沈卿,止戈于微。” 皇上发话了,就算我们心里还有什么不满,也只得乖乖跪下接旨谢恩。 一场风波就这么似休未休的结束在冉冉升起的日光里。 午后,皇上派人宣我入宫。 我理了理身上的朝服,随着赵公公入宫。赵公公将我带到御书房外,便进去通报。 我抬手揉了揉酸痛肩膀,疏松一下身体的疲劳。 其实我觉得自己无比冤枉,昨晚喝掉那壶天方酒后,我就开始处理公文,处理了整整一夜啊,天亮方才睡了一会儿。这一睡倒好,两个属下没一个人来叫醒我,若不是我单手实在撑不住我这颗聪明的脑袋,让我和案面来个亲密接触,别说来不及沐浴更衣,便是上朝都要晚了! 哎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沈相大人,皇上宣您进去。”赵公公出来对我说。 我点头,单独走进御书房。 “皇上。”我对岑帝行礼。 岑帝把视线从堆叠的折子上移开。 他对我笑道“沈卿来了?今日早朝,沈卿那套糊弄人的把式真是让朕叹为观止啊。” 这样夸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谦虚道“微臣才疏学浅,还请陛下不要再调侃臣了。” 岑帝收了笑意,放下手中的毛笔。 “爱卿应该猜到了朕找你来的原因。” 我低头。 “微臣才疏学浅,请陛下明示。” 见我如此,岑帝看了我一眼,道“爱卿此去圖州,当万分小心才是。爱卿是朕最为信任的人,日后朕还要多多倚仗爱卿,爱卿可不能辜负于朕。” 我拱手,恭敬道“陛下抬爱,微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岑帝很满意,他起身走到我旁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爱卿之才,朕平生仅见,很是希望爱卿能以此才忠君事主。” 我道“能以自身学问报效陛下,报效国家,臣之荣幸。” “很好。”岑帝收回手,回身坐回了书案后“朕就等着爱卿带着匪首的头颅回来见朕了。” 不敢迟疑,我立即跪下“微臣定不辱使命。” 这下岑帝是真的满意了,他挥手,让我退下,回府准备准备。 出了御书房,我呼出一口气。 这出头鸟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呀。 “公主,公主,您不能过去,陛下正和沈相商讨国事呢。” 一阵吵闹声从拐角处传来,我忍不住寻声望去。 一个小太监面色通红地正拦着一位珠玉宝钗的少女,小太监边拦边后退,那少女面带怒气,压根不管小太监,直直就朝御书房的方向冲来。 我挑了挑眉。 这皇亲国戚果然都是英勇无畏,敢于直冲的一群人。 嗯,值得倾佩。 不一会儿,她就冲到了我面前。我想,我再怎么样“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见到公主,该行礼,我还是得老老实实行礼的。 毕竟脑袋只有一个,我不相信谁能给我第二个。 我向她拱手“微臣见过六公主。” 她看到我时,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到了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脸色不好地问我“你是谁?” 我回道“微臣姓沈,名青枝。” 我本想敷衍敷衍,好赶紧去办我的正事,不料我这一回答,她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无比。 她用一根手指指着我,双眼里几乎充斥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尖声道“你就是沈青枝?” 不然呢?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天地良心,虽说我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但绝对洁身自好。我自认是没有惹过什么烟花债的,更何况是和……堂堂一国公主? 她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微臣曾经得罪过公主?”我试探地问。 “哼!”她一跺脚,什么话也没说,气冲冲地进了御书房。 “……” 她的宫女皆留在了御书房外,一个个对我左看右看,交头接耳。 这事要不妙啊。 我敛了敛袖子,赶紧走人。 御书房内,岑帝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女儿,训斥道“还有没有点规矩?还有没有点女儿家的样子?这样任性妄为!” “父皇。”听到岑帝的训斥,岑玉合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委屈哭道“您随随便便就把女儿许给一个陌生人,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岑帝是最见不得女儿家哭的,更何况是他最喜爱的小女儿? 眼见女儿泪眼汪汪,岑帝软下心肠,温声解释“沈卿年少有为,经纶满腹,加之姿容俊逸,位居高位,配朕之女,不是绰绰有余么?” (第六章)心有千千不解结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女儿早就有了心上人了,父皇,你明明知道的!”岑玉合很生气,非常生气。 “心上人?那是你年纪小,不懂事。年少时的约定……呵……两个娃娃而已,作得数么?”岑帝不屑。 “作不作数,女儿心里清楚。”岑玉合别开脸。 岑帝语重心长道“这世上有多少女儿家要同沈卿成婚?合儿,倘若不珍惜眼前人,或许这辈子你都不会遇见更好的了,你要明白这一点。” 岑玉合抿唇,然后她红着眼睛质问岑帝“父皇之所以抛弃母后,也是因为这所谓的“眼前”么?” 心头最痛的一角被戳到,岑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不是对待朝臣那种装模作样的“沉”,不是对待沈青枝那种胸有成竹,头痛无奈的“沉”,不是对待仇人那种咬牙切齿的“沉”,那是一种被岁月尽数埋进心头的苍白和悲伤,一种再也无法得到,再也无法相守的痛苦。 这辈子,唯有岑曦和岑玉合,但凡还有第二个人敢这样质问他,他都会将对方挫骨扬灰,世世不得超生! 深呼一口气,岑帝尽量稳定下自己的情绪。 “成大事者,必先舍儿女私情,朕所做的事就是如此罢了!” 岑玉合只觉得荒谬。 “儿女私情?父皇,你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可笑的借口而已。” 岑帝瞪着岑玉合,可他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女儿不想成就什么大事,父皇若想逼迫女儿,女儿愿仿效母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岑玉合目光坚定地回视岑帝。 岑帝皱眉,他左右踱了两步,最后他停住身形。 他妥协“你年岁尚小,婚事日后再谈也不迟。” 岑玉合松了一口气,她对岑帝行礼“女儿告退。” 岑帝挥手。 岑玉合临走前,岑帝对她道“合儿,好生与她相处,你会改变现在的想法的。” 岑玉合垂下眼帘,沉默离开。 话分两头,再说我吧,我刚一出宫就觉得浑身不得劲,总觉得今日那六公主看我的眼神很是…… 我有点心慌。 “小沪,本相想去游风楼尝尝他们的招牌菜‘凤凰游’。” 孙沪点头“时近正午,是该用膳了。” 对于孙沪的配合,我很满意,又道“可惜,一个人吃终究有点寂寞,不知道还有谁也对那招牌菜情有独钟?你且去找找看。与人共品美食,方有嗞味嘛。” 孙沪瞄了一眼我的眼色,敲了敲车壁“停车。” 马夫停下车,孙沪从马车上下去,他对马夫道“相爷要去游凤楼,你好生相送。” 马夫答应一声,扬起马鞭,马车缓行而去。 “主子为何不让属下去?”王捷疑惑。 虽然孙沪能力很强,忠心也谈得上,可他毕竟是皇帝的人。 我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巴里,摇头道“若不是他去,恐怕皇上会生出疑虑。这君王呀,自古都是九曲连环的心思,一旦对臣子产生疑虑,哪还容臣子能有好日子过,,的?”顿了顿,我喝了点茶,继续道“虽说太子是你真正的主子,本相不也替你瞒着小沪么?” 王捷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自认隐藏的很好,自从跟了沈相后,他从来不与太子殿下有过任何的接触,为什么……为什么沈相会知道他…… 我身子往后一靠,对于王捷的惊愕很是不以为然“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有白吃的午餐,也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魏应侯府毕竟是一等一的豪门大户,一个区区落魄武生怎么可能一声不响地闯进本相的院子?”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原来根本不是他故意不与太子殿下接触,而是她从来就不曾给过他机会。 “主子之所以能以幼龄拜相,原来是真的无人可出您之右。”王捷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心理过程后,心里就只剩下一种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恐惧和佩服。 我看了一眼王捷,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他也无辜,当初他假扮落魄武生闯进我的院子,既是岑曦对我的试探,又何尝不是明晃晃的告诉我,他要安插这么个眼线在我身旁? 棋子终究只是一颗棋子,许多事他没资格去想明白。 “王捷,交给你一个任务。” 王捷低头“主子请说。” “圖州出现叛乱,马夫现在就带你去圖州,本相希望,待本相到了那儿,你可以将本相想知道的都告诉本相。”我坐直身体,准备下车。 王捷道“主子是要自己步行过去么?” 我跳下车,对他道“霏红铺的杏花胭脂最为有名,本相要顺路去瞧瞧。” 说完,我自摇起折扇沿着路边向前走。 胭脂? 王捷伸出头,愣愣看着沈相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那淡烟色的青衫如云如雾般让人触不可及。 “走吧。”王捷收回视线,对马夫说。 马夫应了一声,马车随即向反方向飞奔而去。 绕绕转转许久,我方才到了游凤楼。 小二替我打开厢房的门,我向里望了一眼,就见尊荣华贵的太子殿下仰躺在鲁鼎用几张椅子拼凑的木床上睡着了。 面容安静,俊逸如玉。 我知道我不该打搅他,毕竟都是在朝堂上混的,大家体谅体谅,理解理解也应该。但是,我这个人就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见不得有人比自己过得舒坦,尤其这个人还在自己眼前。 无视鲁鼎拼命给我使的眼色,我对着呼呼大睡的岑曦一脚踹了上去。 “父皇,不要!”岑曦惊呼一声,摔在地上。 “小鲁,给本相倒杯茶。”我掀衣,淡淡坐在了桌子旁。 对于岑曦的梦语,我不闻不问。 鲁鼎知道我的脾气,上前给我倒了一杯茶。 岑曦本来十分恼怒,听见我的声音,他睁开眼,满是不情愿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 “沈青枝,你怎么总是对我这么粗鲁?”岑曦觉得有点委屈。 游凤楼的茶很香,我很满意。 “这么久,你就要了壶茶?”我对于他的抠门表示鄙视“小鲁,下楼去,让小二把游凤楼的招牌菜端来。” 小鲁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然后对我说了声“是”,就开门下楼去了。 拍了拍衣服,岑曦在我对面坐下。 “明明是你请我来的,你倒好,还要我来等你!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你耽误不起。” 我呸了声,不屑地瞥他一眼。 “这儿可不是你的府邸,你在这睡觉,难道不怕店家加钱么?”我暗含警告和嘲讽。 岑曦自己动手倒了杯茶,他慢慢喝进一口茶水。 “金丝枕被,哪有木板睡的实在?”他顿了顿,眸光跳动了一下,温凉茶水有些许薄雾渐起“青枝,我们逃吧?一起去一个世外桃源,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际时,我们不必起早贪黑,被无数公文耗费我们的生命;我们不必算计谋划,日日提防险恶人心;我们不必无限放大我们的欲望,任凭它日益膨胀;我们不必…在将来,以刀兵相见作为我们之间最后的结局…… 薄雾遮了他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原来秋天已经来了。 “听闻离京城八十里处,有一座玉菊山,山中清幽处遍生玉菊。人们都道:天下三绝,玉菊最清。不如我们去那等好去处瞧瞧?” 我起身,打开窗。 天光洒在脸上,似乎也洒到了心上。 岑曦惊愕地看着我,随即他弯眉笑起,轻轻“嗯”了声。徐徐茶香弥漫开来,隐隐竟有丝竹声乐缭绕耳旁。 “这雅莺阁的琴师倒是比往日更精进了。”岑曦笑道。 “新来的罢,原先的已经还乡归隐去了。”我道。 “是么……” 岑曦喃喃自语,两人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相爷,少爷,凤凰游来了。”鲁鼎这时推开门,小二跟在身旁,将盘子一一放到桌子上。 我被香味吸引,又坐回了桌旁。 “二位公子请慢用,本店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小二客气地对我们说完,就不再打扰我们,出去了。 “小鲁,坐,一起尝尝。”我指了指另一处座位“这凤凰游啊,可是难得的真品。平日里跟着你家主子装模作样,省吃俭用的,苦日子过得太辛苦了。” 鲁鼎一脸便秘地看着我,根本不落座。 是个人都知道这沈相是想拿他当话题开涮,他又不傻。 “咳咳”我抬手掩饰尴尬。 “吃吧,不必拘谨了。”岑曦见我迟迟不动筷,知道我的顾虑,不禁微微叹息一声。 无论何时何地,她似乎都是最理智的那一个,一步都不肯错。 呵,这天下,大概在她眼里就是一盘棋局吧。 没有风花雪月,也不值得感时伤秋。 我不敢看他,匆匆用筷子夹了一块。 我本以为区区市井之物,纵使有些名声,也是万万比不过皇宫御厨的,没想到刚刚将它放进口中,那种让人垂涎欲滴的感觉一瞬间就充斥了大脑。 太好吃了! 我有点后悔请岑曦来了。 看我眼神有点不对,岑曦疑惑地也夹了一块尝尝。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少了两块的盘子,心痛地无以复加。 啊,我的凤凰游! 放下筷,岑曦拿帕子擦了擦嘴。 “不吃了?”我大为不解。 岑曦点头,取过茶,他慢慢喝了起来。 “为什么?” 怎么可能有人能挡住它的诱惑? 岑曦摇了摇头,并未解释。 “说说你请我来的目的吧,我该回去了。” 我有些发愣。 “这么快?” 他点头“嗯,父皇该要找我了。” 我停下筷,什么都没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扔给了岑曦。 “交给你六妹,就说是我的赔礼,恳请她能既往不咎。” “你得罪我六妹了?” 这也太奇怪了,他就没见沈青枝跟女人有过什么纠缠,何况是他出了名难缠的六妹? “ 我也不知道啊。”我很无辜,“她今日对我可凶了。” (第七章)玉菊山——玉姿倾城风华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岑曦。 “总之,女人嘛,哄哄就好了。”我尽量说服自己的心虚“她一定会喜欢的。” 岑曦上下瞥了瞥我,最后他将胭脂拢进袖中。 干嘛这样看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兄妹俩还真是亲兄妹,看人都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嘛? “生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喃喃一句,岑曦转身离开了去。 “……’” 他的眼睛莫不是瞎的?这么些年,他竟然才看出本相的英俊天姿! 啧啧,嫉妒我早说啊,藏着掖着有意思么? 扔了筷子,我撑着头看窗外的景色,幽幽琴音绕耳,不觉中竟有几分惆怅自心间升起。 人间嘉味几分起,不遇缘来凭哭泣。 正愣神,对面雅鸢阁的窗子忽然被打开,琴音也停了下来。 我眨了下眼。 雕花木格微隐在合欢树下,如玉公子轻抱古琴,静静凝视着我。他的腰间碧佩镶坠,锦帶环绕,一袭月白长袍潋滟,风月无双。 我不动,他却将琴放在了窗边,自己坐下,指尖轻触琴弦,唱了起来。 “秋雨寒霜露晓天,珠碎青石路不绵。 前程难望烟杨柳,难见炊烟难与欢。” 一首唱完,他看了我一眼,又唱道 “掩木门,流光碎,凤冠霞衣已成泪。 登高阁,望君归,枯藤残落散蔷薇。 往昔韶华如梦醉,谁记当年,小桥流水。 转朱阁,凝月坠,三千桃花尽成灰。 拨弦断,箫声吹,伊人倚楼南柯绘。 凤尾瑶光寥落辉,三载浮生,梦影怎追?” 他唱得很好听,声音清冽难凝,如冰泉敲击玉石,如残霞绚烂天际,纵是喧嚣闹市,自他眼中,似乎也可以高山流水,雀啼莺鸣。 微眯眼,我笑了。 琴声止息,他没说话,也不起身,静抚琴身,他垂下眼帘。 “从来不曾听闻过堂堂顾相也会这些词吟曲唱,今个儿在下真是大开眼界了。”他不说话,我却是要抓住机会嘲讽他几句的。 这般冷嘲暗讽,顾元城竟未同往常一样跟我针锋相对起来。 他只是垂眸笑了笑,不置可否。 “很久以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当一名琴师。” 我愣了一下。 “在偌大家族中,我最是喜欢病弱的十三叔。他弹琴很好听,词也唱得好听,渺渺仙乐,竟是人间不可比。” “我与他差得太远,就像俗世人永远勘不破红尘情网,看不透真正清傲孤洁的谪仙。” 说到这里,我感觉他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 “后来他死了,我也再碰不得他弹奏的琴。” “再不能看尽他眼中不同于凡世的风光美景。” “他死了……”世事繁华喧嚣便如尘光落尽,苍白无情。 哑然无言,他沉默,我也沉默。 他在悲伤,或许,我也在悲伤。 “沈青枝,你相不相信,有人生来就是被迫得取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被迫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他问我。 我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我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的。”顿了顿,我道“顾元城,你也有天真的时候么?” 他隔着合欢花看我,眉眼末梢似乎带了些许天真得意。 “若是没有,岂不哀哉?”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种凉意突地窜进我心里。 不妙! 我将手中的瓷杯砸向顾元城,自己一个纵身,从窗户一跃而下。 顾元城那个阴险小人,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谁能想到,一向自负的祁国丞相会不惜自话悲惨往事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真是……好样的! “少爷好久没有碰这把琴了。”陈夷抱着一把琴进屋来。 顾元城轻抚了抚琴弦,目光淡漠疏离。 “她值得本少为她抚曲。” 十三叔曾经告诉他,如有一日,他愿意为一人抚一曲百花盛开,他大概就能看到他所看到的世界了。 今天,他打开窗看到她,不知为什么,竟想试一试,试一试十三叔的话可是真实。 “少爷多年不碰古琴,可会觉得生疏?” “不会。”顾元城拿过一旁的素纱,缓缓遮住繁花精美的琴身。 有些东西是刻进骨血里的,任是百年沧桑,依旧崭新如斯。 陈夷将琴放在案几上,他站到顾元城身后。 “少爷今日弹曲,可有什么不同以往的感受么?” 顾元城站起身,他绕过陈夷,推开房门。 陈夷以为他要走,便也不追问,谁想顾元城却是停下了脚步。 “窗子前的……合欢花很好看,等一下,你派人把它移到我府中。” 啊? 陈夷惊愕地看着顾元城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今日自家主子的脑袋有点不正常。 他也是嘴贱,问那么多干嘛?这不是替自己招事么! 快快快,快啊! 我一路飞奔,什么仪态气度,风流气韵,通通甩到了九霄云外。 救命啊,救命! 如果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我大概就剩以死谢罪这一条不归路了。 可恶的顾元城,你等着,就算小爷今日要下黄泉,也定要拉着你陪葬! 当我好不容易追上了岑曦时,他正被鲁鼎护在身后,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太好了,他的脑袋还在! “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本太子今日要将你们就地正法,为我芩国除害!” 我大吼一声,冲进了黑衣人的包围圈。 几十名黑衣人就这么被我一句话吓得集体迟钝了一下,我瞧准时机,猛地窜到岑曦身前。 来人毕竟是顾元城的手下,只一瞬,便又训练有素地向我们攻来。 鲁鼎和侍卫们纷纷上前迎敌。 “终于来了?”岑曦斜了我一眼。 我赶紧赔罪“是微臣来晚了,是微臣来晚了。” 岑曦瞪我一眼,拔出腰间软剑。 我一见,忙上前阻止。 “亲爹唉,你可不能上去拼命啊!” 岑曦推开我,就要加入战圈,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死死拽住。 “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嘛,我一定保住你家小鲁的性命。求求您嘞,给小的我留条活路吧……” 岑曦终于停下动作,他的眼睛转向我,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只冷冷对我笑了一下。 我假装没看见,随便捡了一把地上死去黑衣人的长剑,几步上前,抬手就将一人砍翻在地。 鲁鼎见我离开岑曦身边,焦急地向我使眼色,他不敢开口大喊,怕岑曦更加引人注意。 我完全忽略鲁鼎的眼色,一人一剑挥得好不潇洒。黑衣人在我面前一个一个血溅三尺,倒地身亡。 “丞相大人!” 鲁鼎终究忍不住朝我喊了出来。 我挥剑砍倒一人,趁隙对鲁鼎大喊“快带殿下走,这里本相顶着。” 鲁鼎下意识就向岑曦靠近,黑衣人也跟着我的话,几乎全涌向了鲁鼎。 “走!”我一个回身,拉住岑曦就向皇宫的反方向跑。 身后的黑衣人见上了当,立马反身回来追我们。 鲁鼎反应也快,一个飞身,率侍卫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我了解顾元城,此时回宫的路必定全被安排了刺客,与其自投罗网,不如先逃离京城,保住性命。 “前面的巷子四通八达,只要我们冲进去,任刺客有通天本事,也难抓住我们。”我拉住岑曦,边跑边说。 岑曦不言,只随着我拼命向前冲。 我可懒得管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性命最重要! 快了,快了,还有几步! “殿下!”远处鲁鼎惊呼。 我几乎就在鲁鼎大喊的一瞬间,用力地将岑曦推进了巷子。 岑曦踉跄地向前冲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回头拉住我,一下将我拉进巷子。 “快跑,这里有条路,可以直接逃出皇城。” 我轻声对岑曦说了一句,拉着岑曦就向巷子深处跑去。 我既然猜得到顾元城会在回宫的路上设下埋伏,他必定也能猜到我会带着岑曦向京城城门跑,想必此刻城门前也埋伏了众多杀手。 要想活命,就只有这条路了。 好在顾元城毕竟身份特殊,不敢在芩国大肆追捕彻查,一时半会儿,他们绝不会察觉到岑曦和我的动向。 曲曲折折绕了许久,眼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枯黄色木门。 木门很旧,也很破烂,大大小小的破洞不少,阵阵冷风透过破洞吹进来,有种诡异荒凉的感觉。门上有一把大锁,虽锈迹斑斑,却牢固得很,岑曦用脚踹了很久也没把门踹开。 我在腰上找了找,然后摸出一把锈钥匙给岑曦。 岑曦无语地看我一会,方才接过钥匙。 这钥匙它旧啊,我也是不敢保证它还能用嘛。 我觉得委屈。 岑曦用钥匙开了好一会,那把大锁才颤颤巍巍地掉到了地上。 岑曦先一步推开门走了出去,我随后跟上。 “这里是……?” 望着眼前巍峨葱葱的群山,岑曦有点拿不准这是哪。 “这是玉菊山。” 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玉菊山离京城有八十里之远,这怎么会是玉菊山呢?”岑曦不解。 太子殿下有悠闲的资本,我可没有啊。 我推着岑曦往前走,边走边道“从官道走,八十里路到的是玉菊山的正面,这里是玉菊山的背面,因着……” 话还没讲完,脑中一阵眩晕,我终于还是坚持不住,向地上倒了去。 (第八章)皎月难逢凄凉夜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再醒来的时候,我眨巴着眼,淡定地看头顶高悬的月亮。 “醒了?” 岑曦不知道从哪用荷叶包了一点清水来,他将荷叶递给我,我坐起身喝了一口。 “嘶!” 动作扯到背后伤口,我下意识吸了口冷气。 岑曦看我狼狈的样子,眉头皱起,满脸阴沉戾气。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我感受到他的怒气,这让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是我受伤,又不是他受伤,他生个什么气?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我敷衍。 “小伤?” “呵……” 岑曦冷笑,他双拳紧握,冰寒的月光下是他冷峻彻骨的容颜。 其实岑曦长得很好看,几乎就是天神一笔一笔勾勒出来的完美画卷。我不是没有偷偷嫉妒过他的容貌,我也不是仅一次暗底下将自己和他对比,然后小声咒他来世不得朱颜,然而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言尘大师笔下的谪仙人儿也是比不过他的容颜的。 可是今天,这苍茫月色下,我却觉得他诡异极了,就像一个被抓伤的狮子。 “我们只有进了玉菊山,才能真正的保证安全。” 我咬牙站起身,背后的羽箭被岑曦削掉一半,另一半仍深深插进我的血肉里,鲜血沿着伤口涌出,染了大片衣衫。 岑曦紧紧盯着我,明明是我受伤,他的脸色却比我还要难看。 “沈,青,枝!” 他一字一字念得咬牙切齿。 我摊手看他。 “如果殿下不想我们都死在这儿的话,我觉得殿下应该发挥一下博爱的精神,扶着微臣。” 岑曦闭了闭眼,狠狠吐出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也只有沈青枝这个家伙能让他如此失态了。 几步上前,岑曦一语不发,直接将我背到了背上。 “你干什么?” 我又惊又痛,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认为我是在做梦。 可怕的噩梦。 岑曦恨声道“废话少说,留着点力气拔箭吧。” 言罢,他背着我向不远处的玉菊山走去。 额…… 既然有免费的苦力,我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再说了,像我这种老百姓,这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让堂堂太子殿下纡尊降贵地背着走呢? “殿下累么?” “渴么?” “头晕么?” 山路悠悠十八弯,岑曦背着我走了许久,豆大的汗水从他额角滑到衣领上,我觉得良心有点痛,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 玉菊山山路崎岖不平,荆棘灌木纵横,即便有明月落光,小路上依旧树荫斑驳,冰冷黑暗。 莫要说是一个日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太子,就算是经常进山打猎,熟悉山路的猎户,这深更半夜的,怕是也不敢进这片林子的。 我若是不和他说些话,确定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我真怕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刚问完这句话,岑曦就不慎踩在了湿滑的青苔上,脚下一歪,再加上我的重量,我们俩没有意外地迅速向身后的山路滚下去。 “……” 这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么? 这要是滚到山脚,我估计自己是得去见阎王了。 怎么办,怎么办? 心中百般思量,就恨自己关键时候脑子卡壳,谁知岑曦竟然一个侧身,在我俩摔地的那一刻,双手用力将我护在他怀里。 明月如霜,山风冷冽,我就这么被他护着一路向下滚去,无数的碎石灌木扎进他的身体里,他的鲜血跟着流了一路。 也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就在我们要一路摔到底的时候,一块凸起的巨木树根挡在了路中央,硬生生阻止了我们下滑的趋势,岑曦也因此狠狠撞在了树根上面。 闷哼一声,岑曦被震晕了过去。 “太子殿下?” 我小声唤他。 岑曦闭紧眼,什么声音也没有。 “岑曦?” 我有点着急,可是岑曦还是一动不动。 糟糕!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借着月色看向岑曦。 岑曦的身上到处都是伤,金丝锦袍也变得破烂不堪,他的束发玉冠早不知道碎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里,就连他随身带着的软剑也丢了。 伸手碰了下他鼻梁下方,微弱的呼吸气体打在指尖,我舒了一口气。 若是岑曦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垂死挣扎了,干脆直接陪着他跳崖殉葬得了。 “你说你,非要逞能背着我,这下好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现在还得我来扛你了。” 我背后有伤,背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扛上他先去找一个容身之所了。 说来玉菊山虽山势险要,大大小小的洞穴倒是不少。我一手撑着捡到的粗树枝,一手稳住扛在肩头的岑曦,朝着老远就瞧好的一处山洞晃悠悠地走去。 当我撑住一口气,缓缓放下岑曦的时候,我心里就一个念头:这货不愧是金石玉石堆出来的,真不是一般的重啊! “岑曦,有本事我们都把今晚的事情给忘了……” 我苍白着脸,坚持把这句话说完,然后…… 然后我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 我做了一个梦。 很模糊,也很冰冷。 一座华美高大的院子,一个扫地的老奴,一棵金桂树,一对精美的红灯笼。 这一切就组成了一个家,一个我的家。 “青枝,快来尝尝这碟桂花糕。”一双手温柔地把我揽进她的怀里。 我张开嘴,嘴巴里立刻被塞进了一块桂花糕。 “甜么?”一个女声问。 我摇头。 “不甜么?”她似乎有些困惑。 我还是摇头。 “青枝……” 我推开她的怀抱,一个人规规矩矩地站好。 “他要娶别人了。”我道。 她没说话。 “哪怕我按照他们的要求,这么努力去做一个男孩。”我继续说。 她还是没说话。 “女孩天生就该卑贱么?”我问她。 “不是……”她下意识反驳我,“你是嫡出的侯府长女,怎么会卑贱呢?” 我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不是侯府嫡女,不是官家千金,不是富商小姐,我是不是就比男孩子要下贱?” 她惊愕我说的话,眼泪却一滴一滴止不住地从她眼角滑落。 我垂下眼,将盛满桂花糕的碟子放到她的手上。 “还有好多字没写完,祖母会罚我的。” 她看了看我,终是以帕掩泪,离开了院子。 有金桂随风掉在了我练字的宣纸上,我拿起笔,笔尖却停在纸上,晕染出大团大团的枯败墨迹。 十里红妆满城庆,谁怜金桂落纸宣。 我想,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大概就是我自己了。 “不要,父皇!” 一声大喊,我猛地被惊醒。 睁开眼睛,我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岑曦也醒了,他和我一样,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愣愣地躺在山洞的地面上。 有点凉。 过了许久,我开口“为什么你总做同一个噩梦?” 岑曦将自己的唇角向上扯了扯,算是对我的问题的不屑。 “那你为什么总做不一样的噩梦?” 他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无言以对。 又静默了会儿 ,我问他“你梦到了什么?” 岑曦无所谓地笑了笑“尊贵荣华千年誉,痴心女子负心汉。” 我眨了下眼睛,道“那我们这次梦得差不多。” 岑曦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因着动作幅度有些大,本来凝固的伤口又有血液流了出来。 我看了一眼他淡定的脸色,忽道“给我拔箭吧。” “我不会。”他直接了当。 “……” 我瞪他“就往后一拔,简单粗暴的会不会?” “不会。”他道。 “……” 我决定无视这个太子殿下,自己动手。 我本来就是面朝大地躺着的,拔箭也算容易一些。我伸手去够背上的箭,够了几次都没够到,反弄得我一脸扭曲,痛不欲生。 岑曦看不下去,他阻止我。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我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再不拔,我还有命么?” 岑曦被一噎,呆了下。 “我说岑曦,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自己拔箭啊?” 我真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岑曦反应过来,他看着我背后的伤似乎有些紧张和恐惧。在我的目光注视下,他颤抖着把手放到我背上的断箭上。 就在他要闭眼拔箭的时候,我大喊“等等!” 岑曦直接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岑曦恶狠狠瞪着我,一脸怒气。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想不害怕也不行啊。 “那个……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找些止血的草药,以防万一比较好……” 岑曦好像松了一口气,他扶着墙站起来。 “你在这儿等着,别乱动。” 说完,岑曦就往山洞外走。 “喂!”我叫住他“你知道找什么草药,怎么找么?” 我只是随口说说啊,我们两个都只是个会纸上谈兵的公子少爷,哪会那等活呀? “我觉着直接拔,更为稳妥。”我弱弱补上一句。 岑曦压根就懒得理我,直接走了。 待岑曦走远,我咬牙,抓住墙上的藤蔓站了起来。 昨日之所以选这个山洞,除了是因为这里最为安全,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附近有一处水源,我的伤口必须赶快清洗。 我扶着墙往外走,很快就到了水源之地。 一切我都计算得很好,等岑曦找完草药,我也回到了洞穴了,只是还是出现了意外。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第九章)流水落花总无情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碰巧。” 来人站在原地,既不向前,也不离开。 对于这么随便的回答,我表示唾之以鼻。 “受伤了?” 见我没开口,他将目光全部放在了我的身上。 丛林茂密,灌木横生,现在朝阳刚刚升起不久,山里的光线很暗,我不相信他能看到我的伤口。 他在试探。 因为我的声音。 “你追捕的那么严密,步步紧逼,倒是好本事!”我冷嘲。 “是你要与我作对。”顾元城眼神冰冷,语气无情“敢与本少作对,没有人能有一个好下场。” 我笑,冷着容颜走近他几步。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我问他。 顾元城不说话,只冷漠地盯着我。 见他如此,我故作了然状“哦,本相差点忘了,本少在去救太子殿下之前,特意吩咐自家小童,让他去找禁卫军首领杨杰前来护驾,杨杰此人,年轻有为,武艺高强,怕是此刻顾相的手下都被他牵制住了吧?” “新来的琴师,人间至味凤凰游……如此明目张胆,引人注意,顾元城,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冷喝。 听我这样说,顾元城却是笑了。 “明知是陷阱,沈青枝,你还是毫不犹豫跳了下去,拉着你的太子殿下一起,不是么?” 是,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可以说是我策划的。 当四周总有意无意向我传来雅鸢阁和游凤楼的消息时,我就猜到了是谁在有意为之,也为此做了一些手脚。 “你不是料到我会这么做了么?何必说得我很奸诈似的。”我嘲弄。 顾元城的视线一直不肯从我身上移开,我知道,他还不确定,或者说,他在赌,赌我重伤在身。 “是,我是料到了。”顾元城眯眼“或许我们唯一漏算的,就是你家小童和我的护卫了。” 一直不见孙沪,我就知道了原因。 “是孙沪告诉你那条路的?” 顾元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本少的护卫,你藏哪了?” 我无辜地看着他“你的护卫,本相如何知晓他的去处?” 顾元城沉下脸色。 尘曦微光透过层层树隙洒下光屑,幽暗的丛林渐生明亮,头顶的树梢快受不住阳光的重量,就要把周围的一切照得明明白白。 时间不够了! 可我不能轻举妄动。 岑曦快回来了,他也知道他快回来了。只要岑曦回来,二对一,顾元城绝讨不了什么好处。 前提是,他不会在此时要了她的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树荫也渐渐变小,我握紧拳头,准备拼死一搏。 “这次便算是平手好了。” 就在我准备先发制人的时候,顾元城忽然打破平静。 我愣了一下。 这么久了,我不信他没发现我的不对劲。 “明天本少就会离开芩国京城,今天就算是对你上次设局的一个回礼罢。” 顾元城随意拂袖,脸色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他讲得满不在乎,却又似乎别有深意。 顾元城是我前半生里最想弄死的人,同理,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机会。若说他会大发慈悲放过我,我宁愿相信他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必须马上离开,他已经耗不起时间来和我赌一场了。 我冷笑“顾元城,你怕了?” 顾元城扭头。 “沈青枝,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在你这么狼狈的时候。” 我了解顾元城,他这么说,算是为我们的交易表示了诚意。 “陈夷在李大爷的猪棚里。”我道。 闻言,顾元城不怒反笑,初升的光芒落在他的眼睛里,流光溢彩,俊逸迷人。 “是为了给你弟弟报上次的一箭之仇么?” 我垂眸。 “是为了能有一个交代。”结束一场无聊至极的麻烦。 顾元城见我眼色变了一下,他背过身,清晨的风拂过他的衣角,碎碎流光。 “孙沪在雅鸢阁里,我会放他回去的。” 我随意“哦”了声,算是对他的回答。 顾元城皱了下眉,好像对我敷衍的回答感到不满,他又回身看我。 刺目的血红色蓦地闯入他的视线,他愣了愣,眼里有数道流光闪过。 最终,他闭了闭眼睛,什么也没有做。 “下一次,”顾元城开口“你不会再这么幸运了。” 言罢,他径自拂袖离开。 一直强装淡定的我,终究是脱力般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四肢颤抖。 鲜红的血珠连成串般顺着衣摆流进小溪里,我看着溪水上的模糊倒影,嘴角扬了扬。 “为什么这样做……” 小溪隔岸,岑曦紧紧盯住我的眼睛,冷峻的脸庞上竟是淡漠地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原是他回来了呀,难怪顾元城走得这么干脆。 我忍住血液流失带来的寒冷,尽量说话不打颤。 “我想看一看你的心。” 岑曦嘲讽地笑了下,衣袂敛动,他直接涉水而来,携着风雨之息。 “我的心?”他靠近我,眼睛几乎要碰上我的眼眸,“沈青枝,你想看我的心?”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眼帘下垂,躲开他那样冰冷的审视。 “呵……”岑曦退开一步,了然笑起“你不过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有决心要坐上那把龙椅罢了。” “沈青枝,你我也算是兄弟,你既然想知道,何不直接来问我呢?” “我们不是兄弟。”我否认。 当他那么容易听从我的建议去找草药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他很早就知道了我的女儿身,或者说,从我踏入帝王朝堂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了。 知道我的所有。 可我却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岑曦僵了一下身形,随之他轻声笑了起来。 “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聪明付出代价的。” 王权高位,风云朝堂,聪明的人太多了,若是连基本的收敛藏拙都做不到,也许哪一日就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身不由己,尸骨无存。 “嗯。”我同意他说的话,“殿下说得对……可皇上若不是看出我这一点,他怎敢放心用我呢?” “岑曦,太子殿下……” 我苍白着脸,昏沉的思绪一波一波袭来,终究将我淹没,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眼神,就坠入了黑暗。 自古,臣为剑,君为鞘。君王要的,就是像剑一般锋利的臣子,能为他想做的事扫除所有障碍,无往不利,无往不胜。 岑帝是这么想的,祁帝亦如此,将来,岑曦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咳咳咳……” 我迷迷糊糊有了点意识,半睁开眼睛,冷冽的山风猛地刺入眼球,陌生的景色让我晕眩。 “坚持住,就快到了……沈青枝,你会活下去的。” 察觉到我的动静,背着我向山上走的岑曦立刻出声安慰我。 我好像回答了他一声,又好像没有。 浑浑噩噩间,我感觉到他有几次摔倒在地,然而他却将我护得很好,好到我一点痛意都感觉到。 “恳求前辈,救救她……” …… “我虽身无长物,可只要是前辈要的,我必定双手奉上。” …… “医者仁心,佛者慈心,前辈若是坚持……” …… 半梦半醒中,我感觉有人喂我喝了点什么,又在我背上涂涂抹抹了会儿,然后一阵剧痛,我就没了知觉。 “施主的伤虽都在皮外,却大大小小不下百余处,可要贫尼也为施主诊治一番?”一身素服的老尼站在屋门口,对着一直站在门外的岑曦说道。 岑曦摇头,拱手道“前辈已然破例救了我的兄弟,在下岂敢再因一点小伤劳动前辈?前辈告知在下药房在哪里,在下自去取些止血的药就行。” 老尼姑抬手指了一间屋子,面色平静。 “自右数第二个架子第三层。” 岑曦道谢,却没立刻离开。 老尼淡淡扫了一眼岑曦,道“她虽多年习武,却毕竟是一副柔弱身子,没有一年半载,她是不会完全好的。” 岑曦道“若是养伤不足一月就奔波劳累,可会对她的身子造成什么影响?” 老尼什么话也没说,臂间拂尘一晃,自朝不远处的佛堂走去。 叹了口气,他已经明白了。 岑曦走近屋子,抬手放在门上,顿了顿,他放下手。 “我知道,你其实早就猜到了父皇会把你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我只是不明白,这么多年的兄弟做下来了,为什么你要选择此刻来揭穿这层窗户纸?” 岑曦负手站在门外,他抬头看天上的云彩。 “是因为顾元城么?” “他潜入京城,棋局就算开始了。” 权利地位,富贵名誉,在这些面前,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贪婪,这样丑陋不堪。 或许,聪明人比得就是欲望的无限大和无限小吧。 “沈青枝……我们留下来吧。” 留在这片青山绿水中,留在这片世外桃源里,留在这片安宁寂静的玉菊清香下,不问人间繁华,不问世事喧嚣。 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岑曦自嘲地笑了笑。 他说这些话是给谁听的呢? 本就是他自己,不是么。 岑曦朝药房走,他该给自己上药了,不然还没等沈青枝醒来,他自己就得先奔赴黄泉了。 (第十章)病花犹遭辣手摧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当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 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又跳了跳,我终于忍不住,凭着现在这个破身体,我压着嫌弃和烦躁,一把扯开盖在身上的毛毯。 “岑曦,你究竟在干什么?” 一大清早,他就把我带到这个毛也不长的山崖上吹冷风,自个儿在那敲敲这个木头,砸砸那个石头的,我头都被他敲大了。 岑曦白了我一眼,觉得我智力有问题。 “盖房子啊,你看不出来?” “!!!” 我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也叫盖房子? 几块木板钉在一起,没门没窗,立都立不稳,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几块破石头,这咱也不说什么了,就说屋顶,屋顶全是缝,抬头向上看,天上飘过几片云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更好笑的是,这玩意儿还没半个人高! “给猪搭棚,你也要问问师太开不开荤,能不能屠戮生灵啊?” 料想岑曦肯定是没有想到这么多事,我决定提醒提醒他。 岑曦停下手里的活,他握紧铁锤,扭头恶狠狠地看我。 “要不是你重伤在身,我不捶你一锤子,我都枉为人身!” 这话我听着就不服气了。 “您老一早就把我叫醒,硬是拖着我这个重伤在身的人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崖头上面吹冷风,我说大哥,您哪点把我当个病人来看了?” “不是给你盖了毛毯了么?” 岑曦对于我的指责也表示不满。 “就这破布?”我用两根手指夹起被我拂到一边的灰色毛毯“给我擦地板,它也不够格啊。”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岑曦问。 我瞥了他一眼,随手又把毛毯放到一边。 “要是有金丝天羽雪绒毯呢,那当然最好;若是没有,金丝苏锦山羽毯我也勉强接受。” 岑曦一句话也没有,直接转头,又开始他自己的敲敲砸砸。 “切!” 我一挥手,撇开头去看崖下的云烟。 “当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 忍!忍!忍! “哎,岑曦。”我叫他。 “干什么?”岑曦手里的动作不停。 “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也知道玉菊山天音师太的名头。此人虽身披佛衣,却是一等一铁石心肠的人物,你是怎么请动她为我诊治,还收留我们养伤的?”我问。 岑曦避而不答。 “知道书读得少,还不懂藏拙么?”讽我一句,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给我“拿去,好好读读。” 我呸,谁要藏拙啊!本相自谦一下,你倒是会顺坡下驴。 心里哼哼个不停,面上我还是不敢公然给太子殿下落面子的。 拿起岑曦扔过来的书,我看了一下书名。 “《破尘》?从来没听说过……是一本玄学书籍么?” “嗯。”岑曦点头“天音师太说了,限十年为期,十年之内,若我们可以破解此书书中真意,就同意我们暂且在庙里住下。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并立言,若毁此誓,万箭穿心。” “啪嗒。” 书从我手上直接掉到地下。 我呆愣地看着岑曦,脑中一片空白。 岑曦没听到我说话,疑惑地转头看我。 “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猛地回神,胸中一口气上不来,我捂住胸口咳得昏天黑地。 岑曦见我如此,手中的活也不顾了,他拿起一旁放置的茶壶倒了一杯水,然后走到我身边,将茶盏递到我嘴边。 “喝点水。”岑曦担忧道。 我就着嘴边的茶盏,将里面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喝完水,我气顺了些,随即一把就将岑曦推坐在地上。 “岑曦,你活腻歪了是吧?你不想活,别拉着我呀!告诉你,小爷的命可金贵着呢,哪能由你往死里的折腾?”我破口大骂。 岑曦很无辜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他又走回干活的地方。 “你至于么?这么大的火,都快把玉菊山烧了。” 我至于么?我至于么! “你大爷的!这道上谁不知道啊,玉菊天音,佛面杀心,被她盯上的人,凭你是什么豪富大贵,侠客命官,哪个人能逃得过她的追杀?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岑曦殿下,你原来是嫌命长呀!”我气得伤口疼。 岑曦听我这么激动地大骂,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捣鼓自己的活,当当当当当响个不停。 他这是在藐视我啊! 我“嗖”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捡起地上的《破尘》,头也不回地就往山庙走。 “厨房里温着你的药,回去记得喝。”岑曦出言提醒。 我摆手,缓缓往前走。 岑曦不再管我,低头摆弄起自己的玩意儿。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我终于磨蹭到了庙里。从厨房取过汤药,我端着它走到了佛堂门口。 佛堂里,金佛刺目,威严悲悯,佛手拈花,大象无形。 我靠在佛门门框上,慢腾腾喝一口汤药,两只眼睛随意地打量着佛堂的布置。 佛堂很是简洁明了,大大的窗户,缥缈渺的香烟,高高悬挂的金黄帐幔,正中央的蒲团上,一人静跪,无声无息,无念无动。 若不是一声声规律的木鱼声提醒我,我几乎下意识就忽略了那身披灰衣的净香侍佛之人。 哪怕,我就是来寻得她。 我眯眼,脑中有无数想法接连闪过,最后我不得不承认,像她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已经接触到了佛的世界。 我默默喝着自己手里端着的汤药,暗下决心——汤药喝不完,绝对不开口讲话。 天音师太也不管我,自顾自念经敲鱼。 天光从窗子外洒进,一格格窗户格子影印在洁净的地面上,佛香袅袅如烟,一回一荡,一拂一卷间皆是红尘婆娑,岁月恍然。 我自屋外往里看,只见佛光柔和,佛音静寂。 喝完了药,我反倒有些犹豫。 “施主前来,可是找贫尼有什么事么?”天音师太竟先开了口。 木鱼声停,我突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我道“山中清冷,前辈何不四处云游一番?毕竟天下之大,风光无限,若是总屈居于小小的玉菊山,人之一生,未免可惜。” 天音师太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她对我道“此山虽小,却已包含花水虫鱼,日月星辰;此庙虽窄,吾心已纳宇宙洪荒,千情万恨……世间风光吾已看尽,何需再暗恼惋惜?” 好玄妙的一番哲理,好开阔的胸襟,好高尚的境界,真真是让我这个凡夫俗子感到汗颜啊。 我将手里的碗往下一翻,见没有一滴汤药剩下,便又将碗翻了过来。 “古人常说,一叶知秋,一字识人。今日听了前辈这一席话,晚辈真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我拍她的马屁,“由此可见,前辈果然是山中高人,云中散仙,我等凡尘俗人是万万比不得前辈的。” 天音师太不说话。 我疑惑。 难道是我夸得不够虚伪?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开口胡吹道“听闻神界仙山蓬莱居住着一位智者,此智者上知天文命理,下晓红尘俗事,这天地三界的命盘,他只要掐指一算,便可算出。依在下看,前辈已不同凡人,可比肩仙神了。” 天音师太依旧不说话。 我的喉咙有点哑,但任是我怎么将她夸的天花乱坠,离谱滑稽,天音师太一直就没什么表情,她只是闭着眼睛,手里的佛珠一颗一颗地向前拨动,佛衣清简,无悲无喜。 我看着她的那个样子,心里只觉得讽刺。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我相信他终有一天能洗净血污,成仙成佛,可一个满心仇恨,厌弃世人的信徒,我不相信他能成佛。 哪怕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佛的人。 我还待继续夸她,天音师太却出声打断了我。 “施主是来毁约的?” 一针见血,厉害! “前辈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么,在下哪消受得起呢?”我双手抱胸,神色镇定,“岑曦乃当朝太子殿下,地位尊荣,万人匍匐,其有天命真龙护身,运不可改,前辈既信奉这玄学佛理,当知顺应天理才是,怎么也学那些宵小俗子,迫人立誓,设计圈套?” 天音师太敢给十年时间,让我和岑曦悟出《破尘》真意,这足以说明此书的困难程度,指不定她自己也未能悟出这本书的玄念呢。 可见,她就是设计想要整我俩,顺便杀个把人,过过瘾。 “阿弥陀佛。”天音师太对佛祖行了一礼,然后站起身。 “贫尼虽铁石心肠,却从不强迫他人。”天音师太对着我道“尘世虚影早已遮住了施主的眼睛,施主现在就如同一个盲人,不见四景,亦不见花鱼虫鸟。施主若真心想要知晓真相,何不亲自去寻找有关这件事的蛛丝马迹?” 我抿唇看她。 天音师太握着佛珠,神色淡淡地从我面前走过,出了佛堂。 “何谓智也,聪而万物清;何谓愚也,拙而百世透……” 天音师太边离开,边轻吟词句,初秋的枯叶随风落在她的袈裟上,她将枯叶拈进手心,又任它随风而去。 (第十一章)皎月凝光天国色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真是潇洒。 我叹了口气,弯下腰,随手就把药碗放在了佛堂门口。 蛛丝马迹? 呵。 在我醒来的的第二日晚上,我打着上茅房的借口早就去过寺庙门口了。岑曦是自愿还是被迫,天音为什么会救我,岑曦为什么含糊其辞……我通通都一清二楚。 说来那天的月光倒是很大很亮,就算是阴影笼罩的灌木草丛,我也能够一眼看见那两个深深凹进去的土坑,土坑虽被野草遮住了些许,但被狠狠压入泥土里的灌木上的血迹还是显露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刺目而腥红。 “佛门自有规矩,贫尼身为佛门弟子,自也有自己的规矩,施主若是愿意应了贫尼的规矩和要求,贫尼便搭救这位受伤的施主,若是不愿,就请下山去罢。” “什么规矩?” “跪在这儿。待明日天明,你就可以来见她。” “好。” “施主可要想好了,身负帝王之气的人,一旦因为旁的原因下跪,或许就不再是天命之人了。” “我从不信命。” “阿弥陀佛……如此执念,最是万劫难复。” “劫数?呵,路是我自己选的,我绝不会后悔。前辈还是请说您的要求吧。” “贫尼要你……” 昏迷前听倒的最后一句话竟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然后呢?岑曦,你究竟想要我欠你什么。 回到自己的院子,我在树下的木制躺椅上躺下。 虽然在庙里静养了半个月,背后的箭伤却还是疼痛难忍,只走这么半日,我竟然已经精疲力尽了。 唉,看来我是真的年纪大,不中用了。 我抬头看头顶的树叶,无聊地一片一片数了起来。 “一个王八龟,两个王八龟,三个王八龟……” “二百零一个王八龟,二百零二个王八龟,二百零三个王八龟……” “一千二百三十一个王八龟,一千二百三十二个王八龟,一千二百三十三个王八龟……” 岑曦午时回来,跨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我半眯着眼,百无聊赖地数着树上的叶子。 他觉得好笑。 “沈青枝,你也太幼稚了吧?” 我转头看他。 “你先看看自己身上的刨花,再来说我吧。” 岑曦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只见大半个袍子上都沾满了刚刚刨下的刨花,有的是碎屑,有的是整个一朵,点点缀缀,拥拥挤挤,好不花哨。 假意咳了声,他摆手“庙里僧袍多的是,换一件就是了。” “不是能在庙里住下么?你干嘛还这么卖力,非要去建那个破屋子?”我不明白。 他没靠我太近,大概是怕我因为他身上的刨花而打喷嚏,从而导致我身上的伤口裂开。 “秘密。”他朝屋内走去“等你好了,我再告诉你。” 秘密? 什么秘密? 我瞅了瞅他进屋的背影,复又抬头看头顶上的树叶。 这颗菩提树的枝丫伸得很长,坐在它下面向上看,我竟然看不到周围刺眼的日光。许是菩提生性高洁,不喜凡间之物,半日了,这颗菩提树上就只扑棱棱飞过一只雪白的鸽子。 “还待在那做什么?快来吃饭了,吃完饭,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岑曦换好衣服出来,看我还在那盯着树叶发呆,忍不住出言提醒我,顺带还有些神秘地勾了勾唇。 我撑着躺椅两边的扶手站起身,背后的伤口因为我的动作撕裂了下,我疼得皱紧了眉。 岑曦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他走过来制止我的行动,将我轻轻按回了躺椅上。 “罢了罢了,我喂你。” 言罢,岑曦转身回屋,不一会就端着盛满饭菜的碗走了出来。 “张口。” 岑曦用勺子挖了一勺饭放在我嘴边。 哎呀,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呢? 芩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竟然亲自喂臣下吃饭。 我撇开头。 “我有手。” 岑曦闻言,眼神立刻变得犀利起来,他瞪着我,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沈青枝,你怎么了?” 我无辜地看他“我没怎么啊?” 岑曦把勺子往我嘴边靠了靠。 “我亲自下厨,你怎么也不该再为难我才是吧?”岑曦叹了一口气,放软语气“我做的饭虽说比不得你侯府的膳食,但勉强还是能入口的。” “这里人烟稀少,寺里又只备了些许清淡小粥,你才受过重伤,我特意晨起去深山老林里打了一只野鸡,你吃点,也好补补身子。” 我撑着椅子站起来,岑曦要扶我,我推开他。 “岑曦,我只是你的臣下。”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做的太过了。” 若是将来,你想凭这些情谊来换些什么,我不会动容。 岑曦愣住,随即他笑着摇头。 “错了,错了……在朝堂上,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丞相;在东宫里,你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臣伙伴;在侯府,你是尊贵雍容,不可一世的世子少爷;在芩国,你是风流倜傥,皎若明月的世外公子。” “可是,在这荒野深山,在这谁也不认识你我的偏僻角落,沈青枝,你便只是一介平民百姓,一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了。” 却原来是这样简单的理由么。 我“哦”了一声,直接往躺椅上一躺。 “本少饿了,要吃……唔……” 我的话还没说完,岑曦直接把饭往我嘴巴里一塞。 吃完饭,岑曦将东西收拾收拾,带着我出门了。 一路上,草色渐深,飞禽走兽频频与我们擦肩而过。山路虽不好走,但一路的风光美景倒是让我这个总是圈在某处的人心情畅快。 岑曦走在我的斜前方,他不时用从庙里拿来的砍刀将路前的杂草荆棘砍断,以方便我这个受伤的人通行。偶有野兔蛇虫从他砍下去的地方窜出来,岑曦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只将他们驱赶了去。 路上走了许久,走到后来我走不动了,岑曦先是搀扶着我,最后干脆背着我继续往前走,眼见夕阳已经垂落在半山腰间,岑曦终于将我放了下来。 “这是哪儿?” 好不容易停下,我一时觉得头晕眼花,不由地用手撑住了额头。 “喝点水吧。” 岑曦见我难受,便从腰间取下水袋递给我。 我接过水袋,一口气就喝掉了半袋水。 胸中闷气顿时消散,我将水袋递还给岑曦。 “这里叫天夙谷,玉菊山里最清幽的地方。”岑曦见我缓了下来,便开口道“本来这里只是上山樵夫随口叫清菊谷的地方,后来有隐居的名士偶路此地,见这儿清幽寂静,天蓝如碧,更有玉菊团簇盛开,如云如雾,似仙似神,便吟了一首诗,拿它的题做了这儿的名字。” 听他这样说,我放眼望去,就见葱葱茏茏的翠色下,团团簇簇的清菊漫山遍野地盛开着,暖霞似锦,云雾烟笼,晚间的潮湿凝成露珠,缀在花瓣的瓣尖儿上,夕阳柔缓的光洒在花朵上,点点碎碎,晶莹闪烁。 花海间有一座石雕的小亭子,亭子旁有一条小溪,小溪蜿蜒,清澈的溪水中有不知名的鱼儿欢快地游着,银色的鱼鳞在夕阳下闪着纯洁的光,自在逍遥,好不惬意。 潺潺的流水声伴着鸟儿清脆地啼鸣,花海间白色的蝴蝶来回蹁跹,就连晚间的风也跟着清爽起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安宁的地方。 或许这比自己独自走过奈何桥,感受死亡冰冷的时候还要宁静吧。 或者说,是更加鲜活,自然的生命力。 “大概只有这样清幽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清纯的花。”我感叹。 岑曦扶着我坐进小亭子里,他随手拂去我衣裳上沾着的花瓣,然后在我身旁坐下。 岑曦摇头,对我道“能否养出纯洁的花,重要的不是花,是养花的人。” “天地无私,养出的花自然洁白无瑕。” 我将视线从花朵移到岑曦身上“世人皆有妄念嗔痴,如何能无私忘我,养出这样的花?” 岑曦闻言,笑了起来,他伸手指向一处玉菊。 “看到溪水旁的玉菊了么?” 我点头。 “除了靠近溪水的玉菊,其它的花全是那位隐者栽种的,百年来,花叶相接,不曾凋败。” 我讶然,也不解。 岑曦见我如此,有些无奈。 “我不能说你的认知是错的,可是有时候,太过聪明和理智会让你看不清一些东西。” 我垂下眼帘,岑曦看不清我的神色,自然也猜不到我的想法。 “天快黑了,我们怎么回去?”我突然问。 岑曦看了我一眼,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天色。他往身后的亭柱上一靠,摘了一朵花放在鼻下细闻。 “这里有条小路直通白天我带你去的山崖,屋子已经造了大半,我们今晚就住在那里好了。” 我有点没办法接受。 “就那个破屋子?我们能钻的进去么?” 岑曦的脸黑了一下,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恢复了过来。 “你只要跟着我去,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瞧他说话的样儿,我估计他是有底牌等着我的。 “若我不去,你是不是又要保密?” “那是自然。”岑曦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子。 (第十二章)浅水天夙玉菊幽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切。”我白了他一眼。 岑曦一点也不在乎我对他的鄙视,只将手中的花拢进了袖子里。 “今个儿做的烤鸡不错。”我道。 想了想,我觉得还是不要太过放肆的好。 被我夸奖了一下,岑曦似乎并不领情,他换了一个坐姿,离我远了些。 “要想再吃,自己动手。” 真是警觉,这样都不上钩。 我有点感伤。 “兄弟,我有伤在身啊,你忍心么?” 岑曦点头。 “忍心。” “……” 好你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哼! 我嗖地站起身,岑曦抬眼看我,我拍拍衣服去小溪里抓鱼去了。 吃不到烤鸡,吃个烤鱼总可以吧? “要不要我帮你?” 岑曦有点不放心。 我硬气回道“滚!” 然后? 然后我去抓鱼,鱼没抓到,倒是溅了一身的水,最终鱼还是岑曦抓捕上来的。 噼里啪啦的火星从柴堆里不时迸出,火光四溅。架在火堆上的两只烤鱼持续不断地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不知是吸引黑暗里的光芒,还是馋虫。 我强忍口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严肃。 “堂堂一国太子,你是从哪学的这手本事?” 岑曦瞥我“馋了?” 皇室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么? 我咬牙,拼命心里暗示自己移开紧盯着烤鱼的视线,可我的视线像是被什么黏在烤鱼上似的,怎么也移不开。 沈青枝啊,沈青枝,你的骨气呢? “馋了。”最后我放弃挣扎,老实道。 岑曦敲了敲手里的柴枝,摆谱道“可是……我抓的鱼,我烤的鱼,为什么要给你吃?” “你!”我瞪他。 “嗯?”他回瞪我。 气势一萎,我用两手握住柴棍,身子向岑曦的方向倾了倾,眨巴着眼,恳求地看他。 “芩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你行行好,给我这个老百姓一口饭吃吧,我都快饿死了。” 见我这个样子,岑曦闷声笑了起来。 “历史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贪吃的丞相了。” 我连连点头。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我就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贪吃丞相……你看,这鱼能不能舍我一条?” “好吧。”岑曦大发慈悲,点头道“只要你现在给我背一段《三字经》,我就给你吃鱼。” 我愣住,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青枝?” “青枝?” “沈青枝!” 我猛地回过神。 “你怎么了?”岑曦疑惑地问我。 我垂眸,眼中的苍白和恨意一瞬闪过。 “没事。” 我坐回自己的位子,手中握着的柴棒被我随手扔进火堆。 火光一亮,随之迸溅开来,飘飘洒洒,如星如辰。 “你若是怕羞,这《三字经》不背也罢。” 岑曦将火堆架上的一只烤鱼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手中冒着油光的烤鱼,先是扯了个笑给他看,然后一把拿过烤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岑曦嫌弃地离我远了点。 “吃相真差!” 我懒得理他。 有本事他不吃干饿着啊。 磨磨蹭蹭许久,中间我缠着岑曦又烤了两条鱼,两人捡柴捕鱼,加之小小迷路了下,当我们历经曲折到达小破屋的时候,头顶的月亮已经偏西了。 “你说好的‘不后悔’呢?” 我缩着身子,任青丝在崖头上的冷风中凌乱一片。 岑曦的身上明明也有伤,可他似乎一点也不冷。面色平静地走到小屋旁,他弯腰爬了进去,不一会拿着一件毛毯爬了出来。 “裹上。” 岑曦将毛毯扔给我。 这不是白天我嫌弃的那件么? 我接住毛毯,虽然我心里恨不得立刻用它裹紧了自己,但为了面子,我还是迟疑了一下,没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吧? 来的也太快了点! 岑曦根本就没想理会我内心的纠结,他转到我身后,我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就见他伸手将我往崖头外一推。 “救命啊!” 千钧一发之际,我一把抱住一边的大石头。 “你想谋杀吗?” 我吓得腿软。 岑曦瞥了我一眼,鄙视地说了一句“白痴”,便自己也走到崖头的边缘处,然后掀衣坐了下来。 “你!” 这个家伙! “与其在那哆嗦,不如往下看看。”岑曦压根不看我,“天夙谷的美丽,你只是看到了一部分。” 啊?天夙谷?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看。 崖谷下面并不是我所想的黑漆漆一片。 里面有光。 淡淡温柔的暖色光芒裹挟着朵朵在晚风中摇曳的清雅玉菊,就像是大地在轻轻呵护着一种浸透生命力的未知和希望。 菊花怎么会发光呢? “是月光么?”我抬头看天上的明月,“都说玉菊山的菊花最是清雅,原来竟不只是指它的花色和生长环境。” 玉菊,玉菊,它的花瓣就像一块极品玉珏,明亮的月光洒落在它身上,晕晕染染一层薄纱。 既不刺眼,亦不暗淡。 岑曦摇头。 “你再仔细看看。” 我疑惑,便低头又对着那片美景琢磨了一番。 这一琢磨,倒让我看出来几分不同。 “原来还有溪水在作妖!” 那缠绕在花海间的小溪流就像是一条条银色的镜带,镜带上影射的月色缭目朦胧,隐隐放光。 玉菊在镜带的光芒里摇曳生姿,美态万千。 岑曦还是摇头。 也不对? 我百思不得其解。 左看看,又看看,实在看不出其中的玄妙来,我干脆豁出面子,直接问他。 “你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岑曦拍了拍他身边的位子,示意我坐过去。 我瞅了瞅他,抱着毯子坐在了他身边。 岑曦用手指指着一处光亮,对我道“你就盯着那一处看,不许眨眼。” 我把视线挪过去。 “看出什么来了么?” 我摇头。 “再看!” 我继续盯着那团光亮,就在我的眼睛酸痛得要流泪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那团光亮很是快速地跳动了下。 见我神色有异,岑曦道“看出来了?” “为什么……”我惊讶“它怎么会跳动的?” 若是月光映射,那么月光不会跳动,花朵上的光芒怎么会跳动呢? 岑曦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他稍侧了侧身,然后抽出我紧抱着不松手的毛毯。 “你干嘛!”我急道。 岑曦白了我一眼,将毯子展开,披在了我身上。 额…… 我尴尬地移开视线。 “身子是你自己的,若你不曾善待它,它也不会善待你。”岑曦将我身上的毯子拉紧了些“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尚未来得及做,不是么?” 我没说话。 岑曦自顾笑了声,把手收了回去。 “浅水天夙玉菊幽,晚风拂面月虫留。你见到会跳动的光,便是《天夙谷》里说的‘月虫’发出的。” “月虫?是指萤火虫么?” “不是。”岑曦摇头。 “那是指什么?” 岑曦一手支着脑袋,侧躺了下来。 “‘嫦娥奔月’的故事听说过没?” 我觉得我这颗聪明的脑瓜受到了侮辱。 “不就是后羿射日后,王母给了他一颗长生不老药,结果后羿的徒弟蓬蒙心生歹意,要偷仙药,嫦娥为了不让他得逞,自给儿给吞了嘛,三岁顽童都知道的玩意儿,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我不服气。 “我在三岁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岑曦扬了扬嘴角“若不是太傅教导之余提到了《天夙谷》,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故事。” 一个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 我默然。 身为一国太子,岑曦生来就要背负很多东西。这些东西不仅将他的生命挤占的满满的,甚至还要吞噬他的情感和太多的痴心妄想。 我不敢说这个位子他坐得不舒服,但我明白,无论舒服与否,他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悲惨的童年……呵,谁不是呢? 岑曦没听见我开口,他也不在意。 望着崖谷里团团簇簇的光晕,他道“其实对于‘嫦娥奔月’的传说,还有另一个流传不多的说法。” “传说,当时嫦娥情急之下吞下仙药后,她的身子越变越轻,渐渐飞出了窗外。窗外有一棵生长了百年的桂花树,树上有一只就要成仙的夏蝉。嫦娥飞天的时候,她的裙带飘落在桂树上,恰巧将这只蝉也带上了月宫。” “远古之时,月亮上其实是没有光的。这只蝉因感念嫦娥对后羿的思念之情,便化身为一盏灯,照亮了月宫,也照亮了黑夜里的凡间,让嫦娥能时时刻刻看见她心爱的人。” “‘月虫’指得便是这只月蝉,但它不是居住在广寒宫里,而是玉菊的花蕊之中。它的体态很小,你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可在月光缭绕下,它散发的光芒比月光还要温柔。” 我静静听他说着,眼中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终归于寂。 “青枝,人生的路有千千万万条,你会不会后悔自己选的这条路?” 我没回答,只想了想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十分调皮,不喜欢练字,也不喜欢读书。” “我最喜欢的是打架。天天打,日日打,看见不顺眼的人就是一拳头,看见不顺眼的事,我也要冲上去打一架。若不是下人们护着,若不是魏应侯府的名头压着,恐怕我早就死了。” “岑曦,你信不信,其实我比你好不了多少。” (第十三章)一世人间一双人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岑曦没看我,他将目光放在了崖谷里的柔光上。 我也没指望他能给我什么反应,只继续道“都道‘繁华富贵迷人眼,前程似锦世人羡’,可我一天也没有过过那种神仙般的日子。” “我娘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无权亦无势。在侯府,没有人会把我和娘亲放在眼里。” “老祖宗讨厌娘亲,也讨厌我。侯府里的人讨厌娘亲,也讨厌我。” “我也厌恶他们。” “若不是舍不得侯府的权势,需我做他们侯府的嫡长子,估计以老祖宗的手段,我早就夭折腹中了。” 岑曦转头看我。 他对这件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当年,身为魏应侯府世子的沈景之,不声不响地就从江南带回来一位温婉佳人,两人没过几日便成了婚,一时间在京城颇为震动。 谁曾想,这位佳人一连多年都未孕有子嗣,沈景之也硬气,无论侯老夫人怎么施压,就是不肯松口纳妾。 几年后,老侯爷因病离世,沈景之继承了侯位。大芩的规矩,凡爵位继承者必须有下一代继承之人,否则无人袭爵,就视同自愿放弃下一代的爵位。 就在京城里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的时候,沈夫人怀孕了。 十月怀胎,一举得男。 岑曦开口问我“这么说,你当是他们手心珍宝,怎么还会有下人胆大欺侮呢?” 我好笑地看着他“岑曦,你的脑袋是被山风吹傻了吧?若魏应侯府里的人能将我和娘亲奉为上宾,那么那‘名动京城’的侯府二少爷是从哪来的?” 岑曦的眼中流露出不屑和反感。 “谁知道呢?”他嘲弄“石头缝里蹦出来来的也未可知。” “噗嗤。”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嘴角的弧度就淡了下来。 “在我五岁那年,老祖宗从侯府外接回来一个女人,一个怀有身孕的富商之女。” “那天晚上,我抱着父亲吩咐练习的三百张《三字经》字帖去了他的书房。在门口,我听到了书房内花瓶摔碎的声音,接着就是母亲崩溃的哭泣。” “母亲说,但遇良人心不负,一世人间一双人。她没做到,她的良人也没做到。” 我笑“知道为什么一向身清的沈侯爷会在一夜之间背弃我的娘亲么?” 岑曦将撑着脑袋的手放下,改为平躺。 “因为秋枯春落,花凋叶败。” 他倒是形容得贴切又含蓄。 “因为他好色,好权势,好虚荣。”我说得直接“山盟海誓,此情不渝……呵,骗人的玩意儿,竟然还有人会去相信。” 我真是觉得滑稽。 “父亲解释说,是老祖宗趁他在酒楼喝醉时,命人偷偷给他下了药,他这才会意乱情迷,铸成大错。” “你娘信了?”岑曦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大概是信了,或者说,她选择去原谅他。” 妥协,向现实妥协,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这就是女人的命。 “哈,你看这像不像茶楼里说书人手中的话本子?说书人一折接一折的说,话本子一页接一页的翻,殊不知这一折一折的戏都是同一个模样。” 岑曦看我,我也看他。 “水袋里还有些水,若是渴了,就去拿。”岑曦道。 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谈阔论了,真是没意思。 我学着他,也躺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把三百张的《三字经》字帖撕了个粉碎,扔在了书房门口。哗哗的白纸满天飞,比雪还要好看。” 现在想想,心里也怪心疼的,毕竟那可是我练了几个月的成果。 “打那后,我就处处惹是生非,处处找麻烦,任谁打骂都没用。” “照你那个活法,你是怎么又改变想法,发奋努力,自强不息的?”岑曦问我。 呸! 真是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因为一个女童。” 岑曦惊讶“啊?” 我瞥他“我还答应了将来要娶她呢。” 这下岑曦真蒙住了,他一下坐起身,盯住我眼睛看。 “这玩笑可真有点骇人听闻。” 我一脸认真地对他道“千真万确。” “……”岑曦无语。 “有次我在街上闲逛,偶见一群下九流的混蛋在围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那时暴脾气,我冲上去就和其中一人扭打起来。七八岁的年纪,我能打过谁?那些人都是赌馆的打手,本来是要对我下死手的,谁想到这个时候衙役来了,那些打手群轰而散,我也没多待,撑着伤跑了。” “跑进小巷子的时候,我头晕眼花,失血过多,一头就栽到了一个慌慌张张往这里走的女童身上。” “说来我们一开始也是相看两相厌。她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我就蹭了点血在她身上,她就大呼小叫;当然我也没给她好脸色,甩头就走,虽说是我先撞的她,是我的错。” “后来一次上元节,我陪着娘亲去寺庙里上香,回来的时候天色将晚,我让娘亲先回府,自个儿到处溜达。” “这一溜达,我就看见了被一群小混混围在角落的她。” “算来那时候我还是挺善良的,我救了她。” 岑曦撇撇嘴“她就这样以身相许了?” 我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我说要娶她为妻的。” “……”岑曦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因为她也救了我。” 我的眸光有点迷离。 “我们说好了,红枫为约,秋叶为信,长大以后,我就去找她。” 天夙谷很美,天上的星辰也很美。我抬眼看漫天的星辰,总觉得这一刻有种别样的宁静。 “你去找了么?” “找了。” “没找到?” “嗯。” 茫茫人海,我不知她的姓名,不知她的身世,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也许真得上天注定,我们才能再次相遇。 “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你找到了她,你真要去娶她么?”岑曦问。 我点头。 “若到了那一天,她未嫁,亦无心爱的少年郎,我就告诉她实情。” “她能不顾世俗,我就愿意陪她一起。” 岑曦紧盯着我的眼睛看,须臾,他嘲讽一笑,两手放于脑后重新躺了下来。 “你笑什么?” 有什么可笑的。 岑曦也看向头顶的星空,沉默了会儿,然后他对我道“沈青枝,你的心真是冷漠。” 我不服气他说的话,反驳道“为了与她的约定,我可是废寝忘食,日夜奋斗,就为了能让她有一个大芩人人皆羡的夫君,你岂可说我冷漠?” 岑曦冷笑“是么……” 却原来,你布的局从那一天就开始了。 眸光闪烁了下,我闭上了眼睛。 “打算再待多久?”岑曦忽然问。 “什么?”我没听懂。 岑曦解释“你打算再在玉菊山待多久?” 我没回答。 “飞鸽传书已经到手了,不是么?” 我点头“上午的事。” 岑曦虽已料到,他还是忍不住劝说道“你的身体需一年半载才可恢复完全,现在你冒然上路,你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我睁开眼睛。 “你不也收到了么?” “我……” “皇命难违,我们已经在这里躲了半个月了……” 岑曦无话可说。 “明天我们去跟天音师太多要些伤药吧,你的伤也没好。”我道。 岑曦应下“嗯。” “我已经传信给孙沪,他会备好我北上的马车。” “嗯。” “鲁鼎也帮你备好了吧?” “嗯。” “明日给我削个拐杖吧,下山的路,我要自己走。” “好。” 我想了想,知道岑曦肯定已经全都考虑好了,便也不再说什么。 我没话题问,岑曦也没有问题可回答,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崖头上。 冰冷的秋风吹拂过崖谷里团团簇簇的玉菊花海,潺动的流水明明烁烁闪着光,月蝉如思,星辰璀璨。 待到第二日,朝阳初升,云霞似锦,我和岑曦走走停停,回到了寺庙。 天音师太站在寺庙门口等着我们,面色平静,目光沉寂。 “前辈。” 岑曦对着天音师太拱手一礼。 “前辈。” 我跟着岑曦,也对她行了一礼。 天音师太似乎知道我们要走了,她对我们道“药房的伤药,你们全可拿去。山路曲险,野兽众多,切不可因小事而丢了性命。万事当徐徐图之。” 岑曦道“谢前辈赠药,前辈的话,我们会牢记心里的。” 天音师太点了点头,视线在我们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在我脸上停了停,便回身去了佛堂。 岑曦和我相视一眼,然后各自回房收拾东西。 在寺庙用了最后一顿午膳,我和岑曦跟天音师太打了个招呼,就向山下走去。 山路确实不好走,不过岑曦的拐杖倒是做得很好,一路上岑曦摔跤摔了不下三次,我却一次也没摔着。 到达山脚的时候,鲁鼎和孙沪已经等在那里了。 远远见到我们来,孙沪第一个跑到我面前。 “相爷,你没事吧?” 我将手里的拐杖往孙沪怀里一丢,拍了拍衣服。 “没事。” 这时鲁鼎也跟了来,他上上下下看了看岑曦,见他没什么事,很是松了一口气。 “殿下,日后还是多带些护卫吧?” (第十四章)菊山缘尽各自飞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调侃“是不是被皇上责骂了?” 鲁鼎脸色难看地点头。 “皇上说,若再有下一次,我的脑袋就别要了。” “啊?真的?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没忍住……哈哈哈……” 我笑得伤口疼。 岑曦懒地跟我计较,他接过鲁鼎递来的佩剑,随即就走向马车。 到了马车前,他停了下来,对我道“圖州地处偏僻,物资匮乏,早些处理完,回来好养伤。” “谨遵殿下之意。” 我夸张地对他行了一礼。 岑曦上车,鲁鼎随之也跳上马车。 “卑职谢过相爷护主之恩。”鲁鼎抱拳道。 我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鲁鼎再次抱拳,然后马鞭一扬,驾车离开。 眼见尘土飞扬,马蹄渐远,孙沪这才对我道“相爷,雅鸢阁已被查封。” “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孙沪摇头“查封时,阁内所有东西都被搬空,仅剩下一支笔。” 我皱眉“什么笔?” “很普通的毛笔,笔上沾了点墨,不是新的。”孙沪道。 沾了点墨的笔? 呵,他这是在挑衅我么? “原来圖州之祸是他的手笔。” 孙沪惊讶“顾相的暗线已经渗透到芩国了么?”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芩国之中不还有祁国之人么?” 我摆摆手,敛衣登上马车。 “那……此事可要向皇上禀告?”孙沪有些迟疑。 我往车壁上一靠,拉过一旁叠好的金丝天羽雪绒毯盖在了身上。 “不用。” 孙沪闻得我如此说,便也不多说什么。他跳上马车,掀开车帘坐到了我身边。 “走吧。”我对车夫道。 车夫应命,马车随之动了起来。 岑曦的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就到了皇宫,马车停在宫门口,岑曦从马车里下来。 “殿下,殿下您可回来了!”一个小太监从宫门口里面急急忙忙地跑来“谢天谢地,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父皇找本殿了么?”岑曦问。 小戈子连忙点头“是,是,皇上命奴才来宫门口接您,要您回宫梳洗一番,然后即刻前去御书房见驾。” “本殿知道了。” 岑曦随即就跟着小戈子往东宫走,路上想了想,又问“这几日本殿不在,父皇可有动怒?” 小戈子回禀道“皇上一开始听闻您与丞相大人遭遇刺客,生死不明时,龙颜震怒,下旨一定要把凶手捉拿归案,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几日后,皇上就不再提及此事了,只吩咐鲁鼎将军继续找寻殿下和丞相大人。” 岑曦了然。 回到东宫,岑曦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东宫里的人也都手脚麻利,行动迅速,不足半个时辰,那个身着僧衣,头发打结,全身上下没一件值钱东西的深山隐士,立刻变成了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芩国储君,太子殿下。 临到去御书房时,岑曦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对小戈子说“你现在出宫,去杏花胭脂铺买一盒杏花胭脂,然后把它交给六公主,就说是沈相送的。” 啊? 小戈子一脸蒙。 岑曦吩咐完,也不管小戈子此刻内心是个什么想法,带着鲁鼎就前去御书房了。 “殿下,沈相买的杏花胭脂呢?”鲁鼎忍了忍,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岑曦。 “丢了。” 他浑身上下所有的东西都丢在了玉菊山逃命的路上,更何况是一盒胭脂? 再说了,那又不是送给他的,他那么宝贝干嘛? “殿下,皇上吩咐了,只能您一个人进去。”太监总管李全拦在了御书房门口。 岑曦回头看了一眼鲁鼎,鲁鼎领命退下。岑曦回过头来再看李全,李全对着岑曦行了一礼,让开道来。 岑曦向李全笑了笑,遂走进御书房。 时光一去不复返,转眼三个月就过去了。大地到处一片银装素裹,冷瑟瑟的寒风从白皑皑的乡野里一窜而过,老树枝头仅剩的一片枯叶终于颤颤巍巍掉到了雪地里,大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枯叶就被大雪盖住,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马车里,手中抱紧了热乎乎的暖炉,上排牙齿和下排牙齿不住地打着颤。 孙沪一脸头疼地看着一直在那瑟瑟发抖的我。 “相爷,您刚刚大病一场,我看我们还是停下来让您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吧?” 我抖着身体拒绝道“三次大病,足足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不然我们就可以赶在冬季前到达圖州了!这次你说什么我也是不会听的,必须在一周之内赶到圖州。” 孙沪无语。 他是对这个主子既心疼又无奈。刚从玉菊山下来,全身都是伤,最致命的箭伤才稍好了些,就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圖州赶,结果刚走了四日便大病不起,高烧不退,好在倒下的地方是个大城,医术高明的大夫不在少数,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他本以为主子会停下来修整一番,起码等到身子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哪曾想,她才能下地就催促着启程。这一走,半个月里她都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强撑着的状态,最后还是熬不过发起烧来。 那次他态度强硬地让她休息了十天,十天后强制带了一个大夫同行。这样周周转转,走走停停又是大半个月。 初雪降临,他特意提醒主子注意保暖,谁知主子为了赶批公文,深更半夜了还在挑灯夜战,一场风寒就这么让主子倒在了公文上。 “丞相大人,你的身体尚虚,正是畏惧风寒的时候,此时万万不可再受风寒了。”一旁坐着的王大夫见孙沪劝说不下,便开了口“不如这样,您先在前方的客栈住下,草民为您开个方子调养三日。正巧这几日北风生硬,不适出行,与其丞相大人冒着再受风寒的危险赶路,不如有个好些的身体,日后加紧?” “这个……”我有点犹豫。 孙沪道“相爷,我们现在离圖州已经不远了,就算去掉这三日,我们也是能在四日之内到达圖州的。更何况相爷您一向看中仪表,拖着个病怏怏的身体进圖州知府,怕是全城的老百姓都要议论纷纷了吧?” 这话说的,直中致命点。 “好吧。”我答应,“就在前面的客栈休息三日,让他们也都恢复恢复元气,精神饱满些。。” 听到这个话,孙沪总觉得哪里别扭,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照主子那样的折腾法,有没有命到圖州还两回事呢。 车轮滚滚向前,行了大概两个时辰,前方终于有一家客栈显露在白茫茫的飞雪中。车队停下,我拒绝了孙沪的搀扶,自己一个人跳下马车,孙沪和王大夫随之也下车。 众人走进客栈,客栈老板娘乍一见这么多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忙热情地招呼过来。 “这位公子,请问你们是吃饭还是住宿?”老板娘开口问我。 我还没说话,孙沪就已经强在我前面开口了。 “住宿,三间客房,我们要住三天。” 好吧,谁先说谁老大,我不发表任何异议。 老板娘见我不反对,立刻喊小二备好饭菜,便招呼我们上楼了。 “我家公子最喜清净,若有什么喧哗惹事的人来,你尽管轰走,损失的银两我们会双倍给你。”孙沪关上自家主子的房门,对老板娘嘱咐道“还有,我家公子刚刚大病初愈,很是畏寒,你们备的炭火要多些,进进出出的时候动作要迅速,免得寒风又让我家公子病倒了。” 老板娘连连点头“记下来,都记下了……您看,现在可要上菜?午时都快过了。” 孙沪道“一些青菜小粥就好。” “好的,好的。” 老板娘匆匆就下楼去吩咐小二了。 “孙大人。”王大夫为丞相诊过脉后,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丞相大人的身体不是很好,必须用药膳好好调养才行。” 孙沪眉头一皱,恨声道“相爷永远都是这个脾气,只要是自己的事,她从来都不费心!” 这几日的同行,王大夫对于这位大芩最年轻的丞相大人的感触还是颇多的。坊间都传,说是魏应侯府有权有势,拿个十几岁的娃儿充作傀儡,好在朝廷之上站得一席之地,如今看来,传言终是传言,与事实相差甚远。 在他看来,这位沈相大人不仅智谋远虑,一举一动间带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深意,而且她还日夜处理政务,不辞辛劳,废寝忘食,俨然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员。 只是……这位大人是当真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实在让人头疼。 “孙大人,你看……” “吩咐人快马加鞭地去买药材,只要需要的,不管多难都给我弄回来。” 王大夫连连摆手“不需多名贵的药材,附近草药堂就可以买到,孙大人太严重了。” 孙沪道“那行,还请王大夫把药方写下来,我好吩咐下人去买。” 王大夫点头“孙大人稍后,草民这就去写。” 言罢,王大夫就回房间写药方去了。 “来人,把这都围起来,凡进出者都需盘缠。” 孙沪见王大夫走了,立刻对手底下的人下令。 (第十五章)圖州叛乱——荒野雪深不足恋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一进客房,趴在床上,倒头就睡。 其实孙沪劝说的不错,我现在的确是在强撑着,且一路上都在强撑。我不得不承认,我背上所受箭伤的严重程度已经超乎了我的预料。 然而即使是硬抗,我也必须扛下去。 我是明白的,要想和顾元城较劲,分出个是非高低,我就必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箭伤?这个代价太小了。 当我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孙沪就站在我的床边。 我揉了揉太阳穴,自己坐了起来。 孙沪从一旁的案几上倒了一杯热茶给我。 “外面的雪停了么?” 孙沪摇头“还在下。” 我喝了一口茶,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 我点头,掀被下床,随手将茶杯放在了书案一角。 孙沪看我这个架势,知道我要干什么,他上前一把按住我要拿毛笔的手。 “相爷,你的烧刚刚退下。” 我愣了一下。 醒来时,先觉浑身酸痛,又见窗外明月当头,我就知道我肯定是情况不太好,我只是没想到一向理智克制的孙沪会这么强硬地阻止我批阅奏折。 “好吧。”我有点感动,“我刚醒,你让我现在又去睡觉我肯定是不干的。这样吧,我正好饿了,我们去楼下大堂吃饭如何?” 知道这是我做出的最大妥协,孙沪也不再强要求我在厢房用膳。他拿过一旁衣架上的披风披在我身上,然后先一步打开了厢房的门。 我将自己从下到上看了一遍,怎么都不觉得我现在是个废物啊? 我纳闷地往厢房外走,还没走两步,手里就被塞入了一个暖炉。 我看他。 孙沪道“还请相爷保重身体。” 眼眸里流窜点点暗光,我对着孙沪笑了笑,而后向楼下走。 孙沪看着那抹泰然自若,闲趣悠然的身影,心里不知怎么一阵动然。 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样东西,一样让他觉得如同火烧的东西。他想,无论未来如何,若最后是他活了下来,便是千难万险,他也会到她坟前祭一杯清酒。 “孙沪,傻站在那干什么?本少爷要吃饭,饿了,饿瘪了!” 孙沪回神,他立刻下楼去了后厨。 这个属下傻起来的时候还真是可爱。 我将手炉放在桌上,自己起身替他和自己把碗筷放好。 孙沪一会儿就和小二一起从厨房走出来,他将他手里端着的一大碗药汤放在我面前。 看到我摆得碗筷,他怔住。 我皱眉看面前的汤药,心里大大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一碗药而已,有什么好惧怕的。 “我喝药,这些饭菜就归你解决了。”我拿起药勺,对孙沪道。 孙沪拒绝“这些都是药膳,是给相爷你补身子用的。” “啊?”我惊讶“我又不是药罐子,药膳?太小题大做了吧?” 孙沪将一大盆熬制的药膳汤移到我面前。 “相爷是相信大夫的诊断,还是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额,这个嘛…… 我挥手让小二先行离开。 “小沪,来,坐。”我起身,帮他把板凳搬开“别那么横眉竖眼的,多影响这张好看的脸啊。” 孙沪不敢坐,我硬是把他按了下去。 坐回自己的位子,我道“看了我七八个时辰,午膳和晚膳都没用吧?” 孙沪道“保护相爷的安全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陪我吃饭也是你的职责之一。”我道“快吃吧,趁没凉。熬了很久的吧?” 孙沪没动。 “这几天你陪我磕磕碰碰地上路,不是背我去看病,就是冒着雨雪去给我买药……你的身体没被我拖垮已经算不错的了,怎么还学我嘴硬呢?你如果不吃,那我只能把这些都倒了,咱们继续赶路。” 孙沪终是拿我没辙,他起身给我盛了一碗汤,顺带自己也盛了一碗。 我用眼神示意他先喝,孙沪见我来真的,便也不再推辞,端起碗来就喝了个底朝天。 主子说得没错,他是饿了很久了。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轻笑了下,把他给我盛的也推到了他面前。 孙沪知道我不想吃,这一路以来,我一直都没什么胃口,他不想让我为难,便接了过去。 我端起药汤慢慢喝了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我看孙沪吃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将手炉揣在怀里。 孙沪看我,我对他笑道“小沪,咱们去前头的小树林转悠转悠吧?” “您的身体还没好。”孙沪想来想去,只有这句话可讲。 “嗯。”我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话。 孙沪盯着我半天,最终叹了一口气。 “我去拿伞。” 夜深人静,白雪飘飘,呼呼的冷风夹着冰雪从林子一头急蹿而来,手里的灯光暗了暗,眼见就要熄灭,我赶紧用身体挡住迎面而来的疾风。 “相爷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孙沪问。 “要紧的事。”我正了脸色“今年这场大雪来的不妙。” 听我此言,孙沪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您是说,这会影响此次圖州之祸?” 我点头“圖州本为积贫之地,又受起义打击,再加上连日大雪……恐不足一月,圖州就会饿殍遍野。” “相爷是想让属下先行回京,向陛下禀明此事?” 我点头,又摇了摇头。 孙沪不解地看着我。 我道“你可记得,圖州离何处最近?” 孙沪想了想,道“小源镇。” 我接着问“那小源镇离何处最近?” 孙沪想到了什么,他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看到他眼睛的讶然,我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孙沪深吸了一口气。 “不达国,他们是部落生活,世代都是游牧之民。他们没有富饶的土地,种不了庄稼;他们没有雕梁画栋的房子,固定不了居住之地;他们没有四书五经,孔孟圣贤,通晓不了礼义廉耻,伦理道德,他们唯一拥有的就是广袤的草原,如今大雪接连,草原上必定枯草连片,他们的牛羊都会在这个冬季饿死冻死,要想活下去,怕是少不了偷抢拐骗了。”我道。 听我把话说了出来,孙沪反倒冷静了,他思考了会儿,然后对我道“此事关系重大,弄不好我国就要与不达国开战,相比此事,圖州起义并非是非相爷您不可的事,您不如就此回京吧?” 我笑了下,从他手里把油纸伞接了过来。 “小沪,你错了,圖州之行是圣旨下的,板上钉钉的事,非我不可,但边疆之战却不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该管的。” “属下不明白。” 我向前走了两步,明明烁烁的火光拉得我们的影子深长,两旁的树木在深夜的寒风里不住地颤抖摇晃,呜呜的树叶哭泣声一直在整片树林里回荡。 “你回去,三件事,清清楚楚地告知皇上。第一件,边疆恐生兵变,让皇上速派官员前往防范。第二件,圖州雪灾严重,臣请旨下派赈灾粮草和太医院太医。第三件事,圖州之祸,臣会全力解决,不该留的,臣绝不会留下一点,臣请皇上对臣有足够的信心和信任。” 孙沪下意识将视线移开了下,然即使我将话道破,他也不觉得惊讶。 这几年相处下来,丞相是什么手段的人,他很清楚。 或许皇上将那道密旨给他的时候就猜到了丞相会如此,下的是密旨,其实不过是君臣间的试探而已。 只是,便是一开始他就猜到如此,他也没资格质疑什么。 “圖州之事既然是顾相的手笔,不达国的起兵之兆顾相未必会看不出来,际时他若联合不达强攻我们,那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我将手里的灯灭了,然后回身看他。 “此事你不必担心,不达国虽统称一国,内部却各个部落自成一派,他们名义上的首领不过是个权利被架空的傀儡而已。顾元城但凡有点脑子,他就不会铤而走险,拉拢一个根本没有信用可言,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人而惹上一身腥。” 虽然我这样说,孙沪还是有些顾虑。 “顾相既然能利用陈王遗孤起兵造反,未必不会利用不达部落打压我们。” “小沪,最近开窍了呀。”我忍不住表扬表扬我这个属下“可你怎么就把自家主子看这么扁呢?” “……” 天地良心,他只是实事求是,分析局势而已。 “把心放肚子里吧,本相哪是会让他占便宜的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现在可以出发了。去京城完成传话后,你就待在京城好好休息吧,本相会尽量早些回去的。” 听得此言,孙沪就要开口反对,但当他看见我的眼神的时候,他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 他对我行了一礼“属下告退。” 我道“一路小心点,或有逃窜的败兵和流民往京城去。” “是,属下知道了。”孙沪言罢,便转身回客栈收拾行李,牵马离开。 我呵出一口雾气,抖着身体向林子深处走了走,突然前方有一点灯晕在树荫间不停地摇摆闪烁,我握紧了伞柄,呼吸声也跟着放缓了些。 希望不要是…… (第十六章)万事因果终有报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主子。” “我的天啊!”我吓得连退几步,手里的东西也跟着丢得七零八落。 王捷赶忙上前扶住我,他把手里的灯笼往上提了提,以便我能看清他的脸。 见是王捷,我狠狠松了一口气。 “下次你来见我,还是别带灯吧,我觉得有月光就足够我看见你了。”我语重心长地对他道。 王捷无语,他把我扶稳后,弯腰将我丢落的东西一一捡起,顺带着帮我撑了伞。 “主子的脸色怎么这么差?”王捷见我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不由有些担忧。 “咳咳!”我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我没事,前两天受了些风寒。” 王捷不信,但因着我的脾气,他也就没多问。 “这是圖州现在的情况。”王捷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递给我“州内的三个县已经被叛军占领,我军虽时有攻打,然只败未胜,现在军中士气很低迷,城中百姓也多有举家搬迁者。” “葛均副尉呢?” “一个月前就已到达圖州,现在驻扎在圖州和小源镇交界的地方。” 嗯,这个葛均还是有些头脑的。 “圖州败绩连连,其知府可有所作为?” “不曾有任何动作。” 我来回踱了几步,道“我会在七日后抵达圖州,到时我希望出来迎接的是你。” 王捷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无异,遂领命“属下知道了。” “还有,”我想了想,又道“圖州雪灾避无可避,你先私下在绅士富商间筹纳善款,你对他们说,只要是自愿捐款最多的,且达千两之数,本相必会向皇上请旨,将他赐封为皇商,但如果有捐款不足十两者,以叛国罪就地处斩。动作要快,千万不能犹豫,知道么?” “是。” “记住,人头要落,全族尽除,不可心慈手软。” “是,属下知道了。” 我捂住嘴又咳了几声,冬季的雪随之被我吸入体内,我冷得身体直颤。 王捷见我这么怕冷,他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主子日常还是多穿些好。” “我…咳咳…知道了,你赶紧去圖州吧…咳咳…” 王捷知道此事不可耽搁,他把伞递给我,即刻便行礼告退,出了林子,跨马而走。 我将熄灭的灯笼放在一棵树的枝叉上,顺便也将王捷的披风放了上去,然后裹紧衣袍,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回走。 第二天王大夫来找我,他本来是去寻孙大人的,然而在客栈找寻了半天,他都没有看到孙大人的影子。 “大人,孙大人呢?草民还有些药材上的事要问过他呢。” 我将批阅好的一份新折子放在了已批阅的折子上,搁下笔,我站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 “他有事先走一步,日后若有事,你直接来找本相就行了。” 王大夫道“草民正有事要与大人商讨。昨日孙大人派出去买药的人回来了,两手空空,一物未买。他对草民说,附近的草药堂全都停止了卖药,并且放出话来,说一月后才开张卖药,期间若有人急需草药,必得高价购买。他拿不定主意,故回来相问。大人,您看此事……” 他终究是开始动手了。 我问王大夫“我们马车里还有多少药材?” “不多了,也就是给您的一些滋补药而已。” 我坐回椅子上,拿起笔、铺开一张宣纸就开始写,不一会我停笔,把它折叠了两下,放进随身带着的信封里。 “来人。” 门外立刻进来一个侍从“属下在。” “速将此信交与亓州刺史。” “是。” 侍从接过信就出了厢房。 亓州?似乎离圖州不算太远,中间就隔了一条江,差不多十几日的路程来去吧。丞相大人派人前去亓州作甚? 王大夫很疑惑,不过他是知道自己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的。 “大人今日的气色倒要比昨日好了不少?” “是呀。”我点头“这还是多亏了你的悉心照料。” 王大夫不敢居功“大人若是能一切按照医嘱来,草民也就不必整日提心吊胆了。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 “今日雪下得不错,本相特别想去外面赏雪。依大夫你来看,我现在可能出去?” 王大夫道“大人现在的身体只是比昨日好了些许,若大人着实想出去,草民还请大人派人将大人要赏景的地方搭起屋棚,围上纱幔,四周垂下挡风竹帘,并摆放上炭火。” 这么麻烦? 我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还是去找老板娘聊聊吧。” 王大夫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位丞相大人还真是不怕折腾,自己的身体怎样,她自己会没有感觉么? 赏雪?那不还得有命赏才行? 王大夫打开房门,我跟着走了出去。 来到柜台前,我堆起笑脸看向老板娘。 “公子是…是有什么事吗?”面对突如其来的俊秀少年,老板娘有点不知所措。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儿。”见美人吓到了,我赶紧摆手摇头。 “那公子是……”老板娘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放在柜台上。 “姐姐觉得这块玉佩好看么?” 玉佩光润有泽,碧玉如霜,上面雕刻的兰花更是栩栩如生,姿态婀娜,老板娘忍不住用手摸了下。 “是温的!”她惊讶。 触手温润,色泽如霜,上等美玉也。 我笑道“姐姐若是喜欢,便拿去吧,权作小小的见面礼了。” 老板娘开店至今也有些年岁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公子若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老板娘没去拿玉佩。 对于老板娘的警惕,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姐姐莫紧张,我只是想问姐姐几个简单的问题而已。” 听到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老板娘心下稍安。 她料想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应该是第一次出远门,想打听些有趣的事罢了。 玉佩静静摆放在那,也静静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老板娘心动了。 “公子想问什么?”老板娘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盖住玉佩,她瞧我没有异色,赶紧连着玉佩一起重新揣进怀里“小女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装作没看到她那些偷偷藏藏的举动,只随意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姐姐,这段时间这里可住宿过什么有趣的人没有?” 老板娘想了想,道“近日倒没什么特别的人来住宿,都是些寻常的樵夫屠户来这儿喝酒。” 我在她面前的彩盘里抓了一把花生,一颗一颗剥了起来。 “樵夫?上山打柴的么?” “是啊。” 有我这么个好看的脸在她面前晃,又一口一个地“姐姐”,老板娘说话的声音都不由柔了几分。 “屠户呢?那是干什么的?” 老板娘用手拨了拨手下的算盘,嫌恶道“那就是肆坊上杀猪卖猪的。公子还是别对这个好奇的好,那些个血淋淋的东西定然会冲撞公子您的。” 我受教地点头“嗯,我知道了,从小我就最怕血了。” 血? 老板娘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老板娘像是想到了什么,翻开账目查了查,遂指着一处道“几个月前,我这个客栈是来了一伙人,不过他们中间只留下了两三个,其余的人吃了一顿午饭就走了。他们领头的公子看起来倒是与您差不多的少年郎,说起话来却比您差远了,那股高傲的劲儿,若不是看在他那个满身是血的手下的面子上,他恐怕打死也不会进我这个又小又简陋,十里八乡唯一一家小小的客栈里来!” 这…这的确就是顾元城的作风。 我心里忍不住偷笑,果然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顾元城这个家伙是个王八,他到哪里都是个王八,碍人眼。 我连忙装好人安慰老板娘“姐姐不要生气嘛,这世上多的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我们若都与他计较,这辈子岂不是要在受气上度过了?” 老板娘笑道“公子这张嘴可要迷倒多少小姑娘的心?辛亏我已见了许多世面,不然可真要折在你身上了。” “姐姐说得哪里话?我家教甚严,平日里只与那些个五经四书,宣纸笔墨打交道,何曾见过似姐姐这般天仙的美人?”我接着拍马屁。 老板娘掩嘴一笑,竟被我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见她高兴,便问“那姐姐可知道那个受伤的人何时离开的么?” 老板娘看了看账册,道“三日前走的,走的时候伤口还在流血呢。” 是了,当日顾元城偷袭太子,我趁机命孙沪告知杨杰,让他埋伏在城门口偷袭顾元城等人,杨杰此人的能力她是她对信得过的,顾元城没进埋伏算在她的意料之中,可陈夷能从杨杰手里逃脱倒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就算死里逃生,我敢肯定他受的伤绝对不会少于我的。 “姐姐觉得是我长得好看,还是那个鼻孔朝天的生得好看?” 老板娘忍不住笑出声来“到底是年级小,争强好胜的,什么都要比个高低。” (第十七章)千里故友来相会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故意追问道“姐姐这个回答可是敷衍我了,怎么,姐姐觉得我是不如他?” 老板娘将彩盘往我面前推了推“怎么会呢,公子可是我见过的最俊儿的人了。” 这句话我听得很满意。 “我的家仆在赶路时感染了些风寒,我原先派人去附近的草药堂买药,可是店老板都不肯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又是为什么不肯卖呢?”我十分疑惑。 老板娘回想了下,道“这事也差不多是三天前发生的,说来也古怪,这里人烟少,买药的本来就不多,这些药堂不知为什么就突然不卖药了。” 我心下了然,面上却和老板娘一样奇怪。我剥了两粒花生,老板娘突然开口问我“公子是哪里人士,来这个荒僻地做什么?” 眸中光亮一闪,我笑着将全部剥好的花生彩盘推到了老板娘身前。 “姐姐生得这般美貌,该是早些找个好人家嫁了,一个人在这经营客栈未免太辛苦。” 说完,不待她讲话,我就回身寻了一把伞出去了。 至于掌灯时分,我携着一身飞雪走进客栈。王大夫早早就候在了我的厢房门口,他见我满身是雪,有的已经融化浸湿到披风里,到底忍不住以一个大夫的角度训斥起来。 “大人连午膳也不用,就这么在雪地里待了一下午,果真是好本事!孙大人让大人好好休息,大人就是这么休息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人就算自己不在乎,难道不会为家里的父母考虑吗?大人若是还要一直对自己的身体如此儿戏,那么草民请大人让草民现在就离开,大人您身居高位,自有朝廷俸禄可享,草民不过一乡间郎中,还指望着这张招牌过日子呢!” 我就这么愣愣地停在了厢房前。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会有人这样训斥我,带着关心,也带着担心。 自小母亲待我都是温柔中带着小心翼翼,她知道她委屈了我,她想要补偿我,她甚至不敢强迫我去做任何一件我不喜欢的事;府中上上下下的人,不是阿谀奉承,就是冷嘲热讽,别有目的,父亲厌恶我,祖母不喜我,二弟三妹对我尽是讨厌和嫉妒,二夫人更是尖酸刻薄,巴不得我立刻滚出魏应侯府;当我坐上了丞相之位,文武百官,属下侍从,谁不奉我为尊?他们谁会想到来关心我,谁敢来关心我,更逞论是以这种近乎训斥的方式了。 垂下眼帘,我不动声色地掩去眸底的流光。 “我只是不想待在屋里而已。”我向他解释“屋里太闷,待着难受。” 王大夫没料到我会向他解释,他也愣在了原地。 “我没去什么偏僻的地方,来时我看见客栈前的小山坡,一直想去看看,今天爬上去看了雪景,很美,是冬天里的风光。” “我带了伞,身上的雪是下山时不小心摔的,我没着凉,也不饿。” “京城从来看不到那样的雪色。” “我没有父亲。” 我不说话了,厢房门被我‘吱呀’一声打开。 坐到书案前,我看着一叠叠还未批阅的奏折,忽然一阵烦躁感涌上心头,我闭了闭眼,打算让自己尽快静下心来。 王大夫跟着走了进来,他将我的一只手放平,诊了诊,便出了厢房。我还在闭目眼神,就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睁眼一看,王大夫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过来,他将药碗放在我案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沉默,随即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第三日很快就在大雪纷飞中来临了,这一天我哪也没去,乖乖喝药吃饭,然后就是在房中看书睡觉批奏折,很平静,也很无聊。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公子,亓州刺史大人来了。”侍从在门外禀报。 “快有请。”我放下书,道。 房门被打开,杜融一身风雪走了进来,他先是自己到炭火盆上烤了烤冻僵的手,接着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放在了衣架上。 “你怎么亲自来了,亓州不需要你看守么?”我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杜融接过茶杯猛喝了几口,方才坐了下来。 “你有难,我能不前来么?你我同窗之时,我也未曾见你这般与我客气。” 想起往日书院鸡飞狗跳的美好时光,我有点不好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皇上是一个多疑的人,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杜融不雅地‘呸’了一声,他嘲弄道“若真是不想惹麻烦,你直接带着你娘远走高飞就是了,还来这儿干嘛?沈青枝,就你这个九曲连环的闷葫芦,我杜融不说摸了个门儿清,七八分我还是了解的,就别在这儿打官腔了,尽早说点有用的。” 最是儒雅风度的京城第一才子在我面前就是这副模样,我有点接受不了。 “听闻皇上想给六公主赐一门婚事,好像选定是你了,真是恭喜恭喜啊。”我故意堵他。 杜融闻言却是一笑。他淡定把茶杯里剩下的茶水喝完。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少年封相的沈相大人姿容俊逸,才高八斗,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赐婚一事,你的机率好像比我大吧?” “……” 几年不见,他的功力竟不减当年在书院的时候。 “咳咳……咳咳……”我气得直咳嗽。 杜融从袖子里拿出一包药材放在我面前,他道“治疗风寒的绝品药材,你快让人煎来了喝吧。” 我把它往旁边挪了挪,表示对他的不怀好意的不接受。 “你倒是和当时在书院的时候一样,别人怎么样都算计不了你。” 杜融从药材的底部暗曹里扯下一小块黏黏的糖糕放在我已经批阅好的折子上。 “喂。”我赶紧将糖糕拂开,宝贝似的把折子抱在了怀里。 “瞧你那样。”杜融不屑“奴才,狗奴才!” “我就喜欢给皇上鞍前马后,当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怎样?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样,有世袭的城主之位?” 他看不起我现在的样子,我还看不起他嘞。 把所有折子都往旁挪了一大步,我这才正襟危坐地看向杜融。 “废话不多说,既然你亲自来了,那我也就不担心演技这一块了……” 杜融打断我“我怎么听你说的这话这么奇怪呢?” 我直接无视他的提问,继续道“明天我就会启程离开,这儿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若得空,可以来圖州帮我,不过来之前你可要想好了,顾元城是个锱铢必报的小人德行,谁开罪他谁就要做好被他打击报复的准备的。” 杜融慢悠悠地为自己添了一杯新茶,他轻吹了下晕染开来的茶雾,淡淡笑了笑。 “和你在一起,半个京城的人都被得罪光了,再加个顾元城…呵,虱多不痒。” “你这个形容还真是恰当!”我白了他一眼,从书案底下拖出一坛醉梅酒“给师父,师娘的,可别偷喝。” 杜融看着那坛被五花大绑的醉梅酒,嘴角抽了抽。 这哪里是防贼啊,根本就是防强盗吧? “你现在有伤在身,可要我派些个能干的人给你?”杜融问。 “不用。”我拒绝。 “军队呢?造反平叛总需要军队的。” “不需要,皇上已派了葛均副尉。” “他是裴老的亲信,未必肯听你的调遣。” “肯不肯是他自己的事,能不能用的动他就是我自己的事了。”我道“手可以伸得很长,不过你可要小心,说不定哪天那把刀就该落下来了,到时可不是就断手那么简单。” 面对我的警告,杜融仍旧泰然自若,他没多说什么,只用手指指了指茶壶。 “没茶了。” 我站起身,拿过茶壶转身出了厢房。 “我不要凉井水啊。”杜融在门口加了句。 我摆手,示意我不会出幺蛾子的。 杜融放心的坐回原位,过了会,见我还没来,他百无聊赖地推开窗子向外瞧了瞧。 窗外飞雪迷人,白皑皑的群山皆是银装素裹的模样,靠近窗子的地方有一颗银杏树,银杏树上满是厚厚的积雪,仔细看,那挺直的枝干间竟还残存了一片枯黄的杏叶没被寒风吹落。它在枝干上摇摇摆摆,晃晃悠悠,俨然不知自己终将被深埋进雪里的命运。 “你要是不觉得冷,自个儿到外面吹冷风去。” 我将手里的茶壶放下,两眼瞪着站在窗口的杜融。 知道我受不得寒气,杜融识相的把窗户关了起来。 “我在亓州的时候,听说岑羲和你一起失踪的?他没事吧?” 未免尴尬,杜融随便找了一个话题问我。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他故意喝了一大口。 “呕!”杜融将喝进去的茶吐了个干净。 “哈哈蛤……”我大笑“你果然还是和在书院时一样的笨!” 看着被他吐到地上的辣椒籽,杜融大叫“沈青枝!” 一时间,儒雅温润的公子形象都化为了袅袅茶雾,不见踪影。 (第十八章)乱花雪落马蹄深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被白雪覆盖的官道上,一行马车队正在缓慢地向前行驶,眼见马车就要行到城门口,忽然一骑人影从城中飞驰而出,棕马嘶鸣,那道骑马的人影硬生生停在了车队前面。 “属下恭迎来迟,还请丞相恕罪。”王捷下马,抱拳行礼。 马车里淡淡传出了一声“嗯”。 王捷放下手,恭敬地站到了一旁。 过了会,一大群官员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但见他们诚惶诚恐,纷纷向马车里的人行礼拜见,为首的赵成更是腿一软跪在了积雪上。 “卑…卑职未能及…及时迎接丞相大人,请大人恕…恕罪!”赵成神色紧张,慌忙俯首。 雪中一片寂静,唯有马儿不停踏雪的声音不时响起。 众官员见马车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看着跪在前头跪着的赵成,想了想,都有样学样跪了下来。 “下官等恭迎丞相。” 马车里还是没什么声音,赵成有点猜不透这位丞相大人的意思,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在了王捷身上。 王捷会意,他小声地对马车里的人道“大人,圖州的官员都到了。” 我放下刚刚批阅好的折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坐在马车里煞有其事道“诸位起来吧,大家都是同僚,本相哪担当得起诸位如此大礼?” 赵成等人也算久经官场,知道什么是面上话,若这位沈丞相当真不要这般大礼,她怎么会现在才吱声?这个下马威来的这么明显,他们就算想装作不知道也不行。 “大人请息怒,卑职等实在是方才才收到大人今日会抵达圖州的消息,若有怠慢之处,卑职恳请大人海涵。”赵成不敢起身,他磕下头,一番话讲得官腔至极。 看来王捷这几日在这儿待得并不是很舒坦啊。 我敲了两声车壁,王捷立刻会意,他站到马车前,面向圖州官员道“丞相大人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诸位难道想让丞相大人把话再重复一遍么?” 赵成立马站起身,连连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后头的官员见了,忙也跟着站起身。 深冬的雪下得很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很多官员的身上已经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了。 赵成冻得直发抖,可是沈丞相只是让他们站起来,根本没有进城的意思。 “大…大人,府中洗尘宴已经备好,不知大人何时前往?”赵成身后紧靠着的一位官员冷得实在受不了,他大着胆子在赵成眼光的默许下开了口。 马车里没人说话,只有王捷开口训斥了他。 “丞相行踪岂是尔等可问的!” 王捷说得凶神恶煞,那个官员直接吓得噗通又跪到了地上。 王捷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说来这几天他可没少受这些末等官员的鸟气,憋了这么久。今天正好发泄一下。 前车之鉴明明晃晃地跪在眼前,其余本来有些躁动的官员顿时一声不敢吭。 赵成见识了这位沈相的架子,心下明白她是要替她下属找回场子,冷笑了笑,面上却是不显,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大家集体在风雪里待了半个时辰,左后方才终于有了动静。一群身着寒衣铁甲的士兵手拿长矛,单手骑马,簇拥着一位红袍将军踏雪疾驰,转眼间就到了眼前。 葛均拉马急停,他就坐在马上向马车的方向抱了抱拳,挑衅道“让丞相久等了,末将训练士兵入了迷,一时不察,来晚了,丞相不要见怪。” “葛副尉尽忠职守,哪有晚来一说?本相与众大人就算再等上个三五时辰也是应该的。” 我懒懒靠向车壁,手里的暖炉有些凉了,我顺手把它放在了案几上。 葛均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抬举他,早就想好的词就这么卡在了喉咙口,一时间他竟无话可说。 高下立见,赵成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伙子虽也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可若是比起沈相来,到底还是差了一截。 场面上冷了下来,赵成上前暖场道“既然丞相大人要等的人已经来了,卑职恳请大人赏光,来卑职府中稍作休息一番。” 我喝了一口碧螺春,顺从民意道“起程吧。” 所有人心下一松,这要是再在雪里站一会儿,他们怕是没命回去了。 马车前进,众人忙紧跟在了后头,毕竟谁也不想理会那个让他们在雪里等了半天的主。本来威风凛凛的葛将军就这么被扔在了城门口,大片大片白花花的雪色直刺得他眼睛疼。 “将军,我们怎么办?要进城么?”小兵迟疑地问。 葛均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气得狠狠挥了一下手里握着的马鞭。他咬牙切齿道“进,为什么不进?她沈相大人等了本将军这么久,本将军岂有不战而逃的道理?” 沈青枝,我倒要看看,这个丞相之位你究竟有没有资格去坐。 扬鞭策马,葛均带着士兵进了城。 到了赵府门前,马车停下,众人皆候在马车外,只见王捷挑起车帘,一个身披白羽大裘的俊雅少年缓缓下了马车,衣袂带风,佩玦作响。 他在众人面前站定,微一抬眼,如玉的脸上尽是淡若离尘的高远疏离。轻飘飘的雪花在他周身落下,没有寒冷,也没有春风拂面的温暖柔光。 众人屏住气,不约而同的手足无措起来。 少年看着他们,忽然一笑,满眼里都是说不出的揶揄和淡漠。 古人只道“乱花渐欲迷人眼”,却不曾告知世人,这表面的皮囊才是真正迷人眼的东西。 岑羲打开伞,上前挡住了我头顶落下的雪。 “赵大人可是看够了?若是看够了,还是前方引路的好,本相初来赵府,可不识得这进府的路。”我冷冷开口。 赵成一惊,赶忙告罪,即刻就吩咐下人打开正门,迎我进去。 他们这个地方偏僻得很,素来只听闻皇上新命的丞相不足弱冠,却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少年丞相竟生得如此好看,简直就像画纸上的人儿。 赵成心有余孽地跟在我身后,恭恭敬敬地把我迎进了府门。 刚刚他实在是犯了大忌,要知道,这男人最是忌讳旁人盯着自己的容貌看,尤其是身居高位,手握实权的男人。要不是沈相初任丞相之职,位置还做得不稳,他恐怕今日难逃死劫。 “大人,圖州地处偏僻,没得什么好菜色,唯有这打马酒有那么几分名气,您可要尝尝?” 席上,赵成亲自揭开一坛被封存得好好的上等美酒,酒香迅速弥漫开来,我闻了闻,嗯,好酒。 我看了一眼立在身后的王捷,王捷会意,他走到赵成身边,赵成也不笨,他把酒坛递给了王捷。王捷抱着打马酒给我倒了一杯,而后他围绕桌子一周,给每个在座的官员都满上了一杯酒。 把圖州知府一家送进牢房的王捷王大人亲自给他们斟酒,要说不手抖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说他们是因为太激动而手抖…呵呵,那是不可能的。 “大人一路而来,必定车旅劳顿,卑职在鄙室备好了上等的厢房,若是大人不嫌弃,尽可在鄙室住下。”赵成道。 “不劳赵大人费心了,本相在府衙客房住着就行。”我不理会他的故意献媚。 赵成似乎猜到我会这么说,他拍了拍手,几名身娇姿美的少女走了进来。 我不解地看他,赵成笑道“府衙冷清,除了官兵衙役,就只有一个看门的老翁,实在是委屈大人了。卑职特别命下人采买了些奴婢来,大人挑挑,若都顺眼便让她们服侍您吧?” 这么些个娇滴滴的美人看着真是让人心动的很,没想到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竟还能养出这样水灵的人来。 “小捷,你在这儿倒是比跟我在侯府时要快活嘛?”我对王捷道,“想必赵大人也是为你准备了不少的美酒佳人吧?” 王捷回道“属下不爱美酒,亦不爱美人。” 我抬眸看赵成,赵成尴尬地笑了笑,立刻挥手叫退了那几名女子。 看他这么识趣,我端起酒盏,状似随意地问“听闻令公子现在白鹤书院读书?” 赵成心里一紧,面上却是谄媚不减,他道“是,犬子却在白鹤书院念书。” “本相也曾在那受夫子教诲了几年,说来倒也算是令公子的师兄了。” 我尝了尝打马酒的味道,清中带烈,烈中带糙,是北方才有的粗犷滋味。 “不敢当,不敢当,犬子鄙陋,怎敢与大人攀亲?”赵成觉得有点发慌。 这个沈相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放下酒盏,对着赵成笑道“南梅北马,果然名不虚传。” “北方的酒烈,卑职还一直担心大人不太喜欢这种烈酒呢。”赵成方才还是迎合着的笑脸,此刻却变成了一副担忧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看着他那副模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小捷,把折子拿出来给诸位大人看一看。” 折子?莫不是关于对宋知府如何处理的折子? (第十九章)欢宴难离折子戏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赵成若有所思地翻开王捷放在他面前的奏折,折子上两个被墨笔描粗的大字赫然映进眼孔里—处斩! 众人哗然,纷纷看向坐在我身边的赵成。 宋良此人虽平日里喜怒无常,庸碌无为,却是难得一个混迹官场的高手。外调圖州这短短三年来,圖州大小官员违法乱纪,贿赂包庇的丑事,他是查了个门儿清,那本名为《伪官》的花名册可还在她马车案几上放着呢。 要说宋良在圖州的地位,那恐怕就是卡住所有人的一根刺,一根轻易拔不得的刺。 王捷奉我之命把宋良关进圖州大牢,这一举动无疑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他们不知道我查到了他们多少的证据,亦不知道我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一切都是未知数。 所以赵成才会在城门前领一众官员向我下跪,所以赵成才会故意让葛均在我面前大失颜面,所以赵成才会盛宴款待,美人佳酿,金樽谄媚不节制。 这个同知大人真不愧是裴老的门生,步步试探,步步设计,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本相即将让人快马加鞭把这份折子呈给皇上,诸位都是与宋良共事过的同僚,想必对他的了解一定不浅,不知道依诸位来看,本相这样处理可有不妥?”我面带微笑地看向下座的众人。 赵成斟酌了会儿,正要开口,却不防席上一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冤枉,冤枉啊,大人!” “来人,快拦住这个野妇。” “放开,放开我!我要伸冤,我要伸冤,丞相大人,民妇有冤!” “放肆,丞相面前竟敢如此出言无状!” “就是她,快抓住她,她要行刺丞相大人。” 赵成和众官员的训斥,妇人的哭喊,侍卫的慌张……一时间,堂堂五品命官的府邸乱成一锅浆糊。 王捷护在我身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乱七八糟的官员和侍卫,眼神冰冷。 我将一切归于眼底,心里左右思量了一番,最终我只是沉默地坐在上位,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混乱很快在民妇的一声惨叫中宣告结束,所有官员都神色慌张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赵成诚惶诚恐地向我告罪,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慢悠悠走到被押在地的妇人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 鼻青脸肿的妇人抬头看我,她不认识我是谁,只执拗恳求道“我要见丞相大人,我有冤,我有冤啊……” “你这个刁妇,还敢造次!”赵成见那名妇人虽被打得半死,却还是口中不忘伸冤,气得脸色都青了。 要知道,这地方官员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拦轿伸冤”。俗话说得好,平时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像他们这种人,谁比谁的手上能干净多少?就算他们把手洗得再干净,一旦这“半夜鬼”找上门,他们沾上的脏东西还是会原形毕露。 如今这种忌讳事让他给碰见了,他真不知是叹时运不济,还是叹天意如此。 那妇人见赵成如此疾言厉色,生怕他会让人将她拖下去,下意识一把拉住我的衣角。 “这位好心的少爷,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让我见一见丞相大人,我有话对他说的,我有话要说……” 我蹲下身“我,就是当朝丞相沈青枝,夫人有什么冤情不防直言。” 妇人听到我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挣扎着就要爬起来,侍卫怕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硬是将她死死按在了地上。 “丞相大人……”妇人哭喊起来“您一定要为民妇做主啊。” 我看她可怜,便命侍卫松开她。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站起身。 妇人跪着磕头道“民妇名唤宋晓,是圖州知府宋良的胞妹,五年前远嫁江南,夫家是江南许氏。” 江南许氏?那个江南富商? 我问“既是远嫁江南,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民妇因出嫁三年未曾回来省亲,兄长担心,便一直书信要民妇回来。民妇夫君自小体弱多病,身体孱弱,民妇唯恐舟车劳顿,夫君会吃不消,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奈何兄长日夜催促,民妇不好拒绝,故三月前独自动身北上,返回故里。”宋晓解释道“今晨刚至圖州城外,就听闻兄长被抓入狱的消息,民妇一时着急,这才大闹了大人的宴席。还请大人看在民妇与兄长骨肉情深的份上,听一言民妇所伸之冤。” “你讲。”我道。 宋晓见我肯听她诉说冤情,不由泪满盈眶,哽咽道“民妇与兄长自小感情极好,爹娘因病去世后,我们兄妹更是相依为命。民妇知道,兄长平时脾气不好,为官几载,未能为百姓做过什么,可是民妇敢拿性命担保,民妇的兄长绝对不会做出贪污纳贿,通敌叛国的事来,求大人明察。” 她说的不错,宋良虽为官多年,没有什么政绩,也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建树,却从没干过违反大芩例律的事,说来在这么多的芩国官员里,他还算是一个洁身自好的清流呢。 想想也真是讽刺啊。 我回身坐到座位上,神色间满是为难。 “本相做事,向来以证据为先,不夹私人感情。虽说你说得话很让人同情,可你并没有证据来证明宋良是清白的啊,本相总不能因你一席话就把朝廷重犯给放了吧?” “大人说的是,这种案犯亲属之言多有偏颇,不足取信,还是让卑职把她赶出去,免得让她破坏了大人的兴致。”赵成试图说服我。 “我有证据,民妇有证据。”宋晓听赵成那样说,急了。 “哦?”这倒奇了,她出嫁五年未归,哪来的什么证据? 宋晓道“民妇虽然不能直接证明民妇兄长的清白,但民妇知道真正叛国的人是谁,民妇也有证据证明此事,他今天就在这里,就在席上。” 宋晓这话说完,宴上算是彻底炸开了锅。 圖州叛乱一直没有得到平息,叛匪之首还是陈王后人,这叛乱之徒者众,三县连占时日之久,我军败绩伤亡之多,种种都似乎隐射了在这圖州城中,有人背叛大芩,一直在偷偷通风报信。 可这个人是谁,没有人知道。 本来宋良入狱,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现在却又突然说叛国者另有其人,甚至就在他们当中,这让他们如何不心慌? “你说,是谁,有何证据?”我道“不过本相得提醒你,你在说之前最好是想清楚,诬陷朝廷命官一样是死罪。” 宋晓并不惧怕我的警告,她跪直了身体,眼睛盯向赵成,口气怨恨道“是赵大人,是他,他才是那个通敌叛国的人!” 大厅蓦地陷入一片寂静。 “你这泼妇,尽是胡言乱语!”赵成又惊又怒。 “大人,民妇有证据。” 我面上并无什么惊讶的表情,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 我杀宋良,虽有敲山震虎之意,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确定他就是一直向叛军,或者说是向顾元城通风报信的人。 圖州地处边境,资源匮乏,其所领军队是有点拙劣,可是作为朝廷镇守边境的士兵,他们竟然能连败三城,打不过区区乞丐流氓组成的临时匪团,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只有宋良能掌握圖州军队最机密的动向和计划,也只有他能让所有人安安静静地闭上嘴巴。虽有猜测,不得出言。 当然,我并非主观臆断,王捷是给了我证据的。 “什么证据?”我问。 宋晓掏出一份已经皱皱巴巴的信纸,她道“这是兄长三个月前给民妇的信,请大人过目。” 我用眼神示意赵成,赵成虽心中震怒,然而我的命令他终究不能违抗,深呼一口气,他走过去狠狠扯过信纸,然后交到我手上。 我打开信纸,上面先是零零碎碎写了一些问候关心的话语,再然后就是叮嘱宋晓回乡看一看,一路当心什么的,直到我看到最后,我才找到了一行虽显莫名其妙,却又别有意味的文字。 陷阱布州城,叛者终须叛。为兄若能再见你,便是爹娘在天之灵。 陷阱? 流光自我眼中一闪而过,我将信纸交给王捷。 “宋夫人,本相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本相要的是确凿证据。你这封信虽也有值得斟酌的地方,可要是因此说哪位大人就是叛徒,未免也太过牵强吧?” 我这样说,宋晓却不慌乱,她道“民妇有一贴身女婢名唤小玉,自幼跟随民妇左右,其有一表亲在赵府当差,她对小玉说,她曾亲眼看见赵大人半夜三更与一女子在赵府后门外小巷里见面,那名女子口口声声喊着赵大人义父,甚至还与赵大人密谈圖州军队行兵路线和攻打计划。小玉那表亲因恐遭了毒手,第二日就辞去在赵府的事物来江南找小玉,若是丞相大人不相信民妇所说的话,大可传小玉表亲前来对峙,小玉表亲现就在民妇下榻的客栈里。” (第二十章)风雪清寒不解寒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她说得这么有理有据,倒是容不得我相不相信了。 我把目光投向赵成。 “赵大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赵成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大喊冤枉。 “丞相大人明察啊,卑职自从上任圖州同知,一直是奉公守法,尽忠职守,卑职根本没有和什么女子在半夜三更见过面,也从来没有泄露过军情。那刁妇不知是谁派来的奸细,她这是在挑拨卑职与大人之间的关系,其心险恶,其心可诛!” “大人,民妇说的话句句属实,民妇恳请大人传小玉表亲前来对峙。”宋晓听赵成否认,生怕我会听信赵成的话,急忙开口。 赵成气急,本来他还担心她是宋良的胞妹,所说所做都有所收敛,现在他可顾不了那么多,大骂道“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刁民,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本官根本就没有什么干女儿。你一介小小妇人,竟敢污蔑朝廷命官,真是好大的胆子!本官……” 赵成还待要骂,我抬手阻止。 “赵大人好大的官威呀,本相都有些胆怯了。” “大人……”赵成哑口无言。 我不看他,只对王捷道“你去,派人把证人好生带来。” 王捷领命,询问了下宋晓所住客栈后,就离开了厅堂。 “赵大人请起吧。”我淡淡道“她是伸冤的人,跪着便是跪着了,赵大人可是赵府的主人,算来本相也不过是赵大人的客人,哪曾受得起赵大人的长跪之礼?” 赵成见我眼间厉色,知道他再多说只会越描越黑,无奈,只得起身。 我对众官员道“今日本是本官的洗尘宴,然突遇此种情况,这宴大概是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今日便到此结束吧。天色已晚,各位大人先请回。” 众人起身,我也站起身。诸位大人分别给我和赵成告辞,然后互看一样,相继离去。 “葛副尉不走么?”我对着一直静坐在那里的葛均道。 城门外那般耀武扬威,进了赵府却一声不吭,这前后的差距还真是让我眼界大开。 葛均自己拿起酒坛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奇怪地看他,葛均却是放下酒盏对我道“若是末将没听错的话,皇上好像只说要丞相大人平息叛乱,不曾要求大人再做别的吧?大人现在是在干什么?查案?”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我坐回原座位,学着葛均的样也倒了一杯酒,不过我没喝。 “葛副尉这是在质疑本相?” 葛均盯住那盏被我倒满打马酒的杯子,眼神暗了暗。 “末将不敢。” 我道“副尉既然留了下来,那便一起来审审这桩案子好了。” 葛均没说话。 不理我?他竟然不不理我? 好大的狗胆! 我想要发作,可恰好此时王捷带着证人来了。 “民女拜见丞相大人。” “奴婢拜见丞相大人。” 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在堂前跪了下来。 “小玉。”宋晓抬头去看来人。 其中一个身着绿色衣裙的少女见到宋晓,惊呼了一声,她爬到宋晓身边,泪水跟着就流了下来。 “小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是谁忍心打得您?是谁啊!” “我没事。”宋晓安慰道“这些都只是皮外伤。” “咳咳。”我咳了两声“打她的人是本相。” 赵成看我,我当做没看见。 小玉身子一僵,她有些害怕的看向坐在堂前主位上的我。 宋晓见此,立马把小玉往她身后推了推。 “家婢出言无状,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真是的,原来我长得很可怕么? 我尴尬地又轻咳了一下。 “你可是小玉的表亲?”我问跪在小玉身旁的黄衣女子。 女子道“是,民女是小玉的远房表姐。”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商小秋。” “你过去与小玉往来频繁?” 商小秋回道“我们虽是远房的亲戚,却是在同块地方找得东家,知府府邸与赵府府邸隔得也不算太远,又是姐妹亲人,往来是多得紧。” “你是何时进的赵府,又是何时离开的?” “民女是在十年前桃月八日进得府,今年良月十九日离开的。” “小玉说,你对她说过,赵大人曾夜半三更出府与一女子私会,可有此事?” 商小秋点头“是,民女是对小玉说过。” “你也对她说过,那女子曾称赵大人为义父?” “是。” “那,你将听到赵大人与那女子密谋,欲泄露军事机密的事也告诉了小玉?” “是,民女是说了。” 嗯,很好。 “小捷,送她们三个回去。”我下达命令。 “是。” “等等,大人,我兄长的事……” 宋晓见我就这么简简单单问了两句就让她们离开,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放心,本相从来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我保证,并示意王捷带他们离开。 宋晓还想说什么,可当她看到我虽然是笑着看向她们,眼里却是不容质疑的冰冷态度时,到口的话也就这么咽了下去。 她由小玉扶起身,然后和商小秋一起随着王捷离开。 厅堂里如今只剩下了葛均,赵成和我三个人,冷冷清清的氛围对比外面的鹅毛大雪,真是有种深夜寂寞的味道。 “赵大人,本相路上走了一天,现在很是疲惫,便先回府衙了。”我对赵成道。 赵成的脸色不太好,但他还是象征性挽留了一下我。 “夜凉雪深,大人还是在鄙室住下吧?” 我站了起来,把那杯倒满却未饮的酒盏放到了赵成手上。 “赵大人虽屈居宋良之下,然本相也看得明白,赵大人的能力确实是比得上宋良的。” 赵成看着手里的满酒,忍不住手一抖,那酒水便顺着酒盏边沿滑落下来,落到手心里,冰凉冰凉。 原来真的已经夜深了,这温好的酒竟是这般凉彻骨。 “葛副尉一起走么?不知道本相可有荣幸请葛副尉送本相去府衙?” 葛均走到我面前“丞相大人,请。” 我顺着他的话向外走,葛均随即跟在我身后。 坐马车坐了半个时辰,到了府衙门口时,王捷已经在等我了。我下马车对葛均道“多谢葛副尉了。” 葛均眯眼看了我一会,他见我神态自若,语气随和,心下不知想了些什么,只道句“末将告退”,便骑马离开了。 “主子为何对他这般放纵?” 我往衙内客房走“他是一个好将才,将来本相会用得上他的。” “可他是裴老的人。”王捷提醒。 我笑“那又如何?” 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只要她想,便是那高坐龙椅之人也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任由她落下的子。 “宋晓的事都办好了?” “是,属下已派人将她们落脚的客栈团团围住,客栈中除却店老板和小二,后厨,其余之人全部请了出去。” “嗯,办得很好。” 我虽称赞他,王捷却并没有怎么高兴,他打开客房的门让我进去,遂担忧地看着我。 “主子刚受了风寒,身子并不好,您不该喝那杯烈酒。” “孙沪告诉你的?”我在书案前坐下。 王捷承认“是,属下在前一日收到了孙沪的信,信上说您受了重伤,又感风寒,身体很是虚弱。” 我好笑“他说的也太夸张了些,我又不是个娇滴滴的姑娘。男儿志在四方,受点伤算得了什么?” 王捷暗下神色,他道“主子,手心再掐,便要流血了。” 他到底还是瞧见了。 我叹出一口气,松开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手心里紫红色的指甲印在微黄的灯光下,一片触目惊心。 “主子……” 我抬手阻止他。 “这个赵同知老奸巨猾得很,他必是得到了我在圖州城外患病的消息。”不然他怎么会舍得拿出千金一坛的打马酒来招待我? 我是觉得伤口裂开疼痛,我是觉得浑身发冷颤抖,我是觉得头晕目眩,酒味辣烈,我想吐,我不想说话,我甚至不想听到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可便是如此,我又能怎样呢?当初我既选了这条路,我就打算好将来死在这条路上。 一直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我瘫软在椅背上。 “告诉王大夫,我今晚喝了些烈酒,他让煎些药来。” 王捷什么都没说,立马出了房门。 “咳咳咳……咳咳咳……” 我捂住胸口,咳得心肺都疼。 迷迷糊糊中,我脑袋里一直回想着刚才在赵府里的一幕幕,总觉得事情发展得有些奇怪,可具体奇怪在哪,说真的,我还没想到。 宋良,宋晓,小玉,商小秋,赵成……圖州叛乱,顾元城…… 啊,不行,头疼! 当王捷带着王大夫和煎好的药走进客房时,那个瘦弱疲累的少年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翌日,晴。 难得不下雪的好天气,我起了个大早,带着王捷直入牢房。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没有其他的话可讲。”牢房审讯室内,宋良一身粗布麻衣坐在我对面,他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无不说明他在这儿过的艰苦生活。 “宋知府,你不要这么不配合嘛,大家都是同僚,都为皇上效命,本相自然不会冤枉你的。” (第二十一章)地牢天朝两相映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不仅说话声音轻柔,面上还带着亲切的微笑。可惜,宋良根本不买账。 “冤枉?哼!”宋良冷笑地偏过头,他压根懒得看我。 我…… 我想骂人。 “宋知府的胞妹昨日到赵同知府上大闹了一番,此事宋知府可有听闻?”我继续笑眯眯地看他。 宋良两手一摊“沈相大人,我如今一牢中重犯,你跟我说什么昨日赵府之事,你觉得我会知道么?” 见他对我抱有这么深的怨念和警惕,我决定不跟他再废话 “令妹昨日闯进赵府,不顾侍卫的阻拦打骂,硬是跪到我面前来给你伸冤。她说你并非是与叛军相互勾结的人,真正私通叛军,出卖军情的是赵成。对于令妹说的话,你可有什么要补充或反驳的地方么?” 宋良似乎料到了宋晓会为了他做一些出格的事,他不觉惊讶,只是愤怒地瞪着我。 “你堂堂一个男人,竟然放任手下对一名弱女子随意辱骂伤害,真是个好丞相!” 这可误会了,不是? “不是本相的人。”我解释。 “你敢说不是你默许的?”宋良眼中对我的厌恶更深了点。 好吧,确实算是我的默许吧,毕竟我没出手阻止,这个是事实。 “若是人人都能随意私闯公堂,私闯民宅,我大芩律法可是不要了?”我并不觉得我有做的很过分的地方“之所以留着她的性命,宋知府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吗?”我眼含凌厉。 宋良这下嗓子一默,随即低下头不吭声。 我直截了当地问他“顾元城是不是偷偷来找过你?” “我…我不知道他是谁……” “好吧,既然你不说,那本相还是去问令妹好了,她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得很。”我站起身,准备出去。 “等等。”宋良出声。 我看他“本相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 宋良闭了闭眼,他道“顾元城是来找过我。” 我重新坐下。 “他找你,做什么?” “你属下不是在我府中把他给我的书信找给你了么?就是那件事。” 没错,王捷是把那封书信给了我,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让那么肯定宋良私通敌军。 “信上只说与你谈一笔交易,匪首会把所占三城的赋税官银全部给你,只要你肯把义县的地形图和军事部署给他。” “就是如此。” 我摇头轻笑“我不信,那根本不是顾元城给你信的目的。” 顾元城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清楚。 宋良见我如此斩钉截铁,知道瞒不过我,他坦白“顾元城找我,是还有另一件事。” “是什么?” 宋良犹豫。 “你不说,待本相自己弄清楚了这前因后果,际时你可别怪本相不顾同僚之谊。”我威胁他。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问我“顾相与你,谁更有手段?” 好问题。 “我。”我有信心。 “……”宋良有些无语,但他还是决定把话告诉我“三个月前,那时我把叛军起义的消息刚刚送回京城不久,一天晚上,他出现在了我的书房里。”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穿过防守严密的知府府邸,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心安理得地在我的书房等我,但有一点我明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不会是来问你要东西的吧?”我瞎猜。 宋良惊讶地看着我,他没想到我会猜到顾元城在书房等他的目的。 看着他的眼神,我有点不敢相信。 “难道是你编写的《伪官》?” 宋良虽然吃惊我的敏锐,但还他是点头道“是,就是《伪官》。” 我忍不住站起身。 《伪官》是什么?他是圖州大小官员掉乌纱帽,掉脑袋的证据;是宋良虽庸碌无为,却能控制圖州的法宝;是叛军可以不废一兵一卒,占领圖州的武器。 “你不会给他了吧?”我怀着侥幸的心理问他。 宋良摇头“他没拿,《伪官》现在不是在你手上么?” 我呼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宋良这家伙关键时候还是挺靠得住的。 “他就是随便翻了翻。”宋良补充道。 我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什么叫随便翻了翻? 什么叫随便翻了翻!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我强压住想揍他的冲动坐下来问他。 宋良道“他问我《伪官》在哪,我告诉了他,然后他说……” “你把圖州兵力部署图也给他啦?”我有点心颤。 “没有,他只是说让我务必将此事对所有人保密,若是真有人强迫我说,就一定要替他给那个人传一句话。”宋良尴尬了下,道。 我眯眼“什么话?” “且看最后鹿死谁手。” “……” “沈相?沈相大人?”宋良见我发呆,被套上铁链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呵,好啊,我们就看看鹿死谁手!”我站起身“来人,送知府大人回牢房去。” 宋良道“不管如何,我妹妹都是无辜的,她已经嫁作他人妇,你们怪罪不到她的头上。” 我道“你放心,本相自有主张。” 言罢,我拂袖而去。 大芩京城,金銮殿,帝臣朝议。 今日难得太子殿下也在朝堂之上。 “众爱卿对于沈相所提之事都有何看法?”岑帝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群臣。 朝堂上众臣议论纷纷,谁都没想到远赴圖州的沈相还没到达圖州就传回来这么些重磅消息,且这些消息还仅仅是沈相一人的揣测。 这就不好办了呀,若是他们不相信沈相之言,到时如果真出了事,谁负责?这年头谁没个夫人孩子?可若是他们劝谏皇上采纳沈相的建议,那如果沈相判断错误,这大批的军马、钱财、粮食的调动损失,谁承担? 这个沈青枝,没那个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好好在圖州平乱不好么,非得给他们找事! 眼见群臣里没一个敢上前说话的,岑帝目光沉了沉。 “羲儿,你认为沈卿之言是否可信?” 岑羲被岑帝点名,无奈上前,他拱手道“今岁北方确实是连日大雪,就连南方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依儿臣看,不止是圖州,北方很多地方都需朝廷发放赈灾粮,尤其是偏远城县,不能生产多少粮食的。沈相大人说要即刻发放赈灾粮,当是因为圖州现在叛军作乱,秩序不稳,地方又很偏远,若是灾情发生却得不到及时救助,恐会生出大乱。” 岑羲句句分析的有理有据,可岑帝并不满意,因为他漏掉了最敏感的话题。 “羲儿说的在理,那,对于北面边疆增兵防范之事,羲儿又是如何看待的?” 岑羲虽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他倒也不惊慌。略略思索了番,他道“我大芩南靠祁国,北接不达国,在三国之中,不达国实力最弱,他们没有锐利的武器,也没有富饶的土地。可是同时,他们又是最难以防范的敌人,不达国多以放牧为主,经常四处迁徙,他们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也没有固定下来的习惯,若是他们偷袭我国,我国就算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调兵遣将,恐怕待我们大军压境时,他们早已人去楼空,徒剰疮痍了。今北方大雪,必定冻死牛羊无数,不达国多是蛮夷,为了能熬过这个冬季,攻打我国也不是不可能。沈相要求增兵防范,所虑之事就是在此吧。” 一番话,冠冕堂皇,到最后也没说明白是增兵还是不增兵。 朝臣们心里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当然,没有谁真的不想活了,敢对当朝太子殿下翻白眼的。 “裴老,你是三朝元老,不知道对于此事,你是个什么看法?”岑帝看向站在群臣前列的裴鲁。 裴鲁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他道“这些天圖州等北地确实接连下了几场雪,可老臣接到消息,北地今天已停止下雪。老臣没有占星看相的本事,不敢保证自此北地不再下雪,然长途调动粮草伤及国本,太医院大派太医,不仅会使太医院一时之间人手不足,还会弄得人心惶惶。依老臣之见,派粮派医之事暂缓,先观望一阵再做决定。” 岑帝点头“裴老不愧是我朝之基石,说得在理。” 裴鲁继续道“至于边疆之事,老臣虽不是武官,也不懂什么兵法,但老臣也是随先帝上过几次战场,不达之蛮确实是个隐患,皇上再派些兵马驻扎北面边境也无可厚非,算不上是劳民伤财的事。” 岑羲听裴鲁这样说,一改之前含含糊糊的言辞,他反驳道“裴太傅您也说了,北方今日雪停,说不定往后就不下雪了。此时调兵北上,我们本意是防患于未然,可在不达国看来,怕就是我国故意挑衅了,到时横生战事,裴太傅能肯定这不会劳民伤财么?” 虽说岑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但裴鲁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历事三朝,资格最老,便是皇上也要掂一掂他在朝中的分量,其子之女乃当朝盛宠在身的梅贵妃,贵妃娘娘已有龙子,地位稳固,其孙资质聪颖,年仅十五岁已任荆州刺史,前途不可限量,更不提旁的远戚近亲。 (第二十二章)金銮殿前君臣间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他会怕这个现在还什么都不是的太子么? “皇上。”裴鲁直接略过岑羲,对岑帝进言道“我大芩一丝一毫的土地都不允他人践踏,我大芩的百姓也容不得旁族欺侮,我大芩的国威更不可因任何原因而受到损害。不达国不过是蛮夷小国,便是借它几个胆子,有我大芩将领驻守边境,它也不敢拿我国怎么样。再者,我大芩,泱泱之大国也,怎可被区区蛮夷牵制?《汉书》有言,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与其我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不如先发制人,让不达和旁国也都瞧瞧我大芩的国威。” 对于裴鲁故意忽视他的举动,岑羲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在梅妃未曾怀孕的时候,裴鲁对他还算有点礼节,然自打梅妃怀孕的消息传出来,裴鲁对他的态度可谓是冷淡到了极致,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私下见面,他给他的难堪可不止一点点。 裴鲁这么做的目的,朝中之人都知道,可裴鲁是这么心急无城府的人么?不,他不是,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明明确确地告诉他的父皇,那个坐于龙位之人,他的选择。 既是对父皇施加压力,同时又何尝不是对朝中众人的警告和拉拢。 三朝元老,他拥有的不止是满朝门生,无数功勋和德高望重的地位,还有不可复制的人生阅历,人才济济的家族,以及一般人无法洞穿的心机。 这样的威势,对于现在毫无根基的他而言,或许致命,却也蕴藏着一击逆转的机会。 他不着急,他可以慢慢等。 等那个最好的时机。 “善以待人,然人善待己。以暴制暴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岑羲对岑帝道“儿臣始终认为,大国必有大国之仪,方能让万国朝拜,天下心服。边疆增兵一事,多有不妥,儿臣恳请父皇三思。” 岑帝点头,似有赞赏之意。 “羲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朕……” “皇上。”裴鲁直接打断岑帝的话“太子年幼,尚不及冠,所思所做未免仁厚心慈,皇上当以社稷为重,听取群臣之言。” 岑帝的脸色变了变,却没发作,只对殿上众人道“众位爱卿,你们可有什么其他的看法么?” 底下小声讨论了会儿,接着一位朝臣出列,对岑帝道“皇上,微臣觉得太傅大人与太子殿下所说皆有可取之处。不如这样,边疆之事虽不确定不达国会来进犯,但沈相既说会有隐患,那就一定是存在这个可能性的。皇上不防派年轻的将领带少许人马先前往边疆查探,若情况属实,再调大将前往,这样既不会有被攻城略地的危险,我朝也可历练一番年轻人,两全其美。” 岑帝想了想,道“年轻将领多未磨炼,在军中职位也处中下层,让这样的人带兵北上,先不说能否抵住敌人的进攻,就是威望也恐难服众啊?” 那位朝臣见岑帝迟疑,便又道“我朝后辈中,是有能力出众,职位不低的军中将领的,皇上只要找这样的将军即可无后顾之忧,” 岑帝笑道“爱卿既是这么说,定是心中有合适的人选了?” “是。”那人道。 “哦?何人入了爱卿之眼?” “裴太傅之孙裴令,现任荆州刺史;杨尚书之子杨永,现任京城守军副骁骑参领;姜元帅之子姜和维,现任宣慰使司副使,还有杨少傅之子杨杰,现任禁卫军统领,他们都是从四品以上的官员,又都是青年才俊,皇上不防在其中选取一人,以作北上之行。” 在朝的哪个心里不清楚,此次北上不过是给这些大官之子一个立功表现,镀银镶金的机会而已,说到底。他们虽有才有背景,然资历摆在那里,到底是往上爬的绊脚石,不是么? 这大芩可不是人人都像沈相,机遇心机两不缺的。 这个叶玦之,倒真是皇上的好臣子,全都不得罪啊。 “微臣附议。” “臣附议。” “老臣附议。” “臣附议。” …… 群臣见裴鲁眼色,纷纷上前附议。 岑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毕竟若是你是皇帝,臣下们却或多或少都在看旁人的眼色行事,而这个旁人还是你暂时无法撼动的臣子,你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呢? 岑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同时他也没忽视他父皇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暗沉。 这帝王与臣子之间的战争,历经千年,却从来不会停止。 岑帝抬手示意群臣莫要再多言。 “众位爱卿既然都说要增兵北上,那便就如此吧。传朕旨意,命禁卫军统领杨杰为骠骑大将军,率三千兵马北上驻守,其职暂由太子担任。另命户部发放银两和粮食前往圖州等地赈灾,太医院太医取二十名随同前往。” “皇上。”裴鲁一听不是自家孙子,额上的筋跳了跳“杨杰身居要职,不可轻易调动。” 群臣也没料到皇上竟会选杨杰,杨杰虽为杨少傅的长子,但是杨少傅一向淡泊名利,只在国子监教授学子或在明堂教太子读书,朝堂之事一向很少过问,杨杰在朝中的背景可谓最轻最浅的了。 看来皇上还是有意扩张自己在朝中的势力的。 “此事就这么定了,裴老无需多言,退朝罢。” 多说无益,裴鲁见皇帝向他投来警告的眼神,识趣地不再说话。 岑帝起身,众臣朝拜,早朝到此结束。 大殿之外,天色昏沉,岑羲从殿内出来,他看了看天色,不知怎么就是有些郁闷和烦躁。 “殿下和沈相都是这样从容的吗?什么都在掌握之中?”叶玦之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问正在抬头望天的岑羲。 岑羲笑了笑,他没说话。 “沈相说,只要肯为殿下帮上一点忙,殿下日后自会手下留情。不知道,殿下是否认同这句话?”叶玦之见岑羲笑而不语,便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岑羲忽然看向叶玦之,叶玦之楞了一下。 岑羲道“沈相的话,也是本殿的意思,你不必担心。” 言罢,他自往东宫走去。 为什么烦躁?为什么郁闷? 却原来是因为她啊。 不知道那个满心满眼里都是算计的沈相大人可曾好好养伤? 呵,怕是不会。 “啊欠!” 一个喷嚏在冷清的祭雨台上显得格外响亮。 陈夷无语地看着一身轻飘飘衣裳的主子在高台上肆意吹着寒风,然后不停打喷嚏的样子。 至于吗?不就是在玉菊山被沈相懵骗了一下下,结果没能除掉她嘛。 “少爷,您不冷吗?” 顾元城从袖子里拿出素锦帕子擦了擦,然后道“你小子心里别瞎想,本少可不是因为那次小小的失误才穿得这么少在这里吹冷风的。” 陈夷不信“那少爷在这里站半天是为了什么?” 顾元城答“因为好看。” “啊?” “你不觉得本少一身白衣飘动,站在这祭雨台上格外的好看么?” “……” “怎么,你觉得本少爷不好看?”顾元城眼含威胁地看向陈夷。 “……好看…,少爷自然怎样都好看的……” 顾元城盯着陈夷继续逼问“那本少比之沈青枝那个家伙,如何?” 还说不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少爷最好看。”陈夷随口敷衍。 “算你这小子有眼光。”顾元城满意了“圖州现在境况如何?” 陈夷先是在心里翻了翻白眼,随即恭敬回禀道“雪灾已越来越严重,沈相正在筹粮筹银。” “死了好些个豪绅吧?” “是。在沈相未到圖州时,已有一家富商全族被斩,刚不久沈相又亲自下令处斩了两个豪绅大户。现在圖州城内人心浮动,血迹斑斑。” 顾元城站在高处望着圖州方向,嘴角扬了扬“表象而已,她必定已有后援。” “少爷的意思是,沈相已经料到这场雪灾了?” 顾元城眯了眯眼,笑道“若是连这个也未猜出,本少还跟她玩什么呢?” 陈夷有些心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芩国的赈灾粮很快就会到达圖州,你派人前去拦一拦,记住只要拦一拦就够了,不得暴露身份。”顾元城吩咐。 “是。” 陈夷领命就要退下,顾元城叫住了他。 “等等。” “少爷还有其他吩咐?” “只要派人去就好了,你身上有伤,不必亲自动手。”顾元城不放心道。 陈夷心下触动,他道“属下明白。” “她是出手狠了些,不过本少也没让她好过,这件事你就不要放在心里了。” 陈夷垂眸“属下并没有怪罪过少爷或是沈相。” 顾元城点头“我知道你的秉性,不过本少是个容不得自家人吃亏的性子,你不必多言。” 陈夷沉默了下,他看着顾元城道“少爷有没有想过,其实您可以尝试不去跟某个人计较些什么?” “你是说沈青枝?”顾元城冷笑。 “随便哪一个人。” 顾元城想也没想,直接道“不可能。” “那沈相呢?”陈夷追问“沈相也算不得冒犯了您。” 顾元城没说话,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鹅毛大雪下白茫茫的圖州城。 雪在下,见不到日光。 (第二十三章)曲曲折折朝堂路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血,满地的血。 远处的亭台,近处的假山石,便是流动的风也裹挟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站在假山石前,身旁是仆从女婢奔跑尖叫的声音。 我的眼前没有花。 厌恶虚伪的眼神像是铁链一般死死缠住我的脖子,我想呼吸,我想抬头看看天,可我抬不起头来。 大概,天空的颜色也非我心中那个样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旧,寂寥时,试遣愚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台上的戏曲在唱,唱曲的戏子却是残泪两行。 “主子,主子?醒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 “主子,云家的当家人已经到了。” “云家?什么云家啊……”我皱着眉从榻上坐起身。 头好晕。 王捷知道我身体很不好,他拿过一旁的毛毯盖在了我身上。 “就是这次缴纳善款最多的那个圖州富商。” 我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晕沉沉的脑袋总算清醒了几分, “是那家啊……”我点点头,表示想起来了“圣旨到了么?” 王捷将桌上的冷茶壶拿到了靠门的桌子上,他打开门道“传旨的太监已经到了,现在就等着您出去呢。” 茶水里的冷气蹿上心肺,我努力压了压,还是咳出了声。 王捷担忧地看向我“王大夫已经去煎药了,主子不然还是等喝了药再出去吧?” 我摇了摇头“圣旨已到,岂可拖延?” 言罢,我站起身,随手将毛毯放在了榻上,然后拿过披风便出了门。 王捷见我如此,也不多劝,跟在我身后出了客房。 一路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除了雪,还是雪。 “葛均监斩了么?”我问身后的王捷。 “是。”王捷道“主子说他没胆子,他自然就去了。” 我浅笑了笑。 “主子若是想威慑他,监斩未免仁慈了些。葛均毕竟是个将军,不过是斩杀一二十人,他如何会放在眼里?” 不是王捷有多么冷血暴力,朝堂上的事大都如此,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做出这样一个根本毫无意义的举动。 一个很可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举动。 我道“这你就不懂了。” 王捷看向我。 “葛均如今不过是刚及弱冠的年纪,他虽经过艰苦的训练,头脑有,行军打仗的本事也有,可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血,杀人的血。” “只有亲身经历过战场的厮杀,他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将帅。” “现在?他还太嫩。” 我笑得别有深意,王捷却是不太能明白我的心思。 “主子是说,葛均的阅历太少,不值一提么?”王捷问。 我道“雄狮总有长大的一天,要想它不咬你,你就得成为他的主人。” 说到这,王捷总算听明白了。 “主子让葛均监斩,除了是要以斩杀者的头颅威慑葛均,另一方面,您是想借处斩罪犯的机会让葛均与裴太傅之间产生裂隙,毕竟被斩杀的是裴氏家族的旁支,是他们安插在圖州的眼线。” 我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雪灾情况如何?”我换了个话题问。 王捷答道“情况还算好,这几日雪小了些,我们赈灾的行动方便了许多。” 我点头。 “主子大开圖州粮仓,又调派周边的粮草,这样虽能解一时之危,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朝廷的赈灾粮再拖上一月半月,我们恐怕……” “不会拖太久,也就是圖州储备耗尽之时而已。”我道。 “主子凭何这般肯定?”王捷奇怪。 “我们这儿在闹雪灾,叛军占领的三县又何尝不是?只不过他们人比我们少,坚持的时间能我们长久罢了。一旦我们粮草耗尽,叛军自会看准时机,攻打过来,掠夺生存的物资。际时,顾元城也不必再阻碍调拨圖州粮草的行进了。如此,粮草不就该到圖州了么?”我道。 原来赈灾粮迟迟不到,竟是顾相在背后搞得鬼。 王捷心里既有些佩服自家主子的脑筋,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些无语。 额……自家主子还真是心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主子可知道了谁才是给叛军通风报信的人?”王捷问。 “没有啊。”我道。 本来所有的证据都可以指证宋良是隐藏在圖州的叛徒,然而他的胞妹宋晓却不远千里,从江南跑来说她兄长不是叛徒,真正的叛徒是赵成,赵成当然不会承认这项罪名,而宋晓提供的证据又不足以说明赵成就是叛徒。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杠在那里,进也进不得,退也无处退。 其实我也觉得挺无奈的。 “那主子怎么这么…淡定的……” 他还以为主子是知道了掺和在众人之间的奸细,这才这么胸有成竹的呢。 原来是他想多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是狐狸,它的尾巴就藏不住,何必着急?”我高深莫测地笑着,一掀衣摆,进了燕喜堂。 世间之事,掌寸之间,她乐得与他们玩玩。 “奉天承运皇帝,赦曰:云氏一族族长云海,身得百钱,不吝不啬,兼爱百姓,捐银十万,其节乃当众商所效。特允其在户部挂职,宫中采办皆有其代理,钦此。” 云海谢恩接旨。 “丞相大人,皇上有口谕给您。”传旨太监对我道。 “公公请说。” 太监道“皇上说,您在圖州的事办得很好,回京重重有赏。皇上还说,若是丞相大人有什么为难犹豫的,尽和着自己的意思就好,不必担心其他。” 原来是给我吃定心丸来的。 我道“微臣谨遵皇上旨意。” 传旨太监又指了指正抬进来的箱子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要您保重好身体。” 我笑着点头“是,那是当然,烦请公公回去后替本相向太子殿下告一声谢。” 丞相之言,他一个小太监哪有不听的道理? 太监道“丞相大人客气了,奴才一定把您的话带到。时辰不早了,奴才这就去赶路了。” “王捷,送公公出去。”我吩咐。 王捷遂领着传旨太监走了。 “午时将近,云族长可要留在这儿吃顿午膳?”我对着一直铁青脸色站在堂前的云海道。 云海身为长辈,又是一族之首,如今却被一个小小少年玩弄于股掌之中,便是他想冲着丞相这个头衔给面前之人一点好脸色,他也做不到。 这个沈相大人,玩阴谋那是玩得一个叫信手拈来,杀人那是杀得那是叫一个面不改色。 本来衙中筹集善款的告示一出,再加上不遵告示的富商被全族尽斩,他们这些圖州商人也就认命,准备破些财去消灾,若是商量好谁出高价,其他人不抬价,得了那么个皇商的称号,这样对他们日后能从中捞油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谁想,他们这几个商业大头刚刚商定好,还没来得及捐款,这位初至圖州的沈相就以徐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动了。 她先以不缴捐款,其心可恶的罪名把我们这几家的人全部囚禁在各自家中,后又以通敌叛国,目无尊卑的名头把圖州裴氏全部斩杀,财产充公。 杀的杀,囚禁的囚禁,圖州商户见此,纷纷掏出钱财上捐,生怕自己会人头落地, 便是如此,这位沈相大人还不满意。 她派重兵将云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自己却带着手下大摇大摆走进了云府。 功德箱往家祠前一摆,捐款清单往功德箱上一放,笑咪咪地就说了句“云皇商,该您了。”,他们云氏一族就把家底全部交代了进去。 让他坐在她对面吃饭? 他怕自己不是被噎死,就是被气死。 “不用了。”云海阴沉着脸,就连圣旨上的金光都不能让他的脸色好看一点“老夫一介末流,哪敢和丞相大人同桌而食?这就告辞了。” 言罢,就要拂袖离开。 “爹,丞相面前,岂可造次?”站在云海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云笙拉住了云海,他对云海暗使了使眼色。 云海心下了然,可他根本下不了这个面子。 “既然丞相好意,便由你替爹陪丞相大人用午膳罢,爹是一把老骨头,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云笙看我,我笑道“不过是想酬谢云家慷慨解囊,救助百姓而已,云族长既然累了,尽管回去休息就是了,不必太在意本相。” 我的话音刚落,云海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无话可说。 “家父就是这样,脾气不是太好,还请大人不要怪罪。”云笙抱歉道。 “云族长是真性情,本相怎会怪罪?” “大人雅量,” “飞雪亭冬季的景色最是好,既然云族长不与我们一起用膳,那便把膳食移至飞雪亭中,你我二人边赏雪边用美食,也算一桩风流雅事,如何?” 云笙自然不敢有其它异议,他拱手道“全凭大人做主。” “那便请吧。”我一只手抬起,算是为他指了方向。 (第二十四章)云中笙歌天籁音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雪在下,如梦似幻。 叶在落,枯黄的痕迹。 这样白雪纷飞的季节,或许该驻足的从来不是你我。 咕嘟嘟的茶水在小炉上沸腾翻滚,嫩绿的茶叶在沸腾的水里浮浮沉沉,偶尔有亭外的飞雪吹落进来,丝丝透骨的冰寒。 “大人的脸色一直这么苍白么?” 云笙用白布包住茶壶柄,然后拿起小炉上的茶壶给我和他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我看着面前雾气袅袅的白兰茶,脑中空白了一瞬。 “不是本相,是雪白。” 云笙不置可否,他双手握住茶杯杯壁。滚烫的温度从杯壁里侧传来,他没缩手。 毕竟天气这么冷,不是么。 “本相的诚意已出,下面该看云公子的诚意了。”我没动他倒的茶。 云笙道“云家已出了十万,这在圖州可不算是一笔小数目,大人觉得还不够诚意么?” “不够。”我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本相的意思。” 云笙看着我,随即他轻笑了笑。 “大人已在官场得了这么高的地位,却还是想在商场也插上一脚么?” 我见他笑,自己跟着也笑。 “自古权离不开势,势离不开财。本相为你铺路,你借本相生财,本相自要在你身上讨回本相应有的回报,因因果果本就如此,不是吗?” 云笙低头沉吟了会儿,遂拿起手里已经变温的茶喝了一口。 “丞相大人替我们云家除了裴家这个对手,我们云家是要好好感谢大人的。”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大人愿意,我云家愿倾全族之力,做大人最忠诚的朋友。” 我看着他,他也抬头看我,那双水璃子般的眼睛里似乎映着亭外的飞雪。 “你凭什么代表你们云家?你们云家的少爷并不只有你一个。” “丞相大人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本相从不为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花心思。” “真巧,我也是。” “哦?” “大人放心,三日之后,我会在云家回请大人今日之宴,以云家族长的身份。” 我拿起茶盏,眯眼笑道“若你做得到,本相自也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言罢,我将有些有些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云笙见我动作,他沉默地将桌上的茶壶又放回了小炉上。 “白兰最是矜持,容不得第二次蒸煮,你这样做,这壶茶可就喝不得了。”我不赞同道。 云笙并不在意这千金一两的白兰有多么珍贵,他只是将目光从我脸上淡淡扫过,然后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走到亭子的栏杆处,他停下道“不过是一壶茶而已,大人若是爱喝,我可让家丁回府取上几斤白兰给大人。” 有钱了不起啊,卖茶叶的了不起啊,以为本相没见过世面怎地? 我拿起桌上的糕点尝了一口,点头道“好啊,本相还想喝碧螺春,你一起给本相拿点吧。不过,今日不必送来,待三日后你宴请本相时,本相亲自去取。” 云笙回身看我,他笑道“大人果然是不轻易相信人的。” 我装作没听到,又拿了一块马蹄糕塞进嘴巴里。 “圖州的雪很冷,便是不想输了气势,大人也不防多穿些。”云深看着我轻薄的衣服,眉头皱了一下“披风再厚,身子也是扛不住的。” 我调侃“云公子倒是会关心人。” 云笙不以为然“我云家日后还要仰仗丞相大人,大人若是因为身体而精力不足,我们岂不惶惶难度?” 我恶狠狠将塞进嘴里的糕点吞了个干净。 “有道理。”我哀叹“本相毕竟年纪大了,是该好好保重。” 云笙看我满嘴糕点渣子,嘴角抽了抽。 “既如此。”我从石凳上站起来“本相先回客房休息了。云公子可要本相派人相送?” “不必了。”云笙摇头。 挺有眼力,好小子。 我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下我自己的眼光。 “那好吧。”我冲他点了一下头,准备回房。 “等等。”云笙叫住我。 我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云笙三两步走到我面前,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紫色的绣花帕子递给我。 “……”我没接。 “云香阁紫罗姑娘送的帕子,很香的。”云笙想说服我。 所以呢?你拿块女人,还是青楼女人的手帕给我干嘛? 我瞪他。 云笙见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踌躇了会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道“大人,您这儿……要不要擦一擦?” “……” 我拽过帕子猛擦嘴角。 本相风流倜傥的形象啊。 打死我,我也不要再吃这些糕点了,果然是女人爱吃的甜玩意儿,和女人一个样,麻烦! 擦完嘴,我狠狠瞪了云笙两眼,帕子扔回云笙怀里,我调头就走。 “丞相大人。”云笙又在背后叫我。 我不想回头,不想听他废话,可我又怕自己身上还有掉面子的地方,思来想去,还是停下脚步回了身。 罢了罢了,在同一人面前丢脸,总比在无数人面前丢同样的脸要好。 “你还有什么事?”我黑着脸站在飞雪里看他。 雪下得大了些,飘飘扬扬的,我看不清云笙眼里的神色。 “丞相大人,草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大人。” 回到府里,云笙没去拜见云海,他先去了一个被雪盖得严严实实的小院子。 小院子虽不大,几株腊梅却是开得很旺盛。梅花花瓣玲珑剔透,晶莹可爱,似有似无的寒梅清香散落在白雪里,点点泼墨般的色彩。 开得最好的那株腊梅正好对着一扇半圆窗子,窗子很大,朱红色的漆,里面温婉清秀的身影在树影斑驳中依稀可见。 她在绣花。 他大概不该打扰她。 脚步一止,就要转身离开,然衣袍拂动的花枝还是惊扰了那抹倩影。 “子笙,是你么?” 云笙停顿了下身形,遂走进绣阁里。 “是我,姐姐。” “怎么来了,又要走?”云音放下手里的绣帕,她站起身,帮他脱下身上厚重的大衣。 “怕打扰姐姐清净。”云笙解释。 云音笑斥道“自家姐弟,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云笙告罪“是子笙错了。” 云音拉着云笙坐下,把手里的暖炉塞到了他的手里。 “外边天气冷,别冻着。” 云笙赶忙又把暖炉塞还给云音“姐姐身子单薄,理应保暖才是,子笙是男儿,男儿血气方刚,哪会怕冷?” 云音了解自己的弟弟,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强求他。 “今日和爹爹出去了么?” “嗯。” “去做什么呀?” “去领圣旨。” “圣旨?我们家只是个商户,怎么会有资格去领圣旨的?” “我们云家这次捐纳赈灾款最多,当今丞相大人替我们求来的,算作嘉奖。” “哦,原是这样啊……” 云音强笑着,两人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忽然有泪珠从云音的眼睛里掉下来,她慌忙背过身,拿起帕子把眼泪擦了。可这泪珠儿不知怎么回事,那日夫家灭门,她想装着哭几声,就是没眼泪,如今却是擦也擦不尽似的。 “姐姐……” 云笙紧握住了云音的手,可嘴边安慰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没事。姐姐没事,你别担心……”云音努力忍住泪水,轻轻拂开了云笙的手“姐姐现在是个寡妇,子笙还是莫要这般亲近……省的……省的旁人再说你的闲话……” 云音崩溃了般哭了起来,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哭得很小声,压抑而痛苦。 一股窒息的悲凉涌上心头,云笙把哭得浑身颤抖的女子紧紧抱进怀里。 “说便说,说闲话又怎么样?你是我的姐姐,我唯一的至亲!是你一口一口把我喂养大的,是你不顾被打得遍体鳞伤偷书给我看的,是你从小到大替我挨罚,照顾我,疼惜我的……如今便是最简单的安慰也不可以么?为什么,凭什么!” “子笙……”云音痛苦地闭上眼睛“是姐姐没能让你过上想要的生活,是姐姐无能,是姐姐……” “不,不是!”云笙大吼,无数愧疚和心酸一齐涌上心头“姐姐,是子笙欠了你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姐姐就不会被迫回到云府,如果不是他,姐姐就不会被云府里的人当个奴婢一样使唤,如果不是因为他,姐姐……姐姐也不会放弃自己心爱的人,去嫁给裴胡那个好色之徒! 六年过去了,姐姐忍受折磨已经整整六年了。 六年时间长么? 长,长到他已是及冠之年,长到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亲人,长到曾经无话不谈的姐弟俩,如今竟是张口无言。 可六年的时间短么? 短,短到飞雪再至,寒梅重绽,曾经朝朝暮暮的人,如今又在眼前。 云音哭得有些喘不过气,云笙赶忙把云音抱到了榻上。 这几年,姐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是刻意涂上胭脂遮掩,她那枯瘦苍白的脸依旧是遮挡不住深深地病态。 除了裴府的折磨,他心里清楚,还有姐姐一直没有打开的心结作祟。 自古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得系铃人,云笙想,或许他是该试试沈相告诉他的那个办法。 (第二十五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每次来地牢,我总有种汗毛竖立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地牢非得用蜡烛照着才看得见,还是因为冬天的圖州地牢冰天雪地般的寒冷。 三清大帝保佑,我这辈子可不想在这儿待上几天。 缩着脖子和手走进审讯间,我故意声量放大地咳了一声。 被手铐脚镣锁住双手双脚的壮年男子抬头看过来,见是我,他又兴致缺缺地低下头去掰弄自己手腕上的铁铐。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在他面前重重一坐。 宋良提醒道“狱里的桌椅常年在阴冷潮湿的地方待着,你还是轻点的好,它可不怎么牢。” 宋良的话刚说完,我坐着的椅子忽然咔嚓一声,崩裂开来。 我赶忙站起身。 “你把话放尊重点。” 每次主子来地牢都要被这个家伙冷嘲热讽一番,偏生主子从来不生气,他也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今天他可忍不住了。 宋良看了王捷两眼,遂噬笑道“终于忍不下去了?” 王捷黑着脸,抿唇不说话。 “你这功力比起你主子来说是差了不少。”宋良嘲弄“果然狗就是狗,比不得人。” “你!”王捷怒视,却无话可以反驳。 我侧身挡住王捷愤怒的目光,宋良见此不屑一笑。 “呵。”我笑。 宋良挑衅地看着我。 “来人。” “小吏在。”两个狱卒慌忙跑来。 我指着宋良,笑道“把他吊起来,给本相往死里打。” 狱卒们相识一眼,立马照办。他们拉起一脸不可置信的宋良就往刑架那里走。 “沈青枝,你!” 被绑上刑架,刑架上残留的血一下就浸湿了他单薄的囚衣,宋良的身体下意识就颤抖起来。 我坐在宋良刚才坐的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冷声道“打。” 狱卒不敢怠慢,扬起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啊!”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温热的血液一瞬就从里面印了出来,宋良额上青筋凸起,四肢抽搐,他痛苦地惨叫起来。 “主子,你……” 王捷惊愕地看着我,他其实不是不能理解我对宋良放纵的行为,毕竟宋良系圖州要事,他们得从他口里获取有用的东西,现在我竟然会下令鞭挞宋良,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事。 我抬手,算是止了王捷的话。 “本相面前,放肆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冷声对着正在被狱卒鞭打的宋良道。 宋良痛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皮开肉绽的滋味,大概是够他一生去铭记的。 眼见宋良只剩了半条命,王捷忍不住对我道“主子,宋良的命留着还有用。” 我淡淡拂了拂自己略微褶皱的袖子,道“放他下来吧。” 狱卒得令,停下鞭子,解开了宋良身上的绳子。因为没有绳子捆绑的支撑,宋良直接趴倒在地上。 虽然被打得惨声大叫,宋良却是吃力翻了个身,仰躺在监狱地面上沙哑着声笑了起来。 狱卒们一脸莫名地看着地上的囚犯,只觉得他是被打傻了。 我冷眼看着裂开嘴大笑的宋良,一句话也没说。 “我还以为,我大芩堂堂百官之首的丞相大人是一个只会笑里藏刀的狡诈之徒,没想到沈相大人还是有发脾气的时候的。”宋良嘲讽“就是因为一个属下?” 王捷看我。 我冷道“如果你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本相不介意做一次善事。” “岂敢劳烦大人?”宋良笑得奇怪“大人这次来找我,可是又有什么事么?” 谈到正事,我的表情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起身走到宋良的旁边,居高临下地看他。 “听闻宋知府有一手查探旁人私事的绝活?本相素来倾慕,也想学上几招,不知道宋知府可愿意教授一二?” “你把我打成这样,我凭什么教你?” 我微笑着看他“来人,上刑。” “别,别别。”宋良服软“我怕了你了。” 知道怕就好。 我道“说吧,什么秘诀?” 天上的雪花一刻不停地向下落,直往衣服缝隙里钻的北风呼呼地肆意刮着,冰冷的雪堆里除了几根没被掩埋起来的枯草,就只有凸起的石头。 这郊外的风就是比圖州城里的大。 王捷紧握住手里冰冷的剑,两只耳朵被冻得通红。他望着身前一脸兴奋的主子,无语地捂了捂耳朵。 “主子,你真信他的话啊?” 我盯着前方几十米处的相思亭,回道“宋良说了,这相思亭是圖州少爷小姐最喜欢私会的地方,我们埋伏在这儿,准没错。” “可这大冷天的,谁会来这私会?” “这你就不懂了。”我决定好好教教这个脑壳不开的下属“有了情义的男女,他们的心在春天就是温柔的风,在夏天就是消暑的冰块,在秋天就是熟透了的果子,这在冬天呀,那就是热烘烘的火炭盆。冷?你把火炭放在衣服兜里,你觉得冷不冷?” 王捷摇头“我觉得烫。” 我一噎,随即点头“烫就对了,感情这东西,就是灼伤人得紧。” “既然伤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对它趋之若鹜呢?”王捷来了兴趣,他追问道。 这个…这个嘛…… “因为……因为他们不够聪明。” 王捷听了我的回答,他瞬间没了兴趣。 “那属下还是做个聪明的人好了” “不是。”我回头,试图向他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捷根本不想听我解释,他一指相思亭道“有人来了。” “啊?”我没反应过来。 王捷一把把我的头按下,他捂住我的嘴,在我耳旁轻声道“是云笙的胞姐。” 温热的呼吸就在耳旁,我把到口的惊呼声硬是压了下去,我拍了拍王捷的手,示意他可以把手拿开了。 王捷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他放下手。 我把头伸出去一点,就见亭子里来了一名女子。 女子身着素色的墨边勾纹长裙,裙带上什么也没挂,唯有一只精致的铃铛在寒风中玲玲作响。她的发髻中插了一支碧色的发簪,簪子似乎是一件旧物,温润的光泽透出岁月的变迁,然而女子把它保存的很好,没有磨损,也没有半点尘埃。 漫天白雪飞舞,女子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她拉紧身上的披风,温婉干净的脸庞上尽是苍白和病态。 她好像在等着什么人,但她并不着急,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亭外纷纷扬扬的白雪。 突然,一道人影偷偷摸摸地躲到了我们前方的雪堆后。 我的眼睛一亮。 原来是云笙。 “他们姐弟在干什么?”王捷小声问我。 我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 王捷见我不清楚,便不再作声,我也不说话,大家就这安安静静地趴在雪地里等了会儿。 “咔吱咔吱”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打起精神偷偷往外看,王捷也跟着我往外瞧。 云音也听到了声音,她顺着声音源头看去。 漫天大雪中,一点青影撑着一把折兰白玉伞缓缓走近。 暗纹云丝的衣袍拂过飘舞的雪花,他在相思亭前站定,不说话,也不离开,那双锐利的眼眸中似乎映着白雪,又似映着相思亭里呆呆望着他的素裙女子。 “音音。”他唤她的名字。 云音像是惊醒了般,她慌忙退后一步就要离开。 “云音。”他叫住她。 声音里有愤怒,也有颤抖。 云音下意识停住脚步,这一停,竟是再也动不了。 “音音。” 云音强装微笑地看着雪地里的男子,道“我……子笙约我在这里见面,他说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我…我才来的……” “若他不这么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躲在云府里,永不见我?” “我…我没有要躲你……” “是么?”男子逼迫般看着云音。 云音转过身去,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没有声音,也没有分量。 “……你知道的,我已嫁作他人妇……就算我现在是个克死夫君的寡妇,该守的妇德,我还是会守的。” 男子握着伞柄的手青筋清晰可见,他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伞柄上的裂纹一寸寸地向上蔓延。 “音音,你转过来看我。”男子放缓语气“我们好好谈谈。” 他知道她在哭,他看得见她在偷偷地擦眼泪。 “没这个必要……既然子笙没来,我要走了……” 言罢,云音打开纸伞就走,步履凌乱得像是有什么可拍的东西在后面追她。 积雪很深,因着走得快,云音不小心踩到裙摆摔在了雪地里。 “音音。”男子疾步而来,他扔了手里的伞就要把女子从雪地里抱起来, 云音狠狠推开了他,她颤抖着身体缩成一团。 男子见她这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就算不想见我,也不必这样糟践自己。雪里凉,我抱你到亭子里就放开你,好不好?” 云音不说话,只摇头。 “你的身体一向不好,算是我求你,不要这样对待自己。”男子放下身段。 “姜和维,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她哭,泪水在寒风里变得冰凉冰凉。 男子再也忍不下去,他强硬地抱起女子往相思亭走。 “云音,这辈子,我不要再听到你说配不上我的话。” (第二十六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对天发誓,我沈青枝这一生,或者说是前半生,从来没见过姜和维有这样温柔呵护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滚烫得像是煮沸的茶水,灼得人心间眼底都是最暖的温意。 “那不是姜元帅家的小将军么?”王捷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下巴都惊快掉了“怎么好……好像和属下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啊?” 对于王捷的提问,我只想呵呵两声。 什么叫“好像”不一样,那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好吧? 打小出了名的天下无敌冰块小将军;白鹤书院唯一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我却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的练武狂魔;书院武课上总是碾压众人,根本不给人台阶下的冷血天才……他,他竟然是我们书院这批人中第一个有心中欢喜的姑娘的人。 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还是我身体太虚弱,出现了幻觉? “这男人一旦有了感情,那还真是让旁人对他以前的认知都喂了狗。”我不由感慨。 王捷赞同道“这要是放以前,谁跟我说姜小将军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肯定以为那个人的脑袋有问题。” “本相同感。” 我和王捷在雪地后面叽叽歪歪,窃窃私语,我们前面的云笙却是动也不动,看得目不转睛。那姿势,那安静的样儿,我都替他感到冷。 “脚腕疼么?” 相思亭里,姜和维蹲在云音身前,他把云音的脚抬起来按了按,又轻轻地左右动了一下。 云音一直在哭,姜和维担忧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弄疼她。 “音音,若是疼,你点头,点头告诉我就好,行么?”姜和维眼里透着乞求和心疼“我不想弄伤你。” 云音还是在哭,她用帕子捂住脸,整个身体都因为哭泣而不停地颤抖。 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姜和维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就这么厌恶我么?” 云音用劲地推开姜和维,她把自己的身体往后缩了缩,几乎缩到了亭子的角落里。 跌倒在地上的姜和维失神地默了默,他望着他心心念念,日日夜夜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苍白贯穿了他的身体。 想要呵护在掌心的花,想要把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送到她手上,想要为她遮风挡雨,想在最冷的雪天温一壶暖茶给最心爱的姑娘……这六年,每每深夜辗转,每每梦里徘徊,都是她,全是她。 他无数次地幻想着他们的未来,无数次地悲恸酒醉,这六年来的折磨,他受够了,也绝不会再受。 六年前,他尊重她的决定,六年后,既然上天肯重新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她愿意与否,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放手了。 “来人。”姜维站起身。 茫茫大雪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顶暗花浅黄的纱幔软轿,轿子是由四名男子抬着的,透过层层黄纱,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和秀枕。 云音看到此景,吓得站起来就要跑。 姜和维几步上前,一记手刀,云音就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你想对我姐做什么?” 一直躲在雪堆后面的云笙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去拦住想要把云音抱进软轿里的姜和维。 沈相果然出的是个馊主意,他就不该相信她! 隐藏在深处的我也吃是了一惊,我真没想到姜和维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 身为一国之相,我……我要不要出来帮衬一下云笙,伸张正义? “本相要不要出去?”我小声问王捷。 王捷摇头“主子还是莫要管人家的家事比较好。”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于是我俩继续一声不吭地躲在暗处看戏。 “她是本将军的妻子,自然要随本将军走。”姜和维冷声道。 “我想方设法让你们见面,不是说你可以强行带走我的姐姐,我只是不想让她天天都那样伤心而已。再说,谁是你的妻子?你可不要胡说,免得毁了我姐的清誉。”云笙怒斥。 姜和维瞥了一眼云笙,随即抱着云音就绕过挡在他前面的云笙。 他把她轻轻放在软轿上,拉过被褥为她盖好。 手指稍碰了下她的脸颊,姜和维暗下眸光,轻柔地擦去她眼角残余的眼泪。 “她是我的妻子,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是,一直都是。” 他不知道人有没有前世来生,若当真有,她也是他的。 好家伙,果然和当初在书院时一个样,铁腕、霸道、蛮不讲理。 我差点想要冲上去打他一顿。 往事不堪回首啊! “你明明知道,我姐最是看中这些世俗伦理,她虽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她是不可能会跟你走的。”云笙从最初的惊怒中冷静下来,他对着姜和维道。 姜和维转过身看云笙,他道“上次我已经为她妥协,这一次,我不会容得她再抛下我们之间的感情。” 姜和维眼里的锐利和冷酷太过明显,云笙不由皱了一下眉。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唯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真正护得姐姐一生,他只是担心,若是姐姐坚持世俗那一套,一定要为裴胡那混蛋终身守寡,际时姜和维硬来,姐姐恐怕会以死相逼。 “不管怎么样,我姐还是正正经经的云家大小姐,在我姐未出嫁前,她必须待在云府。”云笙道“我想,我姐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万事还是不要逼急了的好。” 姜和维沉默了会儿,对手下道“送夫人回云府。” 云笙见此,心下松了一口气。 若是姜和维方才真要强行带走姐姐,他恐怕是拦不住他的。 “待她醒来,你告诉她,我会带她走。”姜和维道。 云笙道“除非三媒六娉,八抬大轿,不然便是我姐愿意,我也不会让她跟你走的。” 云笙说得掷地有声,姜和维紧紧盯着云笙,见他不惧不躲,忽然一笑“求之不得。” “咳咳……咳咳咳咳……” 由于我被姜和维的话惊得张大了嘴巴,几片飞舞的雪花不知怎么就蹿了进来,透心凉的感觉直让我觉得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主子,你没事吧?” 毕竟在雪地里蹲了这么久。王捷有点担心我的身体会吃不消。 “没事,没事。”眼见所有人的眼光都朝我这边射来,我尴尬地对着云笙和姜和维摇手“你们继续,继续……不用在意我,继续……” 云笙见是我,本来紧绷得脸缓了下来。他朝我这边走,然后拉着我就走到姜和维面前。 “这是……”云笙刚要跟姜和维介绍我,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 “沈青枝。”姜和维冷下眸色。 云笙惊讶“姐夫认识沈相?” 这一声“姐夫”直叫得姜和维眼里生出了花,叫得我胃里翻起了浪。 刚刚两人还剑拔弩张呢,现在连姐夫都叫上了。 唾弃。 “本相与小将军可是八拜之交呢。”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姜和维。 “原来,”云笙更惊讶了“沈相和姐夫不仅认识,有这么深的交情啊?” 姜和维盯着我的眼睛,也道“我们是八拜的过命交情。” 哈,原来那件事不只我一个人记得,这么个冷酷的家伙也是记得清楚得很。 看来小肚鸡肠,耿耿于怀这几个成语对每个人都是通用的。 “沈相和姐夫想必是要叙旧的,那子笙就不打扰了。”云笙对着我们俩各拱手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沈相和小将军之间诡异的气氛,他还是先溜为妙。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嘲讽“是忘不了头次被人揍的感觉吧?” 姜和维眯眼“彼此彼此。” 我和姜和维的过节虽然多到数不清楚,可这桩往事说来还真是有点怀念的,如今想想,那种咬牙切齿,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啊。 我和姜和维从小就在白鹤书院读书,我的文章写得最好,他的文章写得最烂,夫子便总是在教授期间拿我与他比较,然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等到武夫子教课时,我的底子最差,他的底子最好,什么招数看一遍就学得会,于是我两的遭遇又反了过来。 本来嘛,大家都有被夸奖,被责骂的时候,我俩虽互相看不顺眼,却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有一天,我们之间积攒许久的怨愤终于爆发了。 原因是一把剑和一本书。 故事很简单,事故也很简单。我看书,他练武,我们俩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我随脚一踢的石子穿过了层层舞动的剑花,“怦”地砸掉了他剑柄上镶嵌的宝石,而他握紧了的挥动的剑,就这么突然脱手而出,将我正读的书刺了个对穿洞。 这下天崩地裂,不可收拾。 我们扭打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惨烈的场面,我估计就是匆忙赶来的夫子也不忍直视。 还记得夫子把我们拉开时,我们挣脱夫子的阻拦范围,硬是摁住对方的头,狠狠对着地面磕了八下。 山崩地裂,头破血流! “我总觉得当时你是故意的。”我道。 姜和维冷笑“难道你不是么?” 我不跟他废话“我走了。” 姜和维一脸理所当然“陪我喝酒。” “去酒楼?” “山顶上。” 我就知道。 (第二十七章)愿我如星君如月(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芩四百八十二年,春。 刚刚与沈青枝在书院大打了一架,夫子罚我们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 我不想和那个表里不如一的小子待在同一个城市思过,想来想去,我干脆一人一马北上去游历。 一路上风光无限,各地民俗迥异。我一边喝酒一边骑马,晃晃悠悠,闲闲荡荡,走了一个多月。 这一天,我在边疆的一个小城停了下来。 以前沈青枝总是拿着一本破书在我面前晃,口里还念念叨叨,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还有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只觉得她酸,文人书生都少不掉的酸味。 只是后来,我没想到这些酸唧唧的诗句会部应验在我的身上,可我却甘之如饴。 原来这个世上是有所谓的命中注定的,就像我会遇见她。 “姜兄从南一路游历至此,定是见了不少奇人异事了?”身边的友人问我。 “见是见了一些,倒也谈不上多么的有趣。”我道。 “暂不管是否有趣,姜兄且说出一二来,我们也算涨些见识,还请姜兄万莫推辞。” 盛情难却,我便选了一件路上的事同他们讲。 几步站到亭栏处,我看着秀丽湖水道“有一次我骑着马路过一处小村庄,村庄里只有三四户人家,人烟很少。那天天色已晚,我见附近并没有客栈,便寻了一户人家借宿……” 正讲着,忽然一阵急雨扑面而来,我下意识用手臂向上挡了挡。 春天的雨一向很多,急急而来,又转眼离去。 我并没有太在意,待雨雾裹挟着疾风而去,我放下手。 这一放,目光触及处竟多了一抹淡黄的烟雨色。 一个姑娘,一座亭子,一点湖光山水色。 于是,生了根,开了花,就是心中万年。 “原是云家的大小姐云音姑娘,难怪姜兄怔了神色。”友人在我耳旁笑道。 “你们……认识她?” “云音姑娘可是我们圖州出了名的佳人,我们自然都听闻过她的芳名,不过说来这云音姑娘也算是个苦命的人。” “哦?”我回头看他。 友人见我感兴趣,便道“姜兄有所不知,这云家大小姐虽是个小姐的身份,里头却连云家一个奴婢也比不过。” “想这云音姑娘也是云老爷明媒正娶的夫人生下的孩子,奈何那位夫人去世的早,云老爷又为了权势续娶了一个县令的女儿,这位新夫人最爱吃醋,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自然更容不下先夫人生下的云音姑娘和云笙少爷。” “云老爷不可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得罪新夫人,云音姑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什么委屈都忍下了。” “不过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男人嘛,权势总是排在第一位的……” 我听他讲,心中不知怎么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我冷冷打断他,道了一句“告辞”便拂袖离开。 “哎,姜兄?” “别喊,让他走,他定是去见云音姑娘了。” “果真?” “那是当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也要自己是个英雄,配得上美人。 我沿着湖边疾走,没过多久就见到了她所在的亭子,可亭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我的心跟着也空荡起来。 是一场游园惊梦么?为什么那样温婉的女子偏生落在这个粗犷冷淡的北方边疆。 “你在看什么?” 身后忽然出来一声轻柔婉转地女音,我回过头。 是……是她。 原来她没走。 原来这不是他的一场梦。 “怎么发起呆来了?” 她看着我笑,满眼里都是春风般柔和。 “我,我……” 从来不怯场的我竟然脑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更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说话。 书院里的人都知道我冷血,沈青枝甚至当着我的面嘲笑过我,说我是一个什么感情都没有的冰块,只有冷冷的表情和冷冷的剑法。 我觉得恐惧,我害怕她会被我吓到。 “姐姐,这个人是个结巴。” “莫胡说!姐姐平时这么教导你的?书院里的夫子都是这样教你读书的?” 她的眼里生了恼意,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她身边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 “实在对不起,我弟弟他太调皮了。”她抱歉的看着我。 呼吸一窒,我赶忙摇头。 “无事无事。” 她似乎被我的反应逗笑了,我心里正高兴,却听她道“天色已近黄昏,我们便先走了。”言罢,她就拉着她弟弟往回走。 我想叫住她,可我却不敢开口。 “离我姐姐远点。”擦肩而过的时候,少年冷冷警告我。 我寒了眼里的光,不屑之意浮出神色。 我认准了的东西,就算是皇帝陛下阻拦,我也不会放手。 记得沈青枝曾经对我说过,若是将来有一天我除了剑,会想去在意别的,那定然是我有了求而不得的东西。 可我不信,我不信我求不到她。 我打听到了云家的府邸在哪儿,我也打听到了她弟弟云笙读书的书院。我不敢贸然打扰她,于是我砸钱进了那所书院。 “没想到你手段还挺高。”云笙坐在我旁边嘲讽。 换作平时,我是懒得理会这些冷嘲热讽的,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有了一个要追求的姑娘。 “她值得我费尽心思。”用心呵护。 日头将落未落的时候,她来接云笙。 见到我,她很惊讶。 “从前没在书院见过你呀?” “刚刚来这儿。” “那你以后就是子笙的同窗了?” “是。” “我是个女儿家,进不得书院。可子笙实在太淘气了,若是可以……你能帮我看着他点么?” “可以。” 可能是我的回答太冷了,她一时间竟不知还能跟我说些什么。 她只是站在我的面前礼貌地对着我微笑。 “姐姐,我们走吧,还有好多功课要做呢。” 云笙把她从我眼前拉走了。 我站在书院门口的台阶上看他们。夕阳的余晖柔和得像是一阵春风,风拂过他们光芒下的影子,影子很长,也很模糊。 书院里的公子少爷都是家仆车马接送,可他们只有他们自己,只有彼此唯一。 他会成为她心中另一个唯一的。 他坚信。 我在书院待了一个月,一个月里,我每天早晨会见到她来送云笙,傍晚我会见到她来接云笙,她对我笑,和我说话,空闲日我请她和云笙去踏青,去游玩,日子竟是如流水般快得让人抓不着。 “二少爷,元帅让您返京,三个月禁闭的时间要到了。” 父亲派遣贴身跟着我的暗卫今天现身在我住的客栈厢房里。 我擦拭剑锋的手一颤,指尖立刻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从伤口里连串似的向外涌,雪白的拭剑布就这么被染得血迹斑斑。 “我不回去。”我将长剑放进剑鞘里。 暗卫一直跟着我,若说我的心思,他不可能不明白。 “少爷当知元帅的脾气,若是少爷不肯回,元帅定会派人来强抓您回京的。” 我知道,父亲一生戎马战场,他的做法从来最简单,也最粗暴,他容不得别人违背他的意思,更容不得旁人忤逆他半分,若是从前,他无牵无挂,自由来自由去倒也无所谓,可现在不同,现在他有珍宝未握之掌心,他不想走。 “你回去告知父亲,我不去白鹤书院念书了,我就在这儿念。” 暗卫看了我一眼,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便领命离开了。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父亲根本不会同意我的决定。 我跑去了云府,就站在云府门口等她。 她是偷偷摸摸出来的 ,见到我,她拉着我的手就跑,直跑到我们初时相见的地方。 “你来找我?” 她的身子很弱,跑了这么远,她的脸色几乎全是苍白。 “嗯。” 我有点心疼,便扶着她在栏椅上坐下。 “什么事啊?”坐好后,她轻声问我。 眸光闪烁了一下,我突然惴惴不安起来。 我怕,我怕今天的一时冲到,我会得到我不想要的结果。 沈青枝常说,智者当铭全局于心中,一子不差,半子不输。 我想,遇到云音,我大概就是一个没用的废人了。 我犹豫了半天,她却不催我,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我开口。 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温温柔柔,安安静静。 “音音,你跟我走吧。”纠结了半天,我终是将那句一直藏在心口的话吐了出来。 “好。”她回答。 我愣住,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和维?” 我回过神,一向不变的脸色突然通红起来,我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轻易地答应我。 “我……我……我是因为喜欢你,我要娶你,你……你……” “我知道。”她偏了下头,雪白的脸上似乎飞起了两片云霞,美得不像凡尘人。 巨大的兴奋和幸福感一下冲进我的心脏,我呆呆看着她,随即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头晕,快放我下来,莫让旁人看了笑话。”她害羞得不敢看我。 我担心她的身体,立马依着她的意思把她抱回了栏椅上。 (第二十八章)愿我如星君如月(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和维,你知道的,我虽是云家的小姐,可我在云家其实没什么地位,我只有娘亲给我的一支碧玉簪……我没有嫁妆的……”她的话说得很轻,可我看得清她眼里的寂静,不是清高,也不是卑怯。 她看得起所有人,也看得起她自己。 她就像这三月的春风,明明温柔得像潺潺流光溪水,却有着自己的孤寂和韧劲。 我想抓住这阵风,可我却不敢伸手。 “音音,你已经是世上最好的珍宝。”我看着她,眼里是我也不知道的温柔缱绻“我愿与你共度此生,两心不负。” 她惊愕地看着我,随即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像珍珠,柔和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轻轻抱住她“我知道,在我的眼里云海根本算不上你的父亲,可你愿意认他。我会跟他去提亲的,我要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我去云府提亲。 云笙就站在云府门口。 “等我?”我看他。 “嗯。”他道。 “与音音有关?”我问。 “是。” 我们俩去了最近的一家茶楼。 我要了壶茶,给他倒了一杯,也给我自己倒了一杯。 “什么事?” “我要你带着我姐,今晚就走。”他没喝茶。 我皱起眉。 “我不管你是江湖游侠,还是王孙公子,我姐姐既然喜欢你,我希望你能一心一意地待她。今晚,就今晚亥时,云府后门,你带着姐姐立刻远走高飞。”云笙说得很急。 “你姐发生什么事了?”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云笙也不想瞒我,直言道“云家今年因为压错了宝,生意上亏了很多钱,由于数额太大,云家一时之间拿不出来。爹说,裴家愿意出这笔钱,只要我们云家肯将姐姐嫁给他家三子裴胡。” “整个圖州谁不知道,裴胡就是个游手好闲,妻妾成群的好色之徒,他很早就垂涎我姐了。” 听他说完,我并没有感到多么愤怒,相反,我觉得心疼,我替音音感到不值。 我不想她再为那个所谓的父亲,所谓的家伤心了。 “要钱是吧?我有的是钱。” 我站起身,径自往云府走。 沈青枝总说,欲成大事者,必先舍儿女私情。我知道她想要万人之上的地位,她有她的抱负,也做好了应有的觉悟,可我没有,我的眼中除了剑,便只有云音。 “我云家的女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嫁出去的。”云海别有深意地看着我“老夫想,这京城姜府,当是有能力来表现这个诚意的。”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脸平静“黄金千两,另附聘礼。” 云海这下是笑了,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里全是贪婪得到满足的神情。 “姜少爷果然是上道的人。”云海亲手倒了一杯茶给我“这件事……” “我不嫁。” 云音从外面走进来。 “胡闹什么,回你的房间去。”云海被突然云音打断,脸色立马黑了下来。 我直接挡在了云音前面,声音冷了下来“云族长,注意你的语气。” 云海一愣,他没想到我会为云音说话,毕竟在他的认知里,男人之所以看得上云音,无非是为了她的姿色而已。 “我不会嫁给你,你走吧。”云音别开眼睛。 “为什么?”我看着她。 “因为你没有我云音看得上的地方。”云音说完这句话,转身便离开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两只手越握越紧。 “姜少爷莫要生气,女儿家自然脸皮薄,不过你放心,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只要姜少爷能履行自己的诺言,这门亲事老夫必定应下。” 我没理他。 晚上,我在我们相遇的湖边亭子里等她。 我等到很晚,小路尽头才有一点灯光朝这边走来。 “子笙说,你找我。” 云音提着灯笼站在亭子外看我。 “我有能力,我可以娶到你。”我对着她说。 她望着我,眼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柔光。 “若是能早一天遇到你,我愿意不顾一切地跟你走。” 我忽然觉得窒息。 “音音……” “你是京城姜家的少爷,你是皇上未来的左膀右臂,你是大芩最优秀的小将军,不要因为我,活得不像你自己。” 她温柔得对我说,苍白的脸颊上漾满了笑意。 “我从来都是我自己。”我看着她悲伤的眼睛,一步一步走近她“云音,这辈子,我只要喜欢你一个人。” 云音也走向我,可她却是把她手上的灯笼放到我的手里。 “人活在黑夜里,只要有一点光就够了。” “和维,你是我的光。” “放手吧。” 我听着她说,胸膛里却有一团怒火越烧越旺,终于,我冷笑开来“云音,无论你愿不愿意,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嫁给我。” “若当真如此,我愿意死在你面前。” “你敢!” 我怒喝,可我只觉得心慌。 她敢,我不敢。 “姜和维,请你尊重我的意愿。”她嘴角的笑意没有了,明明灭灭的星光下,是疏离,也是决绝“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女……” 我狠狠抱住了她,眼里的泪光伴着满天星辰,迷离若梦。 “好,我尊重你……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答应……不嫁给我不要紧,你要嫁……嫁给别人,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云音,你记好了,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贬低你自己,你没这个资格。” 说完,我用劲了力气让我直接从她身边走开,不回头,也不留恋。 “姐姐,为什么你非要这么做?”云笙红着眼眶从黑暗里走到云音身边。 “裴家足够清偿我们云家的债务。”云音像是自嘲般笑了笑“不是么?” 云笙忍不住心疼地大吼 “你明明知道裴胡是个不学无数的纨绔,他家妻妾无数,根本不会好好待你,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姜和维不好么?他也有能力解决云家的困境,有能力呵护你一生。” 第一次,云音有那样冰冷的目光,她看着云笙,字字句句都是冰刀割喉。 “我云音卖给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这是她仅剩的一点自尊,一点可以全心全意爱他的心。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是明白姐姐的,他一直是明白的。 云笙抱住云音绝望地哭了“明明我才是姐姐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可我却不能保护好你……我知道姐姐是因为我才被迫答应云海那个老匹夫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云音缓下眸色,她轻拍了拍云笙的背,低声道“子笙是姐姐唯一的亲人,姐姐等着子笙羽翼丰满的那一天……” 那一天过后,春风停了,雨也不下了,炎热的酷暑终于席卷而来。 “这是通行令,以后她若有任何事,你都可以拿着令牌来军中找我。” 我解下腰间的漆黑令牌递给云笙。 “为什么不直接给姐姐?” 我笑了笑,道“她不会收的,她已经准备好与我永不相见了。” 云笙默了一下,遂接过令牌。 “我姐七日后成婚,到时候……你会来么?”云笙问我。 我没说话。 云笙叹了一口气,他把一块白绢给了我“姐姐说,剑锋太利,要当心。” 言罢,他便走了。 我握着手里的白绢,忽然眼泪就落了下来。 七日后,我站在街道旁等着一身嫁衣的她。 车轮滚滚的声音渐渐近了,来人却不是她,也不是吹奏百鸟朝凤的唢呐声。 “少爷,该回去了。”暗卫站在马车边看我。 马车边还有很多人,有姜府的侍卫,有姜府的奴婢,有姜府的仆从……浩浩荡荡,声势摄人。 训练有素的暗卫将我团团围住。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我不敢拿剑。 “再看她一眼,我便走。”我对围住我的暗卫说。 “元帅说了,不会让少爷再见他。”暗卫铁面无情。 我握紧双拳,最终我自嘲地笑了笑。 “好,我走。” 我不能动手,她的花轿就要来了。 坐进马车时,我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吹奏喊打的声音,我努力透过放下的车帘往外看,那一剪红衣终是成了我不可求的黄粱梦。 回到白鹤书院,沈青枝特意来找我。 “三个月的休假,玩得可尽兴?”她问我 我看着她,突然道“沈青枝,陪我去喝酒吧?” 我的兄弟全在军营,说来在白鹤书院,竟唯有她能与自己说得上两句话。 哪怕从来没有一句好话。 我本以为她不会答应,没想到她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了。 我愣了一下,遂拉着她就往书院外走。 “我可只喝贵的酒,你别想拿那些低劣又上头的东西来糊弄我。”她提要求。 “好。”我答应她。 我们去了酒馆买了酒,然后来到书院外的一个小山头喝酒。 两个人无言地喝了一坛,在拿第二坛的时候,我问她“沈青枝,你有讨厌的东西么?” “有啊,很多。”她回答地理所当然。 “你讨厌什么?”我好奇。 “嗯……我讨厌背书,讨厌习武,讨厌练字,讨厌蟑螂,也讨厌你,还有……” “停。”我打断她的话“那你喜欢什么?” 这句话问完,沈青枝却是想了很久。 “我自己吧。”她最后这样回答我。 “白鹤书院里,分明你比我冷血才是。”我笑。 沈青枝这次却是没反驳我,她抱起酒坛对我道“世事烦恼千万,唯酒可解,你若不开心,我陪你喝酒就是。” 我抬眼看她,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喝酒。” (第二十九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所以那次在书院山后头喝得大醉,就是因为她?”白雪皑皑,冷风飒飒,山腰阁楼中,我手里拿着一杯酒懒懒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姜和维苦笑了笑“是啊……就只是因为她。” 他抱起酒坛猛灌了一口,酒水从他嘴角流到淡青色的云袖衣衫上,几分狼狈,几分伤悲。 我转了转酒盏,神色有些微微的变化“既然已经选择放手,如今却还是舍不得,回来了?” “不是舍不得,是一直等着这一天。”姜和维目光暗沉,脸色冰冷。 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姜和维呀,姜和维,你说我冷血,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为了一个女子,他可以为她欢,为她喜,为她悲,也为她伤;却亦能置她于悲欢伤乐的境地,让她尝尽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再让她沦落最凄凉的寒冬深夜。 “这样得到她,你不怕么?”我好奇。 姜和维看了我一眼,嘴角扬起“我会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再不会因为别人抛弃他,再不会让他忍受相思之苦,他为什么要怕呢? 就算是午夜梦回,他会从梦中惊醒,就算是他要一直背负这个卑鄙的头衔活下去,他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哈,堂堂元帅府二少爷,人人敬而远之的冷面小将军有一天竟会为了得到心上人而不择手段……你也太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了!不过,我喜欢。” 我扔了酒盏,抱起桌上的酒坛仰头痛饮了一大口。 姜和维见我这么激动,他冷冷道“我的女人,我打主意可以,你要是对她起了半分心思,别怪我容不下我们之间的情分!” “咳咳咳……” “咳咳咳……” 我把喝进嘴巴里的酒吐了个干净,火辣辣的酒味残存在口中,我咳得直眼冒泪花。 “姜和维,你警告我就警告我吧,有这么下阴招的么?是你拉我陪你喝酒,不是我觊觎你的酒好吧?带这么烈的酒,你是想我今个儿趴在半山腰上不回去了?”我怒。 姜和维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愧疚的样子,他只是淡淡又喝了一口清酒。 “果然从书院起咱俩就不对盘,是有道理的!”我恨恨将酒坛放回了桌子上。 姜和维抬头看了我一眼,遂淡淡道“是云笙特意嘱咐我,说你最近身子不好,不能喝清冷的酒。” 微微一顿,我将视线放到姜和维的身上转了转,随即收回目光。 “我的身体我清楚得很,不需要旁人来操心。”我漠然开口。 姜和维看我,他抱着酒。 “你的心思太深了。”他告诫我“你可曾想过,便是往上爬,你也不必只身一个人?” 我眯眼看他,遂看向阁楼外的雪景。 “我不是一个人。”从来不是。 姜和维笑了,带着嘲讽,也带着怜悯。 “你指的是岑羲,还是顾元城?” 我抿唇。 “岑羲要走的路,尽头注定只能是他一个人;至于顾元城……呵。” “他是我的对手,他能陪我走很远。”我看着飞雪道。 “你不是一个天真的人,沈青枝。”姜和维淡声道“你这样和顾元城剑拔弩张,只会平白让皇上怀疑你。” “我们都清楚,芩国和祁国现在谁也没有准备好,至少三年,三年内我们会相安无事,你根本不必与他闹成这样。” “他是我们芩国的隐患。”我尝试狡辩。 “历史的必然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他冷冷开口。 我无言以对。 “我没兴趣过问你内心的想法,作为故友,我只能奉劝你到这儿。” “哎……”我叹气“说实在,作为故友,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姜和维挑眉看我,他果断拒绝“不能。” “……” 看不惯的人,就算是过了再久,还是看不顺眼的。 “没和你商量。”我道“待这阵雪停下,叛军大概就要动手了。我不要你出兵,你只要帮我守城就好。” “葛均没有实战经验,他未必是叛军的对手。”姜和维道。 我对着他微微一笑“我亲自上场。” 姜和维眯眼,但他什么也没说。 天降大雪,流民四起,叛军攻城,外贼虎视,天赐的良机,我当是要好好把握才行。 我看了看酒坛里残剩的酒酿,只觉得胸中有些莫名地激荡和空旷。 两天后,我又光临了圖州大牢。 对于我的到来,宋良只觉得麻烦。 “每次来都不怀好意,你不觉得你这样很不道德么?” 宋良躺在狱里发霉的稻草上,他只斜眼瞟了我一眼,便又闭眼睡觉。 对于他这样的态度,我是没什么想法的,毕竟你也不能强迫一个被你关进监狱的人能对你感恩戴德吧? 我宽慰他“你不能自暴自弃嘛,这次本相来可是带了一个好消息给你的。” “什么好消息。”宋良压根不相信我的话,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放你出去。” “什么?”宋良惊得坐起身。 “和你妹见一面。” “切。”宋良重新又躺了下去。 我问“不去?” 宋良皱紧眉,不一会,他道“去。” 我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来人,开门。” 宋良从牢房门里出来,他看了看我道“我需要一件干净的衣服。” “本相觉得你这样很好啊。” 这么糟蹋不堪的样子,岂不是更能达到我的目的? “若是没有,我就不去了。”宋良直接转身往牢里走。 “行行行。”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呢“来人,给他一件干净的囚衣。” 宋良瞪我,我无辜地回看他。 “算你狠。”宋良狠狠瞪我几眼,便随狱卒去换衣服了。 当我们从马车里下来时,宋晓已经在客栈门口等我们了。 不是,是等她兄长。 “哥哥。” 宋晓小步跑到马车前,她见宋良满脸的伤,忍不住红了眼眶。 扶着宋良下马车,这兄妹俩直接忽略我就向客栈里走。 “哥哥,我的房里有药,我给你擦擦。” “我不疼,你别担心。” “说什么呢,我是你妹妹,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哈哈,是为兄失言了,小妹莫怪呀。” “哥哥……” 呵呵。 我看着他俩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都喂了狗。 “主子是羡慕他们?”见我待在原地不走,王捷试探地问我。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冷飕飕道“小捷,我觉得你最近的话好多哦,本相是不是该考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王捷镇定地推开我,他向我禀告“昨天属下在亭子里看到了宋晓姑娘。” 我理了理衣服道“说。” “昨天夜里,宋晓在相思亭见了吴悦,他们相处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 “吴悦?吴悦是谁?” 王捷无语了阵,道“就是那日在圖州城外冒犯您的那位。” “哦。”我了然“就是赵成的那个亲信。” “是。” “他们聊了什么?” “吴悦说,一切都很好,让宋晓不要担心。” “还有呢?” “没了,宋晓送给了吴悦一方锦帕,她就走了。” 我挑眉“吴悦没走?” “是。” “他在等谁?” “宋晓婢女的远房表姐,商小秋。” “这倒有意思了。”我笑。 “商小秋问吴悦,一切事宜可有准备好,吴悦回答说,已全部准备妥当。商小秋又问赵成可有什么举动,吴悦回答,没有。” “接着商小秋问吴悦,沈相可发觉了他们之间的动作,吴悦说,尚未。” “商小秋说,赵成既然帮了他们一次,不防再让他帮他们一次。” “吴悦说,可以,他也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 “然后他们就都走了。” 听完王捷的禀告,我低头沉吟起来。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赵成确实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奸细了。主子故意将他们放出来,为的就是证实这个,主子现在怎么反而愁眉不展?”王捷不明白我在纠结什么。 我问他“你说,为什么吴悦要分别见她们两个人?” 若是宋晓和商小秋是同谋,他们又何必分开了见吴悦,而从赵成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压根不认识宋晓和商小秋。 但若他们不是同谋,那么吴悦在她们眼中都扮演了什么角色?商小秋又为什么要接近宋晓? 何况在她与赵成的几次接触来看,她可以肯定,赵成绝对是一个老奸巨猾得狠人,一个只通风报信的奸细会是他的野心么? 还有顾元城,顾元城究竟在其中做了什么? 王捷被我的问题问住,若是深思下来,他竟也糊涂了。 “依主子看,宋良对这一切可知情?”王捷思索半天不得其解,便开口问我。 我冷笑“他连圖州城里哪家的老母鸡在哪天下了几个蛋都知道,这种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他会不知情?怕是他知道的比我们知道的还多。” “既如此,不如审审他,我们也对这一切事好多了解几分。”王捷道。 我摇头“他不会说的,就算是严刑逼供,他也只会说些让我们更加混乱的事情。” 宋良不是一个好官,但他有本事做一个游手好闲的昏官。 (第三十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今天的雪下得很小,我没打伞,也不让王捷给我打伞。细细的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有些落在我的雪绒披风上,不觉得冷,倒是有几分难得的舒爽。 “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做?”王捷问我。 我抬手拂去肩膀上落下的雪花,嘴角一扬,眉眼里不见苦色,亦不见愁绪。 “以静制动,好好看着他们就是了。” 说完,我提步往客栈里走。 这么些个时候了,想必宋良想与宋晓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 “丞相大人。” 见我进来,宋晓像是才看见我似的,赶忙给我行了一个礼,至于宋良,他好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本相便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吧。 “叙旧得怎么样?”我面带微笑地问。 宋良没说话,宋晓便替他回答“多谢丞相能让我们兄妹能见上这一面,民妇与家兄谈得很好。” 他们没请我坐下,我自己随便找了一处挨着他们的位子坐了下来。 “天下有兄弟姐妹者众,然像你们这样感情深厚的倒是少见。”我感慨。 宋晓有些尴尬地躲过我的目光,宋良一步上前,他直接挡在了宋晓的前面。 “我与晓晓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要回牢房。” “不急。”我微笑地看他“你们的话说完了,本相的话可还没说呢。” 目光一冷,宋良道“你想说什么?” “宋知府不要这么紧张嘛,本相就是想问问,圖州好儿郎无数,宋知府是怎么舍得把令妹嫁至千里之外的?”我问。 宋良冷笑反问“我的亲妹妹要嫁到哪里,这也要跟沈相大人汇报么?” “你不说?”我笑“那便让令妹也到圖州大牢陪你如何?” “你!”宋良气得噎住。 我抬眼看他,眼里没有笑,只有冰寒的凛冽冷意。 宋良看清我的神色,他愣了一下,随即道“在江南,她会过得很好。” 我挑眉,却没再追问,只是换了一个问题问他, “令妹说赵成才是奸细,你觉得赵成此人怎么样?他会是奸细么?” 宋良瞟了我一眼,他在我面前坐下“家妹不过是一介女流,沈相若是觉得她说的话在理,那我自无话可说。至于赵成,他一直想坐上圖州知府的位子,他也比我有能力能够胜任这个职务。” “一个即将坐上自己一直以来想坐的位子的人,他会不会突然叛变,我想沈相自己应该清楚。” 我看他“赵成心思多变,若是顾元城许了他比知府更高的位子,你敢保证他不会叛变吗?” 宋良笑了“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他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叛国,从来不是聪明人会去做的事。” 一个会变来变去的小人,没有人会去信任他,他也终将自取灭亡。 “你倒清楚得很。”我道。 “若我不曾识时务,沈相会留我到现在么?”宋良看我。 我只是笑。 “丞相大人,我兄长真的是无辜的,您就放了我兄长吧。” 宋晓见我们都不说话了,她终究是没忍住替宋良求情起来。 我为难地看着宋晓“夫人也知道,只有足够的证据才能放出令兄,本相虽为一国之相,却也不能徇私枉法,不是么?” 宋晓咬唇,她拉住宋良的衣袖,两只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 宋良看到宋晓这个样子,心下不忍。他将手放在她拉住他袖子的手上面,轻声宽慰道“晓晓,你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该好好珍惜的东西,很多事,强求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宋晓用帕子遮住脸,竟是轻声哭了起来。 “哥哥,晓晓从来不值得……”你这样待我。 宋良站起身摸了摸宋晓的头发,微微叹息。 “我们该走了。”他放下手,回过头来看我。 我看着他俩,微微一笑。 “王捷,送知府大人回监牢去。” “你不走?”宋良皱眉。 我反问他“美酒佳人的,我为什么要走?” 宋良瞪我,但他自知拿我没办法,撂下一句“凡事适可而止。”就随王捷上马车走了。 宋晓不知道我单独留下来时为了何事,她将眼泪擦了擦,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我倒茶。 “夫人从小生活在圖州,当有许多故交好友了?”我问。 宋晓将茶端给我。 “民妇只是女流之辈,平日里是出不得门的,所以便是自小生长的故土,也没什么认识的人。” “一个也没有么?” 宋晓迟疑,随即她摇头“民妇记不太清楚了,或许也有相识的人吧。”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遂又问道“小玉姑娘是从小服侍你的么?” 宋晓应道“是,在她四岁的时候,我娘将她买进府,那时她就跟着我了。” “她与远房表姐经常来往么?” “嗯,常见面的。” “有多经常?” “大概每月总要见上两三次的。” “这么说,你与那远房表姐也熟识了?” “见过几次,算不上多熟悉的。” 我将茶杯里的茶水喝了些许,遂放下茶杯站起身。 “今日已叨扰许久,就不再打扰夫人了。” 言罢,我对着宋晓笑了笑,便离开了客栈。 “小姐,你没事吧?” 刚从客房里被放出来,小玉急忙下楼找宋晓。 宋晓摇了摇头,她盯住桌角上安安静静摆放在那的瓷蓝茶盏,忽然一股凉意窜上心头。 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赵成来拜见我,他将我迎进会客厅。 “大人来找卑职,可是出了什么事么?”赵成有些不安地问我。 “圖州虽受雪灾,然灾民都受妥当安置,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道。 “那大人今日前来……” “本相自入圖州以来,一直在寻找通风报信的奸细,奈何半点头绪也无。今日来,就是想跟赵大人商量商量这件事。” 赵成了然,他道“大人是相信卑职的清白了?” 我笑道“你是本相想向皇上推荐提拔的人,本相如何会怀疑你?” 赵成知道我的话根本不可尽信,但听到我会向皇上推荐提拔他,他还是禁不住激动了下。 “大人提携,卑职定牢记在心里。” 我笑“那依你来看,宋良会是那个奸细么?” 赵成道“宋大人与卑职共事多年,他的为人卑职还是清楚几分的,像这种叛国的事,卑职觉得宋大人并不会去做。” “哦?”我好奇“据本相所知,这个宋良宋知府可是个庸碌无为的主,他在圖州这么长时间了,好像什么惠民的事都没做过吧?这样的人,他会去当奸细,这难道不正常么?” “更何况,本相手里可是有他通敌叛国的证据的。” 赵成不认可我的话“任何证据都不过是事件的冰山一角,它是拼不出完整的图来的。宋大人虽无所作为,但这也证明了他并没有足够的野心,没有野心就没有欲望,既然没有欲望,他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做杀头的事?” 他想的和我想得差不多,这也是困惑我最多的地方。 一直到现在,其实宋良的嫌疑是最大的。他知道圖州要乱,他知道赵成不会反,他知道吴悦和宋晓之间有关系,他是问题最大的宋晓的哥哥,也是吴悦的上司,他甚至是认识商小秋这个人的。 他要当奸细太容易了,可就是太容易,他身上的嫌疑反而就变少了。 “你知道叛军首领的名字么?你可见过他?”我问。 这个问题倒是让赵成皱起了眉,他思索了番,摇头道“说来也奇怪,我虽知道叛军连占圖州三县,却从没听过他们首领的名字,也没见过这个人。” 心中一个激灵,我突地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哈,我竟然是被顾元城那个家伙摆了一道。 “大人,您这是……” 赵成被我突然站起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有些弄不清我是这么了。 “叛军首领根本不在叛军里,他就在我们身边,他就是那个奸细。”我冷下声音。 赵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呆了几秒钟,遂惊讶地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大人,您……您说的是真的?” 我重新落座,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叛军现在自有高人坐镇,呵,我们倒是被耍得可以。” 这下赵成算是听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无论是攻打县城,还是占领县城,其实叛军首领根本就没有参与,他一直埋伏在我们中间?” 我点头。 赵成倒吸一口气。 “呵,敢在我的眼底下做这些小动作!”我冷笑。 赵成背着手,向前走了走,又往回走,他想来想去,可就是想不出谁会是那个叛匪。 “宋知府一家可是一直居住在圖州的?”我问他。 赵成点头“是,他们家世代都是圖州人士。” “那吴悦呢?” 赵成心里一惊,他抬头看我,见我并无异色,便道“吴悦的祖籍并不是圖州,他是被外调来的。” “商小秋呢?她可真的在你府中做过事?” 赵成点头“那日过后,我特意找来管家问过的,她是在我府中做过一些粗活。” “她什么时候离开赵府的?” (第三十一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就在今年良月之时,大概中旬左右吧。” 我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案几。 我记得,顾元城从玉菊山离开后,到达圖州的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吧? 莫非这是个巧合么? 我怎么有点不相信呢。 “大人,您是有怀疑的对象了么?” 我道“现下还什么都不好说,本相也不敢妄下什么结论。” 赵成知我并不想说,也就不再多问。 两人就这么沉默下来,各自思索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丞相大人,赵大人,不好了!” 有小吏急急忙忙地往会客厅里冲,他连礼节都忘了,直接一个踉跄趴倒在地。 “什么事?”赵成皱眉问。 小吏虽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可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去顾虑这些了。 小吏苍白着脸色对我和赵成道“大人,大人……收纳灾民的惠民所里的灾民,今天突然死了几十个……派去的大夫说,说他们是得了…得了瘟疫!” 赵成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 他是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的,只是让他所料不及的是,便是像他们这么快安置灾民,施粥送粮,舍医给药,这瘟疫还是爆发的如此迅速,让人猝不及防。 “丞相大人,你看此事如何处理?”赵成问我。 我微微轻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留给她行动的时间看样子是没有多少了。 眼色一正,我道“即刻贴出告示,凡圖州城内肯自愿前往灾区的大夫药童,皆可获得官府派发的终身保障文牒,每年获得保障银两二十两;若当中有不幸牺牲者,另追封为圖州英烈,其后世三代有读书者,束脩皆由朝廷发放。” 赵成忧虑道“怕是人人惜命,便是千金相请,亦无济于事呀。” 我别有深意地看向赵成“那就劳烦赵大人亲自带着吏官们,一家一家医馆去宣读告示了。” 赵成心下了然,拱手道“卑职这就去办。” 言罢,他带着报信的小吏就匆匆往外走。 “等等。”我喊住他“赵大人,你我刚才所议之事关系重大,该说的不该说的,本相料想你是明白的。” 赵成俯首“卑职明白。” 我提醒他“大人办事要小心些,切莫被人误伤了。” 赵成点头,遂离开赵府。 赵成刚离开,王捷便送完宋良前来赵府接我了,他见我脸色凝重,于是问道“主子怎么了?是和赵大人谈得不好么?” 我与他向外走,边走边道“惠民所发生瘟疫,本相现在就要前往那儿,你让车夫快马加鞭,不可耽搁。” “瘟疫太过危险。”王捷不同意“主子身体才稍好些,怎可去那?” “瘟疫兴起,圖州储备之粮也快耗尽,料想叛军已经准备好要进攻了。现在本相若不前往灾区安抚人心,圖州岂不是轻轻松松就会被叛军全部攻占?”我道“本相素来喜欢得到东西,可从来没做过拱手相让的事。” 王捷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他实在不放心我。 “属下前往亦可。” “该是本相要面对的,便得本相去面对,谁也替代不了。” 说完这句话,我上了马车。 王捷站在马车外默了一会儿,随即跳上马车。 从赵府到圖州城郊的惠民所本来是要大半天的路程,然在我的催促下,马车于申时就到达了惠民所。 刚下马车,虽有预料,眼前所见之景还是让王捷和我都深吸了一口气。 毕竟资源有限,惠民所的范围并不是很大。几千灾民拥挤在一百多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帐篷一个挨着一个,人也一堆挨着一堆。 没有干净的环境,只有一条还算清澈的河流,河流下游岸旁是临时搭建的两个小茅厕,几千人就用这两个茅厕,里面的排浊物堆不住,全从缝隙里流进河流。 所有人都是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模样,没有干净保暖的衣服,也没有做够果腹的食物。天上明明在下雪,他们却只能互相挤在一起取暖,雪花落在他们身上,化水珠的,便是潮湿肮脏一片,化不成水珠的,便是白雪裹尸,由人抬到河流下游扔进去,同恶臭腐烂一起下沉。 离惠民所隔了百米的地方是朝廷设置的施粥之处,圖州所派发的所有衣服和食物都从这儿发给灾民。施粥之处的周围有大量官兵守立两旁,为的就是防止灾民暴乱强抢,然而就在官兵不远处,许多人为了抢夺旁人的食物而在厮打啃咬,血流满地。 纵使是这样悲惨的景象,我也明白,这已经是举整个圖州之力了。 马车前来的动静不算小,好在我通常乘坐的都是最简易的灰布薄板单骑马车,灾民虽是听到动静,聚集过来的人一时倒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王捷握紧佩剑,侧一步微微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没阻止他,我也没阻止得到消息赶过来护卫的官兵。 失去最基本的理智的人,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了,唯有威慑,才是管理这些“野兽”的最好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乡亲们,我是朝廷派来赈灾的人。” 我刚说了一句话,不知是怎么挑动了灾民那根暴动的神经,有灾民大喊“你个狗官,不顾我们的死活,今天还敢来见我们,打死你这个狗官!” 情绪被煽动,很多灾民跟着骂了起来,有诅咒我十八代祖宗的,有诅咒我未来子孙后代的,有诅咒我早点去死的…… 他们越骂越激动,紧跟着就和官兵对打起来,誓要冲破官兵,将我乱棍打死。 我冷笑,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暴动的灾民听得见。 “王捷,动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方才第一个暴动的人就血溅当场。 猩红的血色遮盖住众人的眼睛,场面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辱骂朝廷命官,自当五马分尸。今日本相顾念灾情,特赦斩首示众。” 死一般的寂静。 我站到身旁的一块岩石上,算是让所有灾民能看得见我。 而我也能俯瞰他们。 “一连数日大雪,圖州受灾严重,本相已经上书皇上,不日朝廷派发的赈灾粮就会到达圖州,在此之间,若有敢煽动暴动者,一律杀无赦。”我冷冷对着众人道。 “你这狗官,我才不管什么赈灾粮到不到呢,我已经要活不下去了,不如拉着你一起死!” 一个老痞子根本就不怕死,他叫嚷嚷着拿起地上的石头就向我这个方向砸过来。 王捷要动手,我一个眼神阻止他的动作,那块石头就这么狠狠砸在了我的脑门上。 血液顺着头骨的坡度流到我的眼睛里,我没眨眼,只冷冷看着那个老痞子。 老痞子本来是天不拍地不拍,可当我什么话也不说,只那样看他时,他却是腿一软,跪在了我面前。 王捷死死扣住自己的剑,他努力不让自己去看那个老痞子。 我要留下他,他便不会动手。 “各位乡亲。”我没擦眼上的血“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失去了妻儿,有人失去了丈夫,有人失去了双亲,甚至有人全家就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个人,但我还是请你们先将悲伤的情绪搁置一边,努力挺过当下的难关。” “无论你们是哭是喊,是打架,还是杀人,你们的家人都不会重新活过来,但我相信,他们会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有明天,有将来,也有以后。” “本相在这里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每个人能安安分分待在这里,不闹事,也不随意伤人,不出一个月,你们就能重新过上安定的日子。” “不过本相也把丑话撂在这里,若是再有敢煽动暴动者,本相绝不会心慈手软,其余跟随者,一同视为叛党。” “本相可不会管你们人数是多是少,一律格杀勿论。” “都听明白了么?”我寒下声音, 灾民没一个敢说话,毕竟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 赈灾粮就要到了,他们有活下去的希望。 “好了各自散了吧。” 说完,我从岩石上下来。 灾民们纷纷散去,我用袖子随意擦了擦额头的血,见擦不尽,便也不管它,抬手唤来了这里的主事官吏。 “疫情如何?” 官吏不敢隐瞒,为防扰乱民心,他靠近我小声道“已经有二十八人死了,照往常的惯例,下官已派人将他们偷偷火化,骨灰全部埋进了土里。现在灾民们还没有发现什么,可是瘟疫一向来得很快,下官怕此事大概不会瞒得太久。” 我点头“你做得很好。且放下心来,赵大人正招募大夫前来这边,疫情会得到控制的。” 官吏担心道“灾情严重,灾民很多,会有几个大夫愿意来?便是来了几个,可圖州的大夫医术水平都只能算是寻常,如何能控制疫情呢?” 我道“太医院的太医很快就会和赈灾粮一起来,现在只要那些个大夫能撑住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真的?”官吏又惊又喜“若真如此,下官定要代圖州百姓感谢大人。” 我挥手“你还要去做一件事。” “大人请讲。” (第三十二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尽量不动声色地将身体状况好的灾民和体虚的灾民分开来,以免他们互相传染。” 官吏应命“是,下官明白。” 我挥手让他去办事。 官吏匆匆离去,王捷靠近我道“大人,该回去了。” 我摇头“赵成还没有来,本相要在这儿等他。” “属下在这儿等他。”王捷坚持。 我朝搭棚施粥的地方走,边走边对他说“小捷,本相希望你明白,本相不仅是你的主子,更是一国之相,本相要担起的,从来不止是皇权争斗。” “百姓福祉,苍生社稷,本相不会忘记。” 王捷呆愣在原地看我,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能爬到这般尊贵的位置,他更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瘦弱的身躯里总有种莫名的力量,这种力量仿佛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耗殆尽,反却日益厚重,日益高远。 分明他就在她的左右,分明他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她,可他就是觉得她离他很远,远到让他仓皇失措,追不可及。 “小捷,命人在粥棚旁再搭一个棚子,本相这几日就住这儿了。”我走出很远,见王捷还没有跟上来,不由皱眉喊了一句。 王捷霎时回神,他定定看了我两眼,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便听命寻人搭棚去了。 这个小子这几日怎么总是呆呆的?刚来我身边的时候,虽也是这副木木的模样,可他眼睛里的小心思从没停过呀? 真是奇怪。 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干脆作罢。自己寻了粥棚的一处木凳坐下,随手撕下衣服上的一块绢布把额头上的伤口包扎好。 “大人……”一直压着老痞子的小兵畏畏惧惧地开口,见我看向他,小兵吓得直后退。 我摸了摸包扎的伤口,有点莫名地受伤。 就砸了这么一个口子,我就破相到这么骇人的地步了…… “本相……”我试探地问“是不是变丑了?” 小兵愣了一下,随之他慌忙摇头,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没…没……大,大人很好看……” “那你那么怕我干嘛?”我疑惑。 小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他“我”了半天,就是没有下文。 “哈哈哈……”我大笑了起来“放轻松,放轻松,本相只是与你开开玩笑而已,开开玩笑。” 小兵既无语又惊讶地看着我,他没料到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会跟他一个小卒开玩笑,同时他也没料到这新任的丞相大人开的玩笑竟然会这么无聊。 好在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然我可真要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了。 “你是来问本相,他该如何处置的吧?”我问。 小兵点头。 “放了吧。”我说得无所谓。 小兵瞪大眼睛,他张口“可…可,可他…他……” “他,他,他什么?”我忍不住弯起眉“不过是个可怜之人,上天未曾善待他,我们又何苦为难他?放了,放了。” 小兵羞红了脸,他几乎在我面前待不住,拉着老痞子就往灾民那方跑。 “哈哈哈……” 被他的动作一逗,我禁不住又大笑起来,谁知笑得有点过猛,背上的伤口和额头上的伤口全被牵动,我笑声一止,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王捷领着下人来的时候,看到就是此景。他眉头紧皱,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吩咐完下人去搭棚,他便朝我走来。 “属下已经吩咐人去请王大夫过来了。”王捷语气不怎好地对我说。 我正疼得直吸凉气,根本没精力开口说话。 王捷动作粗鲁的将他刚刚取来的暖炉塞进我的手里,我刚要推却,王捷却是掉头就走。 好吧,不要白不要,我刚好冷得不行了。 三天后,白雪又下得大了许多,杜融随着小吏的接引来到城郊。 远远的,他就看见一个碧玉少年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坐在四面无遮的布棚里,她的额头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隐隐透出一些血迹,她右手中拿着一支笔,笔尖不停,笔下生花。 偶有雪花随寒风吹落在她正批阅的奏折上,她只轻轻一拂袖,便又开始写起来。 认真,又淡然。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沈青枝这个人会是一个好丞相,尽管她坐上相位的目的并不单纯。 批阅奏折的少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笔下一顿,她抬头看来。 “杜融?你到底是来了。” 杜融轻笑,折扇一展,慢慢悠悠走到布棚里,待到我面前,他站定。 “小青枝这可真是认真呀!”杜融感慨。 我微微一愣。 说来我可是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唤我了,想当年,我是书院最小的学子,刚刚入学堂,长得又矮,身体弱不说,体力还烂到不行,几乎是人人见我都得喊一句小青枝来嘲笑我。 大概是在书院待了一年,一年后,书院里的人见我都跟见到鬼一样,唯有杜融和我混得最好,见面还是一口一个小青枝。我记得我为这件事狠狠揍了他一顿,然他就是不改口,渐渐地我也就随他去了。 分别数载,我都记不起来了,没想到他依旧是当初那般的口气。 “哎呀呀,晕花了,可惜!” 杜融突然惊呼了一声,我回神,低头就看见自己笔下的字被沿着笔尖滴下的墨汁染成一团墨色。 我心里无比复杂地叹息了一下,伸手抽出已经快写完的折子,狠狠一揉,随手向杜融身上一丢。 “这可是要面圣的折子。”杜融将揉成一团的折子展开“你倒是敢扔。” 我放下笔,淡淡道“此人的字写得那般难看,能让本相为他誊抄一份是他的荣幸。” 杜融想想,觉得也是,便随手又将那份折子扔到了地上。 “这次来,带了什么东西?”我问。 杜融收起折扇,他竖起三根手指,笑道“三车药材。” “高价?” “低价。” 我佩服地抬手一揖“厉害。” 杜融淡淡笑着受了我这一礼,他道“虽然是你的计策阴险,不过还得是我会演才行。” 我生生忍住想把石砚里的墨汁泼到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的冲动,尽量客气地问他“你全照我的话做了?” “嗯,是啊。”杜融点头“按你说的,我扮成了一个亓州药商,押着三辆装着空箱子的马车在那几家草药堂停了停,去药草堂打听了药价后便连连大笑地嘲笑他们,下定结论他们会血本无归,这样一来,纵使心里有气,他们还是不得不笑脸相迎,追着我问明缘由。” “我于是开始胡诌,说我早就得到了小道消息,朝廷已经派发了大量药草运往圖州,圖州的草药根本不会短缺,他们停了这这么久的生意,药价又抬那么高,谁家会放着白要的草药不要,来他们这里买药草呢?” “我又指了指我那空着的马车对他们说,因着这个消息,我早在圖州人现在还需要买药材的时候,拉了全家的家当去圖州卖药材,成本价高上一点,你瞧,卖了个干净,赚钱赚到我大半辈子都可以不用愁了。” “他们一开始自然将信将疑,我又让人扮成传旨的侍卫,背上背着圣旨样的包袱,特意从他们药草堂疾驰而过,如此一来他们就算还心存疑虑,也不敢赌上一把,毕竟谁也不想钱没赚到手,还要背一屁股债。” “他们想学我,成本价高上一点,请我代他们再去趟圖州,回来会与我分利。我说,我已经卖了一大批药材,恐怕现在圖州百姓不愿再花这些钱来买药材了,何况药材终归不是大米,顿顿都少不得。” “他们听我这样说,急了,纷纷愿意成本价出售。我摇头,说不想做这样亏本的买卖,指不定卖出去的药材还不值我雇马车的钱。” “圖州偏僻,圖州周围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没马车,我又不肯把马车借租给他们,他们自然只能再压价格,一来二去,我就用了白菜价把他们的药材全买来了。” 这家伙亏得是有城主之位要袭承,不然他要是改行去经商,这得黑了多少人啊?现在圣旨早昭告天下了,估计那些被他们黑的人心里不知怎么对他感恩戴德呢。 “我记得,我说的只是让他们恢复原价吧?”我抽了抽嘴角。 杜融不赞同地看着我道“这钱你还是要还给我的,我为你省下这么大笔开销,你该感谢我才是吧?” “啥?要还?”我立马站起身后退了几步“从来没听说捐献的赈灾钱是要还的,若你当真要,自己拟写一份奏折上禀朝廷,本相可穷得很。” “就你最抠门,从前一起吃饭,顿顿我请,买件衣裳还要我给你付钱,你倒是说说,那些年你欠了我多少,嗯?”杜融朝我逼近。 我讪笑地往后退,连连告饶“我帮你拟折子上书朝廷还不成嘛?” “帮我拟?”杜融眯眼。 “不不不,是我说错了。”我赶紧改口“是以我的名义上书,以我的名义!” 听我这样说,杜融勉强满意,他停下来,不再逼近我。 我深呼一口气。 (第三十三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批完奏折的时候,东际的天空已微微透出了光亮。 我伸了个懒腰,顺便活动活动僵硬酸痛的手指。 “活做完了?”一直在长板上眯眼浅眠的杜融忽然轻声开口。 我被他一惊,遂走上前,往他身旁一倒,略略疲惫地闭上双眼。 “好累啊。”我抱怨。 杜融将自己身上盖着的薄毯拉到我身上,他恍然大悟般道“难怪你要住在这个四面透风的布棚里,原是根本睡不了几个时辰。”说到这里,他哀叹一声“唉,可怜我喽。” 我将薄毯往他那边推了推,道“既然当初非要和我混在一起,今个儿咱就不要在这儿唉声叹气了。”我向里翻了一个身,顺带着往杜融的方向靠了靠,以便汲取热量“嘘,求你了,让我安静地睡会儿,等下我还要做事呢。” 杜融由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他睁开眼睛,余光之处,那张苍白瘦小的脸在风雪下宁和得不像一个真实的人。 温热的呼吸对比冰寒的风,他的心跳顿了一下,随即缓缓跳动起来。 微微轻叹一声,杜融将自己这边的薄毯全部盖到了身旁少年的身上。 白雪在黑夜里孤寂地飞舞,片片朵朵,碎碎屑屑,一如幻虚空梦。 翌日。 “按你叙述的,排除嫌疑较大的宋良和赵成,那最后就剩……” 我点头“商小秋。” 杜融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他微微皱起眉,道“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凝神想了想,杜融更加觉得这件事说不通“你看,若是商小秋就是叛军首领,那她暗藏在赵府的目的是什么?一个小小的杂役,她根本没可能窃取机密的可能。再者,商小秋是小玉的远房表姐,小玉跟这个匪首往来频繁,宋晓又是小玉的主子,宋良不是嫌疑犯,可他是宋晓的哥哥,你不觉得这几个人的关系有点奇怪么?”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我沉吟“你说的这些我也有想过,可至今日,商小秋绝对是所有证据都指向的人,她牵扯宋晓,牵扯赵成,牵扯吴悦,而且从她夜见吴悦,密谋的那些话来看,无不显示她与叛军关系不菲。” “你为什么不觉得宋晓这个女人有问题?她夜偷溜出去见吴悦了不是么?”杜融反驳我。 我摆手,并不觉得宋晓有什么不对。 我道“她偷去见吴悦,只是给了他一方素帕,帕上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能说明什么?” 我见他还不明白,便吟道“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郎君着意翻覆看,横也思来竖也思。”吟完,我瞥他一眼“这下懂了吧?” 杜融无语“你这都是从哪看来的?也没见夫子教过。” 我有些得意“是你孤陋寡闻,还自称白鹤书院第一才子呢!” “眼睛所见的未必就是事实,这个宋晓早不到圖州,晚不到圖州,偏偏你到了,她就出现了。我敢跟你打赌,她要是没问题,你欠我的钱从此一笔勾销。”杜融懒得跟我计较,他正了眼色对我道。 我也端正了脸色,道“好,我跟你赌。” “如果你输了……”杜融勾起嘴角看我。 我挑眉“你想怎样?” 杜融笑道“你也知道,钱,我肯定是不缺的,美酒佳人,我也不稀罕。” “废话少说。” 看他废话连篇的样子,我突然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起来。 “行。”杜融点头“我要你在圖州之事过后好好地养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亲自监督你。” 我怔住,眸中流光一闪而过。 “便应你就是,反正与我无碍。”我耸耸肩。 杜融一笑“那好,从现在起,我们兵分两路。我去盯着宋晓,你去看着商小秋,看看我们最后究竟谁输谁赢。” 我挑衅地看他一眼,随即命人准备马车前往圖州宋晓所在的客栈。 本来我是准备去圖州大牢问候问候宋良的,现如今杜融愿意接手此事,我乐得袖手旁观。 到达客栈,宋晓带着小玉站在客栈门口迎我,我左右瞧了瞧,问道“小玉的那个远房表姐呢?” 宋晓对我行了行礼,回答道“客栈的老板和厨师都不在,小秋便去后厨为我们准备膳食,她现在正在厨房里忙着呢。” “嗯。”我应了一声,随即进客栈坐了下来。 宋晓跟着进客栈,她有些迟疑地问我“大人可是找她有什么事么?” 我道“没什么事,只是还有些问题想向小秋姑娘问个明白。” 宋晓对我笑了下,吩咐小玉唤小秋来后,便尴尬地站在我旁边。 我一向爱惜女子,知道在这个世俗观念偏向男性的时代,女子大都得不到公正的待遇。看到宋晓那么不自在地站在我身边,我道“夫人若是还有他事要做,就不用顾念本相了,本相只坐在这等小秋姑娘来,不必劳烦夫人相陪。” 宋晓听我这么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她却没急着走,反在原地犹犹豫豫的。 “想问你哥哥的情况?”我抬眼看她。 宋晓咬唇,轻轻“嗯”了一声。 我宽慰她“你放心,他没什么事,罪状还没有定下来,没人敢对他怎么样。” 宋晓这才真正松懈下来,她对我行以一礼,感谢道“我知兄长涉嫌之事关系重大,这几日一直惶惶难眠,生怕兄长在牢里出了什么事。今天大人能带来兄长的消息,民妇……多谢大人。” 我摆手“夫人且去吧。” 宋晓再次对我一礼,随后敛裙上了二楼厢房。 我坐在楼下看她上楼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大人,您……找我?”商小秋从后厨匆匆忙忙跑到我面前,她的围裙没有来得及换下来,头发也有些凌乱,唯有一双手是特意洗净的。 “小秋姑娘,坐。”我伸手邀她在我对面坐下“我们聊聊。” 商小秋紧张地看着我,她见我面色友善,微笑亲切,便战战兢兢地在我对面坐下。 “大人想跟民女聊什么?” “别那么紧张。”我让她放松“小秋姑娘祖籍是哪里?” 商小秋的两只手不停搓起衣角,她回答道“民女浙江人士。” “你与小玉姑娘是什么样的亲戚?” “民女幼年丧父,唯有母亲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小玉的父亲是我母亲兄长妻子的表弟,他很关照我们母女俩。” “小秋姑娘的身世倒是有些坎坷……你的母亲近来可安好?” 听我问起这个,商小秋的眼眶红了起来,她努力忍住泪水,哽咽道“我娘……我娘十年前就去世了。” 我默声。 等商小秋的情绪好了点,我继续问她“浙江离圖州这么远,你和小玉姑娘为何要跋涉千里来这儿?” “家遭不幸,我与小玉恐被仇家追杀,不得已才躲到这偏远的圖州来。”商小秋整理整理情绪,回答我。 “仇家?既是人命,为何不报官?” 商小秋的眼睛暗淡下来,她回道“江湖恩怨,如何说得清谁是谁非?就算报官,官府也无能为力。倒不如留下一条性命……好赖活着。” 我轻轻叹息一声。 “小秋姑娘若是日后再碰到此类事,不防来找本相,本相定会给你做主。” 商小秋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泪眼汪汪地抬头看我,嘴巴嘟哝着想说什么,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秋姑娘在赵府做的什么差事?” “就是扫扫地浇浇花,洗洗衣服什么的粗活而已。” “你平时见到赵大人的机会多么?” “不算多,一年才会偶见一两次。” “你说你在一个晚上亲眼看到了赵大人与一女子私会,且那位女子还称呼赵大人为义父?” “是。” “你真的是亲眼看到的?” 商小秋疑惑地看向我,她不明白为什么当日在赵府我分明已问过她一遍这个事,如今我又要再三地问她。 但她不敢不回答我,便点头道了一句“是。” “你是怎么遇到这件事的?” “那天晚饭民女吃坏了肚子,半夜就起来上茅厕,正巧碰到了赵大人。我本来想上前给赵大人问个安,谁曾想赵大人却是偷偷摸摸从后门出去了。当时民女心里好奇,就跟上前,想看看赵大人要做什么,于是民女就看到了那一幕。” “那个女子是谁?你看清了么?”我问得有些急迫。 “没…”可能是我的语气重了点,商小秋向后畏缩了一下“我,我没看清……” “好吧。”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我站起身“本相这就走了,小秋姑娘若是后厨还要忙,便去忙吧。” 商小秋紧跟着也站起来,她不敢真的撇下我自己去后厨,就随我走到马车前,看到我掀衣上车,她才缓下神。 “去城头。” 来了圖州这么多天,我还从没好好了解过圖州的军事布防,趁今天,干脆看个够。 马夫问“相爷是要去哪个城头?” “从最近的开始,挨个来。” “是。” 马夫扬鞭,马车缓缓驶动。 金銮殿,帝座前,檀香袅袅。 “你从玉菊山回来时,朕没有问过你在玉菊山发生的事。现在你的伤也养好了,想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也该思虑清楚了吧?” (第三十四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岑羲立在玉阶之下,他没抬头看那帝座上的君王,只俯首道“当日儿臣出宫便访友人,不慎被人追杀,沈相碰巧来救儿臣。因为敌人人数太多,儿臣与沈相不得已逃入玉菊山中,在玉菊山静养了些时日,我们便在玉菊山山脚下分别了。” 对于岑羲这么了了的几句话,岑帝不置可否。 “京城乃我大芩皇城,朕的脚下何来的刺客流匪?”岑帝冷着脸色,逼视岑羲。 岑羲垂下眼帘,他恭敬道“儿臣不知。” “不知?”岑帝气笑“好个不知!” 岑羲俯首跪地,一字不语。 岑帝看着跪在玉阶下沉默不语的清隽少年,他愈是生气,岑羲愈是平静,熊熊的火气越烧越大,可等他就要爆发出来的时候,望着那张嫩涩坚韧的脸庞,他的怒火忽然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岑帝闭了闭眼。 “曦儿,我是你的父亲。” 岑羲终于抬头,他看了一眼岑帝,遂垂下眼帘。 他脸色平静道“儿臣知道。” “你……”到口的话突然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岑帝终是叹了一口气。 “来人,太子岑羲目无法纪,扰乱朝纲,罚其禁于东宫一月,面壁反省,无有朕意,不得出宫。” 冲进来的侍卫将岑羲围在中间,岑羲只淡淡向岑帝行了一礼,便随侍卫走了。 “这个孩子究竟像谁……”岑羲无奈得摇摇头。 他明明已经那么明显地暗示,只要他跟他服个软,认个错,那么,即便他知道他在背后都做了什么小动作,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谅他,可岑羲就是不肯向他低头。 自从她母后逝世后,他就再不肯向他低头了。 “皇上莫要烦心,太子殿下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性子还没定呢。”李全上前将新泡好的龙井放在岑帝手边“待过几年,太子殿下自然就能为皇上您分忧了。” 是啊,他还是个小小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便是慧根早生,他对他的恨意终究是藏不住,也不屑去隐藏。 拿起茶盏稍稍喝了一口,温热的茶香流淌进岑帝的肺腑,他不知怎么竟是笑了起来。 到底是个毛头小子,还有天真的时候! “对了。”说到岑羲,岑帝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个让人头疼的少年“沈卿在圖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听岑帝问起沈相,李全的脸上不由浮起赞叹的神色,他道“沈相确为我大芩的栋梁之才,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圖州及周边城县的灾情就全被她掌控在手中,虽然朝廷派发的赈灾钱粮一直因为各种各样的时间迟迟不到,从灾区逃出来的流民却几乎没有,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岑帝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他只别有深意地说了句“她若没有这样的本事,又凭何坐在丞相这个位子上。” 说完,岑帝就从笔架上拿起毛笔,翻开奏折仔细批阅起来。 李全看了看岑帝,他不明白岑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去深思,默默退至一旁。 这帝王的心思,他若是猜透了,恐怕他也就命不久矣了 “真是的,难道是朕老了么……”正批奏折的岑帝忽然停笔嘟哝了一声。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空荡荡的冷风吹进来,又转眼吹了出去。 帝王皇城离圖州远得很,我不知道岑帝心里想了些什么,也没心思去想。 我站在圖州的一处山头,双手负立,长吁短叹了一番。 “你不至于吧?”杜融终于忍受不了了,他将手里的折扇一收,直接打断的唉声叹气。 我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他。 “喂,你可别对我来这一招,我是不会上套的。”杜融被我的眼神一吓,禁不住连退了好几步。 “雪停了。”我看着他道。 杜融点头“我看得见。” “雪停了。”我重复。 “我知道。”杜融无奈。 “我……”我的眼神有点飘忽“杜融,你觉得我的武功还成么?” 杜融不太确定道“若是这几年你为了丞相这个位子而疏于练武的话,嗯……应该不至于连个流氓地痞都打不过的吧?” 我瞪他,狠狠地瞪他,眼里恨不得有两把飞刀飞出来。 杜融却是神色一凝,语气也沉了下来“你不适合去战场。” 我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随手用袖子拂了拂石桌,我将自己的丞相印章拿出来放在了上面。 “坐。”我对他说。 杜融看了眼石桌上雕刻精美的印章,眸光动了动,遂依着我的话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将印章推到他面前“你不是猜到了么?” 杜融皱眉“我说了,你现在根本不适合上战场。” “我知道我的伤势在我折腾下反反复复,难以好转,但你不是不明白,圖州这场雪是上天赐的良机,我不会放手的。” 初登相位,我要的就是这种震慑朝臣的机会,现在机会几乎已经送到了我的手上,我如何会放它离开? 杜融瞪我,我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也不闪躲,最终杜融败下阵来。 他收起相印,对我道“圖州的事,我会帮你看着的。” 他这样回答,我并没有什么意外。 “若我一去不回,这相位便让给你了。”我直言道,“我已经拜托姜和维替我守城了,你不需要为圖州费心。” 杜融的脸色一沉,他霍然起身,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拂袖而去。 我独自轻笑了两下,目光迷离地看着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 该看看我和杜融打赌的结果了。 夜晚,多日不见的皎月明晃晃地挂在县衙屋檐上,我坐在县衙正堂上,脸色郑重,堂下跪着三个女子,各个都是娇滴滴的可人儿,我的左右两下手侧分别坐着赵成和杜融。 “本相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谁能说出屡次向叛军通风报信的奸细,本相定会重金相赠,若是谁能承认自己是那个奸细,本相也可网开一面,饶他不死。”我一敲惊堂木,冷声喝问三人。 “大人冤枉啊,我们主仆三人如何会是什么奸细?”宋晓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她们亲切温柔的丞相大人会突然翻了脸,大半夜地将她们抓到县衙来“我们只是几个弱女子,来圖州也没有多久啊。” “大人,那奸细是赵成赵大人,我表姐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小玉实在不明白沈相大人为什么要审问她们三个人。 “放肆!”我重重将惊堂木拍在公案上“公堂之上竟然还敢狡辩,难道要本相言行逼供不成?” 小玉被我的气势一吓,她往宋晓后面躲了躲,浑身颤抖。 “我们本来就无罪,大人这样做,不怕有失公允么?”宋晓强按下心里的恐惧,直视着坐在堂上的我。 我看着她,神色不变“好,本相就让你们心服口服。来人,将证人带上来。” 衙役领命,遂从堂下带了一个侍女模样的人上来。 商小秋见到来人,瞳孔猛地收缩了下。 我看向商小秋,冷笑道“商小秋,你可认识她?” 商小秋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叫什么名字?” “小……小菊。” 我冷冷看着她,却开口问带上来的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看了一眼跪在堂前的商小秋,害怕地回答道“奴婢叫小菊。” “小菊,商小秋在赵府时,你可是和她同住在一处?” “是……是。” “她近一个月可有晚上出门过?” “没有。” “她当时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商小秋立马解释。 见她狡辩,我问她“你可还记得,本相几日前问你,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圖州,你是怎么是怎么回答本相的,你可还记得?” 商小秋不知道她的回答哪里出了纰漏,结结巴巴道“因为害…害怕被仇…仇人…人追杀……” “呵。”我冷笑“你是觉得本相很傻么?大芩的规矩,凡人口迁徙者,必要去当地县衙出示自己的身份文牒,并记录在册,本相翻过你和小玉的记录,你的文牒上写的祖籍就是圖州,小玉的文牒上才写的是浙江,浙江奴隶。” 商小秋张口无言,她惊愣地看着我,根本没想到当日我看似随意问的话竟然暗藏着这样的玄机。 “本相命人在郊外的相思亭埋下过人手,他们禀告说,你曾多次半夜从客栈偷偷溜到相思亭与吴悦吴见面,可有此事?” “我……” 不待她说话,我继续逼问“你与吴悦私会,三两句都是计划着怎么利用赵成脱开自己的嫌疑,怎么将圖州的兵力部署图偷出来,可是如此?” “你……” “你与小玉根本素不相识,可你们俩却都口口声声称对方与自己有血亲关系,你们是觉得本相这么容易就会被人骗了么?小玉,本相问你,你和商小秋究竟是什么亲戚?” 小玉神色慌乱,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皱眉“公堂之上,岂容尔等随意哭号?来人,拖出去,等她哭够了再带进来。” (第三十五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衙役得令,立刻涌上来将小玉拖了下去。 “大人。”宋晓跪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她哀求我“小玉年岁尚小,所思所做未必出自本意,民妇求您网开一面,求求您,网开一面……” 我不为所动,冷下眸光喝道“宋晓,你身为小玉的主子,她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经由你的指使么?还敢在这儿替她求情,替你自己求情才是真的!” “大人冤枉啊,民女却不知这些是是非非,民女一心只想求得兄长平安,并无它意。”宋晓泪眼朦胧地看着我,那双水雾的眸子里写满了无辜。 “大人明察,宋小姐与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商小秋护在宋晓前面“小玉姑娘也是无辜的。” “哦?”我冷笑“和你串通一气的小玉是无辜的,间接替你污蔑赵大人的宋晓也是无辜的,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可有罪?不会也是无辜的吧?” “我…我……”商小秋被我的眼神慑得往后一缩,无言可答。 审问到这里,谁是奸细不言而喻。我将视线移到下手的杜融身上,得意洋洋地朝他勾了勾唇。 虽然眼前的形势完全倒向我这边,杜融淡淡却回了我一个笑容,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衙堂中央。 “禀告丞相大人,下官有一本册子想要递呈给大人,还请大人过目。” 我挑眉。 “呈上来。” 侍卫接过杜融手中的册子,快步走到我面前,将册子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我身前的公案上。 我翻开册子看了看,册子很厚,然所记内容也不过是五六张纸,我翻得很快,当看到册子末几页时,我的脸色蓦然一变。 杜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他的语气故意表现得很平静,可从他眼神中,我轻而易举就能看见他对我的嘲弄。 我合上册子,脸色难看地盯着宋晓。 “宋晓,本相问你,你不远千里回来圖州,就只是因为你哥哥宋良给你的家书么?” 宋晓茫然地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眸深处却透着恐惧。 “是……是,兄长再三要求民妇回来,民妇也甚是思念兄长,所以就回来了。” “本相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是因为你哥哥才回来的圖州?还有宋良,你确定他是无辜的?被冤枉的?”我又问。 “是。”这次宋晓回答地很坚定。 我沉默下来,眼睛紧盯着宋晓。 宋晓低下头,她不看我。 “丞相大人,证据确凿,您该宣判了。”杜融见我迟迟不说话,眉头皱了一下。 我收回目光,在宣判前,我还是决定再问宋晓一句话。 “宋晓,你祖籍何处?” 宋晓猛地抬头看我,强烈的恐慌在她眼睛里清清楚楚地浮现,伴随着恐慌的神情,我一下就捕捉到那抹被她强压下去的恨意。 “回答本官!” 宋晓整个身体不可抑制地颤了颤,她慌乱地看着我,也看着这堂上所有的人——面无表情的赵成,神色淡淡的杜融,寂静无声的衙役,还有那个坐在正堂上,目光冷峻的一国之相。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竟是当场笑了起来。 “沈相大人,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 “是我!”商小秋突然大喊一声,打断了宋晓想要说的话“是我,我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奸细!” 宋晓一把拉住商小秋的手,她用尽力气压住自己的颤抖,可开口的话还是暴露了她的脆弱和不可置信。 “商小秋,你……” 商小秋甩开宋晓的手,她一改之前畏惧害怕的神色,反神态高傲道“没错,就是我,利用了你,利用了小玉,也利用了你的好哥哥!既然有人总是心软得一塌糊涂,我又凭什么不去好好利用一番?” “小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求你不要再这样说了,我……”宋晓想要再去拉商小秋的手,可却被商小秋冷冷躲开了。 商小秋不去看宋晓,她只无所畏惧地看着我道“圖州的军事机密是我利用宋晓向她哥哥套话套到的,我本想让赵成这个老匹夫为我顶罪,没想到你却根本不相信,还顺通摸瓜找出了我,呵,算了,现在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意思,我商小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想丞相大人也不是一个昏聩的人吧?” “放了他们,你要问什么就问我,你要刑讯逼供也随你。” “拟为什么要自己承认这些事?”我严肃着脸问她。 商小秋跪直了身体“我虽然不折手段,但相处了这些时日,我对她们主仆俩还是有些感情,反正现在已经证据确凿了,与其我撑着不承认,让她们再遭罪,不如痛快地承认,也算……”目光一柔,她道“也算不负我们相识一场。” 我看着商小秋,没有说话。 “大人,此女所言破绽百出,神色更是闪烁躲避,虽然现在的证据都可以证明她是叛军的奸细,可卑职觉得她和宋晓主仆都有必要再加审讯,尤其是宋晓。”赵成走出来,他拱手一礼,向我谏言“不知杜大人呈给大人的是什么册子,可否予卑职一览,卑职也可以替大人再斟酌一番。” 我淡淡扫了一眼赵成,语带警告“赵大人虽身家清白,可既然牵扯在此事里,本相觉得赵大人还是坐上旁观的好。也免叫赵大人平白落了人口舌。” 赵成被我不咸不淡地训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我的心思,他满脸羞愧地向我拱手道“大人说的是,是卑职造次了。” 言罢,他不声不响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杜融见我如此态度,他不退反进,逼迫我道“商小秋现在既然活着,无论奸细的身份是否属实,都该收押审讯。宋晓宋良小玉这些人,他们既然与本案有关,理应一同收押收押审讯。” “大人不是不明白‘宁可错杀百人,绝不放过一个’这个道理吧?” 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本相身为朝廷命官,怎可滥杀无辜?更何况商小秋已经承认自己就是奸细,宋晓是清白的,本相若还是对她们施以严刑,岂不让天下之人笑话本相是一个昏庸的官员,白白占了丞相这个位子?” “大人此言差矣。”杜融不以为然“死人是说不出话的,可是活人能告诉我们很多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此案尚存诸多疑点,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了结,下官想,便是我等信奉大人,大人也没办法让皇上对您不产生怀疑吧?” “你!”我无言反驳。 是,杜融说得对,就算我身处偏僻之地,皇上还是能清楚地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其实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眸光暗了暗,我将视线移向到商小秋身上“商小秋,本相问你,宋晓等人确定与你没有丝毫关系么?她们果真不是自愿协助你,而是被你利用?今晚你不说,本相不建议你们一个个来尝尝刑具的滋味。” 商小秋好笑地看着我,她道“奸细就我一个,你们愿意滥杀无辜关我什么事?不过……”眸光一寒,商小秋寒声道“反正今天我也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了,倒不如拿你这个狗官陪葬!” 一声厉喝,商小秋忽然站起身,抽出藏在发髻里被特殊处理过的长簪就向我冲了过来。 “来人,快来人,拿下这个刺客!”赵成惊得从座位上跳起,他神色紧张地对着下面还没反应过来的衙役大喊。 宋晓震惊地看着向前冲的商小秋,遂回神,扑身上去就要拦下商小秋。 “小秋,不要啊!” 我坐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下,既不动,也没有任何慌张的神色,我只是看了一眼冲过来的商小秋,轻轻闭上了眼睛。 “啊!”惨叫声一瞬就冲破了漆黑的夜色,冷冷的寒风从堂外吹进来,弥散开的血腥味和着喷涌而出的血液眨眼间充斥了整个衙堂。 “小秋!”宋晓哭着扑倒商小秋的身上,商小秋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不一会儿就把宋晓淡青的裙子染得通红一片。 杜融神色淡淡地拔出插进商小秋身体里的长剑,随手甩掉剑上的血珠,他将长剑还给了身边的侍卫。 “小秋,小秋,你挺住啊,不要死,不要死……”宋晓抱住商小秋的头,任由泪水在深夜的寒冬里无声滑落。 商小秋虚弱地看着宋晓,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给她看。 “你……你又偷偷拿着荷花糕来看……看我了么?” 宋晓崩溃大哭,她拼命点头。 “我带了,我带了,你不要死,我这就带你去吃,我……” “小秋!” 静静闭上的双眼的姑娘随着穿堂而过的夜风一同去了。 我睁开眼睛,声音平静无波。 “奸细商小秋已被就地正法,此案到此结束,凡相关无辜者,皆准其离开,另派人现在就去吴府将吴悦抓捕归案。” 杜融这次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跟在我身后,一起走出了这个满是血腥味的地方。 堂上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耍尽手段利用他们,害宋知府遭受牢狱之灾,害她自己受到皮肉之苦的商小秋,宋晓会因为她的死而这么伤心,那么悲切的模样,仿佛是她最亲最亲的人离她而去。 黑夜无声,大概唯有明月昭昭。 (第三十六章)孤雪犹落圖州城(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既然已经计划好了,又何必再这般感伤。” 寒月之下,杜融轻轻走到我身边,他见我神色戚戚,不由微微一叹。 我定定望着高悬头顶的月光,忽然觉得刺眼。 “杜融,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杜融也随我的目光看向明月,他道“就没想过放下么?放下这一切……” 我摇头“从来没想过。” 一双染上鲜血的手,它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 杜融了然,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他还是觉得莫名的惆怅。 眼底的神色变了又变,他最终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事。 “马上叛军就要攻城了,想必城中防备你已经做好调整了吧?”杜融随便找了个话题询问我。 我点了点头“嗯,都准备好了。” “何时打算出战?” “明天吧。” “打算速战速决?” “嗯,” “顾元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吧?” “祁国传来消息,祁帝突然昏迷,他在大芩待不了多久。” “祁帝如今正值壮年,怎么会突然昏迷?” “这我怎么会知道?说不定是后院起火,不然就是本来就有暗疾。” “你确定不是你做的手脚?” “哈。”我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刚刚坐上丞相之位的小喽啰而已,祁帝既然用得起顾元城,他还会被我所算计么?” 杜融不置可否“这可不一定,咱们皇上也用得起你,可你不照样算计他么?像你们这样的人,谁人不敢算计,谁人能不被算计?” 我只象征性地笑了笑,不置言辞。 杜融不再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陪着我一起看冬夜的月光。 积雪,白的;屋顶,白的;大地,白的;月光也是白的。 眼前一片白茫茫,不见它色。 好安静啊。 “彭!彭!彭!” “杀!” “救命啊!” 我刚刚在心里感叹,突然而来的巨大撞击声由远及近,本来朦朦胧胧的思绪一下被拉回了原位。 “开始了。”我肃下神色,转身准备离开,正好报信的侍卫也急急跑了过来。 “丞相大人,叛军攻打宜县了。” 我表示知道了,并吩咐他现在前去圖州牢房内办一件事。 “真的要去?”杜融忍不住想要阻止我。 我回头看他,神色坚定道“是。” 他被我的眼神怔了一下,接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挥了挥手,随我去了。 我回身就往我的房间走,才走了几步,我止住脚步,转头对他道“今天的事,谢了。” 杜融只笑了笑,带了点涩然。 他希望她向他感谢的是月下陪伴,庭前看雪,但他知道,她只是想要感谢他在衙门里为她所做的一切而已。 风花雪月,情怨爱恨,她会有么? 他不知道。 我走进厢房,三下五除二就把早就准备好的盔甲穿在了身上。 拿上放在剑架上的宝剑,我推开房门。 徐徐上升的暖旭一点一点照亮黑夜的寂静,绚烂的霞光像是江南最好的绸缎在阳光下散发出的迷离神韵。 雪停了,我竟似乎听到了远处鸟儿的啼鸣。 “大人,请上马。”侍卫挑了一匹毛色光亮的棕色骏马牵到我面前。 我一拉马缰,翻身落座。 “城中将士可都准备好了?” “是。” “灾民呢?” “全部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粮草之事转告姜小将军了么?” “是。小将军让末将告诉大人,一切小心。” “好。”我点头“走吧。” 我驱动马匹往外走,侍卫却有些迟疑。 “怎么了?”我回头看他。 侍卫刚想说什么,忽然抱拳道“王大人。” 我顿了下身形,遂有点惊讶地回身去看站在府门口的王捷。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捷沉着脸色看我,大滴大滴汗水从他额头滑落到衣衫里,本来深色的衣服,竟然一眼就看出湿了一大块。 “你……”看清他的样子,我愣住。 “为什么,”王捷脸色阴郁地看着我“为什么要撇开我?” 我一默,随即笑道“粮草是重要的赈灾和行军打仗的物资,别人去,我哪放得下心?” 王捷根本不听我说的话,他跨上自己的马,拉紧缰绳对着我道“我要去。” 我立刻否决“不准。” “我要去!” 时间不可拖延,但我还是想说服他一下。我对着他道“你留在城中还可帮我照看一下,你随我一起上战场能干什么呢?” “保护你。”他冷下眼色“这是我的职责。” 我握紧缰绳,脸色也冷了下来“不准去。” “我……” “来人,把他给我拖到牢里去。” 几十个侍从上去将马上的王捷按到了地上,王捷想反抗,可是几天几夜的连日奔波,加上以一敌众,武器也不慎丢在了赶回来的路上,他很快就被绑住手脚。 “大人!” 我挥手“带下去。” 王捷被直接拖走。 我吐出一口气,神色也恢复了平静。 “走。” 我带着一众侍卫往城门疾驰而去。 “为什么不阻止?” 阁楼上,姜和维负手看向远处杀声阵阵的城门口。 “你呢?”杜融反问“你为什么不代她去战场?” 姜和维神色宁静,他淡淡道“是她自己选的这条路,没有人能替她走下去。” “何况……” “何况她从来不需要旁人替她。”杜融接下他的话。 同窗这么久,谁还不了解谁呢? 有句话在口中辗转许久,杜融还是说了出来“和维,我阻止过她的……” “不会有结果的。”姜和维只这样回答他。 “是么……”杜融自嘲般笑了笑。 有雁南飞,其途险险。 有鹏北飞,其道岖岖。 我来到临时搭建的营帐里,葛均已经在等着我了。 “目前局势怎么样?”我问。 葛均将地图展开在案桌上,他指着几处道“叛军人数不少,我派哨兵打探了一下,这些地方是叛军驻扎的地方。” 我看向葛均指的那些地方,眉头一皱“他们竟然是分开驻扎的?” 葛均的脸色也有点凝重,他沉声道“恐怕此事不妙。” “叛军终究不是一直正规军队,散兵游勇居多,甚至是拉帮结派,若是我们一打,这些人就一哄而散,待我们疲于出战的时候,这些人又集中起来攻打我们,我们恐怕会处在不利的局势。” 葛均分析的很对,我料想顾元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这才干脆把他们分了开来。 “若是我们将他们用一个大圈围起来攻打呢?”我道。 葛均摇头“兵力不够,再说,就算兵力足够,围成这么大的一个圈,分散开来的士兵根本不能抵抗他们群拥而上。” 这真是麻烦啊。 “那我们集中兵力,个个击破呢?” “也不行。”葛均还是摇头“这些人虽然是临时聚集道一起的,可他们现在毕竟是一个整体,互相间距也不算太远,我们很容易就受到他们的前后夹击。” 确实,自古以来,像这种流氓山匪最是难以拔出,打,难打,劝降,转眼又会重操旧业。不过通常他们也不会抱成一个团,因为有彼此间不信任,利益分配不均,地位受到威胁,互相摩擦不服气,地盘被欺占等诸多矛盾。毕竟一个不服法纪的山匪,他会老老实实听从别人的话么? 由此看来,顾元城的手段有多高。 “那我们就打不会动的吧。”我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绕开他们,直接攻城?”葛均不太确定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不是绕开,是冲散。” 葛均听我这样说,立刻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我们先派几路小队人马,将他们这些聚集人马冲散,再冲散,而我们主力部队趁此直接去攻城。” “乌合之众毕竟是乌合之众,他们根本不会愿意和我们死磕,折损自己的手下。至于县城,他们的人马既然大部分都用来攻打宜县,料想城里也剩不了多少兵马,我们绝对可以轻而易举的夺回被抢占的县城。” 我就知道葛均绝对是一个可以成长的将帅之才,和他一起,倒是轻松得很。不像从前她还在身为太子的岑帝身边做幕僚的时候,那些个仗着自己年龄大,就耍横的老匹夫,顽固不化,倚老卖老。 “这就是军队和山匪的区别。”我道“一个视死如归,一个胆小拍死。” 葛均赞同我的看法“是,确实如此。” “那我们接下来就分配任务吧。”我往主位上一坐,挑眉看葛均“打击山匪团的差事太累人了,本相身体欠佳,这个任务就交给葛将军了。” 本来还在仔细研究的葛均一顿,随即语气流露出些微不屑,他点头“好,此事交由末将就是。” “那本相就带领大军去攻城了,若是一切顺利,”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相回京请你吃京城最有名的‘凤凰游’。” 葛均瞥了我一眼“不敢让大人破费,末将自己吃得起。” 裴老的人怎么都是这个德行呢?疑心病也太重了点。 我可惜地摇了摇头。 葛均瞪我,我耸了耸肩,表示无辜。 “开战吧。”我撩开帐门。 (第三十七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白云悠扬,杜鹃鸣殇。 远处,马蹄声阵阵,杀声如雷。漫天尘土起,雪染红泥落苍茫。 我站在城墙上,目光肃穆又寂寥。 城下,叛军的先锋队正用实心巨木在狠狠撞击城门,有的敌人在众人的掩护下,偷偷将爬梯甩到城墙的角落上,可还没等他爬到一半,就被守军割断了梯绳,急速坠落的死亡嘶喊轻轻松松就淹没在了战场的呼啸声中。 “大人,都准备好了。”侍卫来报。 我点头,淡淡收回目光。 “投石。” 侍卫领命,随即摇动手里的指挥旗,对着守军大声下令“投石!” 守军不敢怠慢,巨大沉重的石块从城墙上纷纷滚落下去,城墙下顿时哀嚎一片。落石一路滚,一路的血迹包裹住折断的长戟,深深嵌进脏乱的雪泥里,譬如彼岸花开在人间的幽冥黄泉路。 撞击城门的叛军被滚石砸得七零八落,连带着巨木也滚去了一边,碾伤了不少人。 正在叛军慌不成行之时,葛均带着几路小队人马直接从打开了的城门中疾驰而出,一路马不停蹄地冲向叛军的各个驻扎之地。 来到城下,我跨上马,一拉缰绳,对着众将士道“诸位将士,报国报君的时候到了,叛军欺占我大芩领土,辱我大芩百姓,蔑我大芩国军,我们定要一雪前耻,夺回我们的土地,斩杀匪首,让叛军瞧瞧我大芩国威!” 将士们个个握紧武器,大喊道“末将遵命。” “出发!” 大军出城,那些个被冲乱的敌军根本不敢上前,有的甚至丢了兵器夺命般往后跑。 我军气势大增,直向义、元、雀三县而去。 “大人,我们是先去义县么?” 义县离他们最近,副卫猜想他们大概是要先去攻打那儿的。 我骑着马,面色沉静严肃,听副卫这样问,我否决道“三个县一起,分派兵马。” 副卫问“大人要怎样分?” 眼见到了岔路口,我命众人停下。 “赵副卫,你带一队人马去义县,李副卫,你带另一队人马去雀县,本相自带剩下的将士去最远的元县。你们攻下义县和雀县后,就赶到元县与本相会合。” 赵李两副卫单膝跪地受命,随即翻身上马。 “记住。”我提醒他们“这两个县城的敌军不会太多,一旦攻下,留下少量人马看守,其余人即刻向元县会合,速度要快,不可耽搁。” “是。”副卫听命,见我眼神示意,两人带着两队士兵分别向两个地方行军而去。 “走。”我催动马匹,大军跟在我身后向稳步前进。 行军途上,军队受到几次流匪的袭击,然而我军正士气高昂,三两下就把流匪就地正法。飞溅的血花落在冰冷的铠甲上,不一会儿便又顺着铠甲的边沿滴落到地上。 一兵未损地来到元县,我坐在马上,居于众将士之前。 向元县的矮城墙上看去的时候,我没见到顾元城。 意料之中,我没觉得多惊讶。 顾元城若是会乖乖待在这儿等我来,他的脑子就一定是坏掉了。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宋良知府大人呢,没想到是你,沈青枝,沈丞相。”吴悦站在墙头上,他看到我来,整个脸都阴沉下来,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脸上的表情也由阴沉转为阴笑“哈,没关系。本来我是想要给宋良一份大礼的,既然他没来,那我就自己效用这份礼好了。”语气一顿,他对身后的人喝道“带上来。” 下人被吴悦一吼,冷不丁吓得跌倒在地上,吴悦恼火地踢了他一脚,那人才连滚带爬地下去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带了上来。 “瞧瞧,可认识?”吴悦狰狞地对我笑。 说实话,虽然县城的城墙不会有圖州主城那么高,但毕竟城下与城上隔得有些距离,那人又被绑手蒙眼,我还真没看出那个人是谁。 “弓箭手准备。”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下令。 吴悦没料到我会这么果决,根本不管被绑之人的死活,他先是愣了愣,随后大怒,指着我骂道“你这个毛头小子,连自己人的死活都不管,芩帝会把你这种人封为丞相,还真是可笑!” “想我吴悦,要才华有才华,要样貌有样貌,偏只家境贫寒,虽科考中第,却因无钱疏通关系,便被吏部那些匹夫打发到圖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十年寒窗苦读,哈哈哈,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看着他有些癫狂的样子,心下不屑。 朝中官员最多万人而已,可每年天下科考者几人?贫贱者几人?若都如他这般,遇到所谓的不公,所谓的挫折,就自甘堕落,怨天尤人,便是把我的丞相之位让给他坐,他又能坐到几时? 这样轻轻一碰就会碎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没资格与我叫板。 我举手,眼看就要落下,吴悦上前,一把就将那人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吴悦,你无耻!”黑布下露出一张泪眼朦胧的精致脸庞。 “宋晓?” 这下我是看清楚了。 “宋良连自己的亲生妹妹都不救,果然是够冷血的!”吴悦嘲讽。 “不许你这么说我哥哥!” 宋晓怒视着吴悦,泪水在她眼里含着,似落非落的样子倒真是有几分楚楚可怜。 吴悦见宋晓此时的模样,不知怎么,他心里一动,竟有些迷恋地用手触摸上她的脸庞。 “倘若当年不是你哥反对,现在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滚开!”宋晓嫌恶地别开脸。 吴悦回神,他恼怒地瞪着宋晓,然而那只紧握起的拳头终究是没有任何动作。 “吴悦,现在的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宋晓看着吴悦,眼里全是后悔与厌恶。 吴悦看清宋晓眼里的神色之后,他似乎是向后退了一步,然没等谁看清,吴悦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神色。 他不再看宋晓,只盯着城下的我。 “沈相大人大概是不会顾及这么一个女人的死活的,正好,今天我就拿她来祭旗。” 我冷笑“你是在威胁本相?” “小的我哪敢呀?”吴悦抽出身旁之人的长剑,剑尖直接指向宋晓“我也是要活下去的不是?” 我眯眼“我可以饶你不死。” “不够。”吴悦摇头“就这么点条件,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 吴悦的眼里涌出贪念,他将一只手往前伸“钱呐,我要钱!” “没有。”我只这样回他。 吴悦闻言,立马将剑架在了宋晓的脖子上,鲜红的血丝从剑锋处滑落,宋晓痛得直吸冷气。 我看着这一切,心下却不为所动。 “本相只会饶你一命,你若不要,休怪本相无情!” 我再次扬手,只要吴悦再胡搅蛮缠,我就直接下令放箭。 吴悦见我油盐不进,铁石心肠,心里一害怕,便不敢再得寸进尺,然而他终究是不甘心。 一把将宋晓按在城墙上,吴悦阴沉着脸笑道“沈相大人既然开恩……”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宋晓愤怒地瞪着吴悦,直接打断他的话“我是……” 吴悦不待宋晓说完,直接着对我道“那我就把人质给你了。” 长剑刺入后背,吴悦在宋晓耳旁道“郡主首领,我怎么会不知到你是谁呢?”言罢,他在宋晓惊愕地双眼中一把将宋晓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啊!” 我将手里的佩剑一扔,一蹬马蹬,飞身上去接住宋晓。 “放箭,快放箭。”吴悦见大好时机来临,忙对手下的人下令。 哗啦啦的箭雨向下射来,我皱眉,抱着宋晓就是一滚。 “放箭。”待到城墙根处,我立刻对将士下令。 吴悦所带领的人手皆是土匪出生,马上功夫还行,这射箭的本领却要差上许多,我早料到这一点,特意让将士们停在了他们的射程外,而这点距离对我军将士来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军将士见我下令,即刻训练有素地站好队形,搭弓射箭。 “你没事吧?” 我并没有看见吴悦的小动作,见宋晓脸色苍白,只当是她受到了惊吓。 宋晓用手抓住我的前襟,虚弱地摇了摇头。 温热的血液很快透过层层衣衫浸湿到外面,因着我是抱着她的腰,她的不对劲立刻被我察觉到了。 “你……” 宋晓抓住我的手一紧,然后她松了开来。 “不要告诉我兄长。” 我直言“这我恐怕帮不了你。” 这么多将士都看着,我如何瞒得下来? 宋晓自己心里也知道,她只是……只是面对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随军没带大夫,但元县里有,你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进去了。” 我将宋晓轻轻放在地上,掏出她的手绢按住她背后的伤口,然后又把她抱了起来。 “沈相大人,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体温一点一点从体内流失,宋晓忍不住颤起身子,可她还是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我知道,你已经……已经查到我的身份了。” 我没说话。 “总归是要死的,只是……难…难免有些遗憾。” “是没能替你爹报仇么?” 宋晓摇头,她望着我头顶上淡蓝的天空,眼里满是哀伤和不舍。 “没能见再见他一面……” “晓晓——!” (第三十八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人生中有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圆满的,就像月亮总会渐渐缺失,时光总在悄悄流逝,而你深爱过的人,或许已不在你身边。 宋晓的结局说不上圆满,却也算是幸运的了。 因为那个深深爱着她的人,已经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到了她的身边。 “晓晓……” 一道瘦削的人影冲过箭羽横飞的战场,他直向我和宋晓这边跑来,凌乱的衣衫上全是雪融化后的湿泥巴印。 待他站定,满身是血的女子蓦地闯入他的视线,身体不可抑制地颤了颤,他踉跄地跪在了女子身旁。 我看见他,沉默地将宋晓放到了他的怀里。 “阿毅,你怎么……”顿了顿,宋晓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释然一笑“我总为这件事觉得愧疚于你,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许毅愣神地看着怀中女子的笑颜,突然就有泪水从他眼眶里掉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一把抱起宋晓就要往战场外冲。 “别冲动!”我挡在他面前。 方才他能孤身一人闯进来已实属侥幸,如今还想要带着个人出去,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让开。” 我不动。 “让开——!” 许毅是属于那种温文尔雅的书生性子,再加上他从出生起就带了病根,待人说话从来都有礼有节,温吞如玉,不急躁,也不会发火。 可今天他不仅冲着旁人大吼,两只眼睛里甚至布满了血丝,仔细看,他的眼里仿佛要滴出血来。 “你冷静点。”我皱眉“伤至内脏,她已经……” 看到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悲伤,我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阿毅。”宋晓摇头“你不要这个样子。” 许毅本来是凶狠地瞪着我的,然而听到宋晓的话,他的眸色霎时柔和了下来。 他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慌张,可刚开口,沙哑的嗓音就出卖了他,他忽然哽咽住。 宋晓看着这个抱着她的男人,心中既是伤心的,却又带了诸多不可言说的欢喜。 “在这个世界上,我能遇到你,真好。”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家了,有的只是一颗漂泊的心。 娘亲爱她,可她最多的就是独自一人在窗边流泪,不说话,也不愿看见我和哥哥;爹爹也爱她,但她却从来没见过他的样子,除了他拖人送来珍宝的时候,她都快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养父养母对她很好,但她一直知道,这种好不是单单对她,还有对父亲的承诺和义气。 她一直以为哥哥能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可他却不顾她的意愿,不让她与吴悦来往不说,甚至将她远嫁到了江南。她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这也让她明白,他终究不能一直陪伴着她。 许毅,这个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过来的如玉公子,他处处谦让于她,处处包容于她,为了能让她开心,他可以自己一个人爬到树上摘果子给她吃,可以在寒冬腊月跳进湖里为她寻一支她失手掉落的簪子,可以跑遍江南去找根本不存在的江南婆娑果带来给她…… 他明明知道,她是在戏耍他,是在报复他,是在讨厌他,可他就是甘之如饴。 他只要她能开心,只要,她能开心。 “你调查过吴悦的,对不对?” 所以他才会不管她怎样寻死觅活,也不让她去找吴悦,所以他宁愿她恨他。 许毅不说话,他微闭了闭眼。 “你……还是放不下他?好,好,我带你去找他。” 抱紧宋晓,许毅回身就向元县城门口走。 “阿毅。”宋晓苍白着脸叫住许毅,见许毅向她看来,她扬起笑,一如当初那个初见的妙龄少女“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 其实这句话她早就想告诉他,可当她想要对他说的时候,她的身上突然就背负了血海深仇。 他的身体不好,她不想他再为她耗费心神了。 许毅睁大眼睛,他眼里隐忍和痛苦的神色清晰地展露出来,宋晓望着他,吃力地伸出手抚上他的眉梢。 “要好好的,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 说完这一句,宋晓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不要。”许毅抱着宋晓失声痛哭“晓晓……” 他不怪她曾经那样戏耍他,他不怪她利用他许家的财力为她父亲报仇,他不怪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放弃过他,可是这一刻,他恨她,彻骨的恨。 “为什么要骗我说一定能回江南,以后会和我好好地生活?” “为什么要在说喜欢我后,残忍地抛下我?” “为什么要我痛苦地活下去……” “宋晓,我恨你!我恨你!” 鲜血从许毅口中流出来,他皱紧眉,浑身痛楚地抽筋起来,可即是如此,他还是将怀里的宋晓抱得很紧很紧。 眼见许毅脸色越来越差,我顾不得时机是否已到,对着将士们下令“攻城!” 士兵们收到命令,立刻改变队形。因为行军匆忙,没有准备撞木,士兵们只能通过绳梯爬到城墙上,再进入城中打开城门。 索性方才一轮进攻已经将敌军的防备打啵,我军攻城虽然时机没抓准,折损的人也不是很多。 “走!” 我从许毅身后将手伸进他的双臂下,托着他往城门口走。 许毅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他本来就体弱带着病,又一直抱着宋晓,被我往前推时,若不是我还托着他,他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城门此时已经被我军的人打开,我马上命人去元县内寻找大夫。 “你坚持一下,大夫很快就来了。” 许毅用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随即嘲讽般无力地笑了。 “沈相?哈哈哈……咳咳……”猛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你不会内疚么,沈相大人?” 我冷着脸撇开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呵。”许毅眼含泪光地看着怀中女子苍白的颜,他只觉得这个世界的颜色都随她的离去而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个弱女子而已,你们凭什么……” 虽然身处千里之外,可只要是她的事,他终究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这也许就是深爱了。 我沉默。 将许毅带到一家还算有些规格的客栈里安顿下,我便随着大军攻向县城里面,追捕逃窜的叛军。 当我们追到县衙时,皆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明明只是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衙门而已,它的四周却全都用石头砌起了四人高的围墙,围墙上头全部布满了锋利的刀片和火把。巡视围墙一周,唯有正对着衙门的地方有一个被铁栏拦住的入口,入口只有一人大小,也就是说,除非我军和他们硬耗,把他们统统饿死在里面活是将围墙弄倒冲进去,不然他们只有撞开铁栏杆,一个一个地进去。 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里面储存的粮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估计是不会少到哪里去的。而弄倒这样的围墙,怕是人力物力上要耗费不少,再说,他们今日只是急行军,可以说,除了马匹和武器,他们什么也没有。那么剩下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从小门进去。 可真要一个个进去,也许就是一个个被屠戮的命了。 军队停在围墙外,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命令。 我肃着脸看向那扇铁门,呼呼的寒风吹在脸上,刀割般生疼。 这是对我的考验,也是我必须要挺过的难关。顾元城给我留下的不仅是一个圈套,更是一个机会,一个收服军心的机会。 “众将士听令,一队带上二十人利用绳梯清理出墙上可两人通过的位置,二队在一队后面,随时准备补充;三队给我撞门,将门撞开后,全都退到三米开外;剩下的人听本相的命令,本相下令冲,便不可退。” 命令下达后,显然有军中一阵喧哗,毕竟谁都知道,这四队的人就是即将要去阎王殿的牺牲品了。然而在我目光的威压下,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按我的命令开始行动。 围墙上的刀片并不好清理,县衙里时不时射出来的飞箭更是增加了清理的难度,然而铁门却是很快就被撞开了。 就在众人等着我下令往里冲的时候,我却一人提一剑,一步步靠近铁门。 “大人。”终于有人忍不住,他站出来抱拳道“大人是文官,这种事,还是交给末将吧。” 我脚步没停,进去铁门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服从命令。” “大人!”将士们在我身后唤我, 我握紧手中的剑,尽量放缓自己的呼吸。 说实话,我的体力早在一路的刀枪剑影中就到了极限,方才将许毅搬进县里客栈时,我已经是靠着自己精神力了。 看向安安静静的前路,我抬剑,一个旋身将藏在铁门后面的两个敌人砍翻在地,随即剑身在我手中向后一折,那个想要偷袭我的敌人就被我刺中腹部。 拔出剑的时候,喷涌而出的血浆立刻溅到了我的脸上,冰凉凉的,不像雪。 十几个敌人向我冲来,我一握剑柄,目光沉寂。 (第三十九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最先冲到我面前的是一个手拿板斧的粗犷大块头,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么冷的天,那个大家伙竟是赤着上半身,披散下乱糟糟的头发,挥动的两只重量级的板斧跟闹着玩一样,丝毫不费力。 他虽然身形笨重,速度却是十分的快,只一眨眼,他就到了我的面前。 生生抗下他的一板斧,我只觉得眼前一花,浑身的知觉都消失了一阵,再回神时,整个右手都在发麻,我几乎要抓不住手里的剑。 “你是顾元城的人?” 只这一击,我立刻就判断出了来人的立场。 说白了,这些在三五个月里集结出来的山匪流寇不过都是些宵小鼠辈,根本上不得台面,我虽不排除有个别的能手,但武力值能达到眼前之人的级别的,绝不会是叛军中的人。 大块头的眼里闪过惊讶,也闪过几分意料之中。 他又一板斧向我砍来,我闪躲不及,右手又还处在麻痹状态,情急之下,我干脆长剑换手,硬是用左手接下了这一招。 “我家主子说,像沈相你这样的人,定能一眼看穿的我身份,我本不信,如今看来,主子就是主子,能看透许多我看不透的东西。”玄武深深看着我,说出的话却带出了几分玩味。 虽然我的左手也在他的攻击下失去了短暂的知觉,可我的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冒出了一个怪念头——这丫怎么看起来这么违和,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说出的话倒处处是那个狐狸胚子的影子,既彬彬有礼,又玩世不恭。 果然怪人的身边是绝对不会有正常人的。 我谦虚地向他笑了笑,眼睛却一秒不差地盯着他的动作。 “你家主子太看得起本相了,本相如何担当得起?” 玄武并不喜欢客套,在这点上,他和顾元城还是差上许多的。 “我家主子命我今日除掉你,我可不会因为你今日有伤在身就放过你。”他上下打量我,似乎是在找我身上可以一招致命的地方。 我眯眼,虽然心里惊讶他的敏锐,可我还是冷笑了起来。 “不过一介山野村夫,竟敢在本相面前大言不惭?”因为我与玄武在纠缠,其他人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只是围住我们,却不向我进攻,但也因此铁门那儿出现了片刻的空隙,我立刻话锋一转,对着铁门外的将士们下令“进攻!” 将士们本来就一直注意着这里的情况,一听我下令,迅速向铁门里面冲了进来。 “这下你可以放心地和我打一场了。”玄武眼见士兵们冲进来,脸上神色却不显紧张,反倒有种要跟我公平比拼的感觉。 我挑眉“本相从不逃避任何的挑衅。” 话音刚落,我们说打就打,两人的身形即刻动了起来。 我先是向后退了一步,卸掉玄武刚劲的力道,然后剑尖一点地,整个人从他上方落至他的后方,玄武虽然速度快,但他的身形毕竟摆在那,他向后转向我时,身体慢了一瞬,我抓住机会,一剑刺向他的脖颈。 “盯!”金属相击,刺耳的声音瞬间滑坡天际。 “想偷袭我?”玄武不屑地荡开我的长剑“你若没受伤,或还有机会。以你现在的状态,哈,你还是想着怎么保住性命吧。” 我被玄武的力气逼退三步,勉强用剑撑住了身体。 方才我的眼睛突然黑了一瞬,剑势也因此停顿下来,玄武正好头往后一仰,一只板斧向前,趁隙隔开了我的剑。 故技不可重施,我知道,短时间内我是不可能再抓住他的致命弱点了。 可我并不担心今日会命丧他手。 “我相信顾元城的手下都是聪明人,现在离开,本相可以念刚才你的手下留情,饶你一命。” 从我进来到现在也有些时候了,掐指算算,一队和二队现在大概正准备翻墙了。 玄武皱眉,他心里也清楚现在的形势,然而若是他现在就走,这元县可就要乖乖地送到沈青枝手上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也看着我,脸色虽未曾变化,但眼神之间的交击不可谓不厉害。 “晃荡,哗啦!” 一阵巨响,连接着铁门的石墙竟然轰然倒塌,飞扬起来的尘土立马遮住我的视线。 不妙! 心里一个激灵,我迅速的倒地往一旁翻滚。 待尘烟渐渐散开,我的眼前除了漫天箭雨和地面深深裂开的板斧劈砍痕迹,再无玄武的身影。 “保护大人!” 将士们见我趴倒在地上,立刻站成队形,用盾牌挡住了我身前的飞箭。 我爬起来,稍用袖子碰了一下脸上的擦伤。 “嘶!”我痛得闭紧了眼睛。 “大人……”虽然我现在的样子有点狼狈不堪,然而眼前形势严峻,步兵官还是向我询问下一步的计划“我们如何攻进去?” 我用手使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奈何泥水早就把我的衣服弄得不成样子,我有些负气地甩了一下袖子。 “等。”我对他道“赵李副卫就要来了。” 待大军会合,区区县衙,蝼蚁而已。 果然过了没多久,副卫就带着大批人马来了,眼见他们和我们会合在一起,我即刻下令“进攻!” 士兵们见援兵已到,个个士气高昂,破竹之势一发不可挡。 我带着众将士冲进县衙里面,见吴悦拿着一把弓要射我,我飞身一踢脚边断了半截的箭,断箭一下就射到了吴悦拿弓的那只手,吴悦惨叫一声,握住满是鲜血的手就从后面的小门往外跑。 县衙里叛军不少,士兵们都被缠住,我皱眉,直接拿着长剑就向吴悦追去。 吴悦虽是受了伤,跑起来却不慢,加上他对地形的熟悉,好几次我都差点让他跑掉,好在他最后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沈青枝,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就非要置我于死地么?”吴悦被堵在胡同里,他自知无路可逃,困兽般凶狠地冲我大吼、 我面色沉静,眼里却寒光闪现。 “你为了自己的地位,不惜杀了叛军真正的首领宋晓,像你这种卑鄙的人,本相凭什么要给你活路?” “她碍着我的路,她碍着我的路!”吴悦神色癫狂地大喊,然而他突然又安静下来,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竟然缓缓流下了两行泪水“她不爱我了,她从一开始就只是迷恋有人依靠的感觉而已,她根本就没喜欢过我……”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透出狠厉而贪婪的光“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凭什么不能用她来为我的以后铺路?凭什么不能用她来换取荣华富贵!顾相说了,只要,只要我能坐上叛军首领的位子,他就向祁帝举荐我,他许我大官之位啊!我怎么可能放弃就要到手的东西?我不可能放弃就要到手的东西!” “你疯了。”看着那他不断变化的神色,我只说了这一句话。 吴悦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看我,那放大地瞳孔里全是恨意和不甘。 “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啊?你不过是靠着自己的出生,才这么轻松地就坐上了丞相之位!十五岁的少年丞相,哈哈哈……”眼色一厉,他大吼“去死吧!”,便发狠般拔出插进手里的断箭向我冲来。 神色一凝,我抬手一剑刺进他的心脏。 吴悦眼睛里的光一寂,随即如同火花般湮灭下来。 他的口里涌出鲜血,然而脸上却是悲伤的模样,他像是对我,又像是对他自己喃喃道“从我得知她是陈王郡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配不上她了……” 我拔出剑身,吴悦缓缓向后倒去,他胸口的素娟随着我拔出的剑飞扬出来,又浮浮沉沉般落下,落到了他的心上。 我看着地上的吴悦,眼睛里竟是一阵酸涩。 他不是没爱过宋晓,他只是没信心再爱下去了。 素娟染红霜,方帕寄相思,只可惜,此中寄托的不是姑娘对少年的思念,而是少年对一见倾心的姑娘的执念。 世间多少花好月圆夜,却从无几人得到最好的结果。 背后突然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回头。 高高矗立的楼阁上,纱幔凌乱间隐现朦胧身影。那白衣俊逸的少年站在阁楼上,他静静地望着我,未曾有欢喜,也未曾有伤悲。 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玉笛,见我回身看他,他对我微微一笑,玉笛中顷刻流淌出碎碎乐声。 似乎是在哀送亡人,又似乎是在迎接新的开始。 巷口外传来哭丧哀嚎的声音,百姓们流离失所,他们因这场战争失去亲人,失去未来活着的希望,他们在逃命,也在哭泣,就好像卑微的尘埃想要见到阳光一样。 我恍惚地看着这些可怜的人,也恍惚地看他,手中的剑突然“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我猛地回神。 再看时,高阁上除了拂动的纱幔,再无一人的身影。 副卫唤我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缓缓走出小巷。 “顾元城,下一次,我定要将你踩在脚下。” (第四十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就这么办,听我的准没错。” 高阁内,一青衣玉簪的少年将手里的折扇一收,胸有成竹地敲了敲身旁玄衣软甲的小将军。 “你确定那不是个馊主意嘛?” 我将刚写好的折子摊开在桌子上,由风吹干吹干。 青衣少年伸头过来瞧了瞧,随即一指折子上的几行字笑道“就这么决定了?” 我抬头看他,眼里流光一闪“不然你想怎么样?” 青衣少年沉吟了会儿,道“我们那倒有个不错的人选,你看……” 我瞥了他一眼,顺手合上折子。 “我看你是想早点上断头台耍耍的。” 杜融瘪瘪嘴,“切”了声,收回身子。 “若是你们替我把这件事解决了,到时喜酒随意。”姜和维放下手里的剑,掀衣坐在了我对面。 我挑眉“就喜酒?少了点儿吧?” “是啊,再怎么说你也该给些红娘钱吧?”杜融凑过来呛声道。 姜和维点头“好,要什么,你们尽管开口。” “真是爽快。”杜融调侃,随即他眼里精光微闪“我要你手里的兵权,你给不给?” 姜和维勾唇笑了下“如果这个烫手山芋你要的话,我求之不得。” 杜融摇了摇折扇,不置可否。 “不如把云笙一起叫来吧?他姐的事,他总该关心关心。”我提议道。 姜和维摇头“他与我们不一样。” 我抬头看他“那云音呢?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忍心把她卷入到你的人生里么?” 姜和维回答地很干脆,也很认真“我会保护好她。” “好吧。”我耸肩“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也就不再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了。” 姜和维没说话。 杜融见气氛有些凝重,便开口道“就按我的办法来吧,这女人嘛,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你遇到危难,她便会心碎痛苦,接着她自然会明白她是离不开你的,到时再去提亲,一切不都顺理成章了嘛。” 我道“天下没有白痴的人。” 人心从来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东西,一旦受伤,便再难愈合。 杜融意味不明地看着我,倏忽,他弯眉轻笑,白玉环鸣中,几分风流儒雅,几分温柔缱绻。 “你笑什么?”我的眼神闪烁了下,不自觉地偏了偏视线。 这个家伙,自个儿到处去祸害些小媳妇,小姑娘也就算了,今天都来向兄弟下手了,真是…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姜和维也好奇地看向杜融,他倒是想知道这个巧舌如簧的杜融会怎么解释。 杜融先是瞥了姜和维一眼,随即他将折扇一展,笑道“前程路漫漫,世事苦经心。不见命途,似见明途。君不识桃花开十里,皆是杜鹃啼血泪。” “咳咳……”我被他噎得胸口疼。 一杯热茶移至我面前,杜融皱了下眉。 “顾元城都走了,你是不是也该回京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轻抿了一口茶水,勉强压下口中的血腥味“可圖州尚有几桩事,我还没处理完。” “宋良是个明白人,你也无需耗费什么心神。”姜和维道。 我点头,眼里却带了点惋惜“可惜了,他本来是出任圖州知府的最好人选。赵成比之他,不会长久留于荒僻野原。” “各人有各人的命,他既然改变不了他的命,便只有坦然接受了。”杜融缓缓道。 姜和维和我皆沉默了下,随即我突然道“我有办法了。” 翌日。 晨曦微光刚刚洒落在天边的云朵上,远处的风还没有刮起,脚下的白雪却是染上了些微的尘土和凋败。 这是第一次,我和他见面不是在昏暗的监牢里。 这也是最后一次,他与我在山腰小阁相见。 这天,宋良只简单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湖水绸衣,腰间没有挂玉,也没有戴香囊,唯有一束梅枝相别。他站在亭边看远处朝阳升起,迷离的光芒落在他的身上,远远看去,竟不似凡尘中人。 “你来了?” 我刚踏入小亭,他便发现了。 “在看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随便找了个问题问他。 宋良微微叹息了一声“沈青枝,这次来的若不是你……” “你心里不也明白么,宋晓根本放不下这所谓的家国仇恨,自取灭亡是迟早的事。”我顿顿,补充道“就算这次来的不是我。” 宋良似乎是在极力隐忍什么,最终他只是笑了笑,带了点凄苦的意味。 “我只是想让她活得开心一点。” 我反驳“你这是纵容她。若是她能像你一样庸庸碌碌,她便不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父亲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从来拔不得。”宋良只这样淡淡地回了我。 “那你呢?”我问“你根本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为什么不和你妹妹一样?或许有你,你们不会这么快失败。” 宋良摇头失笑“历史的潮流从来无情,你可见过哪个覆灭的国家能够重生的?哪个死去的人能够醒来的?哪朵凋败的花能够再次吐露花香的?我不像你,我能做的已经做尽了。” 他真的已经把他能为她做的都做了。 他知道吴悦这个人并非是她的良人,他特意写信给许毅写信,让他来娶她。许毅从小就喜欢她,他值得他将妹妹托付给他,他想,或许离开圖州,她也就会放下吴悦,然而天公就是这么喜欢和人开玩笑。 父亲死讯传来,这些年他不作不为,平平碌碌,努力经营的一切就此化为泡影。 妹妹会报仇,他了解她。 与其她远在江南,不如回道圖州,起码在圖州,他能知道她在干什么,将要干什么,为她要做的事铺平所有道路。 赵成这个人太精明,但他敢将吴悦纳为亲信,他不稍加利用一下,岂不是辜负了赵成的野心? 小玉是他派到妹妹身边的,他故意将军情告知小玉,并教她如何去将泄露军情的奸细的名头扣到赵成头上,吴悦想要往上爬,他会配合他,是他早就料到的事。 其实他与顾元城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书房,而是在城郊的相思亭中。 那个时候正好白雪纷纷落,那个少年从雪中走过来,不打伞,只拿了一把古朴的剑,他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中似乎有种魅惑人心的东西,那东西竟比白雪还要洁净。 是他先开口的,妹妹要做的事,没有外援,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顾元城会一口答应,大概是他早就料到他会那么说了吧,不过这一切也正如他所期待的发展,算是各取所需。 他又写了一封信给许毅,许毅那般爱妹妹,她想要什么,他定然清楚。 钱很快就到位了,于是所有的序幕都正式拉开。 叛军连攻三县,眼看圖州最关键的宜县也要被攻下,偏生这时王捷奉沈相命令,带着圣旨来了。 他处处小心,处处避让,沈相还是通过王捷这只眼睛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问题。 当王捷命人将他关进天牢的时候,他就明白,妹妹和他的命运已经注定。 每个人的人生终究只能自己走到尽头,便是他再如何为妹妹打算,他也无力替她走完她的路。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让我去相思亭?你明知道我会在那想清很多事。” 宋良淡淡一笑“若我不说,你就不会发现这些事中的蹊跷了么?” 我皱眉“你不是想要自保的人。” “那又如何?”宋良嘲讽道“你能保住家妹的孩子,这件事总有些功劳吧?” 我不说话。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我递给宋良。 “宋晓让我交给你的。” 宋良没接。 “她如何会将信交给你?” 见他不相信,我解释道“有次我兴致一来,便想与令妹聊聊家常,谁知在我起身要走的时候,令妹却将这封信给了我,并叮嘱我说,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她都负了,只愿在最后一刻,她还能留下一些话来给你,便算是聊以慰藉吧。我承认,令妹的死,我是有责任的,我也是人,我也会愧疚,转交这封信,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宋良的眼睛里有些湿润,他看着我手里的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竟是扬唇笑了起来。 “很小的时候,晓晓最是爱哭。所有人都有爹爹,可我们没有。那个时候,娘亲几乎就是半疯半痴的模样,我便担起照顾晓晓的责任。” “其实我很讨厌有人在我耳旁哭闹,可晓晓是我的亲妹妹,我只有忍。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便对晓晓说,古语有云‘一年之计在于春’,你看燕子哪时候到我们屋檐下筑巢了,那便是春天到了,春天一到,父亲就会来看我们。” “晓晓那时小,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可她却不知道,宋府的屋檐每天都有家仆打扫,根本不可能会有燕巢。” 他不拿信,我便把信放在了石桌上,接着我又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放在信封旁。 “有些事,你若能释然,也许人世走一遭并非没有意义。”我叹息“宋良,我不会是一个救世主。” “可我也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第四十一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宋良愣了一下,然后他点头“是,此事是当平息了。你走吧,我会如你所愿的。” 再在这里多说什么也不过是碍眼而已,我最后看了看他,便拂袖离开。 眼见我离开,宋良先是在原地停留了会儿,接着便走到石桌旁。 呼吸微止,他颤抖着双手拆开信纸。 信纸上没有一个字,唯有一只小小的春燕静静卧在一家屋檐下的巢里。 泪水忽然就涌出眼眶。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娇小玲珑的小姑娘远远就扑进他的怀里,满心满眼里都是说不出的欢喜,她趴在他耳朵旁偷偷对他说,哥哥,我今天看到娘亲房中的那副画了! 自古成王败寇,谁也怨不得谁。父亲当年一知娘亲怀孕,便将娘亲托付到这偏远的圖州,为的不过是在败了以后也能留下一脉香火。可父亲从来没想过,就算是盛世之下,也容不得他和妹妹两个草芥般的生命。 “晓晓,是为兄对不起你。” 冬天的雪落尽了,春天是不是就要来了? 宋良望着信纸旁雪白的瓷瓶,恍惚中竟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沈青枝的时候。明明是那般幽暗森冷的牢笼,可当她在里面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有天光洒落下来,浮浮沉沉像个碎梦。 有些东西注定在深冬时节便是了结,等不来触碰在指尖的温暖,或许……梦境也是如此罢。 从赵府出来,我在府外伫立良久。 许多天不曾同我说话的王捷察觉到我的反常,他忍了忍,终究还是开了口。 “主子可有他处要去?” 我稍稍回神,反应过来是王捷在跟我说话,遂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见我这副模样,眉头一皱,王捷什么话也没再说。 自叛乱平定到现在,王捷可是足足有五天沉着脸不说话了,今个儿好不容易开了尊口,绝不能又这么给闭上了。 “去云府,本相要找云笙聊聊。” 王捷默不作声地侧了侧身子,让我上马车。 我双手抱胸,绕着王捷走了一圈。王捷被我盯地不自在,他恼道“主子若是不走,属下便先行退下了。” 说完,他握着剑就走。 “哎,等等!”我拦住他。 王捷站定,不过他却把视线瞥向了一边。 我这个主子可当的真是有几分憋屈。 不过我也认命。 “小捷,那件事是我错了。”我很是诚恳地看着他“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成天板着脸多累呀?” 王捷俯首,毫无感情道“区区奴仆耳,不敢要大人如此。” 心下一愣,我生气了。 使劲将王捷往后一推,我跟着就是一脚踢到他的臀部上。 王捷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被我一踢,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你……” “再让本相听到方才的话,本相定要狠狠罚你,际时你可别怪本相心狠手辣。”我恨声道。 张了张口,王捷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让你去战场,除了太子的原因,你难道不明白为什么吗?” 默了下,王捷终于正眼看我了。 他质问我“君待吾斯,吾待君何?” 眸光闪烁了下,我无话可说。 深深吸进一口气,见我如此,王捷的语气缓和下来。 “下一次……你不可能再阻止得了我。” 我默然。 “上马车吧。”王捷走到马车旁替我打起车帘。 我看了他一眼,遂几步走近,敛衣上马,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我顿了下身形,轻声道“是我的心胸太过狭隘,不敢容下半点旁的东西……对不起,这次,是我错了。” 王捷怔住,他看着被放下来的深青色布帘,心里没来由地一点刺痛。 终究,是他要求的太多了。 坐上马车,身旁的马夫高喝一声“驾”,马车便向前动了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他的思绪也跟着晃悠,眼前一花,就掠过了无数曾经的画面。 他跟在她身边不过是五年的时间,但其实早在八年前他就隐藏在暗处看着她了,可以说,他见证了她从一个不受任何人待见的侯门少爷,到如今,这芩国万人之上的一品丞相。 坎坷曲折已经不足以形容她走过的路了,世人只道沈青枝沈相大人,少年天资,手腕了得,小小年纪便拜得丞相之位。 可谁又知道呢,她也曾在大雪的晚上没有饭吃,仅靠半壶冷水和一卷书册硬撑着熬到天亮;她也曾被势利眼的教书先生无缘由地罚跪在孔像前,默默忍受着四周同窗的嘲笑讥讽;她也曾被故意找茬的混混地痞打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回府后还要被下人谩骂,老夫人责难…… 魏应侯府养着她,不是当一个人,是当一个畜生,一个能帮他们保下荣华富贵的物件。 望了望被马车溅起的尘土,王捷的思绪有些迷离。 或许,他不该这样苛责她,也没资格…… 毕竟一个人的心冷了,又哪需温暖呢? 王捷在想什么,我是不清楚的。在马车里迷迷糊糊了半个时辰,当我被云笙迎进云府的时候,我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大人精神不太好?”云笙见我目光有些涣散,不由开口询问。 我左右晃了晃脑袋,摆手道“昨夜没睡好,精力不济。” 云笙道“大人虽身居要职,可也不宜过度操劳,要保重身体才是。” “圖州之事将毕,本相也快要起程回京了。许多零碎的问题需马上解决,耽误不得。”我喝了口茶提神“索性也就几日而已,待回京后,自有大把时间休息的。” “赵大人上任圖州知府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云笙问。 我点头“在来云府前,本相已经去赵府任命赵成暂代知府一职,不日圣旨就会下来了。” 云笙听我这样说,心里的疑问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那……宋大人将如何处置?他虽有疏职之过,却也不算大奸大恶之徒。” 我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云笙一眼,道“官是官,商是商,这个界限云公子该是清楚的。本相找云公子,可不是为了摊上麻烦。” 云笙眼里的光暗了一下,我虽什么都没说,可他还是猜到了宋良的结果。 “宋大人帮过在下许多,他出殡的日子大人总该告诉在下。” 我无奈叹气。 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弊病,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他们却什么都猜到了。 “后日。”我回答他“宋晓已死,许毅带着她的遗体回江南了,宋良的后事本相便交给了赵成,后日灵堂就会弄好。” 本想问问宋良逝世的缘由,然我的警告就在前面,云笙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 “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么?”云笙转了个话题。 “是有些事要同你说。”我放下手里的茶盏。 “大人请讲。” “本相在圖州这一个半月以来,为了圖州百姓可是得罪了不少当地的豪绅富商,现在云家已然居于众人之首,那么……” 明白我的言下之意,云笙立刻道“大人请放心,圖州这些人是不会妨碍到大人的。” 听了他的话,我满意笑道“本相心中自有一把秤,亏待不了谁。本相料想,像云公子这样的人物,圖州未免显得小了些。” 云笙立刻站起身,他对着我拱手作揖“大人赏识,在下定当竭全力以报答。” 我也站起来,伸手将他扶起。 “云公子可不能让本相大失所望呀。”我告诫。 “大人请放心。”云笙神色间颇为镇定“在下定不负所望。” 云笙的能力我是绝对放心的,该说的都说了,我也没其他是要嘱托的。 不过正事谈完了,下面也该聊聊私事了。 我让云笙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 我将身子前倾,靠近云笙道“本相有些私事想与你说。” 云笙虽然有点不习惯我突然靠近,但他更好奇我想要说什么。 “大人但说无妨。” “我一兄弟,姜和维,你也知道他倾心于你的姐姐。虽说上次你听了我的鬼主……不是,是计谋,计谋,但他们之间好像还是没什么进展,你看,不然你再出把力呗?” 云笙的脸顿时黑了半边。 “就因为大人您的好计谋,我姐姐可是三天都没理会在下。”云笙说得咬牙切齿。 “额,这个……”我讪笑,一时之间真不好辩驳什么。 “算了。”云笙态度一变“大人想让在下再做些什么?不过我姐姐的性子向来柔中带刚,说真的,她认定的事,很难能有什么转换的余地。” “你放心。”我很有自信地屈指敲了敲案几“我做事,从来只有别人认栽的份。” 云笙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 “大人做事……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 他可真怕她要对他姐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瞧瞧,瞧瞧,至于紧张成这样嘛? 我不跟他废话“附耳过来。” 迫于我的强势,虽然心有余虑,云笙还是照着我的话做了。 我们俩叽叽咕咕半天,终于商量好,云笙便送我到了府门外。 “可千万别露了马脚。”我提醒。 云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成。” (第四十二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放心地上了马车,马车正要走,云笙突然问道“大人几时回京?” “也后日。” 言罢,马车从云笙旁边疾驰而过。 云笙怔了下,随即明白我的用意。他笑了笑,眸光流转间,几分黯然神伤。 再热闹的戏,终究是有拉下帷幕的时候。 “云公子仅是个小小的商人,主子为何如此器重于他?”这次,王捷坐进了马车里面。 王捷总算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了,心中一松,我忙不迭地回答他“他可不止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这么简单。” 我的样子表现得未免夸张了些,王捷瞥了我一眼,到口想问的话就这么又被他咽了下去。 “你可知道,为什么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士者地位最高?”王捷不愿多问,干脆我反问他。 王捷不以为然道“世人崇信儒道,圣人曾云‘学而优则仕’,足见官者在世人心中的地位,况士者皆以天下先,忠君而侍国,是万民的表率;而商户多为狡诈之徒,其迁徙易变,不服管束,所得暴利皆为巧欺,反成不公之势,难为民者效随。故国压商者而奉士,民者得以安享太平。” 真是标准的答案。 我假装咳嗽了一声,先掩了自己的汗颜,随即正襟危坐道“一个人,就算是贵为至高无上的君王,他也不可能改变一个朝代的命运,可是一类人就可以。” “商人虽狡猾多变,然其只需利益便可为之卖命,士大夫却多为清高不屈之人,他们是明面上的莲花,可河底的淤泥唯有这些奸小之徒才做得。” “古往今来,有多少先贤英雄是死在商人手上的?前朝的王丞相,人人敬仰的大文豪,君王宠信的人才,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凄惨亡故!还有一千年前的卫相,改革法治,重塑国律,其国得此才能威慑四方,可他有什么结局?车裂而死!” “本相这相位坐得还算舒坦,可不想最后也和他们一样悲惨收场。” 云笙是个小商人? 不,他是个有能力让这股灰暗势力变为我手中棋子的人。 “主子……”王捷听我分析完,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如今国家太平,也许不用……” 我抬手打断他。 “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王捷一默,遂微闭了闭眼睛。 光阴流转,前尘不复,际时,他可还是她身边的护卫么? 大概不是了吧。 马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好在这时马车在府衙前停了下来。 我匆匆下车,王捷在车里等了会,然后才跟着下了车。 “哟,可舍得回来了?”杜融正巧要出门,看见我和王捷从车里下来,便上前来迎我。 “我……”我向杜融的方向刚走一步,脑中突然一阵眩晕,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黑,直接没了知觉。 “青枝!” “大人!” 杜融一把抱住向下倒的我,对着也伸手要扶我的王捷焦急道“快去请大夫来。”言罢,抱起我就往府衙里走。 王捷在原地楞了一下,随即回过神,立刻跑去请王大夫。 府衙里的奴仆得知我晕倒了,顿时一片混乱,各个焦急无措,只知道在我房门口打转,却又无人知道该做些什么。 “王大夫,在里面,在里面。”王捷几乎是般拖着王大夫进了屋子。 杜融见大夫来,立刻让出位子。 王大夫被王捷这么匆匆得拉过来,他稳下身子后,立马深吸了一口气缓下呼吸。 “她可有什么事?”王大夫还在诊脉,杜融却有些等不及了。 王大夫收了手枕,面色上的神情松了松。 “没什么大事。”他道“她本就有伤在身,前些日子还拖着这副身子去了战场,回来后估计也没有好好休息过,这才亏了些血气。休息休息,补补身体就好了。” 杜融定下心神,他对王捷道“你陪大夫去开药,这里有本官看着。” 王捷本想上前看看我的境况,听杜融这么说,他只得陪着王大夫去旁边的厢房开药。 杜融眼眸微眯,冷冷看着王捷离开。 “大人,我们可要准备些什么?”下人有些尴尬地上前询问。 杜融收回神色,他淡淡道“备些茶水点心来。” 下人得到吩咐,即刻就下去准备。 待房中的人都走了个干净,杜融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安安静静沉睡着的少年,想说什么,可脱口而出的还是一阵叹息。 “小青枝,若我们都还是从前的模样,大概会单纯许多罢……” 窗外的雪在融化,柔柔的金光从窗外散落到床前,时光好像就这么静了下来,几分清冷,几丝安逸的静谧。 王捷站在窗前,他看着杜融拿白帕为安睡的少年擦了擦额头,又看他为她拉好被子,然后靠坐在床边无声地凝视着她。 王捷什么话也没说,默默攥紧手里的药方,转身离开。 我做了一个梦。 或者说,我一直在反反复复做着不同的梦,不同的梦魇。 “老祖宗,我不要被关在那个小庙里,我怕,求求您,我害怕,我怕!” 一个小小的玉雪女孩拉住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夫人的裙摆,满面泪光。 老夫人眉头皱了一下,她勉强耐下性子对女孩道“不要再胡闹了,去山庙是为了你好,你难道不想堂堂正正地住在侯府么?” 堂堂正正?是了,从我出生起,我一直是以远方表亲丧父丧母的身份寄居在侯府的。 老祖宗本打算在我出生时就将我放到山庙去学规矩,是娘亲拖着刚生产后的虚弱身子磕了满地的血,我才得以以一个女孩的模样活了那么几年。 “不要,我不要什么堂堂正正,求求老祖宗,我会很乖的,我很乖的,我不要去山庙……” 我哭着恳求面前慈眉善目的掌权人,可她只嫌恶地一脚踢开我,直接眼神示意下人将我绑进马车。 我大哭,我大喊,我拼命地挣扎,然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无力,就像娘亲想过来抢我,最终却只能被沈景之一掌打晕一样。 马车里的嬷嬷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她不耐烦地训我“再嚷,我要你好看!” 马车动了,嬷嬷强硬地将一块碎布塞进我的嘴巴里,随后又给了我一耳光。 “不准动,要是碍着我的事,我把你舌头扯下来。” 我被她吓得不敢动,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说不清从魏应侯府到山庙要多久,我只知道,在我半个身子都麻了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 那个老嬷嬷一个点头从瞌睡中醒过来,她把我拖进山庙,解开我身上的绳子就让我跪在了佛像前。 “老夫人的交代,要你学好那些个世家子弟的规矩,做个像模像样的侯府大少爷。我只是个嬷嬷,是专门看着你的,往后会有别人来教你学规矩。若你学得快,我们自当早些出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可你若偷懒打盹儿,那可就别怪老婆子下手狠了。” 说完,她手里拿着的鞭子就狠狠抽到了我的身上。 我痛呼一声趴到地上,泪水哗哗就流了下来。 嬷嬷见我哭,跟着就是一鞭子,她尖声叫道“哭,你再哭!” 血液从衣服里透出来,我身子一个哆嗦,声音被我死死掐住。 “跪好了!” 我不敢违抗她,忍住疼痛跪直了身体。 “今个儿我们就把规矩讲好了,免得你以后怪我无故打你。”嬷嬷甩了甩手里的鞭子“这第一呢,你不能违背我说的话,我是个半截入土的,我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侯府的少爷。第二,平时那些吃喝拉撒,你自己掂量着做,老婆子我可不会伺候你。第三,没有我的话,不准出了这个庙门,要是你敢出,我绝对打折了你的腿。” 我抖着身体不敢说话,只能努力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 老嬷嬷见我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第二日,我脱下襦裙长带,换上青衫云袖。 老嬷嬷拿着个棒子在一旁看着,她那双昏花的眼睛里不由闪过惊艳的神色。 “这哪是个女娃娃,这样俊俏的模样儿!” 我静默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明白,自己再不会是从前的自己了。 我打开门走出去,教习嬷嬷在外边等我,同样的,噩梦也在等着我。 一个月,我在山庙里待了整整一个月。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撑过去,我只知道,我要拼命地学,豁出性命去学,我想见娘亲,我不想再忍受这似乎永无止境的打骂。 “明个儿,老夫人会亲自来瞧瞧你学的样儿。我可是保证过的,你必定能让她满意,要是你给我出了岔子,你就得仔细你的皮了!”老嬷嬷恐吓道。 我乖巧地给她和教习嬷嬷倒了一杯茶,教习嬷嬷见我的一举一动都契合她的标准,她面带笑容道“沈少爷是我教出来的娃儿,你对我还没信心嘛?” 老嬷嬷面皮一松,也笑了起来“这样的可人儿,老夫人若是瞧见了,不知要怎么答谢你我呢。” (第四十三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教习嬷嬷脸上掩不住贪欲的光亮,她让我好生去休息,明天到山脚迎接老祖宗。 我点头,第二日便在山中小亭等魏应侯府的远客。 “老祖宗,您可慢着点。”一个绸裙荆钗的中年妇人正扶着一位金丝锦衣的老夫人向山上走,她见老夫人面色有些许疲惫,忍不住怪道“这深山可高着呢,老祖宗为何偏要让那轿夫停在山腰上?如此折腾,老祖宗您的身子哪能受得了?” 老夫人停了下来,她稍微喘了口气道“七娘,你是最了解我的,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被叫七娘的人目光顿了一下,遂犹豫道“小姐还在山庙里,是不是要老奴先派人将小姐支开?” 听到七娘提及这个小孽障,老夫人眼里的厌恶显而易见,她摆手道“若她那个没用的娘能给她个男儿的身子,今天我们又何必为瞒住天下人而费尽心机?且由她去,我可没精力管她。” “可她毕竟是个五岁的孩子……”七娘有点不忍。 “那又如何?”老夫人眼里浮现冷光“她既然生在了侯府,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哪怕服侍了老祖宗这么多年,她仍是对这个紧握侯府大权的白发老人感到深深的恐惧。 身体下意识颤了一下,七娘低下头,她没有再说什么。 老夫人觉得歇息够了,她看了一眼七娘,道“走吧。” 七娘应了声,便又扶着老夫人往山上走。 老夫人的身体虽算得上健朗,然毕竟年岁大了,一路上少不得走走停停,寻常人一个时辰的路,两人直到傍晚才到达山顶。 “老祖宗,您瞧,那是个人么?”七娘远远见山路旁的小亭里站着一个人影,她既感到惊讶,又不免觉得紧张。 老夫人神色倒是镇定,她望着小亭的方向,谨慎道“过去看看。” “是。”七娘依言,扶着老夫人就往小亭走。 正是要入秋的时候,山中不少树木已经开始落叶,那从枝头飘落的枯叶一片接着一片,阵阵山风吹拂中,肆意飞舞,肆意凌乱。 七娘和老夫人走近小亭,便见落叶纷飞中,一道清瘦的小小身影背对着她们,那身影立在亭中,似乎是在抬头看亭外的秋叶。 四周的风很安静,落叶无声,于是那个身影也像是没了呼吸。 七娘望着那道身影,自己的呼吸竟也不知不觉止住了般,有种窒息的感觉。 在她身旁的老夫人眼里闪过惊叹,忍不住道“天下竟还有这般清隽的娃娃!” 许是听到了老夫人的声音,亭中的人顿了下身形,缓缓转过了身。 “天哪!”七娘惊得喊出了声“这……这是那家的小公子,怎的这般好看!” 青丝带,白绣靴,点点星光入眼眸;玉玦坠,轻衫动,碎碎霞光染衣透。 有匪君子,如霞如光,如星如辰。 傍晚的云霞层层叠叠堆砌在亭中之人的身后,迷离霞光散落,那袭白衣顿觉潋滟浮华。清脆的玉玦在风中相鸣,那一声声的碰撞都像是敲落在心头的雪。 老夫人皱了下眉,对于七娘这样失态的话语有些不满。不过当她看到亭中的小少年时,所有负面的情绪竟一瞬间都消失了一干二净。 为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老夫人扬起了满脸的笑意。她走进小亭,问道“孩子,你家住何处?唤作什么名姓?怎么独自一个人在这儿?” 我抬眸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慈祥的老夫人,一丝水光从眼底掠过。 跪下身,我行礼道“孙儿拜见老祖宗。” 老太太愣住,随即她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化了起来,待到最后只剩一片青白的冷漠。 “沈青枝?”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老祖宗这样叫我的名字,这一字一字间的厌恶和嫉恨是那样的清晰明白,没有半点遮掩。 原来我在他们魏应侯府的心中,是比不上一个陌生人的。 微垂眸,我低头道“是。” 七娘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她根本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一个月前分明还是娇艳如花的千金小姐,一个月后竟是变成了清风般的少年儿郎。 这两个身份在面前这个孩童身上似乎看不到一丝重叠的影子。 “你真的是青枝小姐?”七娘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是我。”我没看她“七姑姑。” 秋叶还是落到了地上,飒飒寒风冻彻骨。 老夫人似乎恢复了原样,她对我笑道“嬷嬷把你教得很好。” 我没做声,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 “起来吧。”老祖宗转过身去“也该慰劳慰劳教你的嬷嬷们了。” 我站起身,老祖宗却不再看我一眼。 去山庙的路并不长,绕过小亭前的小路,便算到了山庙的正门。 我上前推开门,然后退至一旁。老祖宗眼角都未扫我一眼,只由着七娘扶她进门。 管教我的两个嬷嬷一直等在佛堂里,二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出来迎接。 “老夫人,您可来了!可要喝些茶水?这一路辛苦,怕是要休息的。”管教嬷嬷先是给老祖宗行礼,接着便候到老祖宗跟前嘘寒问暖。 教习嬷嬷也不甘落后,她凑到老祖宗右侧,一手指向我,一手拉住老祖宗的袖子,道“老祖宗可看仔细了?少爷没让您失望吧?” 老祖宗笑着点头“嬷嬷劳苦功高,我得替我魏应侯府上上下下的人感谢你才是。”说完,淡淡地拂开了教习嬷嬷的手。 教习嬷嬷没觉得什么不对,她听到老祖宗要感谢她的话,心里一乐,脸上便笑出了一朵花。 然而她脸上的花却是直接定格成了永恒。 “老祖宗,不要!”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飞溅起的血花在庄严的佛堂前骤然绽放,又刹那凋败。 我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住教习嬷嬷,黑衣人的尖刀却再次刺入了老祖宗身前管教嬷嬷的身体里。 我想救她,七娘却在我背后死死抱住了我。 “不要看,小姐,不要看!一切都会过去的……” 管教嬷嬷的身体直直倒下,漫开的血色渗进泥土里,无声无息。 老祖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挥手命令“把她们的尸体抬走吧。” 黑衣人听命,山庙里很快就没了嬷嬷们的遗体,也没了黑衣人。 “泱哥儿,来,到老祖宗这里来。”老祖宗微笑地向我招手。 我颤抖着身体往后缩,两只手死死抓住七娘腰侧两旁的衣服。 看到我瞳孔里溢出的恐惧,老祖宗似乎很满意。她不怪罪我的无礼,反而向我走来,慈爱般弯腰伸手抚了抚我苍白的脸庞。 “看看这些伤,可是让老祖宗我心痛死了。”老祖宗将我的衣袖往上拉,一个月来的鞭打伤痕新新旧旧交错在我的手臂上,没有疤,只有无尽的折磨。 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我垂下目光。 老祖宗明明是心痛的样子,可我看到的却是她的嘲讽和得意。 拉下衣袖,难堪的情绪随着衣袖的一寸寸放下而变得寸寸刺骨。 “这两个刁奴,我魏应侯府的大少爷岂是她们能随意欺侮的?真是白给了她们这条贱命。”老祖宗神色忿忿,然她的话锋一转,语气跟着也冷了下来“泱哥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今日老祖宗替你收拾了这两个欺负你奴才,那泱哥儿也得答应老祖宗一件事作为回报才行。” 我没有选择,当我被老祖宗的一声吩咐而强制带到山庙时,我就知道了这个宿命。 “小姐,老祖宗问话呢,快回答呀。”七娘见我迟迟不开口,有些着急。 我想说话的,可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我越是想要忘记刚才那一幕,可空中飘浮的血腥味又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害怕,我无助,我想要娘亲抱着我。 “小姐……”七娘一直将我抱在怀里,她能感觉得到我的颤抖,可她唯一能做得就是催促我赶快开口。 我努力平复自己混乱的呼吸,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老祖宗满意地笑了,她站起身,缓缓警告我“泱哥儿,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魏应侯府的表小姐,而是魏应侯府嫡出的大少爷。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不能让别人看出你的女儿身,否则,你的下场也会和她们一样。” 老祖宗说得话很平淡,我听在耳里,心上的血液却在一点一点冷却。 “老祖宗……”七娘心下不忍,她恳求地看向老祖宗“她还是个孩子……” 老祖宗不为所动,她冷冷看着我,丝丝不屑从她眼角一闪而过。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祖宗那般地厌恶我,这种厌恶甚是超过了对娘亲的。 我不是她的亲孙女么?我们身上难道不是流着同样的血么?还是我在她眼中从来不够优秀? 这个问题很久以后我才明白。 “你今日向我承诺,我便带你下山,否然,你就也随两位嬷嬷一同去罢。” 最后老祖宗只这样结束了我们之间的对话。 望着那样冷漠的她,我忽然就释然了。 轻轻推开七娘,我在她面前站直了身体。 “好,我愿立下誓言。从今日之起,世上再无青枝,只有沈青枝。” 往山下走得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缥缈霞光下,山庙变得很安静,鸟儿没有停落枝头,秋叶也没有飘到泥土里。几层台阶上,金光满身的佛静静凝视着眼前满地的血色,也凝视着我的眼睛。 空洞,亦苍茫。 (第四十四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在梦里,我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生。从春夏到秋冬,从黎明到深夜,从生命的这一头到了生命的另一头。 可当我醒来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所谓的一生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而已。 “我是不是哭了?”我闭着眼问。 依靠在床边看书的杜融顿了一下翻书的动作,淡淡道“没有。” 没哭么? 我睁开眼睛,余光扫到窗外的夜色,默然片刻道“这么晚了,你不去睡么?” 杜融放下手里的书卷,抬眼看我道“你紧抓着我的衣服不放,我怎么去睡觉?睡你旁边么?我是没意见。” 我一愣,先前还觉得锦被比平常柔软了不少,特意又紧了紧手,现在一瞧,竟是自己把杜融半个外衫下摆都扯了过来。 尴尬地松开手,我讪笑“大家都是兄弟,古人还说‘与子同袍’呢,抓个衣服怎么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杜融挑眉“我有说怪你了么?” 我噎住。 “王捷,去将厨房的药端来。”门没开,杜融却知道他一定守在门外。 “是。”门外传来声音,接着就消失了。 见我想起身,杜融伸手将我扶了起来。 “杜大人手段不赖嘛,连本相的护卫都可随意差遣?” 王捷那么乖乖就听话端药去了,这可真让我这个正儿八经的主子觉得既气愤又嫉妒啊。 太没骨气了! 不就是个少城主么?是,他是月俸比我拿得多,他是家里比我有钱,他是向他提亲的姑娘从亓州能排到京城,他是长得好看又比我有修养,他是皇上都忌惮三分的人,可是,可是…… 我酸道“好歹我的官位比你高吧?” 杜融轻笑着站起身,他随手将书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遂温声问“小青枝这是在嫉妒我?” 正中心思,我只回了他一个字。 “滚!” 当然,杜融没理会我的话。 “主子,属下送药来了。”王捷敲了敲门,低声道。 我拉好被子,道“进来吧。” 王捷听到我的回应,他推门而入,没把药放在案几上,反直接递到了我手边。 对于王捷的无视,杜融只是淡淡抚了抚衣袖。 “小捷,你快去歇息吧,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我很好。”我接过药碗,看到王捷眼睛里的血丝,我有些歉疚“这种事不该你来做。” 王捷看着我,眼里零零碎碎闪过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然而他最后只是沉默地点了点,退出厢房。 “你很信任他?”杜融问我。 我没说话,一口将药碗里的药汤全部喝了进去。 苦涩的药味直冲口鼻,我皱紧眉,胃里一阵反胃。 将一个香囊放到我鼻下,杜融道“特意为你调的,闻闻看,可好受些?” 丝丝清爽冰凉的香气辗转缭绕在空气中,不晕开,也不萎缩,像是白兰绽开,又像是初雪飘落,点点寒气中掺杂着温柔的缱绻。 我平复了下有些错乱的呼吸,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这调香的本领离了书院也不丢。” 杜融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明明是冬日的雪,却总像是三月里的春风,无限温柔,无限冰寒。 旁人看不上的,他看得上;旁人坚持不下来的,他能坚持;旁人一个不慎就会跌进欲望的深渊里,他永远不会。 同窗九载,我一直知道我是看不懂他的。 杜融笑了笑,将我手里的药碗拿走。 “知道你睡不着了,小玉就在会客厅里,若是想去见她便去见一面吧。” 言罢,杜融打开门走了。 我眨了眨眼,静默了会儿。 微微叹出一口气,我掀被下床。 随意拿了件披风,我开门走了出去。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唯有几盏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黑夜里闪烁着微光。 夜深的时候总是太过安静。 走近会客厅时,小玉已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我看了看她,打算离开,没想到小玉却在此时醒了。 她叫住我“大人。” 我转身看她。 “大人……杜大人说,您找我?” 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云府待你可好?”我问她。 小玉不敢和我同坐,她赶忙起身,恭敬回道“云府里的人都待我很好。” 我又道“本相已命人消除了你的贱籍,你以后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若是你有别的去处,本相可以安排人送你去。” 小玉摇了摇头“云府很好,小玉不想去别处。况且这里离宋府也很近,若是想了,我也好再去看看。” “那也好……” 该讲的已经讲完,我犹豫着要怎么去启齿另一件事。 “大人。”许是看出我的纠结,小玉直接开门见山道“小玉知道是你保住了小姐的孩子,小姐待小玉极好,我不会害了她唯一遗留下来的血脉。” 我默然点头,放下心来。 起初安排她去云府,为的就是让云笙能看住她,毕竟只有死人能永远保守秘密,而活人就得施加诸多限制。 她跟了宋晓多年,宋晓既然求我留下她,我自不会那般无情。 “圖州虽偏僻了点,却胜在宁和。你在这儿能过得很好,其他地儿若是没必要,便不要往来观览吧,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是,我会谨记大人的话的。” “宋晓的后事全由许毅料理了,她的葬礼……若是可以,你就不要去罢。” “……好。” “她的孩子,你没有见过吧?” “见过了,是小姐刚刚诞下麟儿的时候。” “既已见过,日后便不要再相见了。” 小玉哭着跪在了地上,她哽咽着想恳求我开恩,可话到嘴边,她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你若想那个孩子死,便当本相今日的话都没说过罢。” 站起身,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迈开步子往外走。 “好……我不会再见孩子的……” 呜咽声在黑夜里显得那样孤独和悲伤,没有人能安慰,也没有人能代她悲伤。 即使是我。 翌日。 在窗边独坐了一夜,我疲惫地起身穿衣。 推开门,一眼就看到杜融在厢房前的亭子里吃糕点。见我出来,他将糕点往我的方向推了推。 走过去拿了块点心,我准备命人去府外备马车。 “要去看灾民?” 咬了一口糕点,我点头“明天我就要回京了,这是我在圖州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杜融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示意我坐下,我不解地看着他,但他坚持,我便顺着他的话坐了下来。 “你昨日昏迷的时候,我已经让赵成去过灾区了,事后对灾民的处置,我也与赵成商量过,你不必再多费心思,今日就好好待在府里休息。” “啊?”我惊讶“杜融,你不是一向不插手这些事的么?” 杜融瞥了我一眼,语气透着无可奈何“某人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动不动就昏倒的,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好吧,一切都是我的错。 默默把手里的糕点吃完,我琢磨着该去干些什么事。 “义、雀、元三县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这三县被叛军占据了几个月,民生凋敝,匪徒流窜,需要好好整顿。 杜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喝完的粥碗,用素怕擦了擦薄唇,抬眼看着我道“朝廷派发的赈灾钱粮已全部交给了赵成,他能处理好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被杜融这么不轻不重地一讽,我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看看,看看,人家这当官的态度,再看看我,事情没怎么做,倒是惹了一身病,哎,回京之后不知道要被御史台怎么大做文章呢! 大概是我的神情突然变得哀伤忧愁起来,杜融有点不适应的往后倾了一下身子。 “你……”杜融迟疑地看着我。 “来人,取棋盘。”我对着候在杜融身后的侍女道。 侍女应了一声,立刻下去取棋。 “你可从来没赢过我。”杜融挑起眉,有些惊讶我会想要和他下棋。 我没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双手捧起热粥喝了一口,满腹的暖意袭上心头,我眯眼,舒服得呼出一口气。 “还是这简单的膳食最让人回味。”我赞叹。 看我一副从没喝过粥的样子,杜融只觉得和我坐在一起实在太丢他少城主的身份。 他开口“云笙姐姐的事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不如我们去瞧瞧?” 我看他“正大光明地去问?” 杜融也看我“你说呢?”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当侍女拿着起棋盘回来的时候,亭子里已经没了那两个少年的身影,她环顾四周,疑惑道“人呢?” 云府,圖州此时最富有的人家。 若是有人站在云府对面的高阁处往云府的西南角使劲看,大概就能看到有两个小小的身影趴在角落里的一处房顶上,但除此以外,你是绝对看不出他们是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毕竟隔得实在太远。 “我们应该不过分得哦?”我压低头,想为自己不道德的行为找一个借口。 杜融很配合地“嗯”了声,随即他将我的头往瓦片上一按,小声道“云笙来了。” 我们在哪儿?没错,我和杜融两个现在正是趴在了云府大小姐云音的闺阁的房顶上。 但我保证,我们绝对是正人君子。 (第四十五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哥,好歹轻着点啊。”我摸着头,欲哭无泪。 杜融好笑地看着我,不过他这次倒厚道了点,没有当面嘲笑我。 “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他保证。 我想,要不是云笙已经走进阁楼,我一定要把这个家伙给踹下去。 “姐姐。”云笙走到云音身旁。 云音正在窗边描字,见来人是云笙,她放下手里的毛笔,上前为云笙脱了厚重的皮袄。云音笑道“近日你总忙,是因为那个新上任的丞相么?” 云笙看着云音,点了点头“裴家碍着她的路,百年大族一瞬间就倒了,我们云家现如今在各方面都比不得从前的裴家,轻易是不能得罪她的。” 提到裴家,云音的神色不由黯然了几分。 “她若是难相处,我们便避开她吧。大富大贵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么好……” 知道云音是想到了以前在裴府的日子,云笙不忍再触及她的伤心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方盒放在了云音面前。 “市面上的东西,觉着姐姐大概喜爱便买了。” 云音的神伤去了去,她撑起笑颜打开了方盒。 “好漂亮的玉佩呀!”饶是见惯了满堂锦绣,云音还是忍不住在看到东西的那一刻惊呼出声。 “看来小弟是没猜错了,姐姐是喜欢的。”云笙笑起来。 云音虽然是真的很喜欢,但她却没有马上收下,反皱着眉问道“这个进贡的东西,你究竟是从哪弄来的?” 云笙佯装被懊恼的样子,叹息道“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姐姐的眼睛……” “是姜和维给你的?”云音的神色有点责怪了。 云笙见此赶忙摇头“哪能啊,姐姐这么讨厌姜小将军,小弟我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云音下意识反驳“我没有……讨厌他。”话说完却后悔了。 “什么?”云笙似乎没听清“姐姐,你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云音赶忙否认,神色紧张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究竟从哪儿弄来的这块玉佩?不会是沈相送的吧?” 云笙见云音不承认,也不反驳,只解释道“沈相那叫一个抠门的主,哪会给这样的好东西?是杜大人赠的。不过小弟我也没说谎,此玉佩虽说是杜大人赠的,但我也答应了他,定要拿东西回赠他的,如此说是小弟买的也不为过。” 云音失笑摇头“从小到大,你就改不了强词夺理这个毛病。” 云笙只管笑,没说别的什么。 躲在房顶上的我阴恻恻地瞥了一眼杜融,阴阳怪气道“杜大人可真大方呀,这御赐的如玉说送人就送人了,也不怕御史台找你的麻烦。” 杜融像是嫌弃我身上散发的酸味一样,往旁边侧了侧头,道“这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和维说,他会重新找个一模一样的给我。”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的算盘倒是打得精。” 白赚云笙的天价回礼。 “你想要?”杜融凑过来,笑眯眯道“想要直说嘛。” 我握紧拳头,忍了忍,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滚!”。 杜融想笑,事实上他也确实是笑了,没出声,却笑得足够开怀。 这个家伙! 我默默捏碎了手里的一角瓦片。 “子笙,我……”云音突然欲言又止地看向云笙,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云音顿了一下,眸光蓦地冷住。 他没说话,云音却还是开了口“父亲年纪已经大了,和园毕竟久无人居,荒芜潮湿的,不适合……” “姐姐难道忘记了他曾经是怎么对我们百般羞辱的了吗?”云笙寒下声音。 “我没忘,可他是我们的父亲,我们不能……” 云笙冷着脸站起身,他再次打断云音的话“他是我们的父亲,那我们的娘亲呢?父亲对他始乱终弃,娘亲不无辜么?不可怜么?父亲可为娘亲做过什么?为你我做过什么?” “子笙!”云音皱眉跟着站了起来“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你不能紧抓着过去不放,它会毁了你的。” 被云音这么一训斥,云笙的情绪反倒平静下来,他深呼一口气,语含抱歉“对不起,姐姐,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 云音知道云笙心里的结,她靠近云笙,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姐姐永远不会怪你的。子笙,你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要活得开心点呀。” 云笙抬眼看着云音,她眼眸中那样真挚的关切和呵护让这六年一直浸泡在寒冷中的他忽然感到了一丝温暖。 垂下眼帘,他轻声道“姐姐想如何做便做吧,我不会拦着你了。” 云音默了默,没再说话。 左右看了看,云笙突然问道“姐姐,姜小将军从前送你的那块天青玉呢?” 云音冷了一下,遂有些警惕地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云笙似乎没看到云音变化的神色,直道“杜大人送的这枚玉佩着实贵重了些,虽说我云府不是拿不出同等价钱的东西来,但这枚玉佩毕竟是御赐之物,意义非凡,还是要慎而慎之的好。” “你想以天青玉作为回礼?”云音的声音不由拔高了些。 “是啊。”云笙理所当然地道“反正这枚玉佩于姐姐也是可有可无,不如成全小弟,免去小弟的麻烦如何?再者,古来身不佩二玉,姐姐喜欢一块玉便已足够,何需紧攥着那块天青玉呢?” 一握锦帕,云音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她没说话,可那双水眸般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和挣扎。 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不该后悔,这六年的岁月蹁跹,她其实早就没有资格再霸占着他的东西了,可即使她一早就准备好了剜心断骨,可真到了那一刻,她才发现,她根本没有承受这种痛苦的勇气。 “我,我喜欢旧物,这块水玉太贵重了,你拿去给别人吧。”云音支支吾吾,不敢看云笙。 一丝愧疚闪过,云笙也偏开了视线。 “也罢,姐姐既然舍不得,那便全予了姐姐就是,这两块玉姐姐安心留着吧。”云笙站起身,眼神有些落寞和闪躲。 云音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她关切地问“子笙可是遇到了麻烦?若是,若是……” 知道姐姐说不出要将玉给他的话,云笙摇头道“姐姐多虑了,不过是一块玉而已……”顿了顿,他忽然道“姐姐,江南风景宜人,姐姐要不要去看看?” 云音愣了一下“子笙,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云笙低下头“没什么事……” 云音皱眉,她还想问,云笙却没给她机会,说了一句“还有事。”,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云音看着云笙离开的背影,眸光暗淡下来。 “云笙还真是心软。”我啧啧道“日后娶了夫人,怕是半点不敢沾花惹草了。” 身旁的杜融附和“本来几句话就解决的事,这般拖拖沓沓,白白浪费了我们的兴致。” “那,我们……”我盯着正神色凝重地往府外走的云音,语音上扬道“要不要跟着她?” “你觉得呢?”杜融不接我的话茬。 我挑眉看他,他却只笑眯眯地回看我。 好吧,反正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名头我担着就担着罢。 “走。”我双手一撑屋顶,整个人侧着翻下了地。 杜融从屋顶上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不知怎么竟有暗光隐现。 “云府的人可不都是瞎子。”我提醒他。 “青枝。”杜融没理会我的话,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飘飘渺渺的云雾“设计来的爱,还算是纯粹的爱么?” 我看向他,因为有些远,我看不见他眼里的神色,只觉得他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想了会儿,我迷茫道“大概不算了吧?” 儿女情长的事,我又没经历过,我怎么会知道算不算? 目光一凝,杜融笑了笑“是么……” “你是说云音和和维么?”我问。 杜融没说话。 我道“他们不一样,和维虽然手段卑鄙了一点,但云音本来就是喜欢和维的。” 杜融紧紧盯着我看,忽然身形一动,直接出了云府。 “喂!”我气到无力“好歹等我一下吧?”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情,我赶忙追上了杜融。 云音是在姜和维暂住的驿站下马车的,她在驿站门口犹豫很久,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姑娘,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么?”驿站里的小吏见云音走进来,礼貌地开口询问。 “我……”云音咬唇“我来找一个人。” “姑娘找谁?”小吏见云音说话吞吞吐吐,心里虽有些奇怪,却还是很有耐心地问她。 “姜小将军。” “哦,原来是小将军啊,他方才骑马出去了。” “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还真说不准,也许要到掌灯时分吧,这几日小将军都是那个时候回来的。” 云音听小吏这么说,沮丧地低下了头。 “那我今天是见不到他了……” (第四十六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二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云音本就是弱柳扶风还欲扶的模样,此刻她不自觉流露出的柔弱还是让小吏软下了心肠。 小吏想了想,道“小将军虽很晚回驿站,然世事多有偶然,姑娘若是愿意的话,不防在这里寻处地方坐下等等。” 云音没想到小吏会这么说,她赶忙谢道“多谢大人通融。” 小吏连连摆手“我哪是什么大人,姑娘不必这般客气。” 云音对他笑了笑“那,我就在这儿等一个时辰,绝不会打扰到小哥你的。” 小哥摆手“姑娘随意就是,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姑娘若是想喝些茶,只管吩咐伙计。” 云音点头,小吏见此便先行离开了。 “和维每天都会出去么?”我觉得有点奇怪。 杜融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姜和维每天的作息。 “对了。”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问杜融“和维这次来圖州,可经过了皇上或老元帅的批准?” 杜融看着我没说话,但他眼睛流露的神情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我答案——大概没有。 哈,哈哈。 我除了干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表情来表现我现在的心情。 “要是皇上认定我们几个结党营私,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们踢出去。”我半是威胁半是气愤地瞪着杜融。 杜融无辜地摊手“和维一向我行我素,你也知道的。” 所以? 姜和维违反军令跑来这里追妻,好死不死赶上我和杜融在这儿办公,于是我们也得帮着他追妻,谁让我们偏偏有同窗数载的情分? 我扶额“我怎么就认识了你们这几个奇葩。”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我就不该吵着闹着要上书院。 杜融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都是命,小青枝,认命吧。” “……”好吧,我认命。 正当我们两个在角落里叽叽咕咕的时候,云音却是准备起身离开了。她走到门口,左右犹豫了下,没成想这时她的正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一骑骏马已嘶鸣了一声停在了她的面前。 马上的冷峻男子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拿着马鞭,神色淡淡地看着马下惊愕不定的素裙女子,倏忽,他开口“你在等我?” 云音下意识想要否认,可话刚要说出口却被她止住了。 “我……” 不待云音找到借口,姜和维直接翻身下马。他靠近她“你在等我。”,他肯定。 她无法反驳。 云音微微垂下眼帘。 “若是我现在没回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再等我了?”姜和维又向云音靠近了些,直到两人的身体都要靠到了一起“就像六年前一样,决绝的抛下我。” 云音的眼里闪过痛苦的神色,她低下头,黯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对不起你,姜和维。” 姜和维像是嘲讽般笑了笑,他看了云音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进了驿站。 “和……”云音向姜和维的方向走了两步,她想喊住他,可她却没有半点底气和勇气,她只能这么愣在原地,既尴尬,又觉得悲哀。 曾几何时,她是可以站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 一个侍卫面色匆匆地跑了过来,他面色恭敬地对云音道“小将军命我来请姑娘进去,云姑娘,请。” 云音没有马上进驿站,侍卫也没有催促。云音尝试着说服自己马上离开,她不断告诉自己,今天来这儿就是一时冲动,是错误的决定,可最终她还是一咬牙走了进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子笙,还是,还是……为了她自己。 她现在的脑子里就是一片混乱。 子笙说沈相就要离开圖州了,那么他大概也要走了吧?从今往后,天高地远,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明明隔了六年之久,他们才相互见了几面;明明每每午夜梦回,他总是守在她的身旁;明明那么思念着他,可她能做的只有逃避。 就再多见他几眼,就再多贪恋会儿他给的温暖,是,是,她是已经配不上他了,可往后余生,千万的日夜,或许她只能靠着这些残存的记忆活下去了。 “你若是要走,侍卫是不会拦着你的。”见云笙走进来,姜和维神情淡漠地看着她。 云音没有说话。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她知道,她不能,也没有资格。 “是为了子笙?”姜和维冷笑了一下。 云音闭了闭眼。 猛地将手里的剑摔在了桌上,姜和维脸色铁青地对着立在一旁的侍卫仆从大吼“退下,都给我退下!立刻,马上!” 云音没料到姜和维会突然变脸,她有些害怕地想要转身逃跑,可姜和维根本没给她机会,见云音要跑,他直接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张开手臂就将她圈在了怀里。 “放开我,放开我!”云音惊慌失措地大喊,她想要挣脱他,可以她的力量,她根本没办法挣开他得禁锢。 “我不想伤害你。”面对云音激烈地挣扎,姜和维只这样带着哀求的口吻在她耳旁轻喃“音音,我不想伤害你。”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一遍遍地伤害我?” “音音,六年了,你出嫁那天,你身上那件鲜红的嫁衣一直是我的梦魇。” “每次惊醒,我都想告诉我自己,这一切就是一个梦,一个虚幻的梦而已……可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它都真实得那么可怕。” “是不是我不够好,我不够资格去爱你,你才要这么对我?” “音音,我不想伤害你,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我已经恨了你六年,我不想你也恨我……” 云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停止挣扎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泪流满面,情不能自已。 她拼命地告诉自己去安慰他,去回馈他对自己所有的爱,可她的理智却在不断地提醒她,不断地告诫她。 云音,你还想要再毁掉他一次么? “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可我不是。 姜和维紧紧抱着她,她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那般柔软的温暖,可他却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变冷。 冷傲如他,他从未求过任何一个人,唯有她,唯有这个女人,他放下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身段,他求她,求她跟他走,做他的女人,他会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让她成为最幸福的人,可她就是不愿意。 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给她,六年前,她不屑一顾,随意打翻,如今,她又要狠狠将它践踏进最黑暗的深渊里。 “你不要以为我会没有限度的一直纵容你。”姜和维恶狠狠警告。 “和维。”云音终是开口了“最适合的你的人,从来不是我。” “呵。”姜和维冷笑一声,他放开云音,拿起桌上的佩剑塞到云音手里。 云音看向姜和维。 “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杀了我,从今往后,我再不会纠缠于你,不然,你日后便是想要杀我,我也不会给你机会。” 佩剑一下就从云音的手里掉落了下来,她不敢置信地往后退。 “你疯了,你疯了……” 姜和维冷眼看她,他弯下腰捡起佩剑,随即一步步靠近云音。 “你不就是想来问问子笙最近如何了么?好,我告诉你。” 退无可退,云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和维靠近她。 “他虽在这次赈灾中出力不小,可他先是将自己的父亲推下族长之位,又不断拉拢圖州商贩,勾结圖州官员,还有你,你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么?裴氏,哈。” 云音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无比,她颤抖着身体却极力让自己能站在他的面前。 “裴氏……” 望着她那副既脆弱又倔强的模样,他的心忽然就软了。 他想再靠近她一步,抱住她,安慰她。 可他的心软终究只有一瞬,他是一个冷情的男人,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即使她是他最爱的女子。 “你恐怕还不知道当今丞相与裴氏一族的关系吧?” “这么跟你说,当今丞相,沈青枝沈相,她是支持太子的人,可朝中元老裴鲁支持的却是六皇子,也就是裴氏族中所出的贵妃梅妃所怀之子。” “圖州裴氏的灭门不过是沈相与裴鲁争斗的开始而已,子笙虽愿投在沈相之侧,可你终究是沈相与子笙之间合作的阻碍,沈相未必会信任子笙,也许到时候将他随意弃了也未可知。” “一枚弃子,你觉得裴鲁会放过这个曾经阻碍过他的人么?” 本来像是云端的皇家斗争,如今一下子拉得那么近,云音有些恍惚,可有些道理她是早就明白了的。 “子笙会听我的,我们本本分分做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就好了……” 姜和维毫不留情地打断云音的幻想“来不及了,云音。” 云音忽然沉默。 姜和维看着她,她眼中的痛苦是那么的刺痛他的眼睛,这种痛竟比剑锋划破血肉还要来得彻骨。 不愿再这么折磨自己,姜和维下令“来人,送云姑娘回去。” 云音没再看他,她踉跄着步子走了。 狠狠吞进一口冷水,姜和维冷静了下来。 “出来吧。” (第四十七章)孤雪犹落圖州城(三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这样逼迫她,让她担下所有的罪责,你不会觉得太过了么?”我从暗处走出来,满脸不赞同地摇头。 姜和维看我,也看跟在我身后走出来的杜融。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嘴角却向上扬起。 “她明明爱着我,可她还是决定要推开我。” “你们说,我现在是该爱她,还是恨她?” 我看着他,无数话从唇间掠过,最终,我只是抿唇沉默。 “儿女私情太多,你觉得老元帅会纵容你么?”杜融开口,他说话声音虽轻,然字字珠玑“你总是把心放在云音姑娘身上,你可想过你爹?老元帅的手段可非你我能轻易识破的。” “你是说……”姜和维欲言又止,他不太敢确定自己的想法。 杜融接话“你爹一定是派人找过云音姑娘的。” “在我来圖州找她的时候?” “怕是六年前便找过了。”我寻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姜和维向我走近一步,他满眼厉色地瞪着我“我爹虽严,可他也不会……”说到这儿,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也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我嘲讽“世家大族的规矩,你比我清楚。” 姜和维有些无力地坐到了我旁边,他不说话,只默默盯着桌上的茶壶。 杜融拎起茶壶倒水,没想到茶壶里除了一口冷茶,什么也没有,他有些好笑地放下茶壶,转头对姜和维道“大哥,就算夫人难追,你好歹也留点水残喘着活着吧?” 姜和维“哼”了一声,长剑往桌上一扫,茶壶杯盏瞬间全部掉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想喝茶?我请你吃剑!” 言罢,姜和维直接拔剑攻向杜融,凛冽的风从他脸颊边蹿过,他的眼睛眨也不眨。 面对姜和维这么凌厉的攻势,杜融只叹当初误交损友,拿出袖里的折扇便是侧身一挡,自己整个人旋转到了姜和维的另一边。 姜和维见杜融躲过了这一招,心中怒气更甚,他眸光一冷,攻势不收,自己就在一招的冲劲中,手腕一番,人顺势一转,剑尖直指杜融。 杜融没想到姜和维竟然紧追着不放,难道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这么拼命?” 杜融挑眉,下手却也带了狠劲,半点不留情面。他将折扇在手中一甩,一柄长剑从扇柄中显现。 姜和维的剑锋向来很快,从前在书院时,他便是打遍同窗无敌手。自己虽从未和他直接交过手,然当初为替沈青枝报仇,他也曾暗底下给他使过绊子,结局不用说,他整了他,他也没让他好过。 都说世间剑法,唯快不破,他倒要看看是否真是如此。 一沉气,杜融握着剑直接迎上了姜和维,剑身相撞,激鸣之声震荡开来,刺耳难耐。他俩的身影在空中飞速变换,一时间房中飞沙走石,桌毁椅断,灰蒙蒙的尘土直霄而上,遮得房内日月无光。 我坐在窗边,掏出纸笔,淡定地按住纸章开始写信。杜融和姜和维也知趣,任是二人如何扭打,断桌飞椅愣是没有往我这边来。 小小的空间里,三个人竟诡异地和谐。 不过我们虽觉得无所谓,守在门外的侍卫却快吓破了胆。即便小将军有令,他们还是集结到一起,迅速冲了进了房间。 房门一打开,一张破碎的案几直接砸向了要冲进来的侍卫,顿时哀嚎之声一片。 “该停手了。”我慢条斯理地将写好的墨迹吹干,折叠好放进信封里。 自己关进屋里打打架倒是无所谓,可这种事让下人看到可就不好了,尤其我这个一国之相还在这里。 杜融和姜和维即刻停手,杜融还算好,只是叹了一声可惜,倒也没说别的,姜和维却是冷声呵斥起来“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滚!” 侍卫们全都被姜和维的威势吓住,各个战战兢兢地往外跑,有的已经被案几砸伤,可谁都不敢吭气,咬住牙生怕自己再触了小将军的霉头。 “这么上火,可不是什么好事哦。”我起身,将信封往他身上一拍。 姜和维微微平复自己额呼吸,抬手拿过信。 “这是什么?” 我弯腰在一地的碎片断木中寻找起来,听姜和维问我,随口答道“保命符。” 姜和维皱眉,随即他将信纸抽出来上下浏览了一遍。 “是关于和维擅自离职的事吧?”杜融凑过去瞧了瞧纸上的内容。 信不长,短短几行字,可姜和维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这是我自己的倏忽,你不必替我担责。”他看向我。 找了许久,方才找到一个还算完整的茶杯,就是杯沿缺了点口,我叹了一口气,轻轻将它放在我写字的桌上。 “和维,我渴了。”我无辜地回看他。 “……” 姜和维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想吐却吐不出来。 “此信当是交给老元帅了?”杜融开口。 “嗯。”我回答他。 武职一品,兵马大元帅,掌芩国上下兵马。姜和维是老元帅的儿子,又隶属他爹麾下,此事只要向老元帅报备一下即可,不必惊动皇上。 “青枝,你明明知道的,我爹素来不喜你,你说什么‘借小将军一用’?这种胡诌的理由,我爹不仅不会相信,还可能以此信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姜和维手里拿着信纸,眼中满是不赞同“你现在位居丞相之位,已是人臣之极,若是让皇上知晓你沾染了兵权,便是皇上不曾怪罪你什么,你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了。” 我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表情,摆手道“帝王心自来难测,你怎知皇上不会因此更加器重于我?再说了,你爹会不会把这件事捅上去还两回事呢,别忘了,这里面可牵扯着他的亲儿子。” 杜融在一旁也赞同地附和“和维,与其你在这儿与小青枝辩驳,倒不如先让下人将这里清扫清扫,再拿些茶水点心来,我们一起坐下喝茶聊天不正好么?” 面对这两个心大得能没边际的同窗,姜和维除了无言,还是无言。 “圖州一家酒楼不错,不如我们去那儿吧?依我看,这儿要想清扫干净怕是到明早了。”我上前拍了拍姜和维的肩膀,先一步走了出去。 姜和维有些错愣,虽说他们相识数载,可这还是第一次我主动说要和他们一同去酒楼。 我一直说,浊酒醉人,酒香醉人,人人要醉,最浊酒楼。我可以喝酒,也可以喝醉,却独独不能醉在酒楼。 对于这一点,他是一直没明白过。 杜融对着姜和维一揖,笑道“小将军,请吧,丞相大人可等着你付钱呢。” 眉头一动,姜和维面无表情地跟着出了驿站。 杜融将折扇往手心一敲,他往房间的四周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地展开折扇,边摇边离开了。 下人们畏畏缩缩地等这三个祖宗都走了,方才一窝蜂地涌进厢房收拾起来。 都道君子如风,雅儒似玉,没想到看起来那么风度翩翩的三人,一旦打起来,竟是直接拆房子的节奏。 我、杜融、姜和维三个人浩浩荡荡来到圖州最有名的清风酒楼楼前,准备进去喝酒,没想到人家掌柜今日有事不开张,三人活脱脱吃了个闭门羹。换了一家差不多的酒楼,酒楼小二说,他们今日按惯例要提前打烊,午时一过就不再招揽客人了。没办法,三人只得再换一家,可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换来换去,我们几乎把整个圖州都走下来了,就是没有一家酒楼能让我们进去的。 “难道是撞邪了?”我忍不住怀疑起来。 杜融也跟着沉吟“这么巧,属实说不过去啊……” 我挑眉看他,姜和维也看向他。 杜融见我们都朝他看,脸上表情一扯,神秘兮兮地靠近我们。此时已近傍晚,天光有些暗,再加上灰色雪水散出的寒气,杜融开口的声音竟是像被打上了些许阴森幽暗。 “你们听说了么,圖州城的阴时月传说?” 我转头看姜和维,姜和维也转头看我,我俩四目相对,一片茫然。 杜融知道我们从没关心过这些坊间传闻,他先向四周环顾了下,见一个小茶棚处在不远处,便拉着我们坐了进去。 “阴时月,顾名思义就是阴时阴月这一天晚上的月亮。传闻这一天晚上从圖州抬头往上看,看到的月亮不是和往常一样的皎洁之色。” “血红色?”我觉得无趣。 杜融轻笑摇头“是黑色,环着金色边框的漆黑之色。” “黑色?”姜和维不信“怕不是蒙着黑布带看的月亮吧?” 杜融笑道“或许。” “然后呢?”我问。 “然后啊……”杜融故意拖长了字音“然后这一天死了一个人。” “……”我扶额。 就不能一次讲完么? “死了什么人?死在何处?怎么死的?”姜和维倒是对这个有几分兴趣。 姜和维肯搭腔,杜融讲故事的兴致又高涨了许多,他压低声音道“元县的祭雨台,你见过的。”他用手指指了下我“那个人就是被发现死在那儿的,浑身都是黑色,死相可怖。” (第四十八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至于他是什么人,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不过坊间传闻,说是阴时月之日,鬼门大开,凡冤死之魂皆可至阳间寻仇,不过鬼门离阳间有万里之遥,当阴月沉落之际,若是鬼魂不能及时赶回阴曹地府,就会魂飞魄散。” “所以人们都说,那人是鬼魂寻仇,所以才会死得这么离奇。” 一个问题憋在喉咙里好久,眼见杜融似乎不打算再讲下去了,我赶紧把问题问了出来。 “有人真得看见过阴月了么?” 杜融听到我的提问,他摇头道“阴时月的规矩,申时一至,不得走动,窗门紧闭,不言且睡。所有人全都在床榻上,没人敢去看天上的月亮。” “原来纯属胡扯。”我没什么感觉,翻过一只茶碗,拎起茶壶开始倒水。 我这种反应虽是杜融意料之中,可他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小青枝,你就不能有点别的反应?” 我喝了口茶,道“酒楼虽找不到,该谈的还是得谈了。” 杜融听我准备开始讲正事了,便也不再胡扯其他。他道“明日你就要返回京城,圖州之事已毕,然葛均是随同返京,还是暂留此处,你可有了决定?” 姜和维看向我,他道“圖州叛乱已除,圣谕却迟迟未下达,这恐怕是有人背后阻拦,你要想清楚再说。” 我沉默了会儿,还是道“葛均得留在圖州,至少这一年是不能走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姜和维语气里带了警告。 “圖州叛乱刚刚结束,人心浮动,又临边界,葛均不能走。”我坚持。 没错,现在让葛均带领军队一同回京是最保险的做法。我毕竟只是文官,皇上并没有将军权给我,我如果擅自让军队滞留圖州,这无疑是逾越了。且不说皇上会对我有什么看法,便是群臣非议,我恐怕就要被他们的口水淹死了。 但我选择自己这样的决定。 姜和维没再劝我。 杜融倒没太过担心,他相信此事我能处理好。他担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你让赵成暂代圖州知府一职,或许冒得风险太大了。” 我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我道“现在他是最好的人选。我知道,你也料到了他肯定与顾元城做过什么交易,不然他不可能让吴悦这个叛徒在他眼皮底下待那么久,但我敢肯定一点,赵成起码到现在都没想过要勾结顾元城叛国。” “你凭什么敢肯定?”杜融好奇了。 我一默,道“宋良相信他,我相信宋良。” 好吧。 杜融无法反驳。 “明日几时走?”姜和维问。 “卯时。” 我的话音落下,杜融和姜和维都沉默了。 “天寒,多穿些再上路。”最终,杜融只说了这一句话。 话已说尽,我们准备散场。 “云音是个倔强孤傲的姑娘,有些事,你若在恰当的时机里都和她解释清楚,她不会怪你的。”离开前,我特意对姜和维说了这些话。 圖州的雪已经落尽了,可有些事却注定要遗留到未来的某一天,也许还是雪落之时吧。 次日,寒风凛冽,黎明未至。我裹好厚厚的外衣,由王捷打帘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城外的时候,一人已久候许久。 我半掀车帘,微含笑意地看着来人。 “葛将军是来送本相的?那还真是有劳了。” 葛均冷峻着脸不说话,偌大的城外就他一人独骑了一匹马立在官道旁,呼呼的寒风吹动着他盔甲上的披风,灰蒙蒙的暗光下,几分萧索。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他盯着我,我也含笑看着他,冷冽的空气弥漫在我们中间,一切寂静得可怕。 他为将,我为相,都道将相和,国安宁,殊不知无论多么勇猛将帅,也不过是王相对弈时,棋盘上轻飘飘落下的一子,只能甘之、任之。 “我弟弟在哪?” 葛均知道自己现在难有胜算,僵持许久,他终是先开了口。 我笑道“本相答应你的事,本相自不会食言。你弟弟现下正在白旭书院念书,那儿多得是名师大儒,定会好好教导他的。”言于此,我看着他“圖州一战,葛将军甚是英勇,本相自要在皇上面前好好夸赞将军一番的,希望令弟将来也如将军一般智勇双全。” 葛均握紧缰绳,他冷冷盯着我的眼睛,似乎随时想要将我毙于剑下,然而我却并不感到害怕。 他不会,我知道。 弦拉得太紧就会崩断,人也一样。我见他也领会到我的意思了,便缓下语气“你放心,我不会以此逼迫你做什么。” 言罢,我放下车帘,一敲车壁,马夫扬鞭,马车就从葛均面前急掠而过,徒留满地雪泥蹄印。 未防朝中生变,我不顾王捷的阻拦,一路快马加鞭,仅用了一个月就到了京城。 京城正逢乍暖还寒时,护城河的水已没了薄薄的冰层,远处的草地上也添了些许新绿,树梢的尖枝上冒出的嫩芽透着暖暖的春意,所有景象都是那么的生机盎然。 我踏着这一路的春景走进金銮殿,殿上,群臣林立,帝王威严,所有人都看着我,我就在他们的目光下一步步靠近那高高在上的金辉帝座。 “微臣参见皇上。”我恭敬行礼。 岑帝抬手“爱卿不必多礼。” 我起身。 “爱卿一路奔波,圖州离京城甚远,怕是吃了不少苦。”岑帝开口。 我俯首“为国效力,微臣无苦可言。” 岑帝欣慰地看着我“爱卿所言,果为百官表率。你命人加急呈上的折子,朕看了,此次圖州叛乱,雪灾瘟疫,你都处理得很好,是朕看重的人才。” 我将头又放低了一点。 岑帝看着我谦恭的样子,心里愈发满意,脸上也有了明显的笑意,他说“圖州叛乱朕不放在眼里,朕最欣赏你的,是你目光长远,能提前预测往后即将发生的灾难,雪灾闹瘟疫时,能当机立断,不因妇人之仁而葬送最好的时机。” 心中一凛,我不敢有任何异动。 “爱卿,你初任丞相之位,便能得如此的功绩,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朕可以给的,朕都能满足你。”岑帝笑着看着我,眼中暗光闪烁。 我跪地,道“微臣虽资历浅薄,才能有限,却早已立志要为国家,为皇上奉献自己一生的力量。蒙皇上赏识,给微臣这么一个施展所学的地方,微臣已感激不尽,别无他求,亦无需赏赐。” 岑帝站起身,他从龙座上走下,走到我面前。 将我虚扶起身,他笑道“爱卿总是这样不骄不傲,有时候还真是让朕感到头痛呢……这样吧,朕今日就把这个东西赐给你。”岑羲亲手解下自己腰间佩戴的一块龙形玉佩,他递到我手上“朕相信爱卿会喜欢朕给你的这个赏赐的。” 我不敢抬头看岑帝,因为我的余光已经扫到了他给我的玉佩。 “皇上,你不能把这块玉赏给沈青枝!”位列群臣之首的裴太傅终于忍不住了,他不顾君臣之仪,跳出来大声阻止。 裴鲁这么一喊,朝堂之上顿时一片死寂。 岑帝缓缓将视线移到裴鲁身上,脸上的笑意渐渐被怒气取代,群臣瑟瑟,就等着皇上的雷霆之怒。 “谢皇上恩赐。”我高声谢恩,坦然地接过玉佩“微臣定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岑帝被我这么一喊,惊得回过神,脸上的怒意被压下去不少。 岑帝看了我一眼,遂回身坐回龙座。 这么一打岔,裴鲁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放肆了,可真要让我轻易得了这玉佩,他又心有不甘。 八十五岁高龄的裴太傅当着群臣的面,扔了拐杖,直直跪在了岑帝面前。 他声泪俱下“皇上,那枚雕纹曦龙玉是历代皇储所继承下来的,其意义非同一般。沈相不过是立了小小的功劳,且年纪尚幼,资历尚浅,性情不定,既无丰功伟绩,又无盖世之能,怎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赐给她呢?老臣恳请皇上三思,恳请皇上三思……” 所有朝臣全部跪了下来,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这其实也算不上是党派之争,因为龙玉的意义实在太重要了,只要是在朝中待过几年,没有人不知道它是历代帝王暗藏传位遗诏的载体。 龙玉,帝王的象征。 恐怕就连太子殿下都未有如此殊荣。 裴鲁见皇上无动于衷,他立刻将矛头指向我,语含呵斥道“沈青枝,你有什么胆子敢接下此物?果然是宵小顽童,胆大妄为,目无朝纲!” 这句话估计早就憋在裴鲁心里好久了,今日正好借此发泄出来,想必他虽现在满面激愤,内心却是痛快的。 “裴太傅,你我毕竟同朝为官,本相虽敬您乃三朝元老,又是高龄白发,可你不要当本相是那软绵绵的柿子,想捏一把就捏一把!该如何称呼同僚,裴太傅若是年纪大了,不记得了,本相不介意亲自告诉您一遍!” 裴鲁瞪大眼睛看着我,他浑身发颤,脸色渐渐变得通红,起起伏伏的胸口昭示了他现在有多么的愤怒。 (第四十九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人活到他这把年纪,混到他这种高位,便是皇上也要礼让他三分,谁人敢这样顶撞他?谁人敢这样对他不客气? 沈青枝,沈青枝! 好个黄口小儿! 本来他见她还算是个人才,想花费心思拉拢一番,如今看来,这么个目无尊长,妄自尊大的家伙,她根本配不上自己花费心思。 他倒要好好瞧瞧,最后是谁赢了谁,谁又被谁踩在脚底下! “沈青枝,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若你今日还有半分羞耻之心,就……” 裴鲁的话还没说完,我直接打断了他“就应该把它交给您么?” 裴鲁顿了下,随即反驳“你是想污蔑老夫么?老夫历事三朝,倒是没见过一个会污蔑朝中重臣的丞相。” “本相也没见过一个会敢违抗皇上圣谕的‘朝中重臣’。”我眼含讥诮,语气冷了又冷。 “够了!”岑帝皱眉拍案“此事到此结束,朕既圣旨已下,若再有多舌之人,一律拉出去,斩首示众。” 言罢,岑帝起身,拂袖而去。 一旁侍候的赵公公见此情景,立马高喊了一句“退朝。”,就匆匆跟上皇帝进了内殿。 裴鲁见皇帝走了,自己再在这儿演戏已没必要,对着我冷哼了一声,也拂袖走了。 我收了方才讥笑嘲讽模样,笑眯眯地目送裴太傅离开。 众大臣见裴老已经离开,纷纷向我拱手客气了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眼见众人离开得差不多了,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冲。 “当心!”一人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扶了我一下。 我有点吃力地睁开眼睛,见到来人,我道了声谢“多谢叶大人了。” 叶玦之今年刚过而立之年,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他在朝中也算得上有些身份和地位,资历和声誉他也得了不少,可谓是前程似景。大多数官员若能在他这个年纪坐到他这个位子,怕是要日日三炷香敬谢神明的,然比起而今这些后起之秀,比起沈青枝来,他总有种望尘莫及地无力感。 “沈相大人是谢今日对您的相扶,还是您不在时,对天子殿下的帮衬?”叶玦之笑问。 我拱手对他一揖,笑道“如此,便都算谢过了。” 叶玦之哈哈一笑,他道“沈相总是能有让下官意料之外的举动。” “大人特意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我问。 叶玦之看了看我的脸色,道“本来下官是想请沈相你到陋室相坐,讨教些赈灾的经验,可现在看来,沈相大人还是早些回府休息罢,讨教之事留到日后也不妨事。” 我没有强撑,道了一句“日后定当拜访府上。”,便往宫外走。 从回京的半路上,我就已经在发烧了,一直坚持到朝议结束,我现在恨不得直接躺倒在殿中冰冷的大理石上。 坐进马车里,我往车壁上一靠。 王捷知道我的情况,他赶忙就将毯子盖到了我的身上。 “主子是要回魏应侯府么?” 我闭着眼睛没说话,毯子下的右手轻轻摩挲着皇上恩赐的那枚龙玉。 王捷见我不开口,便也沉默下来。 “相爷。”过了片刻,马车外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上来吧。”我没睁眼。 马车轻微晃动了下,一个蓝衣长袍的少年就坐到了马车里。 “过了这么久,相爷的脸色为何看起来还是这么差?莫非那个王大夫是个庸医不成?”孙沪眉头一皱,语气带了责备的意味“他人呢?我定要好好问问他才是。” 我抬手阻止了孙沪的话,睁开眼睛道“王大夫是位名医,你不用再假借他的名义埋汰我了。” 孙沪见我睁开眼,笑了下,不再继续说了。 “皇上可是赐了什么好去处?”我问他,“若不是能好生养病的府邸,我是要找皇上讨说法的。” 孙沪拍胸脯保证道“属下办事,相爷尽管放心就是。” 这么有信心? 我挑眉。 “去城郊。”孙沪喊了一声,就钻出去给马夫指路了。 “主子让孙沪待在京城,就是为了御赐的府邸?”王捷恍然大悟。 我重新闭上眼睛,轻声道“往后怕是要有数不尽的人想要来取我的项上人头了,小捷,我的性命可就托付给你了,莫要嫌弃啊。” 王捷看着眼前之人疲惫不堪的样子,他竟不知道该怎样说些让她能一展眉梢的话。 他的口舌向来笨拙,比不得孙沪。此时此刻他只有几个字可说“属下明白。”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我竟然就在这晃悠中睡着了,当王捷将我唤醒时,我只觉得头晕目眩。 “府里有大夫,相爷还是进屋休息吧?”孙沪担忧地看着我。 “可我还没好好到处瞧瞧呢。”我有点不甘心。 王捷知道我的意思,他道“属下先替主子四处看看,主子大可边养伤边慢慢观览。” 孙沪也道“相爷,你便是不想着自己,也该想想夫人才是,夫人这么久没见到你了,相爷也不想一见面,就让夫人担忧相爷的身体吧?” 我的眸光闪了一下,望了一眼孙沪和王捷,最终同意先让大夫来看病。 “这马一路随本相奔波,是有恩于本相的,你带它去马厩休息,记住,要好好照料。”我对马夫说。 马夫点点头,拉着马车就随家丁往马厩走。 孙沪松了一口气,他前走一步,迎着我进了“沈府”。 时间就像是永不止息的流水,一个不留神,我的眼前已由白天转为了深夜。 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我搁下笔。 都是些向皇上弹劾我的折子啊,竟然一点新鲜事都没有。 悠悠叹息一声,我站起身,准备熄灯睡觉。 “受了那般表彰,怎的还这么唉声叹气?” 一道修长的人影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明明灭灭的灯光打在那人脸上,只让人觉得有星光也跟着进了房间。 我抬头看向来人,眸光顿了下。 “太医院的人说,你的伤口至今未愈,还感染了风寒,身体很是虚弱。”那人走近我“现在瞧着,太医院里的人果然都是些酒囊饭袋,白食俸禄。” “太子殿下。”我对着来人行礼,心里却不免有些忐忑。 我知道岑羲会来找我,可我却没料到他竟然今晚就来了。 岑羲眯眼看我,随即冷笑了下。 “殿下深夜找微臣,是有什么事么?”我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地样子。 岑羲靠近我,眼神冷了又冷,声音透着一股不可说的暗沉“你不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么?” 丝丝恐惧像是蛊虫般钻进我的血液里,直直钻进我一直绷紧的神经,我感觉浑身冷得发颤,可我不敢怯懦一下。 他是来杀我的,我知道。 我拂衣,重新坐在了桌案旁。 “殿下若是来寻龙玉的,自可杀了微臣打道回府了,龙玉微臣是不会给您的;若殿下深夜光临是为了探望微臣病情的,微臣一切都好,只是现在需要休息了,殿下还请先回罢。” 看着神态自若的我,岑羲迟疑了。 他没有马上动手,反凝视了我许久,直到我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来,他才幽幽开了口“芹琳香的毒一向很快,你确定还要拿着那块对你来说毫无用处的龙玉么?” 我惨白着脸将嘴里残留的血液一次吐了个干净,然后若无其事地用衣袖擦了擦嘴。 “能劳动传说中千金一截的毒香,我不觉得亏。”我看着他,嘴角往上勾。 “你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岑羲看我。 我笑着摇头,食指一指案桌角落上的一个普通的青瓷碗“仅仅是一碗治伤寒的药而已,总共就有三十一人想要在里面加点料。岑羲,我若是识时务的人,我早就该死了,哪轮得到你亲自动手?” 岑羲沉默。 天上的明月在一点一点偏斜,我脸上的神色愈发痛苦起来,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颤抖着手拿起笔在写信。 晕开了十九个字后,我终是胸口一窒,倒了下去。 余光中,岑羲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我。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我分明知道岑羲终有一天会与我刀兵相见,他终于会容不下我,可我却对他一点儿也怨恨不起来,甚至我有时候会想,若我的生命会有一个终结,那个终结是他,也挺好。 当第二日的旭阳从我书案前的窗户上徐徐升起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两个字——犯贱。 “相爷,我可以进来么?”孙沪在房门外敲了敲门。 我看着一片整洁干净的房间,应了一声“进来吧。” 孙沪是端着药碗进来的,他把药放在我床边的案几上,便走到书桌旁捧起我昨日批阅好的折子。 “咦?”孙沪疑惑“相爷昨日怎么记得将笔放在洗笔砚里了?” 心下一惊,我佯装迷糊道“许是昨日累极,梦游时扔了进去罢。” 对于我的随口敷衍,孙沪不置可否。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直接抱着厚厚的折子,四处一点一点打量起来。 我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胸口里的心脏像是要从体内跳出来似的。 忽然,孙沪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皱着眉蹲下身。 “果然……” (第五十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果然什么?”我低下头,将自己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相爷从来不曾细心过,笔上缀着的玛瑙珠掉了也不知道。”孙沪将滚到角落里的一颗小珠子捡了起来。 我见孙沪没有起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孙沪将珠子放到案上,见我脸上血色少得可怜,关心道“相爷还是以身体为重,昨日相爷特意在大夫诊断后又让御医来诊,不就是为了让皇上给您十日的养病时间么?” 我的目的是这样没错,t我总该让自己闲一闲,好好养养我这副病恹恹的身体。 若是总动不动就晕倒,这以后可怎么办? “好吧,那我再睡会儿。” 我将药喝尽,拉过被子,倒头就睡。 对于这个样子的我,孙沪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折子走了。 窗外春意渐醒,有翠鸟展翅飞过,两声“呓呓”一如铜铃清脆。 春来易受困,冬眠不愿醒。这日日年年,年年日日,若都能这般惬意自在就好了。 “主子醒了?”一角回廊里,王捷拦住正要往书房走的孙沪。 孙沪扶稳了高高隆起的奏折,回答道“可能醒了有一会儿了,方才我劝说了两句,此刻又睡下了。” 王捷沉默了下,道“御医说,主子的箭伤可能会留下病根,日后一遇阴雨天,她右臂背后的伤……” “这是相爷自己的选择。”孙沪看着王捷“当日相爷没选择即刻回京养伤,她就准备好了这种结果了。” 王捷垂下眸,眼里有冰冷的光一闪而过。 孙沪一下就捕捉到了王捷的心理变化,他向王捷走近一步,算是安慰道“顾相的手段向来狠辣,就算你在相爷身边,也未必能让结果有什么变化,你就不要多加自责了。” “我知道。”王捷淡漠地敛了神情,他看了一眼孙沪手中的折子问“主子昨日竟批阅了这么多奏折么?” 孙沪点头“相爷从来不是闲着的性子,你知道的。” “她昨天……睡得可好?” “这我哪会知道?”孙沪好笑地看着王捷“相爷让你检查府中各处守备,你可以查看全了?” 王捷抬头看向孙沪,道“你的安排,自然万全。” 孙沪点头“那就好,既然你都查看过了,相信日后是不会出什么纰漏的。”言于此,孙沪又道“一会取折子的小吏就要来了,我先去相爷的书房了。” 王捷让开道,孙沪向王捷客气一笑,便沿着回廊去书房了。 王捷目送孙沪离开,他的视线一瞬就转到了对面紧闭的卧房,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浮现出昨夜冰寒的月光。 “殿下,您……” “她没死。” “殿…殿下,您收手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卑职知错。” “进屋,把里面都收拾干净罢。” “是。” “王捷,你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她的生死从来与你无关。” “……是,卑职谨记。” 苦笑了下,王捷握紧手里的剑。 昨日她还说将她的性命托付给他,可转眼间,她的生死就与他无关了。 从来无关。 距离芩国京城千里之外的祁国国都汴城,顾元城最近的日子可不太好过,连日处理好在芩国耽误的政务,他换了件衣服急急忙忙就坐轿往宫里去。 寝宫里,皇后娘娘焦急地等待着御医的诊断结果,听太监来报,说是顾相来了,皇后立刻道“快让顾相进来。” 太监不敢耽搁,急忙就下去去请顾元城。 顾元城进来时,皇后如见救星般几步上前拦住了顾元城的行礼。 “顾卿家,你快来看看皇上。” 顾元城安抚皇后“娘娘,您先不要着急。微臣保证,皇上是不会有事的。” 一见到顾元城,皇后就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般,现在听顾元城这样向她保证,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挥手命众人让开。 顾元城见此,直入后室去见祁帝。 “陛下的病情如何?”顾元城轻声问太医。 一群太医纷纷让开,最里面的老太医收回手,对那群太医道“你们先退下吧。” 太医们低头应了声“是”,一个挨着一个,即刻离开了后室。 “丞相大人。”老太医给顾元城行礼。 顾元城皱眉“陛下为何会突然晕厥?” 老太医回禀道“陛下体内积攒多年的蛊毒发作了。” “梅严说,陛下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发作的。”顾元城不敢相信。 老太医如实道“梅大人虽然在三年前用汇阳针法暂时止住了陛下体内的蛊毒,可毕竟时过境迁,再加上陛下自登基以来,勤勉不待,日夜操劳,身体一日日亏损,这蛊毒便有了可趁之机。” “你……所言非虚?”顾元城震惊地看向老太医。 “非虚。” 顾元城微抬头闭了闭眼睛。 “陛下现在情况如何?” “下官可暂且用药控制此次蛊毒的发作,但若是下次陛下的蛊毒再发作的话,大人还是让陛下急招梅大人回宫吧。” 太医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挥挥手,顾元城道“你先下去煎药吧,记住,此事决不可泄露出去。” 太医俯首“下官明白。” 老太医走了,顾元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眼中神色变换无数,最终他只是淡然地走了出去。 “顾卿家,陛下怎么样了?”皇后见顾元城从后室出来,立马上前寻问。 “一切安好,陛下只是近日太累,膳食又不规律,故而昏倒,娘娘不必太过担心。”顾元城回答道。 皇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些。 “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她道“陛下就是这样,自己的身体从来不顾念着,本宫日后定要时时督促陛下,万不可再发生今日的事了。” 顾元城拱手道“娘娘心系陛下,我等臣子却是惭愧了。” 皇后摆手“你们毕竟是臣下,哪能事事想到?” 顾元城道“娘娘,陛下身体牵扯万民福祉,现下皇上正在休养,微臣公务缠身,还请娘娘能多加关照,其余无关之人就不要打扰陛下休息了。” 皇后理解,点头道“卿家是大祁脊柱,若有急事,现在去忙就可,本宫会照看好这里的。” 顾元城俯首“微臣告退。” 言罢,他向皇后又行一礼,便退出了寝宫。 寝宫外有不少宫女太监走过,其中有不少人一直频繁地往寝宫内瞧,这些人见顾元城走了出来,纷纷避开三尺,没一个人敢当着顾元城的面打量他的,不过也有个别胆大的在顾元城走远后,偷偷瞄他的背影。 “宜辰,解决了。” 顾元城眉头都未动一下,直接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话,可这句话说下去,那几个宫人的性命也算从此休矣。 “娘娘,娘娘,小李子……小李子他死了……” 华丽的宫殿里,一个宫女的模样的人慌乱地跑到一位娇艳柔媚的宫装女子身前,“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女子眉头一蹙,问“他是如何死的?” “娘娘让他探探皇后娘娘那儿的消息,他却没谱,硬是多看了一眼顾相大人,所以就…就……” 女子脸上的表情一松,了然道“皇上登基时就颁布过谕旨,皇宫上下如有对顾相不敬之人,一律由顾相处死,绝不容情。他既然犯了宫中大忌,这个结局也怨不得旁人。” 宫女心里一凉,结结巴巴开口“可…可……陛下的身体……” “他没事。”女子眉目间透出冷漠疏离“顾相既然还记得处理一个小太监,陛下自然是无事的。” 宫女抬头看了一眼女子,在接触到女子的眼神后,她立马颤抖着身体低下了头。 女子轻蔑地冷笑起来,她微偏头,将那双如水般媚意无双的眸子转向了窗外孤零零的高悬寒月。 “顾元城,你能救得了他几时?” 寒月无声。 顾府内,顾元城正临窗处理公务,有人轻轻推开了他的房门。 “有什么事么?”顾元城未抬头。 “怎么,你回来不拜见为父,为父来看你倒不行了么?”来人只披了一件外衣,在初春的寒意里显得那么单薄。 顾元城停下手里的毛笔,笑了下,遂沾了沾墨,又接着写了起来。 顾行德深吸了口气,他皱眉盯着顾元城。语气里没有怒意,反显不少的无奈“小城,你母亲想见你。” “她可以随时来这里,我今晚不会休息。”顾元城说得轻描淡写。 “你明知道你母亲她行动不便……” “那便不要见面。”顾元城冷冷打断顾行德的话。 顾行德几步走到顾元城面前,他一把拂开顾元城正在批阅的奏折,怒道“顾元城,她是你的生身母亲!” 顾元城没有说话,他只神色淡淡地弯腰将折子捡了起来。 “那件事怨不得她,她也为此付出代价了,不是么?你为什么一定要一直抓住这件事不放?”顾行德见顾元城这样,终于忍不住质问起来。 面对他的质问,顾元城嘲讽反问“伯牙之琴已断,如何重弹?广陵之曲已绝,如何再闻?山盟之镜已碎,如何复原?” “你什么意思?”顾行德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故人既逝,父亲哪一天能让孩儿再见故人一面,孩儿自会亲身前往母亲处告罪。”顾元城眸色幽深地看向顾行德“否然,父亲还是把关心孩儿的精力都放到母亲身上吧。”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顾元城笑了“那便就如父亲所言。” 顾行德被顾元城噎得说不出话,他瞪着顾元城半晌,最终还是甩袖离开。 顾元城收回目光,半点没因顾行德的到来而受到影响,执着笔重新批起奏折。 夜在继续,他的路也在继续。 (第五十一章)镜花水月虚拈花(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十年前,祁国,冬。 这一年,我开始从最黑暗的深渊里往上爬。 下人说,十三叔醒了过来,我放下一直摆弄的玉箫,急急忙忙就往十三叔的院子赶。 刚进卧房,就见一身青衣的十三叔倚靠在床头,他的脸苍白得几乎要融化在窗外白朦朦的天空里,那瘦削的身体由一层薄被盖着,若不细看,我甚至就要以为那里面是一具如柴的森森白骨。 十三叔自从幼时落水后,身体一直留着病根,这几日病情尤其严重。 好几次我都从梦里惊醒,醒来后我就冲到十三叔的房里待着,有时他会醒过来教我弹琴,有时他病着睁不开眼,但我看着他起起伏伏的胸口,我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没人知道我有多害怕十三叔会离开我,就连十三叔也不知道。 十三叔见我来,他展眉轻笑了笑,命下人给我端上热茶。 “你这样粘着我,日后若我走了,你可要怎么办呢?”十三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我。 我默默攥紧手里的茶杯,眼中分明透着慌张,可说出的话却是十分镇定“你不会走的。” 十三叔闻言笑了起来,他道“小城,弹首曲子给我听罢。” 我应了一声,起身打算回屋抱自己的琴来。 “你去哪?” “去拿琴。” 十三叔指着琴案上的古琴道“就用它,可以么?” “可是……”我迟疑了“它是您最爱护的东西了,我…我怕弄坏了它。” “一把琴而已,你现在已经有资格弹它了。”十三叔笑道“从今以后,它是你的。” 我先是一愣,接着心里的寒意便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我还没来得及为十三叔将这把绝世名琴给我感到巨大的喜悦,悲凉的心酸痛苦就先一步占据了我的整颗心脏。 “十三叔,你……” 十三叔抬手阻止我的话,他的神情变得很严肃,连说出的话都带来了几分不容质疑的威势。 “弹”。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即沉默地坐到琴案后。 当指尖触碰到琴弦时,我的心镇定了不少,可越是到我快要静下心来的时候,我的脑中就不可制止地闪过无数的事,有关于家族的,有关于命运的,最主要的还是十三叔的病情。 琴谱是早就烂熟于心的,指法也早已炉火纯青,我知道我不会弹错,可我当我弹完最后一根音韵的时候,我还是感受到了十三叔的失望。 收了手,我坐在琴案后没敢动。 “小城,你觉得‘美貌’是什么?”安静了许久,十三叔开了口。 我低头回答道“姿若皎月,颜如娥女。” “那‘美貌’对于男子而言,又是什么?” 我顿了一下,两只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头。我偏开了头,厌恶道“累赘,恶心的累赘。” 听到我的回答,十三叔长长叹息了一声。 “自小到今,这个总是你的心结。” 被戳到痛处,心中积攒多年的怨愤忽然就要爆发了出来,我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讲出的话还是带了明显的嫌恶和愤怒。 “十三叔您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才一怒之下辞去官位,发誓永不做官的么?若不是世人的龌龊心思,您今天就不会因为没有价值,而住在这个偏僻荒败的小院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本就该是您的,祖父该看的,也是您的眼色。” 十三叔静静听完我的质问,他没立刻反驳我的话,也没有因为我的话感到难堪和愤怒,他只是将目光放到了窗外飘落落的雪花上。 我看不清十三叔眼中的神情,也看不懂,就像雪花在下,可它却不能懂人世间的悲哀一样。 “你可想做一名琴师,春弹花,冬弹雪,一世逍遥?”十三叔突然转过头来问我。 我盯着沉寂在眼前的绝世之琴,良久我道“我想。” 十三叔沉默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摆摆手让我离开。 我不敢打扰十三叔休息,对着十三叔行了一礼,随后便退了出去。 这一退,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 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是夏夜,暴雨的夏夜。 一个人浑身湿透地推开了我的房门,我被惊醒,借着微弱的烛光我才勉强看清了来人。 “十三叔?” “嘘。”十三叔示意我禁声,他靠近我,一只手就把我抱进怀里“小城,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别刻意去忘记。” 我正睡得迷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我担心十三叔会吃不消我的重量,想挣扎着下来的时候,我的手背忽然就碰到了十三叔另一只手里冰凉刺骨的剑柄。 “叔……” 十三叔没说话,他拿过一件薄被盖在我身上,踢开门就冲进了大雨里。 十三叔抱着我一路跑,他神情严峻,似乎在担心什么人会追上来。 哗哗大雨落满眼眶,我擦了擦眼睛。 “十三,你想带着我儿去哪?” 踢开最后一道门,门外黑漆漆一片人影堵在了门口,一道闪电划破黑夜,无数刀剑的寒光顿时在雨幕里闪现。 “游玩。”十三叔淡淡回答。 “胡说!” 那开口的人走近,我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娘亲?”我惊愕。 崔秀听到我这声惊喊,她先是僵了下身形,可很快她就恢复了原样。 她根本没看我,从小就如此。 “他是陛下要的人,你不能带走。” 十三叔冷笑“你可想过,他是你怀胎十月的亲骨肉?” 崔秀面无表情,就好像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儿子“皇命大于天,他是我们恭亲国公府的世子,宫中十年质子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质子?”十三叔的眸色充斥了怒意“小城只有五岁,祁帝许了你们什么赏赐,你们要把小城送给祁帝玩乐?” “这也是公公的意思。”崔秀自知理亏,搬出国公爷道“公公允你教他那些没用的玩意儿,为的就是能为国公府再添一块瓦,你清楚。” 我紧紧抓住身上湿漉漉的薄毯,整个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我想大口地呼吸来缓解我现在胸口里的窒息,可一种想要吞噬我的绝望以一种我无力抗拒的力量铺天盖地涌向我,我只能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我称之为“娘亲”的人,没有半句话可说。 如果我在这一刻有选择的权利,我选择死。 一直小心翼翼,一直极力讨好,原来无论我怎么做,我都只是一个玩物,一个供君王玩乐,供国公府荣华富贵的玩物。 一个可怜的笑话。 “国公府的长远想要用这种方式实现,根本就不可能。”十三叔紧紧皱起眉头“我早就劝说过父亲,可你们都太贪婪了。” 崔秀不想听十三叔废话,她喝问道“人,你给还是不给?” 我一下抓紧了十三叔的前襟,十三叔感受到我的恐惧,他低下头来看我,那双明澈睿智的眸子里隐隐闪过期许。 十三叔没再说话,他抬剑,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已有数十人倒在了血泊里,地面的积水将血色铺展开来,不一会儿就汇成了一大片。 十三叔停剑的时候,国公府后门前已是陈尸满地,唯有崔秀一人站在散落的尸体中间,雨水冲开她精致的妆容,夜色之下一片模糊。 “我不愿起什么争斗,可你们就因此忘记了我本来的手段,未免太过愚蠢。”十三叔冷冷望着狼狈的崔秀,那张一直苍白瘦弱的脸上竟有了一种别样的神采,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真正的十三叔拥有的威严气度。 崔秀看着这样的十三叔,一直被她埋藏的恐惧就这么赤裸裸地被挖了出来,她一手指着十三叔声嘶力竭地大喊“公公说得对,我就知道,你一直觊觎国公的位子,你一直想要取代公公,取代我夫君的地位!” 一声马蹄嘶鸣,夜幕里突然闯进来一辆马车,马车在我们面前停下来,十三叔没再看像是要疯了般的崔秀,几步将我抱进了马车里。 “岐山的风光一向很好,你可以在那多待几年。”十三叔摸了摸我的头,慈爱般看着我。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今晚发生太多的事,我现在除了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 但我相信,十三叔能看懂我的意思。 “人生终有许多悲欢离合……”说到这儿,十三叔拉开我的手,他温和地笑看着我“小城,本想待你再大些,就把我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可他们无论如何都容不下我,也容不下你。男儿当自立自强,往后便是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也要约束好自己,不可白费你这身过人的天赋。” “不……”我张大眼睛,喉咙里沙哑得难受,我想要伸手拉住十三叔,可十三叔已决绝回身。 马车飞速地奔跑起来,我被马车飞奔的劲道使劲往后一摔,疼痛从背部一直传到大脑,我爬起来冲到车门处,车帘开开合合中,我看到十三叔举起剑横空一划,顿时一片血珠溅起,迷迷蒙蒙交织成了最刻骨的记忆。 (第五十二章)镜花水月虚拈花(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咳咳!”“咳咳!”“咳咳!” 艰难地吞进一口温热的苦药,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这药虽苦,见效却很快,来,再喝一口。” 一个低沉地男音在我耳畔响起,我茫然地寻着声音看去。 男子见我看他,和蔼地笑了笑,他将药勺递到我嘴边,示意我把它喝下去。 “你……”才说了一个字,夏夜雨幕里的刀光剑影,电闪雷鸣蓦地清晰起来,我呆愣地看着男子,忽然将他用力往后一推,自己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来。 还没待男子说什么,我已爬起来冲向了门外。 山间的小路并不好走,又是刚下过雨,一路的泥泞,一路的摔倒爬起,我疯了般往山下跑。 我要去见十三叔,我要他告诉我所有的真相,我要看见他好好地活在我面前。 当我再一次摔倒在泥坑里的时候,那名男子终于追了上来。他挡在我的前面,脸上也没了刚开始的笑容。 “你让开!”我凶狠地瞪着他,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你上赶着要葬送自己,我不会拦着你。”男子冷淡地看着我“可有一样东西,我得给你。” 说完,男子将一个玉质的小盒子递到了我眼前。 “这是你的十三叔一直寄放在我这儿的,他曾嘱咐我,定要将此物交给他期许的人。” 我死死盯住眼前的玉盒,两只手越握越紧,可最终,我松开了手。 我没有去接玉盒,我知道,我还没有资格。 男子看着我,摇头叹息了声。他将玉盒塞进了我的手里,便负着手往山上去了。 “人生多少悲欢事,哪能次次到心头?” 我愣愣地看着手心里的温润,无数哀怒一瞬涌上心头,我不知道我该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去做什么,我只是觉得绝望,窒息的绝望。 山里的风总是比汴城要冷上许多,‘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在此时显得那么静,静到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转身,拖着麻木僵硬的身体往山上走。 那男子一直在门口等我,见我来,他的眼里明显多了几分赞赏。 他没等我走近便进了屋子,我抱着玉盒快步跟了上去。 “我名唤敬无,你日后称我为敬先生就可。”敬无立在我身前,神色郑重。 我抬头望他,敬无静静回望着我。 “先生。”我跪下。 敬无伸手将我扶了起来,他道“日后你就好好跟着我读书吧,其余心思都暂且放下。” “还有,你的十三叔现在什么事也没有,放心。” 我惊愕地看向他,敬无轻轻一笑,一如明月惊现。 山中岁月不知年,我一直埋头于读书,浑浑噩噩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一天,山里来了一个客人。 是名少年。 满面憔悴,满身鲜血。 他是来拜师的,同时,也是来寻我。 他比我年长了几岁,个头比我高,身量却比我小了不少,看样子好像有病在身。他怀里抱着一个东西,被黑布蒙着,看不清模样,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琴?”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轻轻一点头,一手拉住黑布的一端,稍稍一动,黑布就落到了地上。 “是姑息琴,顾元城。” 我呆呆望着那把精美繁复的古琴,脑中一片空白。 “顾丞相走的时候,嘱咐我一定要把这把琴送到你手上。” “顾…顾…丞相……” 少年看我,奇怪道“敬先生没同你说么?顾丞相在大半年前就重新任职了。” 我一下就把目光转到了敬无身上,敬无没看我,只对少年道“小代,你先把琴放到小城的房里吧,他的住处就在前面转角的第二间。” 李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敬无,点点头,抱着琴出去了。 “先生,您如果要说,请全部说个清楚。”我强忍住眼泪,撇开头。 敬无轻轻叹息,他负手站到了窗前。 “你的十三叔……” “他是我的挚友,亦是同窗,更是在同一年考中榜眼探花的同僚。” 我抿唇看他,却见天际的霞光散落到他的身上,层层孤寂离殇。 “后来,我辞官归隐,他拜官尚书。” “虽然朝堂江湖两相隔,我们却总会相聚游历,或讨论国家大事,或评论诗词歌赋。” “小城,在我辞官归隐那一天我就告诫过你的十三叔的,我跟他说过,现下陛下已至暮年,朝中局势必有一番动荡,朱王李归荒淫无道,残暴不仁,可他却握有禁卫军的军权,不久必将造反,际时一定不会放过支持太子的他,不如就此随我归隐岐山,也算自在清闲。” “可他不同意。” “我知道他不会同意我说的话,我也知道我说服不了他。他的心中装着恭亲国公府,装着陛下,装着祁国万千百姓,就是没有装下他自己。” “可是,朱王已是当今……”我欲言又止。 “小城,你要知道,一个王朝的覆灭与否,光靠一个人是根本不够的。”敬无转过身来看我“就算是你十三叔那样千年难遇的奇才。” “何况,”敬无苦笑“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从他考中进士到先帝驾崩,中间只隔了短短两年的时间。”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两年?两年足够干什么?两年内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已是极为不易的事了,更逞论想要肃清当今陛下的党羽? “你的十三叔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把那个玉盒留给了你。” 我抬手轻触了下一直被我放在心口的玉盒,眼中既错愕又心惊。 “原来……” 原来十三叔早料到了一切,他只是没料到我的亲生母亲会那么冷血。 看到我的样子,敬无随即就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后来在新皇登基的时候选择辞官,不是因为新皇在百官面前羞辱他,让他觉得难堪,他只是想要趁机将玉盒交给我,顺便打消新皇对他的怀疑,如此他才能为以后的事情做好准备。” “他那样的人,谁能羞辱的了呢?” “只是没想到……”敬无嘲讽地笑了起来“这国公府的人,没有一个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不说,甚至还接受了新皇的密令,日夜监视他,偷偷在他的药里放进慢性剧毒。” “你胡说,这不可能!”我没办法相信这一切,我不相信祖父会给自己的儿子下药,我不相信父亲会默许自己的亲生弟弟一口一口吞进那致命的毒药“我……” 先前雨夜里的一幕幕又忽然浮现心头,十三叔带血的长剑,母亲冰冷的眼神,家仆们堆积如山的白骨,漫天瓢泼的大雨…… 为了各自的利益,亲人不可以出卖么? 他们可以。 敬无知道这一切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也太过难以接受,但这是他未来可能会选择的路,一时的仁慈只会害了他。 “小城,玉盒里不只是装了一样东西,你该打开看一看的。”敬无轻叹一声“你的十三叔最是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过人的天资,可以继续他未完成的心愿,而是你一直自卑怯懦,甚至极度厌恶你自己,可你却喜爱听他抚琴,他能看到你眼里最纯粹的光,他想要你改变自己的想法,不因国公府,不因世俗而一直痛苦下去。” 他一直无法忘记那一天十三来找他,满眼都是往常未曾见过的笑意。 十三对他说,他遇到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聪明得紧,眼睛也漂亮,就像是有星光落在了里面。他想照看这个孩子长大,看看他以后的路会怎样,若是也同他一样荆棘遍布,那就由他替他流血,替他铲除个干净。 他说,他自己注定这一生没有欢喜可言,可他希望这个孩子能欢欢喜喜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心仿佛在一点一点滴着血,敬无无力再回想从前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背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出去罢,该如何决定,你自己选择。” 我木然地挪动我僵硬的身体,颤抖着手推开了房门,“吱呀”的房门声在寂静中格外的刺耳,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回神,这时,屋外漫无边际的夜幕下,点点碎碎的星光忽地就闯入了眼帘。 原来,是天黑了呀。 泪水陡然从双颊滑落,我蹲下身,终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从今天起,再不会有人会耐心地教我弹琴,再不会有人会在寒凉的半夜为我拉被子,再不会有人愿意背负起我所有的欢喜忧乐。 “不要哭了。”李代站在我身前安慰我,“你这样,丞相会担心的……” 脑中一根弦被瞬间拉紧,我用劲咬住自己的手背,强迫自己不要再发出哭泣的声音。 我不能,我绝不可以,让十三叔走都走得不安宁。 “你不要这样!”看到我的动作,李代一惊,他立马过来拉我“快松口,快松口啊。” 因为是突然止住哭泣,我全身都在不住地抽筋,脸色也变得青灰惨白。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可最终我还是因为虚脱被李代拉了开来。 “发什么疯?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我,谁还会可怜你?” (第五十三章)镜花水月虚拈花(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谁要你可怜?谁要你可怜!”我冲他大喊,声嘶力竭“你们这群人有什么资格来可怜我?有什么资格来在这里假装仁慈!” 李代面对我的质问,他既没反驳我,也没有发怒。可他这样平静,只会让我觉得更加刺眼,极度的刺眼! “十三叔就是被你们这群人害死的!皇权富贵就那么重要么?地位利益就那么重要么?为什么你们的眼里就只有这些冰冷冷的东西,便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也容不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悲切地怒吼。 “因为这是命。”李代将我从地上拉起,他平静地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顾元城,这是命。” 我僵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顾丞相如此,敬先生如此,你如此,我亦如此。” “想要改变自己的命,是要付出代价的。顾丞相一直对我这么说,我也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顾元城,好好爱惜你自己,若是这个世上没人再爱你,那就请你爱自己。”李代弯腰替我将袍子上的灰尘拍掉。 我随他拍,脸上却露出凄然的笑“是啊,我再没一个亲人了……” 转眼间,一切就如同镜花水月,顷刻消逝。 李代停住动作,过了会儿,他低声道“我做你的大哥吧。” 我冷冷看着他,眼里全是嘲讽。 “我知道顾丞相将一半虎符给了你,皇祖父临逝前都告诉我了,他也将另一半虎符给了我。”李代拍干净我身上的灰就站直了身体,不过他没有直接看我,反倒有些无措的感觉“我不是因为这样想要拉拢你,我只是……我只是……” 我抿唇,脸上冰寒一片。 “小城,我也没有亲人。”李代鼓足勇气看向我“你有一个疼爱你的十三叔,可我什么都没有。” “从我出生起,我的娘亲就难产而死。我没有朋友,父皇也不喜我,偌大的宫殿,我从来都是独自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读书,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发呆……” “你如果想要一个亲人……”李代别开眼,声音里带着颤抖,也带着渴求“我们就做兄弟罢。” 沉默,我只是沉默。 过了很久李代都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对我笑了笑,转身逃也似的狼狈地走了。 我抬头望满空的星辰,眼眶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星光。 “十三叔,我自己选择的路……” 是死。 当山里的鸟鸣声自密密林间响起时,我就站在了岐山最高的木松岩上,岩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中间除了冷瑟瑟的山风,什么都没有。 一如我短暂苍白的生命。 闭上眼,感受着彻骨的寒风,我缓缓向下倒去。 “顾元城!”一声惊呼,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我的手。 “你为什么总要来碍我的眼!”我厌恶地望着那个抓住我的人,满心的愤怒只觉得无处发泄。 李代对我笑了笑,咬紧牙用力将我拉了上来。 “咳咳咳。” 李代背过身去,用袖子捂住了嘴。 我本不想管他,但余光见到那一抹血色时,我还是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 “你怎么了?”我不自在地问。 李代用手将有血迹的地方遮了起来,没事人的模样,淡笑道“皇祖父逝世后,父皇没有找到虎符,大发雷霆。珍妃告密说,皇祖父曾在寝宫里秘密见过我一面,虎符定然是给了我。父皇将信将疑,毕竟我在宫里不受宠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但父皇并没有放过我,他命我将含着蛊毒的八宝珍馐汤喝尽,否然就即刻斩首处死。” “我喝了。” 我眼里有惊愕闪过,李代看到我的神情,他将我趁着夜色放到他房间的一半虎符递还给了我。 “我也想过死,可我不想死在他的手上,不想死在我一辈子都没踏出过的皇宫里。” 我抬头看李代眼里的神情,可我只看到了温温浅浅的眸光,没有仇恨,也没有自怨自艾。 我忽然觉得他的神情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就算是隔着茫茫夜色,我也能猜到他是谁。 “十三叔是你的……”我惊然。 “他是我的老师。”李代看我。 我了然“是十三叔让你关照我的?” 李代摇头“是,也不是。” 我瞪他。 李代笑了下“老师是说了让我同你相处相处,但他并没有要求我一定要照顾你。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我想有你这样一个亲人。” “你不怕我以后会背叛你么?”我盯着他的眼“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李代轻轻摇了摇头“老师说,人是会变的。无论当初这个人是怎样的天真纯粹,他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点点改变自己,可拥有坚定信念的人,哪怕岁月再如何沧桑,他也会记得自己最开始的模样。” 我垂下眼去,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悬崖。 “我没有什么信念。”从来没有。 “你才多大?”李代好笑。 我撇了他一眼,心里不服道:你自己又多大? “我们回去吧,敬先生会着急的。”李代道。 我没应和他。 李代也不在意,他自己转身就往回走。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悬崖,沉默了会,最终还是跟在了李代后面。 李代见我跟来,他没嘲笑我,反而刻意放慢了速度等我。 夜晚,我们因擅自离开,被敬先生罚跪在孔老夫子画像前思过。 袅袅的香烟自案前飘起,我盯着眼前那柱香发呆,李代也在看着那香,不过他倒是没有和我一样放空。 他一直在想着什么事,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我答应你,定会祝你登上皇位,你就不要这么一副愁死人不偿命的样子了。”我开口。 李代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愣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我不要你帮我登上皇位。” 我不解“为什么?” “皇位是我的事,我会自己解决,如果可以,我想你答应我另一件事。”李代看我。 “什么事?” “保我大祁千年不衰,百姓安居乐业。” 我惊地跳了起来。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再说,我为什么要为你的大祁搭上一辈子?” “是我们的大祁。”李代的眼里透出肃穆“顾元城,是我们的大祁,是我们祁国百姓的大祁。” 看着如此认真的李代,我竟无话可反驳。 静默了许久,我讷讷道“好人从来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李代听了我说的话,他站起身,上前一把撕下了孔夫子的画像,拿过案上供着的笔砚,然后把它们全部放到了地上。 李代蹲下身,当着我的面提笔就写了几行字。 我好奇李代在写什么,就凑过去看了一眼。 “吾名李代,天证为皇,今在此立誓,凡吾及吾之后人,皆无权对顾元城及其后人亲属门生罚降贬谪,杀斩砍断,若违此誓,永不为人。”李代将所写内容读给我听。 我直接愣在了当场。 李代将这张画像卷起来放到我的手上“若是你将它弄丢了,你就再来问我要,我还给你一样的画。” “你…你才是个疯子!你就不怕我日后的势力坐大,把持朝政,让你变成一个傀儡?”我只觉得手里的画烫手得不行。 李代轻笑“皇位你要,我可以直接给你。” 我愣愣瞪着他,见他根本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想了想,我道“就算你日后后悔了,我也不会给你机会的。” “当然。”李代笑道。 这下换我眉头深锁了,说真的,李代可谓直接打破了我对这些帝王贵胄的认知,他明明是那种很温和很规矩的人,可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像是一个叛逆者一样,背叛着一个君王固有的传统。 我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这就是十三叔最让人不可及的地方了,他好像总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做到其他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他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君王,也塑造了一个为他铺路的我,哪怕他其实给了我们可以走的另一条路。 “我答应你,两件事我都答应你。”我睁开眼道。 李代并没有太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我最终的选择。他由跪改坐,然后拍了拍他身边的位子,示意我也坐过去。 我迟疑了下,还是坐在了他的身边。 李代道“以你的岁数,你肯定没见过老师曾经叱咤朝堂时的场景吧?” 我沉默了。 别说是叱咤朝堂了,我几乎就没见过十三叔除了微笑和淡然,他还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在国公府,好像谁都可以不把十三叔当回事,但如今想来,他们其实又有谁敢招惹十三叔的呢? 李代看了看我,道“这么对你说吧,你的十三叔是我见过最惊才艳艳的人。他考中探花的那年,皇祖父对我说,汴城纵横三十二条道上全部挤满了想要一睹老师风采的人。” “真的?”我惊讶。 “真的。”李代道。 听李代这么肯定的回答,我忽然就想起了十三叔送我离开时要我记在心里的话。 还记得那是一个桃花灼灼的清晨,十三叔一曲抚尽,他突然对着昏昏欲睡的我说,人间虽有许多不值得,然若能有一二件是自己愿意倾尽所有的,那就不要再计较什么值得与否了。 “十三叔……是…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望日之时,油尽灯枯。” (第五十四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在今天之前,如果谁跟我说,我日后的某一天会因为见到一个人而差点被水噎死,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迅速又灌进两口水,我弯下腰咳了好几下才勉强平静下来。 “你们,你们主仆的手段也太低劣了点吧?”我恨声道。 “实在抱歉。”陈夷抱拳“是在下无礼了。” 有时候我还真不明白,顾元城那种斤斤计较,不可一世的家伙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个彬彬有礼的手下的。 真是……真是想发火都没地方可发。 “怎么就你来了?顾元城呢?”我放下茶杯问。 陈夷很是恭敬地回答我“沈相您府中的守备太过森严,我家少爷说不想太张扬,所以就派了我来给您带个消息。” 不想太张扬? 我抽了抽嘴角。 我看是不想变成过街老鼠吧。 “说吧,什么消息?”我翻了翻手边的书册,道。 陈夷道“我家少爷说,今晚酉时,他想和您在月淮河上天醉画舫里小酌一杯,请您一定要赏光。” 天醉画舫? “那可是个风流烟花之地,你家少爷确定是说的那儿么?”我有些怀疑。 要说起这个月淮河上的天醉画舫,有点身份的,怕是没有哪个人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在我还是皇上幕僚的时候,我可是偷偷去过了不少次,为此,我差点连下顿饭的着落都没了。 顾元城竟然会选择那儿?看来只要是个男人,都扛不住美酒佳人的诱惑啊。 “就是那儿。”陈夷肯定。 “好吧。”我合上书册“你去告诉你家少爷,若他肯请客,本相必然到席。” 陈夷点点头,道“在下先告辞了。” 他说完,我刚侧下头,陈夷就不见了。 这速度,是赶着干什么去?本来还想让他顺便送个东西给顾元城的,既然他走得这么快,那我只能晚上再带给他了。 悻悻放下手里刚刚拿的东西,我又拿起方才的书册翻了起来。 晚间十分,我随便找了点借口支开孙沪和王捷,独自一人来到了月淮江畔。 远远看去,就见无数灯光闪烁,映衬着霭霭暮色连同丝带般长长的江水,一片迷离,一片耀眼。 水上丝竹绕江畔,画舫歌姬巧迷人。 问君来此几多愁,半是求醉半求岸。 在这一番繁华喧嚣下,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抹立在江畔的素素白衣。 他没在画舫里等我。 “很准时。”顾元城像是称赞般点了一下头。 我呸! 我面上扬起笑意“顾相有约,怎敢来迟?” 顾元城也笑着望着我,他一指处在他身后的小舟“沈相可有胆与我共乘此舟?” 我暗地下瞟了一下那个仅够两人乘坐的小舟,心里不免打鼓起来。 这个顾元城,他想耍什么幺蛾子? 我耸耸肩,面上一片平静“我不会摇船,顾相若是会的话,我自然是乐意和顾相一块儿的。” 顾元城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我昨天才学了摇船,想必从这儿到画舫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我表现出很放心的模样“顾相天资聪颖,我绝对相信顾相的本事。” 顾元城挑眉“那就请沈相上去吧。” 我呵呵地笑,脚下却像是有千斤重般,愣是动不了。 顾元城见我不动,他也不催我,很有耐心地站在小舟旁等我。 这货不是认真的吧? 心下一凛,我觉得我脸上的笑就快要挂不住了。 “我记得天醉画舫上有一种她们家秘制的酒酿,此酒甘醇润喉,冰凉如霜,却一杯即醉,不知顾相可知晓这酒叫什么名字么?”我将双手拢进袖子里,边闲谈边走近顾元城。 顾元城还真认真想了想,不过待我到了他眼前,他也没想出美酒的名字。他疑惑地对我摇了摇头“平日里甚少饮酒,倒让沈相笑话了。” 我抬眼看他,嘴角向上勾了勾。在和他错身上舟时,我轻声在他耳旁道“这酒名为‘尸沉’。” 瞳孔一缩,顾元城敛上眼帘笑了。 他在我上舟后跟着跳上了小舟,动静很大,水花四溅,我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差点被他震下舟去。 “你……”我立刻回身怒瞪他。 “沈相当心了,小舟狭窄,稍有不甚就会掉下去的。”顾元城满脸都是关切的模样。 我眼里的冷光直接逼上了顾元城,面上却是假笑道“多谢顾相提醒了。” 顾元城心中得意,面上波澜不惊,大气摆手“哪里,沈相客气了。” “顾相。”我咬牙切齿“您该摇船了。” 顾元城好像才想起来他要干什么一样,立刻拿过船桨。 船桨伸进水里,冰凉的江水从船桨下端流过,夜色之下,深不见底。 “哎呀!”才划了几下,小舟离岸还没多远,顾元城就惊叫了起来。 时间太短,我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凭着我对顾元城多年的了解,我还是迅速挨近了他,一把匕首从我袖中露出一角,紧紧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就在这时,我方才所坐的位子上已有数把刀剑从舟底刺出,风月灯光下,森寒摄人。 “今个儿月黑,可那楼船的灯笼亮得很呀。”我皮笑肉不笑地贴近顾元城“顾相这样做,难道是看不起我?亦或……”目光一冷“顾相已经准备好要与我大芩一战了么?” 顾元城无辜地摊手“那不是我的人呀。” 他的话音刚落下,我一瞬间就发现黑幕有里几只墨箭悄无声息从我的右后方急速飞射了过来,我立刻收回匕首,整个人从顾元城身侧翻过,直接将顾元城往前一推,顾元城就变成了我的挡箭牌。 顾元城没想到我会这么不客气,脸色一黑,抡起手里的船桨就将那些暗箭全部挡了下来。 “顾相果然武艺高强。”我见顾元城的脸色不好,想着人家怎么也为我挡箭了,便夸了句。 顾元城阴恻恻地看向我,我盯住他的动作,眼见顾元城就要撕破脸皮跟我动起手来,突然,他的眼神往我身后一动。 不妙。 我几乎就在同一刻回身,袖中匕首划出,扬手一掷,一个黑影顿时掉进了冰冷的月淮江水中。 “看来要取顾相性命的人不少呀?”我眯眼看着眼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黑衣人,缓缓拉出了腰间藏着的软剑。 顾元城瞥了我一眼,冷笑道“这么多人,怕是也有不少想要沈相项上人头的吧?” 好吧,我闭嘴。 大片的黑衣人向我们攻来的时候,我不禁在想,要杀他的人肯定比我多,我是该帮着他们呢?还是一并解决呢? 不过显然我是想多了。 因为顾元城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默契地对视一眼,我出剑,他舞浆,我俩硬是在黑不溜秋的夜色下将刺杀对方的人一一辨识出来,再一一给解决了。 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在我们手中呜呼哀哉的时候,我望着浮尸满江的月淮,脸色平静道“顾元城,你杀了几个人?” 顾元城将手里染血的船桨随手一扔,淡淡道“你关心这个,不觉得可笑么?” 我垂下目光,低声开口“四十三。顾元城,有四十三个杀手被派来取你的性命。四十三个……” “呵。”顾元城不屑“只是刺杀而已,大大小小经历得还少么?” 我将软剑也扔进了江水里,就好像能扔掉我心中那最后一点不甘一样。 我道“你来芩国,所谓何事?” 顾元城看了看不远处的辉煌灯火,拂了下衣袖,开口“有一件事,我追查到了这儿。” “江南的事么?”我了然。 “有关。”顾元城道。 我沉默了会儿。 “宴席已备好,沈相不防边享受边慢慢考虑?”顾元城望着远处缓缓向这边驶过来的小船,开口道。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陈夷正摇着一条小船往我们这里来,闪烁水光映衬着陈夷那张姣好的容颜,我忽然就觉得这个小子顺眼了起来。 “少爷,沈相,请上船。”陈夷对我们行礼。 不待顾元城说话,我立刻就跳上了船。 说实话,这小舟本来就被刺出了不少个洞,方才我和顾元城还靠着这么个破舟和敌人大战了一场,若不是陈夷及时出现,我恐怕就要和顾元城同赴黄泉了。 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刻也不想在待在那里了。 见我如此,陈夷自然好脾气地让开道,还特意稳住小船让我不会因为船身的摇晃而跌倒,至于顾元城嘛,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了,不过我也懒得管他。 待顾元城在我身边坐定,小船便向画舫前进了。 “顾元城,你怕死么?”我问他。 顾元城将身子往后一仰,躺在小船里。 “我是人,是人都怕死。” “你说你本想做个琴师?”我又问。 “嗯。”他答。 “上次在游凤楼没听得太清楚,虽说现在没有琴,你可否在唱上一段来听听?” 顾元城没有拒绝我,反问道“你想听什么?” “随意。”我道。 顾元城抬眼看向漫天星辰,思索了下便唱了起来。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 背 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第五十五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妖娆多姿的老板娘端着托盘从天字号贵客房走出来,迎着面就有姑娘拦下了她的路。 “大姐姐,那两位公子可在里头干什么呢?” 老板娘媚眼一挑,甩着帕子呵斥道“一个个都皮痒了是吧?客人的事是你我能随意打听的么?” “大姐姐。”这些姑娘倒没怕,反更好奇地黏上了老板娘,娇声道“咱这天醉画舫虽说每天是王孙公子云集的地儿,可这等好看的少年郎却从没见过,大姐姐就不能透露一二么?” “是呀,是呀,那二位公子都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可成亲了没有?” “姐姐,你别藏着掖着呀,姐妹们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的机会。” “姐姐,快说呀。” “大姐姐。” “姐姐。” 老板娘将盘子往旁边的桌上一放,双手叉腰,脸上的表情既像发怒,又似乎带了点哭笑不得的模样。 “你们这些磨人的东西,非要老娘破坏了咱这立的规矩?”说到这儿,老板娘还真神神秘秘地放低了声音“这身份名姓是万万说不得的,不过……他们至今可连个妾侍都没有哦,看姑娘你们各自的本领了!” 老板娘重新拿起盘子扭扭摇摇地走了,留下一群眼冒桃花的娇红烟粉。 我是一向自认潇洒不羁,卓尔不群的,今个儿到了这等好地方,我本该四处耍个尽,奈何有顾元城这么个煞风景的存在,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他,再如何的享受也无暇顾及了。 “顾相莫非是想私入江南查探?”我敲了敲杯壁,抬眉看向坐在我对面的顾元城。 顾元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可以么?” 我抽了下嘴角,道“顾相可是忘了?您现在可是在我大芩的土地上。” “那又如何?” 我将茶盖盖上杯盏,淡淡道“看来顾相是不喜欢这里的茶,想尝些酒可是?” 顾元城动了下眸光,随即他轻笑“这次去江南,我是以商人的身份在贵国通商人员的单子上登记过的,沈相何必这般敌对于我呢?” 我手一抖,茶盖就从杯子上滚了下来。茶盖没碎,只是磕碎了一个小角。 “呀。”顾元城故意惊呼了声,接着他便一脸可惜地看着摔在桌上的茶盖,摇头叹息“这么精致的茶具,如今却是要全都扔了。” 一套茶具,但凡损坏了半点,这套茶具便就算废了的。 一个国家亦是如此。 “裴老还真是神通广大,我这个做晚辈的,想不佩服都难。”我冷下眸色。 顾元城见我心里不痛快起来,他心里倒痛快不少,眼里的得意之色丝毫不隐藏。 可恶! 我将他的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摔,面上却是平静道“既然这副茶具已毁了,顾相便不要屈尊去用它了。” 顾元城愣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我会这么冠冕堂皇地在他面前发作。 “江南一事,沈相可愿同行?”思来想去,顾元城还是决定先把个人恩怨放一放。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淡淡道“没兴趣。” 顾元城挑眉“听闻贵国江南风景甚是如画,正值初春,沈相就不想亲眼去看看自己国家的大好风光?” 我还是兴致缺缺,摆手道“没兴趣。” 有那个时间,我宁愿待在府里蒙头睡觉。 顾元城偏了下头,疑惑地问“你就不怕我做什么手脚么?” “像圖州一样?”我反问。 “你都知道了?”顾元城有点震惊。 他虽说没想特意去隐瞒这件事,然我能这么快就看穿了他的目的,他还是不能不惊讶的。 “不达国深受雪灾,你想祸水东引,顺带安插几枚棋子。”我道“圖州的不少官员已经都是你的人了吧?” 顾元城看我“你是故意留着他们的?” 我坦然点头“眼皮底下的威胁,不是威胁。” 我这话一说,顾元城瞬间就明白了我在担心什么。 自古祸起萧墙之内,芩国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强悍,内里的尖锐争斗却足以让这个国家顷刻崩溃。 “有股神秘的力量在企图控制朝堂江湖,你就不想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么?它可也蔓延到了你大芩。”顾元城心里更加坚定要将我除掉的决定,嘴上却还是劝我同往江南。 我知道他口不对心,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要是哪天真的心口相一了,那估计也就是死期快到了的时候。 我轻笑了下,道“我又不是当皇帝的人,这天下的事,我为何要事事关心?” 听我这样说,顾元城却是沉默了起来。良久,他似乎很羡慕地看了我一眼,喃喃道“你真是好命。” 好命? 我想笑。 站起身,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玉盒递给顾元城。 顾元城呆了下,不过他还是接了过去。 “御赐的大红袍,你不是喜欢喝么?”我道。 顾元城打开玉盒,纯正的茶叶香从玉盒里飘转出来,他不禁微眯了眼。 “如此贵重之物,你为何要送我?”顾元城不解。 我不甚在意道“顾相肯纡尊降贵抚琴唱曲给我听,一点薄礼,全表谢意。” 这次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了,顾元城从没想过要给旁人弹琴,也没想过因此去收什么谢礼,他会唱曲给我听,也不过是兴致所至。 我如此做,竟让他觉得措手不及。 “夜已深,我该走了。”我道“顾相,告辞。” 顾元城站起身,他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玉盒,神情不变,袖袍一挥,喝道“杀。” 该来的还是来了,顾元城没在江面上动手,不过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早有刺客藏匿于中罢了,他终究不愿放过这次除掉我的机会。 就算他知道我绝不会毫无防备地就来赴他的约。 迅速闪过一人的攻击,我道“顾相真要在这儿大开杀戒么?别忘了,顾相你处的地儿可是我大芩。” 顾元城压根不理会我的威胁,那冰冷的目光,简直恨不得我现在就血溅当场。 好吧,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我一脚踢破窗户,纵身跳进了冰冷的江水里。与此同时,无数带着火光的飞箭纷纷射向了画舫。 漆黑的江面上顿时一片光亮,映照着前来捞我的小船,可谓是不可多得的好景色。 “主子。”王捷将我拉上船,顺手就把事先准备好的毛毯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攥紧薄毯,浑身冷得发抖,然而我现在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好。 顾元城呀,顾元城,你以为任凭刺客暗杀我,就能试探出我的虚实了?哈哈,这就是挑衅我的代价! 这么大的火,没有外援,我看你怎么逃! “小捷,等回去,我请你和小沪喝酒,我们今晚不醉不归。”我豪气道。 王捷看我还在发抖,他解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主子,你的身体才好,怎么能再这样儿戏呢?支开我们,留下书信就独自一人去见顾相了。”王捷担忧道。 我现在心情好,直接解释道“顾元城最会耍卑鄙手段了,若是他想逼你们现身,你们哪能招架得住?既如此,何不本相自个儿掐准时机,待你们来一举歼灭他们,不是更好?” “您就不怕我们迟来一步么?”王捷实在不敢苟同我的做法。 我笑道“若是连属下有几分实力都不知道,本相如何做你们的主子?” 王捷知道他是说不过我的,帮我压实毯子后,他就立在我身后没说话了。 满面寒风似刀割,我一脸笑意地享受着。忽然,一圈小小的光晕从冲天大火的画舫旁一点一点离开,我皱眉凝视,不期然撞上了一双明澈的双眸。 他怒视着我,我也瞪着他,两个人就这么以画舫为线,渐渐远离。 若不是我们之间隔了冰寒江水,我相信,他一定会冲过来给我一剑,同理,我亦如是。 “顾元城,你给我等着!”我咬牙。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还没等我想出法子来收拾顾元城,我自己就先倒在了病榻上。 强迫自己一口吞进药汤,我脱力般倒在了榻上。 “这就是任性的结果。”孙沪将沾了冷水的帕子放在我滚烫的额头上。 “这结果……咳咳……也太夸张了点吧……” 我觉得我现在这副身体真是弱到一种境界了,不过就是小小地泡了下冷水,立刻就发烧了。 孙沪替我将被子拉好,道“相爷,你先睡会儿吧,一会儿待药煎好了,属下再叫醒你。” 我点了一下头,就要闭上眼睛,忽然我想起了什么,叫住正要离开的孙沪,问道“花娘的新画舫你可安排人送过去了?” 孙沪道“已送到了,原来画舫的残骸和刺客的尸体也已连夜清理干净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孙沪轻手轻脚离开卧房,即刻就去厨房等着了。 我在这边病得昏天黑地,那边的顾元城也没好到哪去。他先是被烟熏,后又被火烧,最后还泡了许久的江水,现在的他能保持一份清醒的神志还得多亏多年来练就的身体本能。 “少爷。”陈夷看着被顾元城紧紧攥在手里的玉盒,迟疑道“要不要先把它打开,看看湿了没有?” 顾元城没好气地将玉盒重重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闭上眼道“它没湿。” (第五十六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病榻缠绵数日,皇帝派人来慰问,顺带着带了不少的药材补品。 “丞相大人的病已快拖了一个月了,还没好么?”来慰问的太监站在门外小声询问孙沪。 孙沪一脸无奈道“我家相爷的身子一向弱,前几日游船的时候,还不慎掉进了花园里的湖水里。这么多天,几乎离不开苦药。公公你可得在皇上面前为我家相爷开脱几句呀。”说着,孙沪就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塞到了太监手里。 太监见孙沪这么上道,脸上立刻堆起了笑,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丞相大人带病操劳,身体哪能好得那样快呢?” 孙沪扬起笑,礼貌性地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送走了慰问的太监。 我将手里的一份奏折撕了个粉碎,随即面色寻常地看着推门进来的孙沪。 “送走了?” 孙沪边点头边弯下腰捡起我撕碎的奏折,他往奏折上看了两眼,道“相爷为何这般恼火?” 孙沪的发问又让我想起了方才在奏折上看到的内容,我沉下脸,厌恶地撇开头。 “这几个贪心不知足的东西,本相已经警告他们多次,到现在不仅不知收敛,反变本加厉!好得很!” “相爷打算如何处理他们?”孙沪也不喜这几个总动不动就用当初那点功绩要挟他们的人“若是处理不当,恐会让我之众人寒心的。” 这也是我一直没有对他们下狠手的原因,只是如今他们不仅公然强抢民女,私占百姓土地,收受贿赂,还贪污了西北多处县省赈灾的大半银两。如今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可他们却是连一纸讼状都没办法递到县衙。 “你先下去吧,此事容本相再想想。”我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往床头一靠。 孙沪看我精力不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卧房。 “时机还是没到……”我抬眼看向窗外的几只麻雀,悠悠叹息。 晚间的时候,管家来报,说是魏应侯府侯夫人来了。我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装束,打开窗将屋里的药味散出去,顺手点了一支静气安神的檀香。 侯夫人推开门的时候,我正好坐在书案旁拿起了一本书。 “娘。”我放下书,起身就上前替娘亲解下了披风,又引她坐了下来,伸手为她倒上一杯茶。 宁素按住我倒茶的手,红通通的眼眶里全是泪水。 “娘?”我迟疑。 “你别倒茶,好好歇着。”宁素将我按坐下去,哽咽道“你总是这样,无论是受了什么委屈,你都自己硬抗着,你从来不肯跟为娘说。” “娘……”我有点不敢看娘亲的眼睛。 这帮下人,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了娘亲?等我找到,定要好好让那个人脱层皮。 “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便是不愿跟你父亲说,也该告诉为娘啊?为娘再是个废人,也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宁素边说,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看到娘亲流泪,我有些无措,满满的自责一下就涌上了心头。 我起身,直接跪在了娘亲面前。 “孩儿不孝,累得娘忧心了。” “你就是这样!你就是这样!”宁素气得一把将手边的茶杯拂到了地上“沈青枝,我是你的娘,你知不知道?” 面对娘亲的控诉,我只能低下头。 我已经失去亲情太久了,我不习惯,也不敢去习惯这份所谓的亲情,哪怕我知道,娘亲会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 “青枝……”宁素跪下来抱住了我,崩溃般“我是个没用的母亲……” 犹豫了下,我伸出手回抱住娘亲。 “我很好,您不要担心。” “在孩儿心里,你一直是孩儿最重要的人。” 宁素大哭了起来,她紧紧抱住我,满面泪光。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我一直都知道娘亲心里的自责,她太想爱我了,可这么多年的隔阂,她找不到岁月的缝隙,我也找不到。 更何况,娘亲的心里已经装着一个人了。 “来,地上凉,快到上面坐着。”宁素稍稍能克制住自己了,她赶忙扶起我“你现在还染着风寒呢,可不能再着凉了。” “孩儿身体好得很,不碍事的。”我不敢让娘亲扶我,娘亲刚扶了下我,我立刻就顺势扶住她,然后跟着站起来。 “这说得什么话?”娘亲轻斥“你虽年轻,却不能这么瞎折腾自己的身体,日后可还了得?” 自知说错了话,我赶紧装作受教地样子让娘亲放下心来。 “我让人进来收拾一下吧?”我转移话题。 宁素制止我“不急,为娘给你煲了汤,你先尝尝。”言罢,宁素对着房门的方向唤道“把汤端进来。” 房门立刻被打开,小菊端着汤走了进来。她将汤放在我面前,道“夫人今天天未亮就起来去厨房给少爷您煲汤,夫人怕失手,做得您不爱喝,特意让大师傅也做了一份。这是夫人做的,您先试试,若是不……” “我只要这个。”我打断她的话“那份就赏给你喝吧。” “哎。”宁素不放心“为娘手艺差得很,你身体不好,不要勉强,还是……” 我不待娘亲说完,倒了一碗汤就喝了起来。 几口喝尽,我看着娘亲,笑道“珍馐美味怎能及得了娘做的?” 小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宁素,笑着退了下去。 娘亲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她慌忙转过头,用帕子把眼泪擦尽了。 “娘,是老祖宗放您出府的么?”我重新倒了一碗汤,佯装不经意地问。 宁素点了下头,道“老祖宗虽自小对你严厉,可到底心坎里还是疼你的。她知晓你生病了,马上就让为娘来看你了。” “是么?”我心里冷笑“这么说,是老祖宗告诉您我病了的消息的?” 宁素道“这是自然,为娘一介深宅妇人,你不差人来告诉为娘,为娘如何能知道这些消息?对了,老祖宗还让为娘带了好些个珍贵药材给你,为娘已命人交给你的书童了,你可得记得吃些补补身体。” “知道了,娘。”我应下。 果然如此,这老祖宗还真是不想丢弃了我这块肥肉,想方设法也要在我这里插上人手。 “青枝,有一件事,为娘想问问你。”宁素开口。 “娘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 宁素道“你往后……是要一直住在这里了么?” 我顿了下,道“侯府太过吵闹,这里孩儿可以安心处理公务。” “可那儿毕竟是你的家。”宁素有些焦急“何况这里离侯府太远了,为娘怎能放心呢?” “这里是皇上御赐的府邸。”我试图打消她的顾虑“守备不比侯府差,您就放心吧。” “可是……”宁素还想劝劝我,可见我眼里并没有半点想回去住的意思,便止了话。 “天色已晚,娘,您今天就歇在这里吧?”我道。 宁素摇头“我是个已过门的媳妇,哪能留宿在外头?” “是老祖宗让您一定要今天回去的么?”我垂下眼,问。 宁素没说话。 “好吧。”我抬眼笑道“既如此,孩儿定要将娘送到魏应侯府门口的。” “不行,外面天气冷着呢。”宁素立马否定。 “那娘您今晚就在这儿住下,明天孩儿再送您回去。”我道。 “这个……”虽然知晓我是个说到做到的脾气,宁素还是由于了。 “无论娘要何时回去,孩儿是一定要送的。”我道。 “你呀……”宁素叹气“扭不过你,为娘今天在这住下就是。” 见娘亲妥协,我立刻对门外的王捷吩咐道“小捷,让侯府的人都先回去吧,夫人今晚就在本相这儿了。” 王捷领命,下去告知了。 宁素有点想笑,她伸手为我擦去了嘴角残留的汤渍。 烛光在风中摇曳,我望着娘亲的脸,眸光动了动。 难得可以和娘亲独处,我们说了很久的话。翌日,我和娘亲同乘马车回了侯府。 侯府门前,一个家丁早早候在了那里,见我们从马车上下来,赶紧就来迎我们。 “少爷,夫人,您们回来了?老夫人在里头等您们呢。” 娘亲听家丁说完,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老祖宗会一大早特意等着她们。 “娘,老祖宗在等着我们呢,我们进去吧。”我对娘亲道。 “可是,你还要回去呢。”娘亲道。 “想必老祖宗也是想看看我的身体怎么样了,用不了多长时间的。”我说。 宁素想了想,也不敢拂了老祖宗的面子,便让我随着进府了。 见到老祖宗时,她正在榻上小憩。一旁的婆子轻声叫醒了她,她睁开眼看了看我和娘亲,便摆手让娘亲先回院子,独留下我一个人。 “给老祖宗请安。”我行礼。 “泱哥儿最近派头可大得很,我这个老太婆哪受得起你的礼?”老祖宗不咸不淡地讽了我一句。 我恭敬道“老祖宗是为了昨日的事情恼孙儿么?孙儿昨日病得很重,娘亲实在不放心,想留下来照顾孙儿,可娘亲又不想违背老祖宗您的意思。我见娘亲左右为难,就私自做了主。老祖宗若是生孙儿的气,孙儿无话可说,但还请老祖宗保重身体,莫要生娘亲的气。” (第五十七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老祖宗冷笑了下“我哪还敢生你娘俩的气?你现在是人人要捧着的丞相大人了,我这个老婆子想必在你心里也没什么地位可言。” 老祖宗总是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对魏应侯府是否一如既往的忠诚,实在让人觉得乏味。 我掀衣,跪在她的面前。 “是孙儿说错话了。” 老祖宗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父亲的事,你可放在了心上?这么多天都不见什么动静。” 我乖顺回道“孙儿近日已办妥,就等着父亲空闲时去吏部任职了。” 见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听话,老祖稍稍放下心来,本来冷着的脸也变得柔和不少。 “看来是我这个老祖宗误会你了,泱哥儿还是把我们侯府的利益放在心上的。” 我低下头,应了声“是”。 “哎呀。”老祖宗口气一变,整个人显得格外忧心“泱哥儿呀。” “老祖宗您是有什么烦心事么?”我顺着她问。 “老祖宗知道你一直看不上你二弟和你三妹,可……算啦,不说这件事了。”老祖宗直勾勾地看着我,嘴上却犹豫着不说。 其实我已经很厌烦这种游戏了,然此刻我也只能忍耐。 “孙儿虽与他们不亲,但他们毕竟是孙儿的弟妹,他们若是有什么难处,能帮的,孙儿还是会尽力去帮的。” “难得泱哥儿有这份心。”老祖宗笑着看着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二弟他去书院念书的时候,总是被些不三不四的人捉弄,已经连着好几回哭着跑回来了。哎呦,我这个心呀,实在是心疼。” “孙儿可以处理好这件事的,老祖宗请宽心。”我一口应承下来。 老祖宗欣慰地看着我,她拄着拐杖站起身,道“今个儿戏园请了些戏班子,你就随老祖宗去看看吧?” 我听此,觉得有些奇怪。 因着老祖宗喜爱看戏,侯府里养了不少戏子,今天怎么要另请戏班子来唱戏? “老祖宗,这个戏班子是有什么特别的好戏要唱么?”我问。 老祖宗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由婆子扶着往外走“《李三子》,刚出来的戏,听说是李家三子托祖上荫蔽得登高位的事。” “看来是个有意思的戏。”我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跟上老祖宗,便同众人一起前往戏园。 在戏园待了一个时辰,差不多台上的戏也落幕了,我便找了一个借口出府了。 “主子,您想去哪儿?”王捷见我一出府就默不作声地往北走,即刻就跟了上来。 “去面见皇上。”我面无表情道。 “去见皇上?主子难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王捷问。 “本相要去江南,本相不想待在这儿!”我冷声道。 只要娘亲一日还是魏应侯府的侯夫人,他们就有各种理由来找我。既然我暂时拿他们没办法,那我就只能躲了。 “可是……” “小捷,你今天怎么像个女人一样,这么啰嗦?”我停下来瞪他。 王捷脸一黑,剑柄一指被晾在魏应侯府门前的马车,道“皇宫离这儿有多远,主子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如果现在有地缝的话,我肯定会撇开风度,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深呼一口气,我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捷看我的神色,道“主子为何一进侯府,情绪就那么难以控制?”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大概是因为……它总是我的心结。”是我如何也摆脱不了的梦魇。 也许,也许只有等我亲手将它毁了的时候,我才能真正的放下吧。 “主子该再克制自己一点,不然后患无穷。”王捷提醒。 “本相以后会注意的。”我叹气“老祖宗说,沈麟在书院与人有些纠纷,你派人去处理一下。” “是。” 看了一眼前方,我轻咳了一声,还是决定转身去坐马车。 马车走得很快,我还没想好说辞,我就已经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沈相大人,皇上让您进去。”李全出来对我道。 我点了点头,理了下衣服就随李全进去。 岑帝听到动静,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待我行礼,便道“爱卿近日身体有恙,不在府里好好休养,怎的还进宫来了?” 我不紧不慢行完礼,恭敬回道“国之事为大,微臣怎敢因为一点不舒服就耽误国事呢?” 岑帝听完我冠冕堂皇的话,他冷哼了一声。 “平日里也不曾见你对国事上过什么心,说吧,这次来找朕,究竟所为何事?”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是这样的,微臣听闻江南不仅风景如画,还很适合养病,心下难耐,便想亲自去瞧瞧。” 皇上挑眉“果真就如此?” 我低下头“就如此。” 皇上合上折子,点了一下头“既然‘就如此’,爱卿还是回府休息去罢。” “皇上。”我恳求地看他“微臣的病早一天痊愈,就能早一天为我大芩效力。与其微臣蜷缩在府中浪费皇上恩赐的珍药,不如让微臣去江南静养几日,两全其美。” 岑帝淡淡瞥了一下我“说完了?” 我想了想,实在也想不出还该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 “说完就下去吧。”岑帝道。 “……”我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道“巡查御史的折子皇上一定也看过了,微臣愿意去处理此事。”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岑帝也不再为难我,他看我,道“爱卿肯毛遂自荐,朕很欣慰,那就准爱卿所奏吧。” 罢了罢了,昨天皇上派太监来,名为慰问,实际可不就是暗示我将此事揽下来么?反正顾元城那厮也要去江南,我不防就去看看他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谢皇上。”我跪地。 岑帝露出笑来,话锋一转“不过爱卿毕竟有病在身,诸事不可太过操劳。这样吧,让曦儿随你一同去,你主办,他为副。这段期间你们也好磨合磨合,锻炼一番。” 皇帝已经发话了,不管我心里如何想,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谢恩了。 岑帝很满意我的反应,他站起身走到我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我。 “爱卿,作为臣子,就该有有臣子的度量。君王便是委屈你了,误会你了,强逼你了,你也不可放在心上,不仅如此,你还得比从前更加忠心,更加小心翼翼,只有这样,你才能走得稳,走得长远。”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说人变了,而是人的心变了。顺应时事,顺势而为,有时候并非是什么坏事,你可懂?”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我根本不敢去看岑帝,俯首就是一拜。 “微臣定会将皇上今日之言铭记在心,细细参悟。” 往后许多年,我总是会在无人时想起岑帝今日对我说的话,也是那时候我才明白,他其实早就告诉了我我最后的结局,也给了我逃离这一切的机会。 “退下罢。”岑帝背过身去,对我摆了摆手。 我沉默着退出了御书房。 站在高高的玉阶上,我放眼眺望远处的亭台楼阁,只觉得心底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沉重感在不断地匍匐缠绕。 我不相信皇上会跟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可他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是在提醒我要加快肃清的速度么? 还有,皇上今日特意提了岑羲,他是已经知道了岑羲想要暗杀我的事,还是仅仅猜想岑羲会对我动手? 亦或者,皇上是知道了顾元城要去江南,他有心想要试探我和岑羲? 啊啊啊,头疼。 我将手搭在额头上,闭上眼睛,打算让自己好好理清思绪。 “喂!” “喂!” “喂!” “六公主,微臣是有名字的。”我无奈睁开眼睛,“微臣名唤沈青枝。” “本公主知道你叫沈青枝。”岑玉合仰起头,趾高气昂地看着我。 “哦。”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应该跟她说什么。 说来除了上次被她指着鼻子怒视,我们根本就没什么交集,也谈不上什么认识,这位六公主怎么就爱来找我麻烦呢? “你!”岑玉合气红了脸“你大胆!” “六公主可别冤枉微臣,微臣的胆就这么一小块,哪来的‘大胆’呢?”我竖起小拇指比了下,满是委屈地看着她。 “沈青枝!”岑玉合被我一激,气得直接上手要来抓我的前襟。 我见势,身体立刻往后一倾,脚下步子迅速跟着绕过去,接着我整个人往斜侧方向偏转,双手往前一环,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公主殿下怎的身手这么差?”我将头搁在她的耳畔,故意轻轻吹了一口“这让旁人见着,岂不是要误会微臣欺负了公主?” 岑玉合从来没遇到敢这么对她放肆的人,她睁大眼睛愣愣地看我,脑中一片空白。 “微臣这般风流倜傥,公主竟然连个羞涩的表情都没有?”我感觉我的自尊心深深受到了打击“看来有时间我还是得去花娘那修炼修炼。” 轻轻放开岑玉合,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就往宫外走。 “哎,喂,沈青枝,你等一下!” (第五十八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岑玉合回过神,她还没得及气恼,见我要走,急忙开口喊我。 “六公主还有什么事么?”我止步,回头看她。 岑玉合提着宫裙就往我这里跑,本来没有多远,她却累得直喘气。 “沈…沈青枝……”岑玉合抓住我的袖子,瓷白的额头上有些许薄汗“你……你……” 我看她,等着她把话说完。 “你是不是托皇兄给了我一盒胭脂?”岑玉合渐渐平静下来,她抬眼问我。 我点头“上次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公主,便想以此向公主告罪。” 岑玉合撇开眼,抓住我袖子的手也下意识松了开来。 “我…你没什么地方得罪我。” “那就当是给公主的赠礼吧。”我觉得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多做计较的。 岑玉合听我这么无所谓的口气,她先是瞪了我一眼,然后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了一条中间编进一枚铜钱的红绳。 我疑惑地看着她,岑玉合却不管,径自将我的袖子往上拉,红绳一绕,系在了我的手腕上。 “这是平安钱。”岑玉合放下我的袖子“我听说你近日不是中箭就是落水,身上的上一直没见好,就去了德安寺给你求了这枚平安钱。” 我愣了下,心里的疑虑渐生渐起,不过我还礼貌地笑问道“六公主为什么要为微臣做这些?” 岑玉合看向我的眼睛,出乎意料,她竟一下就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什么。 一拂裙带,岑玉合不屑道“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本公主可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是么?”被戳破心中所想,我虽有些惊讶,却也没怎么失态,反而对岑玉合好奇起来。 “本公主是替皇兄来谢谢你的,只是谢谢。”岑玉合见我不信,气鼓鼓解释“还有,你送了一盒胭脂给本公主,本公主自当也要回礼给你。” “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整天对旁人猜来猜去,累不累!”言罢,岑玉合扭头直接走了。 我错愣地站在原地,心绪竟因她变得波动起来。 六公主,岑玉合? 我是不是以前见过她? 努力想了想,似乎是在某个御宴上见过一面吧。 摇摇头,我回府收拾行囊去了。 三日后,岑羲派人来催我上路。 “主子,您为什么不让我和您一起去?”王捷握剑拦在我面前。 “我这新府才住了没多久,府中许多事务都还没得及处理,你留下来,我能安心不少。”我道“况且,有太子殿下同行,我的安全是绝对能够保障的,带着你,岂不是浪费人才么?” 王捷根本不信我这番说辞,他道“孙沪能做的更好。” “兄弟,你说这句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孙沪一步走到王捷面前,佯装发怒道“上次圖州一行,我被相爷半路遣回,如今我怎能再独身待在京城呢?”说完,他靠近王捷,小声道“相爷想要去江南的原因你知道,她为何要把你留下来,你该要好好想想才是,相爷不是会随意做决定的人。你现在和相爷硬碰硬,岂不是逼着相爷下令处罚你?” 眸光一沉,王捷抬头看了我一眼,最终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我没再多说什么,上了马车,就吩咐马夫去城门口与太子会合。 “相爷这样维护王捷,对他未必是一件好事。”马车上,孙沪道。 我冷下眸光,语气却不显惊讶“你猜到了?” “相爷是指‘王捷是太子殿下的人’这件事么?”孙沪笑着看着我“是,属下早就猜到了。相信王捷也猜到了属下的身份吧?就像相爷自打一开始就放任我们之间互相试探,放任我们用尽手段去知道对方的一切。” “本相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你们的事,自当你们自己解决,本相为何要插手?”我拢了拢袖子,当手碰到腕间的铜钱时,我怔了下。 孙沪道“说的也是,这确实只是属下们之间的事。”说到这里,孙沪瞧着被我刻意藏进袖子里的红绳,别有深意地笑道“相爷明年也是十六了吧?嗯,是该有些红颜知己了。” 我觉得两颊有些烧,掩饰性咳了一声,我拿起茶水猛灌了两口。 “相爷,对方是哪家姑娘?长得如何?可要属下来撮合撮合?”孙沪眼里闪起莫名激动的光芒。 我把脸往旁边一撇,警告道“你再多说一句,本相明天就塞给你一个夫人。” 孙沪浑身一颤,连忙摆手告饶“相爷手下留情,属下可不敢沾惹什么女子。” 治不了你了还。 我哼了一声,略带警告道“不该去打听的人,本相可不希望你去打听,知否?” 孙沪有点怔住,他没想到一向不在乎他和王捷私底下动作的相爷会特意来警告这件事。 难道是真的动心了? 他不敢相信。 孙沪又看了一下我的手腕,心中思复一番,最后还是点头“相爷既然发话了,属下自不会逾越。” 孙沪一向说到做到,对于他的话,我还是挺相信的。 “江南的小玩意儿多,本相觉着你对姑娘的了解甚深,替本相挑礼品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整个身子往车壁上一靠,淡淡道。 孙沪张口就想拒绝我,然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讷讷的不说话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城门口,我下马车给岑羲行礼,岑羲坐在马车里看我,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很平淡的样子。 我知道,我们之间要想和谐地相处下去,唯有什么都不去记住。 “正值春季,江南多雨,殿下要注意着些,千万保重身体。”我低首。 岑羲让仆从放下车帘,语气不见波澜“本殿知道了,大人上车吧。” 我应了声,吩咐众人起程,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此行岑羲与我皆为微服私访,不明身份,亦不明目的,随同之人仅十几,算作家丁保镖。 我算不出岑羲会从此次出行中拉拢多少势力,我去江南,除了是因为顾元城,我还想去见一个人,一个故人。 江南,高楼上,栏杆间,斯人独立。 陈夷推开门进来,见自家少爷又立在栏杆后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少爷是在等沈相?” 顾元城没说话,也没任何动作。 陈夷觉得纳闷。 自从少爷从天醉画舫回来后,就一直沉默寡言,饭也怎么不吃,茶也不想喝,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要不是那天晚上是他亲手将少爷拉上船,他真的就想将眼前这个人捆起来好好审问一番了。 “喂,陈夷。”顾元城突然开口。 陈夷冷不防听到顾元城喊自己的名字,愣了下才回过神。 “少…少爷?” “我是不是杀不了她?”顾元城问。 “这个,这个……”陈夷迟疑了。 “我想杀了她。”顾元城道。 “少爷为何一定要杀了沈相?就不能联手么?”陈夷实在不能理解。 顾元城看着远处徐徐而来的车队,眸光微动。 他转身回了厢房,只留下了一句话。 “身不佩二玉。” 依着风景,我们在一处绿湖边寻了一个院子住了下来。院子分东西两侧,东边是岑羲和他侍卫的住处,西边就是我和孙沪住的地方。这次来,我只带了三个人——孙沪,一个大夫,一个马夫,岑羲带的人比我多,零零总总十几个,全是侍卫。 若有人进我们的院子,就会看见,明明只有一门之隔,东边人流窜动,西边荒凉寂静,完全两个世界。 我本想和岑羲凑合住一起,也好省些钱,毕竟花得都是我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奈何岑羲身份摆在那,我权衡了下金钱和性命的重要程度,最后还是忍痛住进了西边的院子。 “相爷,我觉着有点害怕。”漆黑的夜幕下,孙沪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亦步亦趋地随我在东边的屋檐上爬,一连按碎了好几块瓦片,孙沪觉着有点大事不妙。 “嘘。”我瞪他“是不是个男人?才这么几步就怕了?” 孙沪一脸委屈“相爷,您随便换个人,您就问问他,半夜偷窥太子殿下敢不敢?他不被您吓掉半条命,已经算是祖上保佑了。” “说什么呢你,本相这哪叫偷窥太子?本相这叫关心太子殿下,关心懂不懂?”我压低声音纠正他。 “可是……” “可是什么?”我怒。 孙沪指了指刚刚被我掀开的一块瓦片,脸上全无血色。 “我们好像……已经被发现了。” 我一僵,缓缓低下头。 “不下来么?”岑羲静静看着我。 我讪笑“能…能不下来么?” “不能。” 斩钉截铁。 “小沪,殿下叫你下去呢,麻利点儿!”我将孙沪往我面前一拉,自己直接从屋檐后方溜了下去。 “沈青枝。” 岑羲站在窗户前叫我。 岑羲站在窗户前叫我。 脚步一顿,我回身看他。 “进来。”他命令。 我没动。 我不是想违背他的命令,我只是不敢。 岑羲站在窗户前叫我。 脚步一顿,我回身看他。 “进来。”他命令。 我没动。 我不是想违背他的命令,我只是不敢。 (第五十九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要见我,你不必爬房顶。”岑羲看到我不情不愿地挪进来,脸上的表情好了些。 我举手发誓“是小沪要来看姑娘,微臣作为他的主子,不能看他误入歧途,所以特地赶来阻止他的。” 岑羲看我,忽然就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他的眼里除了深深的孤寂,什么都没有。 “沈青枝,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岑羲拂衣落座于书案前,他将视线移到了案上新作的一幅山水画上。 我站在他面前踌躇了会儿,开口时语气有点僵硬。 “殿…殿下,是你自己向皇上要求同我一起来的么?” 见墨迹已干,岑羲伸手将案上的画一点点卷起来。 “不然?父皇可没心情来管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我沉默了下,道“顾元城也在这儿,你知道的吧?” “嗯。”岑羲回答地漫不经心。 我盯住他,眉头皱了起来“你在这儿不安全。” 岑羲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将卷好的画卷放进了画筒中。 “你不该来这儿。”我上前一步,双手拍在桌案上,眼中隐现焦急“现在回去,微臣会替您向皇上解释的。” 岑羲终于抬头看我了,只是这一眼间尽是我看不懂的冷意。 我怔住。 “你想死在他的手上?” 我低眉,想说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岑羲冷笑“沈青枝,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根本没办法杀了他。” “既然如此,就换我来。” 我往后踉跄了一步,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动手,皇上不会饶了你的,你是疯了么?” 岑羲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将手里的画筒递给我。 “我花了许久的时间在它上面,你收着,算作赔礼罢。” 我想要推开画筒,岑羲却用劲将画筒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看了看他,他却不再看我,自背转身望向窗外的月光。 “你走吧。”他道。 我握紧画筒,心里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沉默地往外走。 待走到门口时,我顿住脚步。 “岑羲,我们……和好吧……” 岑羲没回头,但我听到了那从漫漫夜际中辗转而来的声音。 “嗯。”他这样回我。 走出东院的时候,孙沪正在西侧门帘后等我。 他见我回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属下还以为相爷要被太子殿下大卸八块了呢。” 我狞笑地走近他,一只手从腰上缓缓抽出软剑。 孙沪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本能地往后退。 “相,相爷,您要做,做什么?” “本相在那儿煎熬,你倒是溜得快!”冷哼一声,我提起剑就冲向了孙沪。 “冷静,冷静啊,相爷!” “救命!” 一大早,孙沪把我从床上拖起,直推着我进了一家有名的医馆。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我晃晃脑袋,预备让自己清醒一点。 孙沪无奈地看着一脸晕乎乎状态的我“相爷难道忘记了么?江南多名医,我们说好要来看看您的伤的啊。” “对,是了,我们是说过这件事的。”我依稀想了起来,不过有些事我还是不能理解,比如说“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为什么要一大早拉我来?” 孙沪将我往大夫面前一推,道“凡江南有名的医馆,若不”清晨就来,我们大概就要排队排到京城去了。 是么? 我有点怀疑。 “这位公子说的不错。”那看病的大夫看出了我眼里的怀疑,笑着解释道“因着春季雨日,这几天,每天都有许多的病人,再加上从外面慕名而来的,公子,你想想看,总共该有多少人呢?” “这么算算,倒也真是不少……” 我的话还没说完,医馆里忽然闯进来不少官吏。官吏们个个凶神恶煞,目中无人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劫匪闯了进来。他们中有一个领头的人,领头的手里拿着一卷纸,纸上密密麻麻不知写了什么东西。 “马善之,马善之!”领头的官吏不耐烦地大喊。 正要为我诊脉的大夫站了起来,他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愁苦无奈。 官吏见到他,语气更加不善“马善之,你这个月的赋税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再交?难不成你是嫌现在活得太舒坦了,想随哥几个到牢里走一遭么?” “各位大人。”马善之勉强赔笑道“刚刚过了寒冬,不少病人都因为雪灾而没钱治病,医馆里的药大抖赊了出去,实在是没有钱进账,恳请各位大人能留个情,再宽限几天吧。” “我可没空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领头的官吏根本不想跟人客气“一句话,这税你今个儿是交,还是不交?你若不交,可别我们心黑,砸了你这个破医馆。” 马善之闭了闭眼,他想张口再求求他们,可他明白,这几个畜生根本不会为之有所动容。 深吸了一口气,他忍住眼里的潮湿,道“你们砸吧,我没钱。” “好小子,有骨气。”领头之人目光一厉“兄弟们,给我砸,给我狠狠地砸。” “呯!”“啪!”“哗啦!” 柜台上放着的瓶瓶罐罐全被几个官吏扔到了地上,柜子上放的水盂研钵也都被砸了个粉碎。 “滚开!”一个官吏觉着我挡道,伸手就要来推我。 马善之见此,急忙就要来拉我,他对着官吏大骂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她是个病人!” 马善之的话音还没落下,医馆里就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啊!” 孙沪冷着脸收回手,不屑地撇了一眼抱住右臂在地上直打滚的官吏。 “大胆!你这个刁民!”领头的官吏瞧见了此事,立刻恼火起来,叫嚣着和其他几个官吏拔出剑就冲了过来。 孙沪冷哼一声就要动手,我伸手拦住了他。 “公子?”孙沪不解。 我没理他,扬起笑就迎了上去。 “哎呀!”我指着一处大喊“这三百两银子时谁掉的?” 本要来砍我的官吏纷纷止住了脚步,领头的官员眼最尖,一下就看到了柜台旁角落里的一张银票,那张银票上赫然印着三百两几个大字。 领头的官兵瞧了我一眼,脸上有了笑意,他亲自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银票,回头对马善之道“你看,这不是有银子嘛,何必藏着掖着让我们浪费力气呢?” “大哥,我的手。”那个被孙沪折断手的官吏见领头的没了要追究的意思,立马出声提醒他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闭嘴。”领头官员没有关心他的伤势,反而呵斥了他“我们是来收税的,难道是来打人的么?来人,把他扶起来,我们走。” “大哥……”那人不服。 领头的官吏一把拉起他就往外拖,边走边低声呵斥“你个不长眼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扔出三百两的人能招惹么?回去咱分了这个钱,你折的这只手臂也不算亏!” 一群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孙沪望着此情此景,不由感慨道“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一脸肉疼地摸了摸自个儿身上的钱包,只觉得人生前途一片昏暗。 我这才刚领了几天的俸禄啊…… “您没事吧?”马善之满脸歉疚地看着我“实在对不起,本来您来这儿是为了看病的,没想到竟出了这等事。” 我佯装淡定地摆手“无事,一点事都没有。” 孙沪看我,嘴角止不住抽搐了下。 “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现在根本不是收税的时候,况且我大芩一直是一年一次赋税,怎来的按月之说?”我问。 马善之叹了一口气,他将几张倒在地上的椅子扶了起来“公子先坐下吧,此事……还请容我先想想。” 我看他,见他神色闪躲,便听从他的话坐了下来。 “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我问。 马善之来回踱了两步,犹犹豫豫道“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只是……” 孙沪道“马大夫,您要不也坐着吧?” 马善之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坐在我旁边,打算告诉事情,不过再说之前,他十分谨慎地向我们确认身份“你们真的是圖州来的商人么?” 孙沪点头“我家公子乃圖州云氏,是云笙云公子的表亲。” “原来是云公子的表亲!”马善之半惊半喜。 我看他,问“你认识云表哥?” 马善之道“半个月前,我在一处地方遇上过云公子,他可帮了我不少忙。” “原来表兄与您还有这番缘分。”我笑道“如此,我们也算是半个亲友了。既是亲友,您不防有话直说,晚辈自不会向旁人多嘴的。” 马善之沉吟了会儿,最后一咬牙道“便同你们说说吧,免得在这儿吃了亏。” “其实这件事在我们江南这一片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只是人人怕祸延自身,故不敢多言。” “本来我们江南也同旁处一样,一年仅一次赋税,且所缴赋税也并不是很多,然自从五年前新任总督大人来到江南,我们……”马善之深吸一口气,哀叹道“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的就算是举步维艰了。” (第六十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江南的总督,贾淳? 我和孙沪对视了一眼。心里无不升起疑惑。 要说起这个贾淳,倒也算是朝廷里的一股清流。他不像我、杜融、姜和维什么的来自豪门大族,也不像裴老,是皇亲国戚。贾淳此人自幼丧父,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将他拉扯大,家境很是贫寒。记得贾淳当初进京赶考时,所需的银两都是乞讨来的。 不过贾淳是个能人,科考时中得榜首,被当时的户部尚书彭于看中,拉去做了乘龙快婿。有了彭于的暗中提拔,加上此人实在能力出众,很快贾淳就从一介微末小官坐到了正三品官员的位置。 自当今皇上登基后,彭于告老还乡,贾淳却连升两级,坐了江南的正二品总督的位子。 贾淳今年不过才到不惑之年,已经得此高位,怕是再过些年,他就要和我平起平坐了。 皇上如此重视贾淳,他不该是会做这些贪赃枉法的事的人呀?便是做了,又怎会如此明显?就像恨不得旁人来以此来向皇上参他一本一样。 “总督大人是做了什么么?”我问。 马善之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说,只道“总督大人那样天上的人物,我不过是个大夫,如何知道他做了什么,只是……只是自从那位新任总督大人来了以后,我们知县大人就一连帖了好几份告示,这些告示全部都是有关增加赋税的。我问过临县的同行,他们那儿的情况也都是如此,甚至是更加厉害。这可能是巧合么?” 确实是太奇怪了些,若是没有贾淳的授意,这些底下的官员怎敢如此放肆?要知道,私增赋税,罪至砍头,我大芩每年都会派遣巡查官员去各地探访民情的,这么大的事,如何瞒得住? “增收赋税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多久了?” 马善之想了想,道“差不多有大半年了吧。” 新皇登基,贾淳刚刚上任,大概就是那时候了。如此想来,马善之说是贾淳的问题,也非胡乱编造之言。 “这大半年以来,可还有别的奇怪的事情么?” 马善之摇头“没什么其他的事了。” “嗯。”我起身,对着马善之拱手一揖“前辈今日之言,晚辈绝不会说出去的。等晚辈回圖州的时候,定当将前辈今日照顾之恩转告表兄。” “哪受得起。哪受得起。”马善之赶忙来扶我“公子快别折煞我了。” 我道“那晚辈就先走了。” 马善之将我送到门口“本来公子今日是来看病的,哪曾想遇到这种事,实在是对不住了。” 我摆手表示不在意,扭头吩咐孙沪“拿五十两银钱给前辈。” 孙沪应命,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了马善之的手里。 “使不得,使不得……” 马善之想把钱还给我,我抬手阻止他。 “方才官差砸了您不少东西,这钱你拿去,好重新添补添补,相信还有不少的病人需要您给瞧病的。” 马善之还是不肯。 孙沪拦在我们中间道“我家公子向来信奉佛理,都说积善行德,来世便可安享福报,您就当是帮我家公子积德吧。” 这一顶帽子扣上去,马善之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和孙沪也就趁此走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孙沪在我身旁小声道“公子收到的折子上,似乎并未提及私增税收的事。” 确实,那份折子上只写了莲花县县令之侄强抢民女不成,反将其兄杀害,县令不仅没有抓捕其侄,还将那名女子连同其父母全部抓了起来。 这本来不过是是一件县令包庇亲属的小事,轮不着我这个丞相来处理,但皇上坚持我来,莫非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 还有,明明这个莲花县最近突然来了不少的异域之人,可马善之,或者说,整个莲花县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我正是因为这些突然而来的异域人方才推测出顾元城是要来江南的,莲花县的人怎么可能不注意到他们呢? “大半年,巡查御史却什么都没发现?”我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孙沪欲言又止。 我顿住脚步看他。 “他们集体被收买了。”孙沪把话说了下去。 我觉得不太可能,便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朝廷每次派往江南的御史都不同,个个身家清白,是朝廷自诩清高的一帮文官,且大半年来至少有三位御史连同手底下的官员来过江南了,谁有这么大能耐这么大财力全部贿赂?要知道,那些人中,可不乏誓要以死谏言的老顽固。” “再说,若当真想要隐瞒江南之事,又何必要上奏一份弹劾莲花县县令的折子?” 孙沪听我分析,自己也想了一会儿,最后他除了贿赂这个办法,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做到这一步。 “公子。”孙沪突然唤了我一声。 我疑惑地看向他。 “顾相。”孙沪指了指我右上方。 我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青衣的如玉少年立在窗前看我,淡蓝的天空倒映在他眼中,汪洋深邃。 “公子,上去么?”孙沪靠近我问道。 我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和他,不熟。” 说完,我就往前走了。 孙沪下意识就抬头看顾元城,这一看倒是吓得他几步快走,赶紧跟上了自家主子。 “少…少爷……”陈夷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就要被顾元城捏碎的茶杯,小心翼翼道“沈相已经走了。” “咔擦!” 茶杯瞬间碎裂开来,里面早就凉透的茶水直接淋到了顾元城手上。 陈夷立刻闭紧了嘴巴。 “呵。”顾元城冷笑“还没有人敢这么不把本少放在眼里的!” 沉寂了许久,顾元城再次冷笑,只是这一次,他的眼里多了浓重的杀意。 “还没有人敢这么不把不少放在眼里的。” 陈夷默默向后退,直到退出了厢房他才松下一口气。 这个沈相啊,明明知道自家少爷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偏偏还要拧着来。 想到这里孙沪不由摇头叹息。 他们不互相给对方找不痛快,似乎自己就会不痛快一样。 他怎么就理解不了这种思维呢? 月上柳梢头,我却没机会和哪个姑娘约在黄昏后,唯有一个小书童在旁边陪着,实在有点凄凉。 “这做面的手艺实在比不上我们府里师傅的。”孙沪放下今天吃的第二碗面,似有不足地看向我。 我将手里还没吃几口的面推到了他的面前,一脸嫌弃地别开眼。 孙沪也不在意面已经被吃过,低头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小沪。”我叫他。 “啊?”孙沪头都没抬一下,随口应声道。 “本公子是不是养了一头猪做属下?”我问。 孙沪三两下将面连带汤底全部喝了精光,然后他终于抬起头看我,但却是一脸茫然的模样。 “公子,你说什么?” 我叹息。 “没事,你还要么?” 孙沪这次终于摇头了“很饱。” 我看了他一眼,迫不及待付了钱拉他离开面摊,生怕他马上又饿了。 真是,花钱如流水,挣钱如剥皮。 孙沪瞧我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捂嘴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怒。 这个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 孙沪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盒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接过小盒看了看。 孙沪见我想打开,忙拦住我。 “这是萤月粉,是用江南一种独有的萤月花的花蕊做的,很珍贵的。” 我听孙沪这么说,反而心痒起来。 “本公子就打开看看,不弄洒。” “不可以。”孙沪按住我要开盖子的手“不能打开,一打开,这粉可就马上没了。” “有这么玄乎么?”我嘟囔,不过我还是听了孙沪的话,没开盒盖。 “呼!”孙沪松了一口。 “这萤月粉遇风则散,公子若是方才打开了,这五百两的银子就算是没了。” 我的手一抖,差点就把手里的盒子摔倒了地上。 “哎,公子,你别这样。”孙沪见我脸色惨白,立马出声安慰“这东西虽贵,却是送给心上人的好东西。” “心上人?”我愣住。 孙沪以为我在害羞,也不说破,继续道“公子在一个微风习习的夜晚当着那位姑娘的面打开这盒子,里面的萤月粉就会随风飘散开来。对了,萤火虫,公子见过的吧?际时这漫天飞舞着的就是像萤火虫那样的光点。” “你倒是把本公子的话放在了心上。”我低头去看手里的瓷盒,眸光变换了下。 没有听到该有的怒吼,这下换孙沪愣住了。 “公子……觉得如何?”孙沪试探地问。 相爷不会是气得过头了吧…… 我将盒子收进怀里,很是满意地看向孙沪。 “看来本公子养着你,还是有好处的。买的不错,本公子很喜欢。” 孙沪张大嘴巴看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走了,该回去了。”我提醒他,“晚了,家里那位可要大开杀戒了。” 我往回走,孙沪就跟在我身后,他时不时看我脸上的表情,最终,他什么话都没说。 (第六十一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快走!快带殿下先走!” “公子,小心!” “别磨蹭,走后侧的巷子,那条路可以绕出去。” “属下和您一起留下来。” “殿下,快走,丞相大人不会有事的,您先和属下离开,去安全的地方。” “岑曦,你快给我滚!” “你和我一起走。” 我一把拂开岑曦紧拉住我手臂的手,冷着脸对一旁苦求岑曦先走的鲁鼎道“把他拖走!”言罢,又对护在我身前的孙沪道“殿下的命比本相重要,你护他离开,这里本相能应付。” 孙沪挥剑劈开来人的暗箭,一步不肯离开。 怒气冲上心头,我将长剑一翻,剑柄直接捅向孙沪身体的腰侧。 孙沪被劲道狠狠推出战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痛楚瞬间传遍全身,孙沪倒吸一口凉气,咬牙站了起来。 “走!”我大吼一声,提着剑冲进了蒙面人之中。 孙沪不敢再违背我的命令,和鲁鼎合力敲晕了岑羲,由鲁鼎扛起他就往巷子里跑。 “青枝……” 一点微弱呢喃霎时就被淹没在了刀剑声中,谁也不曾听见。 反手将剑刺进身后预备偷袭的蒙面人的身体里,我一个转身把那人踢翻在地,长剑拔出,鲜血四溅。 “太子跑了,快去追!”蒙面人中有人发号施令。 目光一凛,我举剑,只一眨眼,我就到了那施令之人的身侧。 “说,你为何认识太子?你们是谁派来的?”剑锋贴近那人的脖颈,我眯眼喝问。 那人根本不理会我的问话,手臂往后就想将我隔开,我见势,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 头目已死,这群蒙面人却不显慌乱,反而更加有气势地攻向了我。 我急退,想硬杀出一个突破口,可他们不仅训练有素,而且个个身手敏捷,我几乎找不出任何一个破绽。 这些人究竟是谁?为何突然袭击我们?又为何对我们的身份如此了解? 而且…… 我紧盯住他们脸上的面具,总觉得这个样式似乎在哪见过。 侧身闪过刺来的寒剑,我手里气势一沉,剑身相击,刺来的剑便被我砍成了两截。 “我无意与你们争斗,识相的,就赶紧离开。”我冷声开口。 我本以为他们已经失了头领,便是阵型不乱,心也该乱了,可我却想错了。 他们是来杀岑羲的,也是来杀我的。 步步紧逼,不留活口。 握紧手中的剑,我知道,这次我恐怕是没那么容易逃的过去了。 夜色在一点一点蔓延,我的体力也在不停地被消耗,看着眼前不见少的蒙面人,我狠下心,打算拼着重伤冲出去,可就在此时,一道剑光从我眼前闪过,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最靠近我的一圈蒙面人就全被毙了命。 “傻了么?快出剑!” 一声低喝,我立刻从震惊中回神,拿着剑拼杀开来。 大概是料到今晚定然杀不了我了,蒙面人在死伤过半的情况下,十分默契地扛起地上的尸体聚集到一起,然后集体撤退离开。 我脸色泛白地靠向一侧的墙壁上,手里的剑却不敢松开。 “这么怕本少?”顾元城看着我警惕地样子笑了,鲜红的血珠从他手握的剑尖落下,即刻崩碎。 “你来做什么?”我丝毫没因为顾元城的话而放松,眼睛紧紧盯住他的动作。 “本少?”顾元城逼近我“本少来算账。” 我一把将剑指向他,也算间接隔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算账?笑话,本相何曾欠过你什么?”我觉得荒谬。 顾元城用左手夹住我的剑,一用力,我的剑锋就被他折断开来,他趁势靠近我,那一半剑就这么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九年前,你在成关寺用核桃砸本少;昨日,你又当众对本少视而不见,你还敢说没欠过本少什么?”顾元城恶狠狠地看着我,剑锋刺进我的肌肤里,生疼。 “本少记仇,可从来不管男女。” 眸光一凝,我的思绪竟有点迷糊起来。 是啊,这九年的明争暗斗,我都差点忘记了,在我们彼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我是个女子了。 说来当初的那次相遇,还真有点惊鸿一瞥的感觉,彼时,我描眉点缀,绫裙娇艳,他玉带系发,姿若玉树,我第一眼就在纷然的桃花中看到了偷溜出来的他,他也一下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啃桃子的我。 若不是后来我将桃核扔到了他的头上,也许我们今天也不必这么争锋相对。 “那些蒙面人的幕后之人,就是你要调查的人吧?”我将手里的剑柄扔了,看着他道“我们暂时合作如何?我帮你找那个人,你帮我查清江南异状。” 顾元城不屑“凭什么?” “就凭……”我主动靠近他,“你在芩国能相信的人只有我。” 眸光霎时寒住,顾元城本能地将断剑再次刺进了我的脖颈,刺痛从神经一瞬传遍四肢,我整个人直接脱力地摔倒在地。 丝丝血色从我一直握住的手腕处浸透开来,我紧皱眉,密密麻麻的冷汗从我额头上冒出,夜风一吹,凉透骨髓。 “你受伤了?”顾元城怔住。 我深吸一口气,撑着墙自己重新站了起来。 “无事。” 确实还行,因为有那枚平安铜钱,蒙面人的剑锋划过时,并没有损伤我的手腕静脉。 顾元城看了看我,终究也将自己的那半截断剑扔了,连同另一把长剑。 我瞅了一眼那把寒光闪闪的剑,疑惑问“那剑价值不菲,你这是……不要了?” 顾元城嫌弃地连眼角都不肯扫一下。 “剑脏了,我不要。” 我……我能要么? “今日,我们就算暂时休兵。”我用袖子干净的地方把冷汗擦了“这段时间,你若要找我,便在你昨日瞪我的那个茶楼吧,我先走了。” “喂。”顾元城拦住我。 “还有什么事么?”我疑惑。 顾元城冷哼了下,不屑解释。 “那我走了。”我绕开他,打算离开。 顾元城被我一气,恨声道“本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连句道谢都没有么?” “哦,原来你为的是这个!”我了然,遂端端正正对他作了一揖“今日顾相大人肯大发慈悲搭救于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说完,我抬头看顾元城“顾相要不要想想看,在下还要做些什么才能走?” 顾元城眯眼,警告道“沈青枝,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言罢,拂袖就走。 见他走远,我一下子靠在了墙上。 蒙面人突然袭击我和岑羲,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和岑羲的位置的?顾元城这么及时的出现,怕不是特意借机来杀我,就是借机迫使我向他妥协,然无乱如何,一定是顾元城暗中使了手段,将他们引了过来。 好险,方才若不是我主动示弱,估计顾元城真要用那把断剑割破我的喉咙了。 定了定神,我撑着墙站好,待脑中眩晕结束,我便沿着夜路往住的地方走。 边走脑海里便回忆起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寻着这些事间的蛛丝马迹,只觉得越想越玄乎。 本来,今天一大早,孙沪照例拉我去看大夫,可没想到岑羲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待得烦闷,硬是要带上鲁鼎跟着一起。一起就一起吧,偏偏孙沪说了一句‘昨日的面当真不错’,这岑羲的好奇心上来,我们便只有乖乖坐在昨日的面摊前吃面的份了。 然后?没什么然后!然后我们就在那从傍晚一直坐到了晚上,然后我们就莫名其妙地被一群头戴面具的刺客围了起来,然后就出现了我得奋不顾身保护岑羲的那一幕。 这一切当真都是巧合么? 我不知道。 强撑着走了许久,我终于到了西院,院子门口,孙沪一看见我的身影,立刻上前扶住了我。 “公子,您没事吧?”孙沪焦急地问。 我摇头“被划了一剑,没事。” 不用我说,孙沪也看到了我被血液染成深色的袖口。他扶我进屋,待我坐下,马上就出去找带着一起来的御医。 我觉得口渴,便站起身倒水,然而因着手腕的伤,我一个没拿稳,水壶就从我手上掉了下去,摔成碎片。 “怎么了?公子,你怎么了?”刚拉着大夫走到门口,孙沪就听到里面“呯!”的一声,赶忙就冲了进来。 我揉了揉眉心,坐下道“没事,茶壶不小心摔了。” 孙沪左右看看,确实只是一只茶壶掉在地上,他呼出一口气。 “公子,您别动,这些下人会处理的,以后这端茶倒水的活。公子嫌下人烦,便由我来罢。”说着,孙沪对门外的御医道“进来吧,快看看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 我把受伤的手腕给御医查看,御医看了看,便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药粉和纱布,准备为我包扎。 “如何?”孙沪问。 御医道“不妨事,只是些许皮外伤,亏得这枚铜钱遮挡了致命的地方。” 听御医这番话,孙沪总算有心情说别的话了,他笑道“御医,你可不晓得这铜钱的来处,这可是另有吉人相照呀。” (第六十二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本公子渴了。”我狞笑地瞪着他“很渴。” 孙沪眉头一挑,夸张一拱手,道“小的这就去厨房给公子端茶。”言罢,眨眼间就溜出了厢房。 “大人能有这样的属下,真是让人羡慕啊。”御医笑了起来“请问大人,这枚铜钱是连同绷带一起包上,还是先取下来呢?” 我看了一眼被我鲜血染上的平安钱,道“一起包上罢。” “是。”御医应了声,就为我包扎起来。 过了一会,我见御医停下包扎,准备收拾药箱,便问“付太医,您是太医院的前辈,您可知道‘霜叶红’是一种什么药么?” 付太医思索了一下,道“下官不曾听闻过这味药。” “哦。”我有些失望。 “不过太医院医书众多,更有珍藏的稀本古籍,若是大人很想知道‘霜叶红’此物,不防等此次江南之行结束,下官在太医院细细查看后,再告知大人。”付太医道。 我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付太医将东西收拾好,然后对我嘱咐道“大人这段时间注意手腕不要碰很重的东西,伤口也不可碰水,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操劳,多休息。” 我刚要应下,孙沪就端着茶盘回来了。他听付太医说完这些话后,紧跟着就道“御医讲的话,公子您可听清楚了?您可不要现在敷衍应下,过后就全然不知了。” 这小子,真是不知道给自家主子留点面子,愈发混蛋了! “本公子的记性向来好得很。”我愤愤说完,起身就要接过孙沪端来的茶盘。 孙沪皱眉,侧身闪过了我,径自将茶盘放在桌上。 我愣了下,遂尴尬地重新坐下。 付太医与我交情不浅,自然知道我的性子,他也不劝我别的,只道“大人是个聪明人,利弊得失定然清楚,下官先下去煎药了。” 付太医说完,拎起药箱就退下了。 “公子不先想想太子殿下醒来后该如何应对么?”孙沪将一盏蓝瓷杯子放到我手边,拿起茶壶为我倒茶,茶雾随着空气的流动铺散开来,迷迷蒙蒙,飘忽不定。 我轻咳了下,先是用茶润了润喉,然后叹息道“他约莫是要责罚鲁鼎了。” “为什么?”孙沪不解“属下觉得殿下该是会以今天的刺杀向您问责的。” 我放下茶盏,摇头道“这帝王家的心思,你还想得太浅。” 孙沪看着我,希望我能把这话说得明白些。 看着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竟觉得有些好笑。 站起身,我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时辰不早了,本公子可得按医嘱早些休息了。” 孙沪脸一黑,道“公子这是在报复属下?” 我很坦然地点头“没错。” “哼!”孙沪脾气上来,冷哼一声走了。 “把门关上。”我喊。 “呯!” 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往床上一躺,极度的疲惫不断折磨着我,可我却如何也睡不着。 要做的事情,真的……好多。 第二日,我是被一股寒气给冻醒的。很冷,我在梦里都在瑟瑟发抖。 “醒了?”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话,我忽然就想到了大半年前那玉菊山中高悬的孤月。 “嗯。”我呆呆应了声。 岑羲皱眉看了我会儿,忽然起身对着一旁的孙沪道“给你主子收拾一番,喝完药就来东院。” 孙沪不敢多话,道了声“是”。 岑羲走了,空气里的寒气也随着他的离开而渐渐消失。我吐出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 “公子是故意的吧?”孙沪有些无语。 我用眼神示意他将门关上,颇为无奈道“他杀气太重,本公子也没办法。” 孙沪想了想今天一大早太子殿下冲到熟睡的主子的床前时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浑身忍不住一颤。 “公子昨日也算是为了太子殿下献身了啊,殿下再怎么也不该那么冷。”孙沪为我不平。 你丫的才献身了呢! 我一口吞下苦药,拿了块糕点垫肚,便带着孙沪前往东院。 刚到东西院交界的地方,里面皮鞭抽打肉体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随着而来的还有强自隐忍的闷哼声。 “这是……”孙沪被震住。 “他动手了。”我往里面走。 孙沪跟着我,待到亲眼看见里面的情景时,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大院子,十几个护卫站成两排,他们上身的衣服全被脱下,初春的冷风刮过,冰寒刺骨。 鲁鼎就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一条皮鞭,一下一下重重抽打着站在他身前的护卫,半点私情也未容下。 被他抽打的护卫拼命忍住痛呼,青筋从他的额上凸出,汗水跟着就流了下来,一同流下的还有条条血印。 我没出声,就这么站在旁边看着。 高堂之上,岑羲也没有声音,可他不是看着这些护卫,而看着是我。 孙沪其实是看到我的神色变了的,然而他明白,不是主子不想为这些护卫求情,而是主子虽贵为一国之相,可却也管不得太子的私事。 没错,惩戒护卫,只是太子私人之事。 鞭打声持续了很久,当鲁鼎打完最后一个护卫的时候,他的眼眶已经通红一片。 直直跪在岑羲面前,鲁鼎低下头去。 “殿下。”他恳求“惩戒已闭,属下恳请殿下让他们回去,属下愿意代他们继续受罚。” 岑羲冷冷看着跪在他脚下的鲁鼎,一言不发。 “哎呦喂,好重的血腥味,真是恶心。”我用两根手指捏住鼻子,紧皱着眉走近。 “殿下是爱在这味道里熏着么?”我抬头看他。 岑羲眯眼看我,遂挥手道“让他们下去疗伤。” 鲁鼎叩首“谢殿下。”后起身,对我道“谢大人。” “安置好了,便自行去领罚,本殿不想再多言。”岑羲开口。 鲁鼎沉默行礼,退了下去。 “殿下这出戏未免太过了些。”我道。 岑羲没理会我的话,直接对我身后的孙沪命令“你出去。” 孙沪虽是我的人,却也不敢挑战皇室权威,躬身行了一礼,他便在我的眼神示意下退了出去,顺道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好了,这下只有我一个人面对即将要来临的狂风暴雨了。 “嗯,这糕点的味道比我那儿的好。”我拿了一块马蹄糕吞进嘴里。 岑羲看了我一眼,起身将手里的茶盏递到我面前。 “拿起来就一整块吞,不怕被噎么?” 他的话刚刚落下,我就噎住了。 抢过他手里的茶盏,我大口往里咽。 “这下可还好吃?”岑羲又给我添了杯水。 我咕噜咕噜将水喝完,苦着脸赶紧摇头。 “看来我就只有吃次品的份儿。”我叹息。 “次品?父皇频频赏了你多少珍奇异宝,便是魏应侯府世子的名头,你还哪来的次品可用?” “话不能这么说嘛。”我道“俗话说得好,钱要用在刀刃上,该省还是要省的,不然我怎么养活我这一大家子?” “歪理!”岑羲道。 我突然就不说话了,其实从我到东院起,这一通胡搅蛮缠至此也就该结束了。 岑羲愿意听我胡扯,不过是等我主动请罪而已。 “我……” 岑曦站在我面前,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微低眼帘,我抿了抿唇。 “还有下次的话,我依旧会之么做。”我抬眼看他。 熊熊怒火在他眼中压抑燃烧,可他只淡淡说了一个字“好。” “你是芩国的未来,你的手上不止有你一个人的命。”我企图解释“祁国一直对芩国虎视眈眈,前有精明睿智的祁帝在朝,后有狡猾多变的顾元城出谋,我们芩国的能人俊才却都还缺少历练,也缺少一个可以真正统领他们的人。” “岑曦,你别忘了,当今皇上虽即位不久,却已是天命之年。” “放肆!”岑曦挥袖,冷寒之意一下就蔓延开来。 我掀衣跪在了他面前。 君是君,臣是臣,我一直分得很清楚,可有时候岑曦却不能看得明白。 “沈青枝,你不想活了么!”岑曦喝道。 我俯身,正色道“昨日刺杀一事,微臣事先并不清楚,也没有纵容手下做此等事。” 岑曦深吸一口气,负手左右踱步,他试图让自己的怒火降下来,最终他停下脚步看我。 “你一定要护着孙沪么?哪怕他不过是父皇派到你身边的眼线?” 我低眉“是。” “好,很好,我成全你。”岑曦气笑,他连连点头,然后直直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他转身冷眼看我,一手指着门外道“你现在就走,去京城,不准再待在江南,本殿命令你,带上你的属下和御医一起,现在就走!” 我惊愕地抬头看他,完全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强硬地要赶我离开。 “皇上圣旨已下,不容更改!”我撇开头,硬声道。 岑曦并不吃我这一套,他寒下声音威胁“你若不走,本殿就让父皇的圣旨带走你的属下,沈青枝,你想清楚了。” 我急了,站起来就冲到他面前。 “那群蒙面人至今身份不明,他们既然知道你我的身份,就未必不知道你我现在的住所,你让我此时离开,你是不是疯了?” (第六十三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岑羲不说话,只冷着眼看我,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全都是不容置疑地寒光。 “岑羲,”我缓下声音“咱们不是和解了么?和解了,大家就还都是兄弟,是兄弟就得患难与共,你说对吧?我不可能放任你一个人待在江南的。” 岑羲一挥衣袖,径自走到里屋坐下,我以为他改变主意了,走近一看,却见他铺开了一张信纸,信纸第一个字就落下了一个“杀”。 一把按住他提笔的手,我沉下眼色。 “好,我走。” 言罢,我愤怒地甩开了半开的房门,拂袖出了里屋。 沿着小路左转,我忽然止步。 在我正前方百米处,鲁鼎正跪在地上受罚,同那些护卫一样,他受的也是鞭刑,不同的是,他的身前站着一个人,一个眸光暗淡的少年。 听到脚步声停了下来,少年抬头,勉强对我笑了笑。 “公子,你出来啦?” 我掩去神色,几步走近他。 “我们走。” 孙沪没动。 “本公子要回京,你现在就去备马车。”我下令。 孙沪吐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满身鞭痕的鲁鼎,话却是对着我说的“大皇子、二皇子幼时夭折,五皇子心思虽诡,却无甚能力,七皇子不过是个奶娃娃,纵有裴太傅支持,对于太子殿下来说,无非绊脚石而已。” 我皱眉,却没打断他。 “公子别无选择,不是么?您不该与太子殿下僵持的。”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已无话可说,便开了口,开口时我的喉咙竟然有些沙哑,不过我很快就稳定了情绪。 “小沪,你过来,我们回西院好好说话。” 孙沪还是不肯动。 此时刚好鲁鼎受罚结束,他想要站起来劝劝孙沪,没想到因为鞭伤太重,他晃了下身子就往地上冲,孙沪快手扶住了他。 鲁鼎稳住身体,轻推开了孙沪,他对孙沪道“沈相大人做的决定从不会出错,你该信任她的。”说罢,他拍了拍孙沪的肩膀,对我抱拳示意后,就蹒跚着离开了。 此时此刻,这偌大的空地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雪白的飞鸟从我们头顶掠过,氤氲中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好静啊。 我又靠近了孙沪两步,只是这一次,我看了他一眼,便从他面前径自走过。 孙沪在后面看我,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跟着我一起回到了西院。 “坐下。”我用眼神示意他坐在我对面。 孙沪迟疑,可他见我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到底还是沉默着坐了下来。 “你这副样子,本公子还真不习惯。”我笑着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喝点吧,压压惊。” “公子。”孙沪不敢看我的眼睛“您先回京吧,属下会留下来听候太子殿下处罚的。” 我一瞬眯起眼睛,重重将茶杯放在了桌上,茶水溅起,烫在我的手上。 孙沪见此,强迫自己表现得无动于衷。 “孙沪,你是不是不记得你的主子是谁了?本相告诉你,你只要一日还是本相的人,你就只能由本相一人处置。”我双眼冒火地瞪着他“莫说岑羲现在还不是皇上,就算将来他得登大宝,本相一样有本事护住你,你记好了!” 孙沪愕然抬头,渐渐地,他的眼眶湿润了。 “相爷,您……信我?”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本相不信你,莫非信顾元城么?” 孙沪再一次震惊了,他站了起来。 “您已经知道了?” 我耸耸肩,摇头道“本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 “本公子只是昨晚睡不着,随便想了想。” “我们会那么巧在面摊前遇见刺客,顾元城又那么巧也出现在那里,若本相大胆猜测,顾元城其实自我们来到这个莲花县就一直监视着我们的行踪,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那群蒙面人,又隐藏在暗处看着我们被围攻,所以这一切才会那么巧。” “可是……”我看向孙沪的眼睛“我们为什么会那么巧去那个面摊呢?” 孙沪知道我已经猜到了全部,他低下头跪在了我面前。 “属下……” 我抬手打断他,负手道“你做的太明显了,所以岑羲才会对你动了杀心。” 孙沪抿唇。 “你应该知道,太子与皇上不和……”我顿了顿,道“是皇上让你来查蒙面人一事的吧?” “……是。” “皇上虽是岑羲的父亲,可你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拿我们作饵,本公子倒是无所谓,岑羲却是不会想要放过你的。”我扶起他“本公子在去东院前跟你说过,这帝王家的心思你还想得太浅了。” “公子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因为皇上而迁怒属下?”孙沪有点想明白了。 我弯腰为他拍了拍衣袍,遂将他按到座位上。 “你只想通了一半。” 孙沪不解地看我。 我解释道“他不仅是迁怒你,更是恼怒于你,你可以为皇上做事,却也不能因此挑战太子的威严。” “鲁鼎和那些护卫就是个教训,若不是岑羲念着往日的情分,他们如今哪还有活着的机会?” “再说,本公子能想通的事,岑羲自然也能想明白,他要杀你,可不会只因你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或是叛国勾结,这些名目只不过是他除掉你的借口罢了。” 孙沪听我分析完,背后早已冷汗一片。 皇上的意思本是让他辅助相爷查出蒙面人的来龙去脉,他原想着公子有伤在身,不可太过操劳,便想暗底下自己查出这件事,然后再以相爷的名义汇报给皇上,没想到…… “没想到蒙面人一上来就是死手?没想到顾元城反而将计就计,把我们所有人都作了饵?没想到岑羲会因此要杀你?”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猜到了他的想法,颇为无奈道“本公子不过是受了一点小伤,又不是病入膏肓了!你这样擅自主张,岂不是也要让皇上对你起疑?指不定皇上要以为你我狼狈为奸呢,到时你可就要准备为我们俩准备棺椁了!” “此事是属下思虑不周。”孙沪深觉惭愧。 我觉得口有点渴,便拿起方才为孙沪倒的水几口喝了。 “下不为例,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吧,我们得走了。” 孙沪沉默起身,走到房门口时,他对我道“属下不会再这样了,您是属下追随的丞相大人,属下绝不会再这样对您没有信心了。” 听他这样直白的话,我有些怔住,当我回过神想对他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了他的影子。 我走得时候,岑羲没有出来送我。 我把御医留在了西院,也把带来的滋补药材一起留了下来。 马车很快离开了莲花县,在官道上缓缓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陆陆续续下起了小雨。 这雨很凉,却能滋润世间万物。 车帘被阵阵微风撩起,我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眼睛不时从车帘缝隙中往外看,忽然,一抹白衣云影从车帘外刹那掠过。 “停车。”我出声。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我随之就要下马车。 “等等。”孙沪叫住我,他拿过一把伞在我前面下了车,待他将伞打开,这才道“公子请下车。” 我见孙沪这一连贯的动作,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别扭。本来孙沪还想来扶我下车,我连连摆手拒绝了他。 “公子要下车做什么?”孙沪虽对未能扶我下车有些不满,不过他更好奇我突然要下车的目的。 “方便。”我随口胡诌,敛了敛衣袍就往远处跑,孙沪要来追我,我一个眼神把他定在了原地。 马夫的技艺还不错,我跑了没多久就看到了我想要看见的人。 微雨、纸伞、白衣如风,一如既往的卓卓玉人。 他真的可以一眼入画。 无论在什么时候。 “你是来送我的?”我问。 顾元城抬眼看我,嘴角扯了一个轻蔑的笑“我来看春雨,不看败逃之人。” “江南亭台楼阁多得是,”我直接忽略掉他的后半句话“像你这么讲究的人,怎么来这样荒凉不堪的官道上看雨?” “我想在哪儿看,便在哪儿看,与你何干?”顾元城不屑道。 好吧,确实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靠近他一点,堆起笑道“顾相大人,咱们商量个事呗?” 顾元城瞥我,傲气地把头一抬“想求我什么事?” 求…… 我求你早点去见阎王,可以么? 心里把他从头到脚非议了个遍,我脸上笑意不变,道“我嘛,有了一个小小的麻烦,不过这对顾相来说定然不成问题。” “就是,那个……莲花镇的客栈实在太贵了,我穷呀,我家殿下又把我扫地出门了,你看……能不能稍稍通融一下,我住你隔壁,你付钱?” 顾元城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他看向我,见我满眼希冀地回看着他,不由心下一动。 “可以。”他大发慈悲道。 我心里窃喜。 “不过……” 顾元城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他看向我,见我满眼希冀地回看着他,不由心下一动。 “可以。”他大发慈悲道。 (第六十四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当金丝檀香也遮不住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的时候,顾元城终于怒了,他一脚踢开了隔壁的大门。 里面正刀兵相接的双方通通被他的气势震住,停了下来。 “滚!”顾元城满面怒气地逼视着闯进这个房间的黑衣人,冷声斥喝。 大概是真被顾元城的气势给吓到了,黑衣人连下令都没有,不约而同全从窗户跳下了阁楼。 “我的窗户!”我悲痛大喊。 “你!”顾元城根本不给我岔开话题的机会,一手指着窗户道“也给本少滚!” 我还没怎么样,一旁的孙沪却被顾元城的态度激怒了,他一步挡在我面前,直视着顾元城道“这里是芩国,请您态度放尊重些!” “哈。”顾元城气笑了,“尊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少谈‘尊重’二字?” “你!” 孙沪想要动手,我立刻将他往我身后一拉,对着顾元城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顾相大人有大量,一并记在我头上好了,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顾元城瞪向我,见我虽脸上带着笑,身体却不动声色地挡住孙沪,全身戒备,好像生怕他会突然出手,要了孙沪的命一样。 僵持了几秒,最终顾元城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我松下一口气,正要回头教训孙沪,陈夷却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 我疑惑地看向他。 陈夷对我一笑,道“这些是上好的金丝檀香,我家少爷说,要现在给您这儿全部燃上。” 金丝……檀香? 我颤抖着手挥了挥,让他随便在哪点,内心却忍不住大骂起来。 顾元城啊,顾元城,你好意思在我这个穷人面前这么挥金如土么? 过分! 陈夷的动作很快,待他轻轻为我关上门的时候,屋里已经是云烟雾绕的场景了。 “公子,顾相他欺人太甚,您为何还要这么忍耐他?”孙沪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我明明说要回京,却在半路跟着这位敌国丞相又返回了莲花镇,还偏要住在他的隔壁,任凭人百般刁难,冷嘲热讽。 我让他坐下。 “你最近怎的这么冲动?凡事‘三思而行’,这个道理不用本公子教你吧?”我叹了口气“你不是王捷,怎能凭武力意气用事?方才顾元城如果真的想杀你,本公子都来不及护你。” 孙沪的眼神闪烁了下,他望着自己手里的剑,犹豫很久才道“相爷,顾相是祁国的人,是我们未来的敌人,您……不要和他搅和在一起,可以么?” 原来他的心结在这里。 我笑道“小沪,你真是想太多了。顾元城是谁,本公子比任何人都清楚,本公子是什么身份,本公子也绝不会忘记。” “顾元城这个人虽是我辈难以触及的高山,但他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非赢不可的对手罢了。” “可是……”孙沪见我不以为然,有点着急“可是他毕竟是敌国的丞相,其中牵扯那么多的人,那么的利益,您能保证您能在每次和他接触过后全身而退么?” 我忽然皱眉,冷下了神色。 负手立在窗前,我努力吸了几口窗外新鲜的空气。 “皇上他……已经开始怀疑本相了么?” 孙沪站起身走到我身后,他挣扎了好一会儿,低首道“属下不敢随意猜度皇上的心思。” 那就是是了。 我闭了闭眼,平复下心中涌起的波涛。 难怪皇上一定要我来莲花县,原是他是想看看我和顾元城的关系究竟如何啊。 “你今晚就在这睡吧。”我转身对孙沪道。 孙沪愣了下“公子,您呢?您睡哪儿?” 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淡淡回道“隔壁。”,遂一把关上了门。 “公子……”孙沪彻底愣住。 我敛袖敲了敲顾元城的房门,房门被打开,陈夷出来将我迎进了里面。 灯火辉煌,顾元城正伏案在翻阅奏折,听到动静,他抬头看来。 “怎么是你?”顾元城嫌弃地把身子往后倾了倾,喝止我继续靠近他的举动“站那,别过来!” “怎么了?”我疑惑地看向他。 “你刚才杀人了没有?全身血腥味就敢到本少的屋子里来,你是真不想住下去了是吧?”顾元城瞪我。 我两手一摊,无辜地看着他,脚下却不停,直直走到了他书案的对面。 “杀人的是剑。”我笑“不是本公子。” 顾元城皱了皱眉,竟奇异地没有反驳。 “你来做什么?不是身上有伤么,还不休息?”顾元城开口问。 我寻了把椅子,搬到他对面坐下。听他出声问,便回道“隔壁烟太多,住不了病人,本公子今晚要住这儿。” “这是本少的房间。”顾元城警惕地看着我。 我点头“我知道啊。” “本少只睡这儿。”顾元城补充。 “嗯。”我继续点头。 顾元城见不得我这副明明知道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合上折子,他起身。 “你只能睡在外面的榻上。”顾元城指了指立在他身后精致华美的屏风,又指了指屏风外,靠在一个角落上的丝绸软塌,妥协道。 我用左手捂住右手的伤口,十分可怜地望着他“顾元城,我是个病人,我有伤。” “……” 顾元城瞪我,咬牙切齿。 “有伤。”我抬手,强调似的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由于方才激烈的打斗,我手腕处包扎的白纱布已经溢出了大片的鲜血,乍一看上去,很是唬人。 刺客突袭时,孙沪虽不想我用剑,奈何敌人攻势太猛,而他从于文职,武功比之王捷差得太远,我还是不得不亲自动手,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顾元城看到我的伤时,眸光动了下。他深深吸了口气,认命道“我睡榻上。”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咧嘴一笑,疾步往屏风里走,进去时我还不忘拍一下处在一旁忍笑忍到面部抽筋的陈夷,对他道“快给你家丞相拿叠被子,小心他夜里着凉。” 陈夷实在快忍不住了,也不管顾元城现在要吃了他的眼神,顺着我的话飞也似的跑出了厢房。 “他是我的人!”顾元城只觉得火气蹭蹭往上窜。 “我知道啊。”我从屏风后面露出半个头“所以让他给你拿被子嘛。” “……” 顾元城气极,拂袖将屋内所有的烛火全灭了,自己也不要什么被子,直接合衣躺在了榻上。 我没料到他会把灯灭了,眼睛一下没适应得了黑暗,脚下一绊,愣是摔在了床沿上。 真是,痛啊。 我摸着膝盖倒在了床上。 夜很深,没有月光。窗户是没开的,看不到天上有没有星辰。唯有一点檀香缠绕缱绻,引人入梦。 我一直睁着眼睛没睡觉,待到下半夜,我轻声起身,摸索着点了一盏烛灯,然后拿着它,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走到沉睡着的顾元城榻前。 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我弯腰,缓缓接近他。 “你干嘛?”顾元城忽地睁开了眼睛,冷冷看着微弱烛光下的我。 被他抓了个正着,我没慌,反慢条斯理地收起匕首。 “没什么。”我道“就像看看你睡着没。” 顾元城冷哼了一下,侧过身不想理我。 “顾元城,我睡不着,我们来谈谈有关蒙面人的事吧?”我坐在他旁边,伸手推了推他。 “不要。”顾元城拒绝。 我直接忽视他的回答,自顾自讲了起来。 “你可还记得那蒙面人的面具?那面具是不是像朵伊比花?” “伊比花向来是不达国的圣花,蒙面人竟用此花招摇过市,你说是为什么?” “还有,那些蒙面人为什么要对我和岑羲痛下杀手呢?岑羲,我不敢保证,可我肯定是没得罪过什么人的。” “哎,是你引他们来的,你一定知道些内情。” “喂。” “喂。” “顾元城!” “因为他们也在追杀我,所以我才能将你们的行踪不动声色地透露给他们。”顾元城被我烦的不行,直接起身坐了起来。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撑剑半跪在地。 我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荣亲王。 泪水就这么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苍白而无力。 “呵呵。”他沙哑地笑起,“你赢了。” 我赢了? 望着他,我也笑了起来,泪水流进嘴巴里,又涩又苦。 “为什么,要喜欢我……”心脏痛的厉害,我流着泪问他。 “你呢?“他笑,眼里是一片冰寒“为什么喜欢我?” “是啊……”长剑从我手中掉落,我凄然笑起“我应该杀了你的,我应该……” 在第一刻就杀了你的。 随着长剑落地的清脆声,无数暗卫从天而降,将我团团围住。 他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握紧剑,慢慢站起。 “小六是无辜的,他还不满十岁,你放过他。”我垂下眼眸,轻声恳求。 他笑着看着暗卫里的我,一句话也没说。 可是,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咬唇,丝丝血液流进喉咙里,我抬眼看他。 (第六十五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摇了摇头“他成名时,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小幕僚,哪能见他一面?便是后来我成了丞相,他也已离了京城。” 听我这么说,顾元城看向我,两只眼睛里浮现出了别样的光亮,烛光映衬着他的眸子,一种说不清道明的感觉渐渐漫上了我的心头。 “你不会是想……”我扯了下嘴角。 顾元城笑了。 经历一整晚的被刺杀、反刺杀,顾元城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把正在床上熟睡的我狠狠拖出了房间。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青枝这个家伙一定要死乞白赖地睡在他房间里了。 好嘛,他被不明不白的人骚扰了一整晚,她倒睡得舒服! “昨晚辛苦顾相了。”我笑眯眯地看向顾元城。 顾元城冷笑,他把头靠近我,声音里透出丝丝威胁“沈青枝,你要是把今天的戏演砸了,本少就让你和昨天的刺客一样,死无全尸。” 我的笑就这么硬生生僵在了嘴角。 “公子,你今天真的不带着我么?”孙沪见顾元城靠我这么近,直接从旁边插进我们中间。他担忧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顾元城皱眉,不过他倒是没动手,只冷冷走开,到阁楼外等我。 我看了一眼顾元城,遂撇撇旁边的陈夷,对孙沪道“陈夷也不跟着顾元城,本公子若是带着你,岂不是是向顾元城示弱?” 这一点,孙沪还真无从反驳。 “你就待在这里,同陈夷下下棋、比比武什么的,打发打发自己的时间。”我道,“本公子这就走了。” 说完,我便同顾元城一起离开。 走在路上的时候,顾元城问我“你用什么保证贾淳会听信于你?” 我晃了晃手里的丞相私章,道“我不需要贾淳听信于我,我只要他听信于沈相大人就可以了。” 顾元城挑眉,眸色一瞬闪过暗光。 到了总督府,我走上前去,笑着同门房道“麻烦禀告一下总督大人,就说沈相府中有人奉沈相之命前来拜访。” 门房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摆手“走开走开,真是想巴结我们老爷想疯了,说的胡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教你受罪。” “小哥,我们真是沈相府里的人。”我道。 “走走走,再烦我,让人把你们抓起来胡乱打一通!”门房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们俩“还沈相府里的人呢!堂堂一品大员的人,会像你们这么寒酸么?瞧瞧你们身上的衣服,连我的都不如!” 我低头瞅了瞅我身上的这件剑兰素锻锦蓝裳,又转头看了看顾元城身上穿着的暗纹云袖金边袍,怎么也瞧不出哪里寒酸啊。 “小哥。”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门房小哥身上“小哥,你听我说,我们是沈相府里的客卿,奉命而来。”说着,我朝顾元城使了个眼色,顾元城瞪了我一眼,遂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门房身前的小桌上。 自古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门房小哥的眼皮立刻掀了上来,收起银子,道了句“等着”,便精神抖擞地往府里去了。 “贿赂的是你们芩国的人,还要本少出钱?”顾元城愈发觉得我厚颜无耻起来。 我笑着恭维道“您不是钱多,得用来烧么?” 这是还在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 顾元城了然。 “我家老爷请你们到明镜厅等着,他处理完事务就会来见你们。”门房小哥跑回来告知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下人。 我和顾元城对视一眼,便随那个下人进了总督府。 总督府修缮的很华丽,处处是假山流水、亭阁木廊,团团簇簇的名花缀满了庭园,待到明镜厅时,我望着悬于正厅中间的那副巨大的迎客松云海图,倒吸了一口气。 “百年前于言相国的真迹!”我惊呼。 顾元城却是对眼前的一切无感,神色淡淡地寻了处座位坐了下来。 “上茶。”他吩咐。 下人不知我们的身份,不敢怠慢,立刻下去为我们备茶。 “这个贾淳倒是好大的手笔。”我坐到他旁边,感叹道。 顾元城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一语戳破我的伪装“凡金石器玉者,见多便识真身。” 我看向他,竟无言反驳。 恰好此时下人端茶进来,我立即拿过茶,低头喝了几口。 顾元城也不继续说了,同我一样,默默喝起茶来。 时间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流走了,我和顾元城在明镜厅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贾淳这才姗姗来迟。 “你们是沈相府里的客卿?”贾淳一见我们,不仅没有因为让我们久等而有所抱歉,反而有些咄咄逼人,几乎就是在审问我们。 “是。”我点头。 “胡说!”贾淳冷喝“沈相从来没招募过什么客卿。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敢骗到本官的头上?” “大人何以如此动怒?我们确为沈相府中的客卿,这是沈相交给在下的私印,大人请过目。”我将放有私印的盒子递给了贾淳。 贾淳将信将疑地接过,待看到印章后,他眼神一凝。 “原真是沈相的人。”贾淳象征性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勉强缓了一下“沈相派你们来本官这儿,可是有什么事么?” 第一眼见到贾淳时,他确如我想的一样,威严锐利,但不锋芒毕露,性格沉稳,却有把控全局的气势,若不是我先一步凭着魏应侯府投了当今皇上的阵营,怕现在谁是丞相还得两说呢。 不过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他当着我的面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后寿辰将至,沈相大人派我们来问一问大人,大人准备何时动身前往京城贺寿?”我笑道。 贾淳道“江南离京城不过半月路程,太后寿辰尚在三月之后,本官现在并未有出行计划。” 贾淳不清不楚的两句话,轻飘飘地就把我的问题挡了下来,不过我也不在意,毕竟我的目的不在于此。 “其实我家大人并非是要过问贾大人您的私事,乃因我家大人虽一直听闻您的大名,却从未见过一面,便想趁此机会与您小酌一杯,权当熟识熟识。”我笑着对贾淳解释。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撑剑半跪在地。 我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荣亲王。 泪水就这么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苍白而无力。 “呵呵。”他沙哑地笑起,“你赢了。” 我赢了? 望着他,我也笑了起来,泪水流进嘴巴里,又涩又苦。 “为什么,要喜欢我……”心脏痛的厉害,我流着泪问他。 “你呢?“他笑,眼里是一片冰寒“为什么喜欢我?” “是啊……”长剑从我手中掉落,我凄然笑起“我应该杀了你的,我应该……” 在第一刻就杀了你的。 随着长剑落地的清脆声,无数暗卫从天而降,将我团团围住。 他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握紧剑,慢慢站起。 “小六是无辜的,他还不满十岁,你放过他。”我垂下眼眸,轻声恳求。 他笑着看着暗卫里的我,一句话也没说。 可是,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咬唇,丝丝血液流进喉咙里,我抬眼看他。 我知道,成王败寇,我没资格要求什么。 “麒麟卫是皇家暗卫,他们会听从你的命令的,你……留他们一命……”我死死按下心中的酸涩痛意,放下所有的身段。 秦珏之收了笑,面无表情地开口“本殿从不留后患。” 我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终于自嘲一笑。 这莫大天下,自王侯将相,到贩夫走卒,他们较量了这么久,用尽手段,最后似乎得到了一切,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花开花落,草长叶败,他们从初识到如今,十年光阴转舜即过。 这中间,他们互相算计,也互相扶持,难以忘怀的有,不记得的点点滴滴也有。 只是一切一切的,今日便全是了结了。 如今想想,原来,这人世的许多是是非非都再无重来。 “那我呢?我留你一命,你可愿放过我?”我闭了闭眼,看他。 秦珏之一点一点勾起嘴角,我从来看不清他眼中真正的情绪和感情。 “不愿。”一音落,万物即静。 我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笑着看他,也看这个情怨爱恨的深渊红尘。 我走近他,直直穿过层层暗卫。 抱着他的时候,我想,就算是了却此生一个夙愿吧。 “秦珏之,此生不见。”我说完,当着他的面狠狠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血气上涌,筋脉具断。 秦珏之震惊地看着我,随后是勃然大怒。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他眼中真正的喜怒哀乐。 撑着一口气,我吃力的向前走,同他擦肩而过。 后患不留,我给你一个结果,自此之后,韶华复流年,相欠不相念。 “崔,婉,心!”秦珏之一字一字念出口,极尽咬牙切齿。 我向前走,他却停留原地。 不是不敢,只是不能。 片片银杏叶随风飘起,扑簌簌落了满天满地,秋天终于还是携着冰寒凉意来了。 (第六十六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说真的,我现在真心觉得我那个平日里骄纵任性的二弟是有多么顺眼了。 “小哥哥,我要那个风筝,你拿给我好嘛?”一身锦衣华服的小团子睁大两只黑亮亮的眼睛,渴求般看着……顾元城。 顾元城神色淡淡地朝我看了一眼,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脚尖点地,直上了树顶。树顶上有一只断线的蝴蝶风筝,风筝很好看,上面还有一行字,我拿过风筝看了一下。 “寻得有缘人,托付此终身。”我念出声,下面还有行小字“风筝为证,苍天为媒?” 什么玩意儿? 落下地,我将风筝递给一直紧抓着顾元城衣角不放的贾鑫。 虽然顾元城没有动手为他拿风筝,贾鑫却没有哭闹,反而很有礼地对我说“谢谢小哥哥。” 我看着笑容天真的他,只觉得将来他定是一位不输他爹爹的官场高手。自打从总督府出来,这位小祖宗是一会儿要吃糖葫芦,一会要街上姑娘的手绢,一会拉我们去点心铺,一会把我们指路指到翡翠喽,我们如果不从他,他既不哭,也不闹,就用那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们,直到我们妥协为止。 “顾元城,我们送他回去吧。”我道。 顾元城早就不耐烦了,要不是我一直给他使眼色,这个小家伙敢用他那双甜腻腻的手抓着他的衣服不放么? 不行,等回去他一定要扔了这件衣服。 “现在就走。”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我俩难得这么意见统一,立马调头就往总督府走。 “哎,你们等一下,那是我的风筝。” 身后传来软糯糯的童音,我们停下脚步回头。 “那是我的风筝。”一个粉衣小姑娘看着贾鑫,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贾鑫难得松开了顾元城的衣角,他走近小姑娘,抬起手里的蝴蝶风筝道“这是你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嗯,是奶娘做给我的,她说娘亲小时候最爱玩这个了。” “那这上面写了什么字,你知道么?”贾鑫质问她。 “寻得有缘人,托付此终身。”小姑娘生得白雪透红,很是好看,她见贾鑫提问,不慌不忙回道“这是我让奶娘绣上去的。” 虽然小姑娘回答出了贾鑫的问题,他却不依不饶“上面还有两句,你全答对了,我就把它还给你,不然它就是我的了。” “风筝为证,苍天为媒。”小姑娘并不惧怕贾鑫的问题,很快就回答了。 贾鑫把风筝藏到了身后,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说错了,现在这个风筝是我的了。” 小姑娘好像从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眼眶顿时红了。 就在这时,一位青衣缓袍的公子从拐角处转身过来,见到不远处的小姑娘时,轻唤道“瑟儿。” “爹爹。”小姑娘听到父亲的声音,回身哭着跑了过去。 男子见状,安慰着抱起了小姑娘。 “许毅?”我惊讶。 男子闻言抬头,待看清我后,他的眼睛里先是充满了愤怒,然后就是深深的厌恶。 “我们回家。”许毅抱紧小姑娘,转身就走。 “爹爹,我的风筝……”小姑娘含着哭腔,依依不舍地望着贾鑫藏在身后的蝴蝶风筝。 “爹爹回去让奶娘再给你做一个新的。”许毅安慰了句,便很坚决地抱着她上了一顶华美的轿子。 顾元城见我一直盯着许毅看,眼眸里一瞬闪过暗光。 “你得罪过他?”他问。 我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某人阴险卑鄙、奸诈狡猾。” 顾元城决定闭嘴。 “好可惜。”贾鑫重新抓住顾元城的衣角,略有失望地看着手里的蝴蝶风筝。 “可惜什么?”我好奇,不过我更好奇为什么贾鑫不肯将这个风筝还给那个小姑娘。 贾鑫摇摇头,眨巴着眼睛看我“不是要回府么?小哥哥,咱们快走吧,我饿了。” 这个小鬼头,又在动什么心思了? 我瞧了瞧贾鑫,见他神色无异,便同顾元城把他送回了府。到总督府时,贾淳不在,总督府的管家硬是要我们留宿,我和顾元城连忙拒绝,扭头就走。 走在回去的路上,顾元城和我一直沉默着,直到我们拐进了小路,顾元城才开口。 “沈青枝,贾淳是不是把我们给耍了一通?” 我觉着是这样,便点了点头。 “他似乎并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嗯,似乎是这样。” “你堂堂一国之相,百官之首,何以连下面的人都管不住?” “不是也有人成天追杀你么?彼此彼此。” “他们是怕我。”顾元城不屑,接而挑眉看我“想除掉你的人,却似乎另有原因?”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原来他们不止是怕我,还有旁的原因啊。” “……” “私增赋税一事,他必是知情。”我回归正题。 顾元城也同意我的观点。“但这件事并非是他策划的,他不是一个贪婪无度的人。” “嗯。”我思索道“也许贾淳底气这么硬,就是蒙面人的原因。” 顾元城听我说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贾淳看出你的真实身份了没有?” 这个问题倒是把我问住了,我跟贾淳不过是今天第一次接触,了解甚浅,虽说一直有听闻过他的事迹,但传言毕竟是传言,全信不得。 “依我看,大概是没有。”顾元城见我迟迟不答,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哦?有何依据?” “因为我们送贾鑫回去时,贾淳并没有在府里。” 我皱起眉“你是说,他故意避而不见,是因为把我们当成别人?” 顾元城沉吟道“估计在这大半年里,已经有不少人找过贾淳了。那个房门不是说了么,‘想巴结我们老爷想疯了’。” 正中要点,这也是我一路在思考的问题。 “你说,会不会那蒙面人就是混进这些‘巴结上官’的人中,佯装送礼,实则跟贾淳说了什么,或者是达成了某种交易?”我道。 “为什么不是他们胁迫贾淳做了某些事?”顾元城看我。 我偏开了视线,没作声。 我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 “因为他是彭于的女婿,而彭于在致仕后,曾在白鹤书院教导过你,他是白鹤书院的夫子?”顾元城直接道出我的心结。 我抿唇,遂冷冷道“你对我从前的事知晓得清楚。” 顾元城不置可否,反问道“莫非你对我的一举一动都不清楚?” 我冷哼,却没有反驳。 “等一下。”正走着,忽然我一把拉住顾元城,贴墙躲了起来。 “怎……” 顾元城要说话,我急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放缓呼吸,待到我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时,才放下戒备,呼出一口气。 顾元城拉开我的手,狠狠吸气。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他恼怒地盯着我“沈青枝,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好意思地掏出素怕擦了擦手,解释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被我们太子殿下无情地扫地出门,要是被他发现我在这儿,还跟你混在一起,不用你动手,我先被他收拾了。” 顾元城瞪大眼睛,亲眼看着我用劲擦了擦手,然后将擦手得素帕随手丢到了地上,末了还嫌弃看了一眼地上的素帕。 他…… 他想掐死眼前这个家伙! “今晚我还睡你房里呗?”想到今晚还有场硬仗要打,我堆起笑脸跟他商量。 顾元城阴恻恻瞥了我一眼,拂袖就往前走。 “喂!” “喂!” “喂!” 真是小气! “顾元城,祁帝是不是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顾元城脚步一止,没转身,也没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为他续命?”我走近他。 顾元城眯眼,当我走到他身前时,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取我性命了。 “伊比花之所以被不达国称为圣花,是因为它是百蛊之祖。”我看向他的眼睛“同时也是百药之灵。” 我话里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顾元城也知道什么是最正确的选择。 场面沉寂了很久,顾元城松开紧握着的折扇,略微好奇道“此事我隐瞒了很久,便是陛下的结发之妻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查到的?”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手段能比顾元城高明多少,只回答道“我查了十五年前祁国皇宫宫内发生的事。” “呵。”顾元城笑了“你知道要想在近些年查探陛下或我的事情很难,所以把目光放到了十年前?倒是好本事!” 这算夸奖么?我想不是。 “听闻伊比花十分珍贵,只生长在昆仑的极寒之处,而昆仑却在不达国。”我笑着看他“如何,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你也要伊比花?”顾元城觉得有些奇怪。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元城也不强求,他认真思考了会儿,最后道“行。”顿了顿,补充“只能我们两个人。” 我点头“自然。” 顾元城也不强求,他认真思考了会儿,最后道“行。”顿了顿,补充“只能我们两个人。” 我点头“自然。” (第六十七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自上次拜会过总督府后,我和顾元城一直处于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状态,各自在各自房里处理自己的事情,待过了三四天的时候,我和顾元城收拾收拾,又重新拜访了总督府。 不过这一次我们不是来找贾淳的。 “少爷在书房念书呢,我家老爷说,待他出门回来就要抽查少爷额功课。”管家告知我们。 “好的,那麻烦您去告诉你们少爷一声,就说顾元城小哥哥来找他出去玩了。” 顾元城在旁边瞥了我一眼,但好歹没否认我说的话。 管家看了看满脸笑意地我,又看了看阴沉着脸的顾元城,依言下去了,很快,贾淳便从厅外兴奋地跑了进来。 “小哥哥,你来找我玩?”贾鑫高兴地冲上前抱住了顾元城的腿。 我瞅着贾鑫将他沾了墨汁的手往顾元城身上蹭,心里一乐,再抬头,果见顾元城紧抿着唇,额头处青筋直跳。 “那我们就出发了。”我向管家一点头,便领着贾鑫和顾元城出府坐进马车。 马车里,贾鑫好奇地问我“小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玩呀?” 我笑而不答,只问道“听闻方才你正在书房做功课,如此出来,可会耽误了?” 贾鑫一点儿也不忧虑,睁着两只无辜的眼睛看我“不是小哥哥你要我跟你们出来的么?” “嗯。”我应和他的话,“那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反正也没走多远。” 贾鑫一呆,没想到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我会突然转变了口风。 “停车。”我开口对外面的马夫道。 “等等,等等!”贾鑫见马车停下,慌了,急忙道“父亲不过是想考考我《中庸》中的内容,我早就滚瓜烂熟了。” 我挑眉,满脸不信“是么?” 贾鑫用劲点头“嗯嗯嗯,真的。”言罢他还晃了晃顾元城的衣衫,希冀地望着他“顾哥哥,你是相信我的对吧?我可以现在就背给你们听的。” 顾元城面无表情地看着贾鑫抓住他衣衫的手,一句话也没有。 贾鑫嫩白的小脸已经急得红通通的了,他张口就要背诵《中庸》,我一抬手打断了他。 “走吧。”我吩咐。 马车动了,贾鑫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看着我,讷讷地不说话了。 “嗯,是个有慧根的,贾大人真是好福气。”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贾鑫。 顾元城这时说话了,他问我“你确定许毅会与我们谈谈么?” 我摇摇头,很无力的样子“我也不知道。” 顾元城现在不止觉得贾鑫碍眼,连我也碍眼的很,干脆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贾鑫不说话,我不说话,顾元城也不说话,马车内顿时一片寂静,而就在这种寂静中,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是绯樱!”贾鑫刚下马车,就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红红粉粉一片,格外惹眼。 “正值绯樱花季,带你来看看。”我拍了拍贾鑫的小脑袋“一天到晚被闷在书房,未免太过凄惨。” 贾鑫的魂早被这大片大片的绯樱花海给勾走了,大声说了句“谢谢小哥哥!”,就松开拉住顾元城衣角的手,兴冲冲地往前跑。 到底是个小孩子啊。 我摇头失笑。 “走呀。”顾元城突然推了我一把,挑衅地瞧我一眼,飞身点地,直入花林。 “顾元城,你恩将仇报!”我稳住身子,气得对着顾元城的背影大喊。 方才在马车里,我还替他教训了贾鑫一顿,现在想想,还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爹爹,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林外说话。”绯樱花林深处,一点红锻琉璃裙角刹那闪过,甜软软的声音随之就传了出来。 正煮茶的人轻皱眉头,眼眸间浮起诧异的神色。 “她怎么来了?”正独自喃喃,小路尽头就有了动静。 微凝神,便见层层绯樱树下,眉目清远的两个少年互说互笑地从远处走近,他们一个姿容如风,孤傲卓卓,一个浅淡似云,谦谦为玉,走在一起,竟是连红艳的樱花也成了暗淡的陪衬。 许毅的脑中一阵恍惚,他不知怎么就在,这样两个令人惊艳的少年,他们的一生,会谱写出怎样让后人艳羡的神话呢? “啊,我的风筝。”身旁的女儿忽然惊呼一声,提起裙子就跑向了他们,许毅这才看到他们身后跟着的红衣小童。 “还我的风筝来。”许瑟儿叉腰,气鼓鼓地看着贾鑫。 贾鑫一见许瑟儿,眼睛立刻就亮了,不过他却没凑到许瑟儿身边,反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虽说你没回答出我的问题,但我还是恨想把它让给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已经把它扔了。” “你太过分了!”许瑟儿直接被他的话气哭了。 眼见许毅就要过来杀人了,我将贾鑫推到许瑟儿身边,并小声警告他“臭小子,快把人家小姑娘哄好,不然我可放着你不管了啊。” 贾鑫朝瘪瘪嘴,自己主动又靠近了许瑟儿几步。 “别哭了。”贾鑫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许瑟儿的脸“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许瑟儿不买账,继续哭,一边哭一边哽咽道“不行,你还得告诉我那上面写了什么。” 这个问题应该很好回答,可贾鑫却红了脸,支支吾吾就是不说。 这小子,不会是春心动了吧? 我孤疑地看向他。 “你快说啊。”许瑟儿见贾鑫不说,反而急了。 贾鑫求救地回头看我,我用眼神示意他,随便回答个诗句就行了,反正他对《中庸》都滚瓜烂熟了。 贾鑫明白我的意思后,一咬牙,把当时所想一五一十地给抖了出来。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小祖宗,快住口。”我赶紧上前捂住贾鑫的口,然而还是为时已晚。 许毅怒气冲冲走过来,一手指着被我捂住口的贾鑫,一手拉过许瑟儿,狠狠瞪着我道“沈青枝,你和你带来的这个登徒子,现在,立刻,马上,全都给我滚出去!” “消消气,消消气。”我顺手将贾鑫扔到顾元城怀里,赶忙上前对许毅赔礼“都是小孩子,哪懂这些?随口说的罢了,许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许毅双手握拳,忍了好久才把这口气给忍下去。 “要不是昨晚太子殿下特意来找我,让我放下圖州的事,我现在非得叫人将你们打出去!”气愤地说完这句话,许毅抱起许瑟儿就往方才的亭子里走。 岑羲? 我呆愣在原地。 原来昨天之所以会看见他,是因为……他要替我来见许毅。 “他竟然猜到了我不敢来见许毅。”我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这片红得像火的绯樱花瓣。 顾元城几乎不可见地冷了一下眸色,伸手拂去了我肩膀上的樱花。 “该走了。”他没看我错愣地眼神,牵起贾鑫的手往小亭去了。 我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抖抖衣袖,我踩着满地花瓣跟上了顾元城。 温具、置茶、冲泡、倒茶,最后怒气已消的许毅将冲泡好的茶水放到了我和顾元城右手的前方。 “上次在圖州似乎没见过你。”许毅看向顾元城。 顾元城心里琢磨了下,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姓顾,家父取名元城。” 我斜眼看了一下顾元城,心里只觉得别扭。 好嘛,遇到硬茬的,连平常的傲气都没了,话说得这么简单。 顾元城知道我在腹议他,他也不管,只对许毅道“听闻许家金玉满堂,富贵荣华,想必比之京城的公侯富豪也差不了多少吧?” 顾元城与许毅不过初次见面,这么问其实多有不妥,但不出意外,许毅已经猜到了我们今天的来意,如此问倒也省去了客套话。 “他们确实来找过我。”许毅道。 “逼你不要伸张私增赋税一事?”我紧盯着他问。 许毅摇头“不是。” “是想你和他们合作?”顾元城也问“用你们许家富可敌国的金钱?” “都不是。”许毅道“他们只是让我通知江南所有的大商贩,官府不会增收他们一分一毫的钱。” “包括你?” “包括我。” 这些人倒是聪明,一个地方最有势力的无非就是官和商了,他们利用官府私收赋税,又安抚住大商贩,尽量不触及他们的利益。 难怪我和顾元城游走了几个县,表面看起来都是一片风平浪静。 “看来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刺杀有权有势之人。”我沉吟“可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杀你我,还有岑羲呢?” 想起那夜,那些蒙面人刀刀死手,绝不是留活口的样子。 顾元城拿起茶轻抿了一口。 “也许,”他道“是我们碍了他们的路,而他们除了杀了我们,别无他法。” 听顾元城这样说,我却更加疑惑了“我们和那些富商大官有何不同?让他们只有除掉我们这一条路?” 顾元城看着我,摇了摇头。 “其实,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条线索。”许毅道。 “什么?”我好奇。 “我自幼随家父四处经商求医,各地的口音我都有所了解。那些蒙面人不只来自一处,有我们芩国的,有祁国的,还有不达国的,不过最让我惊奇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古老族群里的人。” (第六十八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贾鑫一手拉着许瑟儿,快步往绯樱林的深处走,直到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时,他才放开了她。 “爹爹只让我们到近处玩,我们走的太远了。”许瑟儿一边喘气,一边有些焦急地回看他们来时的小路。 贾鑫将许瑟儿按到溪边的石头上坐下,他自己则用身体挡住了她往回看的视线。 “你放心。”贾鑫拍着胸脯保证“你爹爹现在正和顾哥哥、沈哥哥说事情呢,一时半会儿不会找你的。” “真的么?”许瑟儿有点怀疑。 贾鑫很真诚地望着许瑟儿,坚定道“真的。” 能不是真的么?那个面善心黑的漂亮小哥哥已经在马车里很直白地警告过他了,他可不敢为着父亲的一句话,再去随便打乱他们的计划。 为防小哥哥以为他在一旁偷听,他还是离他们远点的好。 “我问你,”许瑟儿虽然多贾鑫没多少好感,但有一个疑问,她已经忍到现在了“我的风筝上分明只写了‘风筝为证,苍天为媒’,你为什么说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又为什么不肯把风筝还给我?” 贾鑫不敢看许瑟儿的眼睛,闪烁其辞道“我……我也喜欢那个风筝,所以故意刁难你。” “那为什么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句话?”许瑟儿追问。 这个小丫头怎的这么不好糊弄? “就是……就是,我就只会这首诗!” 贾鑫真心觉得见鬼了,平常时,胡诌的话随口就来,现在在她面前时,他就跟脑袋打结了一样,笨拙的不行。 自上次拜会过总督府后,我和顾元城一直处于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状态,各自在各自房里处理自己的事情,待过了三四天的时候,我和顾元城收拾收拾,又重新拜访了总督府。 不过这一次我们不是来找贾淳的。 “少爷在书房念书呢,我家老爷说,待他出门回来就要抽查少爷额功课。”管家告知我们。 “好的,那麻烦您去告诉你们少爷一声,就说顾元城小哥哥来找他出去玩了。” 顾元城在旁边瞥了我一眼,但好歹没否认我说的话。 管家看了看满脸笑意地我,又看了看阴沉着脸的顾元城,依言下去了,很快,贾淳便从厅外兴奋地跑了进来。 “小哥哥,你来找我玩?”贾鑫高兴地冲上前抱住了顾元城的腿。 我瞅着贾鑫将他沾了墨汁的手往顾元城身上蹭,心里一乐,再抬头,果见顾元城紧抿着唇,额头处青筋直跳。 “那我们就出发了。”我向管家一点头,便领着贾鑫和顾元城出府坐进马车。 马车里,贾鑫好奇地问我“小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玩呀?” 我笑而不答,只问道“听闻方才你正在书房做功课,如此出来,可会耽误了?” 贾鑫一点儿也不忧虑,睁着两只无辜的眼睛看我“不是小哥哥你要我跟你们出来的么?” “嗯。”我应和他的话,“那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反正也没走多远。” 贾鑫一呆,没想到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我会突然转变了口风。 “停车。”我开口对外面的马夫道。 “等等,等等!”贾鑫见马车停下,慌了,急忙道“父亲不过是想考考我《中庸》中的内容,我早就滚瓜烂熟了。” 我挑眉,满脸不信“是么?” 贾鑫用劲点头“嗯嗯嗯,真的。”言罢他还晃了晃顾元城的衣衫,希冀地望着他“顾哥哥,你是相信我的对吧?我可以现在就背给你们听的。” 顾元城面无表情地看着贾鑫抓住他衣衫的手,一句话也没有。 贾鑫嫩白的小脸已经急得红通通的了,他张口就要背诵《中庸》,我一抬手打断了他。 “走吧。”我吩咐。 马车动了,贾鑫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看着我,讷讷地不说话了。 “嗯,是个有慧根的,贾大人真是好福气。”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贾鑫。 顾元城这时说话了,他问我“你确定许毅会与我们谈谈么?” 我摇摇头,很无力的样子“我也不知道。” 顾元城现在不止觉得贾鑫碍眼,连我也碍眼的很,干脆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贾鑫不说话,我不说话,顾元城也不说话,马车内顿时一片寂静,而就在这种寂静中,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是绯樱!”贾鑫刚下马车,就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红红粉粉一片,格外惹眼。 “正值绯樱花季,带你来看看。”我拍了拍贾鑫的小脑袋“一天到晚被闷在书房,未免太过凄惨。” 贾鑫的魂早被这大片大片的绯樱花海给勾走了,大声说了句“谢谢小哥哥!”,就松开拉住顾元城衣角的手,兴冲冲地往前跑。 到底是个小孩子啊。 我摇头失笑。 “走呀。”顾元城突然推了我一把,挑衅地瞧我一眼,飞身点地,直入花林。 “顾元城,你恩将仇报!”我稳住身子,气得对着顾元城的背影大喊。 方才在马车里,我还替他教训了贾鑫一顿,现在想想,还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爹爹,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林外说话。”绯樱花林深处,一点红锻琉璃裙角刹那闪过,甜软软的声音随之就传了出来。 正煮茶的人轻皱眉头,眼眸间浮起诧异的神色。 “她怎么来了?”正独自喃喃,小路尽头就有了动静。 微凝神,便见层层绯樱树下,眉目清远的两个少年互说互笑地从远处走近,他们一个姿容如风,孤傲卓卓,一个浅淡似云,谦谦为玉,走在一起,竟是连红艳的樱花也成了暗淡的陪衬。 许毅的脑中一阵恍惚,他不知怎么就在,这样两个令人惊艳的少年,他们的一生,会谱写出怎样让后人艳羡的神话呢? “啊,我的风筝。”身旁的女儿忽然惊呼一声,提起裙子就跑向了他们,许毅这才看到他们身后跟着的红衣小童。 “还我的风筝来。”许瑟儿叉腰,气鼓鼓地看着贾鑫。 贾鑫一见许瑟儿,眼睛立刻就亮了,不过他却没凑到许瑟儿身边,反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虽说你没回答出我的问题,但我还是恨想把它让给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已经把它扔了。” “你太过分了!”许瑟儿直接被他的话气哭了。 眼见许毅就要过来杀人了,我将贾鑫推到许瑟儿身边,并小声警告他“臭小子,快把人家小姑娘哄好,不然我可放着你不管了啊。” 贾鑫朝瘪瘪嘴,自己主动又靠近了许瑟儿几步。 “别哭了。”贾鑫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许瑟儿的脸“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许瑟儿不买账,继续哭,一边哭一边哽咽道“不行,你还得告诉我那上面写了什么。” 这个问题应该很好回答,可贾鑫却红了脸,支支吾吾就是不说。 这小子,不会是春心动了吧? 我孤疑地看向他。 “你快说啊。”许瑟儿见贾鑫不说,反而急了。 贾鑫求救地回头看我,我用眼神示意他,随便回答个诗句就行了,反正他对《中庸》都滚瓜烂熟了。 贾鑫明白我的意思后,一咬牙,把当时所想一五一十地给抖了出来。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小祖宗,快住口。”我赶紧上前捂住贾鑫的口,然而还是为时已晚。 许毅怒气冲冲走过来,一手指着被我捂住口的贾鑫,一手拉过许瑟儿,狠狠瞪着我道“沈青枝,你和你带来的这个登徒子,现在,立刻,马上,全都给我滚出去!” “消消气,消消气。”我顺手将贾鑫扔到顾元城怀里,赶忙上前对许毅赔礼“都是小孩子,哪懂这些?随口说的罢了,许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许毅双手握拳,忍了好久才把这口气给忍下去。 “要不是昨晚太子殿下特意来找我,让我放下圖州的事,我现在非得叫人将你们打出去!”气愤地说完这句话,许毅抱起许瑟儿就往方才的亭子里走。 岑羲? 我呆愣在原地。 原来昨天之所以会看见他,是因为……他要替我来见许毅。 “他竟然猜到了我不敢来见许毅。”我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这片红得像火的绯樱花瓣。 顾元城几乎不可见地冷了一下眸色,伸手拂去了我肩膀上的樱花。 “该走了。”他没看我错愣地眼神,牵起贾鑫的手往小亭去了。 我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抖抖衣袖,我踩着满地花瓣跟上了顾元城。 温具、置茶、冲泡、倒茶,最后怒气已消的许毅将冲泡好的茶水放到了我和顾元城右手的前方。 “上次在圖州似乎没见过你。”许毅看向顾元城。 顾元城心里琢磨了下,笑道“是在 “包括我。” 这些人倒是聪明,一个地方最有势力的无非就是官和商了,他们利用官府私收赋税,又安抚住大商贩,尽量不触及他们的利益。 难怪我和顾元城游走了几个县,表面看起来都是一片风平浪静。 “看来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刺杀有权有势之人。”我沉吟“可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杀你我,还有岑羲呢?” 想起那夜,那些蒙面人刀刀死手,绝不是留活口的样子。 顾元城拿起茶轻抿了一口。 “也许,”他道“是我们碍了他们的路,而他们除了杀了我们,别无他法。” 听顾元城这样说,我却更加疑惑了“我们和那些富商大官有何不同?让他们只有除掉我们这一条路?” 顾元城看着我,摇了摇头。 “其实,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条线索。”许毅道。 “什么?”我好奇。 “我自幼随家父四处经商求医,各地的口音我都有所了解。那些蒙面人不只来自一处,有我们芩国的,有祁国的,还有不达国的,不过最让我惊奇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古老族群里的人。” (第六十九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少了如此多的约束和顾虑,难道不算一件好事么?”杜融笑道。 我想了想,道“说的也对。” 杜融挑眉,遂沉下声音道“青枝,你来见许毅,可是想,想……” 我沉默了下,点了点头道“宋晓的死虽不是我直接导致的,可她毕竟是因为顾元城和我的斗争才香消玉殒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该到她坟上祭拜一下。” “那不是你的错。”杜融想要宽慰我“从她下定决心要为她父亲报仇的时候,她额结局就已经注定了,非你我所能改变。” “我知道。”我垂下眼眸看地上飘落的绯樱花瓣。 “你……”杜融欲言又止。 “我什么?”我顺着他的话问。 杜融看了看我,然后敛了目光,转头望向远处。 “你是不是把吴悦的首级交给了皇上?”他问。 我紧了一下袖子,沉默不语。 杜融叹气“你知道的,皇上要的不是他,是陈王后裔。” “她已经死了,宋良也死了,陈王已无后人。”我的语气变得坚硬起来“皇上要的无非如此结果,是谁的首级,根本不重要。” 杜融真是觉得有时候我太爱用一堆理性的借口来说服自己了。 “那宋晓的女儿是谁?皇上现在是被你蒙在了鼓里,可你能保证皇上对此永远不知情么?还有许毅,他会给他的女儿什么样的人生还未可知,你又如何确定他的女儿长大后不会想着报仇?” 我心里一直清楚这些风险,但我更清楚我该做些什么事。 “我是执棋的人,不是皇上的棋子,我有权利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我如是道。 杜融听完我信誓旦旦的话,不仅没有嘲笑我的妄自尊大,反而很放心似的笑了。 “你笑什么?”我皱眉。 杜融轻笑着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离“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从前。” “在白鹤书院的时候么?”我问。 “是啊。”杜融道“那个时候你也是这么的有自己的脾气,明明长得又瘦又小,总被同窗嘲笑欺负,却还想着多管闲事。” 我矢口否认“我只记得我把他们一个一个治的服服帖帖的,什么时候被他们欺负过?” “真的没有么?” “没有。” 杜融嘴角上扬,他轻声问我“那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我眼神闪烁,辩解道“我那时候只是涉世未深,不知道你是背后捅软刀子的人。要是我早知道你已经在他们被窝里放蛇了,我才懒得理会你有没被他们打残了呢。” “哈哈……”想到当时我被那床蛇吓到叫破喉咙的场景,杜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当初你都被纱布包的只剩一只眼睛了。”我恨声道。 杜融连连点头应和我的话,但他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笑声,而这笑声很快就将其他人引来了。 “杜兄原来不是来这里看樱花的。” 移开身前的花枝,许毅和顾元城并肩走了出来。 “许兄的绯樱林名扬四海,小弟我不来看花,还能看什么?”杜融起身笑道。 许毅似有似无地将视线往我身上移了移,别有深意道“看来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杜兄是来看赏花的人呢。” 杜融笑了笑,没反驳。 “沈公子,你不该向我引荐一下你身边的这位仁兄么?”顾元城老远就看到了一对身影坐在花树下有说有笑,那种熟稔和轻松的氛围看得他直觉得刺眼。 我挑眉看顾元城,便见他似笑非笑地紧盯着我,好像随时要冲过来吃了我的样子。 怎么了?我有哪里得罪了他么?莫名其妙。 “我的知己好友,亓州城少城主,杜融。”我随之站起身,简单说了下杜融的身份。 “原来是少城主。”顾元城走近杜融,眼中寒光一显,道“在下,顾元城。” 杜融打量了下顾元城,笑道“顾兄,久仰大名。” “唔,我的名气是大了点,若是有哪里吓到了杜少城主,还请海涵了。”顾元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很是认真道。 面对顾元城这么明显的讽刺,杜融只是对着他轻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 “顾公子,‘孤陋寡闻’这个词自己用在自己身上,不太好吧?”我可不会让杜融吃亏,直接开口替杜融怼了回去。不过我还是用眼神告诫顾元城,让他不要再抽风下去了。 没想到顾元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冷冷瞪我一眼,拂袖走了。 “他平时就是这么小家子气得人,你别在意。”我强忍怒火,对杜融解释。 眸光霎时一僵,杜融垂下眼帘,淡淡笑道“嗯,我不会在意的。” 我看着眼前的杜融,只觉得他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许毅却先一步说话了。 “顾兄想必是先回绯樱亭了,我们也回亭子吧?” “许兄请。”杜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许毅客气了下,便顺势先一步走到我们的前面。我和杜融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这片林子。 远远的,果然就见到了亭子里正在喝茶的顾元城,他看到我们走来,手上一翻,将茶水尽数泼了出去。 “你到底在干嘛?”我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皱眉冷问。 “没干嘛呀。”顾元城边说边顺手将新拿的茶叶拂到了地上。 我…… 我不跟他计较! “杜融,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回身问杜融。 顾元城动作一顿。 杜融瞥了一眼顾元城,没有立刻回答,反问我“小青枝打算何时回京呢?” 顾元城的眼神霎时冰封。 我没察觉到周围的一样,直言道“江南之事处理完了,就回去。” 杜融点了下头,道“我总是要等和维和云家大小姐来的,不防我帮帮你?” 心里一喜,我刚要回答,顾元城就插话进来“有我就够了,多余的人只会平添麻烦。” “顾元城,你今天是吃错东西了么?”我握紧拳头,狠狠瞪向顾元城。 “我们同屋而眠,同桌而食,我要是吃错东西了,你岂不是一样?”顾元城回怼我,眼睛却是看着杜融。 杜融眯眼,随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将我拉到一边。 “你是不是在调查蒙面人的事?”他问。 “嗯。”我点头。 杜融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不再是风轻云淡的浅润“现在立刻收手,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杜融似乎在考虑什么,最终只道“他们是我的猎物,你停手。” “不只这么简单,”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解释清楚,不然我绝不会停手。” 杜融听我这么说,急得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青枝,你把江南的事处理完就回京去,待到一定时机,我会把有关蒙面人的事告诉你的,你要相信我。” 我推开他“我相信你,但这不足以让我改变计划,我已经答应和顾元城联手了。” 杜融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惊愕道“顾元城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么?你敢跟他联手?”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此时我们有相同的目的,他不会做什么小动作的。”我肯定道。 我本以为杜融会长篇大论一番劝我离开顾元城,出乎意料,杜融反而放下心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顾元城是个不错的同伴,你和他在一起,也不错罢。” “你……”我懵了。 这翻脸的速度,简直和顾元城不相上下啊。 “我还以为你要单打独斗,难免担心了点。”杜融见我懵住,解释道。 我孤疑地看了杜融两眼,试探地问“仅此而已?” 杜融点头“仅此而已。” “好吧。”我收回视线,“我们回去吧。”言罢,我转身就往亭子里走。 杜融神色复杂地望着我的背影,顿了顿,跟了上来。 我在座位上落座,许毅此时已又拿了些茶叶过来,他动作流畅地为我们每人添了杯茶。 “绯樱林很少有这么多贵客来访了。”许毅道“倒是同往日的静谧不同,生了几分人气。” 杜融道“只恐我们来,反倒破坏了这里不似人间的清丽。” 许毅的眼睛有些空洞,他望着亭外飞舞的绯樱花瓣,失神道“她曾经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所以很少来这儿,可她分明是喜欢这儿的,我知道她喜欢这儿,我亲手一棵一棵为她种下的树,她若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年……” 绯樱花瓣静默地落下,落到泥土里,不知不觉就沾了岁月的尘埃。 往事总难割舍,就像每晚只能出现在梦里的人,无论怎样努力,都是空虚一场。 “许毅。”我叫他。 许毅回神,他看向我,眼里还残留着浸入骨髓思念和痛苦。 我一下移开眼睛,我承认,那么一刻我不敢看他。 “我……我想去看看宋晓。” 许毅没说话,良久,他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许毅起身走出绯樱亭,我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 林间小路弯弯绕绕 许毅没说话,良久,他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许毅起身走出绯樱亭,我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 林间小路弯弯绕绕 (第七十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要我避开一会儿么?”到了宋晓坟前,许毅站住,他没回身看我,只这样淡淡地问我。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没听到动静,许毅终于回身看我了。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我看着他“在圖州的时候,我们都太过匆忙,还没怎么聊过。” “你想和我聊什么?”许毅漠然地问。 我靠近他一步,问道“宋晓的身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许毅没回答,反问我“沈相大人认为呢?” “很早吧?”我半猜半问“十二年前,你去过圖州,并带走了那儿的一株珍贵药材。你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对吧?” 许毅冷眼看了我一会儿,并不反驳。 “宋良曾经可与你交谈过?”我继续问。 许毅转过身,他靠近宋晓的墓碑,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 “有?”我敛了神色。 “是。”许毅点头“当初我对晓晓一见钟情,宋良身为她的兄长,自然一眼就看出我对他的妹妹有什么企图。他和我在一家酒楼见了面,问了我几句话,便同意我娶晓晓为妻。” 听他这么说,我疑惑了。 “可当时你没有娶她,为什么?” 许毅见我不明所以地神情,嘲讽似的笑了笑“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她,如此而已。” “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住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呵护她一生?”我道“你是这样想的,对么?” 许毅惊讶了,他开口“你……” 我叹了一口气“许毅,我不是一个无情地人,我只是做最正确的选择而已。” 有些时候,正确的事,就像冬日里冰河中的荒石,它不是不温暖,而是命运如此。 许毅定定看了我好一会儿,遂将目光放到被绯樱花瓣铺满的坟头,沉下声音道“瑟儿的事情,我还是要向你道一声谢。” “不必……” 我刚开口,许毅就打断了我“我知道你说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我可以向你承诺,我绝不会因为外界的一切因果而毁了瑟儿的一生,也觉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你可以高枕无忧。” 他直接一语捅破了我想努力糊上的窗户纸,这让我一时之间尴尬不已。 许毅看出了我的窘迫,他本欲借机再讽刺我几句,余光忽然扫到了我露出袖口的一角混着血丝的纱布,眸色一凝,到口的话就这么无力消失了。 “什么时候受的伤?圖州么?”许毅问道。 我听他问到此事,下意识将袖口往下拉了拉。 “不是,来江南时,被蒙面人伤的,并无大碍。”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许毅皱眉,很是不解地问“你是堂堂一国之相,自当前呼后拥,任人服侍,为何你却总要亲力亲为,不顾风险?” 我无奈地摇摇头“我倒是想往榻上一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惜我这条性命能留到现在已经是皇上庇护了,若是让皇上知道我是一个只会吃,却什么都不做的废物,恐怕我能不能见到明年绯樱再绽还两说呢。” 我说的随意,许毅却听懂了我的言语外的迫不得已。他没再说什么,只静静望着眼前的墓碑。 我顿了顿,还是道“那个随我来的孩子,是贾淳的小儿子,你对待他,分寸可切记把握好了,能客气就客气些。” 自古商不与官斗,就算是许家富足得能买下整个江南,也终究终是商贾而已,怎么可能与实权在手的江南总督贾淳相提并论? “我知道了。”许毅应了声。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想要得到的答案,我也得到了。提步往小路旁的丛丛绯樱树走去,我敛着袖,伸手折下一直开得正好的绯樱花枝,然后我回身走到宋晓坟前,轻轻将手里的花枝放到了她的墓碑前。 “绯樱虽美,却也只有一月花期,倘若花谢了,还是不要常来的好。”离开这里时,我这样对许毅说。 许毅身子一僵,握住双拳不说话。 我们同来时一样,一路静默着走回了绯樱亭。没多久,我叫回了贾淳,几个人纷纷与许毅道别,随后离开了这片恍如仙境的绯樱花林。 “我在江南又别院,你搬来我这里吧,自家人总归能有个照应。”杜融对我道。 我想也没想,便欣然同意了。 “不过,我还要先回去收拾一下行礼,明日你再派马车来接我吧?” 杜融没有异议,等我在顾元城之后上了马车,便也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鞭扬起,两辆马车便飞尘而去。 到了客栈时,顾元城先一步下车,一进门,便冷着脸对陈夷吩咐“派人把本少房间所有的东西全部扔了,重新摆上新的来。” 陈夷有些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常年跟在顾元城身边,他也习惯了他的脾气,什么话都没问,直接找人去了。 “公子……”孙沪却没陈夷那么好的忍耐力了,他凑到我身边,小声问我“你是不是和顾公子打架了?他现在要赶我们走?” “是啊。”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本公子不小心赢了某个心胸狭隘的家伙,所以不能再在人家眼前碍眼了,去,把我们的家当收拾了,我们明天就走。” “陈夷,你把这家客栈从上到下全部的东西都给本少换了,不准留下一点点!”顾元城听完我说的话,脸色铁青地大吼起来。 “还有你!”顾元城回头怒视“现在就走!” 我瞥了瞥他,神色淡定地从他面前走过,径自上楼休息去了。 顾元城又惊又怒,狠狠拂了下袖,冷着脸也上楼去了。 “陈夷,他们……没怎么吧?”孙权靠近正忙着安排人手的陈夷,迟疑开口。 陈夷很是坚定道“我家少爷向来如此,不用管。” 孙沪点了点头“我家公子也向来喜欢踩别人的痛处,总招事。” 陈夷和孙沪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惺惺相惜起来。 当月光从半开的窗户里一点一旦照进的时候,我睁大着眼睛躺在自己的厢房里,很累,却毫无睡意。 忽然,月光暗淡了一下,一个人影堂而皇之地从窗户翻了进来,几步上前,伸手就掀开了我的被子。 我抬手就是一剑抵在他的脖子上,人影没动,任由月光照出他的脸。 “半夜翻窗,你觉得很有意思?”我冷笑。 “这是本少出钱买来的地方,本少想要何时来便何时来,想要走哪里就走哪里,你管不着。”顾元城挥手拂开了我的剑。 这叫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收了剑,我起身坐到书案旁。 “岑羲大概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我们不欢而散了。”我喝了口凉茶道“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顾元城冷哼一声,没动。 “说真的,”我很是佩服地看着他“你今天演的戏,比前几日在总督府好太多了,杜融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你,你都没露了马脚。” 顾元城的脸色一瞬有点苍白,随即他偏开头,不屑道“本少可不像某人,明知是个陷阱,还要傻不愣登地往里跳。” 我转了转茶杯,没说话。 “喂,你和那个少城主是怎么认识的?”顾元城冷不丁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若不是你只是个凡人,我的前世怕是都要被你翻出来了,你会不知道我和杜融怎么认识的么?”我白了他一眼。 顾元城脸一黑,愤愤坐到我对面。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将茶杯放稳,微笑地看向顾元城“知己好友啊,我不是白天对你说过了么?” 顾元城眸色微变,自己拿起茶壶也倒了一杯凉茶,不过他没喝。 “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顾元城道。 我自己重新添了一杯,淡淡点头道“我知道。” “可你从不防备着他。”顾元城继续道。 听他这样说,我轻笑了起来。 “谁会防备自己的知己好友?若是防了,又何来的知己好友?” 顾元城并不认同我这句话,他道“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他现在是你的至交,可你能保证他将来也是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顾元城。” “不同?”他冷笑。 “你今天去祭拜宋晓了么?”我平静地问他。 顾元城顿时僵住。 我起身,将窗户推得更大了些,微凉的夜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带走了屋里最后一丝暖意。 “可以,”顾元城站了起来“你说我们是不同的人,那我们就来看看对方最后的结局是怎么样的,际时,一切自会分明。” 我点头“我接受这个约定。三十年后,就在我们初见的地方,我们亲眼来见证。” 顾元城冷冷勾唇,他走到我身边,靠近我的耳畔道“你会输的,殊途陌路,早已注定。” 眸光一寒,我握紧衣袖。 “明早走时,记得别落下什么东西,不然要是被下人扔了,你也只能自认倒霉了。”顾元城淡淡说了一句,便又翻窗去了隔壁。 我咬牙坐下,气得就要将茶杯砸过去,可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身时,我猛地一缩手,心里一阵寒意。 殊途,陌路。 (第七十一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诗家偏为此伤情,品韵由来莫与争。解笑亦应兼解语,只应慵语倩莺声。 四月,杏花开了。 大片大片雪白的花瓣落满庭院里的树枝上,伴着微风,扑簌簌就飘到了地上。走近看,花朵里,纤细的花蕊吐露出芬芳,温暖的阳光下,那白净得几乎透明的花瓣似乎正在轻柔地呼吸着,呼吸这独属于她的柔情。 原来江南真的可以如画卷般让人眷恋又眷恋,放不下手,舍不得离开,无法忘记。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我仰躺在老树的枝干上,双眼微眯,慵懒地望着那个从庭园小门里拂花而来的少年,嘴角轻轻上扬,我如是念道。 “树上的风景比之下面,要美几分?”杜融一身云烟青衣站到我仰躺的老树下,微仰头,笑着问我。 我闻言,很认真地上下对比了一下,末了回答道“一分吧。” 杜融挑眉“哦?凭何来的‘一分’?” 我闭上眼睛,享受般道“这里的阳光比下面要暖上一分。” “这么说好似是有几分道理。”杜融好笑地望着我“你不是说想去磬源湖边走走的么?怎么现在反倒赖在树上了?” 我满脸愁容地叹了一口气,举起一只手给杜融看“你的人太厉害了,我这一个月愣是没动过一次手,现在手腕的伤已经全好了,身上的箭伤也好了。” “伤好了,难道不是好事么?” “是好事。”我起身,利落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可也是坏事。” “坏事?什么坏事?”杜融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瞥了他一眼,转身回卧房。 “明知故问。” 伤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该回京了!皇上之所以允她来江南,由头可是她有伤在身,要在江南这种温暖春意的地方养身体。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到皇上那参我一本,说我违逆圣旨,伤势已好却拒不回京,皇上可不会惯着我。 就算我是他暗中授意来此办事的。 这个杜融,明明全都清楚,却非要来消遣我一下,真不知道当初我交他这个朋友,算不算是交友不慎,自食其果。 换好精心准备的行头,我便随杜融坐马车前往磬源湖。一路上,杜融不时用怪异的眼光将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仔细打量,却又偷偷地不敢让我发现他在打量我。 我忍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咬牙问出了口“我有那么奇怪么?” 杜融本是在我看向他时迅速收回视线的,可当我直白地问起时,他又用怪异地眼神打量起我来,嘴上却立刻否认“没有,没什么奇怪的。” “是么?”我怀疑地盯着他。 杜融沉默了下,试探性问道“你不觉得一身粗布麻衣套在你身上,有些不协调么?” 我低头看了看我身上这件从成衣店买回来的灰褐色衣裳,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老百姓日日都穿这些,怎么到了我身上就不协调了?莫要大惊小怪了,下车。”我道。 “下车?”杜不确定地扫了一眼窗外的景色,遂孤疑地转头看我。 我很肯定、很坚决地看他“下车。” 杜融摇摇头,敲了敲车壁,待马车停下,他叹息着下了马车。 “从这里看,是看不到磬源湖的。”他对着随后下车的我道。 我拉了拉有些皱起的衣服,不甚在意道“也就几步路而已,我们走过去就是了。” 杜融望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无奈道“怕是几百步也到不了吧。” 想那磬源湖地处广阔,江潮接天,时有远鹭啼飞,霞光铺面,周围具是植被野株,沙石黄土,根本就是一个远离尘俗的地方这人山人海的大街怎么可能会离那儿近呢? 我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好要去的方向后,我拍上杜融的肩膀,对他道“别装了,我来干嘛你还不知道么?那边有家茶楼,你先进去坐着,我去去就回来。” 杜融道“你当真要只身前往?” “自然。”说罢,我朝着一条小巷就走了进去。 这条小巷只有一条路,笔直,也很长。我寻着记忆沿路往前走,越到里面,光线越暗,从正面向里望时,小巷就仿佛是一个无穷无尽的野兽口,张牙舞爪,肆无忌惮。 许是走到了小巷的中端,我终于在暗淡的光线中找到了我的目标。 一个写着“生死”的陈旧当铺。 “有人在么?”我走到柜台前,敲了敲隔板。 当铺里什么声音也没有,甚至没有光,一片黑暗。 “有人在么?”我将声音放大了些。 隔板的窗口里突然出现了一张毫无血色的人脸,我吓得往后一退。 “客官要当些什么东西?”森冷苍老的声音从黑漆漆的窗口里传出来,随之显现的是一张布满无数皱纹和伤疤的面孔。 我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我靠近柜台,小声道“我这个东西很珍贵,你确定能给个好价钱么?” 窗口里的人裂开嘴,似乎是在笑,却诡异地让人浑身发毛。 “只要客官给的是个好东西,本店就能给您一个你期望的好价钱。” “你这里当东西,可要留下字据什么的么?”我很谨慎地盯住里面人的眼睛,要是他有一丝的迟疑,我马上掉头就走。 “不需要。”窗口里的人回答地很干脆“生死当铺,不问身份,不问来历。” 我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戒备却没完全消除,我又问道“你们能保证,无人知晓我来过你们这儿么?” 窗口里的人回答道“唯有过往的鬼魂才能看见我们今天这番交易,客官请放心。” 我彻底放下戒备,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 “你瞧瞧,它价值几何?”我把木盒推进窗口。 窗口里的人拿过木盒便消失了,里面又恢复了原先死寂般的宁静。 我站在柜台外等着,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我渐渐焦急起来。 “喂,人呢?还没好么?” “有人在里面么?” “我的东西,喂,我的东西,我的钱呢?” “人去哪了?回答我!” 我“咚咚”直敲柜台,大声喊道“你们是想霸占我的东西么?再不出来,我就砸了你们的当铺!” “公子的耐心怎的如此?” 窗口里没有出现那张惨白得如同白骨的脸,换而之竟是一个美艳女子。若不是他们的脸色一样的惨白,我几乎是要以为自己做了一个荒唐的噩梦。 我呆愣了下,语气放轻了不少“方才的那个人呢?他还没有给我钱。” 女子用一块血红色的方帕捂住嘴角,“咯咯”笑了起来“公子想要多少钱?奴家可以给你。” 我被她娇媚的动作迷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公子?” “公子?” 我猛地回神,尴尬地将视线偏了偏。 “五百万两。”我身处五个手指示意。 女子闻言,柔声问“公子是要银票,还是银子?” 我道“银票,银子我如何拿得动?” 女子又掩嘴笑了起来,好像是在嘲笑我的回答,又好像只是单纯地被我逗笑了。 “您稍等,奴家这就去取银票来。”说完,女子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过了一会,先前白骨似的苍老面孔出现在了窗口,那人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将我要的银票放在了窗口。 “每张都是五十万俩,共十张。”阴森的声音响起,那只手随之就收了回去。 我拿过银票,当面就数了数,见张数面额都对,便立刻将他们塞进了怀里,随即转身匆匆往巷子外走。 到了巷子外,我先是绕着街道走了一圈,然后走进了一家生意不错的成衣店,过了会,我换了身衣服,从衣店后门溜了出去,转转绕绕去了杜融所在的茶楼。 一进厢房,我径自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就开始倒水,直到我喝掉了一整个茶壶里的茶水,我才脱力似的瘫坐到凳子上。 杜融见我此番模样,皱起了眉。 “你没事吧?”待我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杜融这才开口。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他们动手了?” 我深呼一口气,道“没有,他们没动手。” “你究竟遇见什么了?”杜融有点担忧地看着我。 “两个人,两张脸。”我道。 “什么?”杜融有点没明白我的意思。 “两个人,一个妖媚女人,一瘦骨老人。”我解释道“全程交易中,我只看到了这两张脸,两张同样惨白的脸。” “为什么?”杜融问“你看不到它里面么?” 我点头“一片漆黑,要不是外头还有些光亮照进去,我怕是连他们的脸都看不见。” “这家当铺为何如此奇怪?”杜融不解“贾淳曾经果真去过那里么?要知道他以前可是穷得只能用乞讨的方式来筹集路费,上京赶考,他身上怎么会有值钱的东西呢?” “而且,若是他的祖上是大富大贵人家,或还有祖传的东西留下来,可贾淳的祖上根本就没出过这样的人。” 我摇头“此事是说不通,不过我们还是先来说说那家‘生死当铺’吧,我从那条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我可是感觉到了很浓重的杀气。” “那他们为何最后没动手?” “不知道,当我进了家成衣店换了一件衣服后,杀气就消失了。” 杜融闻言,沉吟道“莫不是他们是在观察你的身份是否如你表现出来的,是个亡命之徒,或者偷摸拐骗,贫寒落魄之人?” 我回想了下方才出了巷子后的情景,赞同道“他们是怕官府会找上他们,所以来看看我是否是个探子。” “嗯。”杜融点头。 “他们在当铺里时,就对我左右试探,没想到我还是没打消他们对我的疑心。”我道“如此小心翼翼,难怪可以隐藏这么多年。” “你先前认为他们把从江南贪污的钱都藏到了这家当铺,如今你可证实了这件事?”杜融问。 我很有信心地看着杜融“绝不会有错。”随之,我从怀里缓缓掏出了十张银票展示给杜融看“五百万两,一个区区的当铺,怎会比朝廷还有钱?轻轻松松,连价钱都不压一下,就拿出了五百万两?” 杜融盯着我的眼睛“你给了他们什么?” 我笑道“从顾元城那白拿来的,嘻嘻,五百万两,想想都手抖。” (第七十二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杜融看着我不说话。 在杜融的眼神压迫下,我果断选择认输,坦白道“那天绯樱林一别,我和顾元城将贾鑫送回总督府,在马车上的时候,贾鑫给了我一份去生死当铺的路线图,又说了一个药材的名字,叫‘凝枝’。” 杜融震惊地看着我,问道“莫非是举世仅存三支的名药,凝枝?” 我点头“是的,绝对没错。” “所以顾元城和你为了试探一下这个生死当铺,就拿出了一支凝枝?”杜融愕然。 “反正又不是我拿的。”我表示无所谓。 “罢了,罢了。”杜融有时候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吝啬的时候,连根线都要计较,大方的时候,金钱珠宝随手就扔,如视粪土“那个贾鑫既然告诉了你们这些,可还说了旁的没有?比如说,为什么要提‘凝枝’这个名字?又为什么要对你们说?为什么贾淳不亲自出面?还有,就算凝枝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珍贵药材,可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值得了五百万两,五百万两也许值的是别的东西。二者如此巧合,这其中必有某些联系。” 我无奈摇头“贾鑫虽年纪尚小,口风却极紧,我和顾元城又不好用强,所以也没问出什么来。” 杜融低头沉思了会儿,问道“你可知,在总督府有什么人生病了么?或者贾淳的亲朋什么的,得了很严重的病的,需要凝枝这味药材的?” 我仍旧是摇头“我也往这方面想过,可是我派人查过贾淳的府邸,贾淳的母亲、夫人、子女,并无一人有重病在身得迹象,而贾淳根本就没什么亲朋。” 杜融皱眉站起身“这就怪了……” “贾淳以前究竟是当掉了什么东西?贾鑫又为什么要提凝枝?江南贪污的钱是怎么到的生死当铺?”我独自喃喃起来。 厢房顿时只剩下一片静默。 “你说,”我忽然想通了什么“假设总督府确实有一个人生了重病,而这个人急需这世上仅存三枝的凝枝。这凝枝呢,一支在芩国皇宫,一支在祁国皇宫,唯剩一支至今下落不明……” 杜融瞪大眼睛,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贾淳当年其实当掉的就是那支下落不明的凝枝,而今他需要凝枝,知道生死当铺有,便打算去赎回,却没想到正好被他们抓住把柄要挟,所以贾淳就让下属私增赋税,将得来的钱全部移进了生死当铺的口袋里?” 我点点头。 “这未必是事情的真相。”杜融道“道理虽说得通,却有太多漏洞了,比如以贾淳的手腕,他完全可以封了生死当铺,拿走凝枝,可他为什么没有?生死当铺又凭什么以为贾淳会因为一支凝枝,乖乖被他们摆布?而这里面最大的漏洞就是,总督府根本没有重病的人,贾淳没理由需要凝枝。” “如果有呢?”我看向杜融“如果有,却被他们藏起来了呢?” 杜融看我,眸光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如果有,那我们就找出来,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什么?”我纳闷。 杜融什么也没说,只道“下楼。”接着,他就先一步往楼下走了。 这是有什么“花样”要整我么? 撇撇嘴,我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一个硕大的湖泊边。 “这是磬源湖,江南最大的湖,同时也是最美的。”杜融站在碧湖边看着我,轻轻一笑。 磬源湖真的很大,大到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碧清的湖水随着微风浮起无数波纹,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柔软的霞光从天际的尽头沿着湖水泼散开来,层层的波纹由远及近,忽闪出不同颜色的霞光。 杜融就站在这片湖水前,点点笑意从他眼中漫出,仿佛同磬源湖相连了一般,直叫我看得愣怔在原地。 “小青枝?”杜融在我眼前晃了晃他的手。云南 我刹那回神,干咳了一声,我掩饰性别开了视线。 杜融装作不懂我为什么会愣住,拉着我往湖旁的一个小阁楼走去。待进了阁楼,我才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情?说吧,我洗耳恭听。” 杜融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笑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是么?”杜融尝了一口小二端上来的点心。 “别拐弯抹角,不然我可不听了。”我一把拿走他手上吃了一口的糕点。 “好吧,好吧。”杜融正了正颜色道“前一个上元节,你在圖州不明不白地过了,待今年,你可愿意来我的亓州城,一睹我亓州城的上元盛景?” 我惊讶“就这事?” 杜融点头“就这事。” “行啊,反正我自己过也是无聊,去你那正好找点乐子,我也可以趁此机会去拜见师父师娘。”我欣然同意。 “这次的承诺,你不会再食言吧?”杜融孤疑地瞧着我。 见他这么怀疑我的人格,我瞬间就怒了。 “杜融,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你居然说我会食言,还是‘再’?” 杜融面对我的指责不为所动,淡淡道“在白鹤书院,你是不是和我约定,把白鹤书院的第一名让给我一次?” “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吧。”我有点心虚,连带着声音也小了不少。 “结果你连续承包了白鹤书院除武课外所有的第一名,而我一直在第二名待到了离开书院的时候。”杜融皮笑肉不笑地看我。 我不甘落得下风,狡辩道“那是夫子的问题,我都交了白卷的!” “然后你一不小心,连带着将我与和维的卷子泼上了墨汁?” “这个……意外,绝对的意外。”我肯定。 “某一天夜里,你说要我陪你去收拾几个白天嘲笑你矮的同窗,让我先在院子里等你,等你进去查探完消息后,再一起进去,结果我在冷风里吹了一夜,你却和那几个同窗有说有笑讲了一夜的话。”杜融眯眼。 “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夫子在我刚翻墙进去的时候就把我逮了个正着,他罚我在天亮之前必须让那几个人把《策论》的所有意思弄明白,我哪知道他们全都跟猪拜了把子,愣是一夜才勉强记住所有的意思。”我急忙解释。 杜融压根不听我的话,笑眯眯问道“小青枝,你在白鹤书院是不是被罚过打扫茅厕?” 我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眼神,迟疑了下,缓缓点头。 “你跟我说,你帮我编写好整个书阁的书目,我来替你打扫茅厕一个月,结果呢?” 我简直不敢抬头看杜融,端起茶装模作样地喝了起来,就好像没听到他问我的问题一样。 杜融冷笑“结果我替你扫了一个月的厕所,你却连书阁的一页目录都没写起来,害的我也被夫子罚扫茅厕一月。” “这真是个意外!”我欲哭无泪“是姜和维,他非要拉着我去陪他练武,说什么我太弱了,我太瘦了,我太……我又打不过他,每天早晨都被他从书阁拖走,晚上回去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瘫在床上,动一下都疼,所以书目的事情才耽搁下来的。” “那三年前的那件事呢?你如何解释?”杜融这次似乎真有点生气了“我们说好了从白鹤书院出来后,就一起去游历山川四海,可你却转眼成了皇上府里的幕僚。” 我身子一僵,低下头不说话。 杜融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第七十三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小青枝,这一次,你能向我保证绝不会食言么?” “没有你所谓的各种‘意外’,没有我无谓的等待。” 杜融讲得很认真,似乎是做了一个什么决定,可我却不能理解。 “杜融,你……” “能否?”杜融冷冰冰打断我。 我犹豫了下,点头“能,我向你保证,上元佳节,我一定到你那儿。” 杜融眯眼看了我会儿,见我神色坚定,料想这次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便淡淡收回目光。 “说真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和你一起过上元节啊?”我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 杜融看了我一眼,遂拿起茶杯慢悠悠喝了起来。 “天机不可泄露。”最终,杜融只说了这么一句搪塞傻子的话。 我咬牙“我要是知道日后哪个女子能收拾得了你的话,我一定现在就把她绑到你面前。” 杜融无所畏惧地笑着看着我“好啊,任君自便。” 嘴角一扯,我僵住。 斗不过,真的是斗不过啊。 我偏转过头去,算是主动认输。 “小青枝,你知道磬源湖的传说么?”杜融忽然问。 我纳闷“你怎么知道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传闻?在白鹤书院里的那几年,你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你要不要听?”杜融没回答我的问题,直接回到原话题上。 “听,当然要听。”我哪敢不听。 杜融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了起来“传闻,在上古时期,磬源湖比现在还大,接连四海,通达八方,是龙宫的所在之地。” “龙宫里金银珠宝,珊瑚珍贝,数不甚数。那里黄金为柱,玉石为砖,珍珠宝石镶嵌,夜夜都有流光闪烁,美不胜收。” “自古美景配美人,良月得清风,这龙宫里便住着一位美若天仙的龙女,龙王的第十二个女儿,珠烟公主。” “你这个是看了《山海怪志》么?”我怎么觉得同以前一起偷偷摸摸翻看禁书时的某一节如此相像? 杜融,他不会是在故意糊弄我吧…… 杜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并没有否认。 我“……” “下面的故事有点俗套,你还要听吗?”杜融问我。 “听。”我道“我最喜欢庸俗的戏码了。” 杜融挑眉。 “这位珠烟公主性喜贪玩,骄纵任性,有次趁照看她的侍女不注意,偷偷跑到了磬源湖的岸上嬉戏。正值妙龄的公主殿下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凡间尘世,心下惊叹之余,便贪恋起了凡尘。” “珠烟公主在凡间待了一年,期间她喜欢上了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书生家境并不富裕,每日都靠卖画为生,珠烟公主为了改善书生的家庭环境,每天晚上都会施法从龙宫拿取一颗珍珠给书生,书生的生活渐渐脱离贫困,甚至得中科举。他与公主很快就成婚了,成婚当日,流云飞雪,红绸漫天,似乎他们就是上天安排好的金玉良缘。” “然而成婚三年,珠烟公主一直没有诞下麟儿,书生的母亲遍寻名医,却终无结果。书生的母亲日显焦急,她听信邻居的谗言,命书生去找得道高人来为珠烟公主掐算命中可有子孙缘,书生不敢违背老母亲的话,便留书一封出发了。” “这一去,并没有耗费太久的时间,书生很快就带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回来了。珠烟公主闻得丈夫归来,十分开心地冲出来,哪想老和尚一见她,便道破了她的身份,并且要求公主和书生两人立刻断去尘缘,不得再见。” “书生和公主自然不肯答应,书生生气地将老和尚赶了出去。当夜,老和尚找到公主,他说他要和公主打一个赌,就赌书生待公主可是真的真心诚意。” “他若输了,便助公主打破仙人界线,生得孩儿,但若是公主输了,就要离开人界,并将她身上的龙筋抽出给他。” “珠烟公主自然相信自己的丈夫,便同意了这个赌约。” “第二天清晨,书生将一把刻满图文的匕首狠狠刺进了还在睡梦中的公主的心口。” “还真是忍心下得去手啊。”我唏嘘“好好的一个美人儿。” 杜融轻笑“人总能找到最适合的借口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过一个枕边人,何谈不忍心?”九九中文 我定定看着他,忽然也笑了。 “红颜总是枯骨,深情难免心伤。说书人,你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呢。” 刹那失神,杜融垂眼。 微抿了口茶水,杜融回忆了下,继续讲道“书生之所以这么做,原是老和尚编的一段谎话。” “老和尚同书生说,珠烟公主所在的龙宫金银珠宝无数,奇珍异物更是数不甚数,不仅如此,在龙宫深处还埋藏着一个宝物,此宝物可让世间的任何飞鸟走兽,虫鱼花草脱化成仙,书生只要得到此物,即可飞升上界。” “然而凡人要去龙宫,必须用沾过龙族心头血的匕首打开海底通道。” “书生心动了,所以他将匕首刺进了公主的心脏。” “最终和尚赢得了赌局,他抽出公主的龙筋,并将公主带回了龙宫。” “老和尚是龙王么?”我问。 杜融点头“龙王一早就发现了小女儿动了凡心,但他没有立刻动手,他知道凡间情爱最是无理可寻,他越是阻拦,小女儿与那凡人只会越是纠缠不清,不如就由他亲自揭开情爱背后最丑陋的一面给小女儿看,让她死心。” “抽出龙筋,是对小女儿严厉的惩罚,而那把匕首名唤吹烟。” “往事如烟,一如心尖上吹过的磬源微风。” “龙族从磬源湖底迁走了,只留下那金柱玉砖,宝石成堆的辉煌宫殿。” 杜融讲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讲了,他将茶杯里的水喝了个干净,抬眼看我。 “结束了?”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结束了。”杜融点头。 “那个无耻书生呢?他最后怎么样了?”我追问。 杜融只是淡笑着“谁知道呢,上古流传的故事,大概都是残破不全的罢。” 我强按下心里的抓狂,深呼了一口气。 “杜融,以后像这种‘残破不全’的故事,你还是别讲给我听的好,我怕我哪一次就忍不住要动手砍你了。” 杜融很无辜地看着我“若是我起先忘了它是不是‘残破不全’的,却已经讲了一半,怎么办?” “那你就重新塞回去!” 杜融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站起身,一把推开了他身后的窗户。 “小青枝,时辰已经到了。”杜融缓缓从窗前移开身体。 黑夜,星辰,晚风。 一望无际的磬源春水。 随着杜融的故事一点一点讲完,天色也由白昼变成了黑夜。湖面上没有了绚丽多彩的霞光暖云,也没有了来往的客船小舟,唯有颗颗星辰落在了漆黑宁静的湖面上,就像是落下了一场缥缈无迹的梦境。 似乎是有谁在垂泪,那滑落的泪水的声音夹杂在风中,隐隐约约,却如何也听不真切。 此时空中的皎月已移至正中央,浅淡的月光洒在湖水上,湖水突然一阵晃动,急速地旋转起来,只一个愣神的功夫,湖中之水已消失了一半。 又过了片刻,湖水渐渐停了下来。 “仔细看。”杜融将我拉至窗边,他靠近我,低声提醒。 我将目光尽数放到湖水上,渐渐地,湖水里竟出现了疑似阁楼宫殿的屋檐影像,明亮的月光照射进去,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楼宇便显现在了水底。 “我从前听闻过磬源虚影,空楼残梦,本只当个话本子来听,没想到竟是真的!”我震惊地看着眼前之景,然惊叹的话音还没落下,磬源湖的湖水突然回涨,渐渐地,那些宫殿楼宇就全部消失在了夜色之下。 杜融合上窗,拉着我重新坐在了桌旁。 “每十年,这里的湖水就会下降一次,而这里,”杜融指了指我们这间厢房“就是唯一看到那个奇景全过程的地方。” “原来这座阁楼是你们家建的。”我一瞬就明白过来。 杜融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没错。” “那,那个传说……”我孤疑地看着他。 “不是我编的。” (第七十四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从磬源湖瞎扯一通回来后,我和杜融过了几天不咸不淡的日子,直到莲花镇又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这个轻点儿放,轻点儿放,哎,那个小心着点儿。” “都勤快着些。外头还有好多呢,别偷懒啊。” “你这个贪吃的玩意儿,就知道吃,活倒是不想干!还吃?还吃!快干活去!” 在门口足足站了两个时辰,姜和维的身影才缓缓进入眼帘。 “和维!” “和维兄!” 我和杜融快步迎了上去。 “二位兄台可是等久了?”姜和维看见我们,竟是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嗯。”我应了声,随即煞有其事地摇头晃脑起来“可谓‘夜夜思君君不来,枯坐门庭望眼穿’哪。” “哈哈哈,倒是为兄的不是了。”姜和维掀衣下马,将缰绳交给了一旁的小厮。 杜融左右看了看,疑惑问道“云大小姐呢?” “尚在城门口,我先来看看可有哪些麻烦。”姜和维道。 杜融笑着将姜和维迎进府中,边走边说道“我已将仁春园空置出来了,仁春园素来繁花似锦,想必云姑娘定能住得舒心。” “有劳了。”姜和维诚心感谢。 杜融摆手“日后你还我今日之情分,我便不计较。” “还有我的,我的。”我赶忙插进去“和维,我可是为了你下了苦功夫了!” 姜和维瞥了我一眼,道“但愿你日后的麻烦能少一点,这样我和杜融就能活得更舒坦一点。” 至于么? 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止步回身道“我去接云大小姐。” 说完,我快步走到门口,一拉缰绳,整个人翻身到马背上,随即策马而去。 到了仁春园,杜融带着姜和维四处走了一圈,该添置摆放的东西都一一安置下,最后杜融将姜和维带到了仁春园的湖心亭中。 “如何?可还满意?”杜融笑问。 姜和维点了点头,他将手里的佩剑放到了亭中央的石桌上“你总是最细心周到的,我一直都无可挑剔。” “奇怪,”杜融感到有些意外“你从前可从未这么直白地对我说过这些。” 姜和维冷峻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无奈“唯独这个,你却和青枝一样,我有时候真是不知道,究竟是你学的她,还是她学的你。” 姜和维似有暗指的话让杜融的眸色变了下,但他还是微笑着回了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至于是朱者近墨,亦或墨者近朱,有什么关系么?” 姜和维没接着杜融的话说什么,他将目光放到了杜融身后的湖水上,似乎是有什么心事,须臾他收回目光。 “信上你只说青枝来此办事,却一直未说是什么事,现在四下无人,你该讲清楚了吧?”姜和维道。 杜融没有立刻回答姜和维的话,只笑问“你与云姑娘的事如何了?该有进展了吧?” 姜和维一瞬眯眼,随即道“她肯放弃所谓的‘守寡’来江南静心,已经是我们上次演戏的功劳了,哪还有什么进展么?” “历来神勇的小将军,如今倒是要前瞻后顾了。”杜融摇头失笑。 姜和维并没有发怒,反而眼里多了几分怅然和焦虑。 杜融见他这番神情,心里一个咯噔。 “你不会是……” 姜和维知道瞒不过杜融,直言道“我爹已经向杨府下了聘礼,聘娶杨尚书之二女杨兰,我得即刻动身回去处理此事。” “原是杨怀书庶出的二妹么?” “嗯。” 杜融不由叹息“姜老果然出手狠辣,半点余地都不留。” 这京城谁人不知杨府的二小姐杨兰一直倾慕姜小将军,甚至为了他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独自一人骑马就去了姜小将军的军营,当众对姜小将军道明心迹。不过最后结果可想而知,杨兰被杨尚书带回禁闭,直到皇上登基时才放了出来。至于姜和维嘛……除了被说美色当前而面不改色外,就是少了些烂桃花。 老元帅此举,无非是在逼迫姜和维而已。 姜和维沉默了下,道“此事音音尚不知晓,你不要告诉她。” “为何?”杜融问“这次可是个不错的机会,也许你与云姑娘就可冰释前嫌了。” 姜和维垂下眼“我不要她是因为这件事,一时冲动做出决定,我要她好好想清楚她与我的未来。” 杜融笑了,笑得有点冷“呵,你倒是痴情。”搜搜 姜和维知道自己一遇到云音的事情就会变得小心再小心,有时候反而会为此忽略身边的危险,可他还是甘之如饴。 “你一直是我们三人中活得最清楚的那个,我在书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姜和维道。 杜融晃了晃手里的折扇,眼里流光一闪即逝。 他将石桌上早已冷透了的凉茶推到姜和维面前,道“当局者从来是最迷惑的,我亦如此。” 姜和维看着眼前摇扇的人,突然就不说话了。微微春风从湖面上吹进来,直吹的那盏凉茶都荡漾出了碧波涟漪。 “和维?” 姜和维拿起凉茶,一扬手,连带着茶盏都尽数扔进了湖里。 “希望到最后,你会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杜融。” 杜融淡淡看着姜和维的动作,嘴角笑意不变,话题却终于引到了正题上“江南官员贪污之事被青枝知晓了。” 面上一愣,姜和维问“那血盟之事,她也知晓了?” 杜融摇头“血盟有人刺杀她,她还在调查中。” “那江南的生死当铺……” “她已经试探过了。此次来江南,她不会久待,江南贪污之事要想快刀斩乱麻,她怕是就要对生死当铺动手了。” 姜和维皱眉“现在血盟的人还只是派人刺杀她,她若对生死当铺动手,血盟还会放过她么?一条阴冷的蛇躲在暗处窥视,伺机咬死自己的目标,就算她手段再如何,也是难以防范。” “可她从来不是一个会怕一条蛇的人啊。”杜融无奈“我已经在绯樱林里暗示过她,她却还是无动于衷。” 姜和维想了想,道“血盟从前只活动在江湖武林,如今它的势力已经不知不觉渗透进了王权朝堂,也许让她知道有关血盟的事,于她而言并无害处。” 杜融摇头否决姜和维的提议“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而且……” “而且什么?” “顾元城也在调查此事,而她,已经和顾元城联手了。” 姜和维立刻了然。 这个顾元城确实是个棘手的人物,要是让他知道……也许芩国会迎来灭顶之灾也未可知。 姜和维思来想去,觉得方才的想法的确多有不妥,便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说太子已经将她赶回京城了,怎么你还敢将她收留在这儿?” 听姜和维问到此事,杜融蓦地就想起了他当时在丛丛绯樱树后看到的场景。 翩翩少年郎,对坐相饮茶,眉目几分明,流光得溢彩。 绯樱花常落,绯樱亭难全,春来早莺鸣,暖风竟无迹。 唯有在顾元城面前,她才会那样的鲜活。她会竖起所有的防备,全神贯注地听他讲的每一个字,细细推敲他话中所有的意思,她会暗中推测他们的每一次相遇,考虑清楚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她甚至期待他们的相遇,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相遇。 她想要除掉他,这件事已经深深埋进了她的心房,任经年流转,任昼夜更替。 绯樱花就那样一层又一层地落在他的头上、肩上、手上,一直落到永无止境的深渊里。 “岑羲知道她不会乖乖回去,与其让她冒险躲在顾元城那儿,不如设计让她待在我这儿,也好放心些。”杜融回答道。 姜和维道“沈青枝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就算她因自己的身份不能在江南久待,但她既然和顾元城联手了,就必定会将血盟的事查个水落石出,你觉得你能瞒她多久?” 杜融思量了下,道“回京前,她能不知就好。” “青枝一走,顾元城也会跟着离开芩国么?”姜和维问。 “他会离开江南。”杜融只这样肯定。 姜和维沉吟了下,道“我明晨就走,你们不必出来送了。” “好。” “音音那儿,你不要扯谎扯得太离谱。” 杜融刚想应下,左侧方向就传来了动静。 “什么事‘太离谱’呀?” 湖对岸,一身蓝纱锦衣的少年沿着木廊,快步往湖心亭这边走来,少年身后跟着一位鹅黄绸裙的窈窕女子,女子未施粉黛,却甚似烟柳心湖,一步一步皆是涟漪徐徐。 “你快的真是‘离谱’!”杜融起身,笑着将我和云音迎了进来。 我得意地抬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把人带回来的。” 姜和维早就上上下下将云音打量了个遍,见云音除了额头有些薄汗外完好无损,他终于松了口气。 “你不会是……”杜融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可他又觉得我现在的行为好像又证实了他的想法。 “我怎么了?”我有点懵。 “你骑马带音音回来的?”姜和维忍不了我和杜融在那里打太极,直接开口问。 (第七十五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原来是担心美人啊,啧啧,真是没意思。 我摇摇头,走到石桌旁坐下。 “伤心,果然是有了佳人,便无所谓兄弟的死活了。” “你……”姜和维可不管我在那自说自话什么,还待要问,被云音拦了下来。 云音拉住姜和维的袖子,连忙为我解释“沈相大人是亲自驾车带我先行一步的。” 闻言,姜和维担忧地神色缓和下来,他将云音轻轻按到石桌旁坐下,理也没理我,低下头柔声询问起 云音是否舟车劳顿、是否饥饿冷暖等等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我尴尬地坐在他们对面,只觉得周身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斥着甜腻腻,黏丝丝的味儿。这种明显鄙视孤零零没暖玉在怀的我们的态度,实在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霍然起身,我冷哼了一声,甩袖走了,只丢下一句“连口热茶都没有,我自个儿出去转转。” 云音也觉得姜和维的举动多有不妥,她见沈相气呼呼地离开,马上站起身,退开一步道“云音初来此地,有些生疏,想同丫鬟四下走走,不知道杜公子可能应允?” “自然。”杜融笑道“云小姐随意就可。” “我陪你。”姜和维立刻道。 云音错开姜和维伸过来的手,低头道“云音不敢麻烦小将军,只要丫鬟陪着就行了。” 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姜和维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低头柔顺的女子,眼神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收了回来。 “若是累了,就回厢房休息吧,明日再接着看也不迟。” “嗯。”云音低头应了声,便由后来的丫鬟扶着走了。 杜融拍拍姜和维的肩膀,安慰道“别急,日子还长远着呢,慢慢来就是了。” “我知道……只是有时候,难免心伤……”姜和维垂下眼眸,黯然之色直从他眸间一闪而过。 明天他就要走了,本来还有许多的话要对她说,可他却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杜融不知道再该对姜和维说些什么,动了动唇,最后只道“明日启程后,路上务必小心。” 姜和维点了点头。 我从杜府别院出来的时候,本想找一处茶楼随意休憩一番,静静心,喝喝茶,顺带听听小曲,也好甩掉方才在别院里那股腻歪味,谁曾想陈夷却突然出现在了我喝茶的雅间。 窗边的纱帘被窗外的风吹得翻飞浮动,冷瑟瑟的,没有一点春季的温意。 “找本公子,所为何事?”我喝了一口刚泡好的碧螺春,淡淡开口。 “我家少爷受了重伤,他想见您。”陈夷单膝跪地,脸色严峻,说出的话没有一丝迟疑。 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不知怎么我忽然觉得它有点烫手。 “重伤么……”我望着手里的茶杯,独自喃喃。 “请大人前往一见。”陈夷垂首。 我轻轻放下茶杯,淡淡起身道“带路吧。” 陈夷惊讶地望了我一眼,起身恭敬地为我打开房门“马车已在楼下,公子入座即可。” 我没说什么,神色淡淡地从他身边经过,径自下楼上了马车。 陈夷随后跟了进来,大概是琢磨不透我现在的想法,他没多说什么,只叫车夫驾车,往目的地前去。 一路上我都闭着眼睛,心绪却不曾平静。 顾元城受伤了? 他受了重伤。 无数纷乱的思绪一瞬闪过脑海,然而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沉默而已。 马车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我睁开眼,准备下车,陈夷却叫住了我。 “大人。”热搜 我疑惑地回头看他。 “大人,少爷重伤,您……可有一点的担心?”陈夷犹豫着问出了口。 “我自然是担心的。”我答得很快。 “为少爷的伤么?只为少爷的伤。” 我皱眉,随即面无表情地跳下了马车。 我没有回答陈夷的提问,陈夷也没有追问下去。他走在前面为我引路,一路引到了暗光深幽处。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层林碧树下,静谧沉默的氛围笼罩着整个眼前这个看似奢华精致的阁楼。阁楼旁是有条小溪的,然而平日最是明澈欢动的溪水此时似乎也染上了厚重的尘土味。 阁楼里并没有什么人走动,一切都安静地可拍,然而这种可怕中又恍然隐现了些许诡异违和。 “大人,请进。”陈夷伸手引我进楼。 我微垂眼眸,走了进去。 正要上楼,余光却见陈夷立在门口不动,不由疑惑问“你不上来么?” 顾元城可是重伤在身,他怎么可能这么放心地让我一个人去见顾元城? 陈夷并没有解释,只微微躬身道“少爷吩咐,只与您单独相见。” 顾元城? 我皱了下眉,到底什么也没说,径自上楼了。 推开门时,我本以为便不是苦药弥漫,灵芝成堆,也该是药罐满桌,血带倚地,然而眼前的情景还是出乎我所料。 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残药,没有血带,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整个屋子简直不像是一个伤患住的地方。 我并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抬步就走了进去。 谨慎地拂开身前飞舞的纱幔,我一手握紧袖里隐藏的匕首,一手将我身上略显凌乱的衣袍抚平。 一步一步,我走的很小心,小心到我能清楚地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 待绕过宽大的书案,我将视线紧紧锁定在不远处被床帘遮挡的身影上。 我还该往前走么? 我这样问自己,脚下却先一步行动了起来,直至走到床畔旁。 犹豫了下,我还是伸手拂开了素白的床帘。 他的脸色好苍白。 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看见他如此虚弱的模样。他那样安静地沉睡在微光下,什么防备都没有,不见往日算计凌厉的目光,不见玉菊山中寒月般的清冷,我看不透他的心思,也看不见命运下各自的悲哀孤独。这样的他,似乎真的像一个温软俊逸的少年郎,不曾背负自己心中的结,也没有所谓的天命注定。 “你要动手了么?” 沙哑暗沉的声音在耳边惊起,我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我藏着匕首的那只手已经到了少年的脸侧。 “不是。”我打算收回自己的手,没想到顾元城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一瞬睁开眼,漂亮的眸子一动不动盯住我的脸。 “为什么?” 我垂眸。 “时机没到。” “呵。”顾元城冷笑开来“错过了这次,不见得下次还有机会。” “我知道。”我别开眼。 今天是杀了顾元城绝好的机会,从陈夷告诉我他受重伤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你是怕我使诈?怕我并没有受伤?”顾元城眯起眼睛,眼里寒光毕现。 “你没有么?”我也冷下了声音“你只是受伤,根本没有重伤,怕是我方才动手了,这个屋里隐藏的暗卫会马上了断我的性命吧?” (第七十六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总是这么冷静。”顾元城松开我的手,两手撑床,坐了起来。 我往床外退开一步,偏开脸,将视线放到了窗旁拂动的窗帘上。 “你不问问本少为什么要找你来么?”我这么安静的表现,倒是让顾元城觉得不自在起来。 “你不是正要告诉我么?”我淡声道。 顾元城一瞬眯起眼睛,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本少已经知道江南各官员为什么会私增赋税了。” 眸光一暗,我没说话。 “怎么,江南一事就快水落石出了,你不高兴么?”顾元城有时候真是看不明白眼前这个人。 “顾元城……”我抿唇,遂转头看他“你的伤,是在生死当铺里受的么?” 顾元城愣住,他从没想过一个一直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会问他这个问题。 暗暗将锦被往上拉了拉,顾元城“嗯”了一声,很是别扭地撇开头。 我咬唇,沉默良久。 “只是皮外伤而已。”顾元城见我这么久都不说话,不知怎么就蹦出了这句话,然而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有什么在两颊上烧的慌,忙把手放在嘴下,假意咳了两声。 “你将生死当铺的消息告诉我,只为我替你引开里面的人,你好进里面探查,可是?”我垂下眼帘,声音里透出了一丝寒气。 顾元城自然一瞬就感觉到了我语气里的冰冷,他抬眼看我,心里有什么东西顺着这股冰冷被顷刻覆盖住,难见天日。 勾起唇,他冷笑了笑。 “是,你待如何?” 我抬眼看他,眼里是深深的冷意,夹杂着一丝我察觉不到的倔强“江南是我的事,你不必为此冒险。” 我只能引走生死当铺表面的人罢了,其内里如何凶险根本无从得知,我不知道为什么顾元城愿意冒这么大的危险来做这件事,他帮我,能得到什么呢? “便是而今你死在了生死当铺里,我也不会为之有半分动容。” 顾元城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望着我大笑了起来,直笑得伤口撕裂,鲜血从胸口涌出,染透了素白的中衣。 鲜艳的血红刺进我的眼里,我下意识偏转头,皱眉怒道“笑什么?你若当真不想活了,就尽管笑好了!” 顾元城直直仰头躺回床上,虽是发声,声音里还是透出了伤势的虚弱“我真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 “你什么意思?”我瞪向他。 “从前,我总以为我们很像,一样的冷静,一样的敏锐,一样爱把天下人握在手中,任其变为你我可以利用的棋子,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 顾元城突然支起一只手,抬头看我,眼里是压抑着的浓厚的兴趣“我发现你和我其实有很明显的不同。” 我抿唇,等着他把话说完。 顾元城却不说话了,直勾勾看着我。 深深吸进一口气,我闭了闭眼。 “总之,我答应了与你合作,你就不要再顾虑其它,我也最讨厌这样,你若是惹怒了我,我们就一拍两散!” 顾元城挑眉,却没反驳我。 “你还真是……”见顾元城这副不上心的样子,我心中生气,正要再说他什么,他却忽然脸色一白,闭起眼睛皱紧了眉,两只手死死抓住锦被,瘦削的手背上青筋凸显,就一会儿的功夫,他已是冷汗满衫。 “你怎么了?”心下一惊,我赶忙走近床畔查看顾元城的状况“顾元城?顾元城,你怎么了?顾元城?顾元城!” 顾元城痛苦地说不出话,浑身从一开始的轻微颤抖变得抽搐起来,他用牙齿咬紧下唇,丝丝血液从他唇畔流出,瞬间变成乌黑之色,一片触目惊心。 这是……中毒? 我震惊,即刻冲向门外大喊“来人,来人!陈夷,快去找大夫来,你家少爷毒性发作了!” 守在楼下的陈夷听到我的喊声,一刻不敢怠慢,匆匆赶去早些请来大夫的住处。 我见陈夷已经去请大夫,心下担心,又回到床边去看顾元城的状况。 “顾元城,你坚持住,大夫马上就来了。”我看他实在痛苦,双指落在他身体一处穴位的上方,几番犹豫,还是不知道该不该点下去。听书包 这一指下去,他全身就会陷入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便是身体再如何痛苦,他也不会感觉到半分,可他的经脉也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堵塞,就算穴道很快解开,也不见得经脉能重新通畅,若是一个不慎,他也许就要永远瘫痪在床了。 但是……他这个样子,说不定不等大夫来,就要痛苦抽搐而亡了。 “你……”顾元城痛得久了,似乎有点习惯这么剧烈的痛楚,平气几次,他微咪开眼睛,吃力地吐字“要……要是……把……我……弄……弄……残了,我定……定要……你……把……一辈子……陪……陪上……” 看着他既恐惧我肆意妄为,又恼怒自己现在只能威胁却无能为力的样子,我竟然有几分失笑的感觉。 顾元城啊,顾元城,我有那么可怕么? 双指改变方向,点穴逼他张开了嘴巴,我迅速将自己的白帕塞进了他的嘴巴里,由于他口中全是鲜血,血水立刻就将本是白色的帕子染得鲜红。 “你尽量咬在白帕上,不要伤了舌头。” “唔唔……”顾元城瞪我,挣扎着想要用手拿掉帕子,可全身剧烈的痛楚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拿白帕。 我没管他,拂衣往床畔一坐,俯身将他抱住,用力阻止他身体的抽搐,尽量缓解他体力的消耗。 “你放心,那块帕子是人家姑娘刚绣好送给我的,绝对又干净又馨香。” 身下的身体似乎有一瞬的僵硬,可当我仔细看他时,他还是原先的模样,边抽搐着边冒冷汗,没有丝毫异样。 暗自摇摇头,我觉着我是神经紧绷过头了。 大夫很快被陈夷带来了,我没有移开,只让出大夫可以诊断的位置,压住他的手臂给大夫把脉。 “如何?” 大夫神色严峻,待翻看了顾元城的眼睛后,对我道“这位公子中了一味绝命的毒,恐怕性命难保啊。” 我不敢相信,追问道“莫非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吗?” 陈夷一瞬看向我,神色紧张,全身紧绷,右手几不可见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我自然感觉到了陈夷对我的戒备,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见大夫眉间似有犹豫之色,立刻道“是有办法可解此毒的对不对?你说,我们会尽全力配合你的。” 大夫见我神色坚定,心中不再迟疑,示意我将顾元城的身体压住后,他拿出银针开始为顾元城扎针。 顾元城全身抽搐得实在厉害,大夫几次都差点扎错穴位,我见此,恐生不妙,马上让陈夷也帮忙按住顾元城的身体。 大夫小心翼翼,尽力把每一针都扎对地方,如此待至结束时,竟已是日暮时分。 “有劳大夫了。”我向大夫拱手,遂对陈夷道“待大夫去偏房休息,这里本公子会照看的。” 陈夷迟疑了下,还是遵从我的话带大夫下去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他便又回到了这里。 “大夫写的药方已经拿下去照着煎了么?”我将顾元城的锦被往上拉了拉。 大夫施针完毕后,他已经不再全身抽搐,即刻昏睡过去了,按照此番情境,他大概要到明日才会醒吧。 “是,已经在炉子上了。”陈夷回道。 “嗯。”我点头,想起大夫临走前的话,我问陈夷“你们祁国皇宫珍藏的那枝凝枝可还在?你们陛下会愿意赐下此药给顾元城么?” 陈夷的脸色很凝重,开口道“我们陛下与少爷亲如兄弟,若为救命,自是愿意给的,可是……” “可是什么?”我难掩焦急。 陈夷看了我一眼,道“少爷已经把祁国皇宫的那枝凝枝给您了啊。” 我愣住,遂惊地站起身“他原来是从你们祁国皇宫里拿出来的真的凝枝?我还以为他是找到了与凝枝相似的药材,所以才那么轻易就给我拿去试探了呢!” 陈夷苦笑“沈公子是在说笑么?生死当铺既然敢以此威胁贾淳贾大人,怎会不识得凝枝?再如何相似,它也终究不可能是真的凝枝。” “他……他为什么要……” “因为你。”陈夷不待我问出口,直接回答了我的提问“凝枝本是我皇为防我家少爷发生意外,特赐的续命良药,可我家少爷料定您若拿了假药必会被发现,到时恐会陷入危险,性命堪忧,就取了真药给您。” 我有些懵住,更多的却是震惊和不解。 我与顾元城是死对头,将来必会有一场恶战,这是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又何必为我的安危着想? 联想到他只身犯险,独探生死当铺的事情,我越想越疑惑,心里却下意识警惕起来。 他究竟是要作什么?疯了不成? “那可怎么办?”我既觉心累,又觉无力“大夫已经说了,你家少爷的毒只有凝枝和你们祁国特产的雾石可解,他只能暂时缓解毒素的蔓延,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就会毒发生亡,药石无用。” (第七十七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陈夷眉头皱起,思复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已经焦急地反复走动起来。 “看来我们只能冒险一试了。”我叹气看向床上昏睡的顾元城。 陈夷脚步一停,不解问“公子所言何意?” 我走到桌边坐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起桌面,边敲边道“祁国没有,吾皇也不可能把凝枝给你们,那么我们就只剩一条路。” “公子是说生死当铺?”陈夷没有半点惊讶的样子,显然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 “生死当铺里有当年贾淳的一支,又有一支我双手奉上的,怎么算,去生死当铺取凝枝都是最好的选择。”我道。 陈夷听毕,连忙摇头“公子应该知道我家少爷是在哪受的伤,那日我虽未同少爷一起去,可我家少爷自幼习武,天赋异禀,这世上能将将我家少爷打伤的根本就没有几个,可想而知那生死当铺是如何危险的地界,要想从他们手上拿到凝枝,怕难度堪比去向芩皇求取。” “我知道……”我将目光放向窗外“他的毒也是在那儿受的,可是?” 陈夷没有马上回答,反而迟疑了下,不做声了。 我疑惑的看向他,陈夷抿唇,脸色有点难看“公子恕罪,我并不知道少爷的毒是在哪受的,少爷那日明令禁止我同他一起前往生死当铺,不过依照目前的形势,想来就是如此。” 我点了点头,并没想过在此事上纠缠。 “我知道生死当铺很危险,我也没想去那儿偷药。我之所以说‘冒险’,是因为我要抄了生死当铺。” “抄了?”陈夷震惊。 我握了下手,下定决心道“本来江南之事与生死当铺就有绕不开的关系,解决了生死当铺,江南之事也就能告一段落,如此顺便去取凝枝再简单不过。” “可……公子难道不会怕打草惊蛇么?我们现在对那股神秘势力知之甚少,唯有此事是我们能把握的线索。”陈夷心下生虑,毕竟少爷对此事的重视远超以往,若是少爷知道他们要破坏他苦心经营的布局,岂非…… 眸光暗了暗,我心里纠结,陈夷说得对,生死当铺是我们撬开那股势力的重要工具,也许凭此我们就可以一举扳倒它,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想要再抓住它的辫子,怕是难计时日了。 可是…… “事分轻重缓急,人命关天,我们没有时间犹豫,陈夷,你若是能暂且信任我,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站起身看着陈夷,目光泰然。 “我……”陈夷顿了下,遂俯身抱拳“公子但请吩咐,我定当竭尽全力。” 我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对陈夷道“天色已暮,我该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他,明日我再来。” “嗯,公子一路小心。” 我点了点头,推门离开。 顾元城受伤的消息,还有那股神秘势力近来的动作,以及接下去该如何做,我都要和杜融与姜和维谈谈。 回到杜氏别院,我去找杜融,却见他与云音姑娘正在谈话,似乎谈得正酣。 “杜融!”我走上前打招呼,接着对一旁的云音姑娘作揖,笑道“云姑娘,行李可都安排妥当了?可还要在下效劳什么吗?” 云音脸颊一红,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怎敢劳烦大人,杜大人已经都为民妇弄好了。” 眉头一挑,我看向杜融,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带了点深意“杜大人,怎么与云音姑娘说话说了这么久,上来她还是对我自称‘民妇’呢?这让我如何向和维兄交待?” 杜融一脸无辜,摊手道“云姑娘可不曾对我这样,分明是你官威太大了些,吓着她了。” 云音脸上越烧越红,忙找准机会一行礼,掩面道“两位大人,民……小女子深感体乏,就先行回去休息了,倘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大人海涵。” “云音姑娘客气了,你是我们的贵客,来去尽管自便就可,我等岂敢阻挠。”我笑。 云音已经不敢看我的眼睛了,她用团扇一掩面,提起裙摆匆匆离开。 看着那抹清秀柔美的身影,我不禁笑出了声,抚掌道“世上果还有如此这般纯良的女子,真是和维之幸啊。” 杜融见我笑,他也跟着笑起,一如温玉淳淳。 “世间奇女子便如雪山清莲,虽不可多得,却并非难觅。”杜融的眼里泛出微光,直直盯着我。 我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上下扫了又扫,怎么也没瞧出有什么地方不对的。 “你来特意找我,可是有急事?” “啊?”我忙着找自己身上不对的东西,杜融突然问起,倒是让我有点局促起来“没什么,就是……我们找处安静的地方聊聊吧。” 杜融凝眸,遂点了点头,领着我往他书房走,待进了书房,他问我“要让和维一起来么?”看书窝 我点头“自然。” 杜融沉吟了下,对着门外的人吩咐“去请小将军来书房。” 门外的小厮应了下,快步离开。 “他明日就要回京了,你且斟酌一番,再与他说吧。”杜融提醒我。 “什么?”我惊讶“他为何要回京?云姑娘可还没答应做他夫人呢!” 杜融拂袖落座,打开桌上的茶壶瞧了瞧,遂合上茶盖。 “因为老元帅要为他寻扬尚书的女儿做侧室。” 今天一天,接二连三的消息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我觉着我的脑袋着实有点晕晕乎乎的。 “侧室?莫非是杨兰?怎么可能!”我负手来回走了一圈,最终还是不可置信地走到杜融身边,双手拍在书桌上“以杨兰过往的事迹,再依老爷子的性子,我绝对不相信老元帅会这么做。” 杜融没有一点触动的样子,只淡淡敲了敲茶壶瓷白的陶壁,眼睛静静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发毛,反射似的站直身体,不过亏得如此,我的思绪反而清楚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见杜融默认般移开了视线,心下了然,我不由怒骂了句“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联想起当年被他狠狠磋磨的往事,心里恼意更甚,我咬牙切齿“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尝尝在烈日下,扛着百斤重的曝晒的滋味!” 每次提到老元帅,她总是这个跳脚的样子,真是,真是……可爱啊。 杜融无奈摇头“你放心吧,这不过是个小事,和维会解决的。” 闻言,我收了脸上夸张的表情,掀衣坐到杜融对面。正巧这时姜和维推门走了进来,他看了书桌旁的杜融,又看了看书桌旁的我,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 “什么事?”姜和维问。 杜融把头转向问,很明白的意思,该我开口了。 我没有多作考虑,直接道“顾元城受伤了。” “什么!” “什么!” 杜融震惊,姜和维也好不到哪里去,说来顾元城是何等人物,他能受伤,可想而知是怎样惊人的消息。 我将他们震惊的神色一一收于眼底,拎起茶壶准备倒水,却没想到水壶里竟没有水。 “你怎的不让下人添水来?”我疑惑地看向杜融。 他刚刚分明就知道茶壶里没水了,却为何一直默不作声? 杜融眯眼笑了下,弯腰从书桌底拿出一套与桌上一模一样的茶壶,接着又把本来桌上的茶壶拿到了书桌下。 “来人。”杜融唤门外候着的小厮“添茶来。” 小厮听到杜融的吩咐,立刻进来将茶壶拿了下去,不一会儿一壶新茶就端了上来。 “家有小贼,诸位见谅了。”杜融起身为我和姜和维各倒了一杯茶水。 杜融说得模糊,我和姜和维也默契地没有追问。 “此事是与生死当铺有关,对了,和维,这件事杜融该是和你提过了吧?”我刚说了一个开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来看向姜和维。 姜和维点了点头“我已经略知一二了。” “嗯。”心下没有顾忌,我继续道“那日我去生死当铺除了是去试探他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引开生死当铺里的暗卫。你们也知道,凝枝一物世上仅存三支,一支在我国皇宫,一支在祁国,还有一支……我想就在他们手里,所以我和顾元城合作,由他进入生死当铺查探。” “本来这一切都该万无一失的,没想到……” 杜融思索了会儿,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不过是个小小的当铺,便是有不明势力在其身后,又岂能让顾元城受伤?别忘了,这几年你有多少次想杀他,却都没有机会。” 杜融这话说得我一阵尴尬,虽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这里也没有其他,但不管怎么讲都该给我留点面子吧? “你莫非是想趁此让他没有翻身的机会?”姜和维知道我不可能找他们,就为了说这一件事。 听到姜和维把话说到重点上,我也不再绕话,说出了我自己的目的“生死当铺无疑是江南一案的关键,我想出其不意抄了它,将里面的人抓起来审问一番。” (第七十八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疯了?”杜融第一个不同意“生死当铺的意义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这么做,可想过后果?” 怎么会没想过呢?她一定是思虑许久,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了。 杜融心里明白,可他还是忍不住出言劝阻。 “还是说你有其他理由非要这么做?”杜融故意斜眼威胁似的看向我。 心里一阵发虚,我转过头去,愣是没去看杜融的眼色。 姜和维倒是没有杜融反应那么大,他瞧了瞧我的神色,道“你既想抄了它,可得有个冠冕堂皇的名头才是,你可想好了?” 姜和维能这么善解人意,替我解围,我心下松了一口气。 “生死当铺一向形势诡秘,在外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控制了整个江南的大小官员,便是我们胡诌一个名由,他们又岂会束手就擒?” “那我们还是得先查出他们用什么手段控制官员的了?”姜和维道。 我无声点了点头。 这是个大难题,要想解决却非易事,一切的关键还是得看贾淳。 显然姜和维和杜融也知道这一点,大家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书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少城主,茶已添好。”门外小厮的声音响起。 “进来。”杜融开口。 小厮走进来将茶水放到离我们不远的茶几上,随后又有侍女进来,素手纤窕,敛袖焚香,碧水流入茶盏,茶香立时铺散开来,袅袅如云烟雾霭,春香百花开。 一切事毕,侍女为我们一人奉上一杯香茶,而后福礼退下。 眼前之茶青翠明绿,浮沉如烟,微微苦涩的茶香沁人心脾,我不由眯了眯眼,拿起它尝了一口。 “真不愧是汴城精魂之所在,这六月碧春茶果真是茶中圣品。”我大赞。 杜融看了我一眼,自豪道“这是自然,每年从汴城进贡给皇上的也不足三斤。”说到这儿,他眼一眯,笑了起来“今日喝了这茶,来日你若还想喝上一杯,就且去求着皇上要吧。” 脸上一抽,我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两声。 “贾淳是个聪明人,对付聪明人的办法未必需要比他更聪明。”杜融没有再跟我呛声,抬手为我满上一杯六月碧春。 我挑眉看他,等着他接下去说下去。 杜融微微一笑,道“贾淳之所以不愿与你多作接触,而是通过他的小儿子试探你,着其中的原因无非是他不信任你,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生死当铺里的人,既然如此,你何不向他挑明身份,直接说出你的目的?” 我眼睛一亮,正要应下,姜和维却出了声。 “你如何肯定贾淳不是他们的人呢?也许就是他与他们合作,这才能在江南兴风作浪起来;亦或者贾淳已经被他们抓住命脉,他根本无力反抗,青枝向他表明身份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对手的视线下,还可能被反利用一番,掉进对手的陷进而不自知。无论如何,这都太危险了不是么?” 杜融听罢,似乎没有这样的顾忌,他笑道“和维,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不冒险些,又怎能抓住他们的尾巴?” 姜和维没有被杜融说动,仍是摇头不同意“我知道你是想快些找出他们的把柄来,可此举不确定的因素太多,青枝不能这般冒险,别忘了顾元城还受着伤,卧病在床呢!况且青枝刚刚伤势痊愈,若是再受重创,岂不……” 姜和维没有把话说完,可他要说的话我们心里都清楚。 强木易折,强求难欢。 这是天道。 “要想知道贾淳是不是他们的人,且待我明日去问一问顾元城,一切自会分明。”我站起身道。 “你还要去见他?”杜融的脸色有微妙的变化,话语里的意思明显是不认可我这么做“你今日消失在别院,就是去见他了,对么?” 谈到这件事,姜和维竟也与杜融看法一致“青枝,你不该总与顾元城纠缠不休。别忘了,他是祁国的人,终有一天他会是你的敌人,是你必须斩于剑下的亡魂。” 我抿唇,没有说话。 “远的不说,”姜和维难得苦口婆心起来“单说现在,在江南这种是非之地,你与他接触的事若是被哪个好事之徒捅到皇上面前,引起皇上对你的猜疑,你要如何证明你自己的清白?帝王威严是不容冒犯的,皇上现在对你有多宠爱,当他觉得你可能会背叛他的时候,他就会有多少手段来折磨你,其中利弊你可考虑清楚了?” 我深呼出一口气,眼睛下意识看向了另一旁的杜融,却见他低下头喝茶,并不看我,心里一凉。 “顾元城从不避讳于我,他的处境定当与我一样,既然他不畏惧天家威严,我又岂能落于他身后?”我挥袖,负手转身。 “你……”姜和维心里一怒,然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欲言又止,怒气也随之化为了无奈。 我将视线放到窗外纷然摇曳的兰花上,目光坚定“此事休要再议。” 听到我冰冷冷的话,杜融终于抬头看我,然只一瞬他便又低下头去,微微叹息自他口中流淌下来,倾泻成漫天花雨。 他就知道会如此,他分明知道会如此。 她总是这样的,她一直就是这样,从他初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了。她可以放任一个宵小之徒对她侮辱打骂,却绝不允许顾元城比她强上半点,他也曾为此疑惑过,不解过,甚至去追问她,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电子书屋 这算不算也是一个他乞求不来的红尘羁绊呢? “你什么时候去见他?”杜融盯着手里的水釉彩青云盏,声音轻缓。 我没想到杜融会问我这个,愣了下方回道“明日就去。” “是么……”他没说别的话,只对门外的下人道“来人,备膳。” 姜和维站起身,先一步推开门“原是这个时候了。” “你明日何时走?”我靠近他一步。 “日升之时。”姜和维看我。 我郑重道“我去送你。” 姜和维摇头“明日我自己一个人离开,你与杜融都不要来。” 我不解,杜融走过来替我解惑。 “云音姑娘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和维并不想她知道他离开的原因。” 原是这样。 “这样也好。”我随他们往起食居走“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 姜和维眉宇间多了一抹愁容,自嘲道“若是父亲肯高抬贵手,我们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生别离伤。” 若是当年…… 我看见姜和维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刚想开口寻问,却已到了起食居。 罢了,和维的事,他自己一定能处理好的,他既没主动开口,想来也是不想说吧。 翌日。 火红的旭日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升起,青翠的嫩芽儿,粉红的花,醉人的春风,海蓝的天空一碧如洗。 我踏过满地的青草,负手立在送客亭中,静静望着山下官道上墨衣佩剑的男子骑马远去,微风轻飘飘拂过我的衣摆,终余一点冷意。 “公子,该上马车了。”孙沪上前提醒, 我眨了下眼睛,轻点了点头,回身登上了马车。 和维,只希望,你不要怪我。 “小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孙沪见我神情落寞,想了想,这样安慰道。 我闭目“起程罢。” 孙沪看了看我,遂放下珠帘,扬鞭赶车。 顾元城是料到沈青枝会再来找他的,他早早命陈夷备下茶水糕点,扫尘扬灰,开窗除味,独有汤药他是等她推门而入时喝的。 “你的伤可好些了?”我见他喝药,下意识开口就问他。 顾元城抬了抬手里的白玉药碗“你觉得呢?” “……” 我张口就要骂,然眼角扫到他青灰的脸色,心中不忍,便直言道“昨日你说你知道了江南各官员为什么会私增赋税,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顾元城将身体往后靠,举了举手里的药碗“麻烦沈相大人了。” “哪里会麻烦呢?”我咬牙,硬生生扯过碗,狠狠砸在了桌上,药碗随之碎成了粉末。 “哎呀!”我佯装痛心“上等的白玉啊!真是可惜!” 顾元城见状,并未发怒,反而嘲笑似的看着我,得意道“承蒙吾皇厚恩,得赐玉矿一座,沈相若是觉得舒畅,自跟本少回祁国,本少定当让沈相砸个痛快。” 瞧瞧,瞧瞧,祁帝就是比自个儿的皇上出手大方啊,真是……让人嫉妒! 我感觉有一口闷血堵在喉咙口,几乎让我气绝。 “汝皇倒真是的慷慨的人。”我称赞“就是不知道将来为旁人让出坐下宝椅时,会不会也这么大方。” 我的意有所指顾元城自然不会听不懂,然他却故意曲解我话里的意思,冷笑道“看来芩帝是迫不及待想一统天下,取而代之了?”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去与他争辩,亦跟着冷笑“祁帝昏庸如此,吾皇就是取而代之,也是为天下百姓的福祉。” “芩帝任随裴氏一族日益壮大,残害百姓,祸害乡邻,难道就是你所谓的清明皇帝,百姓福祉?” (第七十九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二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哼,一朝天子一朝臣,吾皇英明神武,岂是你能看破的!”我不屑。 许是我的态度太过蔑视,顾元城心里一怒,喉咙里立刻血气翻涌,一条血丝从他紧抿的嘴唇里流出,鲜红妖媚。 “一朝天子一朝臣?”顾元城眯眼,眼睛里竟涌出了滔天邪气“谁是天子?谁是臣下?他日我为你主,你可奉我为天?” 我被他眼里的邪气摄住,一时间竟呆愣在那里。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几乎要从我胸膛里冲出来,我极力压抑住身体本能的颤抖,可眼中下意识流露出的神情还是暴露了我想要隐藏的恐惧。 是,是恐惧。 我从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眼神,邪气得像是被埋在岩浆下的冰霜,炽热中酷寒般冰冷。 顾元城日常总是一副骄奢淫逸,不可一世的少爷模样,我一直知道他隐藏了些什么,可当他真露出了这冰山一角,我却又突然后悔了。 是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他才会有这样的眼神?是怎样的岁月磋磨,他才会怎么也摆脱那些灰暗败落的往昔? 我紧抿唇,默不作声寻了一处座位坐了下来。 将来,当他想要揭开我的伤疤的时候,我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 亦或更甚。 “对不起。”我对他这样说。 这次换顾元城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道“是我过分了。” “给你。”我将一块淡紫色的方帕递给顾元城。 顾元城皱眉看我。 “你放心,这是另一个姑娘相赠的香帕,我还没来得及扔,就给你了。” 这次顾元城不是原先手足无力地样子了,他嫌恶地推开我的手,抬袖直接将嘴角的鲜血擦去,随后恶狠狠道“沈青枝,你再把这些肮脏的东西给我,我要你好看!” 我将手里的绣帕翻看了下,没看出哪有什么惹人不喜的地方,反倒那帕角绣的两只鸳鸯好看的紧,栩栩如生,色彩娇艳。 罢了,既然他不喜欢,我收回来就是了。 将帕子叠好,我重新塞回了袖子里。 “吵也吵过了,憋屈的火气也发泄过了,风花雪月也给你瞧了瞧,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我理了理衣襟看向顾元城。 顾元城似乎有些嫌弃被染上血迹的衣袖,听到我对他说话,他将自己的袖子甩了甩,皱眉问“昨日你都不曾急过,为何今日这么着急?” 我没有隐瞒,直言道“我要去见贾淳,向他挑明我的身份。” “我要同你一起去。”顾元城没问我的目的,立刻道。 “不行。”我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你有伤在身,不便行动。” “你拒绝,便不要想在我这儿得到答案。”顾元城勾唇。 “你这是无赖。”对顾元城,我总有种无奈地感觉。 “随你怎么想。”顾元城不管我。 “好吧。”我被迫答应“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际时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是一概不负责的。” “这是自然。” 废话已毕,我等着他开始讲正事。 “江南的官员是被一种蛊毒控制的,而这种蛊毒的解药,凝枝是必不可少的药引子。” 听顾元城说出这儿样的话,我不禁气笑“你莫不是这次脑子也跟着受了伤?江南大大小小那么多官员,这蛊毒莫不是变成了白水,想要多少有多少,还能次次都下蛊成功,弹无虚发?” 顾元城没理会我的嘲讽,反问道“如果是你,你想要控制江南的官员,手中又有可以控制人的蛊毒,你会怎么做?” 我思索了会儿,突然明白过来。 “你是说……” 顾元城笑看着我,一切具在不言中。 “今晚子时,杜氏别院门口,我在月下等你。”说完,我起身离开。 “咳咳!” “咳咳……唔!” 一口鲜血喷出,顾元城死死抓紧身下的锦被,整个人一瞬间就像是从冷水里捞出一般,全身湿透,脸色惨白。 “少爷!”推门而进的陈夷见到顾元城无力摔倒在地,急忙上前来扶。 “我没事。”将嘴里的血沫吐尽,顾元城苍白着脸,眼里寒光一现“他倒是够狠!” 陈夷不知道顾元城在说什么,将他扶上床躺下后,立马倒了一杯水给他。 顾元城推过水杯,轻摇摇头不说话。 “少爷,这毒实在厉害,我们还是先行回祁国吧?”陈夷不忍看着顾元城这副痛苦模样,劝说道“梅严大人一定有其他法子能解此毒的。”33听书 顾元城勉强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对陈夷道“你不必对本少多作忧虑,本少的身子,本少自己清楚。”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本少有非待在这里不可的理由。” 陈夷很想追问自家少爷到底有什么理由能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但他清楚,少爷一定不会多言自己的目的的。 难道聪明人都是这样的?下次他一定要问问沈相大人。 “少爷打算就这么忍受五内焚烧的疼痛,和沈大人一起去贾府吗?”陈夷虽然清楚顾元城的决定,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遍。 “只要我和沈青枝两个。”顾元城自然知道陈夷心里在想什么,默认般警告了陈夷。 “少爷就这么确定沈大人也会独自一人?”陈夷不死心。 “她会怎么做,本少清楚得很。”顾元城闭上眼睛,已经不愿多说。 陈夷看了看顾元城,最后放下水杯,开门走了出去。 少爷行事一向自有主张,谁也改变不了,然每次碰上沈大人的事,他总觉得有所不同,这种不同是他说不上来的,极微妙的一种感觉。 只希望这不是一件祸事吧。 陈夷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回到自己房里提笔休书一份,由信鸽带走了。 时光总是在等待中变得漫长,却又在浑噩中变得短而又短。顾元城是不想那么快又见到沈青枝的,然他仅被毒性折磨地昏迷一会儿,竟已是深夜子时。 慌忙从床上爬起,他跌跌撞撞就往杜氏别院赶。 “你时误了。”我看向他。 顾元城的脸色明显不是正常的红润,密密的汗珠凝结在他额头,清冷月光下,白衣素素,眸光烁烁。 “你能等我,这次便算我欠你的。”顾元城很快平稳了呼吸,走到我面前。 “不用。”我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后走向一旁的马车“我答应的事,从不会反悔,上车。” 是么? 顾元城不置可否,跟在我身后,他见我在马车前让开道,便不客气地上了马车。 然而在他坐下后,他只感觉到马车动了一下便飞奔起来,沈青枝却不见踪影,不由疑惑地掀开车帘。 “你……”顾元城吃惊。 “你若是想从马车里滚出来,便继续看着我驾马吧?”我没回头,毫不客气道。 顾元城闻言,讪讪回座。 子时的夜晚很静,静到我连风声都听不见,我驾着车,百无聊赖地望着两旁一掠而过的风景。自从方才我说了顾元城一句后,顾元城便再没有说话,我感觉有些困意。 “顾元城,你那么惊讶,是因为觉着我应该不会做这种下人做的事么?”我开口。 “不是。”顾元城没料到我会突然开口,顿了一下方回我。 “那是为什么?”我不禁有点好奇。 顾元城声音平淡“我以为我们总是互相胁迫才得以互相合作,你便是暂且歇了要除掉我的心思,也不会为我驾车。” 原是这样啊。 我笑了“你可不要误会,我这个人,上至皇亲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我愿意,我都会为他们驾车。你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贾淳不会特意等你前去见他。”顾元城突然移开了话题“你打算如何?”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道“我亲自到他房中找他。” “贾府守卫森严,你知道他卧房的位子么?”顾元城问。 “第一次去贾府做客的时候,我已将贾府的大致地形记了下来。”我道。 “他未必不会狗急跳墙。”顾元城提醒。 我自信道“我大芩官员,没有一条会是急狗。” 是么? 顾元城不说话了,专心闭目养神。 一会儿还有场硬战要打,他可不能全耗费在了沈青枝头上。 由于路上没有行人,江南地区也不实行宵禁,我们很快就到了贾府附近。停下车,我目测了一下贾府围墙的高度,对顾元城道“你可还有力气翻过去?” 顾元城白了我一眼,脚下一点,轻飘飘就落在了墙对面。 “我忘了告诉你,那里侍卫最多,自求多福吧,我在贾淳房里等你。”我压低声音对墙那边的顾元城说道,尽管如此,听墙内动静,还是有一批护卫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见势不妙,我立刻从另一边翻进了墙内。 不好意思了顾元城,贾府的护卫是出了名的厉害,为防意外,只能劳烦你了。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黑布蒙上脸,趁着动静离我越来越远,立马窜进了茫茫无边的夜色里。 “沈青枝,你给本少等着!”顾元城咬牙,俯身一个翻滚躲到了一旁繁茂的草丛里。 (第八十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压低身子,我潜到贾淳寝室的窗户底下,耳朵贴在墙壁上听了听,只听到贾淳的呼吸声,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心中一定,我轻轻推开窗户,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贾淳床前竖着一张高大的屏风,屏风后又有一层白色珍珠帘,我皱了皱眉,拂开珠帘,便又见一重白色纱幔。 掀开纱幔后,我总算看到了贾淳的床帘。 这个贾淳在做什么鬼,一个卧室搞出这么多花样? “还不出来,莫非要本相亲自来请么?”我负手,冷声厉喝。 床帘后传来起身的动静,不一会儿,一个裹着毯子的小身影从床帘后滚了出来。 “哎呦!”一声痛呼,贾鑫可怜兮兮地摸着头看我。 “是你?”我既觉惊讶,又觉意料之中。 “沈哥哥,晚上好呀。”贾鑫不好意思地从地上爬起来,顺带还将自己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不少。 “怎么,鑫儿是喜欢睡在父亲房中的吗?”我转身拂开珠帘,绕出了屏风。 贾鑫见我走,立马跟了上来“父亲公务繁忙,这会儿还不曾回房安歇,我想着古时孝子都会为双亲卧冰求鲤,彩衣娱亲,我来为父亲暖被,也算是略尽孝义了。” “小小年纪,你倒是圆滑得很,难怪贾淳会放心你独自呆在这儿。”我冷哼,掀衣落座“去请你爹来吧,就说沈相已至,速来相迎。” 贾鑫眼珠一转,知道不该再多说话,裹着毯子就跑出房去了。 我刚准备歇息一下,喝口茶,贾鑫竟又跑了回来,不过这次他倒是穿戴整齐了。 “我爹说,他政务繁忙,抽不出空来见您,请您先回去、”贾鑫喘口气,将贾淳的话传达给我、 这么直接么?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用眼神示意贾鑫给我倒水,自己从袖子里拿过一份折子递给了贾鑫。 “去给你爹。” 贾鑫倒好水,结过折子又匆忙跑了出去。 这次贾鑫倒是没有马上回来,而是过了一会儿随着一个身影进了屋。 “下官拜见丞相大人。”贾鑫对我躬身一揖“大人深夜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我冷笑一声,刚下茶盏“怎敢劳烦贾大人迎本相?贾大人是朝中重臣,又是长者前辈,官威大得很,本相要想见一面贾大人,真是难如登天。” 贾淳面对我的疾言厉色,并不害怕,一方面他确实是朝中重臣,人脉极广,而我不过是一个刚上任不足一年的晚辈丞相,我便是想对他发难,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我今天来找他,可不是为了找他茬的。 不过面上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足的,毕竟狗急了也会跳墙。 “沈相大人说笑了,下官一鄙陋顽夫,怎管在大人面前放肆,只是大人深夜不告而至,下官难免要防范些,省的一些鸡鸣狗盗之徒趁此浑水摸鱼,偷入府中。”贾淳不慌不忙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皱眉冷喝“莫非本相是那些鸡鸣狗盗之徒不成?” “下官不敢妄自非议大人。”贾淳道“只是还请大人体谅我等惶惶之心,收回这份弹劾奏折。”说着,便将贾鑫给他的那份奏折拿了出来,放到了我的茶盏旁。 贾鑫听到自己给爹爹的竟是弹劾他的折子,不由佩服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这个小子! 我觉得我有点破功了,赶忙清了清嗓子、 “贾总督。”我收了冷脸,很是亲切地笑了起来“你我虽在之前从未见过面,可本相却是听了不少有关你的传闻,心下甚是崇敬,再加上你的丈人正巧是本相的恩师,我们之间应该多加往来,增进感情才是。” 贾淳对于我的变脸并没有多少在意,只心绪平常道“大人抬爱。” 寒暄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 “既然我们有层情面在,一些话本相就直说了。”我敛袖伸手示意他坐下,又破例让贾鑫也留了下来“本相曾对贾大人你说过,本相是来巡查江南民情的,可眼下情形……倒真是让本相甚为疑惑,不知贾大人该如何向本相解惑呢?” 贾淳神情似乎极为不解的样子,奇怪道“江南一向风平浪静,既无匪徒出没 ,又无地痞欺邻,令大人不解的是……”奇书网 还是有顾忌?不愧是谨小慎微的人。 我拿出皇上御赐的金牌令箭和密旨,脸上笑道“能威胁到贾大人的人,现下该说了吧?” 贾淳接过令牌和密旨,仔细看了一遍,方放心下来。 “大人勿怪,实是下官已成了惊弓之鸟,不得不谨慎一些。” 我点头表示理解, 说来这个贾淳不愧是一代人才,被那股势力那么严防死守,严密控制,竟还能向皇上通风报信。 不过这倒是让他免去了不少罪责,待江南一案结束后,想必他还是能稳坐江南总督这个位子的吧。 其实我能猜到这件事,还是在来的路上才想清楚的,毕竟按照顾元城和我的猜想,江南之内唯有贾淳才有这个本事让皇上知道江南的异样了。 这个贾淳,还真是皇上的亲信,怪不得能风云朝堂数十年。 想来岑羲到江南来,为的也是拉拢他,顺便在江南大换血的时候,安插上自己的势力吧。就是不知道他已经和贾淳达成交易了么? “江南之事,大人已经知道多少了?”贾淳问“还请大人明说,下官也好再作补充。” 我想了想道“本相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就只知道江南一带私自新增了不少赋税,害的百姓苦不堪言,而之所以这样的原因,似乎是与刺杀本相的蒙面人有关,其余便不甚清楚了。” “大人被蒙面人刺杀过?”贾淳惊讶。 我觉得好笑,这么大的动静,又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过他想要装傻,推脱责任,她便卖这个情面给他好了。 “是啊。”我心有余悸道“不仅仅是本相。还有一同来的太子殿下。” “果真如此?这些贼人也太胆大包天了!”贾淳怒道。 “刺杀太子,灭族之罪,我等必须将这些人找出来,给皇上,给殿下一个交代。”我顺着他的话道。 贾淳不敢有异议“丞相大人说的是。” “贾大人的忠心,当时日月可鉴。”我笑道“现下还得劳靠贾大人的一臂之力了。” “下官定当为国,为皇上尽心尽力。”贾淳表示,遂道“江南一事,其实早在丞相大人您前往圖州城平乱的时候就开始了。” “说来惭愧,下官虽为江南总督,是江南官员之首,可底下的官员是什么时候被那股势力收买的,下官却不知道,下官知道江南事情不妙还是那群人找上下官的时候。” “那时下官正好要出去拜访友人,却不想有人借着底下官员的名义于下官报告政务,下官便接待了那人,没想到……” “那人用全江南官员和其家眷的性命威胁下官,要下官贴出公告,敛收百姓财务。下官宁死不从,宁可全江南的官员都死了,也绝不会做这种会留下青史骂名的事。” “那人见此事不成,便换了一事要我去做。” “禁足江南,无视江南发生的所有事?”我猜测道。 贾淳见我猜出,有些惊讶“是,没错。他们要求下官绝不踏出江南半步,也不准向京城告密,江南私增赋税一事,他们可以不以下官的名义,但下官不能阻止。” “江南大小官员数千人,家眷更是万计,下官不敢冒险,只好徐徐图之,等待机会。” “贾大人。”我打断贾淳的话“本相很好奇,你也知道江南官员有一千多人,便是这伙势力再如何强大,又怎能顷刻间要了这么多人的命?况且,江南囤积之兵力当有十几万人,莫非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么?” 贾淳面色一僵,不过他显然已经想好了说辞。 “当时下官本与大人您一样抱有怀疑,待那人走了之后,立刻命手下的人去查,似乎是那些人故意要让我知晓,一个我下面的官员到我的面前告诉我,那些人手里握有一种毒药,此药毒性恶劣,难以消除,中毒者会浑身丧失力气,神思混乱,甚至可能会出现幻觉,最多一月,中毒者就会毒发身亡,唯有他们手中才有解药。” “下官无法,这才任他们摆布。” “贾大人可想过没有,既是奇毒,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量毒倒江南所有官员?”我说, “这件事下官也想过了,可是江南的官员不知怎么,在没有下官的命令下,竟开始为她们敛财,而当时来江南巡查的刘御史突然病倒,急返京城,一月之后便在家中亡故,下官这才相信了他们的话。”贾淳解释。 我凝眸,皱眉摇头“不对,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按照你的说法,他们已然控制了整个江南,可他们是如何控制的?靠毒药么?不可能,毒药绝不会有这么多,解药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第八十一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可事实就是如此,下官亦无可奈何。”贾淳道, “莫非他们是用这些毒药去处理那些不听他们话的人,而听他们话的人,他们便给些好处给他们?”一直坐在下首,沉默不言的贾鑫开了口。 “放肆!”贾淳黑着脸呵斥“鑫儿莫非是又想罚抄书了么?为父与沈相大人说话,岂容你没规矩地插话?” 我笑着阻止贾淳的训责,道“汝子猜测得着实有几分道理,也许事实真如他猜测的那样呢,贾大人切不可再责备了,本相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大人见笑了。”贾淳本也没有要责罚贾鑫,不过是担心会横生事端而已“犬子只是个顽劣不堪的幼儿,他说的话哪能听信呢?且不说他们要威胁这么多官员需多少年,便是这些月,也并没有哪个江南官员因为毒发身亡的。” 我笑了下“还是贾大人思虑周全。” 贾淳听出了我的话里有话,不过他只随着我说的话笑了一笑,并没有说些其他的事。 见他不说,我也只能挑明了。 “本相那日听令子提及‘凝枝’和‘生死当铺’,不知道这‘凝枝’和‘生死当铺’究竟是何意呀?”我笑问。 贾淳看了我一眼,回道“凝枝是下官查出那毒药的解药,生死当铺是下官查出那伙人出入频繁的地方,下官猜想,或许凝枝会在其中。” 我装作思考的样子,点头道“贾大人猜得有道理,依本相看,我们既然找到了他们的据点,何不派兵将生死当铺包围抄家,仔细查找一番?或许会有新的线索,便是找出解药也未可知。” 贾淳忽地看向我,眼里一瞬掠过惊讶,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做,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淡神情,对我道“丞相大人若是决心这么做,下官定当全力支持。” 今天来,我除了试探他,便是让他为查抄生死当铺做准备,现下目的已经全部达成,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贾大人。”我站起身告辞“你是江南总督,是有责任保护一方平安的,现下出了这种事,虽然罪责并不全在大人身上,可你也是疏职了,你可清楚?” 贾淳立刻跟着站起来向我躬身拱手,满脸愧疚道“江南是芩国重地,皇上本是信任下官,这才让下官总管此地,现今下官竟让江南出现了这种危机,实是下官之过,下官绝不敢推脱责任,忘记自己的本分。” 我满意地虚扶起贾淳,和蔼道“贾大人的为人,本相自然清楚,这铲除孽障的事至关重要,待明日晚上,本相再来与你商量,记住,切不可擅自行动。” 贾淳明白我的暗自警告,保证道“下官一定谨记。” 很好。 “既如此,本相告辞了。”我笑“大人不必远送。” 言罢,我重新蒙上进屋前摘下塞进袖子里的黑布,纵身一个翻窗离开了。 贾淳静静望着那道黑影离开,面上表情未动分毫,一双幽深的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古潭寂静。 “爹爹可还是要回书房?”贾鑫打破黑夜的沉静,抬眼看着贾淳。 贾淳低下头去看贾鑫,见他头发有些凌乱,便俯下身为他整理了一番。 “今日你跟为父一起睡吧,我们父子俩已经很久没有谈心了。” 贾鑫的眼睛一亮立刻抱住贾淳的大腿“真的吗?爹爹不是说男儿过了三岁,便该自当自立,不能像女儿家一样柔顺娇弱吗?” 贾淳被他的话逗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吾儿当是世间英雄,何须多生忧虑!” 虽然心里被贾淳夸赞很开心,可有些想不通的问题他还是要追根究底的。 “爹爹明明在朝廷的声望要比沈哥哥大,为什么在沈哥哥面前,爹爹还要对他百般容忍?” 贾淳将他放到床上,伸手开始为他解衣裳,边道“她是一国之相,统领百官,为父自是要尊敬她的。” 贾鑫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点“可是爹爹从未对旁人这样。” “这是官场之道。”贾淳替他盖上被子“皇上是极为看重这个后辈的,况且…”贾淳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摇头叹息“她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往后数十年怕是朝野上下都要以她为尊了。” 这芩国的风云,终究是要从她开始了。 贾鑫很认同贾淳的话。他对贾淳道“沈哥哥虽然总是一副很好讲话的样子,可是她对谁都下得去手。”想起绯樱林的经历,他忍不住浑身又是一个冷颤。 贾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成大事者,当有这般魄力。” 贾鑫眨了眨眼睛“若是有一个我狠不下心肠的人,爹地能告诉孩儿该怎么办吗?” 贾淳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贾鑫,略略思考道“若当真有这样一个人,你便把她娶回家罢。”番薯 红晕蹭蹭爬上脸颊,贾鑫羞得立马钻进了被窝,再不敢冒头了。 贾淳看着贾鑫这样,心中明朗,到口的后半句话便被他咽了回去。 也罢,路都是要靠自己走的,他还小,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穿过重重护卫,我一个人悄悄摸到了来时的围墙边。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翻出去,没成想一个阴森森地声音突然在背后出现,吓得我一个激灵,运足力气直接翻墙而过,撒开腿准备往前冲。 “你再跑一步试试!”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墙头传来,似乎是想把我给生吞了。 脚步一止,我堆起满脸的笑回头去看他。 “好巧呀,你也在。” 顾元城眯眼,冷着脸从墙头一跃而下。 “怎的你还没走?”我厚着脸皮,佯装不解。 顾元城的侧脸在月光下愈显苍白,然他看着我的眼神却是怒火熊熊,几乎是要把我里外烧个干净才罢休。 “沈青枝,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你才敢这么戏弄我!” 顾元城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我赶忙往后退,边退边赔笑“顾元城,你先冷静冷静,别冲动!” 顾元城恨恨地盯住我,脸上却奇异地浮起笑容“若是有人将你当做工具使用,完事后又只顾自己跑,连去想一下那个工具的处境都没有,你会不会冲动呢?嗯?” “有……有这么夸张嘛……”我干笑,脚下步子却不停,就等状况不对赶紧跑路。 “说好的让我跟你一起来,你却迫得我只能在杂草堆里呆着,你倒是好计谋,怎么,我是听不得你们芩国的这些肮脏事么?”顾元城气极,口下不留情面,刻薄的话也不再忍着了。 自从他来到这个地方,就是对沈青枝一忍再忍,他不断麻痹自己,不断为她的行为找借口,不断告诉自己,君子以大度处事,宰相以智慧行进,对待沈青枝这种蛮不讲理,一肚子坏水的人,他只能以静制动,出其不意,而且他来芩国还有另一件事要做,少不得让沈青枝帮忙,现在不是得罪她的时候。 可是,现在他已经忍不下去了! 这根本就是他自己在找虐好吗? 顾元城破口大骂,高度直接上升到芩国的颜面,我虽觉得方才是有点对不起他,可也不能放任他这么侮辱自己的国家。 当下不再后退,挺起腰板,大声壮胆道“我大芩何来阴私肮脏之事?你别以为自己有副好皮囊就能这么大晚上说瞎话,我可不吃你那一套!还有,什么叫做是我迫使你趴在草堆里的?我一没有把你强按在那里,二没有威胁你呆在那里,你怎可胡说八道,诬陷于我?” 顾元城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如此无赖的人,心中怒火愈积愈盛,最后干脆直接动手。 他一把拔出手里的佩剑,身形一晃,剑尖直指我,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 我身体本能地想闪躲,然而当我的余光扫到他苍白的脸色的时候,我最终还是咬紧了牙,猛地闭上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元城这一剑是发了狠的,虽然他没有对准我的死穴下手,然而当长剑刺入身体里的时候,我还是被他的劲道逼地后退一步。 浑身被巨大的痛楚冲击,我的意识有一瞬的模糊,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宁愿刚才直接昏过去。 太,太痛了! “好狠啊……” 顾元城呆呆握住剑柄,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怎么不躲?” 我深吸一口黑夜里的凉气,忍住剧烈的疼痛提醒他“你是想拔剑离开,还是弃剑离开,麻烦快点决定,我还等着找人救命呢。” 顾元城听了我的话,气得无话可说。 松开剑柄,他大步向前,一个转身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我先是一惊,然后便激烈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大骂“顾元城,你个混蛋!快放我下来!你是有龙阳之癖吗?还是有断袖之好?我警告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顾元城冷着脸,加大了抱住我的力气。他看着我身上“哗哗”直冒的鲜血,眸光一瞬沉入暗夜。 “你最好别动,也别再说话,不然我就将那柄剑刺入你的喉咙里,也算了断我们之间的孽债!” 说完,他身形快速移动,眨眼间就抱着我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八十二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是在第二日午时醒的,醒时只觉浑身无力,气力不支,等到肚子“咕咕”叫起来的时候,我才恍惚明白是自己饿了。 说来昨日我忍着痛和快速流失的体温,好不容易支撑到顾元城将我放下,谁曾想他不叫大夫,偏要自己给我拔刀,直拔得我冷汗外流,气若游丝,最后痛昏了过去。 我那时候真的想自己动手,然后用沾着我血液的剑狠狠给顾元城来一剑,让他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有没有人啊,给口吃的呀!”我有气无力地冲门口喊。 门外出现了一点动静,然后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人影从正午刺眼的光芒中走了进来。 是顾元城。 “我的饭呢?”望着两手空空的他,我实在没力气再跟他扯皮了。 顾元城看着我,神情莫名,一句话也不说。 我隐隐觉着伤口更疼了一分。 “没饭也无所谓,但好歹给倒口水吧?”我强笑,用手颤抖着指了指离他一步之远的茶壶。 顾元城终于动了,不过他没有走向茶壶,反而径自走到了我的床边。 “昨日,你为什么不躲?”他漆黑幽深的眸子死死盯住我,似乎今日得不到回答就绝不罢休一样。 原来是纠结这个事。 因着我真的快饿得不行了,也懒得地跟他绕圈子,直言道“我只是想还你有关生死当铺的情份而已,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欠着你,往后对你下手时犹豫不决。” 顾元城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后他又开始冷着脸不说话,只盯着我看了。 我的脸上莫不是开了花了不成?天知道我真的快饿疯了! “我的伤……”我企图提醒一下他我的处境,赶紧给我口吃的,可顾元城似乎会错意了。 他将脸一转,眼神闪烁道“是我给你上的药,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我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我说顾元城,昨日你硬是要自己给我拔刀,事后还不叫大夫来给我上药,自己随随便便包扎一下就完事了?你莫不是想我的伤势恶化不成?这也太无所不用其极了吧?”我恨得牙痒痒。 “大夫?”顾元城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十分不解的样子“你不知道你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吗?” “什么真正的身份?”我觉得顾元城有点不正常,我是什么身份他还不清楚吗?全天下的人都清楚,哪来的什么“真正的身份”? 顾元城见我真不知道,两只眼睛都快瞪掉下来了。 “你是女儿身!” “哦,原来你指的事这个?可这跟你不请大夫有什么关系?” “你!”顾元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就不怕大夫看出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就是手臂而已,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我觉得荒谬。 顾元城脸色莫名变得有点红,说话也不太利索起来“你是个女子,怎能让别的男人看你的身子?” “又不是没让大夫给我治过伤,我从前受伤的时候哪次不是属下上的药?”我觉得顾元城还真喜欢小题大做“再说了,你不是男子吗?你怎么那么理所当然地给我拔剑上药?” 本来我这话没说还好,我这刚说完,顾元城直接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末了还丢了一句“不知羞耻。” “……”我。 怎么,难不成我还得拿块贞节牌坊把自己给裱起来嘛? “好饿啊!” 真的好饿。 屋外,正端着食盘走过来说完陈夷看见顾元城脸色不好地从屋里出来,不由好奇地问“少爷怎么不陪在沈相身边?您也还没用膳,不如和沈相一起吧?” 顾元城生气地一拂袖,冷声道“谁要和她一起吃!” “少爷昨日不是还很关心沈相,连坐了一宿的么?怎的今日这般生气?是和沈相吵架了吗?”陈夷问。 “关心?她凭什么让本少关心!”顾元城不屑冷哼。 陈夷无奈,想少爷昨日看到沈相昏迷时那焦急的模样,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今日沈相醒了,他反而就冷淡起来。 “沈相大人肯为少爷查抄生死当铺,放弃到手而来的重要线索,心里定是珍视少爷的,少爷为何不能放开点心胸,和沈相大人好好相处呢?” 顾元城的眸光动了动,抿唇不说话。 “属下给沈相送饭去了。”陈夷垂下眼,绕开顾元城准备进屋。 “陈夷。”顾元城忽然叫住他。 陈夷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顾元城。 “你觉得,本少对她不好吗?” 陈夷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一向我行我素的顾元城会问他这个问题,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自我怀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酷文 “少爷若是觉得足够好了,便就是好的罢。”说完,陈夷就端着食盘进去了。 顾元城怔怔望着眼前春碧柳绿的花园景色,心里有一瞬的空白,然当枝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唤起来时,他又回过神,眼帘微微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快,快扶我起来。”我一见陈夷端着满盘的食物进来,忙欣喜地唤他。 陈夷好笑地将食盘放在桌上,然后走过来将我扶起。 “恕在下无礼了。”陈夷收回手,将一碗小米粥拿在手上,正准备给沈青枝喂食,顾元城却推门走了进来。 我直觉他不会有什么好事,忙一口将陈夷刚盛的一勺粥吞进了肚子。 先下口为为强,若是顾元城又耍什么花招,起码独自里有点货。 顾元城见此,脸色直接黑了一个度。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强过陈夷手里的粥碗,盛起一勺就塞进了我的嘴巴里。 “你先出去。”他对陈夷道。 陈夷看了看脸黑的顾元城,又看了看被呛得直咳嗽的我,识趣地退了下去。 “你究竟要干嘛?”我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顾元城在陈夷离开后脸色好了不少,掀衣落座在床畔,举了举手里的碗道“喂你吃东西啊。” 这下轮到我脸黑了,但是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连连摆手,拒绝道“我其实可以自己吃。” 顾元城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好心,本来按照以往他那高傲的性子,别说我已经直言拒绝他了,就是我求他给我喂粥吃都不可能,今日竟然不走不说,还带着关心责备起我来。 “胡说,你的伤在手臂,怎能自己吃?际时伤口裂开,可还是想麻烦我给你包扎吗?” 这货不会是吃错药了吧?还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突然我猛地瞪向他手里的粥,只觉得胃里翻滚,直后悔方才太冒失了,怎么就被他们主仆二人给算计了去。 “你放心,粥里没毒。”顾元城咬牙。 嗯,好歹正常了。 我放心地张开口,视死如归道“你慢点,我怕烫。” 顾元城真有种冲动,想把手里的粥直接给她倒进去,然而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盛起一勺粥,轻吹了吹,顾元城有些别扭地将勺子递到了面前人的嘴里。 “是这样吗?可还烫?”当初他不肯喝药,十三叔也是这么喂他的,就是不知道他做的对不对。 看到顾元城的动作,我愣了许久,知道顾元城开始不耐烦地瞪我时,我才勉强将嘴巴里的粥咽了进去。 “其实……”我看着他,嘴里的话经过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别的“我可以自己吃的。” 顾元城终于皱起眉来,他问我“你就不能接受一点我的好么?我们非要一见面就冷嘲热讽,互不顺眼?” 我垂下眼,没说话。 顾元城看着我,终究是没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他重新盛起一勺,照着先前的样子轻吹了吹喂给我。 我沉默着将粥咽下。 一碗粥很快就被我吃完了,虽然我还是很饿,可我却不想再吃了。 “顾元城。”他起身将瓷碗放到桌上,叮嘱了我好好休息便要离开,我叫住了他。 他回身看我。 “我会考虑的。”我抬眼看他。 顾元城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我仰头躺下,闭上眼睛时,他才会意。 一抹笑意不经意间划过他的嘴角,顾元城莫名觉得今日的花香似乎比往日要好闻许多。 “陈夷。”出了房门,顾元城唤远处的陈夷过来。 “少爷。”陈夷从花圃里出来,拂了拂身上的花叶“什么事?” “今日是什么花开了,这么香?” 陈夷回头看了看他刚刚打理过的的花圃,迟疑道“可能……是月季?” “嗯。”顾元城点头“等我们离开江南后,你就让人把这些都移植到恭亲王府。” “……”陈夷。 “少爷,我们祁国也有月季的。”陈夷壮着胆子建议“我们回去后,命人栽种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顾元城淡淡扫了一眼陈夷,一句话没说,径自往书房去了。 “少爷从前也不爱花呀……”陈夷苦着脸,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末了他努力在空气里闻了闻,除了些微的花香,根本就没什么‘这么香’的东西。 想他堂堂丞相护卫,怎么就沦落到了移植这些花花草草的地步了?真是想不通。 (第八十三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是准备当晚就回去的,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场刺杀还是打乱了我的计划。 “顾元城,你确定你还能再出手吗?”我用手握了握剑柄,奈何顾元城下手太重,我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劲。 顾元城有毒在身,平日里总要耗费内力去压制毒性,,今日要他出手,确实可以说是强人所难。 但刺杀者已经在屋外了,就算有陈夷暂时挡着,估摸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我可以保护我自己。”顾元城脸色淡淡。 “……”我。 不是说要对我好点的吗?这一天还没过,自己讲的话就不记得了? 我忍住痛,握剑下床。 “那你好好保护你自己,我先逃命了。”言罢,我推开后窗就准备跳出去。 “等等。”顾元城叫住我。 “干嘛?”我孤疑地看向他。 “那边是湖。” “……” 我忍了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冲他大吼“你没事找个背靠湖的房子住,是有病吧!” 顾元城拂了拂自己的袖子,理所当然道“这里的景致别有一番滋味,我自然选这儿。” 我现在不止觉得手臂疼,连太阳穴都跟着一块疼起来。 顾元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自己以后没事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我只能在这儿等死了?”我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估计哪些蒙面刺客就要杀进来了。 “你要是想,我自然是不会拦你。”顾元城十分淡定“你若是还想活着,我就告诉你一个逃生的办法。” “废话少说。”我咬牙。 “我们不是一直缺少对那些蒙面人的了解么?今天正好利用这个机会。” “什么意思?” 顾元城只是对我神秘地笑了笑,伸手从他的衣袖里拿出一块淡蓝色的兰花方帕,然后靠近了我。 “你要干嘛?”我反射性将手里的剑横在了我们中间,可一瞬间的肌肉拉伸还是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我面色有点紧绷,却没出声。 顾元城皱了下眉,语气不善“现在我们既是同盟,我自然不会对你出手,你紧张什么?”顿了顿,又道“你倒是记得我有毒在身,你可记得你自己是有伤在身?” 这一次确实是我反应过激,但是对于顾元城,我总也放不下心来的。要知道,合作只是一时,他们随时都会变成对方的猎物。 悻悻放下剑,我决定转移这个让我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咳咳,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元城神色暗沉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绕到了我的身后,展开帕子,两手环到我脸颊上方,然后将帕子贴上我的脸,在我后脑打了一个结。 淡淡芳草清香窜入鼻尖,神思一晃,我觉得不妙,却听顾元城对屋外的陈夷下令“放。” “轰!”“轰!”“轰!” 几声炸想在屋外蓦地想起,下一秒陈夷已经出现在了屋内。 “你莫非是……”当屋外若有若无地月季清香传到我的鼻子里的时候,我瞬间明白了顾元城都干了些什么,但此刻为时已晚,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我很庆幸还是在晚上,就是不知道还是不是我昏迷的那个晚上。 真是该死啊,我怎么就忘记了他的卑劣手段呢?他那样的人会喜欢月季这种女儿家喜欢的花吗?他之所以在这片院子前面种了这么多,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啊! 我的脑袋莫非是被猪给啃过了吗? “醒了?”顾元城推门走进来“倒真是快。” 他语气里暗含的试探我不是没听懂,不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甘心地讽刺了一句“把‘月季香’这种迷药藏在月季花圃里,顾相倒是真做的出来。” “哪里,哪里。”顾元城谦虚道“换做沈相,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呸,谁还有你狡猾。 “活捉了一个,要去看看吗?”顾元城笑着问我。 我眉头一挑“当然。” 顾元城很快就把我带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仓库里,而那个蒙面人正被铁链锁在墙上。 “你是早就想在这里抓一个活的审问了吧?”我把四周墙上的刑具看尽眼底,突然觉得顾元城这个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你猜。”顾元城大摇大摆从我面前走了过去,看他的样子,似乎十分得意。 切,还不是以身诱敌。 我翻了翻白眼。 “少爷,这个人嘴巴硬得狠,这么久了,一句话都没说过。”陈夷放下手里的鞭子,满脸愧疚地向顾元城禀告。 “哦?”顾元城似乎对这种情况并没有觉得意外,反回头对我微微一笑,道“看来陈夷是无能为力了,下面只能劳烦沈相大人出奇招了。” 我嘴角一抽。315中文网 “我是个伤患。”我抬了抬自己的右臂“见不得血腥。” 顾元城一副没听到我的话的样子,直接命陈夷将鞭子递到我的手上。 “好吧。”我接过长鞭“看在你们这么需要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了。” 顾元城也不说话,就让我占了这个嘴上的便宜。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人是他们抓的,我想要得到从中得到好处,自然也得出一份力。 不过…… 我看了看手里的鞭子,又看了看面前被锁在墙上,血肉模糊的主,委实觉得陈夷下手也忒狠了点。 陈夷走上来告罪“他已经昏过去了,请大人后退。” 我不明所以,依着他的话后退两步。 陈夷见我已经推开,拎起一旁的木桶就朝墙上的人泼了过去、 一声轻微的闷哼在仓库里响起,陈夷见此,退了开去。 嘴角扯了一下,我重新站回了原来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我尽量表现得自己很和蔼的样子。 血人似乎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不过他很快就闭上了,一副冰冷冷的死人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气馁,继续开口问。 血人不答。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不说话?” “你没有名字吗?还是名字太难听了,你说不出口?” “没关系,真的,我的名字也不太好听,不过我的还算不是特别讨厌,你也别嫌弃自己的名字了。” “你是叫啊黑,还是狗蛋?张三?李四?不会是粪球吧?” 血人额头上的青筋一直在跳,终于他忍不住对着我怒吼了一句“我叫景阳,你才是粪球!” “哦。”我点了一下头,冲他一笑“我确实就叫粪球,你咬我呀?” “你!” 我摊手,表示一点也不害怕“你的同伴都扔下你跑了,你再怎么瞪我都是咬不了我的。” “哼!他的名字是被张贴在刺杀榜榜首的,你和他在一起,能活多久?”既然已经开口,血人也不打算再蒙着了。 “他?”我回头看了一眼顾元城,幸灾乐祸地笑了“那还真是挺危险的、” 顾元城看着我也笑了,唏嘘道“你现在要是在沈青枝沈相大人那儿就好了,她肯定能保护你的。” 景阳嘲讽“他俩都名列榜首,去哪儿都一样、” “是么?”顾元城用一种果然如此地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即便半点面子不给,哈哈大笑起来。 景阳看着顾元城,一脸莫名其妙,心里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疯了。 哪有人知道自己要被暗杀后还笑地这么开心的? 狠狠捏了下手里的长鞭,我真想使劲给面前这个血人来一下。 “你们什么组织,刺杀榜单榜首还带两名的?”我咬牙。 “我们血盟行事就是这样,不行么?”景阳冷哼。 都成阶下囚了,居然还这么嚣张? 我把手里的长鞭一扔,沿着放满刑具的墙面就走了起来,边走还边赞叹地点点头。 “你想要干什么?”景阳见我不按常理来,不禁有些慌张起来。 “找称手的东西啊。”我一脸理所当然“我右臂受着伤呢,可不能用太大的力气,免得伤了自己,不划算。” “……” “说吧,你为什么要故意落单?”我不再跟他绕圈子,冷冷盯住他的眼睛“你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 景阳愣了一下,随即又沉默下来。 “我不是顾相,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我完全冷下了脸色,随手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你想死,我不介意成全你。” 他不是来找死的,我清楚。 景阳终于说实话了,他低下眼睛,声音里竟是恳求的意味“我想请顾相大人帮我一个忙。” “本少?”顾元城笑了,笑得不屑“不少从不帮别人的忙。” “我知道。”景阳似乎很急,气息一下不稳起来“我知道您地位尊荣,我与您非亲非故,是没资格要求您帮我的,可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是么?”顾元城对于景阳是有什么苦衷一点儿也不关心,倒是对那一句‘没有别的办法’很感兴趣“你选择本少,为何不选择沈相呢?这里可是芩国。” 心里一顿,我真心觉得顾元城这个家伙是个小心眼儿。 虽然这也是我想问的。 景阳似乎很无奈,他摇头道“沈相一直被杜融少城主保护得很好,我们根本没机会去接近她。” (第八十四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杜融少城主?”顾元城神色莫测地看了我一眼,便对景阳道“本少平生从不做亏本生意,只要你能拿出本少看重的东西出来,本少自当让你如愿。” 我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罢了,罢了,人既然是他抓的,我就不抢了吧。 景阳犹豫了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顾元城“我知道顾相您一直想要了解有关血盟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闻言,顾元城看起来却没什么感兴趣的样子,淡淡道“只要本少对你严刑拷打,一样能从你的嘴里知道这些。” 景阳没料到顾元城会这么说,愣了好一会儿。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当下竟然恼怒起来,对着顾元城冷哼道“你若是觉得这些刑具能让我乖乖开口的话,你就尽管用好了,不过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抓到活口可就我一个,也只可能是我一个。” 这话倒是说得有意思起来。 我靠近顾元城,在他耳旁轻声问“其余的人不是你杀的?” 顾元城用眼睛瞪我,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我失望地移开视线,可惜道“我还以为你发觉他有意被你抓住,就干脆将其他人全处理了,以免麻烦呢。毕竟……”我挑衅地看了一眼顾元城,笑道“你可是一向心狠手辣呀。” 顾元城眯眼,遂危险地笑了起来“你猜得不错,那些人确实是我让人给杀了。” 我一瞬觉得有股凉气从脚底直往上身蹿,微抿唇,我问了一句我自己都知道很蠢的话“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被你抓住,一定会服毒自尽的。” “你不是说了吗,本少一向心狠手辣,杀人而已,需要理由么?”顾元城不屑冷笑。 “不需要吗?”我抬眼望着他,脑中冷静下来“月季香这种迷药,来人武功越厉害,中迷药就越深,可只要用内里加以抵制,勉强逃出你的可控范围怕也是可以的吧?所以你等不到他们服毒自尽的时候。” 顾元城不置可否,淡淡扫过了我的眼睛。 “而且,你想要他们以为你手段狠辣,不容情分,从而畏惧你的威势,不敢再随意来挑衅你。景阳还活着的事,你也想借此瞒过他们,可是?”我笑了“那他们的尸体你可得处理好了,不然可是适得其反哦。” “大人放心,具以被琉璃水处理过了。”陈夷开口。 琉璃水?那可真是连骨头渣都找不到了。 背后微凉,我不动声色地离这俩主仆远了点。 顾元城看到我的小动作,眉头一挑,不过他倒没说什么,重新将视线放到了景阳身上“先说说你要本少帮你做什么吧,本少可是不能亏了去的。” 我看景阳被锁在墙上,满身鲜血的样子,很是可怜,在景阳还没开口前,先一步对顾元城道“你既然已经开口了,便是想要谈谈,哪有和人谈话是把人家锁在墙上谈的呢?不若把他放下来,我们到上面去谈?”说完,我立刻给景阳使眼色。 景阳也聪明,本要出口的话在他嘴里一转,便成了另一番话“都闻祁国顾相冷心冷面,没想到竟还有像这位大人一样体恤俘虏的朋友,想来传言大都是不可信的……”说到这儿,他气喘了一下,忍住全身痛楚继续道“在下在这儿先行谢过顾相大人和……这位大人了。” 听他这么油腔滑调地一说,我反而尴尬起来,毕竟我和顾元城的关系,他不知道,在场的我们可是清楚得很。 我侧身又咳嗽了两声,心想,这个景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聪明,还是蠢呢…… 看来我还是得在这个地下仓库待上半天了。 果然,顾元城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似乎要开口说什么,陈夷却先一步开了口。 “少爷,仓库里阴暗潮湿,于您的身体有碍,他这个样子是不可能有机会逃走的。我们还是上去谈吧。” 顾元城没料到陈夷会在此时说这话,他不解地看向陈夷,却见陈夷低着头,目光往旁边偏了偏,他顺着他偏转的方向看去,眸光忽然一凝,渐渐变得暗沉起来。 “你们都这么说了,本少岂会做这个恶人?陈夷,你放他下来,然后送去沐浴一番,他这个样子,本少看得实在碍眼。”顾元城说完,淡淡扫了景阳一眼,便先一步出去了。 陈夷对我抱歉道“我家少爷素来如此,大人莫要怪罪。” 面对如此好脾气又彬彬有礼的人,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这些小事。 陈夷点头,随即就去解开景阳的锁链,因着景阳的伤势偏重,一下没了锁链的支撑,整个人猛地向前倒去,但好在陈夷及时扶住了他,才免得他栽倒在地。 “你是哪位大人,为什么……为什么和顾相关系这么好?”在出仓库的时候,景阳睁着眼睛,喘息地问我。皮皮读书网 我向他挑了挑眉,一扇遮面,凑近他轻声道“我叫沈青枝,是芩国的丞相大人。”言罢,我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摇摆着折扇,慢悠悠走出了仓库。 先一步出来的顾元城并没有去哪里,而是独自一人负手立在花圃前,清冷的月光散落在他身上,竟添了几许朦胧孤离。 当我从里面走出来时,他闻声转头看我,星星点点的眸光里顿时有一种复杂莫名的神情涌现。 陈夷扶着景阳随后也出了仓库,不过陈夷并没有在此地逗留,而是扶着景阳脚步不停地往屋子旁的山泉方向去了。 “你的伤……”顾元城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我摇扇的手一顿,不自然地笑道“你的剑虽狠,却也不至于要了我的命的。倒是你身体里的毒……你还是悠着点好。” 顾元城看着我假笑,突然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我摇扇的手腕。 “为什么你的手在抖?”他眯眼“这不可能是因为昨日我刺你的那一剑。” 我有些惊慌,下意识用劲抽出我的手。 “没有。”我勉强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不至于褪色“只是夜深了,天气有点凉,我觉得冷而已。” 顾元城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太了解我了,就像我如此了解他一样。 “堂堂沈相,说谎就这一点水准么?”顾元城冷笑。 脸色一白,我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顾元城是我的死敌,倘若他知道了我……我今日可还有命活着离开这里么? “进仓库前,你根本没有这个症状,以前也没有,为什么在仓库待了那么一会儿时间,你的右手就变成这样了?”顾元城咄咄相逼,丝毫不给我转寰的余地。 我想再胡诌点瞎话来拖延时间,可我的呼吸不知怎么突然一止,一口鲜血就被我吐了出来。 “沈青枝!” 顾元城快步上前,两只手迅速扶住了几欲倒下去的我。 我头晕眼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看到近在眼前顾元城的脸,我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 “我没事,你……” “闭嘴!”顾元城看到这么极力想要躲避他的我,终于恼怒起来,他咬牙,一把抱起我就往里屋走“沈青枝,你简直就是一头猪!” 我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跟着也越来越模糊,可听到他咬牙切齿的骂我,我还是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尽力气开口“我才不是猪,你……你再敢这么侮辱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顾元城好像张口对我说了些什么,可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最后一点光亮从我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不禁在想,为什么自从我坐上丞相这个位子后,我不是在受伤流血,就是在昏迷中呢?莫非这个位子真的是跟我命中相克? 我还有研究透这个问题,忽然就有一道光穿破层层雾霭进入我的视线,我眨了两下眼,不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沈青枝……” 低哑暗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动了动脑袋寻声看去,却见顾元城坐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的脸色很是苍白,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血丝。我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动作有多久了,可当我看到他僵硬的身形时,我还是忍不住心下一动。 “上次在京城受的伤,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去治?”他张口问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纠结。 我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他。 “以你的武功,怎么可能会受伤?是为了……岑羲么……” 我闭了闭眼,遂看向他的眼睛“说得冠冕堂皇点,我是为了大芩的繁荣与未来,说得俗气一点,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丞相之位。你还要问什么?这一切既是拜你所赐,也与你无关。” “丞相之位?”顾元城的眸光有一瞬地晃动,随即渐渐冷了下来“地位名利难道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吗?它就真的值得你付出‘落下终身病根’这个代价吗?它比你的右手还重要?” 我将头一偏,眼里刹那闪过什么,然而最终我还是对他说“右手很重要,但尊荣的地位能给我,我右手给不了的东西。” (第八十五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那夜我和顾元城是不欢而散的,他没有去审问景阳,也没有回屋睡觉,就一直站在那片花圃前,不说话,只静默地看着一地的月季花。 我其实知道自己多少是有点不识好歹的,我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连蒙面人还是人家抓到的,我还这么和顾元城硬碰硬,属实有点找死的意味。 可我不得不如此对他,没有情感的话是最理智的话,直面残酷的现实,是我和他都做不到的事情,也唯有这个,才会让我们退缩,才能让我有最坚强的防护。 “大人,您的粥,趁热喝吧。”清晨,陈夷端着米粥走进来。 我忍住痛坐起,接过米粥喝了两口。 “可还清爽?”陈夷笑着问我。 我点了下头“不错。” “这是我家少爷熬的哦。”陈夷放低声音,神秘道“昨日您睡着后,少爷说要喝粥,然后便一直站在厨房里盯着我,盯的我毛骨悚然,然而等我做好了,他竟是不喝了。少爷一向是这么任性的,我只好将刚做好的米粥都倒了,那曾想今日去厨房,一股烧焦的味道积攒在厨房里,怎么也散不掉,可小锅里却留着这一碗米粥在用小火温着呢。” “咳咳咳……”喉咙一噎,我捂住胸口大声咳嗽起来。 “叶大人,您没事吧?”陈夷皱眉,担忧地望着我。 我连连摆手,深呼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 “他……” 我还没想好具体该问些什么,陈夷居然立刻就回答“少爷在西厢房审问景阳呢。” “……”我嘴角微抽。 陈夷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收拾了一下桌面,对我道“大人好生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等等。”我叫住他。 陈夷疑惑地回身看我“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我迟疑了下,还是问出了口“昨夜,大夫诊治我的时候,说了什么?”顿了顿,我眯眼“小夷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我这个人最怕见大夫了,可不想亲自去寻一个来。” 陈夷愣了会儿,遂失笑。 “大人问的,我怎敢撒谎呢?” 我垂眼,没说话。 陈夷叹气,他知道,芩国的沈相大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祁国的顾相大人的,可她还是要问。 不为求证什么,只为自己能安心。 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如他们这般过活,就不会有一瞬觉得疲惫么? 陈夷不想再想下去,回答道“大夫只是说,您失血过多,气血不足,才会体力不支昏倒的,还有就是……您右肩的伤。” 我能看出陈夷眼睛里的无奈和些许讥讽的,可我是不会因此改变我自己的做法的,因为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顾元城已经审了多久了?”我问他,算是调节一下他和我之间尴尬的气氛。 陈夷不是愚笨的人,听我这样问,便顺着我的话回道“您醒的早,我家少爷才是开始审问的。” “哦。”我应了一声。 陈夷看了看我,料想我不会再问他什么了,便向我说了句“我先出去了,大人有事可以唤我”,就退出了房间。 我低下头去看手里的瓷碗,绵密温和的米粥安安静静待在碗里,不绚丽,也没有多姿多彩的滋味,可我双手捧着它,那温暖的感觉就这么透过瓷壁贴在手心,恍惚中竟有丝安定的感觉。 果断的将米粥放在靠床的茶几上,我掀开被子下地。 顾元城正在审问景阳呢,我可不能错过。 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其实顾元城选择的这个地方是有些偏僻的,满地的青苔,青苔上铺着有些老旧的青石板,青石板总共只通着两个地方,一个是顾元城现在在的西厢房,一个就是厨房,其余只剩下主卧和次卧,这两个房间是用一条木廊连起来的,主卧外就是不大不小的一片月季花和屋后的水池。 这实在不符合顾元城以往奢侈的作风。 不过符不符合,我是用不着花心思去探究的。静悄悄走到西厢房门口,房里景阳有些激动的声音毫不遮拦地就传了出来。 “只要您可以救出她,我就把我知道关于血盟的一切告诉您,绝不反悔。” 房里没有传出顾元城的声音,不知道他是在考虑这件事可不可做,还是说话声音太小,传不出来。正当我要把耳朵贴在门上的时候,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顾元城神色立在门口,神色淡淡地看着我。 “我就是想活动一下筋骨,没别的意思。”我立刻为自己辩白。 顾元城什么表情都没有,拂袖就往回走。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开的房门,最终还是决定厚着脸皮跟进去。202电子书 景阳本来是坐在顾元城对面的,当他看见我时,马上站起来对我行了一礼。 “景阳见过沈相大人。” 我咳了一声,点了下头,算是双方都打过招呼了。 “本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本少要先知道你筹码的价值。”顾元城淡淡开了口。 景阳脸色难看地沉默下来,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可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怎么,不行?”顾元城偏眼看他。 景阳将求助的目光放到我身上,我耸了耸肩,表示在顾相面前,我只有无能为力的份。 景阳似乎咬了一下牙,最终气馁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想着不能太为难景阳,便抢先一步开口问“血盟究竟是一个什么组织?你为什么会进入这个组织?” 景阳还是显得有些犹豫,但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血盟是一个江湖暗杀组织,主要网罗天下亡命之徒,在经过一番训练后为血盟卖命。虽然血盟在江湖中名声不显,但稍有一点江湖经验的,都知道有这么个神秘组织存在。” 江湖组织? 我和顾元城对视了两眼。 现下芩国和祁国的皇帝都是励精图治,手段非凡之辈,那些江湖草莽,说白了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组织存在,而他们却毫无察觉呢? 景阳看了看我们惊讶的神色,道“其实你们也不必觉得奇怪,因为血盟的主阁根本不在芩祁两国境内,他们暗杀的人也一直只是江湖里的人。” “不在芩祁两国境内?那在哪儿?”我惊讶。 景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眯眼,孤疑地盯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景阳苦了脸“我只是江南分阁的一个杀手。” “一个小小的杀手,你倒是知道的不少。”顾元城冷笑了一下。 景阳低头,两手握紧,没有说话。 “那你当初是怎么进血盟的?”我打破僵硬的气氛,问道。 景阳顿了一下身形,小声道“因为她,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我被他弄得有点懵。 “一个姑娘。”景阳忽然抬头看我,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我不敢直视的光“因为一个姑娘,我喜欢的姑娘。” “喜欢的姑娘?”我顿时笑了“你才多大呀,就说喜欢?” 景阳闻言,脸色变得通红,不是羞涩的通红,而是恼火的通红“都说芩国沈相十五岁便得无上高位,我也只比你小一岁而已!” 我一脸莫名地转头看向顾元城,用眼神问他:为什么我说了那句话后,他就像滚烫的油炸开锅一样,这么激动? 顾元城似乎还不太想理我,然而在我坚持不懈的注视下,他还是回答了我,不过不是用眼神,而是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 “因为他喜欢的人比他年岁大。” “……”我稍稍往顾元城后面偏了偏身子。 景阳果然恼怒地站了起来,狠狠一拍桌子,吼道“比我大又怎么样?比我大,我就不能喜欢她了吗?比我大,我就照顾不了她,给不了她幸福吗?” 我赔着笑脸安慰他“不要激动,小心身上的伤口裂开。” 景阳马上把瞪着我和顾元城两个人的目光对准了我一个,张口就要大吼什么,我立刻道“比你大的姑娘多得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喜欢她就喜欢她,你一定能好好照顾她,给她幸福的,我相信你。” 景阳瞪着我,两只眼睛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他一手颤抖地指着我,愣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你若是还想吼,本少便不奉陪了。”顾元城冷冷看向景阳,眼里满是不耐烦。 景阳身体一僵,缓缓坐了回去。 “在我五岁的时候,家乡闹了一场瘟疫,几乎所有人都死光了,就只剩我一息尚存,是她路过救了我。”景阳回忆起当年的时光,脸上渐渐浮起了笑意“她给了我第二条命,教我识字,教我习武,她还爱教我吹笛子。” “她吹的笛子可难听了,可她就是爱吹,白天她站在山坡上吹,晚上就在星辰下吹,每次断断续续吹完一首新曲子,她都要到我面前来炫耀一番。” “起初我是强忍着的,可后来我竟渐渐觉得她吹的曲子是那么好听,谁也比不过。” “那个时候,真的是最好最好的时光了……” (第八十六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后来她入了血盟,一切便再不与从前相同。” “我是自己强硬要求进去的,她奈何不过我,只能妥协,不过那也是她进入血盟五年后的事情了。” “所以你才在血盟待了四年?”我问他。 “是。”景阳点头。 我觉得有些心惊,对景阳抱有的希望也小了不少。 景阳看出了我的心态,他道“血盟确是已经经营了很多年,我在血盟区区四年的时光也的确算不了什么,可我知道的事绝不少。” “你知道血盟盟主是谁吗?”顾元城突然开口问。 因为一直是我和景阳在对话,顾元城乍然出声倒是让景阳有点不习惯,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他这个问题“血盟盟主身份成谜,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名字是什么,但他从前的名字我却是很清楚。” 这个都知道? 我诧异地望着景阳,实在不敢相信他只是血盟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杀手。 景阳没有看我,反低下头道“他叫白无心,白色的白,无有的无,心……”景阳冷笑了一下“贼心的心。” 额……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过节不成? “贼心的心,是什么心?”我故意问他。 景阳撇开头,生气道“沈相大人一向喜欢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吗?” 我抬头认真地想了想,接着对他微微一笑“你应该说,本相是一向最喜欢问这些有趣的问题的。” “我现在可算明白为什么你和顾相会水火不容了。”景阳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眉头一挑,我笑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顾相不和的?” 景阳一顿,讷讷道“你和他都是血盟刺杀榜榜首的人物,血盟自然是要花费时间来调查你们的。” “哦?”我看了一眼身旁的顾元城“不知道你们是花了多少时间调查的呢?他多一点,还是本相多一点?” 顾元城淡淡白了我一眼,没说话。 “这个……”景阳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沈相大人关注的点总那么怪怪的“应该差不多吧……反正江南分阁调查你们的时间是一样的。” “这么说,你们是同时来调查我们的?” “江南这边是的。” 我沉默下来,低着头开始思索。 景阳看了看我,不明白他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让我如此沉思。 “你们血盟总共有多少个分阁,分阁之间可是消息相通?”顾元城见我不再开口,便代替我问道。 景阳道“血盟几乎在每个如江南这般的地方都有分阁,但大小不同,职责也不同,粗略算来,差不多有近百个个吧。至于消息相通……”他摇了摇头“血盟除了主阁,分阁与分阁间可以说是互不相识,互不相干,甚至连对方分阁设立在哪都不知道。每次都是主阁对分阁分别下令,分阁照命令行事而已。” “那所谓刺杀榜算什么?”顾元城问。 “这个不同,这个其实也叫通缉令,就是全国通缉的意思。”景阳解释道“上了这个通缉令,就是所有分阁都要暗杀的对象,之所以我们也称之为刺杀榜,是因为我们所有分阁内都有要暗杀的对象,那个就叫刺杀榜,便顺口将通缉令也这么叫了。” 顾元城点点头“那江南分阁的阁主是谁?” 景阳脸色一白,好久才道“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应该能证明我的价值了吧?顾相大人是不是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顾元城不是没见过想要和他讨价还价的人,他对待这些人的态度也属实算不上好,可这个景阳,他倒是愿意区别对待一番。 “这个自然。”顾元城起身“快午时了,你先下去用膳吧,用完膳,我们便来说说你的事,” 景阳没想到阁中一向视为棘手的顾相会这么轻易就愿意帮他,心中大喜,赶忙起身对着顾元城抱拳“多谢大人,我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顾元城点了一下头,对着景阳挥了挥手。景阳也知趣,立刻退出了房间。 “他想让你救出谁?”现在屋里只剩了我和顾元城两个人,我也懒得和他绕圈子,直接开口问。 顾元城淡淡看了看我,没说话。 “是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我装作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若无其事地问。爱书屋 顾元城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想来应该就是了……”我躲开他的目光,强笑道“我没猜错吧?” 寂静,让我恐惧的寂静。 “我看,我还是先去用膳好了……”说完,我干笑两声,准备落荒而逃。 “沈青枝。”顾元城终于出了声,他叫住我,声音冷得可拍。 我停住脚步。 “这次江南的事告一段落,你随我去祁国。” “啊?”我怀疑我的耳朵可能出现了幻听“你刚刚说什么?” 顾元城定定看着我,眼中是不容置疑地神色“江南事毕,你随我去祁国。” 我果断地后退了两步。 “你是不是疯了?”我问他。 “你随我去祁国,”顾元城握紧背在身后的手,一字一句说得极艰难,又极用力“我就把祁国的兵力布防告诉你。” 这下我是真的觉得顾元城大概是疯魔了。 “你想杀我,也用不着用这么低劣的办法吧?”我好笑地看着他“你究竟是觉得我愚蠢,还是我看起来很愚蠢?” “你不满意?”顾元城眯眼“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就是了。” “……” 敢情我刚才的话都是白说了的。 “我,”我用手指了指我自己“是芩国的丞相,你觉得我会冒着生命威胁去你们祁国吗?当然了,你要是愿意用你们祁帝的项上人头来换,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顾元城垂下眼,脸上却是挂起了些微的笑,丝丝微风从我身后的门缝里吹进,他额前的发便随着这丝微风轻轻拂动。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被窗外的日光包裹着,心下却觉得冷,最黑暗,最孤独的冷,就好像人世虚华,红尘枯骨,我们站在最喧嚣的人群中,也站在了最荒芜的白骨上。 天地间,唯有人心是日光照不暖的地方。 “为什么?”我偏开目光,轻声问“为什么要我去祁国?” “若我说没有理由,你愿意去吗?”顾元城抬眼看我,层层云雾绕在他眸间,像是流年空梦。 我觉得不是顾元城疯了,而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疯了,在我问那一句“为什么”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和他一起疯了,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疯了。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我也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搓圆揉扁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对他轻轻一笑“我是一个只拿着朝廷那一点可怜俸禄的人,我没有钱住客栈,也没有钱吃饭,贪生怕死,重名重利。” “我不在意,我可以给你住最好的地方,穿最华美的衣服,吃尽天下珍馐美味,你随我去祁国,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绝不会有任何敢动你,包括吾皇。”顾元城开口。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居然……有一点心动了。 都说祁国顾相奢侈成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让我去,我去就是了。”我笑道“白得祁国兵力布防的消息,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也不该往外推的。” 顾元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一点血色。 “我们来说说血盟的事吧。”顾元城有些不自在地坐了下来,他不看我,只将视线放在窗外开得正好的月季花身上。 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尴尬,便什么话都没说,重新坐了回去。 “他想救的人确实就是他的喜欢的姑娘。”顾元城咳了一声,道“你猜得没错。” 我“哦”了一声,问“那他喜欢的姑娘是谁?叫什么名字?现如今在哪里?为什么要去救她?她是被关起来了,还是被绑架了?现在还活着吗?” “……” 顾元城突然就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了,也不知道现在他说他后悔了,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提剑来砍他。 我搓了一下手,手心里的冷汗被我不动声色地擦了个干净。暗自深吸一口气,我对顾元城道“方才景阳说,血盟的分阁与分阁间并没有联系,可通缉令却是每个分阁,乃至主阁都完成的任务,你不觉得这与我们上次刺探生死当铺所得的结果相背吗?” 上次我和顾元城,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共同刺探生死当铺,可只有顾元城遭到了追杀,我却安然无事,本来我猜测这个生死当铺可能就是为他们背后势力敛财的一个分离组织,并不知道我和顾元城的身份,而顾元城也仅是因为他们防备太严密,才会不慎中毒,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在生死当铺出现的那一刻,他们肯定就认出我来了,可为什么他们只是跟踪了我一段路,便又折返了呢?若说是顾元城被他们发现,他们要回去支援,未免太牵强了一点。偌大的组织,生死当铺的人会少吗? (第八十七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出乎意料地,顾元城竟没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结。反而有点浮躁“我们现在只是处理江南的事,至于生死当铺与血盟的关系,日后我们再谈。” 我奇怪地看他“这不是你一直关心的事吗?怎么你现在却好像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一样?” 顾元城眼神闪烁了一下,遂道“我身中剧毒,命在旦夕,自当得先关心江南的事,其余种种,日后有的时间不是吗?” 人都在乎自己的命,在乎生死,顾元城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可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贾淳那日所说的话,我都同你说过了,你可有什么看法?”我问他。 顾元城似乎是在回忆我先前对他说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只是不是所有的真相。” 这个我自然知道,可贾淳这个人,我是得给他几分薄面的,不然我自己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你觉得他没说出来的真相是什么?” “他所隐藏的真相,我想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吧?”顾元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我转开视线,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生死当铺能控制江南的手段我们已经清楚了;贾鑫和他们是什么关系,我们也知道了;至于生死当铺,我想我们应该马上也会了解了。”顾元城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放到了窗外,正与陈夷交谈的景阳身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放眼望去,心里几多疑虑。 是啊,暂时该知道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下面就该是...... “今早的米粥......"顾元城没看我,语气别扭道”你,你喝吗?” 顾元城突然将话题移到这个上面,我心里一顿,面上却是不显,淡淡起身道“米粥么?喝了。” “那......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我走到门口,推开房门“怎么样啊,寻常样吧。”说完,我故意放大声音问外面的陈夷“小夷,午膳好了吗?” 陈夷远远见是我,客气回道“已经备好,公子和少爷都来用膳吧。” “小夷说午膳已经备好,我们走吧。”说完,我立刻快步走了出去,连回头看一样顾元城都不曾。 顾元城定定望着那抹匆匆走开的身影,忽然就轻笑了起来,阵阵春风过,薄凉心透。 午膳没有花掉我们太长的时间,景阳有伤在身,本就吃不了太多的东西,顾元城似乎一直都吃得很少,更逞论他身中剧毒,至于我,我认为自己应该是右臂的伤隐隐作痛导致的胃口不佳。 “你们为什么一直不说话?”景阳在用膳的时候就想问了,明明一言不合就会吵架的两个人,用膳的时候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像是没有在这个世界存在一样。 我淡淡扫了景阳一眼,反问“我们为什么要说话?食不言,寝不语,这个基本的礼仪你不知道吗?莫非你想要本相好好教导你一番?” “你确定不是在向我泄愤吗?”景阳被我问地一愣一愣的,有些孤疑地瞪我。 我眉头一挑,折扇在手中敲了一下,语气不屑“你觉得,依本相这样的人品,会做出这么没品的事么?” 一个专门踩着别人肩膀坐上丞相之位的人,景阳真不觉得这是一个有“人品”的人能做出来的事,不过他也没有那么想找骂,自己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我的事......”景阳把目光投到了顾元城身上。 顾元城慵懒地斜靠在木廊柱上,半边长衣坠地,午日的光芒照射在他身上,尘华浊升而起,迷人眼目。 我不得不承认,顾元城虽然为人不及我,智谋不及我,武功不及我,这般容貌倒是可以勉强与我平分秋色。 “你既想本少救她,难道不该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么?”顾元城声音里透出几许冷漠。 景阳不是不想说,他明显存在着顾虑,当犹豫再三后,他开口问我们“无论如何,你们都能保证她的安全的吧?” 我一展折扇,轻摇起来,暖暖的春风拂过扇面,撩拨了画里的山川美景。 “救她,是我们答应了你的事,而保证她的安全,那是你的事。” 景阳愣住,这下他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厚颜与无耻了。 “有什么疑虑,你可快点想,本相与顾相可是有许多事要做的。”我见他久久不开口,催促道。88 “我......”景阳深深吸进一口气,从容赴死般讲了起来“她叫芍红,是......是江南分阁的阁主,拢巷深处的生死当铺,当家人就是她,那也是江南分阁所在之地。” 是她?那个红衣女子? 我眯眼回忆了一下,想她面容姣好,身段玲珑,气质上佳,眼神犀利,应该就是她了。我再瞧了瞧眼前的玄衣少年,眉目分明,英姿飒爽,少年意气,聪明有余,倒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只是眉宇间还略显稚气,与那红衣女子的妖娆妩分明不是同一路人。 现在的小孩都喜欢比自己大的姑娘吗?还是单纯只喜欢漂亮的? 暗自摇了摇头,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既是分阁阁主,想来血盟中地位不低,你为何要我们救她?”我奇怪。 景阳抿唇,神色紧绷,又是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她不是自愿入血盟的,她是被那个人蒙蔽的,现在她就快被那个人害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我要救她。” “你说的那个人,莫非就是血盟盟主白无心?”我问。 景阳握拳,冷下声音“是。” “她与白无心......什么关系?”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为保确实,我还是问出了口。 这无疑是触到了景阳最想回绝的地方,他的脸色一瞬变得煞白,连唇上的红润都变成了苍白的颜色。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要哭出来了,然而他的眼睛里除了怒火,什么都没有。 “她的意中人,是白无心已故的孪生哥哥。”终于,他还是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说了出来。 “孪生哥哥?”顾元城眯眼“是因为他们长得像么,所以她才愿意为血盟做事?” 景阳迷离地笑了“是啊,就因为他们长得像,仅仅是像而已,她就愿意不计危险,付出所有......” “生死当铺已经控制了江南所有的官员,还毒杀了来这里访查的御史大夫,瞒天过海,日日敛财,这一切看似顺利,我却明白,她已经走在了刀锋上,悬崖千丈,没有退路。” “每任分阁主身旁都会有两个主阁阁使,既负责保卫分阁主,也是监视控制他们。我曾一度想要偷偷带她走,却根本没有机会,所以我想请你们救救她,她已经为了那个可笑的执念失去自己的一条腿了,我不愿她连自己的命头失去。” “因为她也是我的命。” 我听着他说,眼睛看着他哀伤不甘的目光,心中却是波澜未起。 世事本就如此,不会圆满,也没有所谓的天作之合,金玉良缘,世人也是如此,明明知道爱而不得,求而无望,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宁愿自己远远望着那仿似在天边的人,独自伤心,独自落泪,独自看黄昏落日,飞雪山雨。 “你的故事很动听。”我看着他,静静道。 景阳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将求助的目光放到了顾元城身上。 顾元城眼角扫过我的脸,对着景阳开口“再动听的故事,终究只是一个故事,你凭什么让我们来相信你这个故事呢?” “我说了这么多,原来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我?”景阳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像我和顾元城这样无赖的人。 我一摇折扇,面带微笑“我们什么时候说过我们相信你么?” “可你们已经答应我,要帮我救出芍红姐的,”景阳焦急道。 我摊手,无辜道“这一切前提是,你提供给我们,我们认为价值相等的消息。若你是血盟故意派来引我们入陷阱的,我和顾元城岂不是要遭殃?”说到这儿,我看景阳还是不服,便继续道“你自己想想,你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月黑风高的,你的同伴都死了,唯有你还活着,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因为顾相,”景阳赶紧指向顾元城,急道”是他杀了他们,只留下我的,这一切又不是我做的。” “为什么?为什么顾相要独独留下你?难道不是你耍的手段吗?”我冷笑。 “我......”景阳愣住,无言以答。 我懒散地向陈夷挥了挥手,道“解决他。” 陈夷没有迟疑,拔出腰间的佩剑,凌厉地向景阳攻了过去。 景阳下意识往后退,想拔剑抵挡陈夷的攻势,然而手摸到腰间时,才发现他的剑已经被陈夷收去,现在的他,根本就是手无寸铁。 “你们可以杀我,但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顾元城,沈青枝,你们是大国名相,答应了我救她,你们就不能反悔,让后人耻笑,遗臭万年。”景阳闭上眼睛赴死,当绚白的剑光逼近他的脖子时,他还是一咬牙吼了出来。 剑气一止,陈夷收回佩剑,淡定地走回了顾元城身后。 “你这个小少年,胆子倒是不小。”我收了手里的 折扇站起身。 (第八十八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当景阳再一次站在拢巷前时,心里百般滋味,不知是苦是甜。头顶明月昭昭,却如何也照不亮这条幽深的拢巷。 “怎么,你难道不着急去见她吗?”我轻笑着走到他身边。 景阳往旁边跨了一步,与我隔开距离“着急与否,我终归都会见到她的。” 我摇扇失笑“还在记着三日前的仇?” 景阳抱紧怀中的剑,冷哼了一声。 “罢,罢,罢,你既给了本相拢巷和生死当铺的地图,本相宽宏大量,便不与你计较这些了。”我摇着手里的折扇,随月光形迹走进拢巷。 景阳看了一眼眼前恣意不羁的白衣少年,虽心中仍有怨愤,终究还是跟在了她身后往里走。 “顾相不和您一起吗?”景阳忍不住心中好奇,几番犹豫问出了口。 我慢慢往拢巷深处走,眼角余光将黑暗里的事物全部看进眼底。忽听景阳提问,便笑着答道“这里是芩国的江南,生死当铺是芩国的事,本相是芩国丞相,所以本相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而顾元城,他是祁国的人,祁国没有资格来管芩国的事。这么说,你可懂了?” “可是,您和顾相不是在联合调查江南的事吗?您既然不愿意顾相或祁国来插手芩国的事务,又为何要让顾相参与其中呢?”景阳还是不明白。 “因为他可以帮本相省很多事啊。”我笑。 景阳被我越说越糊涂,然而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他还待继续追问,我却止步停了下来。 “到了哦,小心着点,你活生生走进拢巷,想必他们现在都知道你背叛了血盟了吧。”我没回头,轻声提醒了他一句,便若无其事,摇着扇子进了面前的生死当铺。 景阳是了解生死当铺的,从他踏进拢巷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杀气,他只是没想到身前的人也同样早就察觉到了异样,或者说,从他出现在仓库里开始,她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芩国沈相么,难怪芍红姐想尽了办法,也难奈何于她。 景阳在心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我现在全副精力都放在了那个全身都包裹在黑暗里的古怪老头身上。 “客官要当些什么东西?”一如既往森冷的声音,一如既往让人生怖的脸。 我将折扇一收,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笑着凑近了他一点“您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当铺的当伙计么?是不是太辛苦了?” “客官要当些什么?”柜窗里,满脸凶恶的老者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重复了一遍原来的问话。 我也不觉尴尬,继续问道“老丈人,您的子女呢?您岁数这么大了,他们理应照顾您才是啊。” 我能明显感觉到老者阴森森的眼珠里闪现过冰冷的杀气,但他还是只说了一句“客官要当什么?” 倒真是个老顽固! 我将折扇在他面前一点,整个人都靠近了他,在他面前小声道“我年轻时,也听说过古残剑的威名,就是不知道这剑尘封数十年,可还有当年的光景?” 老者的脸上终于出现除阴森外不一样的表情,他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满脸的皱纹开始往中间紧绷,横贯两颊的刀疤却在迅速扩大,直到里面血色的骨肉被翻出来,昏暗的光线下,恐怖得如同地狱恶鬼一样。 “客官,你要当什么东西。”这一次,他的语速慢得如同他老迈的身躯一样,结尾也不是问句的上扬,而是仁慈地给我再说一句话的机会,然后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危险。 我没继续挑衅他,站直身体,拉开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 对我而言,他不过是一个看着暗无天日的门的将死之人罢了。 “那位漂亮的姐姐呢?贵客到访,她不该出来迎接吗?”我轻笑着看着窗口里惨白苍老的脸,仿佛对现在的境况一无所觉般,轻松得很“上次我来的时候,她可是热情招待了我呢。” 一股劲气突然从我身后出现,直逼要穴,我迅速回身,手中折扇一横,便挡住来人的偷袭。说时迟那时快,窗口里的老者同时也出了手,只不过他没用一直以来最自豪的古残剑,而是三枚暗镖。 不待我开口,景阳已经拔剑隔开了那三枚暗镖。 “阁下是何方神圣?可否摘下面巾一观啊?”我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是一冷,手里折扇忽地一转,震开了他的长剑,随即我握紧扇柄,狠狠向下撞击在他的剑上,只一瞬,坚硬的剑身便被我砍成了两半。 来人显然不敢置信自己玄铁所造的佩剑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折断,然在惊讶过后,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匕首泛着幽兰的光,很显然是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绝世唐门 fo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呢?”我看他神情,似乎是打算与我鱼死网破。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右臂有伤,不能和他硬碰硬,只能先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 来人不愧和那位老者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上来直接动手,我只能借助巧劲避开他的刀锋。 我这里不顺利,另一边的景阳脸色也不太好,咬牙接下飞来的第一百零三枚暗器,他已经开始气息不稳了。 “景阳,还撑得住吗?”我见局势不妙,余光扫向景阳,却见景阳已满头虚汗,动作也迟钝了不少,担忧地出声问他。 景阳喘了一口气,刚想分心回答我,窗口射出的暗器就已近在咫尺。我见他反应不过来,立刻上前用力将他拉向一侧,堪堪躲过暗器。 “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来人终于对我说了第一句话,却是冷冷的嘲讽。 我这个人一向是输人不输气,当下就反唇相讥“你恐怕是误会了,这就是一把普通的杉木文人扇。十文钱一个,你知道的,太贵的我舍不得买。” “你!”蒙面人瞪我,恨不得马上把我吃了一样。 我对着他微笑,手里折扇出,由被动转为主动,对准他的死穴,半点不留情。蒙面人没想到我会突然改变攻势,招招致命,快速的身手让他根本无法招架。 眼见蒙面人就要毙命于我手下,端坐在里面的老者马上由对付景阳改成对付我,本一发数十枚的暗器瞬时变成了一发数百枚,一时间小小的堂前满是暗器飞射,纵是景阳有心要帮我裆下,也抵不住这么多。 “小心!”景阳惊呼。 我能感觉得到背后暗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不过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 暗自深呼一口气,眼睛找准时机,我提力,折扇一点蒙面人的肩膀关节,而后我便整个人向地下倒去,一个顺势翻滚到了墙角。 蒙面人只觉得自己右臂有一瞬剧痛,动作跟着一滞,身体便霎时被数十枚飞镖穿透。 “嘭!”蒙面人直挺挺倒地,气息全无。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面无异色,只是顺手隔开了再次射向我和景阳的飞镖。 “生死当铺里的人,不应该就你们两个吧?怎么,如今还不出来吗?莫非你们是也想为这个老丈人收尸么?”我笑。 “黄口小儿,莫要张狂!”一直沉默是金的老者终于恼怒起来“你胆敢借老夫的手杀我们的人,老夫定要你付出代价!” 景阳是一直处在震惊中的,当蒙面人抽出自己的匕首时,他就认出了他是谁,他没想到一向不正经的沈相会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不足半柱香的时间就将芍红姐最得力的属下毙命,虽然在地上滚了一圈,显得有些狼狈,但她却若无其事般,不以为意。 可当古老被沈相激怒时,他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古老的武功一向深不可测,分阁中无人是他对手,连芍红姐都对他礼让三分的。”景阳焦急。 “是吗?”我依旧是淡淡的表情,眼里却闪过锐利的光“曾经的古残剑,终究是曾经了吧?” “什么?”景阳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没管景阳,眼睛一直盯着那张苍老的脸“几十年风风雨雨,江湖都已非原来的江湖了,古残剑又怎会是原来的古残剑了呢?”说到这里,我感叹起来“岁月啊,就是这么不留情面,宝剑蒙尘,故人......身已老。” 这就是为什么他只一直在窗口后面用暗镖,而不是用自己得心应手的宝剑与我一战。 我心里明白这一点,他只会比我更明白。 景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层!一副腐朽的身体,空有高深内里又有何用呢?” “你!”古老见自己的弱处被这么轻易识破,一直压抑的腥甜突然涌出喉咙,一口暗沉的鲜血就吐了出来。 景阳见此,觉得事情大概要暂时告一段落了,刚松了一口气,却忽听古老大喊“阁中勇士何在,给老夫杀了她!” 终于不再试探了吗? 我挑眉,悠哉地将折扇一展“贾淳,现在不出手,更待何时。” (第八十九章)江南烟黛雨如是(三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们俩的话音刚落下,小小的堂前立刻出现了许多蒙面人和官兵,不过显然我这边更为出其不意,这还要多亏了景阳的弃暗投明。 “景阳,亏得芍红苦心栽培你,结果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经营多年的心血吗?”古老看见眼前的情况,知道自己今夜是凶多吉少了,便也不再隐忍,对着景阳呵斥起来“你别忘了,你这么做,盟主是不会放任你活下去的,芍红亦如是。“ 景阳死死握紧双拳,硬是没说一句话。 我称赞地看了景阳一眼,遂淡笑着看向堂中的众人“缴械投降者,不杀。” “沈相大人好大的口气呀。”一袭红裙如火,团簇天上烟霞,袅袅风沙顿起,婷婷美人迟来,这穿云而入的女子,到真如红芍般妖娆美貌。 微眯眼,我心里有些怔愣。 莫非是顾元城失手了? “芍红姐。”景阳一见到芍红出来,立刻就要上前,却被我一声“咳嗽”拦了下来。 “这位小弟弟真是可爱,上来就叫奴家姐姐,奴家的这颗心都要化了。”红芍朝景阳的方向勾了勾唇,不过她的视线很快就重新放到了我身上“哎呀,沈相大人今日到访,怎的不事先通知一声,好叫奴家早做准备呀。” 景阳不可置信地看着芍红,张口就要再喊,却被我先一步开口“生死当铺的老板娘,血盟分阁阁主,姑娘这么大的派头,叫本相怎么敢麻烦姑娘呢?” “瞧沈相大人说得话,奴家怎么担待得起?”芍红踩着小步,一点一点向我走来,妩媚的脸颊上满是娇羞的红光。 “大人。”她忽然一个旋身跌进我怀里,娇声道“奴家见你们这么多人,真的好害怕啊。” “芍红姐......”景阳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我拦住怀中美人儿的腰,微微一笑“姑娘怕这些粗人?那本相带你去房顶看星星如何?”说完,手中折扇向上一掷,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就已经抱着她从打破的洞里上了屋顶。 “我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芍红抓住机会,在我耳旁小声道。 “你想要什么?”我眯眼看她。 芍红没立刻说,而是放大了声音,柔媚如酥“沈相大人,您仪表堂堂,风流不羁,奴家心里好生喜欢,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同奴家化干戈为玉帛呢?奴家定会好好伺候大人的。” 说完这句话,她随即低声道“让景阳安全离开这儿,且你要保证,日后绝不会伤他。” 我对她一笑,声音虽然被刻意压低了点,却还是能让堂下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姑娘生得这般娇嫩,倒是让本相心里为难,不知姑娘的‘化干戈’之法是什么?” “生死当铺包揽了江南无数的财富,只要您愿意,奴家可以全部送给您。”芍红娇声开口,下一刻又放低了声音“你想要的凝枝,我可以双手奉上,而且我还可以给你除此以外的东西。” “不够,还不够。”这次我是盯着她的眼睛的“你的诚意,还不够。” 芍红咬唇,伸手从腰间取下香囊塞到了我的袖子里“这是一支凝枝。” “大人还想要什么诚意?莫非是要奴家今夜就在这良辰美景下伺候您吗?” “沈青枝,你放开她!”堂下的景阳再也忍不住,握紧剑就要冲上来,却被突然出现的陈夷拦住。 “你放开我!”景阳怒吼。 “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我轻笑着说完,随即眼里寒光一现,一扇点住她的穴道,揽住她的手直接松开,芍红便在惊愕中猛地从屋顶往下掉。 景阳看到芍红摔下来,立刻飞身去接,芍红见到景阳焦急的神色,随即就明白了我是在试探她,心下一狠,冒着折断腰的风险,硬生生让自己偏离了原来要摔落的地方。当她的神思在剧烈的疼痛中恍惚起来时,她只听到了他的一声“芍红姐”。 是震惊,也是无助的痛苦 闭了闭眼,她咬牙爬了起来。 “阁主,您没事吧?”古老在芍红摔坠在地时,才从柜台后面出来,他撑着老弱的身体赶到芍红身边,当见她闭紧眼不说话时,一枚暗镖悄悄出现在了他两指之间。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手,芍红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虽是总阁派来的阁使,却也不能一直惦记着奴家的位子不放吧?”芍红冷笑着说完,手一用力,狠狠扭断了他的脖子。 “真是一出好戏呀。”我拍拍手,从屋顶上跳下来。搜读电子书 “是一出好戏。”芍红冷冷看着我们这一大群官兵,站起身,挥手对手下道“给我杀了他们。” 蒙面人听令,立刻动手,身形矫健,寒光烁烁。 我对贾淳使了一个眼色,便和陈夷拖着景阳出了生死当铺。贾淳会意,吩咐官兵开始抓捕,凡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一时间堂中刀光剑影,石破天惊。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景阳大喊“芍红姐还在里面,你们放开我。” “景阳,你给我理智一点。”我恨声道“你难道想要我们的计划就此失败吗?” 景阳闻言,顿时冷静了不少,也不大吼了,可他焦急的神色还是凸显在脸上,根本没办法隐藏。 我看他这个样子,好歹松了一口气,遂看向陈夷“顾元城怎么让你过来了?他是得手了。还是失手了?” 陈夷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但常年跟在顾元城身边,他倒没有方寸大乱的样子“少爷从按道进了生死当铺的里面,可是就算有景阳提供的图纸和他们藏身的地点,里面的防守还是太严密,为了减少被发现的危险,少爷就让我先出来了。” 原是如此。 “走,我们也从暗道进去。”我道。 “可是芍红姐......”景阳不肯走。 想着芍红方才塞给我的凝枝,我安耐住脾气,对景阳道“你放心,她是分阁阁主,暂时不会有人动她的,而且我也私下吩咐过贾淳,命他不得伤及芍红姑娘,你不必担忧。” 景阳也知道现在时间紧迫,不是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可事关芍红姐,他总是没办法平心静气下来。 “她真的会没事吗?”景阳低下头。 我深呼一口气,决定不再和他废话下去,直接运气跳上屋顶,遁入黑暗里。 “她会没事的,你要相信沈相,更要相信你自己。”陈夷见景阳如此,还是开口安慰了他。 景阳看向陈夷,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因为担心情况有变,我的速度很快,没用多长时间我就穿过了狭窄的通道到了暗道的另一头,本来我是想直接躲过暗中防卫的人去寻顾元城的,但一想到景阳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我终究还是无奈叹了一口气,坐在暗道口等他们。 芍红啊芍红,你要是没办法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今夜可就算白忙一场,外加白捡拖后退一只了。 然而我心软的代价是,等待,好似永无止境的等待。 我的内心其实是十分煎熬的,因为我的意志一直随着时间的移动而在不断摇摆,我不确定我现在的身体是否还会听大脑的指令,一动不动待在这个黑漆漆,一股怪味的地方,直到半柱香后,陈夷和景阳满身狼狈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们是走夜路走到人家姑娘的闺房了吗?”我疑惑地看着两人。 景阳看到我在等他们,心口一暖,想张口说什么,却又因为方才的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好在陈夷在旁边,他回答了我“我们来时,被赶来的蒙面人拦住了去路,好在景阳对这里熟悉,我们才能摆脱他们来到这儿。” 不妙。 我心里一个“咯噔”,忙说了一句“快走”,便将他们往出口推,自己随后也跟了上去。 “怎么了?”景阳不解,陈夷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顾元城被发现了,你们遇到的那群蒙面人肯定是故意放你们进来,好一网打尽的,现在都听仔细了我的话,万不可出了差错。”我快速地解答他们的疑惑,并说出我的指令“陈夷,你护着景阳去找顾元城,记住,千万小心,不可心急,我堵住后面追来的蒙面人,为你们争取时间,快走!” 景阳和陈夷知道眼下形势的厉害,虽然景阳开口想要让我跟他们一起走,但我还是示意陈夷硬是带走了他。当然,我也不是留下来送死的,当蒙面人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时,我立刻运气往和陈夷的反方向跑去。 黑夜是一切罪恶最好的屏障,也是躲避敌人最好的时机,我之所以选今夜动手,查抄生死当铺,就是为了当现在这一刻的状况发生时,我能顺利地溜走,当然,虽然我应该是属于正义的一方,不该这么气矮一截,但古话说得很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弯弯绕绕,折折返返,我好歹甩掉了后面的人,当下不再耽误时间,立即去寻顾元城。 (第九十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四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少爷,少爷,你在哪?” “顾相大人,顾相大人?” “少爷?” 冲天大火烧红了半边的天空,漆黑夜色在火云的光照下竟显得势弱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被这片红云吞没,火光愈盛,夜色便被逼退一分,炽热的温度一圈一圈弥漫开来,一种窒息的气息也跟着散开,熊熊大火伴着滚滚浓烟,死亡的脚步开始一点一点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而在这时,却有两个小小的身影不断在火光间穿梭,压低声音呼唤着某个人的名字,突然一处高阁再经受不住烈火的灼烧轰然坍塌,迸溅起的烟尘如飓风般一瞬冲向四周,又陡然撞击在周围的建筑上,沉沉扬起,徐徐落下。 “景阳,你没事吧?”陈夷搬开砸落下来的木柱,对着陷入坑洞里的景阳大喊。 景阳捂住嘴狠狠咳嗽起来,周围的烟尘不住往他嘴里涌,他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慢下来。 “我......咳咳......我没事,你快去找顾相,我自己能上来。” 陈夷心里着急顾元城的安危,但景阳的状况并不好,他还是决定先将他拉上来再说。 “景阳,我把我的佩剑放下去,你抓紧了,我拉你上来。” 景阳向他拼命摆手“不用,你快去找顾相。” 陈夷没听她说的,解开自己的佩剑尽量往里面伸“景阳,快抓住。” 景阳见陈夷执意,不敢犹豫浪费时间,举起手抓住他的佩剑,自己亦运转内力,借着陈夷的力气冲了出去。 一到外面,景阳就趴在地上咳嗽不止,直咳得脸色发白,几近窒息。 “你还好吧?”陈夷看着他实在咳得厉害,有点不放心。 景阳摆了摆手“快走......咳咳......” 陈夷伸手去扶景阳,边扶边道“你可能是被浓烟伤到内里了,我扶着你,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不行,顾相还没找到呢。”景阳已经有些脱力了,但他不想因为自己拖累陈夷“你快走。” 陈夷当然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可就这么放任景阳在这儿自生自灭,也不是他能做到的,立刻就要开口劝说,却忽听身后传来些微异样声响,立即拔剑转身。 “陈夷?“不确定的声音穿过浓重的烟尘,一个人的身影渐渐在火光下显现。 陈夷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看清来人的面孔,他才出声“沈相大人!” “你们怎么了?顾元城呢?”我疑惑地看着火光里的两人“这里怎么突然起火了?” 陈夷快步走近我,面色焦急,语速也十分快”大人,我们中计了!当我和景阳来到这个事先约定好的地方的时候,这里就突然起火了,火势之大,根本就是有意为之。我们没有找到少爷,不知道他是不是......” 我听陈夷说完,皱眉看了看眼前的大火,又看了看在地上干呕的景阳,心下打定主意,便对陈夷道“他们会放火,说明他们已经决定丢弃这个地方,全部撤离了,这里应该暂时很安全,你即刻带着陈夷去烟尘少些的地方,尽量找些水给他喝,至于顾元城,我去找。” 陈夷是极相信我的,他点了点头,跟我说了一句“小心”,便扶起脸色苍白的景阳往火海外走。 我看他们走远,抬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帕系在脸上,挡住口鼻,接着又脱下繁琐的外衣罩在头上,心里倒数一二,随即就转身冲进了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高阁。 在我来之前,陈夷他们一定已经在周围找过顾元城的踪迹,既然他们一无所获,那顾元城一定是还在阁楼里,或者更准确一点儿,是在阁楼某处还没着火的地方。 而一栋阁楼着火,只有一个地方可能不会被波及。 隔着浓浓烟雾,我尽量让自己少吸气,也少紧盯着一个方向看。小心翼翼避开倒塌下来的横梁,我快速四下寻找顾元城给我留下的线索,终于,我发现了一处墙角下碎裂的玉石碎片。 碎片很眼熟,是顾元城经常佩戴的那一块。 是这儿么?地道的入口。 我敲了敲墙壁,又趴下身敲了敲附近的地砖,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正疑惑时,眼角余光忽然扫到玉片斜上方,从墙顶上垂下来的一朵金花装饰,眸光一定,我立即飞身上前将它向下一拉。 “轰隆隆!” 正对我的另一墙角缓缓打开了一个入口,我没多做思考,回身就跳了进去。 “这里的空气怎么总是这么难闻,真是让人作呕。”我嫌恶地用手在鼻前扇风,眼睛却似笑非笑看向了前方正等着我的人。 “沈相的脾气好大呀。”古残凶恶地瞪着我,手里的匕首却不客气地朝顾元城的脖子近了近,一道血痕就这么出现在了顾元城白皙的脖颈上。 我无辜地摊手“都说‘久入鱼肆,不闻其臭’。你为人如此,本相也很无奈啊,你怎可以此来责怪本相呢?” “呵。”古残冷笑“你这么伶牙俐齿,看来我先要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你才能跟我好好说话了。”2018 我再次无辜地看着他,满眼都是戏谑的笑意“你要割他的舌头,尽管割就是了,又不是割本相的。” “你!”古残气恼,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邪笑道“你不用跟我来这一招,我知道,你很在乎他,不然你为何到现在还不动手杀我呢?” 我扶额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你是血盟主阁派来监视芍红的阁使,怎的与她相差了这么多?本相已经表明了顾元城与本相无关,本相到现在不动手,自然是因为你呀,这里应该没有第三个人了吧?” “因为我?” “是啊。”我停下笑“因为你。” 话音刚落,我手里的折扇已经飞了出去,重重打在了古残持刀的手腕上,只听“咔嚓”一声,古残已经抱着自己的手痛呼起来。 我接住飞旋回来的扇子,一个缩步逼近古残,随即回身一踢,本往下落的匕首便被我踢向古残受伤的那只手臂,匕入骨骼,直接将他半个身体都钉在了地上。 “知道你和芍红的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我居高临下,眯眼笑看着他。 古残浑身痛得抽搐,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衣衫,不过他也硬气,死死咬住下唇一声不吭,只愤恨地盯着我,好似要把我吃了一样。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失望地摇了摇头“因为她是个美人儿,而你不是啊。”顿了顿,我笑“本相一向不忍心跟美人儿下狠手。” “沈青枝!”受到这样的侮辱,古残再也不住冲我怒吼起来。 我被他吼得急退了两步,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差点耳朵就要聋了。” “啊!啊!啊!”古残气得发狂,也不顾手臂会不会就废掉,硬生生将刺入地下的匕首拔了出来,瞬间,血如水柱,白骨尽断。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你打算自寻死路吗?本相可还有许多问题没问呢,” 古残恨恨盯着我,咬牙道“沈青枝,我会让你后悔的,后悔你今日这般羞辱我!”说完,他迅速用完好的那一只手按下了身边的机关。 一个地洞出现在他脚下,他的身体立刻掉了进去,只一眨眼,地洞的入口又关了起来。 跑了?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走了。”一直沉默的顾元城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 我神色淡淡地回身看他“你都套出什么来了?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再从地道逃走呢?” 顾元城冷冷扫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喂,好歹透露点吧,我们可是盟友啊。”我赶紧追上他。 顾元城不理我,快步往前走。 “顾元城,你别这么小气嘛。”我心里直骂他祖宗,脸上却陪着笑。 顾元城扭头看我,停下了脚步。 “你真要知道?”他问我。 我直觉不太妙,但好奇心使然,我还是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好啊。”他靠近我,眸光微暗,呼吸渐缓,言语间全是邪魅的笑意“我告诉你。” 我本能地想往后退,但最终我还是忍住了。 “我跟他说,你心悦于我,一定会来救我的,所以他就没有杀我。”顾元城说完这句话,后退一步拉开了我们的距离“至于我套出了什么嘛,无非是凝枝所藏之地而已。” “你,你胡说,我们都是,都是男的,莫非他会蠢到相信我们之间有这种关系吗?”我先是愣一下,随即两颊火烧般刺啦啦红了起来,心里比起恼怒,更多的是羞愤,羞于启齿,愤不可遏。 顾元城耸肩“很显然,他相信了。” 我的一世英名,我的一世英名啊! 忍无可忍,我挥扇就向顾元城冲了过去。 顾元城眼睁睁看着我冲向他,自己却在原地一动未动。我察觉出异样,立刻停了手。 “我只是跟他说,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一定会来找我,际时一箭双雕,他在血盟就会平步青云,坐到他想坐的位子上。”顾元城见我停手,声音平静开口“我本意是想拖延时间,好等陈夷找来,沈青枝,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没想到你会来救我。‘ (第九十一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四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地道的,也许有震惊,也许有怔愣,也许有迷茫,但当地道外冲天的火光照亮我的眼前时,我想,自己大概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该有,也没有道理去有。 “凝枝在哪?我们现在就去找。” 顾元城望了望眼前的景象,呼吸有些缓“他说在南阁,但料想他现在已经拿走他了吧。” “这个你放心。”我自信道“整个拢巷,我都让杜融带兵包围起来了,他最可能逃走的出口,杜融正等在那儿的。” 顾元城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件事忧心,但他转头看了看我,却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了?莫非我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我奇怪问道。 顾元城淡淡道“没有,你做的很完美,引蛇出洞,挑拨离间,瓮中捉鳖,守株待兔,环环相扣,没有一个地方你处理得不好。” 斜眼看着他在火光下俊逸的侧脸,我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好啊,计划都没跟他说全,他倒擦对了个遍,今晚他若是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岂非危险了? "沈青枝,‘黄雀’不是我,而‘螳螂’,你也知道不是你。” 顾元城的神情在大火中变得有些扭曲破碎,我竟然不敢去看。 “我们走吧,贾淳那儿应该告一段落了。”说完,我快步就往前走,生怕回头再看到他那种神情。 暗了暗眸光,顾元城还是跟上前面的人。 我和顾元城很快就找到了躲在墙角下的景阳和陈夷,此事景阳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我们便即刻找了出路出去。 外面的打斗声的确已经停止,等我们赶到大堂时,蒙面人已经全部身亡,只有芍红因为我的命令,被绑在柱子上。 “怎的一个活口都没留?”我皱眉看着满地的尸体,心里多少有点唏嘘。 贾淳见我来,立刻上前回禀道“回大人的话,这些杀手大部分都是服毒自尽的,官兵们并不清楚这里的 情况,也就没来得及阻止。” 好吧,这个理由倒也站得住脚,我也就懒得追究了。 “放开她,本相要带她走,你来善后。”我抬手指了指被绑的芍红。 贾淳没有立刻找我说的话去做,反而有些犹豫“大人为何要带她走?她可是朝廷钦犯。” 我察觉出一丝异样,冷声道“你想违抗本相的命令?” “下官不敢,只是......”贾淳虽然嘴里说着不敢,但他的意思明显是不想放人。 我没时间跟他在这里磨蹭,直接对身后早就安耐不住的景阳道“你去带芍红过来”言罢,我又冷笑地看着贾淳“贾大人,本相希望你明白,敢惹本相不快的人,本相不会‘礼尚往来’,只会‘加倍奉还’,贾大人可记着了?” 贾淳顿时不敢再多言,退开了身子。 景阳去救芍红,动作自然很快,不一会儿芍红就被他扶了过来。我见芍红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也知刀剑无眼,我便没再怪罪贾淳。 待顾元城他们先一步往拢巷外走时,我故意慢了半拍,回头轻声对贾淳道“贾大人放心,本相虽然是不容别人在本相面前放肆的脾气,但胸襟气量却是绝对配得上本相身下这个位子的,稍后,本相自然会派人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贾淳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他只是拱手道了一句“谢沈相大人。” 奇怪,我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我将折扇放在手里敲了敲,怀着一肚子疑惑走了出去。 “顾元城,为什么我‘引蛇出洞’时,出来的不是那个阁使,而是芍红?”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追上顾元城,问出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 “有区别吗?”顾元城似乎并不像多谈这个事。 我心里焦急语气不由加重了些“当然有区别,若是芍红在你那,又怎会发生刚才的事?” 顾元城停下脚步,转头看我“因为那个人挟持了我,所以出去的是芍红。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一次性问个清楚吧,不然一会儿你可没有机会再问我了。” 景阳、芍红、陈夷都停下来看着我们,陈夷第一个上前来劝我“沈相大人,现下情况不容耽搁,我们还是快走吧,大人若是有什么想问少爷的,日后再问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一定不一样,今日之事透着古怪。 “你为什么会被他挟持?”我没理陈夷,盯着顾元城的眼睛问。 “技不如人。”顾元城淡淡回我。 我摇头。 不对,不对,顾元城怎么可能说出自己“技不如人”这种话。 “你跟那个阁使到底交易了什么?为什么你留下了他的性命?”我逼视着他。我爱电子书 顾元城神色不变“我没跟他交易,他挟持了我,我自然要不了他的性命。” 撒谎! 我转身就走近芍红,景阳看见我的气势汹汹的样子,马上挡在了芍红身前。 “你让开,我只问她几个问题,不会伤害她。”我深吸一口气,狠狠压住心底想要把景阳拍飞的冲动。 景阳自然不相信我的鬼话,不肯让开。 芍红拉了拉景阳的袖子,自己从景阳身后走了出来。 “大人想问什么?”芍红似乎没感觉到我的怒气般,依旧笑着看着我。 我眯眼,直接问“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现在说,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芍红用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沈相大人也有威胁弱女子的一天?”顿了顿,又道“奴家只是求顾相将小景带在身边而已,算不得是个交易。”、 “你许诺了他什么?”我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团火,随时都想要发作出来。 芍红甩了甩帕子,无奈道“奴家已经跟顾相说过保密了,沈相大人若是想要强逼,奴家亦无可奈何。” 我定定看着她,忽然笑了“景阳是你让他投靠我们的吧?所以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杀手才会知道那么多关于血盟的内幕。” 芍红的动作僵硬了一下,没说话。 “你为什么要让他来投靠我和顾元城?”我冷声开口“因为在顾元城和我探查生死当铺的时候,你就知道江南分阁要不保了,所以你给他那些筹码,想让他不被波及。可让你没想到的是,他反而以此让我们来救你。” “可你为什么还要和顾元城单独作交易?明明我已经答应了你,保他平安离开。” 这是我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也是我心里不好预感的来源。一定是有什么我忽略掉了,或者说,是我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 芍红对着我想说什么,可她的眼睛忽然直直看向了我身后。 心里不好的预感终于到达了顶峰,我不敢回头,因为这种步履轻缓的脚步声,我已经听了太多年。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他就是那只‘黄雀’,而他们都是食露之蝉。 “芩太子。”一旁的顾元城冷笑着出了声。 岑羲没有出声,可我能感觉到他紧紧盯住我的视线,不冰冷,却足够让我胆颤。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回身。 紧了紧双拳,我转身,直接跪拜在地“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岑羲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我,也不喊我起身,反对着顾元城道“祁国的顾丞相?本殿倒与你从未见过。” “芩太子贵为芩国储君,在下这等小人物,你自然是没见过了。”顾元城嘴角含着笑,眼里却是冷光。 岑羲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元城,似乎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他不说话,顾元城也不说话,空气如同结了冰一般凝固不动。 虽然知道不可以,我还是一咬牙开了口“殿下,您还没让微臣起来呢。” 紧绷的弦陡然松开,我能明显感觉到旁边芍红等人松了一口气,可他们倒是松了气了,我却是一口气下不来了。 果然,本来岑羲移开的视线又落到了我的身上,这一次我是轻易就感觉到了他的怒气。 “沈丞相既然觉得跪着累,那就起来吧。”岑羲冷声威胁“相信以父皇厚爱你的程度,这不敬之罪也不会把你如何的。” 无论如何,我是得罪不起岑羲的,当下只能将头压低,恭敬道“微臣不敢,殿下恕罪。” 顾元城不知为何,突然就是看不惯我这种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上前两步,直接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混蛋,你干什么啊?”我心里气得直骂他祖宗。 本来岑羲也不过就是想做做样子而已,哪会真让我一直跪着,他倒好,这么一拉,不是明摆着将我往火坑里推嘛。 “不少见你跪在本少面前,实在碍眼得很,你若当真要跪,便跪本相后面吧。” “跪你的狗头!”我抽出扇子就跟他动起手来,心里是越想越气。 这个混蛋,若是他先前就告诉了我岑羲在这里,我又怎么会这么狼狈?若是他把他的计划都告诉我,我今日又怎么像个傻子一样,自鸣得意,又不自知?若是...... 若是我心里没有去刻意回避岑羲,我又怎会猜不出贾淳和岑羲的关系?怎会看不出杜融和岑羲的关系...... (第九十二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四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芍红是把逃脱这里的暗道告诉你了吧?还不带着他们快走!”折扇震开顾元城长剑的一瞬间,我压低嗓子对他吼。 从顾元城前前后后的表现来看,他明显就知道了岑羲会来,可他仍然镇定自若,其中缘由可想而知。 顾元城眼里的微光一动,趁势迅速将剑柄敲击在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顿时整个拢巷一阵晃动,无数落石开始往下坠,周围的建筑也一瞬间崩塌。我见状,立刻回到岑羲身边,护在了他身前。 落石飞屑四散,本就是晚上,如今更是视野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殿下!” “殿下。您没事吧?” “快保护殿下。” 拢巷的震动还是惊到了贾淳和岑羲带来的人,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他们便从拢巷的两头赶来,迅速围在了岑羲的身边。 待一切尘埃落定,拢巷里已经没了顾元城、陈夷和景阳的身影,唯有芍红一袭红衣立在了这片废墟之中。 静,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看着芍红脚下的废墟,冰冷的夜风从拢巷尽头徐徐吹过,带走了最后一丝喧嚣。 我僵硬着身体背对着岑羲,手里的折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我不知道为什么岑羲连出手都未有,就轻易放过顾元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红芍不肯跟景阳一起走,现在的我,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 “殿下,您没事吧?”最终,还是贾淳出声打破了此时的寂静,他走到岑羲旁,恪尽了一个臣子的本分。 岑羲没有说话,也不想开口,他要等着面前之人对他的解释。 贾淳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端倪,他将话锋一转,仿佛一位长者对晚辈的关切,面向我道“丞相大人,您也没事吧?” 我勉强牵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道“本相无事。” 这句话说完,又是一阵寂静,贾淳不是喜欢吃力不讨好的人,他自然无意去解我的围。 知道这么干耗下去不是办法,深吸一口气,我缓缓转身。 “殿,殿下怎么今日也来了?”我干笑。 岑羲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就在他要说什么的时候,立在废墟上的芍红突然开了口”太子殿下,您答应奴家的事,应该没有忘记吧?” 岑羲紧盯着我的视线突然一松,淡淡移了开,我赶紧趁机猛吸一口气,平稳下我过于紧张的神经。 果然关键时候,自己人都是靠不住的。 一拂衣袖,岑羲终于动了,他缓缓往前走,径自穿过了芍红,直朝着远处火光连天的地方走去。 芍红没说半句话,抿着唇跟在了他身后。 这是要干什么,都是哑巴吗?说句话就这么难? 我心里恨得紧,明面上只能对着贾淳道“你带着你的人去拢巷外守着,记住,什么残兵败将出来了,都给本相抓起来。”然后又放大声音道“其余人都随本相来。” 言罢,我赶忙追上了岑羲。 夜色漫漫,渺无边际,好在我们这的这条夜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头。 “众人听令,各自拿起火把,每一处暗格,每一处房屋,全部给本殿点着,天亮之时,本殿要看到这里是一片废墟。”岑羲下令。 拢巷并不与民居相连,他想要这么烧,倒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烧这里? “岑羲,这里有很多关于那日刺杀我们的蒙面人背后组织的线索,我们应该派人进去查探一番才是,怎么能下这种命令?”我有点急了。 岑羲微侧头,淡漠地看着我,我一愣,咬牙转过头不再说话。 本来就只是后堂的火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火光几乎照亮了半片天空,噼里啪啦的声响和房屋倒塌的声响在宁静的夜色里显得那么刺耳,可官兵们还在点着火,不停地点火。皇家指令一出,纵是灰烬白骨,亦是在所不惜,这就是天权威严。 或许有一天,我也是其中的祭品。 我寻了一处干净的角落坐下,静静望着眼前燃烧的一切。 这一夜,我过得真的很累。 “你不要怪太子殿下,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芍红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边,“这是我们交易的条件。” 我转头看她,只觉通红的火光下,她白皙娇嫩的脸庞是那么夺目妖艳,可在那层妖艳下,却有着最干净的水乡女子的柔美。 或许她本就是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所以景阳才会喜欢上她。缘分 “你一定已经猜出来我和顾丞相交换的条件了吧?我告诉他拢巷的最后一条逃生之路,他带着景阳走。可你知道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做交易的么?”芍红问我。 我沉默摇头。 芍红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可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是他闯入后阁,奄奄一息,被我发现之时。” “你说什么?”我感觉自己可能是幻听了。 芍红轻笑了笑,并没有重复刚才的话。 “那时他成功潜入了我的房内,并且控制了我,但是他身中蛊毒多时,因着我的房中有触发蛊毒发作的熏香,他便当场发作了起来,口吐鲜血,几欲气绝。“ “如你所言,我是没想到小景会回来找我,而我为他作的计划也就此无用,所以我只能重新计划,而顾丞相,就是关键。“ “我跟他说,芩国太子殿下今夜会来,际时定是不会放过他,但如果他能活着走出这座阁楼,我们就做个交易,我告诉他拢巷最后也是最隐秘的一条逃生地道,而他帮我安全带走景阳,并将他留在身边。” “他做到了,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有如此毅力,竟能忍住五内俱焚的痛苦,如同没有事般走出阁楼。” ”本来一切该很顺利,可古残找了来。“ 说到这儿,芍红顿了顿,看向我“顾相其实没有骗你,他没和古残做什么交易,他也的确是因为身体太虚弱而被古残抓住。” 我轻轻“嗯”了一声,其他话什么也没说,可手里的折扇却差点被我握断。 这个顾元城,难道在我面前示弱一下,他会少一块肉吗?我...... 看到我这副模样,芍红竟然轻笑了起来“你和顾相真是像,都这么固执又变扭......芩太子却与你们不怎么一样。” “当时我怕古残看出端倪,只好出去应付你们,本想着顾相可能指望不上了,所以才跟您做那场交易。” “你是怎么和岑羲有联系的?”我打断她。 芍红顿了一下,垂下眼道“因为贾淳。” 我看着她,忽然一切都明白了。 “你用蛊毒控制贾淳,而贾淳也用他在江南的势力威胁着你,但这种微妙的平衡直到贾淳投靠了岑羲,将岑羲带到你面前,你知道江南分阁要保不住了,所以便和岑羲做了一次交易。想要护得景阳安全,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交易,岑羲要的居然不是凝枝,还放过了你?” 芍红掩着唇大笑了起来,可只一会儿,她便不笑了,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生出了些许恐慌,我几乎下意识地希望她不要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想听,因为我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血盟每位成员都会将有关自己的身份、背景等记录在册,还有每次行动的人数与结果也都会报备,这些东西平时是不会上交主阁的,除非是受到阁中通缉。小景要想完全脱离血盟,这些东西就不能留下来,我不知道古残和古老都在阁中藏了一些什么东西,唯有一把火尽数烧尽,才是最简单的办法。”芍红还是开了口“当然,与此有关的人也不能活下来。” “这是我要的条件,而太殿下要的......”芍红的声音低了下去“是顾丞相的命。”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料定顾相会来生死当铺查探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您会拿着一支真的凝枝来当铺,他只是说,顾相一旦出现,务必让他身中蛊毒。” “啪嗒!”我手里的折扇就这么滚到了地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顾元城的意思是这个,原来她和顾元城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联合了贾淳,将他们一步步引向生死当铺,引向他设计好的圈套,他又联合杜融,知道了我和顾元城今夜查抄生死当铺的事,如果不是景阳一心念着他的芍红姐,这里也就是顾元城的葬身之地了! 哈,他终于开始了吗?开始成为一个帝王。 运筹帷幄,冷血无情。 “这是我答应给你的东西。”芍红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册子“上面记着中了蛊毒的官员和自愿与我们合作,贪污纳贿的官员的名字。” 我没去接,只是愣愣地望着漆黑的地面。 芍红看着我的样子,轻叹了一声,将它塞到了我的怀里。 “我还要它做什么呢?想必贾淳早就把这份花名册给了他了......"我苦笑着摇头,忽然就站了起来,运足内力猛地往外冲。 “站住。” 一声低喝,如冰中寒泉,冷得我全身发颤。 (第九十三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四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要去哪儿?”寒夜下,他的声音比高悬天宫的皎月还要清冷。 我握紧了自己的双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人有三急,我去如厕。” 身后没了声响,正当我要松下一口气,继续往前冲的时候,岑羲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看册子的封面,显然是方才被我丢在地上的那一本花名册。 “我不会阻止你去做任何事情,是非、好坏、功过,都由你自己决定。”面无表情地说完,岑羲将那本册子放到了我的怀里,而后静静离开。 我死死抓住册子的边缘,终究还是提步往外走。 岑羲,这是我欠顾元城的东西,我必须还给他,纵是往后你会因此猜忌于我,甚至因此怨恨我,我也心甘情愿。 我的速度很快,我怕顾元城已经动身准备离开江南了,然而当我冲出拢巷的时候,我还是顿住了脚步。 青青公子,陌上如辰。 在这样的夜色下,他一如往常,谦谦似玉,润泽温润,就好像凡尘万千,没有谁能感染得到他,他的心就像是沉在磬源湖底的空阁梦影,抓不住,也得不到。 “你真的要去寻他吗?”他开口,眼里含着笑。 我抿唇,低下头准备绕开他,也绕开他身后无数的官兵。 “便是我告诉你,凝枝就只剩了一支,你还要走么?”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似如春风温意。 我愣住,抬头去看他“你什么意思?生死当铺的凝枝有两支,你骗不了我。” 杜融没说话,他轻轻挥了一下手,立刻有两个官兵将五花大绑的古残带到了我面前。 古残一直激烈地挣扎着,由于他嘴里被塞着麻布,所以他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当他看到我时,他挣扎得更厉害了,“唔唔”的声音也更加刺耳,两个官兵都几乎按压不住他。 “让他说话。”杜融下令。 官兵听命,扯出了古残嘴里的麻布。古残一得到自由,马上就对着我大骂起来,骂着骂着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得意地对我道“沈青枝,你把我算计了又如何?天下终究会是血盟的天下,而你......哈哈哈,我早就一把火烧了蛊毒解药所在的阁楼,你应该看见了吧?那熊熊烈火!哈哈哈......你们别想得到解药,我要你们芩国的官员给我陪葬!哈哈哈......” 我不可置信地摇头,忽然就往后踉跄一步。 古残看到我这个样子,更加猖狂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都掩盖过了拢巷深处大火烧灼的声音。 “还有皇宫里的一支,皇上一定肯赐......” 杜融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的自欺欺人“他们中毒已久,等不及江南与京城之间的折返了。” “凝枝只是药引而已,不......”我希冀地看着杜融“不需要一整支的,对吧?” 杜融没有说话,只是将他的视线淡淡放到了我紧抓着的花名册上。 我垂下眼帘,忽然就低声笑了起来。 “你们都好厉害,终究还是我杀了他......” 杜融皱眉,他走近我,一只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肩膀上“青枝,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你所期望的,不是吗?” 是啊,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他的血没有沾在我的剑上。 我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了芍红给我的那一支凝枝,我将它连同花名册一起交到了杜融的手上。 “我很累了,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后面的事就由你和太子殿下去处理吧。放心,我会和你们一起回京的。”说完,我转身就走,一步也不敢停留。 杜融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眸光有一瞬的暗沉,然而他终究还是只轻轻叹息一声,没有阻止我。 “这样好吗?”贾淳问。 杜融将手里的花名册和凝枝给了贾淳“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她总要找个地方理清自己的思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殿下的意思,是要拦下沈相啊......” “我已经拦下她了。”岑羲淡淡望着眼前的苍茫夜色,语音薄凉。 那夜之后,我没再回杜氏别院,我也没有去找顾元城,我找到了一个肯收留我这种狼狈落魄之人的地方。 “你们都听说了吗?拢巷前个儿夜里走水了,那么深的巷子,全烧光了啦。” “当然听说了,官府不都贴出告示了嘛。” “什么告示?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什么,这件事你都不知道?” “告示上说,有一群江洋大盗藏身在拢巷内,幸得太子殿下带着沈相大人微服私访,这才把他们找了出来,绳之于法。但匪徒是怎样狡诈的人,放了把火要官爷们随他们一起陪葬呢,好在有惊无险,贾总督及时带兵赶到。” “这么惊险啊?那夜我可正睡得香呢。”137 “是啊,不过那条巷子我一直觉得阴森森的,烧了也好,官府正准备拨款重建呢。” “啊?又要建房子?这大半年下来,我都记不清我自己交了多少税了,这下又该大把大把交钱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你们都不看官府的告示吗?昨儿个那些乱收苛捐杂税的贪官都被太子殿下派人抓了起来,就等着皇上一道圣旨下来斩首示众呢!那些贪污的钱全部缴了国库,用来修缮拢巷、给穷苦百姓的补贴和修桥铺路,发展江南农事啦。” “我又不是读书人,大字不识几个,哪比得了你?” “切,合着我是一个铜板都捞不着!” “俗,就整天惦记着你那几个儿钱,告示上说了,江南赋税减半三年。” “哈哈......兄弟,你这话怎么不早说?来,我敬你酒喝,这顿我请!” “你们别说,我们芩国的太子殿下和丞相大人都年轻,办起事是真的利落又干净啊,看来我们大芩日后定能更加繁荣昌盛了!” “说得对,来,咱们再干一杯,喝!” “喝!” ”公子,公子。”有人轻推了推我的肩膀。 我迷迷糊糊抬起头。 “是你啊,找我什么事呢......”我重新趴了下去,嘴里不住呢喃“反正我什么事也做不成的,我就是一个被人讨厌,被人嫌弃的廢物......我是用来做装饰的,你知道吗?我就是一个好看的字画而已......” “公子,您已经在这儿喝了好几天了,该回家去了。”小二看过不少喝醉的酒鬼,可就没见过宁愿在打烊时睡在酒馆门口,第二日接着喝,也不肯离开的少年公子。 看她的穿着,应该不是无家可归,或许是遇到伤心事了吧。 我迷糊地撑着桌子站起来,又脱力地摔回了原来的位子,我扬起头对着小二无奈笑道“你瞧,我想走,可它不愿意啊,你就让我们相伴再待会儿吧?” “这个......”小二挠挠头,简直拿我没辙。 我趁着清醒,摇了摇了手旁的酒壶,见酒壶已经空了,便又不好意思地对着小二笑道“劳驾,能再给我上两壶吗?” 小二为难地转头看向柜上的掌柜,掌柜朝他挥了挥手,道“由她去吧。” 小二得到同意,回身就去柜子上拿酒,正要再回去的时候,掌柜拉住了他,小声道“若是她今日不走,就留在店里歇息吧,你也留在店里陪着她,知道了吗?” “啊?可我还有婆娘孩子呢!” “给你加钱。” “好嘞!” 小二生怕掌柜的反悔,拿起酒壶就跑,掌柜在他身后气笑“你这个贪财的小兔崽子!” “公子,您的酒。”小二因为高兴,声音都高了几分。 我听他这样高兴的声音,不知为何自己心里竟也欢喜起来,我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对着小二敬道“恭喜小二兄,财源得升,家中和睦。” 小二知道眼前的公子又开始耍酒疯了,只是她这样斯斯文文的酒疯他倒也不厌烦,反而很觉亲切。 “公子说笑了,我区区一个店小二,哪及得上公子这般的人物?” 听得他恭维的话,我的眼神忽而又迷离起来,心里如同从高空坠向深渊般,空落落的难受。 “我这般的人物?哈,我是哪般的人物呢?”我恍惚地看着面前的酒杯,脸上一笑,遂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起来。 小二见状,也不再打扰我,招呼别人去了。 “自古王侯将相,百骨堆叠,千人成灰。” “我欲乘此风,扶摇九天上。” “神不渡,且自相渡我。” “秦淮瑶姬香凝泪,江南书生落亡魂......” 我喝着酒,一边唱,一边吟,总觉自己是疯魔了。 应该疯魔才好。 浑浑噩噩间,我感觉天色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面前坐了一个人,白衣华带,风度无双。 “你是谁啊?”我用手扶住脑袋,酒后的眩晕感一波一波袭来,我觉得恶心,可最后我还是将这股恶心感强压了下去。 我是魏应侯府的世子,我是芩国的丞相,很多事我是不能做的,不能做。 (第九十四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四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难道很惹你厌烦吗?” 我仰头将一杯酒喝喝尽,苦笑了起来“我答应过陈夷的,我说我会救他,可最终却是我杀了他,呵......” “你说他会不会怪我?等下了阴曹地府,他是不是还要跟我对着干,处处针对我?” “等到了下辈子,喝了孟婆汤,他说不定还会记得这份仇呢,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斤斤计较的人......” “等到了下辈子,我们说不定会变成邻里,我住在他左边,他住在我右边。 “我们可能不会说话,可能不会互相挖苦,可能不会一起去争些什么东西,可能我们只是陌路......” 我抬起迷蒙的眼去看坐在我对面的人,笑问他“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就是砸了他一个小小的桃核,他就横竖看我不顺眼了一辈子,哈,你别不相信,真的是一辈子,就快要是一辈子了,短短十几年的一辈子,一辈子......一辈子怎么这么短呢?” “我欲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当拍手称庆才是,我应该感到开心的......可是,我只觉得难过。” 我将手放稳,静静又倒了一杯酒。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我一边念,一边用一根筷子敲着杯沿,待一首念尽,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谁人知我愁?唯有此杜康。” 对面的人忽然动了,他伸手拿过我的酒壶,轻轻满上了一杯,接着就将它仰头喝尽。 我看着他的动作,一拍桌子,大笑道“好,真该与我同为知己!” 然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我满腹的心绪,我脸上的笑意一瞬僵在嘴边,我愣愣望着对面模糊的人影,视线渐渐放远,看向了门外红烛灯火的缥缈夜色,一滴泪就这么沿着眼角的弧度落下。 对面的人似乎被我怔住,过了许久才伸手拂去了我脸上的泪痕。 “知若己身,知若己身......”我失神喃喃。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如今我是不是同我的父亲,同我的祖母一样了?” 在这个世上,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没有永远不凋零的花,也没有永不退色的梦,无论是岑羲、杜融、和维,还是我和顾元城,我们都会在变,变得连我们自己都不认识。 我是一直知道这个道理的,我是一直知道的,只是当将要改变的这一天突如其来,悄无声息地闯进我的生命的时候,我却突然开始手足无措,开始紧张,开始害怕,开始一遍遍回想着曾经。 我幻想着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这一切都只是我无数个噩梦里无足轻重的一个篇章而已,可我喝得越醉,我的意识越模糊,我却觉得愈加伤心。 “曾经。”我喝了一口酒,强忍着眼里的泪水跟这个陌生人说“大概是我五岁的时候吧,我用了一点小计策去了白鹤书院读书。你不知道那里面的人有多恶劣,他们几乎个个是高官之子,千金之躯,他们书念得比我多,武功比我好,就连个子都比我高......“ “我刚进学院的时候,他们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变着花样捉弄我了。” “我不敢对他们怎么样,我怕他们会到夫子那儿告状,然后我的祖母就会因此惩罚于我,况且比之他们,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到这儿,我又喝了一口酒。 “后来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因为有个人会在每次他们欺负完我后,偷偷又替我出气,把他们折腾地死去活来。” “有时候我受辱,他就替着我。” “他与我一般年纪,家境却与我不同,他是真正的王孙贵族。” “我知道他为什么总不还手,又总偷偷去为我做这些事。他只是,怕我难堪而已......” “于是我拼了命去读书,去练武,我不想他一直因为我被人羞辱。有时候天气冷,我的手因为写字冻得满是血疮,有时候我缠着夫子教我武功,一天下来,我的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他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给我擦药,给我手炉,给我鼓励,给我安慰。” “他说,小青枝,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众臣俯拜,青史称颂,再没人敢对你如何。” 泪水一下涌出眼眶,我抱着酒壶哭了起来。 我终于要成为那样的人了,可当初那个带着我去捉弄同窗,给我煮茶,替我背负夫子责罚的人却注定要遗落在往昔流年里,连同那时瘦瘦小小的我。 帝王将相,家族纠葛,利益、皇权,这些终究成为了我们跨不过去的鸿沟。追文 轻轻一声叹息忽然响起,却又似乎辗转不沉,我崩溃般哭着,也无声流泪。 浑浑噩噩间,我不知道我究竟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酒,当我再支撑不住趴在酒桌上的时候,我痴痴地笑了起来“其实岑羲和顾元城都是一样的混蛋,无赖!浪费我的感情......“ “我当初就该多拿几个桃核砸他,连着他们一起砸!” 头痛和晕眩不断刺痛我的神经,在我眼前完全黑起来的时候,我对着对面的陌生人喃喃道“你好像顾元城啊,可他应该已经走了......对不起......” 白衣环带的少年静默地望着面前喝醉了的人,琉璃般的眸子里是微光烁烁,他听着她呓语,听着她恼火地怒骂,看着她双颊上的泪痕,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原来她是这样一个胆小而脆弱的人,她的每一步向前,她染上的每一滴鲜血,都是她挣脱不开的梦魇。 所以她会去祭拜宋晓,所以她冒着被芩帝猜忌的风险保下了那个孩子,所以对他,她总是一次次有意无意地放过。 既是如此煎熬,当初又合该踏入这个官场仕途呢? 酒肆外突然传来一声声响,白衣少年皱眉,起身出去查探。 “原来是你。” “自然是我。”玉带青衫的公子微微含笑。 “你在外面听了多久了?”少年眯眼。 青衣公子闻言,轻叹了起来“很久了,久到她的每一声低泣沉入了我的心里。” 少年的眸光冷了冷,道“你该带她回去了,这不是她能待的地方。” “她能待在这个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青衣公子的眼里亦是冷色“只要她想。” 白衣少年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青衣公子没去看少年离开的方向,他只是立在门边静静望着里面,望着那个被晕黄灯光笼罩着的小小身影,柔和的微风拂过他腰间的玉玦,叮铃之声,清脆悦耳。 “哎呦!”我用尽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连宿醉几日的后果就是这么惨烈,我现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果然古人说得对,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下次还是少沾为妙。 “公子醒了?”小二见我坐起身,高兴地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刺鼻的汤药。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身子,皱眉问“那是什么东西啊?快,快拿走1” 小二闻言,不但没将它拿走,反而递到了我面前“这是醒酒汤,我们掌柜的特意吩咐我去给你熬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讪讪地对着小二笑了笑,接过药碗拧着眉一口吞了。 “怎么样,现在头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对他道“这几日我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不知道酒钱我可给了?若是没有,一并算齐,我给你们。” “不用,已经有一位公子给您付过账了,他留话给您说,想要再喝下去也可以,却不能忘了今日是返京的时候。” “你说的是哪一位公子?”虽然我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 小二摇头道“我也不知是谁,他没留下名字,不过他穿了一件青色的衣服,生得很是俊朗,就跟公子一样。” 果然是杜融,哼,他现在是想怎样,想讨好我吗?我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本公子的酒钱本公子自己付,他的钱与我无关。”我把自己兜里的银子一股脑儿塞到了小二手里“多的就当是你照顾我的谢礼。”说完,直接走了。 “哎,公子!”小二望着手里面沉甸甸的两锭银子,欲哭无泪。 这要是让掌柜的知道他私收客人的银子,还不得给他几下。 我离开酒肆后并没有直接去岑羲那儿,而是一直在大街上闲逛绕圈,说实在的,经过那一晚上的事情,我还真有点尴尬去见他。 其实岑羲并没有做错什么,杜融也是,只是我自己一下子接受不了而已,归根到底还是我的原因。 “公子!” 忽然从前方传来一声呼唤,我抬眼去看“小沪?” (第九十五章)江南烟黛雨如是(四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公子,您没事吧?”孙沪急急从远处快步走过来。 我摇摇头“我没事,好得很。” 待走近,孙沪一眼就看见了我眼里的血丝和疲惫的神情,他自责道“那日您将我留在别院,说去找贾大人后,我就被太子殿下的手下迷晕了,直到今日殿下才肯放我出来。公子,是我太疏忽大意了,那时鲁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该有所警觉的。” “此事你无需多想,太子想做的事,岂是你我能轻易阻止的?”我对他笑了笑,眸光有一瞬的黯然“姑且放宽心吧。” 孙沪听出了我语气中不同以往的淡漠,他张口欲说什么,然思考再三,还是改口道“我们马上就要回京了,公子可记着带上那盒萤月粉,莫要在佳人面前失约呀。” “萤月粉?”我愣了一下,待见孙沪露出怪异地表情时,我才猛然想了起来“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我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盒。 “公子怎的将它随身带着?”孙沪惊讶地看着我手里的瓷盒。 我瞧着它还是完好无损的模样,便又把它塞回了怀里。 “君子重诺,怎可在佳人面前失约?”我挑眉“本公子可以为你和本公子是一个意思呢。” 说完,我转身就走,待到一个小摊面前,我弯身挑了一把画了枝梅花的折扇“嗯,不错,倒有前朝画圣的锋笔。” “公子好眼力。这可是闻名江南的一鹤子临摹的梅雪图,我这儿可就这一件宝贝。”摆摊的小贩一见有生意上门,赶忙吹嘘起来。 我将扇子放在手里敲了敲,面上是了然于心的微笑“十个铜板。” 小贩的脸色一黑,语气跟着不好起来“公子,我瞧您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怎的不识一鹤子的名头,他画的扇面怎么可能就值十个铜板?” 我很赞同他的话,点头道“一鹤子的画,自然是千金一幅也说得过去的,你说说看吧,这把扇子你要多少钱?” 听我这样说,原本脸黑的小贩立刻笑成了一朵花,他煞有其事地对我压低声音,似乎我是捡了一个多大的便宜“今天公子您是我的第一单生意,我也不讹您,当初我拿到这把扇子的成交价是五两银子,如今一个铜板不赚,就成交价给您,算是赚个回头客,怎么样?” “小哥,这样好么?”我也跟着他将声音压了下去“你忙活了这么大半天,就才来了我这么一单生意,家中妻儿可养得活?” 小贩听我这么暗暗讽刺,居然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当下装起可怜来,愁眉苦脸地哀叹道“公子可真是说到我们这些小商小贩的难处了,我们都是小本经营,没得遮顶的门面儿做生意,就连固定贩卖东西的地儿都没有,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挣得那几个铜子儿就只够一家人不饿着,哎,世道艰难啊。” 我被小贩的话逗笑,把玩着折扇问道“世道艰难?这个词你是从那儿听来的?有趣得紧。” 小贩没听出我的反话,扬手指着右对面的茶楼道“我常在那儿听书,这个话我可是跟着里面的坐堂先生学的。” 我没说话,只稍稍点了下头。 “公子,您要买这个扇子?”身后的孙沪看我一直在跟街边小贩搅和不清,实在没忍住,走上来问我。 我还没说话,那个小贩却先一步给我戴高帽子“没错,你家公子就是要买这个,这可是一鹤子画的扇面,公子这样的人物就该配这样的扇子!” 孙沪历来对这些吹嘘拍马的人感到厌恶,当下也不似我这般客气,直接道“就这么个扇子,便是扔在地上都没有人肯去捡。还说什么?什么是一鹤子画的扇面,一鹤子是我家公子的夫子,在白鹤书院为师,他的画我家公子要多少有多少。你这样漫天胡说,岂知自己是班门弄斧,留人耻笑?” 小贩被孙沪说得一愣一愣地,硬是接不上话,当孙沪冷着脸从钱袋子里扔出十个铜板到他面前时,他才惊觉自己今天是碰上了硬茬。 讪讪地伸手将铜板全部抓进自己装钱的小布袋里,小贩不好意思道“都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诸位见谅,见谅。” 听了他的话,我好笑道“你这话怕也是跟那位坐堂先生学的吧?” 小贩搓了搓手,道“先生说的故事好听,我也就不知不觉学了这两句雅话,今个儿可全跟公子说了,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计较。” 我笑着摇头,一握折扇,边敲手心边离开,孙沪瞪了一眼小贩,立刻跟了上来。 “小沪,你说我们也去听段说书如何?”我问他。 孙沪沉默了一下,道“公子当真想听那个吗?若是公子真的想听,我就陪您去。” 我没说话。 孙沪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牙快走几步拦在了我面前。 “公子,回京的车队就要起程了。”姐姐文学网 我顿住脚步,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公子,躲不过去的就是躲不过去,逃避不了的就是逃避不了,您就算再找个小贩纠缠一番,也改变不了什么。”孙沪看得出我是生气了,毕竟作为下属,他是根本没有资格来拦住我,跟我说这些话的,可队伍出发在即,便是太子殿下愿意等,皇上也是不愿意的。 “公子可想过,一旦皇上知道公子您无故拖延时辰,后果会如何?吾皇是圣明的英主,这就肯定了他是个多疑的人,您身处这般高位,最该处处小心谨慎,若是只因一时激愤痛快,就将往日辛苦筹谋的一切付之东流,公子不觉得可笑吗?“ 我停下敲击着的折扇,定定望着拦在我面前的孙沪,突然我垂眸笑了起来,丝丝苦涩从眼眸间划过,一直沉沦到心底。 终有一天,面前这个紧张我,关心我的人,也会与我殊途陌路的。 “我们回去吧。”我开口。 孙沪紧绷的神情松了开来,他立刻侧开身为我让道。 有一句话说得好,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之愁明日愁,当我面对着岑羲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心里就不停地念着这句话,以此来告诫我自己,无论有我们之间多大的仇怨,那也是回京以后该思虑的事,此时此刻,我再怎么着,也不能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你这么一直瞪着我,待回了京城,怕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最终,闭目养神的岑羲忍受不了我的视线,睁开了眼睛。 我没说话,我怕我一开口,就是大不敬的忤逆罪。 岑羲见我还是一动不动瞪着他,颇为无奈道“你若是还为顾元城的事生气,我可以给你打几拳,算作出气如何?” 我还是不说话。 岑羲拿我没办法,干脆伸出手来放到我面前“小时候我们约定过了,若是有一天我们其中一个人把对方弄伤心了,就在那个人手心些一个‘猪’字,一个月不许擦。而今我给你写,你莫要再如此了。” 听他提起小时候的事,我心里的火气再压抑不住,一把拍开他的手,大骂道“岑羲,你个暗中使诈的小人,有本事你一辈子别理我!算计了我,还想我跟你说好听的吗?滚远点去吧!” 我张口骂个不停,直把我这辈子学会的难听的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就差连带着他的祖宗一起骂,不过残存的理智还是让我留下了这一点口德,同时也留下了我这一条小命。 岑羲就静静地看着我骂他,也不回嘴,也不恼,等我骂累了,他竟还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恣意风流。 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我恨恨地想。 “回京后,父皇肯定会问你要什么赏赐,你就说来我宫中陪我读书可好?”岑羲忽然开口。 我微微一愣,遂摆手道“你是在跟我说笑吗?我可是一国之相,怎能做太子陪读的事儿?再说了,我好不容易从白鹤书院挣扎着出来,哪有再入苦海的道理?” 岑羲神色不变,定定看着我“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抿唇,别开视线。 “如若不然,你就让父皇赏你黄金万两吧,这个你总归是肯的。”岑羲道。 我本来是不打算松口的,可岑羲既然放下身段同我说这些,我总该给他几分面子。 “好吧,就黄金万两吧。” 岑羲闻言,叹气道“原来我终归是不如那白花花的银子的。” “错。”我很严肃地指正他“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是金灿灿的金子,万两金子。” “噗嗤,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你这是对金钱的亵渎!”我愤懑不平。 “沈青枝,父皇听了你这话,可不会有好脸色给你。”岑羲笑道。 我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等哪一天时机到了,我一定要恳请皇上升张俸禄,过视金钱如粪土的日子。” “好。”岑羲向我承诺“等将来,我和你一起去恳求父皇,倘若求不到,我就把我的给你。” (第九十六章)长夜多是无情恨(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金銮大殿,众臣之上。 “爱卿此次前往江南休养,成果颇丰啊。”芩帝大笑了两声,对我挥手道“且上前来领功。” 我拢袖,低着头往众臣正前方走了两步,恭敬稽首“是吾皇皇恩浩荡,泽被苍生,我等才能有此功绩,微臣不敢邀功。” 岑帝摆手,不赞同道“有功便是有功,与朕有何干系?说吧,爱卿想要些什么赏赐啊?” 该说的面子上的话,我已经说完了,当下也不绕圈,直言道“此去江南,微臣与太子殿下同行,一路上幸有殿下照拂,微臣这等残破之身才得以痊愈。微臣曾听殿下说,他在宫中读书,常日无聊,很想有作伴的,微臣恳请皇上能准许微臣陪太子殿下读书三十日,以报江南之恩。” 我言一出,群臣愕然,裴鲁更是直接讽刺起来“堂堂一国之相,跑去做那等下贱之事,老夫看你是一点都不顾及魏应侯府的颜面,不顾及我大芩,我皇上的颜面!真是活该从下贱的娘胎里出来的东西!” 芩帝没有立刻发话,只是龙椅高坐,眯着眼看我,也看玉阶之下的群臣。 “裴太傅,您是三朝众臣,更是我等尊敬的前辈,您怎可当着众臣,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此等粗鄙之言?”叶玦之听裴鲁讲的话越讲越难听,最后甚至侮辱起沈相的生身之母,实在忍不住出了声“何况太傅大人也曾为人师表,今更是为人父,为人夫,为人祖,太傅今日之言若从朝堂上流传出去,岂不让旁人笑话大人就是这般为人师表的?” “叶侍郎此话差矣,太傅大人正因为是为人师表,才出言告诫一番沈相大人的。”李伟出言反驳“叶侍郎应该也知道,沈相年纪轻轻就得封高位,府中无有长辈敢劝,今太傅大人肯冒着被人误解的风险,来教导一番沈相,沈相既为后辈,理应虚心接受才是。叶侍郎如此心急,可是家中爱女也看上了沈相的风华姿容?” “你!”叶玦之气极,他没想到裴党竟然是如此一群无赖,见谁都要咬上一口,他本无女儿,只有一个小侄女,年华正当,如今却是要被这个无赖毁尽清誉了。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却忍不住冷笑起来。 年轻、资历、生母、背景、容貌...... 这是我摆脱不掉的烙印,也是他们乐此不疲想要狠咬痛处。 呵,若是他们知道骑在自己头上的是个女儿身的姑娘,怕是变成白骨也要来把我分食入腹吧? “裴太傅,他是你的门生吧?”我故意当着芩帝的面,大声询问裴鲁。 裴鲁眼神一沉,冷着脸没说话。 我也不管他,扬起脸向裴鲁走近几步“素问裴氏门生出良才,现今看来传言多是不实,不然您的门下怎出了这样一个目无朝纲的慵蠢之徒?” “你什么意思?”裴鲁瞪我。 我无辜摊手“裴大人也听到他方才说的话了,本相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吗?” 接着不待裴鲁开口,我侧转身去,大袖一甩,寒声道“这天下何人不知,大芩丞相师从白鹤书院隋清老先生,除了他,谁还可对本相称得‘教导’二字?裴太傅,你能吗?” 裴鲁哑口无言。 这隋清先生是谁?他可是帝王之师,祖祖辈辈皆是清贵大才之人,前后不知教出了多少英君明主,就连当今皇上,幼时也是由隋清先生教导的。 便是裴鲁真把这张老脸卖出去了,他也不敢与隋清先生相比啊。 李伟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当他感觉到皇上的视线如千斤重般落在他身上时,心里简直懊悔得不行。 他怎么就忘了,纵是沈青枝资历身世被他们私下百般不屑,他也不该为讨好裴太傅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这些说出来的,毕竟沈青枝虽是年轻,际遇却奇,上至皇上太子,下至商贩走卒,天知道她都结交了谁。 朝堂上一时无人敢说话,我却对着李伟笑了“听闻李家的三个女儿都是闺阁之秀,琴棋书画、女工刺绣无一不精,今个儿刚回京,本相可就收到了一份大礼呢,可惜的是本相一时没弄清楚究竟是哪位小姐赠予的,只知那角上的李字绣得格外清丽,颇有李侍郎平日里的风骨。” 底下的大臣顿时议论纷纷,甚至有忍不住当中嘲笑起来的。 “李大人,沈相是个芝兰玉树、皎月如光的少年儿郎,这在芩国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你也别害臊,这大芩思慕着沈相的女儿家怕是京城都塞不下吧?哈哈哈......” “就是就是,指不定沈相看中令千金,有意与您结秦晋之好呢。” “是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哈哈......” 李伟此时真恨不得就此昏倒,想他混迹官场多年,如今竟要受这些人羞辱,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想到这儿,他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放到了裴鲁身上,可裴鲁根本不管他,他那眼里的厌恶比之嘲讽他的官场对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伟苦笑,心里如同跌落谷底般,冷飕飕的。 “好了。”芩帝见势头一边倒,及时出了声“众卿还想说什么戏言,散朝后自去说就是了。” 皇帝发了话,群臣也不敢再多言,皆静默下来。最新 “爱卿。”芩帝看向立于众臣前的我“裴老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卿为晚辈,平日里当多向裴老请教才是,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不敬。” 我低眉,倒了一声“是。” 如此这般,算是安抚了裴鲁一顿,芩帝接着道“爱卿当真想去陪太子读书?” 点了点头,我回道“是。” 芩帝道“也罢,既是爱卿想如此做,朕便依了你。” “皇上!”裴鲁见芩帝竟然开口答应了,立马开口欲阻止“老臣......” 芩帝抬手阻止了裴鲁,对着众臣道“今暂停沈卿的一切职务,待三十日期满,重新上任。”顿了顿,继续道“三十日内,沈卿的政务全部交由裴太傅处理,不得怠慢。另,赐沈卿黄金万两,以作江南贪案之赏。” 我没想到皇上会如此做法,直到我除了金銮殿,我的脑海里还不断回忆着皇上下旨时别有深意看我的一眼。 莫非...... “大人,沈相大人。”叶玦之从身后追来“大人且停一停。” 我顿住脚步回身看他“叶侍郎是有什么事吗?” “丞相大人,下官......” “叶侍郎。”裴鲁从殿里走出来,打断了叶玦之想要说的话。 叶玦之脸色不太好,但他还是客气地对裴鲁作了一揖“太傅大人。” 裴鲁警告地看了一眼叶玦之,语气不善“叶侍郎应该看好朝中形势才对,一直这么中立下去,到头来可就是一场空了。”说完,他淡淡扫了一眼旁边的我,道“还有,沈青枝从此刻开始已不是大芩丞相,你可莫要再说错了,老夫可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与侍郎伤了和气。” 叶玦之没有说话,裴鲁冷哼一声,由着群臣众星捧月般走了。 “大人,您......”叶玦之想安慰我一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对他摇摇头“我并没有觉得如何,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 叶玦之看了看我,拱手道“大人果然是风度大器者。” 我没有在意他客套的话,问道“你找我,究竟所谓何事?” “大人。”叶玦之对着我作揖“方才您在朝堂之上为下官解围,下官感激之甚,特来道谢。” 我笑道“你也是因为本相受了这无妄之灾,本相理应对你感到愧疚才是。” “大罪不及父母,下官是因为裴太傅说的太过了,方才开口的,实当不得大人一声‘愧疚’。”叶玦之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又道“虽然在朝堂上您为下官的侄女挽回了清誉,可大人反驳李大人的那些话未免刻薄,下官并不是觉得李大人会如何,只是这毕竟事关女儿家的清誉,开不得玩笑的。“ “原来侍郎就为了这件事?”我道“放心吧,本相这可是为了成全有情人。” “什么?有情人?”叶玦之懵住。 “本相是说了李家千金给了本相一个大礼,可并没说那绣了‘李’的东西是给本相的呀。”我给了他一个眼色,笑着走了。 我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四月后,他收到李府三千金的喜帖时,才明白过来。 出了宫门的时候,我回身望了望眼前高高矗立的宫墙,心中百转千回,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公子,该上车了。”孙沪从远处走过来,轻声提醒。 ”嗯。“我答应一声,向马车走去。 待我在马车里做好,孙沪开口问“公子欲望何处去?” “魏应侯府。” 在做那件事前,我总该先将娘亲安顿好,让她孤身待在侯府,我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的。 我抬手揉了揉眉心,隐隐觉得胸口有些闷。 是太累了吗?明明这几日我已经尽量让自己好好休息了。 (第九十七章)长夜多是无情恨(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当我的马车到达魏应侯府的时候,府里竟没有一个人出来相迎,就连牵马的小厮都不见踪影,府门前一片冷寂。 孙沪见此情景心中大怒,抓住一个守门的仆从就问“魏应侯府里的人都死绝了么?我家大人来了,竟无一人出来迎接!” 本想这个仆从会立刻进去通报,没想到他只是懒懒地看着孙沪,任由他抓住他的前襟,一点儿也不害怕。 “抱歉了,孙侍读,小的我眼拙,可没看见哪来的大人。”见孙沪要动手,仆从又道“我们老侯夫人发话了,若是世子有脸回来,就自行去祠堂外跪着思过,等她老人家回来了,再传世子说话。” “你......”孙沪又恼又气,真恨不得直接就送给他几拳,然理智又很快让他冷静下来,他愤愤松开仆从的衣服,连瞪了他好几眼,方转身回到我身边。 “我们进去吧。”我没什么表情,淡淡对孙沪说了这一句,便进了府。 “公子,他们也太会见风使舵了,这皇上的旨意才下,他们就全然不把您放在眼里了。”一路上,孙沪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我笑了笑,并不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同他们生气做什么呢?铁树就是铁树,开不了花;木鱼就是木鱼,永远没办法变成真的鱼。他们是那样的人,他们从没真正看得起我,尊我、敬我,你要他们不见风使舵,岂不是强自要求铁树开花,木鱼成真?” “可是......”孙沪难免有些心气不平“公子就这么忍了吗?” 我没回答他,反而停下了脚步。 孙沪见我停下,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小沪,这么些年,你一直跟着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窝囊,没什么本事,总是让你们受欺负,受刁难?”我问他。 孙沪愣了一下,遂坚定回道“公子行事,自有主张。我等从未怨过公子,公子也从未让我等受过任何委屈。” 说到这儿,孙沪忽然就有些难过“一直都是公子在隐忍......从前是,现在亦是。“ “公子,您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要的吗? 我抬头望了望眼前玉栏金雕的琼楼高宇,轻声道“或许只是一个梦。” 我的话,孙沪听不懂,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不懂。 “我们去见夫人吧,际时你可不要说出让我为难的话来。”我抬步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 孙沪小声嘟囔了一句,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来到娘亲院里的时候,娘亲正坐在桃花树下做女红,恰是五月将尽,纷纷然然的桃花瓣落在地上,有些落在了娘亲的裙带上,也有些落在了娘亲的发髻上,远远望去,安宁祥和,一如寻常人家。 “青枝,我儿?”宁素听到动静,侧头看来,脸上的神情由一开始的平淡渐渐变为惊讶欢喜。 “娘。”我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 宁素没想到我竟然会回侯府来看她,欣喜的连眼角都湿润了,她立刻起身,将我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 “几个月前,你奉皇命去了江南,为娘为着你的病情日夜难安呢,如今你倒是完完好好的回来了。”宁素高兴得不行,忙吩咐小菊去厨房端些点心来。 “娘,您坐下,儿子有话跟您说。”我拉住宁素的衣袖。 宁素不解地看向我“你想跟为娘说什么?”顿了下,她又笑道“无论是什么,先跟为娘进屋喝杯热茶,为娘还要让家里的陈大夫给你瞧上一瞧,看看是不是身体真的全好了。” 我看着娘亲温柔慈爱的眼睛,心下不忍拒绝,便随她进屋了,进屋前,我对孙沪道“你去把陈大夫找来。” 孙沪领命去了。 “来,尝尝,这可是娘亲闲时亲手抄的茶叶。”宁素敛袖为我缓缓倒上一杯茶,茶水既出,茶香四溢。 我闻言,立时皱起眉来,满脸不赞同“娘,炒茶之事最是伤手,您怎么又去做了呢?我先前不是劝过你了嘛。” 宁素将茶盏塞到我的手里,笑道“娘炒的茶向来好喝得紧,你既有了口福,便不要再说些这样煞风景的话。” 我握紧手里的瓷杯,低下眼问“是为了父亲?” “你这个孩子。”宁素佯装责怪“难道为娘就不能是自己想喝吗?” “父亲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想要喝您亲手炒的茶,一喝便不能停下来。您也不出声,他要喝多少,您便炒多少。”我的嘴角溢出冷笑“对不对?” 宁素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但她还是勉强笑着道“你这都从哪知道的事?为娘真的只是闲来无事,随便做些事情而已,你别多心了。” 我抬眼看她,冷着脸没说话。 宁素看着我的眼神,知道瞒不过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对我道“青枝,他是你爹,你们血脉相连,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我和他的事,娘最好不要插手。”我偏过脸,语气冰冷。西施文学 “青枝!”宁素听到我这样的话,有些急了,她呵斥了我一声,接而道“你难道要为娘有生之年都不能看到你和景之父女相和的一天吗?” “娘的话可是说错了,我们何来的父女相和?”我冷冷开口,言语间特意加重了“女”这个字的音调。 宁素一默,眸光暗淡下来,层层密密的自责压住了她眼里的光。 “你是......在怪为娘吗?怪为娘当初没有阻止......” “娘。”我打断她,我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我不忍心,也没有办法看着娘亲难过“是我错了,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而已,没有要责怪父亲的意思。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同父亲好好相处。” “当真?”宁素有些不敢相信。 “嗯。”我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宁素放下心来“快尝尝吧,等茶凉了,可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嗯,好。”我掀开茶盖,细细品尝了一口。 “如何?”宁素期待地看着我。 “茶叶虽不是最上等,喝起来却有极妙的感觉,娘亲果然是有一双巧手的,能化腐朽为神奇。”我大赞。 “又在那儿胡说了,为娘哪有那般本事。”宁素用食指点了一下我的脑袋,笑着让我坐下“对了,你方才说,有话要对为娘说,是什么话啊?” “也没什么要紧的话。”我道“我就想问问您,愿不愿意带着丫鬟侍卫出去游玩一番?” 宁素没料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停顿了一下,才迟疑地问“青枝的意思是......” “娘别多想,我只是提议而已。”我生怕娘亲想歪了,马上就开口解释“这几日风光正好,不寒不热,想来亓州的玉琉璃也该开了,娘亲不防去瞧瞧,也好多走走,散散心,省的整日闷在府中。” “亓州?”宁素惊讶“那里离京城可远着呢。” 见娘亲根本不情愿去那儿,我赶忙劝说道“娘,此去亓州,路途虽远,但沿路的风光却极好,再说了,那亓州的玉琉璃天下闻名,难道娘亲不想去看看吗?” 娘亲似乎被我说动了一点,她问我“你可随娘亲一起去?” “娘,您也知道我公务繁忙,哪能抽出时间游山玩水呢?”我为难道、 “那你爹呢?你可愿让你爹和为娘一块儿去?”宁素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但当我的目光触及到娘亲似有深意的眸色后,微怔了下,我还是点了点头“父亲若是想同娘亲一起去,便一起去就是了。” 宁素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那这一去一回,该要花多长时间呢?” 心中无奈叹气,我知道,娘亲还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娘随意即可,若是娘在亓州住得不惯,翌日返程便是。”我笑道。 宁素点了点头。 “还有,此事还是由娘转述父亲吧,明日我会派人在门口接你们的。”我道。 “好吧。”宁素答应下来。 说完了我来侯府的目的,我便与娘亲闲话家常起来,待到孙沪将陈大夫请来,我已经准备向娘亲告辞了。 “你先别急着走,大夫可还没瞧呢。”宁素挽留道。 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陈大夫道“给夫人诊诊脉。” “是。”陈大夫应了一声,便对宁素道“夫人,请把手伸出来。” 宁素错愣,随即明白我的心思,她摇头一笑,伸出了手。 陈大夫在京城算是小有名气的,他诊脉完后便对我道“夫人身体无碍,只是连日操劳,需多加休息。” “娘可听到大夫说的话了?”我对娘亲道“日后万不可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了,儿子可是会担忧的。” 宁素拿我没办法,点头道“日后依你便是。” 我放下心来,起身辞别“娘多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宁素心里不舍,但也明白我还有他事要忙,点了点头,含泪望着我离开。 其实我心里也有许多不舍,只是前途渺茫,身不由己 (第九十八章)长夜多是无情恨(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出了娘亲的院子后,我打算在魏应侯府再做逗留。然而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就在我和孙沪出了院子往南走时,一群丫鬟婆子恰巧与我们正对面遇上。虽说这些下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们中间簇拥着的两位却是我头痛不已的对象。 “哟,这不是我们的世子嘛,怎么今日回来了?是不是你的丞相府住不下去啦?”金玲一甩帕子,扭着细腰就围着我绕了一圈,那眼睛里的幸灾乐祸简直藏都藏不住。 我没做声,由着她在那儿看,反正她再怎么看,我也不会掉块肉下来。 “我说大哥,你怎的不说话?”沈梅欣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嘲笑起来“我娘是你的长辈,长辈问话,岂有不答的道理?” 站在我身后的孙沪就要看不过,出声替我维护,我却料到了他会这么做,先一步开了口。 既然她们这么想撕破脸,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三妹说的什么话?你娘?你娘是谁?三妹莫不是忘了,在你面前的只不过是你的‘二娘’,当然了,你硬是要尊称她一声‘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未免失了身份,同那些丫头婆子一样没什么规矩的了。”我淡淡勾起唇角“还有,二夫人,你年纪算不得多大,怎的用这么重的香料?莫非你是有什么暗疾吗?” 我一说完,金玲和沈梅欣的脸上便开始青一阵红一阵,咬碎了牙齿瞪着我。我看着她们,只觉无趣“若是你们在魏应侯府待得不习惯了,趁早告知本世子一声,本世子向来心胸宽大,定是会好好相送你们的。”言罢,我拂袖就走。 “大哥。”沈梅欣在我身后叫住我。 我回身看她,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老祖宗说了,要你在祠堂外跪着思过,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沈梅欣冷着脸问。 “本世子要去哪里,需得向三妹报备吗?”我亦是冷冷反问。 “你这是想跑!”金玲尖声大叫了起来“等老祖宗从裴太傅那里回来,一定要你的好看!” 裴太傅? 我眯起眼冷笑了起来。 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呀,脑筋转得快,知道我平日里总与裴鲁争锋相对,我一停职,她就生怕因为我会连累他们,急着去攀附高枝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和裴鲁一起,背后捅我一刀呢?大概是会的吧,毕竟我死了,他们还能省去许多麻烦,沈麟也能顺理成章接任侯府世子之位了。 我没再理她们,带着孙沪直接出了魏应侯府。 “公子,我们现在是回丞相府吗?”孙沪手持马鞭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去皇宫。” 孙沪惊讶了下,却没多问什么,赶着马车离开了魏应侯府。 等到了皇宫门口,我从马车里下来,孙沪稳住棕马,对我道“公子什么出来?” 我将身上的衣服理了一理,回道“我不会出来了,你莫要在宫门前等我。” 孙沪愣了下,问“公子是今日就去太子殿下那儿了吗?” 我点头,叮嘱道“一月时间虽不长,但世事须臾间就会变化,无论这一个月内会发生什么,你和小捷都要护好自己。” 孙沪稍稍皱起了眉,不明白他自己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可具体的,他又找不出来。 “还有,明日让府中的车夫去接夫人,让他送到江南即回,杜融会在那儿接应的。”我继续道。 孙沪低头应下“是。” “嗯。”我放心地点了点头,便提步往宫里走。 “公子。”孙沪突然叫住我。 “怎么了?”我转头看他。 孙沪张了张口,犹豫几番,最后看着我道“我和王捷在相府等您回来。” 我望着孙沪认真的眼神,倏忽一笑,点头承诺“好。” 若是我能平安度过这一个月...... 皇宫的路一向最好走,平整干净的金砖,错落有序的建筑,除了太大外,我倒是不介意每天来这里走一遭的。 当然,这得包括不碰见某些不对头的人。 “小戈子,本相是来见太子殿下的,”我赔上笑脸对着挡在我身前不肯让道的小太监道 小戈子可不吃我这一套,板着脸冷哼一声,就是不让开。 我颇觉无奈,但他是岑羲的人,我也不能拿他如何,当下就不解地问“你与本相可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的你每次见到我,都十分不喜似的?” 小戈子眉头一皱,鼓着腮帮,装足了气势道“因为我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肯定会让我家殿下倒霉的。” 哪有这个道理,我的脸上莫非是写了‘坏蛋’两个字吗?还是‘大坏蛋’三个字? 我生平第一次被一小太监说得无言以对。 “你真不让我进去?”我眯起眼看他。 小戈子显然有点害怕起来,不过他还是勇敢地挡在我面前,一动也不动。000文学 很好,既然这样,你就不要怪我了。 我见四下无人,忽然冲着他斜背后道“皇上,您怎么在这儿?” 小戈子一听‘皇上’,立马腿一软,跪在地上就喊“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 趁他没喊完,我绕开他迅速跑了过去,一路直跑进岑羲的书房。 “你怎么了?后面有谁追着你吗?”岑羲见我慌慌张张冲了进来,不禁疑惑地问。 “还有谁,你的小太监。”我抓住机会,立马告状。 岑羲无奈摇了摇头“还不是曾经你欺负我的时候,被他撞见了,他才会这样防着你。” “这话可不能乱说。”打死我,我也不可能承认这种要诛九族的事的“微臣哪有胆子欺负您啊,一定是您记错了。” “是么?”岑羲淡淡反问了一句,并不打算与我多作争论“你今日就来,天色可已经晚了。” “没事啊。”我寻了岑羲对面的一处坐下“我就住在你这里。” “你不是一向不喜皇宫的吗?”岑羲觉得奇怪。 我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随后道“皇宫里的房子大,伺候的人多,膳食又好,我为什么不喜?一定又是你记错了。” 岑羲抬眼瞧见我嘴边残留的点心,眉头一皱,伸手为我擦了“若是我的记性真有这么差,你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吃点心么?” 这个嘛...... 我尴尬得笑了笑,随即往嘴巴里又塞了一块点心。 岑羲看着我散漫的样子,随手拿过桌案上一叠折子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东宫可不是闲逛的地方。”岑羲警告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勾起嘴角”当然也不是白吃白住的地方。” “不是吧。”我痛苦地哀嚎“做人怎么能这样,你这是剥削,赤裸裸的剥削!” 岑羲无所谓我对他的恶语相向,翻开一本新折子,先是看了看,随后就提笔开始写了起来,待他一本写完,似有又想起点什么,对我道“今晚之前,不把你面前的处理完,不许吃饭。” “......”我怒了,一把将面前的折子掀到了地上“你这是压榨,是威胁,是没有人性的!” 岑羲淡淡扫了我一眼,补了一句“也不许睡觉。” “......”我瞪他,我使劲瞪他,奈何岑羲一心扑在折子上,压根没抬眼看我。 虽然我一直在激烈地表达我的不满,可最终我还是屈服在了万恶的皇权之下。待一本一本将地上的折子都捡起来后,我卯足力气开始干活。 岑羲这厮向来是说到做到,我可不敢拿自己今晚的膳食和休眠做赌注。 岑羲抬头看我,当见到我麻溜的动作后,不经意间轻轻一笑。 夜晚还是急匆匆的来了,索性我的最后一本折子也被我批阅完,晚膳总算是勉强保住了。 “你最是爱吃东市的小点心,我已经派人买来了,你可要尝尝?”酒足饭饱后,岑羲突然这么说道。 我愣了愣,遂笑道“好啊,正好我还没有吃尽兴。” 岑羲挥了挥手,让下人将一个专放点心的小篮子拿了过来,因为篮子里是特殊处理过的,所以点心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温热的雾气。丝丝点心的香甜气息霎时飘散开来,差点让我当场就...... 咳咳,忍字心头一把刀啊。 “想吃立刻动手就是,不必强压着,我不会笑话你的。”岑羲用了然一切的眼神看着我。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嘴上客套了一句,立刻就拿起篮子里的点心吃了起来。 “你若当真不好意思就好了。”岑羲叹气“也省的我......”总是为你筹谋。 “什么?”我没太听清楚他说的话。 岑羲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孤疑地看他一眼,即刻又开始狼吐虎咽起来。 当我把最后一块点心吃完,我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这东市的点心果然就是好吃。 我起身,正打算开口跟岑羲说话,他却先一步出了声。 “你是要走了吗?”岑羲低下眼帘问我。 我觉得岑羲有点奇怪,不过我还是回答了他“刚吃过的,怎么着也得缓缓才能回房睡觉吧?” 岑羲抬起眼睛,眸光里全是夜色孤寒。 “你知道我的意思。” (第九十九章)长夜多是无情恨(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对他笑“我真不明白。你这是怎么了?是晚膳吃的太饱了,想找人吵架?” “你为什么求父皇让你做我的陪读?”岑羲的眸色冷然,定定看着我。 我觉得好笑“不是你让我来的嘛,怎么如今倒质问我起来了?” “是么?”岑羲冷冷望着我“因为我说,你便不惜与裴鲁叫板,与众臣反目,甚至不顾我父皇的颜面?” 我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可我还是坚持自己别无目的“我管这个叫做的一言九鼎,有义气。” “呵。”岑羲冷笑了起来,站起身,他将目光放到了我背后的苍茫夜色上“你想去偷藏珍阁里的凝枝,是不是?” 这次我是真的僵住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想要陪在我身边,无非是想夜宿皇宫而已。”岑羲自嘲地勾起了嘴角,冷峻的脸上竟有一瞬的苍白“可我不明白,你分明有那么多办法可以达到目的,为什么偏偏选这种呢?是因为我比较容易骗吗?还是在我这儿,你觉得比较好动手?” “不是。”我下意识就反驳,然而除了这句‘不是’,我竟无话可说。 “为什么?”岑羲忽又看向我的眼睛“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顾元城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值得父皇用停职的手段警告你?”你这么多年的筹谋算计,就为一个他,你宁愿全部舍弃?” 我不敢直视他,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我才勉强停下脚步。 微垂眼帘,我摇头“我不是因为他,岑羲,我不是因为他才这么做的。” 岑羲冷笑,全然不信我的说辞“那是因为谁?谁值得你这么做?” “因为我。”我鼓足勇气抬眼看他“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你什么意思?”岑羲眯眼。 我苦笑起来“岑羲,我的过去,你都知道,我为什么想要爬到丞相这个位子,你也明白。顾元城是为了我的安全,才会被你的算计得逞,我知道,你没错,我也没有想要为此责怪你什么,你走的是一条帝王之路,你有你必须做的事情,只是我......我不想变得和魏应侯府里的人一样,就算我身体里流着和他们同样的血,我也希望我能与他们有所不同,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若是我这一辈子都注定无法摆脱他们的桎梏,只需有这一点点,也足够我来日坟中长眠了。” “便算是,我的执念......” 岑羲怔住,半晌无话。 这么多年了,他与她认识了也快有十年了吧。这十年里,他看着她一点一点蜕变,看着她从任人欺辱的孩童,变成如今叱咤风云的帝国丞相,看着她隐忍坚强,开怀畅饮......然而便是这么多年,他竟没有看出她心中真正的死结。 或许她自己也没有明白吧,所以才这样想去执着做一件事。 “父皇已经派重兵把守藏珍阁,你进不去的。”岑羲偏开脸,干涩着嗓子出声。 我低眼,轻声道“我会活着的。” 岑羲僵硬着身体点了点头,遂拂袖背转身去“你走吧,我不拦你。” 我沉默,随即很认真地对岑羲行了一个大礼,起身时,我听见夜风中悠悠传来岑羲暗沉的声音。 “别忘了你曾经许诺我的话,我等着你回来。” “好。” 人是惯常会说谎的,可这一次,我不希望我是在骗他。 长夜多是无情恨,哪有故人凭叹息。 岑羲抬头望着漆黑夜空下朦胧清冷的皎月,迟迟没有转身去望一望那个人有没有离开。他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他只是怕自己会突然后悔今夜放她离开,他是不是在做一场豪赌,他竟也不清楚了。 “殿下,藏珍阁的禁卫军,我已经派人做好手脚了。”鲁鼎忽然现身,向岑羲禀告。 岑羲没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殿下,您这么做,若是皇上发现......”鲁鼎始终不太放心岑羲的做法。 岑羲冷笑了一下“他会默许的。” “可您为了沈相冒如此大的危险,沈相也未必会放在心上。”鲁鼎觉得他的主子应该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才是“在沈相的心里,似乎很难存下什么东西。” 岑羲微微一震,抬眼看向鲁鼎“你何以如此定论?” 鲁鼎低下头。抱拳回道“殿下,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太在乎沈相了,所以才没看明白这一点。” “本殿很在乎她么?”岑羲呢喃,恍惚中竟有片刻茫然。 若他当真是在乎,又会是怎样的在乎呢?62 “都给本公主滚开,你们再敢拦着本公主,本公主可就要叫皇兄收拾你们啦!”喧嚣嘈杂的声音从假山石后面传了过来,岑羲眉头一皱,就听尊敬的六公主殿下冲着园子里喊“皇兄,是我,玉合!小戈子,你快给本公主让开,你怎么总要挡着本公主?红菱,拉开他,本公主要进去。” 岑羲对这个胞妹也是头痛,挥手对鲁鼎道“带她进来。” “是。” 不一会儿,六公主就提着裙子小跑了进来。她先是左右瞧了瞧,然后跑到岑羲面前,张口就问“沈青枝呢?宫人们不都说她到你这儿来做伴读了吗?人呢?” 岑羲伸手将有些气喘的六皇妹按着坐了下来,随即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跑这么急做什么?”岑羲微微训斥“在这皇宫之中,有谁像你这个样子的?” 岑玉合“咕噜,咕噜”几口就将杯里的茶水喝尽,遂抬头看向岑羲,委屈道“我这不是着急嘛,每次都要我堵着她,不然根本见不着她的人 ,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 岑羲无奈摇了摇头“你前些日子不还是很讨厌她的吗?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总追着她了?” 岑玉合被岑羲问的有点脸红,撇开视线道“谁,谁追着她啦!我就是,就是......”思来想去,她还真找不到理由,便干脆豁出去道“父皇说了,想要把我许配给她,那她将来就是我的夫君了,既是我夫君,我还不得看看她平日里的品行?” 岑羲震惊,接而一团怒火从他眼睛里闪现,他闭了闭眼,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 “皇兄,你怎么了?”岑玉合久久没听到岑羲的声音,奇怪地抬头看他。 “无事。”岑羲的声音有些冷。 “一定有事。”岑玉合肯定“皇兄是不喜我与沈青枝成婚吗?那我就不成婚了,明日我就同父皇说。” 岑羲将手放在岑玉合的肩膀上,安慰她道“皇兄没有这个意思,你别多想。”顿了顿,他又道“还有,无论将来如何,你若是喜欢上谁,便不要顾及皇兄,你是皇兄的亲妹妹,皇兄定会护着你的。” 岑玉合将脑袋埋进岑羲的怀里,红着眼眶道“我不需要皇兄护着,我只要皇兄好好的活着。” 岑羲轻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对了,沈青枝呢?”岑玉合开口“我怎么没看见她?” 岑羲刚要开口回答,远处忽然涌现通天火光,接着便是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的大喊声,岑玉合一愣,随即站起来就要去看个究竟。 “等等。”岑羲拦住她。 岑玉合疑惑地看向他“皇兄,你不一起去看看怎么回事吗?” 岑羲道”是着火了,你别去,就待在这里,为兄一个人去就好。”说完,岑羲命鲁鼎留下来看着岑玉合,便一个人走了。 “鲁鼎,你不用陪本公主,去跟着皇兄吧。”岑玉合对立在一旁的黑衣护卫挥手“本公主有红菱陪着就行了。” 鲁鼎可不敢把这位祖宗的话当真,他若是真跟殿下走了,她肯定随后就偷偷跟上来了。 “殿下命属下陪着公主,属下自是不能违背,还请公主莫要为难属下。”鲁鼎绷着脸道。 岑玉合气得拍了一下石桌,嘟囔道“皇兄的宫里怎么尽是你们这些木鱼疙瘩?” 鲁鼎没吭声,随岑玉合说去。 岑玉合对皇兄的人真是没辙,便对身旁的红菱道“你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告诉本公主。” 红菱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岑玉合无趣地撑着头扶在桌面上,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鲁鼎”沈青枝呢?这么大的动静,本公主怎么还没看见她的人啊?” 鲁鼎回道“沈相大人已经离开东宫了。” “什么?”岑玉合惊讶地站起身“可宫人不是说她来皇兄这儿做伴读了吗?” “沈相说有事,殿下便让她离开了。” “怎么这样啊。”岑玉合失望极了“本来还想着她从江南回来,我怎么着也该看看她的伤好了没的。” “沈相还是会回来的,公主日后再去见他也是一样的。”鲁鼎道。 “也只能这样了。”岑玉合叹气。 有一茬没一茬地跟鲁鼎说了些话,红菱便回来了,她对岑玉合道“公主,是藏珍阁的一处着火了,索性火不大,已经扑灭了,太子殿下让奴婢回来告诉您,夜色已深,该回宫就寝了。” “好吧。”岑玉合点头。 离开了皇兄那儿,岑玉合无精打采地走了回玉心宫,当她独自一人走进寝殿时,忽见满殿荧光闪烁,就好像整个天空中的星辰都被搬到了她的寝殿里,她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过了许久才走踏着这满殿星光往里走。 她的梳妆镜前放着一页书信,信上是清隽挺拔的四个字:还卿遗梦。 (第一百章)长夜多是无情恨(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哥,来两块烧饼。” “好嘞,姑娘,你是要甜的还是咸的、” “各来一个吧。” “行,来,姑娘拿好。” “谢谢大哥。” 一袭红衣,带着面纱的女子走回停着两匹骏马的树下,伸手将一块烧饼递给了坐在树下休息的蓝衫少年。 “多谢。” “没什么,要不要我去打点水回来?” “不用了。” “真有必要这么赶吗?连口水都顾不上?”芍红无奈摇头,拿着烧饼坐在了我边上。 “你不着急去见景阳吗?”我反问。 芍红望着手里的烧饼,沉默了下,方摇头道“或许不该再见......” “听你这话,似乎另有隐情?”我问道。 芍红笑了一下,低声道“便算是有吧。” 我觉得奇怪“按照岑羲的习惯,他若是没有从你嘴里问出所有的秘密,他是不可能放任我把你带走的。” “这你可就错了。”芍红笑道“有些秘密,他是没有兴趣去知道的。” 是么? 我挑眉看了芍红一眼,遂低下头吃了两口烧饼。 “我去打听一下路,你若吃完,便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我站起身对芍红道。 芍红点了点头。 说来这次远途是有些太急了,很多东西我都没有准备好,可顾元城危在旦夕,倘若我们赶不上......其实已经赶不上了吧,那日大夫说了,他的毒只能拖一个月,现在已然一个月了,就算我们不吃不喝,日夜兼程,等到了祁国汴城,怕也是另一个月将尽了。 “这位大伯,请问出芩国的路应该走哪条官道呀?”我走进路边的一个茶摊,对着一位正在喝茶的老者问道。 老者抬起头瞧了瞧我,道“前边的两条路都通祁国。” 我愣了一下,笑问“那再请问老伯,这两条路,走哪边会近些?” 老者抬手指了指“右边。” 我朝右边的官道看了一眼,便对老伯答谢一声,回到了原处。 “上马,我们该赶路了。”我对芍红使了一个眼色,随即掀衣上马。 芍红会意,立刻也上了马。 “我们走哪边?” “右边。” 我大喝了一声,策马而行,上了右边的官道,芍红没有犹豫,直接跟在了我的后面,待在右边官道上行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怎么了?”芍红问我。 “有人追上来了,恐怕要对我们不利。”我跳下马“前方定有埋伏,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是方才问路的时候察觉的吗?”芍红也下了马。 我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对她道“你现在先不要说话,跟紧我。”说完,我用马鞭狠抽了一下马屁股,又对着芍红的那匹也抽了一下,两匹马吃痛,嘶鸣一声便往前冲去。 我朝芍红挥了挥手,便先一步走进官道旁茂密的草丛中。芍红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飞奔而去的骏马,最后还是咬牙跟上了我。 我和芍红两人一直往北走,身前的草丛也由膝盖变为头顶,最后干脆连日光也几乎看不见了,就在我心里渐生焦虑,差点以为我们已经偏离方向的时候,拨开身前挡住去路的草叶,眼前竟豁然开朗起来。 “我们要进去吗?”芍红望着面前不见边际的密林,有些不确定地问。 “穿过片密林,我们至少能节省二十天的时间,它的尽头就是毗邻祁国汴城的涴城。”我对他道。 “这样的密林,其中危险你不会不知道吧?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吗?”芍红紧皱着眉问。狗狗 我摇了摇头,道“刚才我去茶摊上问路,发觉里面竟隐有血腥之气,恐怕这茶摊的原主人已经遭遇不测了。而且当我向其中一位老者问路时,并没有提及我们要去祁国的事,他却脱口而出,可见其人必有问题。再者,我们昨日问路时,分明被告知此间只有一条路通向祁国,他却连想也未想,直接说两边都通,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被某个人派来追杀我们的,而且在这两条官道上的埋伏了人马?”芍红问。 “对。”我点头“他们料定了我们是要去祁国的,所以在我问及哪边近时,他才会回答右边,因为右边是通往祁国的必经之地,他们一定已经在那条官道的某一处设了死局,左边的不过是为防万一而已。” 芍红觉得我说的话有些矛盾,笑问道“既然他们料定了我们是去祁国的,为何不直接说右边官道,将所有人都安排在那儿呢?” 我叹了口气道“因为聪明人总是喜欢比常人多做一些事情,倘若我察觉出他们的异常,认为他们是在说谎,走了另一条路,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那他们为何不干脆直接在茶摊设下埋伏呢?” “人太多,藏不住,而且那里离守城的将士很近,根本不是一个下手的好地方。” “这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吗?如果他们不在茶摊做手脚,只是埋伏着等你来,或许你便也不会察觉他们的意图了。”芍红竟觉得世事都如此好笑,却在荒谬中透出了一丝必然。 我看了一眼芍红的神情,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们进去吧。” 芍红没说话,只是往前走,妖娆妩媚的身姿随即就踏上了密林前的荒芜草地。 我静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就好奇起来,不知道这样迷人的女子,她的身上究竟有怎样的故事。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走这个密林了?”芍红忽然问我。 我笑了下,没有回答。 芍红也没有追问,反而转了一个话题“沈公子,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草药,它的花能让人产生幻觉,而这个幻觉是人心最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你说的是你们血盟的那个毒蛊吗?”我猜测。 “不是,毒蛊只是能让人痛不欲生的死去而已。”芍红道。 “这怎么可能,贾淳对我说过了,你们的毒能使人神思混乱,产生幻觉。”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了然道“是你们在蛊毒里加了一味致幻药?” 芍红笑道“沈公子果然聪明,一点就透。不过想来有一点沈公子是不知道的。” “哦?”我不以为然“你说的是,你们血盟就是用这种花对付一些你们认为难缠的角色,迫使他们说出心中的秘密,从而控制对付他们吗?” “原来你早就猜出来了。”芍红惊讶,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公子虽聪明,这件事却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 “是吗?”对于这个,我却是不大相信“你不防说说看。” “这种草药,若是连花带叶一起吃下去,出现的就不是幻觉而是幻梦,当梦中之人求而不得,望而不能时,他的梦醒,便是消亡。” 我闻言,顿住脚步,双眸危险地看向芍红。 芍红并没有在意我的态度的变化,只轻笑道“沈相放心,此药花虽容易保存,叶子却几乎是一触即化,血盟中人莫说不知道这件事,便是知道,也无可奈何,而且这种草药其实很稀少,难以凭人力种植,需得荒山野岭的去寻才行。“ 我沉默地盯着她,确定她并没有向我撒谎后,我移开了视线。 “芍红姑娘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很懂草药吗?”我又开始往前走,挥袖拂开了面前挡着的枝叶。 “我不懂。”芍红怅然道“只是听一个人说过而已。” “想必此人与姑娘际会颇深。”我道。 “是啊。”芍红承认地很干脆,然而这份干脆中却似乎透着淡淡的悲伤“只是人生处处别离,我与他不见,已经那么久,那么久了......” 听到这声叹息,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密林不比别处,我们需要保持充足的体力和精神力,警觉可能会发生的危险,虽然现在离天黑还尚早,我们还是先找一处准备过夜吧。”我对她道。 芍红往四周看了看,指着一处闪着光的地方道“那边似乎是个湖泊,我们就在那儿过夜吧?” “不行。”我否决她的提议“湖泊旁必然地势平坦,我们会受到野兽攻击的。” “那就去那儿好了。”芍红指向另一边“那里好像有几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巨石下面的间隙应该够我们容身的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的确看见了几块巨石,当下点头道“便去那儿吧。” 芍红见我没有反对,便同我一块儿往那走,等到了地方,我们才惊讶的发现那道间隙里面竟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什么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不过上面都已经落满了灰尘,有的甚至密布着蜘蛛网。 “这下我们不用学先辈‘茹毛饮血’了。”芍红笑道。 “看来芍红姑娘是在怪我准备不周了?”我挑眉看她。 “岂敢啊。”芍红弯腰将那些碗盆捧了起来“我去将这些洗干净,就麻烦沈公子去打些野兔野鸡回来了。” “好说好说。”我随手捡了一根树枝“一定给姑娘打只肥的回来。” (第一百零一章)长夜多是无情恨(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打猎虽然不是我的长处,以前每次皇上带着众大臣去猎场狩猎时,我也常常推脱,不过这片密林各种动物奇多,也就不需要我多少狩猎技巧,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已经打到一只野鸡回去了。 芍红早已把碗盆洗好了,顺带还捡了不少柴火,此时正用小锅煮着不知名的汤,汤里有不少奇怪的蘑菇,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植物,不过闻了闻汤水散发出的香味,倒还是挺诱人的。 “我们不直接用火烤吗?”我问她“那样也方便些。” 芍红摇了摇头,道“山里的东西多是人不能直接食用的,尤其是你打来的这些东西,倘若不处理好的话,轻则恶心呕吐,严重的可能会伤及性命。” 这个我也是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那这个呢?”我用手指了指她煮的汤里的蘑菇“这个应该是不能吃的吧?” 芍红用一根剥了皮的树枝在汤里搅拌了一下,然后用一个瓦罐碎片盛起一点,轻吹了吹,喝入口中。 我瞧着她的动作,挑了挑眉。 “这是十味蘑菇,是用来调味的,虽然其中有一点微量毒素,但并不致命,经过湖水煮沸后,这对人体就几乎构不成什么伤害了。”芍红边说边将树枝挪到汤里其他的植物上“这些都是可以填腹的药草,只微微含苦,却对我们的身体极有益处,而且它们还可以去除你打来的野鸡身上的腥味。” “芍红姑娘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我赞叹道“不仅是对药材,姑娘对膳食方面也颇有造诣啊。” 芍红没有接我的茬,只是随手将小锅的盖子盖了上去。 “公子不去处理它们吗?”芍红将实现挪到我手上的野鸡身上“汤可就快煮好了。” “好吧,姑娘且等着。”我轻轻一笑,提着野鸡去湖边。 我这半辈子虽说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可这种杀鸡宰鱼的事情我是从没沾手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个怎么处理法,想来当初在白鹤书院的时候,我倒是陪着杜融看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书,其中有一本名叫《鸳鸯鸡食录》的,好像就记载过处理野鸡的正确方法,只是一方面当初只是游戏一观,根本没有仔细看,另一方面过了这么久,我也着实记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了。 心下懊恼之余,我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对着面前被我用树枝击晕的野鸡比划了几下,却迟迟没有下手。 “这么个全身是毛的东西,我是应该先让它没命,还是先让它没毛?”我摸着下巴嘀咕起来“还是说,两个要同时进行?” 我眨巴着眼瞪着被我扔在湖旁的野鸡,怎么也没想出应该先做哪一步,直到野鸡悠悠转醒,我只能随手一颗石子再将它砸晕。 “你再这样磨蹭下去,天可就要黑了,你不怕在密林里迷路吗?”芍红左等右等,也没见我回来,只能来湖边找我,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见到了如此滑稽的情景,真是让她哭笑不得,然而也只有此刻,她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面前的人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有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和稚嫩。 “我也想早些回去品尝姑娘煮的汤,奈何......”我望着面前一动不动的野鸡,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然我们还是找些能吃的蘑菇野菜什么的吧。” 芍红掩嘴笑出了声,她几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提起了那只野鸡,然后转身对我道“沈弟弟还是先回石下等我吧,顺便帮我看着点汤下的火,可千万别让它熄灭了。” 沈,弟弟...... 我抽了抽嘴角,心里相当排斥这个称呼,不过毕竟是我无能在先,而且‘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也实在没道理跟她发脾气,只得面上平静地答应下来,灰溜溜走了回去。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当初在白鹤书院的时候,我就该把偷溜出去玩的时间放到读书上! 我现在是无比想念我丞相府的生活,在那里,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曾被这么一件小事难倒过? 果然,永远是失去的,才是知道珍惜的。 “不知道这个蘑菇直接吃会怎么样?”我觉得无聊,拿起小锅边剩余的蘑菇瞧了瞧,然后又安耐不住好奇心,放在鼻下闻了闻,顿时一股好闻的花香味传了过来。 “沈弟弟?沈弟弟?” 朦朦胧胧的声音仿似从天际传过来,我茫然地抬头望去,只看到一团红色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直晃的我胃里翻滚,恶心想吐。 不过当我真的快要忍不住吐出来的时候,我身体的不适竟突然好了。 我眨了下眼睛,缓过神,手里的蘑菇直接被我扔到了地上。 “沈弟弟的好奇心可真重,索性是没出什么乱子。”芍红往我脸上洒了点清水,便坐到了我旁边,将处理完的鸡块放到了小锅里,然后盖好盖子,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枝。 我感觉脸上有点红,几乎不敢正视芍红的眼睛。 我打从生下来就没出过什么糗事,没想到今天一连出了两次糗,还都被同一个人看到了,实在是,实在是...... 太丢人了!搜搜 “江南的事,最后怎么了?血盟分阁是不是已经不复存在了?”芍红倒没觉得有什么变扭的地方,当我们静静等着鸡块蘑菇汤煮好时,她便提起了这件事,也算是打发静谧的时光。 “血盟的事,你再清楚不过,何需问我?”我低着头道。 “那江南官员的事呢?贾淳大人与我们那般密切合作过,却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他当然平安无事,自己是个老狐狸不说,又找了一棵大树乘凉,这辈子算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我嘲讽般勾唇笑了下“至于江南的官员,自然是该毒解的毒解,该砍头的砍头,该抄家的抄家,该降职减俸的降职减俸。” “你说的可真是轻巧。”芍红又往火堆里扔了一些树枝,树枝噼里啪啦的烧着,迸起的火花照亮了渐渐昏暗的间隙。 “将来史书上写的会更轻巧。”我学着她,也给火堆添了点柴火“也许就四个字:江南遂定。” 芍红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下,问“你......可会怨恨他们?怨恨我?” “怨恨他们,怨恨你?”我笑了起来“棋盘之局,唯有输赢而已,自己棋力不够,莫非还要怨恨对方落子太狠?” “可据我所知,你与芩太子似乎感情甚笃?”芍红道。 “那又如何?便是同根兄弟,也有拔刀相见的一天。”我不置可否地望着正咕噜噜作响的小锅。 芍红听我这么说,叹气道“他如此对你,你倒是看开得很。” 我淡淡道“他是帝储,我是臣下,我没有资格看不开。” 汤水已经开始往外溢了,芍红赶忙掀开盖子,拿起一个还算完整的小碗盛上鸡汤递给我。 “我知道了,你只是在难过。”她平静道“不怨恨,不悲伤,却不能不难过。” 我握紧她递给我的碗,低着头没说话。 芍红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拿过另一只碗盛了点汤。 “我没有难过。”我辩解“没有必要。” 芍红没出声。 我端着碗慢慢喝起汤来,汤味很鲜美,一点儿也不比相府厨子做得差,我想很享受地喝下去,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如同嚼蜡般梗塞难咽。 一碗喝尽,我放下碗,沉默了许久方道“我是个人,是人都会有感情,我就算是觉得有一点点难过又如何?它不会影响我去做任何事情。” 芍红很配合地轻点了点头,顺手又给我盛了一碗。 “你不信?”我见她敷衍我,立刻皱着眉站了起来。 芍红抬头看我,笑道“沈弟弟想让我信什么?” 我低头凝视着她含笑的眉眼,心里那点傲气和恼怒突然就消失无踪。 其实我该明白的,一个无忧无虑,自在欢乐的女子,是看不出别人深藏的伤悲忧惧的,唯有自己也咀嚼着伤痕,方能感同身受。 “我和岑羲从小就认识了。”我坐下来,对她道“我是魏应侯府的嫡子,他是皇上长子,我们不得不认识,也不该不认识。” “其实我们一开始关系并不好。”说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下“说实在的,我并不是一个讨人喜的人,我小时候很难和谁处的好。” “后来我和他怎么相处融洽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要投靠他的父皇,所以不得不讨好他,也可能是他知道我是站在他们阵营的,便迁就了我点,给了我一些好脸色。” “很多事情,我从来不感怀伤情,我知道这是既定的命运,便是贵为皇帝,也改变不了什么。可偶尔有时候,我还是不得不为这既定的命运而感到难过。” “我相信人定胜天,可大多时候,人们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能放下的,我就强迫自己放下。” 我抬眼去看芍红,随即微微一笑“姑娘煮的汤,真是人间一绝。” 芍红愣愣地望着我,直到最后一句她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是想安慰她。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以己之痛,抚其之伤。 (第一百零二章)长夜多是无情恨(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姜和维是打伤了东宫侍卫冲进来的,那时小戈子正在为岑羲研磨,而鲁鼎已经横剑挡在了书房门口。 “岑羲,你让我进去!”姜和维压抑着怒气冲里面大喊,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及了。 鲁鼎紧锁眉,低声告诫“小将军,这里是皇宫,请您注意言辞。” 姜和维根本不听鲁鼎的劝告,眼见他不让开,就要出手硬闯,书房里面却传来了岑羲淡淡的声音“放他进来。” 鲁鼎闻言,立刻侧身让姜和维进了去。 “你找我,什么事?”岑羲没抬头,只是拿着笔细细画着案上已成一半的玉菊山峰图。 “沈青枝在哪?让她滚出来见我!”姜和维气急败坏,双拳直接狠狠砸在了岑羲的书案上。 岑羲怕姜和维会气不过,毁了他辛苦许久的画,当下就停了笔,走到旁边的案几上倒了一杯茶,不过这杯茶不是给姜和维消除怒气的,而是给他自己压压惊的。 姜和维见岑羲不说话,反而在那悠哉地喝茶,心中怒气更甚,几步上前,他抢过岑羲刚喝了一口茶的玉雪兰瓷杯,二话不说就砸到了地上,瓷杯碎裂,瞬间溅起了一朵蓝瓷花。 岑羲没有生气,反而问他“你找沈青枝做什么?” “我找她做什么?”姜和维怒极反笑“你别装蒜,关于她的,你什么不清楚!” 岑羲挑眉,倒是没有辩驳。 “她不在,出宫去了。”岑羲道“你若是想找她,不防去狼胥关等着。” “她离开了芩国?”姜和维震惊。 岑羲淡淡道“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吧’?离开了就是离开了,没有离开就是没有离开,你若不想她离开,又何必让她走!”姜和维冷冷嘲讽了岑羲一句,回身就往书房外走。 姜和维的话毫不留情刺了岑羲一下,岑羲霎时暗下眸色,出声道“圣旨是早已下了的,整个元帅府也已经为这件事筹备了半年,希望你能理智一点,有些事,元帅可是帮不了你的。” 姜和维脚步一顿,接而片刻不停地离开了这儿。 “殿下,姜小将军也太跋扈了吧。”小戈子见姜和维走了,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岑羲闻言,没说什么,只对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小戈子虽然心里替岑羲叫屈,却也不敢违背岑羲的话,只能将接下来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下去了。 “鲁鼎,我们出宫一躺。”岑羲本欲执笔再画,可先前平静的心情已经被破坏,再画无非是糟蹋了这副玉菊山峰图,于是放下笔来,准备去做另一件事。 “殿下想去哪里?”鲁鼎问。 “杨府。” 杨杰已经被他派去边疆磨炼,待时机成熟才能回来,禁卫军统领一职虽然是由他暂代着的,可真正掌权的还是裴鲁的人,他身为太子,有诸多限制,必须在父皇找到禁卫军统领合适的人选之前,先一步拿下此职,将他的人安插进去,一步一步控制禁卫军。 岑羲和鲁鼎很快就出宫到了杨府,因为是私下拜访,岑羲便没有报上身份,当杨德之慢悠悠走到会客厅时,方知自己怠慢了贵客。 “太子殿下前来,请恕老臣未能及时相迎。”杨德之对岑羲行礼。 “夫子,今日我是便装而来,那些虚礼不提也罢,您就当是我这个学生冒昧前来拜访的。”岑羲虚扶起杨德之,让他居于上座。 “咦?沈青枝呢,不是说她最近同你在一起的么?”杨德之左右没瞧见沈青枝,心里觉得奇怪“好歹白鹤书院,老夫还教了他两年,要说平日忙,匀不出时间来看望老夫便也罢了,可如今你都来了,怎的她就没来?” 岑羲回道“夫子错怪了,青枝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已经暂时离开京城了,等她回来,定携其再来拜访夫子。” “原来是这样。”杨德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长须“那想来殿下今日前来,也不是单独为了来看老臣的。” “夫子一定要这样与学生生疏吗?”岑羲听出了杨德之对他的疏远,虽然这种疏远代表着敬畏,可他并不想要,尤其是自己的夫子。 杨德之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转头命下人奉上好茶,然后回头对岑羲道“你果然是没有青枝有意思,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你又比她有趣得多了。” “夫子总爱拿学生取笑。”岑羲无奈笑了笑。 “成了,在老夫面前,你便有话直说就是了,不必绕来绕去的,老夫现在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们这些后辈来来回回的折腾。”杨德之笑道。 岑羲知道夫子会这么问,他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开门见山道“学生想向夫子要点人。” “哦?”杨德之接过下人端来的茶,微抿了一口“你手下的人才应当不少才是,怎的还向老夫来药。” “夫子应该知道江南一事,学生现在的确缺人。”岑羲道“况且学生的人大都是寒门子弟,而今学生却是想要一个有过不少功绩的将领。”360文学网 “是为了禁卫军统领一职?”杨德之道。 “是。”岑羲道。 “要有不少功绩,又得对你忠心耿耿,还得有些本事帮你办事,这样的人可不少找啊。”杨德之故意长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日后你会怎么谢老夫呢。” “夫子想要什么?”岑羲看向杨德之。 杨德之站了起来,对着岑羲笑道“老夫想要青史留名。” “好。”岑羲一口答应。 “老夫还想要你东宫里的一样东西。” “是什么?” “免死金牌。” 岑羲微愣,想了一会才记起这么个物件儿,这还是在他十岁生辰大典上,已故的皇爷爷亲手送给他的,他一直没怎么在意这个,就让人所在库房里了。 “夫子多虑了,学生今日尊称您一声‘夫子’,来日您依旧会是学生的夫子,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岑羲向杨德之保证。 “老夫信你,可老夫也信它。”杨德之意味深长道“想必殿下应该不会吝啬这件东西的。” 岑羲笑了笑,道“那便一切皆如夫子所愿。” “哈哈哈。”杨德之抚须大笑起来“好,很好,是个刚果决断的后辈,你放心吧,待你将金牌送至杨府之时,便是其人去你东宫之日。” “学生并不想让旁人知道您推荐的人与学生有关系。”岑羲道。 “你的想法,老夫自然知晓,不用忧虑。”杨德之笑道。 岑羲起身作揖“那学生便不打扰夫子了。” “这便要走?”杨德之失望极了“本以为你怎么也会做做场子,陪老夫下几盘棋的。” 岑羲再作一揖,诚恳感谢道“棋盘就在那里,夫子若是想下,等来日学生定作相陪。” 杨德之看到岑羲认真的眼神,当下长叹一声,摆手道“罢罢罢,你且去吧,来日老夫还是与青枝下的好。” 岑羲没再多说什么,告辞一声,便离开杨府回了宫。 “殿下。”跟在岑羲身后的鲁鼎见岑羲走的方向不是东宫,反而是御书房,不由疑惑起来“您这是要去哪儿?去皇上那儿么?” “嗯。”岑羲点了一下头。 “皇上若是问起您丞相大人的事该怎么办?”鲁鼎问。 岑羲微勾了唇角冷笑了一下“鲁鼎,这座皇宫是父皇的皇宫,我们所有人的动作都别想逃过父皇的眼睛,我们既做足了面,他便不会与我们为难。” 藏珍阁的那一把火已经把该烧的都烧了,便是他想追究,又何来的理由呢? 鲁鼎也想通了这一层道理,便没有再多问,跟着岑羲去了御书房。 皇宫里的美景向来数不胜数,就好比一个金雕玉砌的贵夫人,你从哪一个角度看,都只能看到她优雅慵懒的美貌。岑羲从这些美景间穿云而过,他眉眼淡淡,深紫色的长袍随风而动,虽不张扬,却显尊华。 “殿下,梅贵妃正在里面陪着皇上说话呢,您看,您还是先回去吧?”李全拦下岑羲,对他道。 “是么?”岑羲的眸光冷了一分“李公公既然不愿意进去通报,那本殿便在这儿等着好了,想必贵妃娘娘也不会和父皇聊太久的。” 鲁鼎明白岑羲的意思,拔出剑抵在了李全的脖子上。 李全心里暗叹背气,面上却是镇定的模样,他对岑羲行礼道“殿下,您是主子,奴才的命自当随您发落,可无论您是要杀要剐,奴才都不会违背皇上的意思的。” “李总管果然好志气!”岑羲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只做个奴才倒真可惜了。” 岑羲的话音刚落,李全便被鲁鼎的手刀敲晕了。 守在御书房门口的侍卫现在也算是在岑羲的手下当差,再加上岑羲是当朝太子,谁还敢拦着他?所以正当妖娆多姿的梅贵妃躺在芩帝怀里撒娇时,不经意地一个抬眼,便看到了岑羲冰冷的目光。 “太子殿下?”梅妃惊呼一声,从芩帝怀里跌了出来。 “羲儿?” (第一百零三章)长夜多是无情恨(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嘘,别说话。”我一把将芍红拉到一棵大树后面,压着声音提醒她。 “怎么了?”芍红不明就里,不过还是配合着放低了声音。 “嘘。”我用眼神阻止她,然后转身悄悄往大树外露出了半个脑袋。 芍红见此,也不说话了,跟着我的样子往外看,这一看,她竟吓得差点惊呼出声。 离她们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巨型野兽,它的头像老虎,可它的身子却是狮子的样子,两只眼睛如铜铃一般十分大,血盆大口里的牙齿更是锋利无比,野兽口里的唾液沾到地上的青草,草叶子竟然一瞬间枯萎了,丝丝缕缕的黑烟从叶子上冒出来,它周围一圈的花木都在刹那间失去了生命。 “好厉害的毒。”芍红惊讶极了。 “这是虎狮兽,是早该灭绝的野兽。”我小声对她道“我只在古书上看过有关它们的几载,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还有它们的存在。” “它不会攻击我们吧?虎狮兽可是吃人?”芍红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侧身看我。 我耸耸肩“天知道,古书上可只说它凶残暴虐,极喜血腥之味,至于它吃不吃人,我可就不知道了。” 芍红真的很想翻一个白眼给面前的人看,但一想到这会有损她外在的形象,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我们若是静悄悄地离开,它应该不会发现的吧?”芍红问我。 “应该吧。”我想了想,点头道“古书上说,虎狮兽虽然力量强大,它的嗅觉和听觉却不怎么灵敏。” 芍红听我说完,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现在赶紧走吧。” 我又伸出头看了一眼虎狮,见它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们,便应了一声,同芍红悄悄离开。 ‘咔嚓!” “咔嚓!” “咔嚓!” 芍红恶狠狠地瞪着我,却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咬碎了牙齿低喝“你的动静再大些,我们就走不了了!” “不好意思。”我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密林里的枯枝烂叶太多了,防不胜防啊。” “你胡扯,区区枯叶能能难得倒你吗?”芍红压根儿不相信我的鬼话“我看你就是想把野兽引过来。” 听她这么猜忌我,我大呼冤枉“我又不是疯了,干嘛想着给那玩意儿填肚子啊!” “哼!”芍红调头继续往前走,眼角都懒得扫我一下。 这女人心还真是海底针,明明是妖娆多姿的模样,可一旦变了脸,简直就跟虎狮兽如出一辙,果然惹不得。 我摇着头向前踏步,结果...... “咔嚓!” “沈青枝!”芍红气得回身大吼,这一吼,便闻我们身后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本来已经看不见身影的虎狮兽张着硕大的嘴巴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怎么办啊?”芍红惊觉自己闯了祸,慌忙向我询问对策。 “不急。”我向她微微一笑“会有人替我们解决它的。” “什么?”芍红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密林里,还有什么人啊,就只有我们啊。” “嘘。”我竖起食指示意她禁声,眼见虎狮防备着一点一点靠近我们,待数只飞鸟从林子里扑棱棱飞向天空的时候,我突然就动了手。 我运转轻功,飞身上树,双手往树上一抓,几十片树叶便被我抓进了手中,我微沉气,看准方向,随即手中叶片尽出,“刷刷”几声飞向了我们对面的林子里,然后快速下树,拉着芍红躲在了树上。 重物摔到地上的声音不断从对面的林子里传来,丝丝血腥味也跟着声音弥漫过来,虎狮围着我们藏身的大树转了一圈,终于忍不住咆哮一声冲进了对面的林子。 “它......”芍红有点懵住了“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我跳下树,拍了拍双手。 “我还以为......”芍红从树上落了下来,欲言又止。 “以为我们难逃恶战?”我笑着看向她“姑娘到底是姑娘,胆气果然还是小些。” “哼!”芍红被我一激,气得不说话了。 咆哮嘶吼的声音突然从对面的林子里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人类痛呼大喊的声音,我望了望对面,皱着眉对芍红道“我们该走了,时间耽误不得。” 芍红虽然心里有气,不过她是分得清眼前的形势的,当下二话不说,跟着我快速离开了那儿。 密林里的光线并不强烈,再加上迷蒙的雾气和茂盛的植被,几乎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我和芍红片刻不停地往前走,直到黄昏落日,方寻了一处地方停下来休息, “你是怎么知道后面有人跟着我们的?”隔着跳动的火光,芍红出声问我。 吃饱喝足,我将双手放在脑后,仰头躺下“每晚都是我守夜,我自然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巴山书院 “那路线呢?”芍红追问“为什么你会知道穿越密林的路线?” 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意,嘲弄道“原来一心求死的芍红姑娘也会发现我们走得是一条出密林的路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芍红的脸色沉了下来,一直伪装的平淡从容也失去了颜色“我什么时候一心求死了?” “很多时候。”我淡声道“从你愿意和我离开天牢的那一刻开始。” “你......”芍红面色一僵,随即撇开眼睛“你不要胡言乱语,有什么人会不想好好活着的?” “是,天下有数不清得人再为活着不断奋力挣扎,可这里面没有包括你。” “话说八道!”芍红将手里挑火的树枝狠狠扔到了火堆里。 我冷笑了一下“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十味蘑菇吧?” 芍红没料到我会提起这个,霎时愣住没说话。 “那叫诸色菇,食之剧毒,用水煮,无非是使滋味更鲜而已,根本消除不了它的毒性,我们之所以吃了没事,是因为你在里面加了可以解毒的分色草,也就是你所谓的可以填腹的微苦草药。”没听见芍红出声,我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芍红抬眼嘲笑我“如你所说,那汤里的滋味又是从何而来?” “从你的荷包里而来呀。”我道“你经常给景阳做饭吧?” 芍红抿唇,没有说话。 “从天牢出来也是,跟我入密林也是,你料定了岑羲会派人来阻止我,这样你就可以趁乱寻死,你也料定了我们会迷失在密林里,这样便与死无异,可让你没想到的是,一路上岑羲根本没有派人阻止我,我们也没有迷路,而有我日夜盯着,你也找不到机会寻死。”我淡淡陈述着芍红这一路来的所思所想“芍红姑娘,我可有说错的地方?” 芍红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脸色铁青。 “其实有一点我很不明白。”我问她“那诸色菇上有几个树枝穿过的孔,你原来分明是想劝我烤着吃的,又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我没想劝你烤着吃。”芍红的声音有点涩,她低下头道“我本来只是想自己将它吃了,可你回来的太快,我根本没有动手的时间。” “那湖呢?你若当真不想活了,何不趁我不再,跳进去?”我道。 芍红勾起唇角,自嘲般笑了下“因为我不想伤害你。” 我微微愣住,随即明白了过来“你是怕我回来后,去湖里救你?” 密林里的那处湖水不知有多深,稍有不慎,我倒是真有很能就命丧于此了。 芍红只是无声地笑,点点凄苦从她红润的嘴角边泄出,清冷月光下,枯萎迷离。 “为什么?”过了许久,我开口问她“为什么你要顾及我的性命?” 芍红抱着膝,静静望着哔哩啪啦燃烧的火光“原因有很多。” “你可以一一道来。” 芍红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因为芩太子。” “他?”这下我是真的懵了。 “就是他。”芍红道“在你到天牢里来找我前,芩太子就来找过我了。他说,倘若我有胆子敢害你,他便将之数倍加于小景身上,我不可能去拿小景的命作赌,而且......我与你无冤无仇,算来在江南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又何故要你死呢。” 原来岑羲...... 我闭了闭眼睛,没有再说话。 “你呢,为什么不肯给我机会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芍红看向我。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随你罢。” “那便全告诉你,你自己去猜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笑道“我不想你死的原因也是两个,一个是你活着对我还有些用处,另一个是,我答应过景阳要救你。” 芍红无奈笑了起来“你这两句话,倒真是为难我了。” “那便慢慢猜好了。”我道。 芍红望着火光下的少年,突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尊贵如斯的芩太子会为了一个臣下,亲自到牢里来警告她。 “明天我们是不是就要走出密林了?”芍红开口问。 “是啊。”我回答她。 芍红叹气,忽然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出密林的路线的?” 我听她这样问,脑海里蓦地就闪过了当初在江南,岑羲将那个画筒塞给我时的眼神。 “因为我是个提线木偶啊。”我望着漫天星辰,微微一笑。 (第一百零四章)长夜多是无情恨(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当初晨的阳光随着黑夜的消退而渐渐照亮迷雾中的密林,我从树上睁开眼睛,轻轻一跳,落在树下。 “我们要走了吗?”芍红从另一棵树上落下来。 “嗯。”我冲她点点头。 芍红放眼望向远处迷迷蒙蒙的雾气,轻声道“只希望今天能一切顺利。” 我看了她一眼,笑道“放心吧,只要我们今日加快脚步,便能走出密林,到达祁国的涴城。” “若是后面那些人追过来怎么办?虎狮兽大概是没有办法对付他们的。”芍红担忧道。 我将自己的两只手左右摆了摆,又摇晃了几下,疏松开自己的身体,接着便开始往前赶路。 “与其在这里忧心,不如快些走,好歹也得努力一下,否则岂不是让自己平白的不甘心?” 自从昨日我揭开她的目的之后,芍红一直是沉默寡言的,可今日一大早,她便没了昨夜那般沧桑哀凉的神色,反而又变得妩媚动人起来。她跟上我,嬉笑地问“沈弟弟这么不远万里的去给祁国的顾相送药,倒是难得的让人感动呀。” 我拿出腰间的折扇放在手里敲了敲,如同被褒奖般肯定道“本相一向是最重情重义,看不得旁人不好的。” 我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芍红也听得不尴不尬,她接着我的话道“沈弟弟同顾相皆为不世的旷世奇才,不知沈弟弟可有想过与顾相分个高低?” “无谓的相争是没有意义的,高低输赢也不过是一时之势。”我说得很平淡“我们一直都在相斗,输赢亦在轮回转换之间,芍红姐姐若是真想要知晓我和他的高下,不防耐心地等等,” “等?”芍红掩着嘴笑道“看来沈弟弟的把握很大啊。” 我一展折扇,摇得风度翩翩“本相素来是最有自信的。” 芍红听了我的话,眯着眼睛笑出了声“倘若哪日你做丞相做的不耐烦了,不如就去个茶楼寻一份说书人的位子,想来以你的能力,定是能财源滚滚来的。” 我低头认真地想了想,可惜地摇头道“只怕茶客际时要听的不是我说的故事,而是来看我了。” “这倒真是。”芍红将我上下瞧了瞧,掩嘴笑道“沈弟弟的姿容,确为芩国一景。” 折扇一收,我对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你可曾为你的容貌苦恼过?”芍红笑够了,便没有再调侃我,反而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要知道,其实外表的出色本身就是一种原罪,无论是对于女子还是男子,太过出挑的容貌,只会给自己招来无尽的麻烦和苦难。沈青枝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芩国丞相了,可据她所知,她以前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她艰难求生的时候,这种姿容无疑是一种累赘。那么 ,在她功成名就之后回望从前,她可曾怨恨过上苍给她这般好看的样子呢? 我沉吟了一会儿,回答她道“如果我生来便比旁人要出色一样东西,我何必因此自怨自艾,自寻苦恼?这是上苍的恩惠,而我既然接受了这份恩惠,就要接受它带来的一切,如果我没有这个本事,它就注定留不长久。” “你不会觉得这一切都不公平吗?”芍红道“明明这一切并非是你想要的,也不是你自愿得到的。” 我转头看了一眼芍红,笑道“你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上苍不会给一个人格外优待,也不会随意欺凌一个人,一切都是再公平不过的事。你现在厌弃的东西,不过是因为你已经得到了它,而且得到得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芍红几乎下意识就躲过我的目光,然而眸光闪烁间,她又重新看向了我“沈青枝,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这般的机遇,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你这般的能力,有些人,便是拼死挣扎,也不过枉然一世,这果真是公平的世道吗?” “你只是最幸运的那一个而已。” 我怔怔望着那双死寂沉沉却格外美丽的眸子,脑中竟有刹那的空白,很多很多年后,当我痛苦不堪,挣扎难存的时候,我总是会突然想起今日阳光下的这双眼眸,我不知道它究竟是我的梦魇,还是救赎。 “你......”我正要张口说什么,我们身后的林子里却突然涌出了数十个黑衣人。 他们的身上都有深色的血迹,有的还有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破破烂烂的衣服挂在他们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直往外淌着鲜血,很显然这群人便是那日被我用叶片击中,引开虎狮的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直跟着我们?”虽然知道这句话没什么用,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好心情文学网 “快跑!”芍红可没我那么大的心,拉住我的手臂就往前方隐蔽的方向冲,可很显然这群黑衣人受过专门的训练,在密林里的速度不知比我们快上多少,只片刻时间,他们就将我们围了起来,堵住了所有的出口。 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黑衣人就如潮水般向我们涌了过来。 若是放在平时,我自然不会怕这区区的数十人,可这密林里的地势复杂,我和芍红又都不熟悉密林里的环境,想要应付这群人恐怕要吃力不少。 我握紧手里的折扇,身形鬼魅地避开黑衣人的攻击,折扇一伸一点,便闻一声痛呼,一个黑衣人就滚到了地上抽搐不止,然而就在那个黑衣人痛呼的同时,数不清的杀招齐齐向我招呼过来,我不敢与他们硬碰硬,身子急急向后退开。 “硬拼不是办法,我们得想办法冲出去。”芍红躲开一个黑衣人的攻击,大声对我喊道。 “我明白。”我边击退敌人边道“你注意了,集中精神!” 说罢,我手里的折扇一开,便如锋利的薄片一般,攻向我的黑衣人全部被我削断了长剑,眼睛微眯,我和芍红趁着敌人惊恐停顿之际,连踢数人,冲出了包围圈,往前方飞奔而去。 黑衣人眨眼间就回过了神,紧紧追在了我们身后,不出三息的时间,他们居然又隐有包围我们的趋势,就在这个时候,芍红不知为何突然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吐出,接着便摔倒在地,我大惊,停住脚步就去拉她,眼见黑衣人就要冲上来了,情急之下,我顾不得什么合适不合适,一把抱起芍红往前跑,然而祸不单行,我刚抱着芍红跑了没几步,脚下忽然一空,我们还没来得及惊叫,身体就猛地往下坠。 真是流年不利!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单手抱紧芍红,另只一手抓住折扇用力往石壁一扎,两个人的重量加上下坠的速度,我抓折扇的手立时便觉一阵剧痛,我咬紧牙坚持,可小小的折扇根本就受不住这么大的冲击力,只停顿了一瞬,它便断裂开来,我和芍红马上又开始往下坠,不过好在我们身下不远处就是一块突出的巨石,我抱紧芍红,自己闷哼一声撞了上去。 我倒吸一口凉气,忍住满头的眩晕感坐了起来。 “芍红,芍红,你快醒醒!”我推了推怀里昏迷过去的女子。 芍红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看我,下一秒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我见她实在痛苦,便拿出我随身带着的一颗止痛丸给她服下,然后站起身四处看了看。 “那里有一个山洞。”我单手扶起芍红“你趴到我背上,我带你过去。” 由于止痛丸的效果,芍红好受了不少,她微一点头,伏到了我背上。 山洞是在我们斜上方二三十米处,不算远,我背着芍红,嘱咐她抱紧我,然后单手拉住墙壁上的藤蔓,运足轻功飞了上去。 这个洞穴不算大,里面空空的,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我赶紧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放下芍红,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 “你的手......”芍红见我一只手无力垂着,心里又惊又急。 “没事。”我安慰她“只是脱臼而已,等我们平安出去后,随便找一个大夫接一下就行。” “那你的头没事吧?”芍红想要坐起来为我检查一下,可刚一动,胸口的绞痛就又隐隐发作起来。 “你别动。”我压住她“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没破皮,也没流血。倒是你,你怎么回事?你是中毒了吗?还是你以前受过很严重的内伤?” 芍红虚弱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大限已到。” “什么意思?”我追问“什么叫‘大限已到’?” 芍红无声地摇头,渐渐闭上了眼睛。我一惊,立刻伸手查探她的呼吸。 还好,只是身体虚弱,昏睡过去而已。 我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准备出去找些干枯的藤蔓和清水来。 这帮该死的黑衣人,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到芩国的天牢里面去尝尝滋味,想我沈青枝居然有一天会被人追杀到慌不择路,掉下断崖的事,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也不知道这个鬼地方有没有水,若是没有,我就只能离开带着芍红离开了,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妙。 (第一百零五章)长夜多是无情恨(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咳咳,咳咳!” “你醒啦?”听到动静,我赶紧去看芍红的情况。 芍红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不过还是有气无力的,得靠我的支撑才能坐起来。 “你在嘀咕什么?” 我往生火的地方看了一眼,示意她道“做饭啊。” “做饭?”芍红有些没明白我的意思“做饭你为什么要在口里念口诀?” “口诀?哈哈,没错,就是口诀。”我被迷迷糊糊的她逗笑了“一点清凉水,两根野藤草,三下生火苗,果腹全靠它。” 芍红跟着我笑了,只是灰白的脸色难免让她的笑容看起来勉强脆弱。 “你总是喜欢这般苦中作乐的吗?”芍红问我。 我用摘来的大叶子卷成一头张开,一头闭合的形状,盛了一点热汤给芍红喝,可芍红刚喝了一口,便尽数吐了出来,吐完还不够,弓起身子就一直干呕,直到满头虚汗染湿了头发,她才渐渐平息下来。 “你怎么了?”这汤我是尝过的,虽算不上好喝,但也绝对不至于喝了就吐的。 芍红摇了摇头,脱力般靠在了石壁上。 她的情况很不好,我想还是先不要追问,让她休息一会儿的好。 “我出去探探路,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等到明日,我就带你出去。”我叮嘱了她一声,便离开洞穴去找出路。 我和芍红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虽说头顶的崖巅离我们也不是远得看不见,可一来这山崖的石壁上并没有多少藤蔓,有没有长到崖顶也很难说,二来我现在一只手臂脱臼,还带着似乎有暗疾的芍红,根本就无力登上去,所以要想活着离开这里,我必须另寻出路才行。 如果干脆往下走...... 我低头望了望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 这下该怎么出去呢? 我仰头努力回想了一下岑羲给我的那张地图,上面似乎标注了这个山崖,可山崖里的具体情况并没有多作笔墨,想来制作这张地图的人也没料到使用它的人会这么倒霉掉进来,掉进来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命在。 上不得,下不得,莫非当真是天要绝我? 我抽了下嘴角。 这么扯的话,等哪天我真的不行了,再去感叹吧。 我用单手抓住石壁上的藤蔓,左脚发力,整个身子往我的右侧一荡,然后我立刻抓住另一条藤蔓,再发力一荡,这样的动作我总共重复了五次,方在一个窄小的洞口停下。 这个洞口的构造很奇特,外边尚可同时站着两个成年人,往里去便渐渐只能通行一人,再到里面,便只能由身材偏瘦的男子或女子趴着前进了。这个洞穴的深处一直有细细的水流涌出,滋润着这个洞口附近的藤蔓,也因此这里的藤蔓长得足够结实,大概应该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的。 这里是我寻水的时候发现的,我往里面看过,是有微弱的光的,也就是说这个洞口是能通到另一个地方的,现在我只要查探一下这里能不能有足够的空间允许人通过,若是不能,那我就只能使用暴力手段了。 不过在带芍红来之前,我还是先进去查探一下比较好,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以我现在的情况未必能保护她。 我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往前走,随着洞穴越来越小,我也将自己的身体越压越下,直到最后不得不俯下身,趴在地上往前走,一路上有不少凸出来的尖锐的石头,清水流动的地方也全是茂密湿滑的青苔,我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把它们铲平,然后一点一点匍匐前进,大概爬了一炷香的时间,我眼前的光晕变得大了不少,视野也渐渐开阔起来,等再往前爬了一段时间,我竟能站起来弓着身子往前走了,耳旁也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莫非这个外面是一个瀑布吗? 我皱眉继续往外走,哗哗的水声也越来越响,等我看到洞口的时候,飞溅的瀑布也出现在了我眼前。 这下糟了,瀑布多是悬于崖壁之上,便是我带着芍红到了这里,也没办法逃出生天的。番薯 都走到这里了,心里难免不甘心,我抱着一丝希望走到了洞口。 “这里居然有石阶?”我惊讶地望着洞穴外一层一层往下去的青苔石阶,不知作何言语。 由于这个洞穴是上半部分比下半部分略凸出了一点,所以顺流而下的瀑布是往外飞溅的,而这一层层的台阶正好隐于瀑布之后,没有被瀑布侵蚀掉。但是也由于瀑布的原因,一大半的石阶都被飞溅起的小水珠形成的水雾挡住,根本看不见有多深。 可这里怎么会有台阶呢? 我蹲下身将一块台阶上的青苔用小刀刮掉,然后用手在它的边上摸了摸。 “原来是用刀器类的工具凿出来的。”我若有所思地站起身。 这个地方既然有被人凿出来的石阶,想来要到地面应该不远。 我转身往回走,沿着原路回到了栖身的洞穴。此时天已经黑了,夜里的冰寒逐渐侵袭了进来,我见芍红还在昏睡着,赶忙将熄灭的火堆生起,知道芍红喝不进我煮的汤,便干脆煮一点热水备着。 “醒醒,快醒醒。”我轻推了推芍红。 芍红微微睁开了眼,她的脸色已经不是一开始那样的灰白了,而是光泽红润,不一般的光泽红润。 我将有些放凉的温水扶她喝尽,然后开口问她“你究竟是怎么?袖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还不肯说?” 芍红咳嗽了两声,稍稍喘着气抬头看我。 “沈弟弟,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没吭声,但夜间的寒气实在太重,我便将她抱进怀里,坐在我捡来的枯藤上,然后用我的外衣裹紧了她。 “咳咳......在南边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有一处穷苦的村子,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靠开荒种田为生,可那里常年冰雪覆盖,土地贫瘠,便是日夜苦干,一年到头也是没有多少粮食可收的。” “有一天,这个贫瘠的村子里降生了一个小女婴......咳咳......” “起初是没有人在意这样一个女婴的,可随着小女婴渐渐长大,她的肤色变得越发白皙,眸光似水,脸若白玉,看上去便是一个雕琢精美的瓷娃娃。再后来,小女婴变成了小女孩,小女孩又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美貌的名头不仅在小村子里传开了,也传到了外界。” “有一天,一个满身金银玉器的富商来到了这个村子,他一眼便看上了这个少女,并下定决心要得到她。富商找到少女的父亲,允诺给他一笔丰厚的彩礼,以此纳少女为妾。少女的父亲同意了,他不顾少女的苦苦哀求,也不顾富商已是朽木之年,强硬地将少女塞到了富商的马车里。” “咳咳......咳咳......”芍红说得有些急,立时便咳出了血丝。 “你若是支持不住,便睡觉吧。”我轻声道。 “不。”芍红摇头“我想说,我真的想找一个人好好说说。” 我用袖子将她唇边的血丝擦净,点了点头”好,你说。“ “那个少女被富商带到了离村子很远很远的地方,每夜她都是哭着到天明的。她从来不敢迈出自己的屋子,周遭的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可怕,每天等富商离开后,他的妻妾便会来辱骂她,打她,不准她吃东西,她看不清天空的颜色,因为她的世界已经是一片雾霭。” “咳咳咳......” “后来,因为少女实在太过美貌,许多达官贵人都慕名拜访富商,富商心知机遇来了,不仅次次都要少女作陪,还逼着少女向他们套话,陪他们过夜......少女尝试过自尽的,可富商已经派人盯牢了她,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等候命运的安排。” “没过多少年,富商因为一次风寒死了,他妻子的儿子成了府里的当家人。少女本以为一生的苦难终于结束,便是日后常伴青灯古佛,她也是开心的,可有一天晚上,富商的儿子闯进了少女的屋子......” “芍红姐姐,不要再说下去了。”我阻止她。 芍红扬起唇笑了笑“其实没什么的,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这件事还是被夫人知道了,她再容不下少女,派人把她卖到了青楼。青楼混沌不知时,一晃眼少女就在那儿待了三年,而她也从娇娇柔柔的少女变成了妖娆百媚的女子。” “许是苍天终于垂怜,她趁着一次机会从青楼里逃了出来 。她想自己的娘亲了,她想回去看看,于是便夜以继日,不停地赶路,可等她重新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时,除了一片荒芜,便只剩下白茫茫的雪花。” “少女绝望了,她用簪子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静静躺在冰雪上等待死亡的到来。” (第一百零六章)长夜多是无情恨(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故事说到这里,芍红死寂般的眸子里忽然就闪现了晶莹的光。 “是一个背着药篓的青年救了她,他带着她回到家中养伤,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部推到了女子的面前,他见女子一直闷闷不乐,便带她去看天山上的雪云,把自己最珍爱的药书给她看,多年珍藏的药材也全部塞到了她的怀里,他给她讲笑话,哼小调,吹笛子......他将他所有珍贵的东西都给了她,包括一颗真心。” “女子曾问他,是否也是因为她的容貌,他才会如此待她。” “那一日雪山之巅,他第一次将她拥入怀中,让她贴在他的心上,静静听一听他的心声。” “他说他是学习医术的大夫,世间之人于他眼中,等同白骨,白骨是没有美丑之分的,他喜欢的就是她,是她这个真真切切的人。” “女子是配不上这么好的人的,她选择了离开,可不愿放弃的青年还是追了上来。” 一行清泪清无声息地滴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愣了一下,没说话。 “他死了,雪山崩塌,他为了救那名女子,被大雪掩埋,不复生机。” “女子挖了他很久很久,直到精疲力尽,昏倒在雪地上。” “当三天后女子再次苏醒时,她见到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她以为他就是他,可当那个人说出第一句话时,她便知,在这个世界上终究再没有一个人会用自己整颗心去温暖她死寂般的未来往昔。” “那名男子见她醒了,便问她,可愿随他一起走,习武弄医,为他的家族效力,女子答应了。”芍红轻声说着,脸上却出现了淡淡的红晕“她拼命习武,拼命为那名男子做事,不是因为那名男子是他的胞弟,而是因为他生的是他的模样,梦里梦外,她想要一直看着他的样子,这样等她死了,就能凭着这份执念去寻他,幽冥黄泉,她一定能一眼看见他的身影。” “或许......或许,下一世......” 芍红停顿了下来,就在我以为她已经无力再说下去的时候,她忽然又开了口。 “在一次女子为那名男子搜罗人才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小少年,那个少年分明与她心中的人完全不一样,可她总能在恍惚中从少年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她不自觉地想要对他好,保护他,可有一天她发现了少年对她异样的感情,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自私,对少年的,也是对她自己的。” “枯去的蝴蝶是不可能再飞起来的,纵使吹拂在它身上的春风再如何温暖......” “她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沈弟弟,你说,”芍红微微合上了双眼“容貌究竟有何意义?若是没有那般美艳的容貌,她怎么会遭遇这世界最痛苦的一切?她不会被富商带走,不会亲眼看着最爱的人死在她的面前,不会因为贪恋那一点他存在于世的痕迹而跟那名男子走,不会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少年......” 芍红的身子颤抖起来,阵阵寒意侵入她的骨髓,泪水一滴接着一滴从她眼里涌出,染湿了一大片衣襟。 “我每晚做梦都会梦到自己还在那个贫瘠的小村子里,我早早遇见了他,我们一起去看天上的浮动的雪云,他会在雪山巅头吹笛子给我听,我沉浸在他怀中,满身满心都是最温暖的感觉。” “若是,我真的能早一点,再早一点遇上他......” 我不禁收缩臂膀抱紧了她,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我希望自己可以给她一点温暖。 “或许你说的对。”我轻声对她道“我只是最幸运的那一个而已。 芍红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似乎在隐忍什么痛苦,脸上的红晕也越来越明显,可她的身体却十分的冰冷,要不是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我几乎就要以为我抱着的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了。 “芍红,”我心里惊慌起来“你......” 芍红伸手抓住了我的右臂,吃力出声“我的身体早就废了,我是用违禁之法修习武功的,如今已是我大限之时了。” “你再坚持一日,明天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我鼓励她“听闻祁国有一位医术超群的少年御医,他一定能够让你活下去的,芍红姐姐难道忘了你心存愧疚的景阳吗?如果他知道你死了,他会怎样的伤心难过。” “我...我死了,才是真正地对他好,他不该把执念都放在我身上。”芍红轻声说着。 我抿唇,不知道还能说什么。31 芍红是对的,她活在这个世上,对景阳而言并没有半点好处,她是血盟的人,即便她能帮景阳摆脱血盟,她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血盟这个印记从她身上剥取下来的,她与血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唯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才能将这一切断得干净。 芍红的气息在一点一点减弱,我抱紧她,心里竟渐渐涌出了怒气,或者说,是不甘心。 倘若命运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无论怎么挣扎,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那么我又为了什么坐到今天的位子? “芍红姐姐难道不想跟景阳做最后的告别吗?”我伏在她耳畔问她“他念你如此,若是你死在了这儿,你说,他会不会孤身闯入密林来寻你的骸骨?” “他的武功虽还算得上不错,可要来这个悬崖的洞穴找你,怕是.....”眸光一深,我勾唇笑了“要与你共赴黄泉了。” 右臂一疼,我强忍住才没叫出声。 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我将我随身带着的所有止痛丸全部拿了出来,一共九颗,先前已经给芍红吃掉了一颗,现在还剩八颗。这止痛丸虽只有减轻痛楚的效果,不过按照目前情况来看,芍红最需要的也是这个了,只是不知道应该一次性全让她吃了,以毒攻毒,还是一颗一颗的吃,循序渐进。 我看了看芍红痛苦的样子,心一狠,端起手边的水开始给她喂药,一直将八颗药全部给她喂了进去。 这是从前在白鹤书院的时候,武夫子看我练功可怜,偷偷给我的秘药,虽然治不好,缓解一下她的伤势还是勉强可以的。 果然芍红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样诡异地红润了,渐渐变回了苍白之色,身体也有了一些温度,不过她显然已经耗尽了体力,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背靠着石壁,沉默地望向了洞穴外清冷的月光。 翌日,当刺眼的阳光照进洞穴的时候,我已经煮好了一锅汤。我叫醒芍红,喂她喝了一点汤,然后背起她走到洞穴口,用悬崖上扯断的一截藤蔓将我们两个紧紧绑在一起。 “你尽量用手抱住我的腰,我们要从这里荡过去。”我对她道。 芍红忧心地看着我“你只有一只手能使力,带着我,你吃不消的。” “不过是支撑一个你而已。”我笑道“我沈青枝的能力,可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说罢,我运气,依照昨天的动作,抓住藤蔓快速荡了过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另一根藤条,脚下用力,冲进了昨天发现的洞穴。 “我们要从这里钻进去。”我指了指我们面前的洞穴,然后开始解开我们身上的藤蔓“待会儿里面会越变越小,际时你就走在我的前面,我会在后面看着你,记住,一定要撑过这段路。” 芍红虚弱地点了点头。 我扶着她往里走,等到洞穴变窄,只能由一个人通过的时候,我便退后一步,让她扶着墙壁走在前面,渐渐的我们必须往前爬行了,芍红的体力流失的很快,似乎她所有的内力都在压制着身体里的伤势。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芍红越爬越慢,我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出声让她休息一会儿,和她说说话,等到她觉得可以了,便继续往前,一来二去,当我们到达瀑布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 “这里的台阶遍布青苔,你抓紧我,千万别乱动。”我将她背起来,嘱咐一句后便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这里与我料想的一样,下面不是万丈悬崖,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石壁上的台阶便到了底。我背着芍红,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便运转轻功快速往前行进。 由于掉入悬崖的原因,我们距离密林出口远了不少,我只能用尽全力赶路,无论是我的手臂,还是芍红的伤势,我们都不可能再拖到明日了。 “你放下我吧。”芍红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那群黑衣人在那日没有除掉我们,定然是埋伏在密林出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了,放下我,你能安然闯过去的。” 我没吭声,或者说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我心里清楚,只有我足够快,天黑之前到达密林出口,我和芍红才有希望,至于黑衣人什么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芍红见我不说话,便没有再出声。 头顶的太阳一点一点偏移,我使足了力气,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密林出口,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突然响起,乌泱泱的一片黑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内。 (第一百零七章)万花河灯照残影(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抱紧我。”我叮嘱一声,随即就用完好的右手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准备背水一战。 芍红抬眼,微微愣怔地望着那个随黑影越来越近的身形,忽然就笑了起来。 “沈弟弟。”她伏在我耳畔轻喃“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幸运的人。” 她的话音刚落,那群黑影就拨开挡住视线的植被现出了形迹。 寒衣长矛,利盾锋剑,深紫色的盔缨在昏暗的密林中显得醒目而寒素,齐整的队伍,严明的纪律,精锐之势仿佛下一刻就能破竹而战。 是祁国护城将士。 “来人可是邻国沈丞相?”走在最前面的铁甲将军开了口。 心下惊诧,我皱着眉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芍红姐!”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身影已经从那群祁国将士中冲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原来的景阳。 “芍红姐,你怎么了?”景阳见芍红奄奄一息地趴在我背上,心里又惊又急,当下便将芍红抱到了自己怀里,几步绕开祁国将士,飞奔而去。 “哎......”我下意识想开口对景阳嘱咐几句,可他跑得飞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祁国将军看到眼前一幕,心中了然,对着面前的少年单膝一跪,抱拳道“恭迎芩国使臣,我等已经在这儿候了多日了。” 芩国使臣?谁?我么? 我眨了下眼,面带微笑地虚扶起行礼的祁国将军“不必客气,将军请起。” 这位将军起身时,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我垂落在身侧的左臂上,张口想问什么,又似乎怕会失礼惹恼了我。就息了声没问。 “我在密林里受了点伤,还望将军不嫌麻烦,为我请个接骨的大夫来。”我没有刻意掩藏,半是回答了他心里的疑问,半是讲出了我眼下迫切的要求。 祁国将军听我这么直白就把自己的伤情说了出来,心下愣了愣,不过在他来此之前,皇上就已经叮嘱过他,务必要将芩国的沈丞相奉为上宾,直至护送到汴城皇宫,如今为她请大夫治伤不过是举手之劳,他自当不能怠慢。 “沈相大人这边请,我们营中就有很好的接骨大夫。”将军侧身让开道,恭请我过去。 我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抬步就走,那位将军随后就跟在了我斜方身后半步。 “将军在这儿守着多少日了?”我问他。 “共有十余日了。”他回答我。 十余日?那就是说他在我和芍红刚进密林的时候就等在这儿了。 “将军为何在此处迎我?”我接着问。 他答道“吾皇有令,言明此处。” 祁帝?祁帝。 心中略有沉思,我稍稍一顿,换了一个话题“不知将军在此,除了看见我们,可还看见过旁人?” “有。”那位将军并不隐瞒“在您之前,有十几个身着黑衣之人出现。” “那他们现在如何了?是离开了吗?”我转头看向他。 “不曾。”他道“吾皇有令,凡沈丞相及其随从之外的人,一律格杀勿论。他们已经被我军将士诛杀,抛尸于野。” 祁国将军是故意说得这么露骨的,毕竟先不谈芩国与祁国之间微妙的关系,单是文臣与武将就从来都是互相轻蔑的,虽然有皇帝命令在先,却也不妨碍他偶尔对这么个瘦弱的少年流露些许戾气。 其实他也不是特意想要为难这个芩国来的丞相,她很亲和,也很有礼,只不过习惯使然,他是没办法从心底看得起她的。 不过显然让他意料不及的是,这位沈丞相不仅没有露出丝毫害怕或厌弃的神色来,甚至连欣喜之色都没有,全程只是淡淡的笑容,客气而疏离。 难道那些杀气如此之重的黑衣人不是来追杀她的吗? 祁国将军在心里犯起嘀咕,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将这位沈丞相迎进了军营。 “大人,您的伤势已拖了一段时间,这次接骨我虽能帮您接好,但要经受的痛苦定是会比寻常那些脱臼的人更为强烈。”军中的接骨大夫看了看我的伤势道“若是大人能再忍受些许时间,待我配好减轻痛苦的方子,际时接骨,大人定可少受点罪。” 时间于我而言,本就珍贵,我是不能在这里浪费掉的。 微微吸进一口气,我对大夫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立刻接骨。 这位大夫早就看出了我在军中的地位,自是不敢违背我的意思的,当下也只能答应下来。 军帐外的祁国将军左右走了两步,又在帐门外站定了一会儿,可怎么也没听到军帐中传来的痛呼声,心下不禁越来越疑惑,就在他以为沈丞相是痛晕过去而不能出声,打算违礼进帐查看的时候,接骨大夫却一脸惊恐地退了出来。 “怎么了?”他急声问。 这可是陛下看中的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可也得跟着陪葬了。 接骨大夫定了一下心神,结巴道“回陈将军的话,那......那位大人已......已经没事了......” “既是无事,你慌张什么?”陈琨凝眉厉喝。 接骨大夫被陈琨喝得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边磕头边哭诉道“是那位大人自己翻窗不见的,与我无关啊,我被她点了穴道,动不了,也发不出声......这,这属实不能怨我啊......” 心中大惊,陈琨怒不可遏地抓住接骨大夫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不可置信道“她的一只手臂刚被你接上,元气大伤,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还是在本将军的眼皮子底下?” “将军饶命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给人接骨的大夫,那位大人硬是一声不吭,我也没办法啊......” “哼!”陈琨一把将那大夫丢在地上,掀开帐子就进去查探。 军帐里面果然什么人都没有,除了窗布是向上卷起开着的,桌上倒好的茶都没有被动过。 真是大意了! 陈琨暗自咒骂一声倒霉,立刻吩咐将士开始全营搜索。 虽然料到我偷溜之后,军营里必定人仰马翻,不过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骑上偷来的军马,向汴城方向飞奔。 现在芍红已经到了景阳手里,我便没必要再为她担忧什么,一切只能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在月色下疾驰了一整夜,次日清晨我终于赶到了汴城恭亲国公府。 下了马,我握紧缰绳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走向了国公府的门房。 “劳驾,能代为通传一声么?我想见你们的少爷。”我道。 门房上下扫了我一眼,没说话,也没动。 我无奈,扯下随身的一块玉佩交到他手上“我身上的银子在路上都丢尽了,唯剩这块美玉,还请小哥能通融一下。” 门房见那玉通体莹润,是个真真的上等货,立马喜笑颜开,好生客气地让我在门外等候一会儿,自己一溜烟儿跑了进去。 一夜的奔波劳碌,我感觉接上的左臂又有一些错位,不仅如此,那日掉下山崖,我为了护住芍红,后脑被狠狠砸了一下,当时只是晕晕乎乎一会儿便没事了,现如今竟不知怎么疼痛起来,就好像有虫子在往里钻一样,不仅痛得发晕,还痛得恶心。 果然逞英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心下正感叹时运不济,恭亲国公府的侧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元......”眼角扫到那抹熟悉的白影,我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却发现来人不是顾元城,而是陈夷。 “沈相大人。”陈夷很认真地向我行了一礼。 他一直待我是恭敬有加的,可如今的这一礼,却让我不自住地向后一退。 陈夷抬头看我,眼里是不同往常的寒气“沈相大人今日前来,若是寻我家少爷的,便可自行离开了,我家少爷不见任何外客。” 袖子里的双手不由一握成拳,我望着如此冷淡的陈夷,心里竟有一瞬的刺痛。 “是他......”我垂下眼帘不敢看他“说了不想见我吗?” “是。”直截了当,没有任何的措辞婉转。 “是么......”我闭了闭眼,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将囊递向陈夷“这是凝枝,若是......若是他还需要的话......” 陈夷冷笑了一下,推开了我的手“大人还是趁早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我家少爷不需要您施舍的任何东西。”说完,他便回身走进门里,吩咐下人关上了侧门。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我竟不知何去何从。 终究是我先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向了死亡,如今,便算是因果报应吧。 手里的香囊算不得多重,可我却觉得自己要用尽力气才能紧紧握住它,就像想要握住清晨的朝霞一样。 “顾元城,我这算是愧对于你吗?可你本来就是我要除掉的对手,我怎么能愧对于你呢......” 我不能,我不可以。 我已经千难万险地给他送凝枝来了,是他不愿意见我,是他不要的,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接连向踉跄了好几步,我抬眼望着眼前朱红色的大门,心里一刺,体内气血翻涌,熟悉的胸闷感直接让我晕眩,我努力想要平复自己的呼吸,可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忽然,我听到侧门打开的声音,我想要去看看是谁,可我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 “顾元城,是不是你......” (第一百零八章)万花河灯照残影(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清晨的光芒一向是最柔和的,譬如朝露,譬如暖风。 可人世间的许多是非却无法这般澄明。 “少爷,您为何如此做?沈相大人她都这般不留情面地对待您了!”陈夷心里实在替自家少爷不值。 想他曾经居然会愚蠢到去相信一个敌国的丞相,真是太可笑了,若不是少爷思虑周全,一早便吩咐他派人将在外周游的梅严大人找回来,现在少爷哪能逃过一劫? 顾元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陈夷,问道“当初可是你极力劝说本少对她好些的,如今怎的变脸变得这么快?” 陈夷脸色不好道“是属下见识短浅,以为您若能退上一步,必可以同沈相化干戈为玉帛,而今属下已经想通了,芩国与祁国根本不可能相互友好,您与沈相亦如是。” “你错了。”顾元城淡淡道“芩国与祁国就像两条比邻的河流,终有一天会融合在一起,而本少和她便如同河中的两尾清鱼,未必需要相争什么。” 陈夷不太明白顾元城的意思,但低头思索再三,又有点意味通晓。 “少爷是说,您和沈相所做的所有抉择都是因时势而为之的吗?” 顾元城被陈夷的这句话问住了,不过他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这下陈夷倒是放下心来,对沈青枝的怨愤也少了不少,他向顾元城行了一礼,便退下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了。 一直紧闭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角紫衫轻轻拂过门槛,踏出了房外。 “你总是这样糊弄陈夷,就不觉得心存愧疚吗?”紫衫少年抬眼,星星点点的笑意从他如画的眉眼间一闪而过,柔和的药草香伴随着他的走动而愈加幽远。 顾元城耸耸肩,抱臂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梅严挑眉,没有立即回答顾元城的问题,反而一步靠近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元城,什么时候准备请我喝喜酒呀?” 心脏猛地一跳,顾元城立马伸手推开了他,大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是......” “得了,别装了。”梅严将一只手臂搭在了顾元城的肩膀上“她分明就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娇美人儿,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瞒得了我么?赶快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勾搭上这么一个绝色的?” 顾元城瞥了梅严一眼,冷哼道“本少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干嘛要告诉你?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慧中公主在皇宫里可苦等了你好几年了,对你可是甚是思念。” 梅严嬉笑的神情一僵,随即就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都过去四年了,她怎么还没嫁人啊!” “梅公子姿容绝色,慧中公主自然要一直惦记着你的。”顾元城伸手就将梅严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挥开“你若再和我这般胡纠蛮缠,我可要派人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公主殿下了。” “别,千万别。”梅严立即告饶“好兄弟,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元城抬起下颚朝他身后的房门示意了下“快说。” “她啊,她没什么事。”梅严说得很随意,眼睛却紧紧盯住了顾元城“不过就是右臂留有暗疾,左臂有些轻微脱臼,脑后存有淤血,眼睛可能失明一阵子,身中奇毒,双手尽是割裂的小划痕。” 几乎是梅严每说一个症状,顾元城的眼睛就暗沉一分,等到梅严将沈青枝的伤势说尽了,顾元城的眼睛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他周身散发的寒气便是梅严想要忽视都忽视不掉。 莫非这个小子真的动心了?不可能吧,看那位姑娘的装束,可不像是祁国的人啊。 “你全都治好了吗?”过了半晌,顾元城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你真当我是神仙啊!”梅严瞬间有些无语“她的那些伤,怎么也不会立刻要了她的小命的,倒是你,你该担心担心你自己了,你身上的蛊毒已经扩散开来了,再过不久,你可就要一命呜呼了!” 顾元城没说话,低着头在想些什么。 “喂喂喂,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啊。”梅严用手在顾元城面前晃了晃。 顾元城撇开梅严的手,问道“她身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梅严不怀好意地看向顾元城,笑道“你指的是哪一个?” 顾元城眯着眼睛看他“全部。” “......”感情他刚才讲的话都是废话了。 “说真的,这位姑娘不会是你故意带来让我治的吧?”梅严笑看着顾元城“她身上有些伤可已经好些月了。” 顾元城拧眉看他,随即淡下了神色“说吧,你想要什么?” “嘻嘻。”梅严搓手“果然还是你最懂我,不过......”梅严向顾元城挑了一下眉头“她既然是你的女人,将来也就是我的弟妹了,自家人嘛,什么事都好说,你让我舒舒服服地住在你府上,并且保证不让慧中公主知道我的消息,我就尽量替弟妹治病。”文笔书吧 “尽量?”顾元城的心一沉。 “对啊。”梅严拍了拍顾元城的肩膀“你懂我的意思的,天下众生,不过时也命也,她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因为自身内力深厚,非常人可比。你若想勉强,于她于你,可都非好事。” “勉强么......”顾元城垂下眼,眸光深了又深。 梅严看着顾元城的神情,心中一顿,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反而看了看天色道“药浴的时辰到了,陈夷想必已经准备好了,你快去吧,我会替你守着你的心上人的。” 顾元城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往药浴的地方去了。 “唉,没想到许久不见,一向干脆利落的元城竟然变得这么犹犹豫豫的了,这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梅严不由长长一叹,想到房中的美人儿,他又觉得顾元城会深陷在她身上,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 “咳咳,咳咳!”房中突然传来咳嗽的声音,梅严立马收了脸上的表情,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你醒啦?” 我模模糊糊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眉头一皱,刚想出言问什么,脑中却陡然一顿。 “我不是在什么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吧?”我勉强让自己笑了一下,后脑勺却刺痛得很。 梅严见面前的女子极力压下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知怎么竟觉得十分有趣。 “现在阳光正好,你身处的厢房很敞亮。” 脑中一根弦瞬间绷紧,我不可置信地出声“我真的......” “你瞎了。” 听着声音,我立刻辨别出那个在我床畔低声说话的男子的方向,腾地起身,转眼间我就将那人翻身压在床上,三指狠狠锁住他的喉咙。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从哪儿把我带回来的?你凭什么说我瞎了?”我冷声逼问,手下的动作又紧了几分。 “等...咳咳...等等......你先松开我,我就回...回答你的问题。”身下的男子挣扎着出声。 我冷笑“没有人可以跟我讨价还价,你若不说,我现在就掐断你的脖子!” 身下的男子好像被我的气势摄住,顿了一下,就结结巴巴道“这里是...是......恭请国公府,我是府里的坐席...席大夫,不是我...我把你带回来的,是...是府里的主子......带...带你回来的,我...我是大夫,当然知...知道你眼睛瞎...瞎了...咳咳......” 难道是顾元城? 我立刻松开了手,紧绷的一根弦也跟着松了松,我从他身上下来,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咝!” 我痛得捂住了自己的左肩,冷汗直接就染湿了我额前的碎发。 “瞧瞧,瞧瞧,方帮你重新接上没多久,你又整成了这般模样,真是浪费我的心血。”那个陌生男子不曾怨愤被我如此对待,反而可惜起自己的成果来,弄得我一脸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声音,那名男子好像走向了我,抬手刚碰到我的左臂,又猛地缩了回去。 “先说好,我这可都是为了救你,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自然,自然,方才是在下鲁莽了,还望您不要怪罪。”毕竟是我出手在先,虽说这都是因为我身处陌生环境的原因,但该抱歉的,我也不会为了面子而不肯。 倒是位奇怪的姑娘,难怪元城那厮会为了她神魂颠倒。 梅严心里嘀咕了一下,手下动作却不轻,故意使了些巧劲,极是不温柔地帮她正了正骨。 我咬牙,心知这名大夫是为刚才的事报一箭之仇,只得硬生生忍住这阵剧痛。 “带我回来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我能......去看看他吗?”我冷汗涔涔,却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梅严瞧了瞧眼前这位姑娘的表情,总觉得她和元城之间似乎有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莫非是元城所中蛊毒之事? “府里的主子早就吩咐下去了,你是国公府的贵客,,谁都不能怠慢了你,姑娘既然想去见主子,那我就带你去。”梅严笑道“只是姑娘现在双眼不明,恐难以行走......” 姑娘? 糟糕,我怎么忘了这茬,他不会是在为我治伤的时候...... 心中一片混乱,但我还是强自镇定,对他道“您尽管前走就是,我可以跟着您的。” (第一百零九章)万花河灯照残影(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是么? 梅严心里偷笑,当下就点了点头“那姑娘就随我来吧。”说完,他故意放轻了脚步,绕开了她就出了房门。 我见他答应下来,便静气平心听他的步伐声音,自然也就觉察了他的小动作,心下不知为何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人这般锱铢必报的性子,莫非是同顾元城拜了把子的兄弟么? 摇摇头,我神色如常地紧跟在了他身后。 梅严转头瞧见我跟了上来,眉头一挑,细若无音的脚步声竟渐渐消失了。 跟我来这一招?倒是好样的! “大夫,你来国公府有多少年岁了?听你的声音,应该与我差不多年纪吧?”我放缓脚步,出声问道。 梅严眨了下眼睛,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他压住自己兴奋的情绪,平静回道“待过了下个月,小生便满十八了,因是学业不精,今年才得以进入国公府。” 那个大夫没有刻意加快自己的语速,也没有故意压低声音,这使我很容易就找到了要走的方向,可他这么轻易的为我指路,倒是让我心里生了三分疑虑。 “大夫怎么称呼?你为我治伤,日后若得机会,定是要登门感谢的。”我假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梅严仍旧悄无声息地走着,步子却加快了不少“未能让姑娘即刻痊愈,还要受失明之苦,是小生学艺不精,惭愧得很,这姓名便权作姑娘给小生留的脸面了,姑娘若真是想要感谢,不防直接谢府上的主子吧。” 这个小子,滑不溜秋地,当真难缠! “那大夫......” “姑娘。”梅严打断了我的话“小生还有要事需办,你沿着你脚下的路再直走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左拐,正对着假山石的房间就是你要找的人的所在了,告辞。” “喂!你等等!”我伸手就想去抓那个大夫,然而因为我双眼看不见,轻轻松松就被那个大夫溜了“我看不见假山石在哪啊......” 这个混账东西,有本事下次被再被我撞见! “这里有人吗?有没有人啊?谁吱一个声,我就给他白银五十两!”我放声大喊,心里却一瞬凉到了底。 方才我只注意那个大夫的声音和方向,根本就没有想到去听一听周围的声音,判别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如今我怕是被他带上了一条荒芜人烟的小路。 该死的,我说他怎么突然就那么好说话了呢! 喊了半天,无人应声,我只得一咬牙,按照他先前的说法摸索着往前走了。 “噗通!” 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接就往地面上冲,我赶紧用手臂护着我的头部,随之就狠狠摔在了地上。这一摔,真是摔得我浑身都痛,简直比在密林时被灌木刮伤,被藤条刺进血肉还要痛,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自己的身体。 天哪,我都是做了些什么蠢事,才会让自己陷入如今这般田地? 深呼一口气,我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顾元城,为了你,我也是豁出去了。”我定了一下心神,继续往前走。 梅严立在树梢上,勾唇浅笑着望着树下蹒跚踉跄的女子,微微一点寒光瞬间掠过他的眼眸。 “顾元城,你在不在?”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我转弯后对着四周大喊。 没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心下不甘,我干脆一边走一边大喊,直到脚下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时,我忽然隐约听到了细细微微的水声。 有人?应该就是他,算那个大夫还有点良心,起码路是没指错。 可能......没指错。 “顾元城,是你吗?你在不在里面?”顺着声音,我稍偏了偏方向,缓缓地往前走,直到双手碰触到一扇紧闭的房门,方抬手轻敲了敲。 “青枝?” 顾元城惊讶的声音刚刚从里面传出来,我忽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将我狠狠往前一推,随即我整个人便摔进了屋里。 痛,浑身都痛得似乎要散架了,可当我强忍住没痛呼出声时,我却听到了另一个痛苦闷哼的声音,仿佛全身都被抽筋拔骨一般。 那人似乎想要起身,但又无力地摔了回去,哗啦啦的水声中是溅起的水花落在了我的脸颊上,一股浓重的药草味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我几乎下意识地便干呕起来。爱书屋 “梅严,你快给我进来,把她带走!”顾元城拼命忍住浑身的痛楚,对着外面大吼。 可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顾元城见梅严装蒜,不肯出来,扭头对正干呕的我寒声怒斥“沈青枝,你马上给我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压下胃里的翻涌,习惯这个屋内浓重的草药味。我停下干呕,却没力气再站起来了,便干脆坐着靠在墙边。 “你放心,现在无论你在干什么,我都是看不见的,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日后我绝不会将这件事宣扬出去。”我出声安抚他。 “你真的......”顾元城想要开口说什么,然体内强烈的痛楚却让他话锋一止。 “你别说话。”我低下眼帘,双手抱住了头颅“你别说话了。” 就算是,我求你。 顾元城看着抱头坐在地上的人,心里一顿,许久后,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开口道“我没事。” 我不敢出声,我也没资格。 当那股浓重的药味窜入我的鼻尖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自己都对顾元城做了什么。 都说生不如死,倘若是我一剑杀了他,他便是死在了我眼前,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愧疚难当,可是如今他是因为我,才受尽了这般折磨。 高傲如他,若不是真的是痛苦难当,他怎么会...... 为什么?为什么但凡对我施以善意的人都得不到好结果?就像是从前的七娘,满身是血的七娘! 我是个灾星吗?是我不能圆上娘亲一生一双人的美梦,耗尽了娘亲的心力;是我不能生为男儿,继承家业,才让祖母和父亲那般的怨恨我;是我不能下定决心,替岑羲扫平天下,而今他才会为了我,违抗皇命;是我一直碍手碍脚,杜融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冒险离开亓州,亲自奔波,百般筹谋。 一切都是我! 一切都是我! 沈青枝,你为什么要苦苦挣扎着活下去?倘若你死了,对谁都有好处,便是魏应侯府,也能不必担忧你的身份暴露,而让沈麟继承世子之位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 “沈青枝,你怎么了?”顾元城看到我的状况越来越不对,最后竟然倒在地上,口里涌出鲜血,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不由大惊失色。 撑着木桶的边缘站起身,顾元城拿过一旁的中衣穿上,随即就冲到了我的身边。 “梅严,梅严,你快出来!梅严!”顾元城朝着外面大喊,可门外什么动静都没有,显然梅严是早就离开了。 “可恶!”低咒一声,顾元城抱起地上颤抖的我,二话不说就往外面冲。 “七娘.......”我迷迷糊糊地喊着,意识却越来越模糊,渐渐地,我好像看到了京城的那场大雪,纷纷扬扬,冰寒刺骨。 “来,快吃一点。”一个暖烘烘的红薯被塞进了我的怀里,我立刻用冷得发冻的手死死握住了这点温暖。 “七娘,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蜷缩着身体,颤声问她。 “怎么会呢?”七娘看到我这个样子,眼眶立刻就红了,她把我抱进怀里安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泱哥儿能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我颤抖着身体,两只手险些将红薯掉进雪地里。 “可是他们都说,二夫人诞下了儿子。我知道,祖母是因为侯府没有继承人,才会让我去山庙,才会让我假装成侯府的大少爷,现在我没用了,祖母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就像山庙里的嬷嬷一样,就像他们一样。” “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七娘抱紧我,一只手轻拍着我的背“泱哥儿,你绝对不会有事的,相信七娘,老夫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不要怕啊,不要怕,七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七娘真的会一直陪着我么?”我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她。 七娘用她粗糙的手温柔地擦掉了我眼角的泪珠,将头靠着我道“会的,一定会。” 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我看到那时瘦瘦小小的我拼命地朝着一个方向跑,纷纷扬扬的大雪就这样落在衣衫单薄的我身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 “七娘,七娘!”我声嘶力竭地大喊,几乎立时就扑到了被草席一卷,正由两个家丁抬着往小门去的七娘身上。 “你们放开她,放开她!”我死死抓着不松手,边哭边大声喊。 “大少爷,请你不要耽误我们的做事,我们可不像你,天天养尊处优地,为了权势,连自己的弟弟都下得去手。”那两个家丁一脸厌恶地看着我,其中一个家丁更是直接开口讽刺。 (第一百一十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们都给我闭嘴!” “呦,做出这等丑事,还好意思在这儿装!也就七娘心软,听着你的鬼话去害二少爷,谁想却被老夫人抓了个现行。一鞭一鞭狠狠打死的啊,那惨叫声,让人听了都胆颤!” “你还死抓着做什么?真是看得人直犯恶心!”一个家丁见我不肯松手,干脆上来动手,使足了劲将我推到地上“滚开!心狠手辣的东西!” 我跌倒在雪地里,浑身上下全是冰雪融化的寒冷,可我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张开双臂拦住那两个家丁“你们要带七娘去哪?放下她!” 两个家丁已是极不耐烦了,现在天气又冷,他们还被上面的人压榨,冒着大雪去做这等下贱肮脏的活儿,本想着早早把事情处理好,哥两个也能找个地方喝点酒,取取暖,如今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他们竟被这个歹毒的大少爷纠缠上了。 “死人能去哪?当然是乱葬岗了!莫不是你还能给她挖坟不成?”家丁冷嘲道。 乱葬岗! 祖母,你好狠的心哪!七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竟是不愿念一点旧情,宁可用她的命来让府中上下的人都隔阂我,都不肯给她一处安息之地。 我垂下眼,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你们放下她,我来埋她。” “你来埋?”家丁们大笑起来“就你这个小身板,五岁的孩子?哈哈哈......” “放下她!”我突然怒睁双眼,朝他们恶声嘶吼。 两个家丁被我这么一吼,竟是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抬着的草席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娘的!”一个家丁很快回过神,愤怒地捋起袖子就准备过来教训我,却被另一个家丁拉住了。 “她毕竟是侯府的大少爷,便是老夫人不念她这个血脉,却还要顾着侯府的颜面,你若打了她,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是我们。” “可这个小兔崽子总是妨碍我们,我们哪有功夫跟她慢慢耗下去?” “你忘啦,总管大人只是叫我们处理了七娘的尸首,现在她拦住我们要去埋葬她,我们何不就乐得轻松些,反正出了事,也与我们无关。” “说的也是。”那个捋袖子的家丁转念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便对我摆了摆手“既然你要埋,就随你好了。”说完,他便与另个家丁有说有笑地走了,那笑声在雪地里传出那么远,远到这一辈子他们的声音都在我的脑海里回响。 我握紧双拳,一步一步走近被大雪覆盖薄冰的七娘,泪水一滴一滴顺着我的双颊往下流,最终,我抱紧了冰寒刺骨的她。 “七娘,你为什么要替我做这些?” “我从来不值得.....” 我只会一味的逆来顺受,一味地迎合讨好他们,我以为这样我们都能好好地活下去,纵使心酸,纵使一生都由不得自己,可是...... 可是你还是冰冷冷地躺在了我的面前。 我抱着她崩溃般哭了起来,大雪轻飘飘地落在我们的身上,绝美中都是死亡的寒气。 “七娘,我不要你死啊,,,,,,” 这一切都是梦么?这一切都是梦。 厢房内,檀香袅袅升起,被风吹开的云雾不一会儿就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顾元城满脸焦急,恨不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夫,能亲自给她看病。 梅严拔出最后一根银针,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顾元城见沈青枝已经不再口吐鲜血了,脸色总算好了点,待梅严一离开床畔,他马上就上前替她擦拭掉嘴角的血液。 梅严看着顾元城的动作,酸道“我可是为了救你的心上人忙活了一整天了,你不来给我端茶送水,反赶忙就凑到了她面前,真是卸磨杀驴,狼心狗肺!” 顾元城没理会梅严的疯话,抬手碰了碰身前少女的额头。 “好烫。”顾元城大惊,立刻站起来瞪向梅严“你不会是下什么毒手了吧?” 梅严睁大眼睛看向顾元城,满脸地不可置信“我是那种人嘛?这么多年的兄弟都白做啦?” “你使计知道了她的身份,怎么还可能放过她?”顾元城不想为这种事拐弯抹角下去,沈青枝到现在可还生死不明呢! 顾元城既然这么直接就挑开了这层窗户纸,梅严也不再跟他嬉皮笑脸下去,眸光霎时就冷了起来。 他眯眼“你明明知道我最恨的就是芩国人,却还把我诓骗来给芩国的丞相治伤?我倒是要问问你,你究竟想要置我于何地?” 顾元城抿唇,袖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他偏过梅严的视线,将目光放到了正奄奄一息的少女身上。 良久,他沉声道“梅严,就算这一次,是我求你。” 梅严震惊地倒退了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元城是什么人?他是祁国的少年丞相,是恭亲国公府的继承人,是陛下最宠幸、最信任的臣子!这莫大的天下,他何曾把谁放进眼里,如今他竟为了,竟为了一个敌国的丞相,放低姿态求他? 是他自己耳朵不好使了,还是他疯了?vp “她......她对你有何用?值得你开口求我?”梅严惊讶得不行。 顾元城被转身去,没有回答梅严的问题。 看到顾元城如此行状,梅严只得强自眼下心里不好的预感,开口道“你放心,我没对她怎么样,她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身体透支,又被心魔所扰,等她自己从噩梦中挣脱开来,自然就无事了。” 听梅严提起了沈青枝的事,顾元城随即就回身去看梅严。 “那如果她没办法挣脱自己的心魔该怎么办?”他追问。 “那就只好等死喽。”梅严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梅严!”顾元城皱眉。 梅严悠哉地找了一处坐了下来,随手就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自古心病需得心药医,我再怎么医术精湛,也不可能医的了心病的。” 梅严的话,顾元城不是不明白,可是...... 他闭了闭眼。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竟是不敢拿她的生命去做一丝一毫的赌注了。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唇齿间几番犹豫,顾元城还是开了口。 “砰!”梅严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放在了桌上,霍然起身“你可以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看护她,跟她说话,鼓励她醒过来,若是在她心里,你有那么一点分量的话,说不定奇迹就发生了。” 冷笑着说完,梅严直接推开房门,拂袖而去。 顾元城抬眼看向梅严离开的身影,心下却是苦笑起来。 分量?在她的心中,他何曾有过一点分量,她的心,早就被旁的东西占据了。 微叹一口气,顾元城掀衣坐到床畔。 “沈青枝,你想要的兵力布防图,我还没有给你呢,难道你不想亲手从我这里拿走么?”他目光暗沉地望着紧闭双眼的她,喃喃了这一句后,竟是俯身将自己的额头靠在了她的额头上。 陈夷推开厢房的门进来的时候,残月已经倒挂在了苍穹之上。他望着守着沈相一动不动的少爷,心里一时竟是杂味纷呈。 “少爷,你总该吃些东西的。”陈夷将食盘端到床边。 顾元城摇了摇头,没说话。 “少爷。”陈夷不由加重了语气“您这样不吃不喝,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与沈相同生共死吗?” 顾元城皱眉看向陈夷“本少不进食,是因为不想吃,你若是再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牵扯上她,休怪本少无情。” 陈夷一愣,俯身就跪了下去“是属下逾越,属下断不会再这样了。” 顾元城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陈夷,本少希望你记住,本少与沈相之间的事,容不得任何人插手,也容不得任何人说三道四。” “是。”陈夷低头。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侍候。”顾元城淡淡道。 陈夷不敢违命,将手里的食盘放到桌上就退出了卧房。 “七娘......” “七娘,七娘!” “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我求求你......” 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沈青枝忽然有了声响,顾元城在震惊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包裹住了他,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身畔的一只手,激动地大声唤她“沈青枝,沈青枝!快醒醒,沈青枝!” 梦中的女子紧锁着眉头,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唤。 “青枝,你醒醒......” 极大的喜悦蓦然消失后,就是极大的失落感,顾元城望着呓语不止的她,心里竟涌现了阵阵刺痛。 “究竟是什么,成了你逃脱不开的梦魇?” 你一直不敢正视,不敢回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双手握紧了她冰冷的手,顾元城在她耳畔轻喃“青枝,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无论前途是多么的坎坷,无论你我生命的轨迹是否能有相交的一天,我都会陪着你走下去,直至此世的终结。 “你不要死......”梦中的女子忽然就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元城淡淡笑起,应道“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万花河灯照残影(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承认,顾元城这个家伙有时候真的能把我吓得半条命都没了! 费了好大的力气,我才勉强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压下去,收回被对方握住的手,放轻动作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可浑身酸痛和无力感让我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这下糟了! “你醒了?”干干涩涩的声音从我身畔传过来。 一瞬间,我竟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可那种熟悉的感觉分明就是顾元城。 “你......”我才说了一个字,方觉喉咙刺痛得很,根本说不出话。 “你等一下。”身旁的动静大了一下,又忽然消失,接着便是茶水倒在杯子里的声音。 “来,喝点儿。”他重新走回床边,单手将我扶了起来。 我一向是最识时务的,就着他递过来的水杯猛喝了个干净。 身边的人似乎闷笑了两声,问我“可还要喝上一杯?” 我很想给他来两拳,然后不屑地说一声“滚”,可喉咙里干涩沙哑的感觉提醒着我,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若是可以的话,麻烦请把整个茶壶都给我。” “哈哈哈......”房门突然被推了开来,一人放声大笑地走了进来“姑娘怎的不让元城将你整个儿扔进后花园的池子里,一次性喝个够呢?” “梅严?你是梅严!”我怒火中烧,气得差点没从床上跳下来。 好啊,我居然先前被他耍得团团转,真是奇耻大辱! “芩国的丞相大人果然厉害,凭一句话就猜到了在下的身份。”梅严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走近我,玩世不恭的言语里竟显冷寒之气。 这样赤裸裸的讽刺,我本来肯定是要还击的,可一想到当年那件祸事,我又突然说不出话来。 “梅严。”顾元城皱眉眼含警告。 梅严摊手“我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难道随意开两句玩笑都不行吗?” 顾元城被他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有后世人看到眼前的一幕,一定会惊讶地连下巴都掉了,两个叱咤风云的异国丞相居然会有被人怼地无话可说一天,简直就是历史上的奇迹。 但他们一定不知道,我和顾元城是因为心虚才不敢多说什么。 当然了,我心虚什么我自然是门儿清,但顾元城为什么要心虚,我是一点都不明白的。 “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啊。”梅严叹息一声,对我道“姑娘,请把你的手伸出来一下。” “你要干什么?”我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 顾元城了解梅严的性子,当下对我解释道“你刚刚醒来,梅严只是想给你诊诊脉而已,不用担心,我在这儿的。” 虽然最后几个字我选择假装没听到,可因为失明而紧绷的心弦却稍松了松。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 梅严对我是极不耐心的,几下功夫就诊完了脉,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上来就动手,抓住我的肩膀。一下就将我拉到他面前,要不是他下一秒翻看我的眼睛,又看了看我的后脑勺,我差一点就要出手了。 “以现在双目失明的你,是不可能伤得了我的。”梅严噬笑一声,放开了我。 顾元城几乎是在梅严动手的时候,就想出手阻止他,然而梅严一个冷冷的眼神丢给他,他就生生制止了自己的行动。 他在威胁他,用她的命。 我是感觉到这房里的微妙气氛的,虽然我不太能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我也隐约能猜到些。 “顾元城。”我问他“凝枝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顾元城没有说话,梅严却是在震惊后冷笑起来,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偏过头,负手立在一旁。 “既然你已经收下了,那么我也该走了。”我低头。 “不行。”顾元城立刻就否决我“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命回到芩国吗?” “命是我自己的,有没有命回去,与你无关。”说完,我掀开身上的棉被准备下床,却被顾元城一把按了回去。 他不对我说话,反而去问一旁的梅严“她的情况怎么样?”读书楼 梅严瞧我们两个折腾的样子,只觉得无趣“暂时没什么大碍。”言罢,拂了一下衣袖就走了。 “呼!”努力听了听,确实已经没有梅严的声音了,我立时松下一口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你怎么样?还好吧?”顾元城出声问我。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梅严就是这样的性子,但他是一个好大夫。”顾元城道。 我勉强点了一下头“你说得对。” 在他知道我身份的那日,居然没有立刻提剑进来杀我,我就知道他是一个绝不会对病人动手的好大夫了。 “你有没有觉得很饿?若是你想吃东西的话,我可以让厨房给你做。”顾元城见我脸色实在很差,便开口道。 我摇头“顾元城,凝枝你服下了没有?”虽然刚才是在演戏,可那的确就是我想问顾元城的问题。 顾元城迟疑了一下,点头道“自然。” 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我没办法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事情的真与假,不过料想顾元城也不会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我想再休息一会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刚才耗费的精力委实有点大,我已经开始觉得昏昏沉沉的了。 “未时了。”顾元城伸手帮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要休息就休息吧,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回来守着你。” 我迷迷糊糊听见顾元城说了什么,然后就睡了过去。 顾元城再看了床上的少女一眼,便走到门边,推开它走了出去。 “少爷。”陈夷一见顾元城出来,立即行礼。 顾元城点了点头,问他“药浴都准备好了吗?” 陈夷回道“都已备好,只是......” 顾元城知道陈夷要说什么,便道“梅严现在在哪?本少亲自过去找他。” 陈夷脸色一松,道“梅严大人在水沅阁。” “守好这里,任何人不得出入。”顾元城在得知梅严的位置后,吩咐了陈夷一句,便往水沅阁走。 “是。”陈夷道。 梅严的心事,他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了,他没想过他能放下,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股仇恨竟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烈,他有时候真的怀疑他会不会一时冲动,而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你为了她,倒真是尽心尽力。”梅严没有回头去看走进来的顾元城,只负手立于栏杆前,淡淡望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缥缈风景。 “吾皇已下了命令,下月月末之时,她必须进宫面圣。”顾元城也负手立于栏杆前,不过他不同于梅严,眼前的景色他早已看倦了,也看厌了。 梅严噬笑了一声,没说话。 “如果你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便为祁国的未来着想一番。”顾元城平静道“也为你自己想一想。” “哈。”梅严冷笑出声“我梅严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旁人的。” “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抛却富贵权利,学医治病?”这是顾元城最不明白的一点,他看得出梅严是怎样心性薄凉的一个人,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放着高高在上的亲王不做,非要徒步万里,拜师学医? 梅严虽然天资聪颖,可医学之道,向来难以速成,他能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成了天下闻名的神医,背后要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但他并不是一个在乎旁人性命的人,为何要为此苦苦钻研,耗费心力? 梅严这次却是不再冷嘲热讽了,他垂下眉眼,一身紫衫如天边云霞,绚丽夺目。 “因为我想,这世上总该还有我记挂着的人的。也许现在没有,也许将来就有了......” 顾元城愣住,随即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他没有就此问题继续问下去,而说了其他“陛下的病情如何?” 梅严的脸上出现了凝重的神色“我已为皇上施针过了,这几年我也为此踏遍大川小巷,终于寻得了一个偏方,但此方法也只能保住一时性命,日后陛下的蛊毒再发作的话,恐怕就药石无灵了。” “你上次说,至少能保证陛下十年无虞,为何变数来的这般快?”虽然陛下这几年一直没有懈怠朝政,可朝中大小之事皆由他在打理,再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生命垂危的。 “这也是我正在担心的一点。”梅严道“陛下的病情本来已经控制住了,之所以会突然爆发,一定是有诱因引之,不过我现在也不确定这个东西是什么,可能是一个小物件,可能是皇宫里的某一个植物,也可能是某一个人......一一排查的话,怕是几个月的功夫都不见得能找出来。” 顾元城的脸色随着的梅严的话,渐渐沉了下去,心中疑虑也越来越深。 “皇宫中的侍卫、太监、宫女。全部都是派专人严格审查过的,若是有人能从中下手,那么他背后的势力未免太大些,但倘若不是这些人动的手,那么这个幕后之人就一定离陛下很近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确实。”梅严也赞同这个看法。 “陛下的安危关系到我大祁的命运,马虎不得,我会被人暗中观察的。”顾元城道“不过你也得好好想想,什么东西最能引出陛下体内的蛊毒,我们必须尽快抓到这个人的马脚。” 梅严点头“我知道。” “还有,”顾元城状似不经意地问“她的伤势怎么样了?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复明?” “你果然还是要问她。”梅严摇头笑了起来,拂袖落座“方才屋内的戏码演的可还算尽兴?她倒也真是厉害,刚刚苏醒,神思就这么快恢复过来了。” 顾元城没说话,只背对着梅严,眼眸微微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朝堂之事,我向来不想掺和,你和她的事情,我也没兴趣知道。”梅严抬袖拂了一下石桌上的落花“不过作为和你十几年兄弟的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心存侥幸,从来都是失败的开始。”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放任自己的。”顾元城转过身看向梅严“不过在国公府,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有关她的事。” “你是想我替她保密?”梅严失笑“你放心,我这个人,最喜欢看的就是故事的结果。” 顾元城盯着梅严,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她的病情。” “她的眼睛只是暂时失明而已,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左臂的脱臼也不过是小伤,调养一段时间就没问题了,至于右臂的痼疾,我可以替她治,好不好的了,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梅严拿过一个茶盏,往里倒了一点水。 “那她体内的毒呢?”顾元城问。 “你应该听过芹琳香这种奇毒吧?”梅严挑起眉毛看他。 顾元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凭她的机警,她怎么可能会让人有机会对她下这种毒?” 梅严拿起茶盏放在手里转了转,漫不经心地笑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陛下由你保护,不还是出事了么?” “你的意思是她身边的人动的手?”顾元城皱眉。 “也许是亲近的人呢。”梅严将茶放置唇畔,微抿了一口。 顾元城还是摇头,他走过来坐到了梅严对面“她既相信的人,就不会有问题。”顿了顿,顾元城黑脸瞪着梅严“你耍我!” “哈哈......”梅严放下杯盏大笑起来“顾元城,你终于也有被我戏耍的一天了!” 顾元城一向心高气傲,就算是最好的兄弟,他也容不得他在自己头上动土,当下就冷着脸,拿起桌上的茶壶泼向了梅严,梅严正笑得开心,丝毫防备都没有,直接被泼了满身茶叶。 “顾元城!”梅严气得不顾形象地大吼起来。 顾元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中的茶壶,对他微微一笑“你若是再跟我绕圈子,我立刻就派人将慧中公主找来,相信在她面前,你一定比现在老实的多。” “......”梅严死死瞪着顾元城,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她中的毒不是芹琳香,不过我也没骗你,她前不久的确中过此毒。”梅严甩了甩袖子,对身上的茶渍嫌弃地皱起了眉“所以我们刚才的推测根本没有问题。” “你不会是想说,她接连中了两次毒吧?”顾元城只觉得荒谬。 沈青枝若真曾经中过一次毒,她怎么可能不提高警觉,全面肃清呢? 梅严似乎急着去沐浴更衣,便加快语速道“她是中过两次毒,不过芹琳香是后中的,另一种毒是先前就中的,而且持续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本来她的这种慢性之毒潜藏在体内,是不易被察觉的,但芹琳香是天下奇毒,正好将这种毒给引了上来,所以我在给她把脉的时候,一下就察觉到了。” “慢性毒药?”顾元城惊愕。 “她肯定还没有察觉自己中毒了吧?”梅严看到顾元城这副表情,就猜到了原因。 顾元城沉着脸没说话。 “哎呀呀,这毒起码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要是再有个七八年,她可就要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了。”梅严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得她的信任,真是伤人心啊。” “宜辰,现在就去皇宫......” “等等!”梅严连忙打断顾元城“她这毒我能解,就是时间要花费的久一些。” “多久?” “半年吧。” “这不可能。”顾元城断然否决“她不可能在祁国待上半年的。” “这就是你们的事了,与我无关。”梅严无所谓道“反正我也不想救她。” “宜辰。” “得得得,你别这样,我尽力还不行嘛。”梅严想撂摊子不干了,奈何把柄在顾元城手上,他只能认栽。 “多久?” “两三个月吧。”梅严这次学乖了,马上又道“这是最短的期限了,我不可能一下子给你把她变好的。”文笔斋 顾元城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两个月,就两个月吧。” “......”他说的好像是两三个月吧。 “我先走了。”说完,顾元城嫌弃地看了一眼梅严身上的衣服,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梅严叫住他。 顾元城疑惑地回头看他“还有事?” “沈青枝把凝枝给你了?”梅严问。 顾元城顿了一下,点头道“是。”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日日经受药浴的带来的痛苦就那么好受么?”梅严嘲讽道“还是你觉得她会在意你的痛苦?” “半支凝枝,可够解我身上的蛊毒?”顾元城避开梅严的话,开口问道。 “你觉得呢?”梅严真是搞不懂顾元城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既然有一整支,你又何需吝啬?” 顾元城偏过头,对着暗处就喊“宜辰。” “半支凝枝,再加半月药浴,蛊毒就全解了。”梅严飞快地说完,然后咬着牙离开了水沅阁。 “宜辰,你即刻进宫,保护陛下,任何可疑者,全部给我抓起来。”顾元城说完这一句话,便沿着小路往回走,丝毫不管空荡荡的身后。 “小夷,桌子旁边应该是窗户吧?”我伸出双手,摸索着往前走,经陈夷提醒了一下,便稍稍错开了方向“可是我怎么感觉不到风吹进来呢?” 陈夷望着眼前双目失明,满脸憔悴之色的少女,纵使几天前他还对她充满怨恨,如今也只剩下了无奈。 其实有些事,他也知道怨不得她,毕竟她也是为人臣子,身不由己,但人们就是这样,喜欢把自己心里的挫败感、失落感都发泄到别人身上。 “少爷说,您身子弱,不能吹风,就把四下的窗户都关起来了。” “是么?”双手放在紧闭的窗门上,我沉默下来。 “沈姑娘。”陈夷忽然道“您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您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我愣住,对于陈夷的这个称呼,我不仅惊讶,而且陌生。 陈夷是顾元城最信任的属下,他会知道我女儿身的身份并不奇怪,但今日他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就喊了出来,必定是经过了顾元城的授意,可顾元城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不可预料的事了吗? 想到这里,我终于记起方才下床时,浑身感觉到的异样。 “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陈夷顿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祁国的......衣服。” 我摸了摸腰间的绸带,孤疑道“祁国的女装?” 陈夷觉得有点尴尬,但还是老实点头道“是。” 我的面容立刻沉了下来,对着陈夷几乎是威胁道“立刻给本相找一身男装来!” “这个......”陈夷不禁后退一步,却犹豫着没有走“沈姑娘,我......” “陈夷,你下去。”顾元城忽然出现在门口,对着陈夷吩咐道。 陈夷立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我听到顾元城的声音,面色更沉了“顾元城,我警告你,虽然我是有对你过分的地方,可是你别想以此要挟......喂,你干什么!” 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觉腰间一紧,接着就被两只手臂抱了起来,我大惊失色,就要出手制止,顾元城却伏在我耳边低声道“沈青枝,我的毒还没有解。” 欲要砍他脖子的手就这么生生停了下来,顾元城似乎低笑了一声,将我抱回了床上。 “为什么不用凝枝?难道它已经不起作用了吗?”我感觉到他要离开,不由一着急抓住了他的手。 顾元城望了望抓住他的手,目光闪烁了一下,解释道“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你可知你......”停顿了下,他不由想起刚才在水沅阁梅严跟他说的话,本来想要问的东西他竟然问不出口了。 “我?我怎么了?”我不明所以。 “你的眼睛。”顾元城换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眼睛能看清点光亮了?” 我摇摇头“梅严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说你的眼睛只是暂时失明,过段时间就会自己好的。”顾元城道“所以你现在不必急着去记屋内的陈设,最重要的是调养好身体。”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在受伤,不然等过两天,我带你去寺庙里烧烧香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万花河灯照残影(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嘴角一抽,我甩开他的手,习惯性讽刺道“没想到堂堂祁国之相,也相信这种东西。” 顾元城见我不屑,便偏开头,随我高兴般道“你是天下少有的英雄豪杰,这点倒霉事你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我可不像你,我平日里没事,就喜欢琢磨这些神鬼的玩意儿,反正我是一定会去寺庙烧香的,你愿不愿意去,就随你了。“ 我挣扎了一下,最终道“既然你这么想去,我...我就当是陪你了。” 顾元城挑眉“那就定在三天后,这几天你可得把精神养足了,此行路途遥远,你若撑不住,可别指望我会管你。” 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没说话。 “你现在应该很累了吧?累了就睡,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顾元城转过头,见我脸上的疲惫之色愈显愈深,微皱了一下眉。 “说得好像你能把我怎么样似的。”虽然看不见,但我还是装模作样瞥了他一眼,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然没一会儿,我又“唰”地一下拉了下去。 “差点都被你糊弄过去了。”我迅速变脸,朝着他的方向恶狠狠瞪道“说,我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还有,陈夷居然敢叫我沈姑娘,你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顾元城听我问的这么直白,便也实话实说“这里是祁国,你不会是想让别人知道芩国的丞相来了恭亲国公府吧?” “你们的皇帝知道我在这儿,我没什么好隐藏的。”我道。 “是嘛?”顾元城看着我笑了起来“吾皇知道你双目失明了?知道你重伤在身?知道你其实已经被停了职,算不上芩国丞相,更算不上结交使节了吗?” 几乎是顾元城每说一句,我的气势就矮上一分,可顾元城并不放过我,低下身子靠近了过来“吾皇与我情同手足,沈青枝,若是他知道我是因为你,才中了毒,你说他会怎么对待你?” 双手紧紧拉住被子,我被他堵得毫无招架之力、 “我可都替你打听好了。”顾元城笑眯眯地看着我“这汴城皇宫内,有一处密室,专门审讯折磨那些罪大恶极之徒,听说那里白骨成堆,臭气熏天,每晚都有鬼哭狼嚎之声,你若是想进去享受两天,我定会满足你的愿望,立刻呈书陛下。倘若你有幸能活着出来,定要告诉我这传言是有几分的可信度。” 我紧拽着被子,浑身不禁一颤。 顾元城看到我害怕的样子,竟是愉悦地放声大笑起来。 我听着他的笑声,差点没把手里的被子给扯断了。 混蛋!卑鄙!无耻! 要不是我还指望着梅严能让我的眼睛复明,我早就甩袖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元城才笑够,他坐直了身子,正经解释道“你的衣服是侍女给你换的,陈夷的称呼也的确是我吩咐的,我已经在府中放过话了,你是沈小枝姑娘,是我们国公府的贵客,不会有人敢怠慢你的。哦,对了,还有,旁人唤你沈姑娘或小枝姑娘的时候,你可得记得答应呀,不然我们可就穿帮了。”说到这里,他又隐约想笑,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又生生忍住了。 “还有一件事。”顾元城突然又想起什么,对我道“吾皇向来喜欢操心我的事,听闻我以贵宾之礼招待你,一定会非常好奇,派人来打探你的消息,甚至可能要求来人见你一面,倒时我会对他们宣称你身子柔弱,染上风寒,不能见客,你可千万别拆了我的台。” “你们陛下还真是厚爱你。”我见他给我拍安了一个这样的名头,不由阴阳怪气地嘟囔了一句。 顾元城听到这话,倒是叫起真来“怎么,我倒是不信芩帝对你有多差,他没给你物色过重臣千金么?听说芩帝最爱六女,不知这位公主殿下可是你的良配?” 着可真把我问倒了,我只得努力装作疲惫不堪的样子,对他道“天色将昏,你快去用晚膳吧,我要休息一会儿了,刚刚只在这屋里走了几圈,竟是吃力得很。” 顾元城知道我在装,但他也看得出来我的确有些累了,便没拆穿我,起身对我道“待会儿我会让陈夷将晚膳端过来给你,你记得吃。” 我快速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走。 顾元城忍着笑,推开房门出去了。 我闭了闭眼睛,等了一会儿,方才轻松的神情一扫而光。 “陈夷,你在不在?” 门外响起一个婢女的声音“姑娘,陈护卫有事离开一下,这里暂由奴婢候着,您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会替您办好的。” “我饿了,你去厨房拿点吃的来吧。”我对她道。 “是。”门外的婢女应了一声,离开了。科源 我努力听了听屋外的动静,见确实没人了,便坐起身,摸索着下床。 脑海里回忆了一下今天陈夷跟我讲的屋内陈设,我深呼一口气,开始一步一步以正常人的速度往门口走,待至门边时,我摸了一下门框的位置,然后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踏出门槛外的时候,我虽是有心里准备,可扑面而来的寒风还是让我措不及防。因为眼睛看不见,我自己的衣服又不见了,鉴于我对女装实在没什么概念,所以我只好忍着黄昏时的寒冷往外走。 记得梅严是给我带过一段路的,出门往前走上五步,应该就出了回廊,回廊前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花径小路,小路有些曲折,大概要先走十步,然后微微左侧,再走上二十一步,接着右拐十八步,到这里花香消失了,脚底下的鹅卵石也消失了,我想,这里应该就是花径的尽头了,只是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呢?再顺着梅严当初领的路,我肯定又要走回那个冷清荒僻的地方了。 不然还是往他指路的相反方向走吧。 心里打定主意,脚下就试探地跨了出去,我尽量小心翼翼,防止自己又被什么绊倒,当初去寻顾元城的景象可还历历在目。 平的,好像是石砖,这应该就是正道了。 我放下心来,脚下的步子不由跨大了些,谁知一个不留神,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便摔了下去。 台阶,这里竟然有十二层台阶! 我吃痛地揉了揉脚踝,咬牙重新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可刚走了三步,脚下又是一空,直直滚了下去。 十二阶,还是十二阶,那么下面就还可能有十二层台阶。 我忍住痛,先坐在地上,压下身子,用手往前探了探,没有摸到台阶,未防意外,我只能用手撑着身子往前爬了两步,再用手探了一探,还是没有台阶。 莫非这里只这两段台阶? 我撑着地爬起来,两只手伸向前摸索了一下,什么都没有,于是我便往前踏出一小步,当我紧跟着踏出第二步时,却听身后一个婢女惊呼,接着我就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是顾元城把我就上来的,虽然我看不见,可他浑身散发出的冰寒之气还是让我感觉到了他现在有多么的愤怒。 梅严是被顾元城提剑压着过来给我诊治的,当他刚开完药方,顾元城直接将他,还有屋内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屋内瞬时安静下来,我几乎都听不到顾元城的呼吸声。 “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意......”我是在扛不住这阵寂静,只能犹豫着先开了口,可还没等我把话讲完,顾元城就冷笑着打断了我。 “沈青枝,我将你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却仍不知足吗?” 我咬唇,没出声。 “究竟是我恭亲国公府太小,容不下你,还是你的心太大,容不下我?” “我没有......”我想要解释,可顾元城根本就不给我机会。 “在芩国江南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话,你都忘记了是吗?”顾元城快步走近床边,一把就握住了我的手腕“还是你觉得对于我而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总归是不会现在杀了你的?” 他使的劲很大,大到我几乎想要痛呼出声,可当我感觉到他紧握着我手腕的手是一片湿润后,我还是咬牙忍住,什么神色也没有露出。 “沈青枝,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这副样子真的很让人可怜?”顾元城嘲讽“你连这乞香院的一步都踏不出去,你还有什么资格去想外面的世界?你现在就是一个废人!废人你懂不懂,啊?” “我不是。”唯有这句话,我不能任他侮辱“我不是废人。” 顾元城一愣,随即放开我的手,气极反笑“好啊,很好,你不是一个废人,那你就下床走到门边给我看看,这里可不是你原来的房间!” 我抿紧唇,掀开被子就下床,可刚一落地,脚腕处的刺痛就让我摔到了地上。 “瞧瞧,你就是这副狼狈的模样。”顾元城冷笑。 我不听他的嘲讽,双手撑地就要爬起来,然而不等我起身,腰间就被一双手狠狠锁住了。 “够了,够了!”顾元城低吼,他的声音忽然就落寞起来“沈青枝,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你是我顾元城的对手,就该能说会跳,笑谈间,万人臣服。” (第一百一十四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知道你很难去相信别人,你要将自己掌握在自己手中,尤其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青枝,我承认,我顾元城不是一个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可是对于你,我从不乘人之危。你先安心养伤好吗?待你伤势好些了,我陪你去将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都走遍。” “顾元城,我......”我顿了一下,垂下眼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再连累你而已,我不能再欠你的了。” 顾元城怔住,随即缓缓笑了起来,他抱住我,伏在我耳畔低声道“你是想与我就此诀别么?太早,还太早了。” 现在祁国和芩国连明面上的斗争都没有开始,最后的结局离此时的我们都还太远。 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有时候就是太明白了,才会想要狠心。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会面临那样的选择了?”我问他。 顾元城没有隐瞒“在我中毒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得很淡薄,可顾元城还是听出了我的难过。 “青枝。”他安慰我“人世间许多事都是由不得自己的,你如是,我亦如是。” 是啊,他明明知道我一定不会选择把凝枝给他,却还是配合我,一起查抄了生死当铺,为什么呢...... “再过一个月,你们祁国的千灯节是不是就要到了?”我忽然问他。 “是啊。”顾元城随我转开话题“你想要去玩么?” “嗯。”我点头。 “那我就带你去。”顾元城笑了笑,将我抱到了床上。 “顾元城。”他想替我将被子盖上,我却一下拉住了他湿淋淋的袖子,然而话到口中,再说出已是它意“夜已经深了。” 顾元城一下没明白我的意思“什么?” “夜...夜里很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容易得病!” 将被子替我盖好,顾元城会意过来,笑道“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会去更衣的。” 看来有时候聪明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聪明的,好在他还是明白了。 我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会好的。”他这样对我说。 “什么?”我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顾元城轻轻握住我的一只手,郑重其事道“你的眼睛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被他轻握住的手突然就颤了一下,我笑着重新闭上了眼睛。 “太过了解我,可不是一件好事。” “是。”顾元城点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神情复杂地起身,顾元城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负手离开了这间屋子。 “少爷。”陈夷已经站在门外很久了,他知道今天因为他的倏忽,沈相险些丧命,所以无论少爷要怎么惩罚他,他都不会有什么怨言,只是...... “你想说什么?”顾元城看起来很平静。 “陛下不会容下她的。”陈夷一咬牙,把话说了出来。 “我知道。”顾元城微微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你觉得她是一个心志坚强的人吗?” “自然是的。”陈夷肯定“沈相心毅,非常人可比。”若不是如此,她怎么可能以女子之身,官拜宰相。 “是么?”顾元城喃喃。 可为什么那日,她宿醉酒肆,泪水竟是如何也擦不尽。 “你守在这儿,这次决不允许出差错。”顾元城告诫地看了陈夷一眼,转身准备去更衣。 “少爷!”陈夷叫住顾元城,迟疑地问“您...您不处罚属下吗?” 顾元城脚步没停,摆摆手道“她的事,与你无关。” 陈夷站在原地,静默地望着顾元城离开,心里却不免叹息起来。 少爷,究竟是与我无关,还是你怕因此会逼走沈相? 我这个人一向信奉“一寸光阴一寸金”,可如今我已经在床上待了半个月了,不是我脑子犯病,想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而是我真的闲不下去了。 没错,就是闲,闲得我心慌。 “小夷,你的棋怎的如此之差?这已经是我赢的第九盘了。”我失望地将手里的白子扔进棋笥。江苏文学网 陈夷见我不想下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开始收拾棋子,边收拾边道“沈姑娘,往后您还是别找在下了,在下本来也就略通此道,怎么可能是您的对手?” “我现在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你只要做一点点手脚,我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啊?”我抱头。 “在下岂敢愚弄姑娘?”陈夷收拾完,便去给我倒茶。 这个老实人,我真的快被他逼疯了,现在我是无比怀念起我那两个忠心又有趣的属下来了。 “你真是一个正直的好人。”我接过他递给我的茶“不知道你家少爷回来没有?现在什么时辰了?他该下朝回来了吧?” 陈夷知道我是又在屋里待不住了,可他也没有办法,自从那日我掉水差点丧命后,少爷就已经派人将整个屋子给围了起来,现在除了少爷,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这里,就连前几日国公爷想要闯进来,都被死死拦在了外面。 “现在是到了下朝的时候,可少爷每月的今日都要在皇宫待到日落时分才会回来。”陈夷道“你要是觉得无聊,不如就浅睡一会儿吧?” “你知道猪和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我问他。 陈夷心知这不是一个什么好问题,但因为对我心存愧疚,所以还是顺着我的话道“许是不一样聪明吧。” “错。”我道“最大的区别是,猪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人除了这两样东西,还会做别的事。”说完,我指了指我自己“你觉得我现在是猪还是人?” 陈夷叹了一口气,放弃道“姑娘想去哪?” 我对他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是想要为难你,我只是想问问一个人。” “姑娘为何不问少爷?”陈夷道。 “现在恰好想起来而已。”我不好意思地笑道“可顾元城现在又不在,我就只好问你了。” 陈夷是不相信我的鬼话的,他知道,我根本不会有什么“恰好”想起来的问题,只有“正好”想起来的问题。 “姑娘问吧。” “你应该知道景阳的近况吧?”我犹豫了一下,问道。 听我问起这个,陈夷立刻就明白我想知道什么了“芍红姑娘尚存于世。” “那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我有些急迫地追问。 “少爷让梅严大人去诊治过了。”陈夷道“您如果真想知道有关芍红姑娘的事,不防等少爷回来了,您亲自问他,或者您可以去问一问梅严大人。” 这个陈夷,方才还觉得他是个老实人呢,没想到竟是内里清亮的家伙,他分明知道我是因为知晓顾元城今日短时间不会回来,才问了他这个问题,却还是提出让我去问顾元城,至于梅严,他每次来给我诊脉都要明嘲暗讽我几句,别说告知我芍红的身体如何了。 “麻烦你去把梅严大人请来吧。”我笑着对他道。 陈夷皱眉看着我,直觉我有问题,但想到外面严密的看守,他还是替我去寻梅严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见我好好地待在床上,不由惊问“姑娘怎么还在这里?” 我好笑地反问他“我不在这里,你希望我在哪里?” “这个......”陈夷无言以对。 “元城难道不知道你总是在欺负他的属下吗?”梅严对陈夷挥了挥手,让他出去,随后就转着手里的玉笛走到我的床边。 我听见梅严的声音,心里稍定,面上却是一脸无辜“天下何人不知我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你可不要平白冤枉我。” “看来你的身体是好的差不多了。”梅严停下旋转的玉笛,讽刺我道“这么能说会道。” 我笑道“梅大人看来是不知道我的经历,我从前干的是谏官的活儿,‘能说会道’可是我用来吃饭的东西。” 梅严被我一噎,却没有发怒,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你让陈夷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不敢当,不敢当。”我暗自咬了下牙,仍是微笑道“我只是方才和陈夷闲来聊天的时候提到了景阳,便想来问问他和芍红姑娘的近况。” “你何不去问元城,他现在不是什么都依着你嘛?”梅严嘲笑似的看了我一眼。 这个家伙,他明明知道我现在几乎是被顾元城给软禁了,还专门挑这个刺儿。 “梅严大人既然不想说,那就请回吧。”我冷冷道。 “你想激我?”梅严掀衣坐在床畔,双眼微眯,随即又笑了起来“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目的已经达到,可我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活不过后日了。” 心里一沉,我不禁咬牙“你不是号称天下神医吗?” “你也是天下名相,莫非你已经让天下的百姓都不受流离之苦了吗?”梅严冷笑。 我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他,也没有立场去迁怒于他。 “她是一个可怜的人。”我低声道。 “天下可怜的人很多。”梅严语气轻蔑“也许你我就是下一个。” “可......”我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了争执声。 (第一百一十五章)万花河灯照残影(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杂家是奉陛下旨意来给沈姑娘问安的,尔等还不速速退下。”庞横高高抬起下巴,一脸不屑地望着挡在他面前的陈夷。 不过是个小小的护卫,就算是攀上了顾相这个高枝又如何,还不得给皇上让路。 陈夷面无表情地堵在房门之前,毫不客气道“前方左转是迎客堂,公公想执行皇上什么旨意还是等我家少爷回来了再说吧。” “放肆!”庞横在宫中横行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皇上交代办的事是能拖延的吗?小心杂家把这件事禀告陛下,治你个不敬之罪。” “那公公就去禀告陛下吧。”陈夷道。 “你......”庞横被噎住,只能瞪着两只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陈夷。 要是换成平常,他早就扭头去告状了,可这恭亲国公府不同于寻常官员人家,别说顾相大人了,就是国公爷他也惹不得。 真是可恨,在宫里他没少受顾相的气,现在他不在,自己还要受他奴才的气!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房门突然被打开,紫裳缓带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梅...梅严大人。”庞横看到来人,心里一惊,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要说朝堂内外最怕的人是顾丞相,那宫里最不敢得罪的人就是梅大人了,这梅大人虽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心毒着呢,谁要是得罪了他,他就拿谁试药,无论是毒药还是解药只管往人嘴里倒,就算是侥幸能活下来,那也是不成人样了,偏偏因为慧中公主的原因,陛下根本就不管这种事。 “原来是庞公公啊。”梅严双手抱臂,绕着庞横走了一圈“这么久没见了,庞公公是愈发圆润了,想必宫中的膳食应该相当好吧?” 庞横脸一僵,哆嗦地不敢说话。 “陈夷,庞公公是来干什么的?”梅严噬笑地瞥了一眼庞横,便抬眼去看陈夷。 “不知道。”陈夷答道。 “哦?”梅严将视线又轻飘飘落到了庞横身上“庞公公既然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怎的却不把来意说明白?这要是给皇上知道了,庞公公这颗滚圆的脑袋可就不保啦。” “梅大人饶命啊。”庞横“扑通”一声,当着身后大大小小的宫人的面就跪在了梅严的身前“是奴才狗眼看人低,是奴才冒犯了您和陈护卫,求您饶奴才一命吧。” 梅严轻敲手中的玉笛没说话,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大人,求求您,奴才再也不敢再国公府放肆了。”庞横见状,心脏吓得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忙拼命给梅严磕头起来“奴才只有一副贱皮囊,不敢劳动大人,不敢劳动大人啊。” 梅严沉吟了一下,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好吧,今日便趁着我高兴,随你离开吧,相信庞公公一定知道怎么在皇上面前回话的。” 庞横如蒙大赦般,抖着身子就往后退,边退边道“是,是,奴才一定将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梅大人,您这么做,少爷会不高兴的。”陈夷看着庞横逃命似的离开,眉头一皱,开口道。 梅严叹息着摇头往屋内走“他若真会因此不高兴,我才放心呢。” 陈夷心里一动,便不再开口。 “他走了?”我听到梅严回来,立即开口询问。 梅严不怎么在乎道“跳梁小丑而已,无关紧要。”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反而担忧起来“历来这些宦官诸吏最是喜欢搬弄是非,你确定他不会背后耍阴招吗?” “耍便耍了,反正也耍不到我的头上来。”梅严语气轻松,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 心下思虑了一遍,我对他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方才替我解围。” “你不要误会。”梅严靠近床边,抬手放到我的手腕上“我现在是吃他的,喝他的,自然是要为他做点事情,我可不像你,能有福气白吃白喝。” 听到梅严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我真的有种冲动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破戒救我,不过理智还是将我拉回了正轨。 “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我问他。 梅严收回手,轻笑了一声,道“随缘吧,到该好的时候,它自然就好了。” 我觉得跟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真的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事了,可偏偏他也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了,我也拿他没辙。 “我的身体没事吧?”我试探地问了他一句。 梅严似乎沉默了一下,方回答我道“你只要在床上安安生生再待上一个月,自然没什么事。” 我心里生疑,可梅严向来是以戏弄我为乐,我还真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过半个月,就是你们祁国的千灯节了,可有想过约上佳人出去走一圈?”我想了想,觉得这个话题他应该不会再拿我做文章了。 “佳人?”梅严抬头深思了一会儿,看向我“这世上佳人可还有能出沈相大人左右的么?” 好吧,当我什么都没问。 “听闻贵国的六公主姿容美艳,颜若桃李,倒也可以称得上是天香国色了。”梅严笑道“就是不知她和你相比,孰胜孰负呢?” 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沉下脸色“你可以随意羞辱我,却不能辱及于她。” “怎么?”梅严也不挣扎,只淡淡看着我“为了她,你要动手?”云南 “我知道你的厉害,可你在外游荡多年,又不曾好好经营,如果我真要动手,你未必能是我的对手。”我冷下声音“即使我现在是个瞎子。” 梅严冷冷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就大笑起来“沈青枝啊,沈青枝,就你这般,当是死了要比活着好,往后的路长着呢,我可坐等着看你的笑话了。” 他说完,我只觉腕上一痛,就松开了他的手。 “好好休息吧,估计元城也该要回来了。”梅严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 我躺下身,将头埋进了被窝里。 虽然知道梅严是故意要我难堪,可他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往后的路很长,我却未必能走下去。 叹了一口气,我干脆闭上了眼睛,然而心中思虑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我从噩梦中惊醒时,房门忽然被一股气力推开。 顾元城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当他冲进厢房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他急速喘息的声音。 “青枝,你没事吧?”顾元城的语气里似乎含了一些怒气,却不是对我。 我怔了一下,道“现在天黑了吗?” 顾元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但还是告诉了我“尚未落日。” 我不知道现在我的心里是什么感受,我只能轻应一声,算作回答。 “今天,是不是有人......”顾元城想问这件事,可却有些问不出口。 这是他的失误,他该料到的,今日是他和陛下商讨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疑难问题的日子,陛下若是想要探查府中究竟,一定会挑今天的。 可他却因为俗务缠身而倏忽了! “梅大人可是顶顶的好人,他把那些人都挡下了,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直接回答了他。 闻言,顾元城松了一口气“看来当初为省事,把他留在府里是对的。” 我笑了起来“梅严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气死的。” 顾元城似乎还有其他的事情缠身,虽然他想跟我多说几句话,但还是不得不马上离开。 他对我道“你若还想休息,就休息一会儿,若是不想,便让陈夷给你传晚膳吧,我有要紧的事,得走了。” 我点点头“有事你就去忙吧,等你回来,我们就去看一看景阳。” 顾元城离开的脚步一顿,没答应也没有否决,只是平静地问我“是梅严跟你说的吗?” “他告诉我,芍红活不过后天了。”我道。 “那此事就明日再说。”言罢,不等我再说什么,他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事有蹊跷!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我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我却不敢去深思。 “小夷。”我对着门口喊。 陈夷推门而进,走到我床边“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我手痒。”我对他笑“我们再下一盘棋如何?” 陈夷脸一黑,干巴巴道“姑娘让子吗?” 我浅笑摇头“不让。” 陈夷投降“姑娘又想找在下问什么?” “没什么呀。”我笑“我有什么可问的?” “姑娘当真想下棋?”陈夷孤疑地看向我。 我用劲点头“当然了,如果你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们这局棋就留到日后下。” 陈夷叹气“姑娘想去哪?” “景阳住的地方。” 陈夷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就当我以为他会一口拒绝时,陈夷却点头同意了。 “姑娘既然这么想知道有关他们的事,在下带您去也无妨,只是有一样我希望姑娘能记住。” “什么?” “我家少爷不会去关心一个毫无用处,亦毫不相干的人。” 心里一空,冷风嗖嗖地就刮了过去,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明白我究竟是为了接下来我预感到的事情而心凉,还是为了陈夷暗含的警告。 (第一百一十六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芍红死了。 早在我日夜兼程赶到恭亲国公府给顾元城送药的时候,她就死了。 自断经脉,不留余地。 凄寒的月光从寂夜中照射下来,晕晕染染漫开眼前的昏暗之色,周围的草木都很安静,就连渐生渐起的蝉鸣都听不到。 我立在寒月下,静默不语,眼前虽漆黑一片,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斑驳树影中无声无言的墓碑,心中微波起,又忽地散开。 “芍红姐说,等你来看她的时候,就把一句话告诉你。”景阳一身素衣,长跪在芍红墓前,他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了,可芍红的话,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告诉了我“再深的执念也终究只是一场空梦,倘若能究其根本,便可不攻自破。” 微微怔住,我想象着墓碑上一笔一划刻出的名字,眸光烁动。 “还有,”景阳不知怎么竟是哽咽起来“勿伤,勿念。” 长长一声叹息,我提步走到景阳身旁,一只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人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会轻易地失去,但却未必不能再得到。” “景阳,那四个字,她并不是对我说的。” 我随陈夷回去了,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了景阳崩溃的哭泣声。 “大人,您伤心的时候都会做什么?”陈夷把我送到厢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就问了我这一句话。 “喝酒吧。”我想了想“或者找个地方独自待着。” 陈夷抬头看了我一眼,便没有再说话,转身去寻被他调走的护卫。 我神色古怪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回屋去了。 顾元城第二日来找我的时候,刻意没有提起有关芍红的事情,我也没有追着问他。 和他在房里闲扯一番,顾元城看着我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低声道“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当时你昏迷不醒......” “我知道。”我笑着面对他“芍红于你而言,毕竟只是一个陌生人。” 顾元城总觉得这句话很怪,但他没有去深究,因为比起芍红而言,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今日天气正好,我已命人备好了马车,我们去寺庙里烧香吧?” 听到顾元城提起这个,我倒是差点忘了,上次因为我落水,这烧香一事便被搁置了,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着。 “好啊,反正我在屋里已经待闷了。”我欣然同意。 顾元城见我答应,便命侍女进来为我梳妆,待梳妆完毕,他便扶着我往国公府门口走。 国公府是一等一的豪门大户,本来我们应该坐轿子出来的,可因为我坚持要走路,顾元城拗不过我只能同意,不过他也有个条件,就是我得愿意着女装,行闺秀之礼。 我是觉得这个交易有失公平的,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也只能勉强答应下来。但是有一点我特别跟他强调过,那就是虽然爱慕我的女子不少,我却是一点儿也不会她们的那一套,若他真的想让我看起来像个娇娇柔柔的闺阁千金,还是寻个有经验的老嬷嬷来教我吧。 顾元城没寻什么老嬷嬷,他是亲自教我的,虽说没什么成效吧,但我每天听他叨叨那些动作的要领,有时还动手摸摸他做那些个别扭怪异动作的样子,倒是让我的养伤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 “城儿。”正走到拐角处,迎面竟突然碰上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可这男子看到顾元城的第一眼,便紧皱了眉头。 听来人浑厚的嗓音,加之对顾元城的态度,他的身份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我应该快点消失才好,不然定受波及。 果然,我还在犹豫怎么溜掉,那男子已经将矛头指向了我“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顾元城,我现在应该说些什么啊?”我靠近他,小声询问。 顾元城学者我的样子,偷偷摸摸道“随你。” 我一把就推开了他,另外奉送了一个字“滚。” 顾行德见我根本就没点良家女子该有的仪态,却生的如此美艳,心中料定我是顾元城从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带回来的红粉胭脂,脸上厌恶之情更甚。 他本来就看不惯这种品行不端的女子,如今这样的女子竟还缠上了他的儿子,怎么能不让他恼怒? “你这是要去哪?”顾行德忍着心中怒火,开口问顾元城。 “寺庙。”顾元城回答的十分简单。 “寺庙?”顾行德抬手指向我“跟这个烟花女子?”新 烟花女子? 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说我。 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名门之后,被这么看不起实在有点丢人,便先一步,赶在顾元城之前对顾行德道“国公爷误会了,我和顾相大人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我是梅严公子的病人,我随梅严公子来到这里的,今日正好梅严公子有事不在府中,我便求了顾相大人允我出门,去附近的山庙求一支平安签,顾相大人看我双目失明,甚是可怜,就提出要陪我一起去,他也好为自己的母亲祈些福气。” 我的一番话显然让顾行德懵住了,不过比起前面的一堆废话,他更是惊讶于我说的最后一句,也是这一句让他动容起来,一双沧桑孤傲的眼睛里竟有些微微的湿润。 “城儿,你终于愿意迈出这一步了吗?”顾行德几步走近顾元城,脸上激动喜悦之情根本就掩饰不住。 顾元城抬眼望着激动的父亲,心里五味杂陈。 父亲是闻名汴城的名士,少年时便极有才华,他曾遍访山中隐士清客,歌古人之精妙,忧今人之愁苦,国公府在他手上,可谓声名远扬,他清高而严谨,洁身而自好,对于母亲,可以说是情真意切,唯此一人。 他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丈夫,对于陛下而言,他更是一个好臣子,可十三叔的死,无疑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悬崖,此生此世都不可能抹平。 “父亲,我们该走了。”无论顾行德心中怎么想,顾元城也只是说了这一句话,便拉着我走了。 “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在一起不好吗?”坐在马车上,我见顾元城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便先挑起了话头“何必弄得这么生分呢?” 我感觉到顾元城狠狠瞪了我一下,却什么话都没说。 我叹气,连这么直白的挑衅都不起作用了吗? “别那么不开心,你起码还有个好父亲。”我拍拍他的肩,故作轻松道。 顾元城动了一下,终于开口了“你不是也有一个疼爱你的母亲吗?” “确实。”我点了点头“我娘对我挺好的。” “呵。”顾元城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下,警告我道“沈青枝,你以后要是再敢这样,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我往自己身后缩了缩,无辜道“只有这种办法,我们才能顺利出来啊,他可是你爹,我又不能打又不能骂,那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顾元城冷哼了一声,根本不信我的鬼话。 “讲真的,虽然我费尽心思调查过你,可也只知道表面的一些事情,当初你究竟为何要与你母亲决裂?你是世家子弟,为什么却入山中与隐居名士修行,不进书院呢?”我对这几个问题真的十分好奇,可无论我怎么调查,都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好像有一个心思相当缜密的人将那关键的一点从历史中抹去,而且抹的干干净净,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那你呢?你在侯府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你都经历了什么?”顾元城反问我。 我下意识握紧了袖里的手,随即又松了开来。 “我不过就是一个无名小辈,哪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经历?”我扬起脸上的笑“你可是真真正正的国公府世子。” 顾元城看着我笑,心里不知怎么就是有点不舒服,他眉头一皱,就要说什么,马车却正好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我几乎是在马车停下来的一瞬间就起身蹿了出去。 说实话,刚才那一句我已经是强弩之末,接下来无论顾元城怎么反击我,我都没有可以回击的话了。 “青枝,你等等。”顾元城见我跑的这么快,马上追了出来。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 “你方向走错了。”顾元城无奈道。 “......”我能说我一个双目失明人,根本没有方向感吗? “你跟着我走。”顾元城伸手揽过我的腰,轻声笑道“别走散了,这里人多。” “大庭广众之下,你想干什么?还不快放手!”我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尤其是感觉到这里的人的确很多的时候。 “你果真要我放手?”顾元城别有深意地紧了紧我腰间的手。 我很想说是,可他袖里的暗箭已经抵在了我的腰上,我只能顺着他的话哈哈笑两声。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后果! “顾元城,我可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可怜人,你好意思这么威胁我么?”我咬牙。 顾元城满意地揽着我往前走,语气十分自得“当然。” (第一百一十七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沿着山路走了好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虚飘飘起来,头也跟着晕乎乎的,我不禁用力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怎么了?”顾元城觉察到我的异样,不放心地开口询问。 “没什么。”我下意识就开口否决,可不知是不是我方才晃动的力气太大,我竟然脚下一软,就摔进了顾元城的怀里。 顾元城皱起眉,随即将我横抱起来,放到山路旁的一块石头上。 “嘴硬的滋味就那么好?”顾元城抬手覆在我的额头上,见我并没有不对,便又收回了手。 “就只是有点胸闷头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解释,可心里却难免疑惑起来“说来也奇怪,这阵子我总觉身体有点怪怪的,莫非是梅严的药太苦了不成?” 若是我现在的眼睛能看见的话,我一定能发觉顾元城眼里的不对劲,可世上没有‘若是’,而顾元城也只是说这是因为我的身体太虚,爬山又太累而已。 我轻易地相信了他,竟是一点怀疑之心都没有。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偶尔会在明媚的阳光下忆起往昔的年华岁月,忆起今日的爬山之行,然而心中回转万千,竟只有淡淡的一声叹息。 “我背你上去吧。”在山路旁休息了一会儿,顾元城忽然对我提议。 我惊愣一下,随即摇头“求神贵在虔诚,我应当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顾元城没有多说什么,既不坚持,也不强迫,只是扶着我往山上走,待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才问我“你究竟是想要虔诚地拜求神明,还是想要找个借口避开我?” 我的脸色一僵,随即浅浅笑开“你若哪一日成了我的神明,我不就是在虔诚地拜你了吗?” 顾元城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心中竟泛起了丝丝涟漪。 “若真有那么一日。”他轻靠在我的肩上,语气里含了微微笑意“谁会是谁的神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含笑地说起这种分明是宣战的话,我却觉得双颊烧得慌,就好像被扔到热水里泡过一样。 “咳咳。”我将握成拳头的手放到鼻下,假意咳嗽了两声,以此来缓解此刻尴尬的气氛。 “我们走吧。”他轻笑一声,揽着我往前走。 周围来来往往的香客不时看向我们,一些低声议论的声音也同时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有些不拘礼节的香客甚至直接就上前就对我们道“公子与夫人这般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啊。” 夫......夫人。 暗自深呼了一口气,我才忍住没有把还在揽着我的顾元城给踢飞。 顾元城是一直憋着笑的,直到走至一方僻静处,他才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简直比魔音还刺耳。 “你说要烧香,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我压抑着内心的怒气,冷着脸喝问。 虽说我的眼睛看不见,可顾元城带我到的地方,不仅僻静,而且连点烟火气都没有,肯定不会是寺庙的佛堂里,可他不带我去佛堂,反而带着我到这里,却是为了什么呢? “沈青枝,怎么有时候你这么天真?”顾元城嘲笑了我一句,忽然就松开了我。 “你什么意思?”心里觉得不妙,我立刻就出声问他,可他的气息竟是消失不见了。 “顾元城?”我试探地喊了一声,然而周围除了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双手向四周摸了摸“顾元城,你给我出来,不要装神弄鬼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他的脚步声,没有他的呼吸声,甚至连微微起伏的心跳声都没有,他......真的走了。 就这么把我独自留在了这儿,这个陌生无比,荒无人烟的地方。 心口微微一刺,脚下随之顿住,然而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凸起的东西,还是绊到了自己的裙摆,我整个人猛地就往前倾去。 “顾元城,别让我再看到你!”低咒了一声,我闭紧眼睛准备接受随之而来的命运。 轻笑声忽然就在耳旁响起,顾元城抱住我,低声喃喃道“你这么说,可真是让我伤心。” 再听到他的声音,一股莫名的愤怒感一下就淹没了我所有的理智,我狠狠拽住他的衣襟大吼起来“顾元城,你脑子没病吧?这种游戏很好玩吗?还是说你就是喜欢看我狼狈的样子?告诉你顾元城,我沈青枝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 顾元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要不是他的衣襟还在我手里,我险些以为他又消失不见了。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在这种安静中,唯有微风起,唯有草木深。 发泄般地怒吼过后,我的理智很快就回来了,可现在这种状况,我竟是不知道自己是该放开他的衣襟跟他道歉,还是继续这么抓着他。维昌 “我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顾元城忽然出声,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就被他塞到了我抓着他衣襟的手里。 我顺势就松开了手,握住了他给我的东西。 是个果子。 “桃子?”我猜测。 “嗯。”他应了一声。 “我......”我低下头,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给我的桃子“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去摘这个,我......我不是有意要对你发火的。” 顾元城似乎是点了一下头,但他却没说话。 “我......我只是.....”我突然就觉得心慌起来,我想找一个最完美的理由来对他解释,可话到口中,我却只说了两个字“害怕。” 顾元城震惊了,我也震惊,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对他,对我的宿敌说出这两个字。 这不是一个好事情,我知道,可我还是把它说出来了。 “青枝。”顾元城轻轻拥住了我,他没说别的话,可我却忽然觉得难过。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被我的祖母扔出去过,她私下派人把我扔到了荒山野岭里。”我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时应该是有泪的,可事实上,我却很想笑,大笑一场“那时候是个冬天,还没有下雪,可我连件像样的御寒的衣服都没有。” “像你这样的世家公子一定没有体会过身体被冻得失去知觉的感受吧?”我的声音有点恍惚,或者说,是我的思绪变得恍惚了“真的很难受,走路不方便,连在地上爬都很难。” “我一直记得那一天,我用随身藏起来的匕首划开布袋时,天地间就只有我孤身一人的情景。” “那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祖母就这般容不下我,我明明都按照她的要求做到了最好,京城中人,谁不夸赞魏应侯府的嫡世子天资聪颖,是纵世奇才?后来当我一段路一段路乞讨着回到侯府时,我才明白,原来是我父亲的妾侍生下了一个儿子,而我已经成为了祖母碍手碍脚的弃子。” “顾元城,你说我的人生是不是很可笑?” “青枝。”顾元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松开我,双手覆上了我紧握桃子的手“你知道这是哪里的桃子吗?” 我茫然摇头。 “这里是我们第一见面的地方。”顾元城轻声道。 “元德寺?”我惊讶,随即了然。 在汴城,确实只有元德寺才会如此香火鼎盛了。 “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随我母亲来寺庙烧香拜佛。”顾元城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他拉着我,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不是一个讨家人欢心的孩子。”顾元城对我道。 我愕然“你是真真正正的国公府嫡子,又是少年英才,怎么可能会不被家中长辈喜爱?” “嫡子又如何?只要我母亲愿意,恭亲国公府可以有很多嫡子。”顾元城冷笑了一下“沈青枝,不是只有你的魏应侯府才有阴谋算计。” 我抿唇,良久才问“他们......为什么......” “因为我‘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枉为男儿身。“顾元城冷声道。 我忽然就沉默了,因为即使顾元城不说,我也隐隐猜到了为什么顾元城会和他的母亲决裂了。 “我的母亲从来不知道,每当她带我来这儿的时候,我总是很开心。”顾元城的声音淡了下来“因为只有这里,她才会说我是她的儿子,即便她其实只是想乞求佛像满足她的欲望。” “沈青枝,在这个世界上,你并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而人生也从来不可笑,可笑的只是人而已。” 顾元城的话说得很轻,轻到连风声都可以轻易盖过,可不知怎么,我却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顾元城。”静默了好一会儿,我开口问他“这句话你是不是常常用来安慰你自己?” 顾元城的身形顿了一下,笑道“从前的确是安慰,可往后就不是了。” 我咬牙,真心有种想把自己手里的桃子砸到他脸上的冲动。 “从前你用桃核砸我,如今我可不会再被你砸中了。”顾元城显然看透了我的心思,挑衅般说道。 我没真动手,毕竟我现在都看不见他,我只是靠近了他的脸,笑着问他“顾元城,我们多摘几个桃子呗?我饿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那一天在元德寺,是我第一次和顾元城相处那么融洽的时候,我们谈天说地,也讨论了血盟的事,他有时候会寻一些又大又甜的桃子给我,我也会把我从寺里借来的茶叶泡给他喝,说说笑笑间天色转眼就暗沉了下来,我们准备动身离开元德寺,寺里的僧人很是奇怪地看了看我们,其中一个刚入寺的小和尚跑过来拉住我的裙摆问我“女施主,为什么你们来元德寺,却一步都没踏进佛堂呢?你们难道不相信我佛慈悲,能保佑你们吗?” “莫安,休得无礼。”僧人们没料到他们新来的小师弟居然会这么大胆,未防我们怪罪,立刻就有人出来打圆场“施主,莫安刚入寺修行不久,性子未定,如有冲撞之处,还望两位施主海涵。” “我二人岂敢怪罪小师傅?”我微微一笑,蹲下身靠近他耳边,小声道“小师傅,我们没进佛堂,是因为我们没钱给佛祖进香。”说完,我站起身,对着诸位僧人,也对着这位拉住我裙摆的小和尚道“心诚则灵嘛,我二人虽未进去参拜佛祖,心却已经拜过了,想必佛祖一定会看见的。” 顾元城似乎被我的一番话逗笑了,不过他也知趣,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来拆我的抬,反扶着我,对众僧告辞一番,就离开了元德寺。 “师兄。”眨着眼目送我们离开的小和尚拉住自家大师兄的袖子,十分好奇地问“我们寺里的香是不是很贵?” “什么?”被他拉住袖子的僧人一下没反应过来。 小和尚却没再问,心里认定了就是因为元德寺的香太贵,才让眼睛看不见的女施主没办法祈求佛祖让她的眼睛复明的。 “我要做元德寺的主持。”他下定决心。 如果我知道因为我随意的一句玩笑话,让年纪轻轻就继任元德寺主持的莫安高僧记恨了一辈子,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他开那句玩笑。 可惜,不是谁都有先知的本事。 回到国公府后,我又继续开始了我吃吃睡睡的小日子,直到千灯节的前一日。 “顾元城,你让丫鬟给我穿的是什么东西?这裙裾也太长了一点吧?”我很是不满地拉了拉自己下身的裙子,怒气冲冲地质问他。 方才从厢房到他的书房这短短的一段路,我几乎是每走几步就要摔一个跟头,差点没把我摔成残废,要不是有婢女在旁边扶着,我哪还有命来见他。 他也真是奇怪,今天一大早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就让婢女丫鬟在我身上折腾来折腾去,也不给个缘由。 正在磨墨的顾元城感觉到我深深的怨气,不由抬眼朝我看来,这一看竟是愣住了。 一袭淡紫色的描金落梅纹绣拖尾曳地水罗裙着在她身上,就像是天山上的雪蒙了一层烟雾般的薄纱,她的外面罩了一件品月金丝墨兰氅衣,白色的羽毛绣在她的袖口,一如兰花上落下的一点春意,她的腰间系了一条深紫色的嵌金生花带,带上垂落一个扇形的碧玉坠,玉坠在日光下明明烁烁,就好像此时的她一般,竟是让人看不真切。 “顾元城?顾元城!”许久没听到动静,我终于忍不住怒吼了起来“我在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呀?我告诉你,你再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就撂摊子不干了!” “你的耐性怎么变得这么差?”顾元城嘀咕了一句,上前将我扶到了一处榻上坐下。 我瘪瘪嘴,偏过头懒得理他。 “你可知道我擅长丹青?”顾元城出声问我。 我摇头“你不是擅长弹琴嘛?怎么几天不见,就改成丹青了?” 顾元城翻了一个白眼,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后“难道我只能擅长一样东西吗?” 我低头仔细想了一想,觉得顾元城应该没有趁我看不见而向我吹牛,因为无论是岑羲还是杜融,他们好像的确都擅长很多东西。 如此说来,什么都不擅长的我岂不是很废? 我越想越羞愤,面上逐渐浮现了一层薄红,热热辣辣的,我赶紧用袖子遮住脸轻咳了两声。 顾元城自然是看到了我的窘状,他轻笑了一声,对我道“千灯节是我朝百姓向上天祈福的重要日子,按照我朝惯例,每年千灯节太阳升起之时,宫中画师都要为陛下和皇后画一幅丹青图,张贴在宫门口,以示皇恩浩荡,与民同乐。今年陛下想要我来为他们画上一幅,但因为我许久都不曾动笔了,所以今天就想让你做我的画中人,练一练手。”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个习俗我也的确有所耳闻。 “你想练手早说嘛,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我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又晃了晃丁铃当啷直响的头饰,只觉得别扭得不行“而且还要我穿得这么隆重。” 顾元城拿起笔沾了沾墨汁,边将我上下看了看,边回道“帝后所着,更为繁琐,若只随随便便,我又何需练手?“ “好吧,好吧,快画吧。”为了配合他,我尽量让自己坐得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端庄得体“你早些完工,我还能去睡个回笼觉。”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贪睡?”顾元城无语地看着我。 “我从前也没发现你会丹青啊?”我回应。52 “......” 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顾元城决定不再跟我扯一些没用的话,破坏自己的心情,抬眼仔细观察了我一阵,便敛袖开始下笔。 “顾元城,你画得怎么样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有些憋不住开口问他。 顾元城只说了两个字“安静。” 作画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这个我知道,可是面对顾元城,我总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会想得太多,想到以后,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但这些,至少是现在,我并不太情愿去想。 “我好歹也是一介风流人物,你可不能是因为练手就把我画的人鬼不分。”我想了想,为了自己的名誉,这句话无论如何都得说出来。 “安静。” 我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太烦人的,可当我枯燥无味地端正坐了半个多时辰后,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话“这幅画怎么着也不可能合我的眼,你画完之后,定要毁尸灭迹的。” “安静。”顾元城没多说一个字。 罢罢罢,我还是想想回祁国后,怎么面对皇上吧。 我沉下心来,脑中思绪也渐渐回到正轨。 顾元城一向自负才高,作画从来一蹴而就,今天是他第一次用了这么长时间去画一个人,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当初随十三叔苦练作画不是没有意义。 “你怎么不说话了?”当最后一笔落成,顾元城突然觉得书房内有点安静得过分了,抬头一看,那个轻衣罗裙的女子竟然已经斜倚在榻上睡着了。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顾元城叹气。 早就跟她说过了,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倒还是这么没顾忌。 轻声走到榻前,顾元城俯身将榻上的女子抱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伸手为她盖上锦被。 “你为什么是芩国人呢?”心中思虑万千,顾元城还是觉得有些意味难平。 倘若她不是芩国的丞相,也许他们之间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争锋相对,彼此防范,说不定他们还能同朝为官,互相扶持,往后的路也能走的顺坦些。 或许他还能再想得远一些,比如等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后,他能陪她一起走,去看山外山,天外天。 “这么看着她,一不小心可就要陷进去了。”紫衣华服的少年轻摇手中折扇,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我若真的陷进去了,她又怎么可能逃得出来?”顾元城的声音有些模糊,他以为这句话是讲给他自己听的,可事实上梅严也听得见。 “你不要把她想得太简单了。”梅严走近顾元城,手中折扇一收,指向床上安眠的女子“你确定她不是别有所图才会对你百依百顺的么?” 顾元城一默,没有反驳他。 梅严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可笑“元城,你自己又当真有几分真心待她的呢?” “如果,”顾元城没有理会梅严的嘲讽“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啧啧,竟然生气了。”梅严觉得新奇得紧,本欲再逗一逗顾元城,但未防他狗急跳墙,梅严只得说起今日来此的正事“明日的千灯会,你和她两个人去吧,我有其他的事情,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与慧中公主相约了?” “当然不是。”梅严真是恨死那日来的庞横了,真真是个没用的饭桶,被慧中几句话就套出了他的下落,这些日子,他过得简惨不忍睹。 “你又找到什么新奇的东西了?”一听不是慧中公主,顾元城连想都不用想,就猜到了原因。 梅严神秘地扬起脸上的笑容,将折扇竖起放在了嘴唇前。 “祝你们千灯节玩得愉快!” (第一百一十九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千灯节,千灯节,结良缘,续千年。红烛高百尺,莲灯点万千。千里姻缘一线牵,慕慕思从前。” “千灯节,千灯节,与卿游,共白头。红绸绕明月,红线执君手。灯火阑珊无处寻,依依盼回眸。” 被顾元城好一番叮嘱后,我和他终于离开了国公府,来到了皇城外,东市口。 刚踏入这满是红绸绕梁的喜庆之地,一群穿着新衣的孩童就手拉手,欢唱着童谣从我和顾元城中间跑了过去,边跑还边从自己身上斜挎的布包里洒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花瓣,花瓣飘飘扬扬的地飞舞起来,就好像人们此时的喜悦之情。 “这首童谣讲的是千灯节的习俗吗?”我看不到节日里欢腾的景象,但那种微妙的氛围却立时感染了我,现在我可真有点后悔自己的眼睛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了。 “是啊。”顾元城听出了我情绪里的低落,耐心解释了起来“千灯节,千灯节,结良缘,续千年。因为千灯节在我朝不仅有祈福避灾的寓意,还有三生情定的意思,每年这个时候,未婚的年轻男女都会到这里的因缘庙求取因缘签,古往今来,不少良辰佳话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千灯节规矩,凡是这一天在东市营生的商贩都必须摆上两支红烛,红烛要足够长,今天这一晚上都不能灭,所以是‘红烛高百尺’,至于‘莲灯点万千’则是放河灯,不过这个河灯必须得是自己亲手制作,然后由元德寺的僧人洒上几滴净水,才能在今天晚上放入东市的祈愿河里。” “千里姻缘一线牵,慕慕思从前。这句话也是讲千灯节的习俗吗?”我问, 顾元城扶着我避开涌动的人群,慢慢说道“千里姻缘是这里一座亭子的名字,又叫别柳亭,是专门为在这一天分离的有情男女建造的,它的对面是一座小阁楼,名叫一线牵,是为在这一天重逢的人建造的。无论是相逢,还是别离,我想两人之间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从前的时光吧。” “你怎么知道的?莫非顾相心中已有佳人倩影?”我忍不住打趣起来“听闻贵国的慧中公主十分貌美,虽然她现在是一心恋慕着梅严,但以顾相的风姿和手段,一定能抱得美人归的。” 顾元城没有立刻否认,反而出声问我“你总说京城有无数的姑娘想要与你共结连理,就是不知道哪一个让你上了心?” 听他这么问,我倒是难得好好想了一想这件事。 “嗯.....总体来说,她们都是难得的美人儿,可我估摸着她们的爹娘是不大可能将她们许配给我的。”我犹犹豫豫得开口“而吾皇......唉,我只希望他能晚点儿给我赐婚,起码让我过两天安生的日子。” 顾元城本来只是好奇一问,没想到我回答的这么认真,然而我越是说得煞有其事,他的脸色就越是沉下一分,总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怒意,可无论如何他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当然了,吾皇若是非得马上赐婚,我也不会抗旨不遵,只是不管怎么着,我总还是希望吾皇能赐给我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的。”我是看不见顾元城的脸色的,正好他提到我多年的心事上,我便干脆说个痛快“我并不一定要她多么好看,长得其貌不扬也没关系,我只要她能温声细语地陪我说会儿话,一起在月下走走,我们聊一聊各自的心事,每次我回府晚了,她能给我留一盏灯......这么想想,其实有个妻子也不是什么坏处,我可以保证今生唯她一人,也能保证对她爱护有加,我可以陪她去看江南的流水,也可以去看大漠的荒烟,只要她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我都可以陪着她。等将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定将好好栽培他,铸成芩国的另一个神话......” 我越说越兴奋,顾元城却越听越不是个滋味,最终他冷淡地打断我“沈青枝,你哪来的孩子?” “当然是我和我妻子......”我刚接话,突然就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底。 是啊,我哪来的孩子呢? 顾元城见我沉默下来,虽然心里方才怪怪的感觉消失了,可又忽生起些许不忍,他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红绸绕明月,红线执君手。我想我现在已经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那么后一句呢?灯火阑珊无处寻,依依盼回眸。”我打破突如其来的僵局,出声问他“这是什么习俗?” 顾元城知道我的用意,便顺着我的话道“你等会儿就会知道了,不过你得注意别离我太远。” “我能离你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我的正前方涌过来一大群人,而且速度极快,各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烟火绽放的声音直接将顾元城的说话声给淹没了。 “青枝!” 顾元城似乎喊了一句什么,然后我就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悬空抱着迅速旋转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而那一大群人直接从我旁边呼啸而过。 “顾,顾元城。”我惊魂未定地紧抓住身前人的臂膀。 顾元城从来没有看过我这个样子,居然不厚道地闷声笑笑了起来。 “顾、元、城!”我气得给了他一拳,调头就走。 “等等,等等。”顾元城一把拉住我。 “放开,小心我不客气!”我甩开他。九九中文 “前面是河。”顾元城大声道。 先前落水的景象蓦地就浮现在脑海里,我立马停下了脚步。 “那个是千灯节的习俗,每年这个时候,汴城官府的衙役就会穿上红色的长袍然后在东市快速巡游一圈,从而冲散开很多相约的有情人,我朝百姓相信,两人若是缘分天注定,便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心仪之人。”顾元城走上前解释道“所以才是‘灯火阑珊无处寻,依依盼回眸’。” “你们就不怕让人受伤,或一同而来的家人被冲散的吗?”虽然听了顾元城的解释,可我还是忍不住质问了一句。 “官府选的衙役都是武功不错的人,他们根本不会撞伤百姓,至于家人冲散......千灯节早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个来此游玩的百姓,都会事先约定好相会的地点,若是不想被冲散,也可在酒楼或茶阁稍作休息,毕竟这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顾元城似乎有点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当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个回答只会让我更加生气。 我深深吸进两口夜寒之气,总算忍住没在这样花好月圆的情况下和他大打出手。 “姑娘,公子,可要买个花灯来放呀?这些可都是元德寺高僧洒过净水的,保准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和顾元城在河边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在旁人眼里分明就是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离我们不远的小商贩瞧准机会,马上就向我们大声吆喝。 “你不是说花灯都得自己亲手做的吗?”我凑近顾元城,咬牙问他。 “习俗如此,但你也不能排除有人投机取巧啊。”顾元城耸肩。 “姑娘,公子,来买个花灯吧。”又有旁的商贩注意到了我们,纷纷朝我们吆喝起来。 “我家的花灯最是好看,在东市,您二位可找不到比我这儿更好的了。” “别听他吹牛,他家的花灯粗制滥造的,哪能配上您二位的身份,来瞧瞧我这儿的花灯吧,上等的材质,细工的手艺活儿。” “三牛,你不跟我作对就心里不舒服是吧?就你那破玩意儿能值个什么钱,还好意思拿到这里来丢脸?” “你说谁的是破玩意儿?你说谁的是破玩意儿?你的才是破玩意儿!” “你的是破玩意儿!” “你的才是破玩意儿!” “姑娘,买我们的吧,他们俩是这一带出名的不靠谱。” “是啊,买我们的吧,一盏莲花灯,一段前世未尽的情缘。” “......” 我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拆台声,无奈叹了一口气“走吧,我们也试试这个东西好了,说不定还真能有点效果呢。” 顾元城不知道为什么停顿了一下,方才应了一声。 那些商贩见我们朝他们走了过去,叫卖声更大了,各种“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就连“早生贵子”都冒了出来。 “你们祁国人可真有点意思。”我放低声音,笑着对顾元城说了一句。 顾元城闻言,也是轻笑一声“青枝,你觉得我这个祁国人可有意思?” 双颊莫名一热,我推开他,对着商贩们大声道“你们每个人的花灯,我都要一盏。” 顾元城看着我的样子,忽然就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 我听到他的笑声,不知怎么本羞恼的心情顿时也变得欢喜起来,这种感觉其实并不陌生,可今天却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 “元城,接下来可要劳烦你了。”我对着他笑。 (第一百二十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都说乐极之后必生悲,当顾元城抱着满怀的莲花灯被路人取笑了一个时辰后,他终于深刻体会到古人的智慧了。 想他堂堂一国之相,居然也会有这一天。 “顾元城。”一直被旁人指指点点,我也不是很自在“我们就把花灯放了吧,你总抱着也不是个事。” “是我抱着,又不是你,你着急做什么?”顾元城不肯。 “可是很......”我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很丢脸。” 脸一黑,顾元城当场就想发作起来,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忽然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这一路上他没少像现在这样欲言又止,搞得我都有点神经兮兮的,生怕会突然发生什么变故。 “顾元城,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我绝对不会给你泄露出去的,”忍了又忍,我还是没忍住,小声向他开了口。 我本以为我都这么赤裸裸地挑战他的底线了,再怎么样他也应该讽我两句,或者将干脆手里的花灯全塞到我怀里,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不仅什么都没做,反而很关心地问我“走了这么久,你是不是累了?不然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他能听出我话里隐藏的意思,我自然是高兴的,但他如此耐心地对我,这可真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没事吧?”我略略迟疑地开口问他。 顾元城一脸莫名“我有什么事?我怎么了吗?” “果真没事吗?”我停下脚步“那你想带我去哪?” 原本热闹欢庆的节日声一点一点从我周围消失,直到现在的杳无人迹,这么明显的变化,他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会发现不了。 “你等一下。”顾元城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离开了一会儿,就在我深思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的时候,他又跑了回来。 “你干什么?你要拉我去哪儿?”被他忽然拉住手就往前走,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顾元城没有答话,反而拉着我走得有点急迫,没办法,我只能胆战心惊地跟着他。 一路曲曲折折,只有偶尔几对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青年男女,不过很快他们有说有笑的声音也被甩在了我们身后漫漫无边的夜际里。 “就是这里。”顾元城把我拉到一处桥上站定。 “这里?”我不解其意。 “给你。”顾元城突然将一个花灯塞到了我的手上。 正疑惑,我刚想发问,却觉得手里这个花灯有点异样,好像外形与那些商贩卖的不一样。 “这个......不是莲花吧?”我迟疑了一下。 “嗯。”顾元城似乎有点羞于言表,竟是结结巴巴起来“这...这个是一朵桃花。” 我愣住。 “我亲手做的。”顾元城别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可能不太好看......” 心中忽有微风拂过,我抿住唇,低下头没说话。 “你可还......”顾元城张口想问什么,可当他看到我茫然无神的目光后,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替我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你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呢?” 心里忽然升起微微的刺痛,我下意识抬头,眼前却只是漆黑空无。 “我一直都看得见你,顾元城。”我对着他笑“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都能感觉得到,还有你做的桃花灯,很漂亮。” 从小到大,顾元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望着眼前这个故作欢笑却分明脆弱难过的姑娘,只觉得又什么东西直直落在他的心上,灼热而疼痛。 这是不忍心吗?为她的遭遇而感到不忍心?可好像又不是。 “青枝。”他轻轻抱住我“若是将来有一天,我们不得不挥剑相对,你不要笑着把剑刺向我的胸口。” 我其实一直都记不得那日千灯月下我回答了他什么,可那盏歪歪扭扭的桃花灯却飘飘忽忽刻进了我最深的梦里。 “原先买来的莲花灯呢?你不会是全扔了吧?”我和顾元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俩竟然靠着桥边坐了下来。 “扔了。”顾元城回答得很干脆。 “那可都是用银子买来的。”我痛心“你既然要扔,何不给我放了?” 顾元城冷哼了一声,道“你有本少亲手做的还不够?” “这个嘛......”虽然我心里是觉得多盏总比一盏好,但眼下我也不敢得罪顾元城,只能附和着“够是够了,但锦上添花的事谁不喜欢?“ 顾元城又是冷哼了一声,略带警告道“画蛇添足的事,你最好不要做。” 我摊手“你不要这么小气嘛,再说了,蛇从来没有足,只有龙才有。” “你见过真的龙?”顾元城反问我。 “没有。”我答。 “那你怎么知道龙有足?”520 “猜的。” 顾元城被我一噎,便没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千灯节上有好多灯谜可以猜,你要去玩玩么?”他问我。 “就我一个?还是和你比比谁猜得多?”我道。 “随便。” 我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不去。” 顾元城闻言,好奇起来“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啊。”我道“如果是我一个人,那我会觉得很无趣,如果是你和我相比猜谜,那现在的我肯定吃亏呀,左右都不讨好,我又何必为难自己。” 虽然我说的是歪理,可顾元城细想了一下,倒真有几分道理“那等会儿你还想去做些什么?” “听楼上唱戏,吃东西,再买些小玩意儿,然后去茶楼喝点凉茶。”我掰着指头数了一数,随后停下来对他道“不过要先把你做的桃花灯放了。” “你要放花灯,就在这儿放吧。”顾元城从桥上站起身,随即又将我扶了起来。 “从这儿?”我愕然“桥上?” “这座桥是全汴城最矮的,你只要踮起脚,向下弯腰,再伸手,基本上就离水面不远了。”顾元城对我道。 听他这么描述,再细细听一听水流的声音,倒确实是个放花灯的好去处,不过...... “你好像很希望我在这儿放,为什么?”这是我从刚才到现在心里最疑惑的地方。 顾元城没多作水面解释,只是道“汴城大大小小的河流都会有人放河灯,唯有这里不会,本少的花灯,自然不能与旁人的牵扯在一起。” 虽然我很想给顾元城一个面子,但碍于我一贯的作风,我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你根本就是怕自己的花灯拿不出手,才挑了这么个地方吧?” 顾元城轻咳了一声,全当自己没听见。 “我放花灯喽。”我没听到他再说话,便靠在桥边上,踮起脚准备放河灯。 “等等。”顾元城看到我的动作,忙上来抱住我的腰“你现在看不见,这样才安全。” 双颊蓦地一红,有那么刹那,我竟不敢去听他靠在我耳旁的呼吸声。 “青枝。”他唤我的名字。 “什么?”我微微侧过脸。 顾元城轻笑起来,他将放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整个人更加贴近了我“你该放灯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就松开了自己的手。 桃花灯自空中落下,转转悠悠浮于水面,水波一圈一圈散开,铺散满江星光。 千灯明月,红绸烛光,若是再有姻缘长线相牵,桥上的璧人算不算也是天地为媒,拜了一场只属于他们俩的飞花空梦。 “顾元城,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转身,低声问他。 顾元城缓缓松开我的腰,却轻轻拉住我的手。他带着我往桥下走,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小时候,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和十三叔一样做一个琴师,春弹繁花,冬弹落雪,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只希望能自由来去,不为俗事所思所扰,做尽一切自己觉得欢喜的事。” “你......”我顿了一下,随即就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最想做的事就是扫平芩国,一统天下呢。” “你呢?”顾元城问我“你做想做的事是什么?总不该是扫平祁国,一统天下吧?” “我么?”我的思绪有些飘忽起来,不知道为何,我脑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魏应侯府。 魏应侯府?魏应侯府。 哈,真是荒唐! “可能和你差不多吧。”我道“但也有点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什么地方不太一样?”顾元城好奇。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太一样而已。” 顾元城沉默了一下,忽然就笑了起来,带着点悲凉,也带了一点嘲讽“也许,你我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我没有说话。 他说的对,我知道。 微凉的寒风从北面吹来,扑簌簌就落了一地的枝叶摩挲声。 我心里正因为顾元城的话而感伤,突然就有一股冷气迎面扑来,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暗箭的破空之声。 “咻!咻!咻!” “顾元城!”我惊呼。 (第一百二十一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顾元城,你坚持住,马上就到国公府了。”我用绣帕紧紧捂住顾元城的伤口,可他身体的血液还是不断的涌出,便是我满手鲜血也无法阻止他的体温在我面前一点一点消逝。 “青枝......”他迷迷糊糊叫着我的名字,一只手抓紧了我的袖口。 心神一颤,我竟是说不出话。 方才那般漫天箭雨,他却不肯丢下我独自离开,他死死把我护在了身后,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危险。 他不该如此,他也不能如此的。 马车蓦然停下,车帘随即便被一股大力掀开,陈夷惊慌焦急的脸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他快速登上车,背起昏迷的顾元城就冲进了国公府。 我顿了一下身形,随即就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一路上,不时有侍女仆从看到顾元城昏迷不醒,满身是血的样子,大声惊叫的有,匆匆跑去通知国公爷的有,慌忙去请府中大夫的也有,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放到了他身上,紧围着他奔向了卧房。 我既陌生又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脚下不由自主地就停了下来,然而只片刻,我又重新抬步准备跟上去。 一袭百花暗影突然出现,挡住了我的去路。 “梅...梅严......”我愕然。 素闻神医公子,最喜紫衣,他今天却没有像往日一样着一身紫衫,反而穿了一身淡蓝色的绣花道袍,满头乌丝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用玉冠束起,而是简单的缠了一根金黄色的发带,若不是他特意挡在我身前,我几乎都认不出他来。 其实我本来也就不认识他。 “你的眼睛好了?”他开口问我,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我心中的疑虑顿时消失无踪。 方才在马车里,当我看到陈夷冰冷冷的眼神后,我就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复明了,可是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顾元城受伤了,你快去看看!”我来不及去深思梅严故意挡在我面前的用意,上前一步就要拉着他赶去救顾元城,然而我的手刚碰到他的袖口,心脏却猛烈一跳,接着便是钻心刺骨的痛楚。 我用一只手捂住心口,整个人都因为疼痛卷缩起来,最后甚至站都站不住,缩着身子就倒在了地上。 我大口大口喘气,可每吸进一口气,我的痛楚就增加一分,激烈的撕扯心脏的痛苦几乎在一瞬间就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 “很疼,是么?”梅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含笑的眼睛里全是冬日冰霜。 “你......”我想开口说话,却根本抵制不了心口的痛意。 梅严嘲讽似地轻笑了一声,绕着我慢慢走了一圈,就好像是在欣赏我痛苦扭曲的表情一样。 “沈青枝。”梅严站定,弯下腰勾起我的下巴“可你如今的疼痛,还远不如他日日药浴所承受痛楚的一半。你知道他那日刚被人抬到我面前时的样子么?啧啧,若说是一具尸体也不为过,浑身上下,竟是没了半分温度。” 我咬牙,用尽力气撇开他的手。 梅严也不在意,只是怜悯般看着我“他那时还唤着你的名字呢,青枝,青枝,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啊,可你知不知道他还说了什么?” 我痛苦地卷缩着,根本无力去回答他。 梅严大笑着站起身“必杀之,是‘必杀之’啊,沈青枝。” “他今天为什么会受伤?是因为救你么?”梅严敲着手里的折扇,一脸可惜地摇头“千灯节,百兵游,他如何会受伤呢?他的本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嗯,说不定也可能是良辰美景,佳人在怀,他便疏忽大意了。”梅严见我愈加痛苦的神色,似乎有点心软,可说出的字字句句却如寒冰坠地,丝毫不容情面。 “你...你到底......”我大口喘着气,拼命忍住钻心之痛“想...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梅严倒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将右手握着的折扇敲向左手手心,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大概就是想看看你痛苦不堪的样子吧,你也知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芩国人了。” “你...你下毒......卑鄙。”我咬牙。 梅严无辜地望着我“我本来就是一名大夫啊,会下毒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如果现在正生不如死的不是我,我肯定是十分认同他的话,可惜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出现的就是“如果”了。存书吧 梅严见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便也不再跟我啰嗦,挥手招来侍卫,冷声吩咐“把她丢进柴房,际时由国公爷亲自发落。” 侍卫听命,立即就将我拖拽起来,我想挣脱他们,却只被他们拽得更紧。 “你在柴房好好呆着,放心,一时半会儿你是死不了的。”背后,梅严冷声地警告我,我却只觉得意识模糊。 被侍卫扔进柴房后,我勉强找了一个还算平坦的地方躺下,迷迷糊糊就痛昏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我抬头,就见一个青衣婢女走进来,将一碗苦涩难闻的汤药放到了我面前。 “这是补身的药,姑娘快喝些吧。” 我从地上爬起来,却忽然觉得胸口没有昨日那般疼痛了。 “是谁派你来的?”我哑着声音问她,手里却端起汤药几口喝了下去。 青衣婢女没回答,只是匆匆收起被我喝尽的药碗,转身就往柴房外走。 “顾元城现在怎么样了?”我撑着地面站起来,几步拦下她。 青衣婢女被我一栏,吓得脸色都白了,她哆哆嗦嗦回答道“少...少爷没......没事,就是...就是一直昏迷着......” 我莫不是洪水猛兽么,怎么这么怕我? 心里虽觉怪异,但我不也想为难她,听她说完便放她离开了。 “唉。”我轻叹一口气,将柴房里的东西理了一理,然而坐到了一处草堆上。 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忧愁有时候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也不知道依梅严的性子,给不给我一口饭吃,还是觉得干脆把我饿死,他也能从中得趣点。 这个问题,在接下来长达半个月的囚禁中,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答案。 “姑娘,这是今日的药。”青衣婢女走进来,将药碗放在我身前的地上,又将偷偷带进来的糕点塞到了我的袖子里。 “木楹,每天都劳烦你为我偷带这种东西,真是过意不去。”被她接济了半个月,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木楹摇摇头,借着阴暗的光靠近我,压低声音道“少爷身体一日日转好了,就是一直不醒,不过梅大人说了,少爷只是体内残毒未清,又失血过多,身体大损才会一直不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调养些日子就能好了。” 我将药碗端起来,默默朝她点了点头。 “唉,要是少爷能早点醒来,姑娘您就能出去了,少爷一定会来救您的。”木楹心疼地看着我满脸的苍白“不过沈姑娘你也要体谅一下国公爷,少爷毕竟是王孙贵族出身,国公爷不能容忍他对一个平民女子动情也是情理之中,你可千万不能因此怨上国公爷,国公爷人很好的。” 汤药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喝,我强忍住心里的恶心将它们吞了进去,然后递还给木楹。 “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远远望着顾少爷,盼他一生平安无事,现在有你每日偷偷告诉我他的现状,我已经很感谢上苍了,怎么可能还会去怨恨谁呢?”我满心真诚地望向木楹,双眼含泪。 木楹见我如此,顿时感动的无以复加,她握住我的手给我打气“你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你和少爷的这段感情也一定能感动国公爷的。” 我神色坚定地点了一下头,对她道“你快些出去吧,迟了他们就要怀疑了。” 木楹知道轻重,看了我一眼,便端起药碗快步离开。 “真是个......单纯的好姑娘。”我见她离开,心下虽觉得好笑,却又有些莫名的感动。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太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情况,木楹在第二次给我送药的时候,就突然变得十分热情,因为我一日三餐都只有药汤可喝,她就主动偷偷给我带些糕点之类果腹的东西,还将顾元城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直到后来我套她的话,我才知道全府上下早就把我当成了顾元城喜欢并且想要纳为妾侍的人,但因为国公爷不喜,所以就趁着顾元城昏迷不醒之际把我关起来等待处置。 木楹之所以一开始害怕我,也是误听传言,以为我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加之不想惹祸上身,但当她打听清楚关于我的事情后,便十分同情我的遭遇,所以就想力所能及地帮帮我。 掏出一块糕点,我放进嘴里细嚼了嚼,满腔的苦味这才消退了一点。 这半个月来,我总是一会儿心口痛得不行,一会儿又缓解下来,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真是不知道梅严这个家伙究竟给我下了什么毒。 (第一百二十二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过的倒是很滋润。”冷不防的声音从我身后左斜方的窗户里传过来,我心里一惊,随即就被嘴巴里的糕点噎住。 “咳咳!咳咳咳!”我敲了敲胸口,万幸没有被噎死。 “在柴房里待了半个月,倒是没见你清瘦下来。”梅严立在窗边嘲讽我,却不见他从正门进来。 我缓了缓被噎后的劲道,靠在墙壁上不看他“我被关在这里半个月,也没见梅严大人珠圆玉润起来。” “呵。”梅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和你说话,总觉得有意思得紧。” 我哼了一声,手伸进袖子里又拿出了一块糕点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沈姑娘心态这么好,想必以后有什么困局都能轻松面对。”梅严轻笑了一声,拂袖走了。 他是特意来奚落我的?有意思么! 正胡乱想着,柴房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几个目露凶光的嬷嬷一把将我从地上狠拽起来,压着我就往外走,我张口想喊,她们却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将一团麻布塞进我的嘴巴里,一路上不仅尽挑些荒无人迹的小路,最后甚至将我一个踉跄推进一座亭子里。 我轻咳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朝四周看了看。 这里是一座湖心亭,除了一侧有铺设的木质长廊外,就是茫茫一片的湖水。亭子的中央摆了一张榻,榻上斜躺着一个面容美艳的贵妇,贵妇身前有一张矮几,几上除了一壶酒,一个半满的玉盏便什么都没有了,微微的凉风吹拂过亭边垂落的金丝嵌花珠帘,低吟的珠玉相击声掩不去榻上贵妇眼中的狠厉。 说来这个妇人也真是奇怪,现在正值七月出头,天气虽算不上炎热,却也不会有谁在自己身上盖着那么厚厚一层的貂皮毯子,反观周围婢女的神情,似乎都十分畏惧她,难道此人是...... “你就是沈姑娘?”贵妇淡淡开口,虽说语气不善,声音倒是温柔好听。 “......是。”我犹豫了一下,回答她。 贵妇并不同寻常女子一般扭扭捏捏,反而干脆利落得很,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后,她直接开门见山“我是恭亲国公爷的夫人,也是元城的母亲。” 果然是她,崔秀。 双腿残废,却颜若桃李,威慑府内,却声名在外,她是恭亲国公爷迎娶的唯一一名女子,母族家世显赫不说,就连她自己,也是皇上册封的一品浩命夫人。 我暗暗调查了顾元城这么久,他的母亲我也是有所了解的,虽未见过真人,却一直知道她的手段厉害,但她和顾元城之间的感情似乎并不好,至于个中原因,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旁观推测而已,作不得真假。 “夫人。”我向她行了一礼。 崔秀的神色十分单薄,她向一旁的侍女挥了一下手,便懒懒闭上了眼睛。 侍女不敢怠慢,恭敬地双手捧起矮几上的玉盏,然后走到我面前跪下,将玉盏高举过头顶“姑娘请用。” 就算我不是梅严那种神医,这么浓烈刺鼻的味道,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传闻中的恭亲国公夫人一出手就这么狠辣! “夫人这是何意?”我佯装不知地看向正闭目养神的贵夫人。 崔秀没睁眼,也没说话,倒是跪在我身前的那个婢女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浑身抖如筛糠。她极力保持镇定,说出的话却哆哆嗦嗦,断断续续“沈...姑娘,这...这是敷罗酒,您就......”话未说完,她忽然就举着玉盏大哭起来,那个样子就好像这酒我若不喝下,她就得把这酒喝了。 “敷罗酒是为何物呀?”我从她手上接过玉盏,往前走了两步,无所畏惧地盯着崔秀愕然睁开的眼眸“都说活要活的糊涂,死要死的明白,夫人既赠我这一杯亡魂酒,不会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我吧?” 崔秀当然明白我的意思,虽然她不屑与一介平民女子多费口舌,但想到此事毕竟牵连顾元城,便耐着性子开了口“元城并非是我喜欢的孩子,但如今偌大的国公府只有他一人担着,我也没有别的子嗣,往后国公府的兴衰就只能全压在他的身上,我是不可能容忍他纳一个平民女子为妾的,他现在年少轻狂,喜欢意气用事,我身为他的母亲,自然是能帮他一点就帮他一点。” 崔秀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可有一点她却没有谈及。 “夫人难道不是因为认定民女乃一介红颜祸水,惹得元城受了伤,才恼怒民女的吗?”我对着崔秀笑,一点也不关心这样说是不是会更加触怒崔秀。 “伶牙俐齿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崔秀的眼色果然冷了几分,但精致的面容上仍未有任何情绪的波动“现在你该准备上路了,不过你可以放心,若你有家人尚在,我会派人送些银子让他们好好过日子的。” “夫人真是一副菩萨心肠,民女实在感激不尽。”我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个礼,接着便举起玉盏,正待要做下一步动作,忽然一声呼啸,一道亮光蓦地闪过,手里的玉盏便被一把匕首刺入了身后的亭柱上。最新 我愕然抬眼,就见远处的长廊上蹒跚着走过来一个人,长发未束,外裳未披,朦胧胧的雾气遮住了他脸上所有的神情,却盖不住他卓华的气韵,风姿傲骨,天之骄子。 顾元城在我眼里一直都如星光般璀璨耀眼,可从来没有一次我会想要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的生命里不需要有光。 唯独这一次,唯独这一次,他的突如其来,我的猝不及防。 “青枝......”他苍白着脸走到我的面前,没有笑,没有悲,只有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顾......”我愣愣地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顾元城。” 面前的少年定定看着我,久久不曾言语。 “顾元城,你......”我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谁知他竟一个踉跄就要倒下去,我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陈夷说,她们带走了你......”顾元城这次终于笑了,可这种笑却让我觉得心口刺痛“我总算是赶上了,对不对?” “梅严趁我昏迷,每次在药里都要加上致我昏睡的药,我一直想去找你......青枝,是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 “你可怨我?恨我?再也不想相信我?” 眼眶忽然就湿润起来,我抱住他,轻声道“元城,我从来就不曾想要怨恨过你。” “来人,给我把他们分开!”榻上的崔秀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可眼前的一幕却令她怒火中烧,不由地当场就发作起来。 一直守在亭子周围的侍卫不敢违逆崔秀的话,立时就要上来拉开我和顾元城,情况到了这一步,我不做他想,顺势就要放开他,没想到顾元城却用劲锢住了我的腰,不让我动弹分毫。 “母亲大人。”顾元城冷着眸光看向榻上的贵夫人“儿子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来插手儿子的任何事情,若是母亲大人真要逼迫儿子,就休要怪罪儿子狠心,血洗了这恭亲国公府,毁掉您半生的心血!” “你放肆!”崔秀气极,手指着顾元城就要教训,我却在这一刻出其不意地点住顾元城的穴道,一把推开了他。 “夫人不要为了我与元城伤了感情,我会给夫人一个满意的答案的。”说完,我当着众人的面一跃而起,跳进了湖里。 顾元城眼睁睁看着我沉入水里,咬牙冲破穴道就要来救我,然而他身后的侍卫却在崔秀的示意下抬手劈向了他的后颈。 “青枝......”他挣扎着爬向我,我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 千灯已灭,万花终枯,顾元城,我们彼此的这场戏,该结束了。 冰冷的湖水一瞬间就浸透了全身,我屏住呼吸奋力往东南方向游,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总算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了岸。 岸边轻悄悄走来一个人,碧衣罗带,青簪粉颊,步履间具是花香染染。 “木楹姑娘。”我费力地咳出在湖里呛到的水,精疲力尽地摊倒在杂草上“你来的可真是准时。” “这是药方,您拿着,接连再喝半个月就成了。”木楹将一张纸放到了我身边的花草上。 “梅严的意思是,我的毒已经不会再发作了么?”我半眯着眼看天上飘浮的云彩。 木楹笑了一下,道“梅大人确实跟奴婢说了,您的毒虽未清除干净,却也不会再折腾您了。” “我很好奇。”我将手搭在额头上遮住刺眼的日光“你究竟是梅严的人,还是顾元城的人?” 木楹并没有回避我的话题,反而笑着对我道“奴婢是奉少爷的命令来照顾您的,也是听从梅大人的话来给您传消息的。” “这么说,你的主子是顾元城?”我问。 “对。”木楹点头。 “可你却在为梅严做事。”我道。 “梅大人是少爷最信任的人,我替梅大人做事,自然也是为少爷做事。”木楹浅笑着说完,便将一碟糕点放在我身旁。 (第一百二十三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木楹走了,声音静悄悄的,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我放松身体休息了一会儿,便坐起身,拿起碟子里的糕点大口大口吃起来,待我觉得全身力气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虽说时间紧迫,我还是潜进一间下人房,偷偷拿走了几件衣服换上,顺便将自己那身湿透了的衣裙用火烧了个精光。 国公府的良驹我是不敢偷的,所以翻墙出了国公府后,我只能徒步赶路,好在走了一天一夜后,终于上天开眼,让我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老丈人,老丈人赶着牛车将我送到汴城外的永山县,便与我寒暄一番离开了。 “末将恭迎沈相大人。”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俯身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因着他只穿了一身很普通的便衣,我倒是没能一下看出他的身份,不过看他的谈吐举止,理应是芩国的人了。 “你是......”我正待要问,远处小路上却忽然走来一个人回答了我心里的疑问。 “他是兵部尚书吕玄的义子,兵部郎中白知还。”蓝裳绸衣的少年笑着走到我面前,拱手对我一揖“公子。” “白知还?”我惊讶地将跪在我面前的青年仔细瞧了瞧。 气宇轩昂,神采奕奕,虽然他的面容不似书生般儒雅清俊,但那立挺的五官,沉稳的神色,全都彰显了一名武将该有的威风傲骨。 不过我并不是为他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而感到惊讶,真正让我对这位年轻的将领产生兴趣的还是杨夫子向我讲述的关于他从前的一些事,当然,也有我私下打听来的。 白知还同贾淳一样,并非是达官显贵之后,他幼年便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佛寺里,由寺中的老和尚带大,后从军参战。当今皇上登基前,朝中有许多叛党需待肃清,很多官员都不敢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他却毛遂自荐,屡建奇功,当今皇上能够平安登基,他的功劳不能小视。本来皇上预备将他命为正三品大理寺卿,待在大理寺历练一番后就委以重任,没想到他却急流勇退,借为双亲守孝之由辞官离开了京城,这也是我为什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原因。 不过在我去了江南之后,他却忽然认了兵部尚书吕玄为干爹,重新回到了官场,也不知这其中缘由为何。 “白郎中起来吧,这里是祁国,万事还是小心为上,如此大礼郎中还是莫要再做了。”我抬手虚扶起他。 “末将领命。”白知还抱拳,一双眼睛却泛着光看向我。 我不明所以地朝身旁的孙沪看去,孙沪默默对我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方便说。 “咳!”我轻咳一声,便沿着道路往前走“那个......入宫的队伍和事宜都准备好了吗?” 孙沪跟在我身后,回答道“一切皆以准备就绪,不知公子欲在何时出发?” “前两日我来的时候,你不是说陈琨将军就驻扎在永山县外么?”我道。 “是陈琨将军早在一个月前就驻扎在这儿了。”孙沪点头“那个时候我们也刚到这儿。” “今晚你派人去给陈琨将军送一封信,明晨......”我顿了一下,眼帘微微垂落“明晨我们就去拜见祁帝。” 孙沪看了我一眼,见我脸色不太好,便道“一会儿到了地方,公子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再做他事吧?” 我摆手“明日白郎中随我进宫,你留守在这里。” 孙沪和白知还同时应道“是。” “传闻祁帝是一位仁德厚慈的良善之人,与他相处之道需得仔细思量,白郎中,明日祁帝若是对你问话,该如何作答,如何举止,你心里可得明澈些。”白知还与我并非什么熟悉之人,他的所思所做我难以掌控,所以我也不得不在明日入宫前先叮嘱他一番。 “丞相放心,知还定会小心行事。”白知还道。 我点了点头,随后便走进了永山县一个不起眼的院户里。 “公子。”在我准备进入书房处理公务时,孙沪迟疑了下,还是叫住了我。 “什么事?”我看向他。 孙沪没有先回答我,反而对一旁的白知还道“白大人,我与我家公子有些私事要谈,不知您是否可以先行回避一下?在下先谢过白大人了。”说完,他对着白知还一礼。 “孙兄严重了。”白知还回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你如果是要问我这些日子在祁国做了什么,”我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那还是免谈吧。” “公子要处理的私事,我岂会问之?”孙沪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当那日宫门分别,他就猜到了公子要去做什么事,他既没有资格去阻止,也没有能力去挽回,如今木已成舟,他便是逼着公子将所有事情都说个明白又有何意义? “那你要说什么?”我掀衣落座。九零看看 “公子。”孙沪走到我面前“您此行结束后,是回芩国,还是......留在这儿?” 孙沪犹犹豫豫问出口,我却听得一愣。 “此话是皇上想问的,还是你想问的?”沉默了一下,我出声问他。 “并非皇上授意。”孙沪低下头“是我心中存疑,若是您不打算回去了,我...我还是会跟在您身边的。” 心中微顿,我摇头失笑“小沪尽管放心,这样艰难的选择,本公子绝不会留给你的。” 孙沪难得脸红起来,眉眼神色间竟是不好意思看我。 我瞧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我去吩咐人准备沐浴的东西。”孙沪说着就快步往外走,然开门的时候他又停顿下来,对我道“白郎中带了皇上的口谕,说一月期限已到,恢复您丞相之职。” “是么?”我淡淡笑了笑。 孙沪抿唇看我一眼,退出了房门。 见孙沪已经离开,我静了一下心,翻开一本折子看了起来。 但求明日一切顺利,我能早日回到芩国。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晚上,我用过晚膳,便一个人上了屋顶喝茶看月亮。 “大人如此喜欢清静么?”白知还跳上屋顶,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偏头看了看他,遂将倒扣在端盘上的一只瓷杯放正,亲手替他倒了一杯茶“若是无人相陪,我自然得喜欢上清静。” “大人说的话,果然与旁人不尽相同。”白知还恭敬地接过我给他倒的茶,却没立刻饮。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问他“白郎中是何时来的永山县?” 白知还楞了一下,道”原来大人还不曾问过孙兄?末将是在昨日到达此地的,因太子殿下多有惦念,所以就来迟了些。“ “岑羲?”我停住手里的动作,看向白知还。 “殿下特别交代,要将一些珍贵的药材带来给您,并下令于末将,必须每日看着您用药膳补身。“白知还简单明了地把岑羲的意思告诉了我。 我定定看着手中瓷杯上的青花,许久不曾言语。 白知还看着我,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帖子放到我面前。 “喜帖?”我望着帖子上鲜红的’喜‘字,有点没反应过来。 白知还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羞涩,他别开眼去看夜空下漆黑一片的人间之景,轻声对我道“再过三个月,就是末将与心仪之人成婚的日子了,末将一直敬佩大人的谋略风骨,所以十分希望大人能来参加我们的新婚之宴。“ 我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拿起喜帖收了起来“这种好事,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白知还听我这么说,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他将我给他倒的茶水一饮而尽,便站起身道“虽是夏日,夜里难免寒凉,大人还是早些回屋吧。” 我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白知还见此,告辞一声,离开了屋顶。 清风徐徐,明月凄凄,我望着白知还离开的身影,微微叹息了一声。 现在清风明月,又独剩我一个人了。 我将手臂放于身后,仰头躺了下来,空中明亮的月光轻悠悠落入我的眼中,我却忽然苦笑了一声。 说实话,在这将近两个月中,顾元城真的没有亏待过我半点,可梅严的话还是打乱了这场镜花水月的幻境,他不止逼迫我,也逼迫顾元城去正视这场梦的荒诞之处。 然而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顾元城分明已经联合好梅严,以他千灯节受伤为由,让’沈姑娘‘在恭亲国公府合理地消失掉,梅严却还要给顾元城下药,更让我不明白的是,顾元城都派了木楹来为我的行动做掩饰,他却还是在我准备佯装喝下毒酒的时候赶来阻止我。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我又为何会在他时隔半个月后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时,双目湿润? “你夜夜望着黑暗中的人间,定是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了?”我望着头顶的明月,笑着问它“那你可知道他心中的所思所想?”还有我的所思所想。 明月无言,只有我心中的百转千回。 (第一百二十四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祁的帝王从来没有见过他最荣宠的臣子心心念念的敌国之人,今天他特意比平常早起了一个时辰,便衣驱车,亲去恭亲国公府看望大祁丞相,并与他同入皇宫,静候来使踏上这金銮圣殿。 李代一直听闻芩国沈相,少年成才,容貌清俊,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奇谋良臣,可当那个一身红莲黑袍正服的少年轻步踏入他的眼帘时,他竟只有微微地一声叹息,就像当初他见到幼时的顾元城一样。 “芩国使臣沈青枝拜见祁帝陛下。”我不是没发觉祁帝看我的眼神里透着异样,但我还是稽首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白知还跟在我身后,同样俯身行礼。 “二位远道而来,就不必拘礼了,快请起吧。”李代抬手,一双温润的眼眸里透出了些许笑意。 我起身,白知还跟在我身后起身。 “芩国沈相,天纵英才,盖世无双,乃芩国百年来唯一一位少年丞相。”李代的声音很平和,可任是谁都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戏谑“恰巧我大祁也有这么一位位极人臣的少年卿相,如今在这金銮殿中,你们倒是可以互相认识一番了。” “元城,你日思夜想的人可就站在眼前了,你不想上前认识一下吗?”李代将目光静静放在了众臣之首的少年身上,少年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却只觉得紫衣华服下的少年脸色苍白得可怕,心中一刺,我立刻垂下眼眸。 “沈相。”他对着我一揖,声音却有细微的暗哑。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弯腰还礼“顾相。” 就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原来世上是有这种距离的,它就像飞鸟掠不过高山,大海漫不过天际,似乎近在咫尺,却一直远隔天涯。 “哈哈哈,好!”李代大笑着站起身,长袖一挥,竟是从玉阶之上走了下来,众臣不敢阻挠圣驾,立刻避开一条道。 “顾卿。”他看了看顾元城,又转过头看我“沈相。” 我和顾元城赶紧低头拱手,准备聆听圣言。 “两位不必这么拘谨嘛。”李代忽然张开双臂就搂住了我们两个人的脖子,在众臣惊愕震惊的目光下,径自离开了威严肃穆的金銮殿。 白知还想要跟上我,我立刻给了他一个眼神。 “陛下。”当我们来到一处人极罕见的荒园时,顾元城终于忍不住挣脱开了李代的束缚,冷着脸低唤了一声。 “元城总是这般无趣。”李代佯装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顺势也放开了我。 “陛下,您带微臣和沈相来这儿做什么?殿上百位大臣您就这么撇下不管了么?”顾元城看起来有点生气,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担心。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祁帝的身体。 “要说教还是留到以后吧。”李代抬手阻止顾元城,随后笑着看向我“你方才可是说自己名唤沈青枝?” 我恭敬回禀“是。” “现在四下无人,你和元城就不要再做这冠冕堂皇的一套了。”李代摆手,先一步就走上了不远处的一座废弃亭子。 我和顾元城对视一眼,虽心中多有疑惑,还是跟着走进了亭子。 这座亭子虽然外表破旧,甚至爬满了青苔,可亭子里却干干净净,石凳石桌一应俱全,很显然是有人特意收拾过的,至于是谁收拾的...... 我抬头瞄了一眼已经悠然落座的祁帝,没敢多想。 “坐,元城,青枝,来,快坐下。”李代见我和顾元城傻傻地站在他面前,立刻笑着向我们招手。 “你们的陛下不是笑里藏刀吧?”我咬着声音,悄咪咪问身边的顾元城。 “我也不知道。”学着我的样子说完话,顾元城上前坐到了李代的左手边。 眼下我也确实不好拒绝祁帝的要求,便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坐了过去,不过未防我和顾元城之间出现尴尬,我不得不选择坐到李代的右边。 “哎呀,他们都来了呀。”小亭旁的木屋门被推开,一个白衣罗裙的妇人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过来。 “皇后娘娘?”顾元城惊讶,随即立刻起身行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我一听是皇后,也紧跟着起身行礼“芩国使臣沈青枝拜见祁后娘娘。” “切莫多礼。”妇人将食盘放到石桌上就来虚扶我和顾元城。一八 “沐心。”李代站起身走到妇人旁,温柔地替她擦了擦额间的细汗“辛苦你了。” 何沐心有些羞涩,红着脸低声道“两位丞相还在呢,你注意着些。” “丞相在又如何?便是满朝文武都在,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李代边笑边将她扶到了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坐下“你我夫妻,自当恩爱。” 我见他们此番动作,很识趣地站到顾元城旁边,将自己的位子让了出来,祁帝见此,对我一笑,便同祁后一起坐下,我和顾元城也跟着重新坐了下来。 “这是沐心亲手做的荷花糕,你们都尝尝。”李代首先取过一块递给身旁的妻子,接着又给我和顾元城每人拿了一块。 我私下看了看顾元城,顾元城也看了看我,随即各自接过李代递来的糕点。 “娘娘所做的荷花糕真是人间珍馐,美味至极。”我咬了一小口,然后就大声夸赞起来,至于荷花糕究竟是什么味道,其实我也没怎么尝出来,毕竟心一直悬在半空中,我哪有精力去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顾元城知道我的小心思,听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在那儿拍马屁。忍不住鄙视地瞥了我一眼。 我没理他,继续夸赞道“娘娘不愧为一代国母,什么都能信手拈来,不似我等俗物,没有一点儿擅长的东西。” “沈青枝,你给我适可而止。”顾元城实在听不下去我在那胡说的话,出声制止我“陛下面前,岂容放肆?” “元城,你放心。”李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元城,笑道“在这荒园之中,没有陛下,也没有娘娘,只有主人家在招呼两位客人。” 顾元城一顿,息了话,不再言语。 祁帝的那一眼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没等我细细琢磨,祁帝和祁后就一同站了起来。 “在这座木屋之后有一片荒地,我和沐心平日里无事就会来这儿种种蔬果,体会一下寻常人家的夫妻生活,现今既然要招呼客人,我们夫妻二人自然得为你们奉上一顿佳肴,你们且先休息片刻,相互也好熟识一番,等一会儿就都在这里用午膳吧。”李代笑着对我们说完,便牵着何沐心的手往亭外走,我和顾元城担不起帝后为我们备食,皆想起身拦住他们,然李代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就让我和顾元城息了心思。 帝后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木屋里,这偌大的荒园便只剩了我和顾元城两个人。我们彼此相互看了两眼,尴尬的氛围总缭绕不去。 想昨天我们还在国公府轰轰烈烈来了一场生离死别,今日就在这里静默相逢了,若不是这里头的一个主角是我,我自己都要觉得滑稽。 “你......”我虽然并不想打破此刻的寂静,可顾元城的脸色苍白到想让人忽视都不行“身体好些了么?” 顾元城将手里的荷花糕放进嘴巴里咀嚼着,没有理会我。 “你的伤还没好,今日不该离府的。”顿了顿,我还是把心里想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顾元城这次终于正眼看我了,他吞进嘴里的荷花糕,轻蔑地笑了一声“芩国来使,作为祁国的丞相,我不该来相迎么?“ 我无话可说。 长久的静默在我们之间沉浮,我低下眼没去看他,他也只淡淡望着荒园里的残柳乱石。 “沈青枝,”顾元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毅然转头看向我“其实我......” “没想到这片园子虽然被废弃,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我下意识站起身打断了他要说的话,然而这一句话说完,我却有一种懊悔的感觉。 顾元城定定看着我,忽然就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听着他的笑声,内心却混乱一片,我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今天这一日,我要怎么跟他相处下去。 自从江南一行之后,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我们既是盟友,又是敌人,我们相互依存,也相互防备,可千灯节的万盏花灯总如心底最后的一点光亮,让我挥之不去,却也眷恋不舍。 我总不敢去深思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他也一直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 其实这样也未必不好,这世上的苦难我们已经经受太多。 “这是我曾经答应给你的东西,你收好。”顾元城没再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叠好的绘纸放到我面前。 我抿紧唇,没说话,也没动。 顾元城看着我的样子,张口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没必要收下它。”我垂下眼,语气冷硬“你也不会真的就如图中所绘,等着我举兵来犯。” “你既然知道,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我?”顾元城没有看我,可我却还是向后踉跄了一步。 (第一百二十五章)万花河灯照残影(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我想要反驳他,我也有一千种可以搪塞的理由,可不知怎么,此时此刻我就是开不了口。 深深吸进一口气,我什么都没说,拂袖走出了亭子。 这座荒园虽是处于皇宫之中,却似乎并无其他人的痕迹,而且这里也不像是冷宫之类的地方,堂堂祁国皇宫,为何会有这般荒凉的院子?无人修缮,也无人打理。 更让我觉得惊奇的还是祁帝和祁后,他们之间的感情未免也太好了,好到愿意来这种地方体验偶尔的百姓之乐,好到待我和顾元城能被他们如此相待。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脸面,能让一国的帝后屈尊。 沿着干涸的小池塘走了一圈,我偷偷瞧了瞧木屋后的菜田,随后顺了顺自己的衣袍返回了小亭。 顾元城是一直待在小亭里的,不动,也不说话,只仰头躺在栏杆处的长椅上闭目养神,我回来的动静不算小,可他没有为此睁开过一次眼睛。 “我们来聊聊血盟的事情吧,上次千灯节欲要刺杀我们的黑衣人都有伊比花的面具,定然也是血盟的人了。”我掀衣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抬手将方才随手采下的一片绿叶放到自己面前。 “是蜷缩在汴城的血盟分阁之人。”顾元城没有可以疏远我,开口道“我已经派人去沿着线索调查了。” “血盟行事虽然谨慎,可各个分阁消息不通,杀手、阁主的能力也有高低。”我用一只手捏住叶片的头部,另一只手捏住叶片的尾部,意趣阑珊地摆弄起来“他们既然会在千灯节贸然动手......当然,我知道这里面有你的功劳,我也知道你已经调查汴城分阁很久了,可这也恰恰说明了汴城的血盟分阁并不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你可有想过摸清他们具体位置后如何处理吗?“ “江南之事已然打草惊蛇,这里的血盟将是我们能一举击破他们的关键,按兵不动方为上上之策。”顾元城闭着眼睛回答我。 我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可是...... “汴城乃天子脚下,如果放任他们肆意妄为,你难道不怕汝主身陷危境?”我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他。 顾元城似乎轻蔑地笑了一下,然而当我抬眼看他时,他却还是原先那副慵懒之样。 “不过是几只寄生于母体的害虫而已,便是翻出天大的花来,也仅仅就是吸几口老陈的血罢了,你的太子殿下不是靠他们借机除掉了裴鲁的人,暗中控制了整个江南么?” 手中下意识一紧,那片翠嫩的叶子就被我拉开了一道口子,我定了定神,扬手将它扔到了地上。 “你错了。”我暗下眸色“芩国未来之主不需要使手段来控制自己的疆土,那些官员本就罪有应得,他们贪财勾结在先,何怪律法严明!” 顾元城没有出声跟我争论,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无论是岑羲,还是芩国,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血盟一旦有新的消息,我会派人告知你的。”顾元城突然坐起身,睁开眼睛盯住我“所以你就不要妄动脑筋,惹祸上身了。” 我一愣,随即撇开眼,不屑道“我才懒得费这份心思呢。” “最好是如此。”顾元城移开视线,起身站了起来“你要心口唯一,我也不必想着怎么去救你。” 他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冷哼一声,我跟着站了起来,眼睛直视着他,道“大话说得这么顺口,也不怕闪了舌头!若是落到最后反是我纡尊降贵救了你,岂不是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你可以猜到芩帝会派使节队伍前来吾国,你也可以猜到他们定会不声不响地隐没在比邻汴城的永山县等你,但你绝不会猜到芩帝心中的所思所想。他不想你来芩国,于是就以丞相之位威胁你,可早在你动身返回京城之前,他就已经将遣派吾国的使臣花名册交到了陛下手上,而那份花名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你。”顾元城向我走近几步,深邃幽暗的目光紧紧锁住了我的视线“沈青枝,若是你的争强好胜只为了这样一位君主,才是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我握紧袖里的双拳,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其实早在我眼盲养伤于恭亲国公府的时候,我就反反复复思索过陈琨称我为芩国使臣的原因,可每每到达最后关口,我就不自觉得强迫自己移开心神,我害怕皇上真的是如我猜想般这么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然而我一直想要逃避的事实却还是被顾元城翻了开来,赤裸裸地摊在了我的面前。 我必须得承认,皇上的一些心思我总是没办法看透,可这种承认却只能让我觉得难堪。 “陈琨将军是你请求祁帝派去的,对不对?”我用尽力气压住心底的茫然和恐惧,抬眼看向他。600 “是。”他承认。 我看着他,忽然就松开了拳头,淡淡笑了起来“顾元城,我已经在这个红尘人间活了十六之年,我不在乎我还能再活多少个十六年,我只在乎自己想要做的事能不能完成,吾皇他,终究是那个给以借给我力量的人。” 顾元城垂下眼帘,眸中汹涌翻滚的神色一瞬间就被掩得干干净净。他没有再看我,只又回到长椅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顾元城。”我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却纷纷乱乱,不知前路如何“多谢你让陈琨去密林外等我,不然我定是没有命回芩国了。” 顾元城一动未动,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般。 祸福前程终难料,我知道,不仅仅是我迷惘于未来的一切,他也未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上。 我再次坐回了石凳,这次我干脆望着天外的白云发起呆来。 “元城,青枝,久等了,午膳来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李代终于端着一个食盘,满脸笑意地从小木屋里走了过来。 李代是一国之帝,他为我和顾元城端来食盘,我们也不能厚着脸皮继续看他忙活,于是纷纷站起身帮他端菜、摆碗,又为每一个酒杯添满酒水,这个时候何沐心也端着一盘子的菜走进了小亭,香甜的饭菜味一下就在人烟罕至的荒园弥漫开来,十分惹人垂涎。 其实这些饭菜也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因着李代和何沐心都是身份显赫之人,平日里也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候,所以这些个家常菜也未必有什么好味道,但就是这样饭菜,吃起来竟别样的可口。 “陛下,娘娘,您们二位平日里可都是这般琴瑟和鸣,让人羡慕的?”我看着祁后温柔羞涩的动作,祁帝怜爱关心的神色,冷不丁就觉得心里别扭的不行,说出的话也稍显尖锐。 本来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的,可没想到祁帝的脾气那么好,不仅没呵斥我不知尊卑,反而笑着为我夹了菜。 “沐心是我一生最爱的女子,三生有幸,她最爱的人也是我。”李代收回筷子,对我笑道“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理当珍之,珍之,再珍之。” 我看着他柔情似海的眼神,心里微微一怔。 我是不太相信人间有什么真情常在的,因为就连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可以把你推入深渊,更何况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外姓之人?可他的眼神太过深情,深情中又全是不可置疑的坚定,我几乎可以断定,他是真的爱着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然而这种眼神中又似乎暗藏了些许极度哀伤的眸色。 明知道终要分离,却难以割舍的哀伤。 是了,我早就得到消息,祁帝身患顽疾,根本无法治愈。 纵是情深,也难以白头。 “夫君,能与你执手,也是妾身三生之辛。”何沐心不知怎么竟是眼眶微红,一直娇羞涩然的她竟主动环上了李代的腰,静静埋在了他的怀里。 她也许是哭了吧,又或者只能在心中流泪,李代的一举一动,她终究能看透他心中所想。 “咳咳。”大概是气氛突然有些不对,顾元城立刻抬手轻咳了两声“陛下,沈相不远万里前来我国,我们理当好好招待才是,明日的行程微臣已经拟好了折子,请陛下过目。”说完,他就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递到了李代面前。 李代深深叹了一口气,放开了怀中心爱之人,伸手接过顾元城的折子,不过他并没有打开去看,而是将折子放到了我的面前。 “这份折子,你暂且收着,等一会儿用完了午膳,你就拿着它和元城好好商量一番,有什么想要玩的、看的,尽管向元城提就是了。”他很是温和地对我道。 我惊讶,却不得不马上拱手谢恩“陛下厚爱,我等愧不敢当,顾相乃人中龙凤,他安排的行程,我等自当满意之至,万不敢再提非分之求。” 李代没有说话,只淡淡笑了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一顿午膳,我吃得可是心惊胆战,莫名其妙,虽说传闻中的祁帝就是一位温和仁厚的帝王,可古今帝王哪有一个是真正的仁善之辈? 他总不可能就是单纯地想让我看一看他们夫妻二人对百姓生活的向往吧? 我低头沉吟着,由引路太监带到了宫门口。 “沈相大人,陛下让奴才转告您一句话。”引路太监弯腰低首,恭敬道“陛下说,今日之事是您和陛下的秘密,万不可泄露他人。” 我淡笑道“麻烦公公回禀陛下一声,就说本相会将陛下的话好好记在心中的。” 引路太监应了一声“是”,随后就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大人。” 白知还一见到我的身影,立刻快步向我走来,他担忧地望了望我,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时机不对而什么都没说。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片仆从和官员,那些人跟不上他的速度,就只能小跑着过来,等到了我的面前,一个个半喘着气对我行礼,特别是被众人簇拥着的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头,那老头几乎站不稳,全靠身后的小厮扶着。 “我等见过芩国沈相。”老头向我作揖,我见他服饰衣着不同其他,立刻俯身回了一礼。 “这是祁国的礼部尚书,卫仁卫大人。”白知还向我介绍道。 “原来是尚书大人。”我笑着又对他拱了拱手。 卫仁见我虽年少成名,却不骄纵孤傲,一直悬着的心不由放了下来,对我拱手道“陛下有令,命我等务必好好招待您,别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打理好,随您同行的人,我等也已经将他们妥善安置在了别馆,不知您是要现在就去别馆,还是要在这汴城之中走一走?” 我想了一下,沉吟道“今日拜见祁帝陛下,已经倦极,还是先回别馆歇息吧。” 卫仁听我这么说,立刻让开身子,恭敬道“马车已经备好,请沈相上车。” 我礼节性地向他微点头,带着白知还坐上了马车。马车的车夫问了我一声是否现在可以走了,白知还替我回答了句可以,马夫便扬起马鞭赶着车往别馆去了,至于宫门前的官员,便各自坐上其余的马车跟在了我们身后。 “白郎中,本相随祁帝离开后,可是礼部的人接待的你?”我将整个身子靠在身后的车壁上,微微闭上眼睛。 白知还回道“是,那个时候卫仁大人就来找我,要将我和使臣队伍的所有人都安排进别馆,但因为末将不肯,无论如何也要等您回来,所以卫仁大人就让我同他一起候在了皇宫大门之外。” “在这之中,可有人单独见了你?”我继续问他。 白知还摇头“末将并没有与人单处的机会,卫仁大人是一直跟着末将的。” “是么?”我凝眉深思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祁帝是一时兴起,带着我和顾元城去了那片荒园,那荒园我查探过,虽说没有什么浓厚的杀气,但那四周确实都密密麻麻布置了不少暗卫,这么多暗卫若说只是为了保护祁帝,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他们应该也不是祁帝为了除掉我而布置的,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原因了。 “一国之帝,需要防备着谁?”我不由睁开眼,喃喃了一句。 “大人,您说什么?”白知还听我嘀咕了一句,却不太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我一下坐正身子,紧紧盯住白知还的眼睛,轻声问他“你和卫仁可是单独相处过?” 白知还看了看我,心中一顿,遂会意过来“是,我和卫仁大人是单独出宫的,其余官员都是随后陆续赶来的。” “他都跟你说了一些什么?”我紧跟着追问。 白知还稍微回忆了下,道“虽然我和卫仁大人是单独出宫的,可这期间他也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无非就是寻常问候的话,还有让末将稍安勿躁,随他一起在宫门口等您......对了,他还向我问您,是否真的是与顾相水火不容,末将考虑到这事关您的清誉,便没有回答他,不过他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有了什么看法。” 果然,祁帝将我和使臣队伍分开,就是想借机试探一下我和顾元城的关系,当初祁帝派太监去恭亲国公府后,大概就有所怀疑了。 我垂下眼帘,细细想了一想自己的思路,虽说这一切都说得通,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比如祁帝和顾元城的关系能好到称兄道弟,他如果真有所怀疑的话,何不直接开口去问顾元城呢,以顾元城的性子,他便是不会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也定是会想办法打消祁帝的疑虑的。 这真是奇怪啊,还有千灯节的那场刺杀,虽说我正是偶然在那场刺杀里恢复视觉的,可先撇开顾元城故意让自己受伤不说,那些血盟之人是如何得到消息,知道我和顾元城会在那里现身的? 是在国公府里安插眼线么?不可能,他们没有这个本事,那派人一直盯在国公府外?也不可能,顾元城绝对不会允许有人胆敢监视他的。 “大人在忧思什么?”白知还看我“我们此行只是为了两国邦交,至于其他,我们没有理会的必要。”就去听书 我一愣,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出声问他“岑羲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白知还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皱眉。 “是杜融大人。”白知还见我一直盯着他,不说话,也不逼问,心里不由毛毛起来,无奈坦白道“杜融大人偷偷混在了出使的队伍里,末将也是今日在他主动找上末将的时候发现的。“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我扶额。 这个杜融,他来祁国的事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他还有命回亓州嘛? “杜融大人说,您总是喜欢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手脚,所以让我一定要找准时机提醒您,莫要多管他人事。”白知还老实交代道。 “莫要多管他人事?”我咬了咬牙“这句话他要是自己能记住就好了!” 白知还看到我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识趣地选择静声。 “白郎中。”我勉强按下心中的怒火,沉下声音看向白知还。 “是。”白知还隐约知道我要说什么,微低下了头。 “本相知道你是忠君爱国的人,但本相也希望你明白,官场做事,凡事都需予人三分颜面。”我对着他道“杜大人混进出使队伍的事,本相希望你能守口如瓶,杜大人是本相的知己好友,他若因此受了皇上的责难,本相可是会于心不忍的,你明白吗?” 白知还从前就一直听闻周边的人是如何夸赞这位少年丞相的,他本心中不甚服气,直到那日他在阁楼之上亲眼目睹她巡游京城时,面对顾相层层圈套,一直冷静应对,从容反击的模样,这才明白为什么身为少傅的夫子会这般赞许她。 如今,他明知自己才是抓住她把柄的人,可面对她的暗中威胁,他还是不能不觉得心底发寒,尤其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明明是很寻常的样子,却像是能冷到骨子里。 “大人放心。”白知还恭敬道“太子殿下早有交代,在祁国,您的话就是必须得服从的话。” 我闻言,脸上装模作样的表情一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原来你是他的人,早说嘛,害得本相担心了好一阵。” 白知还看了看我,忽然问“若是方才末将坚称自己要上报皇上,您是不是就要动手杀了末将了?” 动作一顿,我笑着收回手“本相从来不是一个随意杀人的人,更何况你是朝廷命官,还有佳人相候。知还,你可莫要误会本相啊。” 白知还这下终于明白眼前之人的意思了,他僵硬了一下身子,没有再说话。 我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重了,真想出声挽回点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马车就停了下来。 “沈相大人,请您下车。”卫仁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 我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袍,起身从白知还掀开的帘子里钻了出去。 “沈相。”卫仁笑着对我道“别馆已经到了,我带您进去。” 我轻点了一下头。 卫仁见此,先行一步走在我前面,我随后就跟上了他。 “大人,我听闻您最是喜爱些个娇女佳妾,便特地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您能够喜欢。”卫仁笑道。 我一愣,随即不在意地问他“卫尚书是听何人说的?” 卫仁以为我是不好意思,便压低声音对我道“大人放心,此事陛下是不知情的,我等绝不会损坏大人在陛下的声誉的。” 听他说的这么神神秘秘的,我不禁也好奇起来,莫非他说的娇女佳妾不是单指美人儿么? “向尚书透露本相消息的,不会是顾丞相吧?”我在卧房门前站定,孤疑地看着卫仁。 卫仁见被我猜中,脸上的表情一僵,抬手告一声“失礼”,就带着众官员匆匆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七)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人,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白知还也感觉得到了此事不对的地方,出声阻止我。 我低头想了一下,遂转头看向他,脸上扬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白郎中今日也是奔波劳累了许久,不如就随本相一同进去享受享受?” 面上表情一僵,白知还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抱拳道“末将已有心中人,万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此番艳福还是请丞相大人独享吧,末将先行告辞了。”说完,他忙不迭地退下去了。 “......”不至于这么害怕吧,难不成他是取了一个母老虎? 心里嘀咕了几句,我回头看了看眼前卧房的门,思来想去,为保险起见我还是拂袖转身离开,然而刚走了两步,心里的好奇就像一只闹腾的小猫,挠得我痒痒得厉害。 微叹一口气,我暗自逼视了自己一眼,回身又重新走到卧房门口。 “我就是想见见卫仁都给我准备了什么美人而已,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吧?我又不会把她们怎么样!”我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当下也不再犹豫,推开房门就走了进去。 没人? 我望着空荡荡的卧室,脑中一片雾水。 这是什么情况?莫非卫仁方才那一番话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我? 心中存疑,我提步就四下观察起来,待我将视线从墙上的字画转向屏风内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愣在了屏风旁。 屏风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体型偏大的床榻,床榻的四周垂落了层层叠叠的金丝白纱,白纱随着从开启的窗户中吹拂而来的微风沉沉浮浮,隐约间显出了白纱后赤红色的纱衣长袍。 那是一个少年的身形,安安静静,疲劳地沉睡着。 空气中弥漫的香薰味让我的思绪有片刻的凝滞,我恍恍惚惚地往前走了一步,又蓦然停下,脑中的一根弦顿时紧绷了起来。 该死的,我怎么忘了,各国私底下确实也有这种事! 我压住心底的慌张,立刻退到了屏风外,指尖几个暗器弹出,房间内的所有窗户就都被我打了开来。 屋内缭绕的烟雾总算淡去了些,我松了一口气,顺手拿过桌上的茶盏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了一口压压惊。 屏风后传出来一点动静,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 “那个......”我轻咳了两声,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氛围“你如果有急事,可以先走的。” 屏风后的动静大了不少,却没有人回应我的话。 “咳咳!”我顺势又喝了一口茶,顿了顿道“本......本相平日里只喜欢一个人待在卧室,你...你赶紧收拾收拾离开,本相绝对会在卫尚书面前好好夸赞你一番的。” 没声音,就连屏风后的动静都没有了,这无疑让我觉得更加尴尬,就好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当然了,”平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我只好软声劝慰他“你要是想脱离这儿,寻个清净的去处,本相也是可以为你赎身的,如果你还有其他什么要求,本相都可以尽量满足你。” “噗嗤”一声,屏风里的少年似乎是被我的话逗笑了,不过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所以在我听来总觉得有些模模糊糊的。 但不管怎么样,好歹他是出了声,我也不至于一个人跟傻子似的。 “笑够了,该走了吧?”我对着屏风道“本相虽说是一言九鼎的人,可要是你让本相没了耐性,就别怪本相翻脸不认人了。” 屏风后面的人还是在那儿笑,只不过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不做掩饰,放声大笑了起来。 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的脑子“嗡“的一响,随即滔天的怒火就从我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我快步走进屏风内,唰地一下掀开了纱帐。 本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动手教训教训床榻上的人的,然而当纱帐内的景象映入我的眼眸时,我竟是呆愣地说不出话来。 昏黄的落日之光从窗户外照射到雪白的纱帐内,帐内立刻浮生出迷离朦胧的光晕,光晕氤氲匍匐,衬得其中的少年如画上梦中人。 少年微眯着眼,懒散地躺在床榻上,他身上的红衣不知是因为刚才小憩不慎弄松散了,还是故意松松垮垮地穿着,他的腰间没有系上腰带,反是左手上缠缠绕绕着一根红色的带子,带子一角坠着一颗嫣红的琉璃珠,珠子反射窗外的余晖,映衬着少年俊美的容颜,妖孽得不可方物。 看着这样的他,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说自己“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枉为男儿身了。 “你这么喜欢看我,怎么平日不见你多看我两眼呢?”戏谑暗哑的声音飘飘忽忽传到我耳边,我只觉得呼吸一滞,整张脸都变得通红一片。 几乎是反射性地往后一退,我慌慌张张就要转身逃走,没想到他却长臂一揽,直接翻身把我压在了床榻上。 “混蛋,你放肆!”我伸手就要推开他,可这么近的距离,我只觉得浑身如同软泥般没有力气,心脏扑通扑通好像就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我警告你,你要是胆敢......” “嘘。”他用一指覆在我的唇上,示意我静声。静爱书 我刚想破口大骂,却在这静下来的片刻听到了屋顶上传来的动静。 有人! “是卫尚书给我准备的‘娇女美妾’?么”我小声问他。 顾元城将自己的身体又压低了几分,几乎是贴在我耳旁“你难道不知道吗?屋顶上的人是专门监视你对屋内的人是否满意的,之后他就会上报卫仁。” 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使臣来到他国,其中的弯弯绕绕我怎么会知道?再说了,要不是顾元城故意在卫仁面前暗示我喜欢‘这种事’,我又怎么会有这番遭遇? “你这个没羞没躁的家伙还不给本相滚开,祁国是没有女人了吗?本相定要找卫尚书来好好问问!”我突然就一口咬住顾元城压在我唇上的手指,然后趁他吃痛收手的时候大声呵斥起来。 顾元城恶狠狠地瞪着我,却碍于屋顶上的人不好发作。 看他吃瘪,我心里舒爽了不少,微抬头,我进一步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威胁道“你再不给我起开,可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顾元城凝眉看了看我,忽然就笑了起来,而随着他这意味不明的笑声,屋顶上竟传来微弱的闷哼声,紧接着就是另一阵脚步声走近,然后又快速地离开。 “陈夷办事,一向深得我心。”顾元城勾唇,眼里尽是魅惑之色,他左手手腕上的琉璃珠碰到我的脸颊,冰凉凉的,几乎就要让我的心跳于此停止。 我微张着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元城看着我这副样子,眯眼轻笑了起来。 “青枝。”他低声唤着我的名字“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好看?” 我闭紧嘴巴,傻愣愣地点了一下头。 顾元城的眼神顿时一暗,声音里竟透出了些许落寞“梅严说得没错,你果然是男人当久了,只喜欢女人了!” 听他提到梅严的名字,我飞到天外的神志总算回来了一点,深呼一口气,我偏过头用劲将他推开,自己立刻跳下了床榻。 “你们祁国官员就喜欢搞这种花样么?”我恨声地甩了甩自己的衣袍,四下一扫,总算看见墙角案上静置的香炉,袖中暗器一出,直接将香炉掀翻道了地上。 顾元城被我一推,又听我恨声质问,竟然没有发怒,反而又躺回了床榻上,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下子消沉了起来。 我见他默不作声地躺在那里,再联想到方才一连串的反常,心中疑虑越生越重,稍微迟疑了一下,我又重新站到了床榻旁。 “你......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什么男人女人的?” “我问你。”顾元城坐起身,十分郑重地盯着我的眼睛“你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啊?”我被这个莫名的问题给震住了,脑中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说!”顾元城咬牙。 装傻逃不过,我只得老实交代“按照正常逻辑来看,我应该是喜欢姑娘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顾元城的眼里已经开始冒出火花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害,我立即改口“当然了,其实我主要还是喜欢符合心意的人,男的或者女的,这都不是重点。” 顾元城定定看着我,确定我没有说谎后,冷着脸就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你现在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这下我是真的震惊了,我茫然地抬头他,突然就心慌意乱起来。 “你......” “回答我!” 我咬唇,低下头没有吭声。 顾元城见我不说话,眼里的光一下就寂灭下来,他轻轻松开我的手,本来就因为伤势而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出声问我“是岑羲,还是杜融?” 我没出声。 “江南一掷千金,为的是那位六公主岑玉合吧?”他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殷红的长袍衬着他苍白的脸色,竟给了我一种窒息的感觉。 顾元城蓦然起身,翻过窗就消失在了落日余晖中。 (第一百二十八)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失魂落魄地回到恭亲国公府,顾元城遣退了所有人,自己独自抱着一坛酒坐在了乞香院卧房外的栏杆上,边看了看卧房紧闭的门,边仰头饮下一口酒,溢出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不一会儿就浸湿了松松垮垮的衣襟。 “许久没看到你这副样子了,上一次你这样惨兮兮的时候还是在五年前你刚从外面回到汴城的时候呢。”长衣紫衫的少年轻摇着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走到顾元城对面,然后一收折扇坐了下来“怎么,失败了?” 顾元城只管灌酒,一句话也不说。 “这没道理呀,莫非我的判断错了?”梅严摸着自己的下巴,怀疑起来。 顾元城喝酒的动作一顿,苦笑了起来“你没错,就是因为你没错......” 梅严听这话,倒是糊涂起来“那你不是应该得手了嘛?怎么还会一个人坐在这里,盯着她的房间喝闷酒?” 顾元城握紧手里的酒壶,咬牙切齿起来“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啊?”梅严一愣,随即一展折扇,掩着脸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在吃醋?这真是太稀奇了,哈哈蛤!” “吃醋?”身体一顿,顾元城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梅严“什么是吃错?” “呃......”梅严没料到顾元城会这么问他“这个所谓‘吃醋’嘛,就是,就是......话说,她心里有了谁了,让你这么沮丧?” 顾元城虽然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但心里也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再配上梅严躲闪的言辞,他也就干脆没追问,顺着他的话道“是她的六公主,岑玉合。” “岑玉合?”梅严抬头想了想“她倒的确是个大美人儿,估计哪个男人见着她都会动心的......” “你!”顾元城本以为梅严是来开解他,给他出主意的,没想到根本就是来给他添堵的。 “不过,”梅严话锋一转“你那么在意她,可有何时听过她与谁相好的轶事来?” “你什么意思?” 梅严见着平日里运筹帷幄的顾丞相,今日遇到沈青枝的事就跟个脑袋里缺弦的傻子似的,不由心里鄙视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会判定她喜欢玉合公主?”梅严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出声问了他旁的“总不可能是她亲口告诉你的吧?” 顾元城偏开视线,沉默了一下,语气忿忿道“她最是爱财如命,在江南,她居然花了一大笔钱将百香楼里的萤月粉买下来送给了岑玉合!你说,这还不够明显吗?” “她果真爱财么?”梅严憋住笑,挑眉看他。 顾元城抱住酒坛,没有说话。 梅严见此,好笑得摇了摇头“元城啊,元城,我不过是诓骗你一句,说她做了十年男子,当是喜欢女人了,你就真的相信了?还特地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顿了顿,梅严凑近顾元城“你不是最讨厌自己这副模样么?怎的为了她,什么都甘愿了?” “你骗我?”顾元城瞪大眼睛看向梅严,又惊又怒,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你居然是骗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若是没骗我,我都......” “你都?你都什么呀?”梅严将身子往背后的柱子上一靠,眯起眼睛等着看笑话似的“沈青枝乖乖待在柴房里,任由婆子把她带走,不过是想要趁机离开而已,你倒是,受伤刚醒来就想着找她,昨日还干脆和我大打出手,拼着虚弱的身子和体内迷药的药性也要去夫人那儿救她。沈青枝才走了没多久,你就意志消沉了一个晚上,要不是今日殿上她会出现,便是陛下亲自来请你,你也不会出府吧?” 顾元城抱紧酒坛,低下头不说话。 “昨夜我虽然是哄着你玩了,但我这也是担心你不是?”梅严摊手“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顾元城狠狠瞪了两眼梅严,重新坐了回去。 “你不是一向不喜她的么?为什么昨天总说服着我去跟她说......”顾元城想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可又觉得难以启齿“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听顾元城这样问,梅严摇头失笑“我能打算做什么?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再说了,我一个人自由来,自由去,何需动什么心思?不过是看不惯昨夜你那副模样罢了。”看 “我不信。”顾元城盯着梅严的眼睛,说得十分干脆,而且肯定。 梅严被一噎,默声了一会儿才道“你这么说,可是伤透了我的心。” 说完,他坐正了身体,对顾元城道“我是讨厌她,讨厌芩国的人,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能早做决断,认清现实。元城,拖拖拉拉,扭扭捏捏,于你于她,都并无益处,你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子,她未必不见得如此,你现在或还可以护着她点,等她被人逼着走出那一步,你们之间可就真只有苦果可咽了。” “你的意思是......”顾元城神情紧绷,眸色陡然就冷了下来。 梅严有变成一副悠哉的样子靠回了身后的柱子,眯眼笑道“沈青枝那样的人,会喜欢上她的应该不少吧?而有这个胆子喜欢她的,要是没点背景能耐,你觉得可能吗?祁国于芩国,毕竟是鞭长莫及啊。” “哼!”顾元城站起身,将怀里的酒坛摔在了地上,酒水迸溅,染得他那身红衣愈加鲜艳,他一拂袖,脸上具是傲然“本少的人,岂是他们能下手的!” 梅严被他的气势惊住,愣了好一会儿才疑惑地问他“元城,你和沈青枝相斗了这么多年,怎么今个儿我回来,你就突然喜欢上她了?” 说真的,他对顾元城这段突然其来的感情真是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要知道,在他心里,他一直以为顾元城背负了那么重的过去,又是那么清傲的性子,是根本不可能喜欢上哪个姑娘的,如若不是必须,他甚至不会跟无关紧要的人说上一句话。 可他居然会喜欢上沈青枝! 那个女人除了长得好看点儿,脑子聪明点儿,手段厉害点儿,武功强了点儿,家世背景显赫了点儿,官位高了点儿,她还有什么呀?她有慧中的半分温柔吗?还是有慧中的娇憨可爱?她根本就是一个只会舞刀弄枪,谋算权术的阴险狡诈之徒。 顾元城瞥了梅严一眼,哼声道“谁说我是突然欢喜于她的。” 这下梅严是真的愣住了,他惊得坐直了身体,一手颤抖指着他“难不成你......” 顾元城微垂眼帘,眸中精光一瞬而过。 “好啊,真不愧是祁国的丞相,我竟然被你耍得团团转!”梅严硬生生咽下心里的郁闷,收回手“沈青枝根本就是被你设计地来到祁国的吧?你知道在祁国阻碍太多,所以打算在这里让她倾心于你?而你之所以每每让我看见你这副死去活来的样子,就是为了让我出手,挡住陛下,不让他对沈青枝出手?” 顾元城拂袖,负手面向乞香院内精雕玉琢的景色,声音暗沉而平静“你只猜对了一半,青枝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早猜到了是我设计想要她来祁国的,而我之所以困顿不乐,也真的全是因为她。千灯节如此,湖心亭亦如此。” “沈青枝总不会是傻了,明知道是你设计的陷进,还只身跑来祁国吧?”虽然一切都符合逻辑,但梅严就是被办法完全说服自己,毕竟这一切都太荒谬了,无论是沈青枝,还是他。 “她是因势所逼,不得不来。”顾元城微凝神,眉角眼底都是冷意“心心念念的祁国,誓死效忠的太子,割舍不掉的良心......她总是不愿意放弃这些东西,就算是为了这些而死,她也不在乎。” 可他恨极了这种不在乎。 梅严看着顾元城的冷峻侧影,深深吸进了一口凉气。 “也许她也是为了你,半推半就来的呢?”少顷,梅严调整了一下心绪,又笑着开起了玩笑。 顾元城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然等梅严看去的时候,他却只是在自嘲地冷笑。 若她当真能为了他,半推半就的来到他的身边,他又何苦这般耗费心力去设计于她?在她的心里,他恐怕一直就是那个不得不除去的对手吧。 梅严见顾元城不说话,心里也能猜到些他的苦楚,不由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你能借我的手和芩祁结交的契机暂缓你和她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可您应该也明白,这不是良久之计,她始终是芩国的人。” “若是天下再没有芩国呢?”顾元城忽然就转头看他,眼里是幽暗无边。 从前他的一切筹谋算计都是为了李代毕生的宏愿,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的就变得不再单纯,他死寂般的心里也有了想要紧紧抓住的东西。 他喜欢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他想要给她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用他的真心去弥补她曾经受过的一切伤痕。 他和她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总该到了他们欢心喜悦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九)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顾元城离开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来,默默看了两眼飞纱朦胧的床榻,我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坐到书案前处理公务。 这次作为使臣和祁国结交,许多细节都要仔细斟酌,本来先前也没有机会做过多的准备,如今我倒要抓紧时间准备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心里正感叹,案前的窗户里竟忽然窜进来一道人影,心里一震,我立刻站起身。 “别动手,小青枝,是我。”青衫隐隐的少年郎挥袖转身,眉目清明,环佩叮铃。 我收了袖里的暗器,重新落座。 “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要再藏着两天呢。”我面带愠色,手里的文书也写不下去了。 杜融微微一笑,掀起衣袍就坐到了我对面“小青枝怎的这么凶,你我可是许久未见了,你都不想我吗?” “也就几个月没见而已。又不是几年没见。”杜融虽然故意打岔,可我心里想把他吊起来打一场顿的冲动却如何也消减不下去“倒是你,你是哪根筋不对了,跑到汴城来?这件事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还不是因为你。”杜融满脸哀怨“你不想我,我可想着你了。” 一拍案面,我咬牙“说正经的。” 杜融觉得内心受到了创伤,扶额叹息道“小青枝原来对我已经这么没有耐心了,哎......” “是岑羲叫你来的?”面对杜融,我总是先败下阵来,此刻我也只能无奈投降。 杜融看着我不甘心的样子,轻轻一笑。 “自江南一别后,我便没有再见过太子殿下。”杜融微摇了摇头,语气端正了不少。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亓州异变了?”我一听与岑羲无关,神情放松了些,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继续写公文了,便干脆将笔搁在一边,伸手为他倒了一杯茶。 “因为侯夫人。”杜融抬头瞧了我一眼,拿起茶盏看了看,又随意放了下来。 “我娘?”眸光一动,我的声音不免提高了几分“她怎么了?沈景之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了?” 杜融叹了一口气,抬眼看我“纵使你再不喜侯爷,在外人面前,你总该敬着几分的。” 我喝了一口手边的茶,不在意道“现在又没在外人面前,你放心吧,我可不会为了他,损了自己的名誉,你还是快些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才是真的。” 眸光一亮,杜融微勾了勾唇。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将侯夫人托付给我后,她很是不放心你的安危,日日忧虑,我见她这样,少不得主动请缨,来汴城看望你了。”杜融笑道。 听他说到这个,我的心里难免生出了些许愧疚。 为人子女本应该亲人跟前尽心尽孝的,可我却总是让娘亲为我担忧,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因我而思虑过度,我可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她呢? 看来等此次出使结束后,我要多花些时间来好好陪着娘亲,以尽孝道。 “娘亲她......近日身体可还好?”我出声问。 杜融点了点头“有我照应着,侯夫人自然一切都好。” “烦请你听我照顾家母,我还没得及跟你道谢呢。”我见杜融没喝茶,便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借机道“家母除了带着魏应侯,没有再带别人吧?” 听到我的问话,杜融眉头一挑,意有所指地看着我“你还想侯夫人带着谁?你们侯府的二夫人?还是你的二弟和三妹?” “娘果然还是带上他们了!”我恨声道。 “侯夫人如此良善,我也是大吃一惊的。”杜融伸手拿起茶盏,自晃了晃,却没喝。 我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一次你作为使臣,可是要代表芩国跟祁国交好?”杜融换了一个话题,抬头问我。 “嗯。”我点了一下头,顺便又喝了点茶水润喉“芩、祁两国的关系不清不楚了这么多年,如今皇上登基不久,祁帝也是刚刚稳住朝纲,正是结交的好契机,而且皇上的意旨也是如此。“ “那具体交好多少年,你心里可有规划了?”杜融继续问。 “这我怎么说得清楚?”我好笑得看着他“往后的事会怎么发展,还得看天命如何呢。” “是么?”杜融笑得意味深长,却没继续说什么,反问了其他的问题“祁帝你见过了,他可是一位仁厚的君主?” 我瞥了杜融一眼,抿了一口茶道“应该是吧,和蔼可亲,不端架子,起码目前为止他在我面前表现的就是这样。” 杜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微一点头便没再说话。12 我瞅了瞅他的神情,也没多说什么,只有些燥热地拉了下自己的衣襟,起身将案边的窗户开到最大。 “你在祁国待了这么久,顾相可有好好招待你?”杜融忽然出声问我。 我顿了一下动作,随即淡淡道“我好歹也是给他送救命良药来的,他总不至于亏待了我。” “果真如此吗?”杜融笑了一下“这样我倒也能放心些。” 我莫名觉得体内更加燥热了,拿起茶壶倒满水,我仰头一口吞下,喝完了似乎还是不够,便又倒了一杯。 “我就知道你私自前来汴城,就是因为不放心我。”我“咕嘟咕嘟”将水喝完,总算凉快了些“你想在祁国有什么布局,完全可以派人前来,这么亲力亲为的,要想我猜不到你的用意,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吗?” 杜融不置可否,反而站起身将窗户关了起来。 “别关呀。”我阻止他“夏天这么热,开着通风。” “是夏天热,还是你热?”杜融叹息摇头。 我一愣,随即会意了过来。 “你......我......”我瞪大眼睛,怒气蹭蹭往上涨“你明明发觉了,为什么不阻止我?” 杜融懒散得往窗旁一靠,眯起眼睛笑着看向我“我是个男人,有这等好事,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我真想上去给他一拳,但体内翻滚的燥热已经让我无暇其他。 跌跌撞撞跑到屏风后面,我一下就扯开了外衣。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杜融站在屏风前问我。 “卫仁准备的一些姬妾。”我松了松襟口,盘起腿坐到床榻上,开始运功。 杜融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指的她们。” 微顿了顿,我没出声。 杜融低下头,无声笑了起来。 他的心里其实装着很多东西,可没有哪一样东西比得过这扇屏风后面的人,他小心翼翼护着她长大,如今手心里的鸟儿已经有了别的念想,他却舍不得毁掉她一根羽毛。 “我始终是芩国的人。”寂静了片刻,我开口。 “唔。”杜融似乎是应了一声。 体内越来越燥热,我的神志已经开始恍惚了,不敢再怠慢下去,我运功准备压制,然屏风后突然传来衣衫摩挲的声音,我睁眼去看,竟是杜融慢悠悠走了过来。 “你做什么,还不快过去!”我克制住自己体内的欲望,尽量稳住声音呵斥他离开。 杜融丝毫不理睬我的话,径自走到了床榻边,拂衣就坐了下来。 “杜融,逼急了我,我可是不会负责任的!”我破罐破摔,冲着他大喊。 杜融屈指一弹我的额头,脸色不好道“还没有谁敢跟我赖账的,张嘴。” 我现在已经没办法专心聚气了,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依着他的话张开了嘴。 一阵青竹香掠过,我的嘴巴里立刻被塞进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这个东西入口即化,瞬间我就被它的苦涩味给呛得着咳嗽。 杜融轻拍了拍我的背,待我稍稍平息,便扶着我躺了下来。 “这种官场的小把戏,你居然都能中招,真是没救了。”杜融嫌弃地替我盖上了薄毯。 “我哪知道卫仁会给我来这一招。”我觉得颇为委屈“堂堂礼部尚书郎,手段竟然这么龌龊,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杜融摇了摇头,敛袖摸了摸我的头,见热度已经退下来了,便将我身上的薄毯又往上拉了拉。 “这事怪不得他,便是我们芩国也少不了这种阴私。礼部的存在,就是为了招待外来宾客使臣,这其中就少不了一些说不得的事,官姬的豢养无非也是为了让客人开心,巩固关系而已。本来这种事,谁也不会多生怨言,毕竟这也算得上是你情我愿的事,礼部在招待外客的时候,事先都会打听好他们的喜好,若是性情高洁者,礼部也不会自讨没趣,只是没想到碰上一个你,你就是一个意外。” “我有什么好意外的。”我不服气道“难道我就不能算得上‘性情高洁’的人吗?” 杜融听我这般说,眸光霎时暗沉了几分“那是因为有人已经授意过卫尚书,要求他这么做。”说到这儿,他微微冷笑了一下“我想顾相来此,也是为了想替你解局吧。” 我怔住。 杜融又将目光放到了我身上,十分无奈道“好歹你也为自己考虑一下,丞相夫人这个位子,可是很多人都想坐的。” (第一百三十章)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杜融的这一番话可算是让我犹如醍醐灌顶,顿时脑袋里就清醒了不少。 其实我在这一方面这么迟钝,也是因为从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在书院的时候,大家私底下虽然斗的厉害,但也是读着圣贤书的,等后来跟着皇上四处奔波,入朝为官,这等事就更遇不上了,芩国的官员虽说大都是跟着裴鲁混的,但我的脾气他们也多少了解点,实在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给自己找麻烦,而今到了祁国,我真可谓步履艰辛,事事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行。 我眨了眨眼睛,朝他伸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都拿来吧,我防身。” 杜融见我如此,竟是被我逗得一笑。 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雕花瓶放到我手上,他笑道“这里面共有三粒解毒丸,你可得小心着些,别弄丢了。” “就三粒?”我不满“你也太小气了,怎么着也得一大瓶吧?” 杜融的脸黑了一下,语气不好道“吃了一次亏还不够,你还要吃几次?” 我把头往被子里一缩,不敢说话了。 杜融轻笑了一下,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别想着一天到晚的处理公务,我现在该走了,过几天再来同你闲话。” 我望着他,闷声点了点头。 杜融为了我放好纱帐,便跳出窗子,消失在了昏暗的夜色当中。 见他离开,我闭上眼,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三日后日,天明,皇宫设宴。 我带上白知还进宫赴宴,不过这次宴席并不是专门为我们而设,而是为了祁国现今唯一一位公主,慧中公主的十九岁生辰而设。 “大人,今日是公主生辰,我们所备之礼会不会太寒酸了?”白知还瞧着手里拿着的玉盒,有些担忧。 现在他们在祁国的身份是出使的使臣,一举一动都可能带来不一样的结果,今日公主生辰,祁国特意等时辰快到了再通知他们,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他们,可大人却不慌不忙,似乎早有准备,而她的准备就是这个小小的玉盒和玉盒中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 堂堂一国公主,便是再好的扇子也看不上眼吧? “她本来就是珍奇异宝里长大的金枝玉叶,什么贺礼于她眼里都是寒酸的。”我摆手,一点也不担心“与其花费力气去寻珍宝,不如就这样简简单单,省时省力,还省钱。” 白知还见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倒也不再说什么,捧着玉盒一路随我进了大殿。 殿中诸位祁国大臣都已到场,只剩祁帝祁后、慧中公主和顾元城未有前来。目光微微一扫,我心中明澈,由着小太监引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沈相。”卫仁见我来,立刻上前问候“昨日因为陛下传召,所以没能好好相待您,也不知手底下这帮人可有怠慢了您的地方?” “卫尚书言重了,你已经招待了本相两日,本相又岂敢因为一日不待便觉得你和其他官员怠慢了本相?”我微笑着起身。 “那就好,那就好。”卫仁放心地点了点头,笑道“本来丞相大人是想亲自接待您的,但最近宫中事宜颇多,他便也抽不开身,还望沈相能见谅呀。” “那是自然。”我道。 “这便是芩国的沈相大人么?”温温软软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袭紫裙华裳的身影便从殿外徐徐而来。 宫铃叮当,步摇轻移,层层紫裙宛若霜花忽绽,绚美的勾勒金丝梅花,朵朵暗隐在华丽的宫裙长摆上,淡淡的锦囊梅花香弥散在空气中,星星点点都是让人沉醉的梦影。 美目盼兮,佳人倩兮,惊鸿来兮,不染尘兮。 这般绝世女子,定是盛名于外的慧中公主了。 果然,我还没有动作,其余众臣已经起身行礼了,我身边的卫仁在慧中说完“不必多礼”后,便立刻小声提醒我道“这是慧中公主,陛下最疼爱的皇妹。” 我朝他点了一下头,便向正朝我看来的倾世女子作揖行礼“芩国使臣沈青枝见过慧中公主。” “沈相大人无须多礼,我如何受得起?”慧中稍快几步,上前虚扶。 “今日公主生辰,在下自当敬公主一礼的。”我微笑,随后便对着白知还示意了一下,拿过他捧着的玉盒“我等匆忙赴宴,未曾准备什么上佳的贺礼,只这玉盒中物,望公主能喜欢。“ 慧中虽对堂堂一国之相只拿出这么一件不起眼的玉盒作为贺礼感到奇怪,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嫌弃的,浅笑着就接过了玉盒。爱我 “公主不打开看看吗?”我轻声提醒。 慧中抬眼看了一下我,应了一声,打开玉盒。 玉盒之中只静静放置了一把紫檀木扇,扇柄处坠了一朵小小的梅花玉,虽然精美,却也没有别的稀奇之处。 慧中抬头看我,刚想礼节性地道谢一声,我却先一步开了口“公主不拿起来试一试,又怎知这把扇子合不合手呢?” 慧中诧异地看向我,见我只是微笑,目光却暗含坚持,眉头微皱,为了不拂却我的心意,便依言拿起扇子打了开来,而这一打开,她的视线竟再无法移走。 白知还一直好奇这把扇子有什么神奇之处,如今见慧中公主双眸愣怔,神情既喜且哀,不由微侧了侧身子,去看她手中的紫檀折扇。 扇面上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简单的画了一支横斜的梅花,梅花傲然,花枝下却零落了些许花瓣。 若说这幅横斜梅花图,倒真是别有一番大家风味,可若作扇面,大片的空白之处却无题词,实算不上是扇中的极品。 可为什么慧中公主看到它,眼中却是再珍惜不过的神情? “你是怎么得到这把扇子的?”慧中猛然抬头,语中具是急切。 我望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不禁一阵叹息。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梅严大人与在下有几分交情,听闻他的梅花画得极好,便请他画了一幅做了扇面,本想收着自己珍藏的,适逢公主生辰,便厚颜拿此借花献佛了,公主可莫要怪罪呀。”我笑着作了一揖,算作赔礼。 “我怎么会怪罪大人呢?”慧中慌忙相扶,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折扇放回了玉盒之中,抱在了怀里“沈相大人,你的这份贺礼,我很喜欢,谢谢你带给我这么珍贵的东西,我要先失陪一下,一会儿再来相谢。” 我微错开身,笑着看她离开。 卫仁是目睹这眼前发生的一切的,虽然他从没想过稍微给点沈相阻碍,她就会颜面大失,但如今这种局面却是他根本就始料不及的。 什么玉盒、折扇、梅花,这些若不是早有准备,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得出?而且还是正中命门上? “卫尚书?卫尚书!” 卫仁一个激灵回过神,霜白的胡子都跟着一颤。 “卫尚书怎的好端端发起呆了?”我轻笑着调侃道“莫非卫尚书也想要一把紫檀扇?” 卫仁支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这时大殿之外传来了太监迎驾的声音,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殿内众臣全部跪下迎接,卫仁俯首跪下的时候,我弯腰,轻笑着小声对他说了一句“紫檀山怎能衬出大人通身的气派来?当是紫英山上美玉所制的黑白棋子最合大人心意了。” 老迈的身躯蓦地一僵,卫仁的脸色迅速发白起来,他微抖着身体,根本都不敢抬眼看我。 “卫爱卿,你怎么了?”李代一眼就瞧见了神色慌张的卫仁,眸光微凝,他疑惑开口。 “微臣......微臣......”卫仁惊得低下头,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回陛下,微臣昨日偶感风寒,今晨方起身,就觉浑身无力,头重脚轻,本来微臣想硬撑着这把老骨头为陛下多尽点力,可现在微臣实在没办法撑下去了,还望陛下能恩准微臣先行告退。” 李代温和地看着卫仁,抬手道“卫爱卿快快起身吧,众卿家也都起身吧。”说完,他牵起何沐心的手,一同坐到了大殿的正位上,而在他们之后的顾元城也落座到了我身边。 “卫爱卿还是要先紧着自己的身子的,朕很多事都要委倚重于你啊。”李代温声叮嘱“爱卿现在快些回府歇息吧,朕给你足够的时间养病,爱卿什么时候病好了,便什么时候再来见朕吧。” “微臣谢陛下恩德。”卫仁俯身行礼,匆匆退出了殿外。 “好了,今日是慧中的生辰,众爱卿不必因着朕太过拘谨了。”李代微笑着对底下的众臣道“慧中一直是朕最珍视的皇妹,今日朕定要给她好好庆贺一番,来人,快去请慧中公主过来吧。” 殿上的太监正要依皇命去请公主殿下,没想到慧中公主已经到了大殿之外。 “皇兄,皇嫂。”慧中开心地上前给祁帝和祁后行礼。 “慧中,来,坐到皇嫂身边。”何沐心直接握住慧中的手,将她拉倒自己的身边坐下“今个儿你生辰,你皇兄和皇嫂都有贺礼要送给你。” (第一百三十一)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慧中一听,激动地看向旁边的李代“皇兄是同意我......” “是你皇兄亲手为你打造的金钗。”何沐心不动声色地打断慧中的话,微一抬手,旁边的小太监就将两只木盒恭恭敬敬呈上“还有本宫为你做的一件衣裳,专挑了你最爱的颜色和款式。” 祁帝祁后亲自动手,这份礼不可谓不重,然而慧中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反而有点兴致缺缺。 “谢过皇兄皇嫂。”慧中让身后的贴身宫女将贺礼接了过去“慧中很喜欢。” 何沐心怜爱地拍了拍慧中的手背,仁慈般笑道“慧中是我大祁的掌上珍宝,你皇兄皇嫂一定会把大祁最好的东西给你的。” 慧中的眼里含了一点泪光,微垂下眼帘,她轻点了点头“慧中知道皇兄皇嫂的好,但请皇兄皇嫂放宽心,不要因为慧中累及了自己的身体。” 何沐心欣慰地望着乖巧懂事的慧中,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瞧你们两个,总爱黏在一起,倒是让朕看起来像个外人了。”李代望着她们,无奈摇头,对着司礼的官员挥了挥手,这场生辰宴也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歌女软音温转,舞姬长袖蹁跹,杯觥交错间,具是融融之景。 “顾元城。”我几次张口,终于还是先跟身旁的紫衫少年说了话“你......你为什么这几日对我避而不见?” 少年眉宇间似乎还夹着那日未曾消散的怒气,杯盏一掷,偏过头去看殿上妩媚多姿的舞姬,看起来是一点想理会我的意思都没有。 真是个小心眼! 我暗恨。 “祁帝陛下。”我端起酒盏,忽然就站起身,对着祁帝一礼。 “沈相何事啊?”李代抬头看我,似有不解。 “陛下。”我微笑着将目光放到了李代身旁的慧中公主身上“今日是公主生辰,在下总该敬公主一杯,以合礼数。” 李代温和地看了我一眼,只稍点了下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愿公主万事遂心,前路坦明。”我见李代默许,便拱手对慧中敬了一杯酒。 慧中因着方才的生辰礼,心里早生出些许亲近之感,此时也不觉得我冒犯,起身端起玉盏回敬了我一杯。 “多谢沈相大人。” 我对着慧中客气一笑,随即偏转过身子,看向正盯着舞姬出神的紫衫少年。 公主的酒已经敬完,也该轮到下一个了。 “顾相,你我因陛下而相识,今日趁此机会,我也得向你敬一杯酒才是。“我扬眉看他,脸上依旧是淡淡疏离的笑。 顾元城终于抬眼看我了,不过他的眼中并没有我想象的被逼不得已而恼火的神情,反而揶揄地看着我,星星点点的笑意缀满了他的眼眸。 又被耍了! 心里一顿,我气得想把手里的酒水直接泼到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 “怎可沈相敬我?理当是我敬沈相一杯。”顾元城起身,对着我一礼便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 我看着他装模作样,心里更气,但上有祁帝在场,下有众臣相望,我也不能真发作,只得憋住闷气,一口将酒水干了,拂袖坐下。 “这是我芩国独有的柳泉果,你尝尝。”顾元城将宫女切好的果实放到我面前,既然对我微微一笑。 我是没觉得什么的,可底下一片压抑的倒吸声却让我顿时尴尬了起来,瞬间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同顾元城相处时间久了,我都快忘记,在外人眼里他是一个多么望而不及的人了,如今他亲手为一个外使端来柳泉果,难怪他们会大吃一惊。 头顶祁帝探究的目光已经不轻不重落在了我身上,我心情复杂地低头望着面前的柳泉果,总有一种食不知味的感觉。 舞乐声还在继续,我却已经失去了观赏的兴致。 正想借由暂时离开,顾元城却偷偷摸摸拉了一下我的衣裳,起身的动作一顿,我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了大殿一角,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上。 “再等等。”顾元城端起酒盏,微饮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提醒了我一句。 按捺住好奇心,我听从他的话,没有动。 果然没过多一会儿,慧中公主就借更衣的理由悄悄从侧门离开了。 我望着那抹飘然远去的倩影,心里竟忍不住为她可惜。 “该走了。”顾元城站起身,径自从侍女太监们中间穿行而过,离开了大殿。爱读书吧 我稍等了一会儿,方起身。 “你就在这儿,不必跟我来,若是待会儿出了问题,记得替我掩饰一番。”对着白知还把话说完,我亦悄悄溜出了大殿。 大殿之外,宫墙之下,顾元城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了,我赶紧快步上前,同他一起偷偷跟上了前面的慧中公主。 宫中道路复杂多变,又是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弯弯绕绕了许久,慧中公主才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宫苑门前停了下来。 她抬手轻敲了敲苑门,一个小宫女畏畏缩缩探出了头,见来人是慧中公主,立马大开苑门让她走了进去。 “这样跟着一国公主,恐怕有失礼节吧?”我望着静悄悄关上的苑门,犹犹豫豫地没有进一步动作。 顾元城瞥了我一眼,不屑道“都跟了这么久了,事到临头你反而不想进去了?” “那是你们祁国的公主,我可是为了你们祁国着想。”我一脸‘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表情瞪着他“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万一被我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酒后宣扬了出去,受损的可是你们祁国的名誉!” 顾元城才不吃我这一套,开口嘲笑道“你是没胆子进去一探究竟,生怕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我灭口吧?” 脸颊一红,我立刻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哼了一声反驳道“天地间还没有我沈青枝怕的东西,进去就进去,你可别后悔!” 顾元城挑眉,随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就翻过宫墙,悄声落地。 顾元城随后也翻墙进了来,二话没说,拉着我就躲到了苑中的一处假山石后。 “公主,梅大人已经到了,在屋里。”小宫女推开屋门一角,便往后退了几步,等着慧中进去。 慧中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但最后她还是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小宫女见慧中公主的身影已经没入门后,随即就伸手关上了门,自己守在屋子前。 “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偷看吗?”我小声询问顾元城。 “那当然。”顾元城一副‘你说的话是废话吗’的表情看着我“上屋顶,不准婆婆妈妈的。” “......”我握紧拳头,强忍着想揍他的冲动,同他一起悄悄躲过宫女的视线,上了屋顶。 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片瓦块,我和顾元城头顶头往屋内看去。 屋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早已恭候多时”的梅严,不过他现在的境况很不好,不仅手脚都被锁链绑着,脸色还极其的苍白,仿佛浑身无力似的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额冒虚汗,另一个就是刚刚赶过来的慧中公主了。 “阿严,你怎么了?”慧中显然也没料到屋里竟然是这样一种境况,慌忙就跑上前去低唤梅严的名字“阿严,你醒醒。” “唔。”一声闷哼,梅严虚弱地睁开眼睛。 “阿严,你醒了?”慧中欣喜地看着他,伸手就要将他扶起来。 “不要碰我!”梅严低喝。 慧中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中毒了,你快些离开我。”梅严的脸色极其差劲,说出的话更是有气无力。 “中毒?”慧中捂住嘴惊呼,然而她似乎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竟是羞涩的红了脸。 迟迟不见慧中离开,梅严拧眉,语气也加重了不少“慧儿,听话,快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慧中咬唇,摇头不肯离开。 “我自有解救的办法。”梅严的声音已经有些微颤了,但他还是极力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慧儿,你不必担忧我,快点离开这儿。” 慧中仍是摇头,甚至大胆地握住了梅严的一只手“阿严,我不走,你不要赶我走,我可以帮......” “慧儿!”梅严忽然大声厉喝,吓得慧中愣在了原地。 梅严虽然被铁链绑着,浑身威势却不减,扯开慧中握住他的手,语气冰冷道“祁国的公主怎可有这般逾越之举?慧中公主,你若是再这般,微臣就只有咬舌自尽,以全公主清誉了。” 泪水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慧中流着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梅严抿着唇没说话。 “你就这般厌恶我?我放弃了脸面,放弃了身段,苦苦等了你四年......”慧中凄苦地笑了起来“四年里,你将我忘得干干净净,山水遥遥,毫不思念......” “这四年里,我为了等你,用尽了办法在皇兄面前周旋,甚至不惜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可是你呢?你的心里为什么就不能容下我一个位子?”慧中哽咽。 然而床上被绑的少年只是叹息地看着她,眼中竟连一丝愧疚之情都没有。 (第一百三十二)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慧中闭眼,终究还是捂住脸,低泣着跑了出去。 梅严神色不明地望着她渐离渐远的身影,眉宇间竟有淡淡的怜惜。微松一口气,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奈何全身怎么也使不上力,最终他只能认命般躺在床上不动弹。 “一直这么看着不太好吧?”梅严皱眉,冷冷开口。 被发现了? 我抬眼去看顾元城,顾元城也同时看向了我。 因为我们两个挨得实在太近,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下意识我就要往后缩,顾元城却一把按住了我的肩膀,别有所意地对我摇了摇头,伸出手指了指瓦下。 我疑惑,顺着他的意思往下看,就见本来守在屋外的小宫女竟然大胆地站到了梅严旁边,虽然她神色紧绷,手下的动作却利落得很,三两下就将梅严身上的锁链取了下来。 “这是解药。”宫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了梅严手上。 梅严握住瓷瓶,却没有马上打开取解药,反而淡着脸色看向那名宫女“怎么,你的主子有胆子将我绑来,却没本事露面吗?” 宫女惨白着脸,突然就吐出了一口鲜血,瘫坐到了地上。 “主子......主子说,您要是想见她,她可以让我带您去,但是...但是必须只是您一个人,就算是您的暗卫,也得在见她的时候撤走......唔喔......”宫女哆哆嗦嗦说完,又接着吐出了一口鲜血。 “求求您,我不想死。”宫女蜷缩着身子,哀切地恳求着满面淡然的梅严。 梅严一改方才虚弱的模样,随意将那名宫女给他小瓷瓶扔到了地上,拂袖起身“这里面的药便是解药,快些带路吧。” 那名宫女如获至宝般慌忙将小瓷瓶捡起,倒出里面的药碗就吞进了口中,然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爬起身就带着梅严往外走。 我和顾元城对视了一眼,动作轻缓地下了屋顶,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出了苑门。 这次走的路比来时更加曲折,期间甚至还多次穿过根本没有路,仅供观赏的竹林和花丛,走到后来,我和顾元城都有些累得气喘了,可前面的两人还是健步如飞,蜿蜒小道,如履平地。 “停下来吧。”顾元城拉住我。 我本来就累得有些目眩,被他一拉,竟直接一个踉跄摔进了他的怀里,我慌忙站直身体,推开了他。 “这是梅严的迷药所致。”顾元城从腰间锦囊里拿出一株米黄色的小花递给我“你放在鼻下闻闻,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他自己也拿出了一株小花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随手丢进了身下的花丛里。 “你看到了,这朵小花没什么危害的。”顾元城抬眸看我,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在匍匐。 我稍偏开了视线,边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小花,边不自在地嘀咕了一句“我又没说不信你......” 顾元城闻言,眼里一瞬闪过了些微的笑意。 “这是风月花,能直接摘来吃的,味道稍微有些涩苦,但这阵涩苦一过,就十分清甜。”顾元城拈下一瓣花片放到我眼前“你可要试试?听其他人说,这风月花比之天下闻名的苏记水晶糕还要好吃。” 比苏记水晶糕还要好吃? 我的眼睛眼睛一亮,立刻就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不过...... “顾元城,你张嘴。” “什么?” 我掰下一朵风月花,趁势就塞了他满嘴,然后迅速退开一大步,两只眼睛无比期盼地观望着他的神情。 若是他表情痛苦或扭曲,那我还是不尝为妙,但他若是没什么表情,或者很享受的样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在心里暗暗对顾元城说了一句抱歉。 顾元城没料到我会这么做,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后整张脸都黑了下来,他尝也不尝,直接握住花茎,将它扯了出来,扔到了一旁。豆豆盒 “沈青枝!”他咬牙,随手一拉发上的青带,冲着我就抽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接连倒退了好几步才躲过了他攻击,因着我是玉冠束发,所以不能像他一样拿发带当武器,再加上进宫前所有可能产生危险的东西全部被暂时扣留了在了宫门口,可以说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可以迎敌东西。 顾元城却是不管我的,攻势凌厉,身法迅猛,丝毫不见心慈手软,我左闪右闪,最后情急之下,只能抓过一把垂落的花瓣,以内力相驱,快速冲顾元城射去,趁隙躲过顾元城的攻击。 顾元城见我总能躲过他的青带,眸光一沉,随即就冷笑起来,飞舞的墨发伴着漫天飘落的风月花瓣,宛然就是画上杀气凛冽的战神谪仙。 我盯着漫天花雨中的他,居然有一瞬的愣怔,也就在这一瞬的愣怔间,他的青丝发带已经紧紧锢了我的右手手腕。 我吃痛得皱了一下眉,随即就要并指为刃,断开他的发带,没想到顾元城却瞧准了这一刹那的机会,猛地发力。 “痛!”我闭紧眼睛,整个人直接顺着他的力道扑了过去,一头撞在了他的胸膛上,反震的力道不禁让我痛呼了一声。 顾元城一手揽过我的腰,一手扬起缠着我手腕的发带,好不得意地看着我“这就是戏弄我的下场。” 我咬牙,伸手就要狠狠推开他,然而顾元城似乎早料到我会这么做,揽住我腰的手一用劲,在我吃痛的同时,单手一绕,竟将发带的另一端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你再乱动,我们就干脆一世都绑在一起好了。”顾元城压低声音威胁我。 我顿时不敢动弹。 看到我服软,顾元城总算是稍稍满意了些,他松开揽住我腰的手,就着身旁的风月花摘了一朵,很是温和地放到我面前。 “张嘴。” 我偏过头,表示不干。 “看来你是真的想和我绑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离了。”顾元城抬了抬缠绕着青带的手,威胁的语气里竟还带了点乐见其成的笑意。 心里气极,我转头,一口就狠狠咬住了花朵,大口咀嚼起来,那样子就好像嘴里在嚼的不是风月花而是他一样。 “你慢点吃,不够还有。”顾元城仿佛生怕我不够恼火似的,紧接着就在上面添了一把柴。 我气得就要本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原则跟他鱼死网破,然而口中难耐的苦涩味却在这一刻忽然消失殆尽,紧接而来的就是清清凉凉的香甜之味。 这种香甜味似乎并不同于寻常,明明口中是清清凉凉带着微甜的感觉,可胸口就好像被什么熨烫了一遍,温温乎乎的,十分舒畅。 “你怎么?若是真的难吃,你就吐出来,别为了面子死撑着。”顾元城见我呆呆的不说话,有些担心地晃了晃我的身子。 我被他晃得回过神,本来心里的怒气全都不翼而飞,反而很兴奋地抓住他的双臂,满脸惊喜道“你说的真没错,这风月花确实比苏记水晶糕要好吃,而且好吃多了!” “你...你没事吧?”顾元城震惊地看着我,几乎就要以为我魔怔了。 可我现在哪有心思管他在想什么,指着身旁的风月花就激动地问他“除了你们祁国皇宫,哪里还有这种花?如果我想移栽它,都要注意些什么?你们祁国皇宫里的风月花可以当作回礼赠送给我几株吗?” 我大力抓着他的手臂,兴奋地不能自已,然而顾元城却是受不了我突如其来的热情,愣怔了好久才勉强开口回答我“风月花是当年梅严研究药材时培养出来的,只能在特定的环境里生长,虽然陛下将它赐给了不少功臣良将,但现如今天下也只有这一片风月花海,至于会不会把它当做赠礼给你,那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不过就算你得到了它,也是种不活的。” 顾元城的回答犹如一桶冷冰冰的凉水,将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我神情低落地松开顾元城的手臂,伤心道“原来曾经拥有,真的不如从未拥有。” 心口不知为何一紧,虽然知道我说的是戏话,可顾元城还是轻轻握住了我的双手。 “青枝。”他抬头看我“花开花落只是平常,可人不一样,人有此生来世。” 我怔怔望着他,手背不期然滑过他如墨的长发,眼眶一热,我几欲落下泪来。 迅速垂下眼帘,我定了定神,心中翻涌的感情总算平复了不少。 “这玩意儿你再不解开,我可就要同你再打一架了。”我动了动被缠住青带的手,声音有些暗哑。 顾元城望着我们之间紧紧缠绕的青丝发带,心里一动,刚要开口说话,被他晾在府里的陈夷却突然找了来。 “少爷,国公爷急着找您呢。”陈夷火急火燎地赶到顾元城面前,本是要将事情一次性说个清楚,却被眼前的情景惊懵了“少......” 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少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而沈相也是一副面红耳赤,双眸含泪的样子? (第一百三十三)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不要误会,我和你家公子只是刚才打了一架,有点激烈而已。”我生怕陈夷误会了什么,慌忙就向他解释起来,边解释边自己动手快速地解着我们之间绑着的青带。 因着陈夷在一旁的原因,顾元城倒没说什么,也没有阻止我,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好,就好像陈夷的突然出现妨碍了他什么事一样。 陈夷当然感觉到了来自顾元城的压力,思量再三,他决定做些事来弥补自己不知道犯的什么错。 “沈相大人,请稍稍让开,让在下来吧。”说完,我刚一松手,陈夷的剑就已经斩断了绑在我们之间的青带。 “别!”我试图阻止,但段成两截的青丝带已然从我们所有人面前飘然落地“顾元城还要靠它束发呢......”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打架结束后,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看来当初陛下给你带刀进宫的特权就是个错误。”顾元城现在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说出的话都‘滋滋’冒着冷气。 心知好心办了坏事,陈夷只好勉强退了一步,快速开口道“国公爷说,已经向皇上请旨了,要您娶慧中公主为妻。” “晃荡”一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可事实上却什么都没有,静静躺在地上的只有那断成两截的青丝长带。 顾元城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带着陈夷便离开了。 “真是可惜了这条价值百两的金丝青玉带。”我低头望着地上的发带,随后摘下一片花瓣放进嘴里,尖锐的苦涩味瞬间就在口中弥漫开来。 微微吐出一口气,我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段路不曾有过什么变化,可独自一个人往回走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难耐的寂寞。 要是.....要是有个人在陪身旁就好了。 回到大殿的时候,殿内依旧是歌舞升平的模样,群臣间一派其乐融融,丝竹声乐,广袖长裙,就连借口离开的慧中公主都已经回到殿内,安静温婉地观赏着殿中的歌舞,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其实有时候,我陷在里面越深便越不明白,这些高堂端坐的达官贵族就从来没有想过舍弃这身看似华丽,实则沉重的东西,去做一件完完全全附和自己心意的事吗? 笑就放声笑出来,哭就大声哭出来,不看别人的眼色,也没有虚情假意的枷锁。 可有时候,当我和他们融为一体,我就忽然明白了他们的难处,他们的悲哀,他们的身不由己。 又或者,只是习以为常。 “咦?沈相回来了?朕正想差人去寻呢。”就在我要落座的时候,祁帝的目光忽然就落到了我身上。 我若无其事地坐下,拱手对祁帝道“劳陛下挂记,在下方才只是出去散了散酒气。“ 祁帝温和地笑了一下,突然就出声问我“你们芩国出使到我祁国,为的是什么呀?” 我抬头,只见祁帝还是那副温良厚仁的模样,心里一顿,恭敬回禀道“为了两国的百姓。” “哦?”祁帝看向我“此话怎讲?” “我朝与贵国是比邻之邦,一直以来都受到不达蛮夷的侵扰,边境百姓常常是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所以我主才欲与贵国交好,共同克敌。”我回道“而且两国邦交,不仅能增进我朝与贵国的友谊,还能在多方互帮互助,增强彼此的国力,安定国内的百姓,贸易互通,婚嫁往来。” 祁帝沉吟着,没有明确表态。 见此,我又上言“自百年前起,我朝便与贵国互通友好,百姓的生活也是蒸蒸日上,只因前朝动荡,两国这才断了来往,如今重拾旧好,也算是秉承先辈恩德,福延后代。” 祁帝端起酒盏,对我笑道“芩国来意,朕已略有所知,不过今天是公主生辰,理应将政事俗务先置一边,好好高兴一番。来,朕同你喝上一杯。” 我来到祁国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可祁帝只是放任我在祁国,却不闻不问,不说不语,便是有陈琨相迎,丢了我之后也没有出兵查找,若说这些之中有部分原因在我,可当我亮明身份,住在客馆,这些日子中也未见祁帝召见。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祁帝给我的下马威,还是祁国有意予芩国难堪,不重视,也不友善,但如今我既以使臣身份来此,两国结交的任务就必须完成,这是大势所趋,也是为了保住我回国后的仕途。千书吧 我不能有失败,也不允许有失败。 我拿起酒盏,起身对着祁帝拱手,随即将杯中之酒全部饮尽。 他既然让祁国上下官员那么敬重我,就一定也有结交之意,只是这结交的契机我还没有找到而已。 “对了,朕一直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却总也找不到机会。”祁帝放下酒盏“沈相可已有成婚?” 祁帝的这句话说完,在场的官员几乎都把视线放到了我的身上,那种灼热的感觉,烫得我有点受不住。 “回禀陛下,”我调整了一下脸部的表情,拱手道“家母一直听信幼时和尚所言,说我二十年内不宜婚配,所以在下并没有什么可心之人。” 祁帝了然地点了点头,虽然我的话意中已经有婉言拒绝的意思,可他却如同未闻,仍旧开口道“既是高僧指点,自然不宜违背,但你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郎,身边怎能缺少红袖添香?这样吧,朕就把这次宫宴上所有的舞姬歌姬都赐给你,总有一个你能顺心的。” 此言一出,底下的许多官员都纷纷移开了目光,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唯有我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次是公主生辰之宴,宴上歌舞者不下百人,别说我不能要她们,就算我真要了她们,把她们带回府里养着,也够我吃一壶了。 “陛下厚爱之心,在下十分感激......”我试图让祁帝收回圣意,可我刚说了半句话,祁帝就抬手阻止了我。 “朕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十分喜爱,这么一点赏赐,你就不必言谢了。”祁帝温声道。 我见到祁帝向我投来的眼神中略带了告诫的意味,逼不得已只能拱手道了一声“是。” 现在我是无比怀念自家的皇上了,好歹不管怎么样,他也会顾及到我臣子的身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待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强迫着给我塞女人。 看来是得加紧脚步回芩国了。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左熬右熬,这一顿宴席总算是在月上中天的时候结束了,虽然期间祁帝或其他官员总给我出些刁钻的问题,但总体而言也算“好聚好散”,没出什么幺蛾子。 祁帝此时已经和祁后离开了,慧中公主也匆匆没了身影,临到我要起身走时,我忍不住偏头朝身边的位子看了一眼。 “顾相与您一起离开后,为什么便没有再回来?”白知还冷不防在我身后问我。 我垂眼笑了一下,拂袖往殿外走“旁人的事,你又何必关系呢?” 白知还有些不能理解我突然而来的冷淡态度,但思及我话中的深意,却也有些道理,便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跟上了我。 一路走出皇宫,我坐上马车,心里意乱纷纷。 现在搁在我心里的事,有很多我都想不明吧,比如那个倾城佳人慧中公主,她爱慕梅严这一点我是早就知道的,可她那句“用尽了办法在皇兄面前周旋,甚至不惜做了对不起他的事”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用了什么办法?又做了什么对不起祁帝的事,祁帝对于这个心怀诸事的妹妹又可有猜疑? 还有,今天那个为她开门的小宫女明显不是她的人,这么说,其实她的背后是有其他人的,而这个人的势力强大到连梅严都要故意迁就,假装被抓,配合好他们,才能去见这股势力的掌控者。 顾元城今天跟踪慧中公主,是不是代表其实他早已经对这股势力有所了解,甚至已经怀疑上了某个人,可这些毕竟是祁国的宫中机密,他为什么都要透露给我呢?莫非是与血盟之事有关? 最重要的就是梅严的所作所为了,从他对我和顾元城下迷药的情况来看,他做这些事,事先是没有和顾元城串通的,甚至是故意隐瞒,可这么大的一件事,他为什么要对他最好的兄弟处处遮掩?总不会是因为当时我在场的原因吧? 这个顾元城,丢给我这么多疑惑不说,自己倒乐得要娶娇妻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狠狠敲了一下车壁泄愤。 “沈相大人,是出什么问题了吗?”白知还停下车,挑开车帘问我。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饿了,想绕一下道,去买些苏记水晶糕尝尝。”我尴尬了一下,忙胡诌了一个理由。 白知还看了一眼,遂放下了车帘,对我道“夜深了,点心铺大概已经关门了,丞相若是当真想吃,卑职明日清晨便替您买来。” {第一百三十四}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啊,原来已经这么晚了,那便作罢吧,不敢劳烦白郎中的。”我装出惊讶的样子,然后顺势作罢。 白知还没说什么,驾着车继续往客馆行进。 等回到了客馆,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屋内的书案前静静凝思了一个晚上,直至初晨的霞光冲破天际的时候,我才趴在案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我本来以为这次生辰宴上,祁帝既然主动挑了头,那么接下来就应该会有所安排,没想到之后的半个月我却被近乎囚禁似的禁锢在了客馆内,别说去见祁帝,就是出客馆大门的一步都不能。 那些殷勤送礼的祁国官员都不见了,礼部的接待侍者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至于卫尚书,那更是不闻其音,整个客馆内,除了我们自己出使的队伍,就只剩下服侍的女婢小厮,哦,对了,还有祁帝赏赐的百位舞姬和团团围住客馆的祁国军队。 茶雾袅袅,简明宽室,我伸手,将一壶我亲自冲泡好的茶倒进对面精致唯美的白玉茶盏中,脸上微带笑,我抬眼去看坐在我对面的人。 “陈将军,上次一别,我们都还未好好叙过旧呢。” 被我死缠烂打请过来的陈琨将军看了看面前清香四溢的碧茶,眉头一皱“在下与沈相似乎并没有什么旧事可叙吧?” 没料到陈琨竟然这么不给我面子,脸色一僵,随即我若无其事地为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 “怎么会没有旧事可叙?上次不告而别,我总得向将军赔礼一番吧?”我笑着端起手里的玉盏“这是我芩国极有名的翠叶胧月茶,想必将军也是听闻过的,虽说我泡茶的手艺算不上好,但还是想厚颜请将军一尝。” 陈琨看着我微笑的样子,迟迟不肯动手。 “陈将军?”我见他不喝茶,也不说话,不由疑惑地看向他“莫非将军是真的嫌弃我的手艺?若真如此,将军也不必顾及我的面子,我自让人重新给将军泡上一杯就是了。” “不必。”陈琨出声阻止正要唤人的我,端起茶盏道“劳烦了。”说完,仰头将杯中之茶全部饮尽。 “将军真是海量。”我笑着夸赞了他一句,放下玉盏,顺手拿起茶壶又替他满上一杯“如此性子豪爽,当是大丈夫所为,来,将军请。” 陈琨听我称赞,脸上却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反而沉重了不少,他拿起茶盏,看了我一眼,仰头又是一口喝尽。 不过这次他却没有立刻放下玉盏,反而拿在了手里,那样子就好像是在感受茶盏留下来的余温一样。 我没有说话,只面带微笑,静静看着他。 陈琨被我看得有些尴尬,不由开口道“在下不敢劳动沈相大人赔礼,上次的事,也无伤大雅,在下早就抛置于脑后了。” “陈将军心胸如此开阔,不愧为一代名将。”我端起玉盏,冲他举了举“我今天一定要敬将军一杯,以表我对将军的仰慕之情。” 陈琨见此,立马放下茶盏为自己倒上一杯,然后回敬于我“沈相大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我挑眉看他又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精光,便也不假意卖弄,跟着喝了一口。 “沈相大人。”陈琨刚放下茶盏,便在我开口之际抢先一步出了声“若是您没有别的什么要紧的事,在下就先行退下了,毕竟职责所在,在下不敢倏忽。” 我没有强留,只是手下一个不慎,将玉盏摔到了地面上,玉盏“砰”然而碎,里面的茶水也四溅开来,滚烫的热气氤氲弥漫,久久不曾散去。 陈琨一惊,赶紧上前来查探我的情况,我起身拂了拂衣衫,错开地面的茶水,退后了一步。 “大人可有烫到?”陈琨急问。 我摆了摆手,安抚他道“无事,只是可惜了这千金一两的好茶。” 本来还十分焦急的陈琨听我这么一说,会意过来,颇有些无奈地对我道“沈相大人,您有什么话不防直说,在下定会洗耳恭听。” 我抬头笑着瞧了他一眼,随即回身坐到了窗户旁的书案后,抬手道“陈将军先请坐,不必太紧张,本相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120 对于我的话,陈琨可不敢当真,不过眼下他也不好拂了我的面子,只能依着我的话坐了下来。 “想必陈将军也知道,本相这次出使贵国,是为了两国的友谊与和平而来的。”我笑道“但本相滞留贵国已经两个多月了,祁帝陛下却一直迟迟不肯召见本相,不知道陈将军可知道其中缘由?” 如此敏感的问题,陈琨虽为一介武将,也知道不能随便乱答,稍作一番沉思后,他道“陛下所行之事,皆有主张,我等不过微末小官,如何猜得陛下心思?万望沈相宽解,莫要怪罪。” 我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恼怒之色,仍旧是和蔼亲切的模样“陈将军多虑了,本相哪有资格怪罪于你呢?本相不过是为两国结交的事担忧而已,要知道贵国与吾国不仅仅是相邻之邦,更是有着共同的敌人,如今不达国国力日渐强盛,对我们的侵扰也逐年增加,若是我们两国不联合起来的话,又怎能威慑住这帮蛮夷之徒?” 陈琨把我的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略略斟酌,倒也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介武将,此等政事实在不该他来考虑。 “大人思虑深远,为国为民,确实不失相国之风,但在下还是只有那一句话,在下只是区区武将而已,您说的这些事当与顾相大人说之,在下实在无能帮扶于您。” 他说的这些话也不无道理,我起先原也是想找顾元城的,只是当日宫宴一别,他便再没有来找过我,加之我现在行动受限,也没办法去找他,所以才出此下策,以陈琨代之。 陈琨现在的官位并不是很高,又是一名武将,我本也不该同他说这些话,不过他的父亲却是祁国的吏部尚书陈虚,除顾元城外最受祁帝宠幸的人,如果我今天能说服陈琨帮我在他父亲面前说话,那么祁帝要召见我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但若是我说服不了他,我就只能采取别的办法了。 “陈将军。”我起身走到方才玉盏碎地之处,弯下腰捡起一块碎片“你可知道为什么这翠叶胧月需得用这雕花白玉盏来盛?” 陈琨站起身,看了看我手中的碎片,又看了看地上的水迹,没有答话。 我松开手里的碎片,敛袖拿起茶壶添满了属于他的那一只玉盏,然后举着走到他面前。 “你看见了吗?”我用手指了指茶盏“是不是烟雾缭绕,水月托生?” 陈琨惊讶“这茶明明是......” “明明是碧色的?”我笑着将玉盏放到了他的手里“这就是其中奥妙了,翠叶胧月在寻常瓷盏中,呈现的就是如同绿宝石般的碧清之色,但若将其煮沸置于白玉盏中,它的颜色就会在迷蒙烟雾中显现出皎月之色,这茶,便也就有了味道。” “陈将军,你觉得这雕花白玉盏中的翠叶胧月可否为茶中极品呢?” 陈琨渐渐睁大了眼睛,脸上震惊之色难以相掩。 这翠叶胧月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因着此茶是芩国御贡之物,所以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他也知道这种茶叶的珍贵程度,所以今天当沈相拿出此茶招待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心存疑虑,现在他倒是完全明白了。 她不仅仅是在暗示他,也是在威慑他。 他自小到大,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粗茶淡饭都不在乎,可唯有茶水他却是喝之欲吐,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选择与他父亲一样,走文仕,虽然这件事他没有可以去掩盖,但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有他的父母和几个伺候他的小厮婢女知道,然而这个与他远隔万里的沈相大人却知道的这么清楚,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再者,她以玉盏碧茶相融为媒,暗示两国相交之盛世,其实也就是在告诉他该去做什么。以她对他的了解程度来看,即便他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家世,她也早已心知肚明了。 芩国沈相,果然是能让我朝忌惮的人。 “沈相大人。”陈琨放下玉盏,抱拳道“您心中所系之事,在下一定会尽力为之,不过偏方终不如正经的方子好,大人若是能揣测到陛下对于这件事暗藏的心思,岂不是就能药到病除了?” 我挑眉,来了兴致“哦?陈将军这么说,是有什么依据了吗?” “大人方才也言及了不达蛮夷,确实这些年因为朝局动荡,边关松懈,百姓为此惨遭抢掠,家破人亡。而今汝国皇上初登大位,威慑四海,我朝陛下勤政爱民,不敢倦怠,两国若真能成功结盟,大人莫非只满足于防卫震慑而已吗?”陈琨抬头看我。 “你的意思是......” 我十分震惊,可心下却已经认同的陈琨的猜测。 (第一百三十五)万花河灯照残影(二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人既心有成数,在下便先告退了。”陈琨不愿再多言,向我抱拳一礼就离开了。 我回到书案后,定了定神,凝思片刻,提笔开始写信,长长一封信写了我两个时辰,待到日落时分,我叫来白知还,想让他帮我把这份信交给孙沪,然而就在递出信封的时候,我又后悔起来,三两下将信撕了个粉碎,点起一把火将它烧了个干净。 “大人,您这是......”白知还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我。 我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将其对折几次交到了他的手上。 “子时出发,尽快回来。”我叮嘱。 白知还将东西收好,低头应道“大人请放心。”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手拿过矮几上陈放的半壶翠叶胧月茶,笑道“白郎中可要来上一杯?千金难求哦。” 白知还退后一步表示拒绝“翠叶胧月素来以沸煮煎之,滚烫无比,恕末将无福消受。”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白知还,随即拿过一只新的白玉盏,边向里倒茶边道“白郎中还真是博学多闻,竟知晓这翠叶胧月的另一个秘密——久沸不衰。” 白知还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虽然有被识破的懊恼,可更多的却是钦佩和理所当然。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除此之外,这对他也是一种警醒。 “知还。”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遂靠近了他小声道“不要因为眼前人是自己动容的人,就轻易松懈下来,危险,可往往就在不经意间。” 我能感觉到他的僵硬,这对于我而言,也是有好处的。 “你退下罢,顺便选几个舞姬送进来,本相要好好休息休息,玩乐一番。”我往榻上懒懒一躺,端着玉盏就喝了一口,随即满足般长叹了一声“真是人间美味啊。” 白知还低首,沉默地退了下去。 舞姬美人很快就蜂拥而至,我本意是让白知还叫一两个进来意思一下就好,没想到他却给我浩浩荡荡地叫来了一群,说真的,我有点怀疑他是因为方才的事而耿耿于怀,刻意这么做的。 “沈相大人,来嘛,喝一口,光喝茶有什么意思?”一个绿衣青带的舞姬端着一杯酒,袅袅婷婷就走到我身边,还没怎么回事,她的一双玉臂就勾住了我的脖子,手中的酒杯也跟着贴上了我的唇边。 “姑娘,这于理不合呀。”我佯装挣扎,手下却用了巧劲,暗暗推开了她。 舞姬眼睛一亮,捏着杯盏就又凑到了我的面前,芬芳微吐,几欲吻上了我的脸颊,心下大惊,我一个哆嗦就摔到了地上。 舞姬纱袖一掩嘴唇,娇软的轻笑声就从房间里传了出去。 “快来瞧,快来瞧啊,大人摔到地上去了。” 绿衣舞姬看着我笑,其余的美人也跟着掩嘴笑了起来,纷纷上前来扶我。 “大人这般年轻,就身居高位,本来姐妹们都还以为大人是性子谨慎古板之辈,不好相处,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俊秀单纯的少年郎!” “是啊,是啊,方才霓裳姐姐试探您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 “胡说什么呢,还不快扶着大人坐到榻上来。” “是,是,这就来。” “大人,您不要将那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她还小,且不懂事着呢。” 我笑着拂了拂自己衣衫上的灰尘,重新坐到榻上“诸位姐姐都莫要拘谨了,也不要因为我的身份就对我有什么恐惧之心,我虽官位不低,但年岁尚小,诸位姐姐定是都强过我的。” “大人,你说的话可真是甜,就跟沾了蜜似的,读书人都是这么会说话的吗?”一个身着粉衣的舞姬趁着说话的机会挨着我就坐了下来,那婀娜的姿态,不愧是宫廷舞姬。 “这个嘛......”我努力想了想,脑中一下就闪过岑羲了那张冷傲的脸,不由犹豫起来“应该都是吧。” 那舞姬本是随口一问,却见我回答得这么认真,微愣了一下后竟是失笑出声。 “大人,我在宫中的时候就听过您的名字,一直心生仰慕,如今能得见真人,我...我......”酷爱电子书 “翠荷,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大人面前,怎能如此言语轻佻?”起先靠近我的那位霓裳姑娘面带急色,赶忙就开口制止了那位想说话的舞姬,然后回身对着我娇声道“大人,今日您既让我们来,定是要看我们跳舞的,我们给您来一段吧?” “好啊。”我高兴地连连点头“各位姐姐生的这般美貌,舞姿当是倾国倾城,无人可比。” 霓裳掩嘴笑了一下,便唤着其余舞姬准备献舞,一时间屋内娇音软软,杯酒相错,好不欢快。 日子就这样匆匆一过,转眼间又是十余日。这一天我照常与众舞姬喝酒聊天,看她们跳舞弹琴,吹箫奏乐,真是兴头上,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尖锐的匕首就冲着我的身体刺来,我急急向后退去,却还是被匕首划破了手背。 我大惊,忍住剧痛就冲着门外喊“来人呐,快来人,有刺客!快来人!” 舞姬们纷纷花容失色,惊叫有之,大喊有之,逃跑有之,可无论是打开门跑出去的,还是吓得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的,最后都被冲进来的祁国官兵抓了起来,连同那位行刺我的刺客。 “大人,您没事吧?”白知还冲到我身边,脸上全是焦急之色。 我用手捂住自己右手上的伤口,脸色惨白无比,几乎痛得说不出话,鲜血顺着我的手臂一路往下流,只片刻的功夫,我的整只袖子就都是血红之色了。 “知...知还,快带我去找大夫......”我有气无力地靠在白知还身上,额头青筋直凸,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痛楚。 白知还早已是心惊肉跳,片刻不敢耽误,背起我就往外冲,屋外祁国的士兵要拦,直接被他一脚踹到了地上。 “白护卫,下人已经去请御医了,还请稍等一会儿,不要冲动。”陈琨拦住白知还,急声安抚。 “让开!”白知还怒喝,根本不给陈琨一点面子,举起手里的佩剑就要跟陈琨动手。 陈琨已经是对贵宾保护不利了,如今哪敢跟白知还硬碰硬,只能抽身退后,给他让出路来。 “丞相大人,您一定要坚持住,末将这就带您去找大夫。”白知还将我背到马车里,跳上马背就急速往医馆的方向冲,平时要花上半个时辰的路,他硬生生折成了一盏茶的时间,等到他将我背进医馆的时候,我都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大夫,我家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大夫刚放下把脉的手,白知还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 大夫宽慰他道“你家公子没什么事,就是伤口有些深,失血过多,现在我已经给她上过药,止了血了,只要休息片刻,然后按方子抓药就行了,不必太过紧张。” 白知还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走到我身边,双膝直接就跪到了地上。 “好端端的,怎可行此大礼?”我一惊,伸手就要去扶他,白知还却怎么也不肯起身。 “您今日遭遇不测,都是末将的过错,是末将倏忽怠慢,才让刺客有机可乘。”白知还心里十分愧疚“如若不是末将私心,想着总归是在客馆内,有祁国官兵护卫着,便是舞姬多一些也无妨,您也不会遭此劫难。” 听他这番言辞恳切的话,我倒反觉心中过意不去,站起身,我伸出双手强硬地将他扶起来。 “知还,您不必因此心存愧疚,发生这等事是谁都预料不到的。”我劝慰他“现在我大夫也看了,药也上了,血也止住了,其余也没有什么损失,与其现在一直纠结这件事,不如我们想想接下来该去做些什么,这里毕竟是祁国,你方才那般不客气,他们会不会抓住这点咬上几口,也未可知啊。” 白知还顺着我的话细想了想,确实是他太过慌张了。 撇开他自己的原因不说,太子殿下的嘱咐犹耳旁,他实在不敢想象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会不会抛下一切,只身就跑到祁国来。 我见他似乎想明白了,便道“你先随大夫去抓药吧,我在这里再休息会儿,等你抓药回来,我们立刻就走。” 白知还点头,这时大夫的药方也写好了,他便拿着药方去取药了。 由于身子的确有点虚弱,等白知还取药回来的时候,我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白知还本不欲叫醒我,但如今形势使然,再加上这里是医馆不是客栈,他也只能将我叫醒。 白知还扶着我上了马车,然后问道“我们现在是回客馆吗?” 我靠在车壁上,无力地摇了摇头“找家远一点的小客栈,我们住进去。” 料是我定有了想法,白知还也不多说什么,依着我说的话去做了。 我微微吸了一口冷气,将受伤的右手尽量放到了一个舒适的地方,以减少马车颠簸造成的疼痛。 (第一百三十六)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陈琨这几天算是忙了个底朝天,先且不说陛下接连三次的施压,就连顾相都派了人来时时督促他找到沈相,他已经调集了不少士兵乔装寻找,可偌大的汴城,他要想既不惊动百姓,又能找到沈相,可谓难比登天,再加上若是沈相刻意相避,那他估计此生也别想找到她了。 “禀告将军。”手下的人突然来报“刚才得到的消息,汴城大大小小所有的名医今日都被人陆续请去了汴城以北的一个叫三金巷的地方,属下猜测,那极有可能是沈相大人所在之处。” 什么极有可能,这根本就是给他放的信,让他过去找她的! 陈琨心下生恼,却也无可奈何“带上御医,我们走。” 要说三金巷是什么地方,可能很多汴城人都不知道,但若你询问的人是汴城街边的乞丐,他们一定能轻松给你指出去三金巷的路,这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三金巷就是汴城北角流民乞丐群聚的地方。 三金巷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数不甚数,虽也有商人在这儿做生意,但大多数都是不法赃物。曾有人戏称,汴城富贵在北处,地痞、难民和恶商,这也是三金巷的由来。 早在当年我还是皇上身边一个小小的门客的时候,我就听闻过这个地方,不过那时祁国政权动荡,在位之君残暴不仁,民间一片哀鸿,这三金巷的势力也就越来越大,但自从新皇登基后,三金巷往日的“荣光”就一去不复返,以致现在几乎无人知晓。 若不是我一直密切关注着祁国的事,恐怕我也早就忘了这么个地方了。 然而同所有落幕的故事一样,三金巷现在也算是名存实亡了,这里除了些许流民和乞丐,就剩下一些简陋的客栈供往来的小商小贩住宿,这些开客栈的掌柜也都是孤寡老弱之辈,没办法离开这里去谋生活的,只能靠着这点微薄的利润残存下去。 “公子,该上药了。”白知还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小瓷瓶,叮叮当当十分清脆。 “我只是被划伤手背而已。”我叹气“用不着这样吧?” 白知还径自将托盘放到我面前,伸手就来解我手上的绷带,边解边道“全城有名的大夫既然都被请来看伤了,公子又何必不顺着大夫的意,好好疗伤呢?” “罢了,罢了,此事先揭过不提。”我也说不过他,只能作罢,但有一件事我却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的“不过这‘公子’的称呼,你可一定得改了,你我同为朝廷官员,若是为了在外人面前掩饰,唤一声‘公子’倒也无可厚非,但私下我们还是以兄友相称为好,我可担不起你的一声声‘公子’啊。” 官员只有品阶高低之分,岂敢有贵贱之论?更何况白知还马上就要成为兵部尚书吕玄的女婿了,叫我怎么安心任他称呼我为“公子”? 吕玄那个老狐狸,怕不是要刮下我三层皮来! 其实白知还也明白这个道理,但相处这么多日,他已经习惯对我恭恭敬敬的了,要说改,一时间还真有点变扭。 “呃......”白知还顿下手里的动作,有点尴尬“未防万一,末将还是不要改变称呼了吧。” 我摇头。 既然他开不了口,那就只有我先来了。 “知还兄,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哦。”我笑道。 白知还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唤道“沈贤弟。” “这就对了嘛,记住,在你岳父大人面前,千万别对我太恭敬,他会吃了我的。”我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浑身抖了一下。 “你似乎很忌惮我义父?”白知还疑惑。 “错了,不是忌惮,是怕。”我极其认真地纠正了他。 白知还惊讶“你......怕我义父?这从何说起?” 他义父平日里虽然不苟言笑了点,规矩多了一点,但这怎么着也不该让旁人,尤其是一国之相觉得害怕呀? 我也知道这有点惊世骇俗,但这都是事实,就算我想故意隐瞒也没有意义。 “唉,这还要从多年前,我尚在白鹤书院时说起了。”我向他解释“那时你的义父,也就是吕尚书,他当时是在白鹤书院教书的,换而言之,他是我幼时的夫子。” “说来这也不能完全怪吕尚书,我在白鹤书院的时候,委实不是一个乖乖念书的好学生,书院里打架斗殴的事情,十之八九都有我的影子,所以......你懂的,吕尚书素以严厉著称,我不慎被他抓到了好几次,这也就免不了被他罚了。” 白知还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依你以前的性子,怕是罚你的不止我义父吧?”白知还问“怎的单单怕我义父呢?” “这个你就问到关键上了。”我回忆了下以往被吕玄责罚的场景,脸上就忍不住一阵扭曲“你恐怕不知道当年你义父惩罚学子时,手段有多狠辣。” “啊?”白知还讶然,依他对义父的了解,义父根本不是会体罚学生的人。信风文学网 我一看白知还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叹息道“你果然没有受过他的‘教导’,才这么天真。” “此话何意?”白知还被我这么吊着胃口,反而迫切想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一个场景了。 毕竟是要讲当年的糗事,我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但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藏着掖着也不是个事。 “吕尚书罚人,不同于别的夫子,他也罚人抄书、蹲马步,可他不像别的夫子那么千篇一律。”我道“就只说我吧,他知道抄书什么的对我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所以他就换招,罚扫茅厕,罚整理藏书阁,罚给白鹤书院每位夫子画像跪拜行礼,甚至有一次,他居然责罚我去给书院后山荒地上种满果树,而且必须保证果树结果,等日子一到,我就得负责把它们摘下来,清理干净,送到书院每个学子手上,这还没完,我还得让每个学子都愿意将我种的果子吃完,并在册子上留下姓名和尝完果子后的感想。” “你可知道,就为了他这个责罚,我几乎一年都没好好睡过觉,天天蹲在后山上看果树的情况。”我越说越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好不容易等到开花结果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差点没把我的心血付之东流。” “呃......你当年究竟做了多少错事?”白知还有些无语。 “这个不好说。”我谦虚了下。 白知还默默摇了摇头,继续给我上药,正巧这个时候,厢房的门却被一股大力撞开,一群带刀的便衣官兵冲进来直接把我们团团围住。 “陈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皱眉看着握剑而来的陈琨,脸色除了苍白外,更多的却是怒气。 “沈相大人。”陈琨向我抱拳行礼,而后开口道“三金巷鱼龙混杂,我等一听闻大人的消息,便赶来保护大人,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海涵。” “什么海涵不海涵的,陈将军如此气势,怕不是来抓本相的吧?”我冷嘲。 陈琨低头“大人身份尊贵,我等怎敢来抓您?只是出于对您安全的担忧,派兵保护而已。”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白知还见我不说话了,也不再停顿,打开药瓶就要给我上药,却被陈琨横剑拦住。 “陈琨!”我厉喝。 陈琨依旧面不改色,转身对手下的人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御医被带了过来。 “沈相大人,你的伤还是由御医上药包扎为好。”陈琨对我道。 我眯眼,随即对白知还点了点头,让他退开。 白知还强忍住没动手,依言退到了我身后。 陈琨见此,挥手让御医上前查看我的伤势,然后给我上药包扎。 “这位御医,本相的伤势怎么样啊?”我问的是御医,眼睛看的却是陈琨,陈琨不惧也不躲,挺直着身子回看我,一时间僵硬的气氛在我们之间渐生渐起。 御医在这种气氛之下,也是满头虚汗,他哆哆嗦嗦回我道“大...大人的伤势不算很严重,只是亏血甚多,需得好好调养身子。” “本相这伤,可确为利器所致?”我半点不留面子,直言问道。 “这......这......”御医不敢说话,侧身看向一旁立着的陈琨。 陈琨知道我是忍不下这口气,但这件事也由不得他做主。 “沈相问话,立刻回答就是了。”陈琨开口。 御医得了这一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对我道“大人的伤确实是利器所致,幸好及时止血,不然性命堪忧。” “那依你来看,这伤是他人所刺,还是本相自己动的手?”我继续问。 “依...依照伤口来看......”御医被我话中的冷意一惊,忍不住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头上冒出的虚汗“应是他人所为。” 我抬头看向陈琨“陈将军可都听清楚了?” 陈琨抱拳“是。” “那就好。”我扬起笑,将身子靠在了桌子的边缘处“接下来就请你们祁国给本相一个解释了。” (第一百三十七)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人放心,此事已经交由大理寺查办,一旦找出幕后凶手,定会告知大人,由大人决断。”陈琨面无异色,十分镇定地对我道。 “三天。”我眯眼,懒懒看着陈琨“本相只给你三天时间,无论是大理寺查办也好,还是你亲自督查,三天后,本相必须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陈将军,你不想成为两国的罪人吧?” 陈琨皱眉,虽然心里觉得我是在咄咄逼人,可面上他也不能反驳,只得低头道“我等会尽一切力量的。” 我也不强迫他什么,对着白知还道“知还兄,送客。” 白知还听我这么说,立刻就走到陈琨面前请他离开“陈将军,请。” 陈琨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他想要绕过白知还,却总是被他堵着,无奈只能扬声道“沈相大人,三金巷不是久留之处,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您现在就随我们离开。” 我没有答话,闭上眼睛表示要休息了。 “沈相大人,请您不要为难我等,楼下马车已备好,请您上车吧。”陈琨见此,只能继续劝说。 “陈将军,请你马上离开。”白知还直直盯住陈琨的眼睛,语中丝毫没有客气的成分。 陈琨当然不会因此就打退堂鼓,今天无论如何他都得完成自己的任务,不然别说陛下,就是顾相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了。 “沈相大人,您是我大祁最尊贵的客人,我们怎么也不该让您住在这么偏僻危险的地方,不如这样,若是您实在不愿随我等回客馆,我等就在客馆附近给您包下一座客栈,您尽管放心住在里面就是了。”陈琨大声道。 我仍旧没什么反应,自顾闭着眼睛休息,对于陈琨的劝说可谓充耳不闻。 白知还见我没开口,心里猜到我的意思,于是长剑出鞘,毫不客气地就指向了陈琨。 “陈将军,我再说一遍,请你和你的手下即刻离开。” 陈琨知道白知还要动真格的了,虽然他带的人多,面对单枪匹马的白知还无疑是占据了优势,可白知还毕竟是芩国的人,是沈相的人,他今日若是伤了白知还,再加上客馆行刺一案,那就真的要有理说不清了。 “你们都退下。”陈琨让步,挥手让士兵们出去,接而很诚恳地我行礼道“沈相大人,我们祁国是怀着最大的善意来接待您的,客馆行刺一事绝对另有蹊跷,这根本不会是我朝陛下的主张,请您随我等回去吧,或许明日陛下就会降旨召见您了,际时若是您不在客馆,又如何接旨呢?” “那就请陈将军劳动一下,带那些宣旨的人来这儿了。”我终于开了口,可说出的意思却并不尽如人意。 陈琨见我意志坚决,料是再劝无用,只得抱拳道“沈相大人今日不肯随我等回去,那我等只能如此回去复命了,万望沈相大人能再考虑一番,明日在下还是会来拜见大人的。” 说完,陈琨退出门外,快步走到了客栈外,对手下的士兵吩咐道“将这里包围起来,任何人都不准进入,若是沈相要走,你们不必拦着,全体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 士兵们应命,立刻将客栈团团围住,客栈内本来已有的客人也全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当然其中也不乏暴力反抗者,不过这些都跟扔进湖里石子一样,冒了点水花就销声匿迹了。 眼看着陈琨驾马离去,白知还快步走到我的面前,神色焦急道“若是陈琨回去,在祁帝面前胡说一番,我们该如何应对?今天你可让他吃了一个哑巴亏。” 我站起身,随意拂了一下衣袖,满不在乎道“我让他吃了一个哑巴亏?如今我们身在祁国,哪有我们让祁国官员吃亏的份,且放心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你的意思是......”白知还皱眉。 我打着哈欠往床边走,边走边摆手道“多想无益,既然有官兵在外守着,今天便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们可就得早起了。” 白知还这几日未防意外,便一直守在这儿不曾离开,没想到沈相却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 心里说不出是惊愕还是感动,白知还沉默了下,躬身退出门外。 可能是伤势的原因,也可能真的最近是气血不足,身体大亏,我本来只是想浅眠一会儿,没想到这一睡就沉沉睡到了深夜,待打更人敲着铜锣从客栈下走过时,我睁着眼睛望着上方黑漆漆的房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127 唉,睡得太足了,居然半夜失眠起来,这要是弄得明日没了精神,我岂非得不偿失? “又睡不着了?”屋内的窗子突然被打开,一个黛青色的身影就从窗户里偷溜了进来。 眼里霎时闪过一丝讶然,我猛地坐起身。 “别这么激动,我也是闲来无事,顺道来看看你的。”杜融拂了拂自己的衣衫,面带笑意地走近我。 “你还知道来看我。”我哼了一声,撇开眼“客馆上下都知道我遇刺了,难道你竟是才知道的吗?” “小青枝,你可不能冤枉我呀。”杜融表示委屈,掀衣坐上床畔“我一听闻你出了事,便想来找你,可惜白知还那小子速度太快,你眨眼就失去了消息,不过好在我聪明绝顶,猜到了你会躲在这儿,这几日我可都是一直在你对面的客栈里住着呢。” 我微愣,心里还是不爽“你既然都在对面住着了,怎的就不肯露面?这里可就只有知还和我两个,你还有什么顾虑?” 其实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毕竟杜融既然没有出现,定是有他的原因的,我在这里横加指责,根本就是胡搅蛮缠,但面对杜融,我一向是快人快语,现在想要收回也是不可能的了。 杜融倒是没有对我的话感到什么不满,反而轻轻一笑,伸手将一个荷包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几天白知还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我也没必要突然出现,惹人怀疑,所以就用了这些天的时间给你做了一个百草香包,它不仅能帮助你睡眠,还能调养你的气息,让你的伤口尽快愈合,如果将来你又发生了什么意外,这荷包里的草药能帮你快速止血。” 我抿唇,有点扭捏地接过了荷包,当我看到荷包上歪歪扭扭的清荷露水图时,不由嘴角一扯“别告诉我,这是你绣的。” 杜融难得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我的视线,轻咳了一声道“你有伤在身,又身处这混乱不堪之地,虽然白知还在你身边,但保不齐又有亡命之徒盯上你,所以我就没敢离开客栈去买一个荷包来,正好客栈掌柜的妻子有些余下的布料和针线,我就要来给你做了一个,当...当然了,你要是觉得难看,日后再买一个,将里面的草药装进去就行了。” 如果说,听了杜融这番话,我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正当我想对他说两句感谢的话时,却突然发现他的双颊染上了绯红,就像上好的青玉里,飞出了一抹淡淡的红霞,光泽温润,人间难得。 我呆呆看着他,直愣在了那儿。 “你怎么不......”杜融许久听不到我说话,不由疑惑地转头看我,待见到我痴呆的模样后,竟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立马尴尬地抽出了视线,狡辩道“我这是正常反应好吗?谁让你没事,半夜跑到别人的房间里来诱惑别人的!” “难道不是你吗?”杜融十分无辜地反问“方才你还在抱怨我没来看你呢。” “我......”我被噎住。 事实胜于雄辩,我确实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 杜融见我无话可说,也不再笑话我,反而很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你下次若还想做什么事,可别再受伤了。” 我低头,没有出声。 “我不可能每次都来得及在你受伤的时候赶到,你得用点心保护自己。”杜融看到我的模样,就知道他的话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可他还是要说“这并不需要费多少心思,你只要多为自己想一点就可以了,有时候,双全的办法不是没有。” “你都猜到了?”我承认杜融说得都对,可这些话他已经在我耳旁叨叨十年了,我要是能做得到,他又何需叨叨这么多年? 眼下还是转移他的注意力为妙,不然下半夜我可都得听聆听他的训诫了。 杜融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当下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日陈琨带兵来客栈,就是为了能够找到证据开脱祁国的罪责,你若是不想那些舞姬经受严刑拷打的话,还是早些顺着陈琨的意为好。”杜融替我理了一下松乱的头发“他虽然看着年轻,举动也都光明磊落,心却十分冷硬,他可不会因为那些舞姬都是娇柔的姑娘就手下留情的。” 这一点我倒是没有看出来,陈琨此人还真是藏得深,难怪祁帝这么重视他。 (第一百三十八)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接下来的事,我都已经想好了,你不必为我担心,只是我现在心里一直想着一件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作为多年故友,你可得给我想些法子才行。”我将他给我的荷包放到枕头底下,然后颇有点怅然若失地对他道。 杜融见我这副神情,一下就猜到了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伸手为我拉了拉被子,缓声道“你的做法没有错,那样对和维、对云姑娘都是一件好事,你无需感到自责。” “可是......”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能坦然地面对姜和维“若是其中除了差错,也许他们两个就真的要相隔一生了,际时和维岂非要将我恨进骨子里?” 杜融起身走到桌旁,抬手倒了一杯香茶,然后重新走到床边,将手里的茶水递给我“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一切只能看个人缘分,我们若是强求,往往结果只会事与愿违,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我接过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然后道“照你这么说,我可是在他们之间强加干涉了,倘若最后结果不好,我的罪过岂不是罄竹难书了?” “尽人事,听天命,当是先尽人事才行。”杜融摇摇头,将我手里的空杯子拿过去,顺手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你如此说,可是给自己妄加罪责呀。” “我也知道纠结这些事根本没有意义......”微垂双睫,我低声道“可和维是我的好友,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为情所困而无所作为,我都已经是一国之相了,怎么还能这么被动呢......” 原来真正的心结在这里,面对未知的彷徨,面对友人的压力,还有不甘心,不能掌控命运的不甘心。 “贩夫走卒有温饱冷暖的忧思,天子君王有家国百姓的忧思,无论身处高低,都不可能一直无忧无惧,你若总这样凡事想得太多,不如干脆现在就退出朝堂,同我去亓州吧。”杜融微叹一口气,劝慰我道。 “那怎么行?我还有事情没做完呢,而且......”心中一顿,我蓦地就想起了那天,元德寺里,顾元城将一颗毛茸茸的桃子放到我手里的场景,那时我虽看不见,可他温热的呼吸,杂乱的心跳,我都能感觉得到,他离我那么近,从未有过的近,就好像一下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桃花飞舞的午后,我站在栏杆后看他,他也抬头望着我。 乱花飞雨,时光和暖。 “而且什么?”杜融本是顺着我的话问的,可我却发起了呆,迟迟没有回答。 双眸微眯,眼中的寒意随着跳动的眸光一瞬掠过,杜融淡淡地笑了,这笑意随着他心中的波动越发温和,他就这样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在痴痴想着另一个人,无动于衷,也无可奈何。 窗外一阵寒风拂过,我冷不丁回过神,顿时尴尬得不行。 我低下头,两颊有些刺啦啦的烧红。 “那个......”我缓了下思绪,抬头问他“说到亓州,现在亓州局势如何了?皇上他应该没有......” 杜融的神情很自然,听我发问,稍稍摇了摇头道“亓州一切都好,有家父在,不会出问题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这次出使祁国的事,我会尽管完成的,到时候你就和我一起回去,祁国绝不是你的久留之地。”我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有必要突出强调一下。 杜融挑了一下眉,不反驳,也没有明确答应。 “你要是敢到时候给我玩消失,我就把汴城翻个底朝天。”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直接动身靠近他“我可是事先跟你打过招呼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直是最遵守承诺的。” 杜融看着我的眼睛,忽然就身子一倾,将我整个人压在了下面。他微眯眼,眸光里全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小青枝,你这么关心我?” 我不懂他在开心什么,只是现在这个姿势委实不太舒服,我不由伸手推住他越来越近的身体,气恼道“杜融,你给我起开,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吗?又不是要说什么秘密,至于挨得这么近嘛!” 杜融却不管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只抿唇盯着我,眸光微微晃动,似乎有什么就藏他那双幽邃的眼眸之后,我看不见,它却几乎要冲破而出。 我从没见过杜融有这种表情,那么陌生,又那么深刻,他好像一直在隐忍着什么,又一直在希冀着什么。 辰光昏暗,皎月飞霜,午夜的一切都那么静,仿佛连胸膛里的心脏都是禁止的。 我茫然地望着他,连眨眼都忘了,须臾,他却是轻轻一笑,抬手将我脸颊边凌乱的发丝拂到了耳后。 “可要问问岑羲的事?”他拂袖坐直了身体,低头笑望着还在愣神的我。 心中忽地一寂,我低下眉眼,重新坐了起来。 “你想我问他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问杜融这么一句,可我就是问了,我想要知道答案。 杜融沉吟了一下,缓声道“我不想,自从你入朝为官后,我们就很少能这样独处了。” 可若是如此,你能将自己的心思从那个人身上多挪开一点,这个代价我却是愿意付的。七界 “我...我那是公务繁忙。”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你也知道,各种各样的琐事太多了,皇上又中时不时给我出难题......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嘛。” 杜融看着我,忽然就轻笑了起来“小青枝啊,小青枝,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不愿意强扭,也舍不得放开,难道这就是古今让人缠绵难言的感情吗 ? 话题越来越朝着不对劲的地方去了,我决定赶紧打断,来个正常的谈话。 “上次送回去的酒,师父可还喜欢?” “嗯。”杜融点头,也不戳破我的小心思 “家父本来就对酒爱不释手,更何况是他心爱的小徒弟送的。” “那师母呢?她不会还是和师父吵吵闹闹,不允许他喝酒吧?”我回忆了下从前在亓州学武的时光,似乎每一天师父和师母都得大吵一架,不过基本上最后都是以师父服软而告终。 有时候我也挺疑惑的,师父师娘这么爱吵闹的夫妻,是怎么教出像杜融这样的谦谦君子的,就算这只是他的表面现象, “家母一直爱管束着家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杜融笑道“不过管虽管,家父私下底下偷喝,家母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师母还是这样的刀子嘴豆腐心。”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当年我跟着师父学武功的时候,师母可是对我严厉得不得了,当然对杜融也是一个样,可是每当夜晚我和杜融叫苦连天的回到卧房,里面就已经准备好擦伤药和温度恰好的浴汤了。 师父是个糊涂的性子,他不会想到这么细致的东西,唯有师娘,虽然平时师娘总和师父打打闹闹,心思却细腻的很。 “今年秋季一过,你便上书称病,随我回亓州吧?”杜融道。 “秋季一过?”我有些吃不准时间“可是血盟的事还没有解决,而且此次与祁国结交,祁帝似乎有意吞并不达国,到时候肯定战事平起,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芩国的事务独自享乐去吧?” 杜融闻言,危险地眯起了双眼“你又想失约?” “不不不。”我赶紧摆手“你别误会,我这是先天下之忧而忧。” “所以呢?你想反悔?”杜融的语气更沉了。 “当然不是!”我立马表决心“我可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杜融的脸色好了点。 “但是......” “你想说什么?”杜融立刻又警惕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我立马安抚他,过了一会儿又试探着说道“只是我觉得时间稍微紧了那么一点,不如等......等到那个时候,依情况而定?” 杜融瞪着我,没说话。 “哎呀,你放心,我沈青枝是什么人,我是绝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的。”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杜融压根不吃我这一套,满脸孤疑地看着我“你在白鹤书院的第三年,你要夜闯吕夫子的寝室,用火烧光他的胡子报仇,和我约定好在他的寝室门外碰头,结果我在那儿干干站了三个时辰,你却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自己在卧房里呼呼大睡,这件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这...这个当然记得了......” 能不记得吗?当初杜融为了给我长点记性,直接向吕玄揭发了我的图谋,害得我接下来三个月都没好日子过。 可那一次也不能全怪我呀,要不是金玲仗着沈景之的势,到学院里来当众羞辱我,我怎么会气得连跟他的约定都忘记了。 “还有,就在那件事发生的第十天,你......” “停。”我出声打住他,认命投降道“好吧,一切都依你就是了,到时候记得派辆舒服的马车来接我。” 目的已经达成,杜融冲我眨了眨眼,倒是没再翻从前的旧账。 (第一百三十九)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真的不要问关于岑羲的事吗?”杜融这次问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好像很期待我问似的。 我不由一皱眉,心下思虑再三,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杜融惯会给我挖陷阱,我不得不防。 杜融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叹息道“可怜的太子殿下呀,到现在还被关在禁言阁受苦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会关心他一下。” “你说什么?”我大惊,差点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什么关在禁言阁?他怎么会被关在禁言阁?” 杜融这次可没马上就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道“你不是不想问有关他的事么?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可恶,早就知道他会给我挖坑了,千防万防,还是掉进去了! “我反悔了,我承认我反悔了。”我投降“你快把话说明白吧,不然今天,不,是往后在祁国的每一天,我都没办法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想事情了。” “那关我什么事呢?反正我能睡得好,吃得好,把事情明明白白想清楚。”杜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丝毫不见得动容。 “你想怎么样,直说吧。”杜融一向是软硬不吃的性子,无论接下来我是出言威胁他,还是软语恳求他,都不见得会有什么效果,不过就干脆直接点,也省的我出糗。 “这个嘛......”杜融仰头仔细想了想,最后很苦恼地低下头来看我“我现在也没想好有什么事要你去帮我做的,这样吧,这个就留到日后,等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向你讨回来。” 莫名的,我觉得这笔交易我好像血本无归似的。 “成交。”虽然我心里忐忑得紧,但眼下毕竟比不可知的未来要要紧得多“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杜融犹豫起来。 “那就长话短说。”我咬牙。 杜融看我这种想要发火却又不敢发的样子,心中愉悦地大笑起来。 “杜,融!”我决定了,到时他要向我提什么要求的时候,我也要这么戏弄他一番,以报我今日之仇。 杜融见我正要恼了,倒也不再逗着我玩。 “在你走后没几天,宫中就有消息称太子强闯御书房,对梅妃言语刻薄,出言不逊,皇上大发雷霆,让侍卫将他抓进了禁言阁,并且放下话来,只要太子一日不肯向梅贵妃道歉,一日就不许出阁。太子气傲,一直不肯低头,结局可想而知。“ “他为什么要强闯御书房?疯了不成?”我真是想现在就飞到芩国皇宫,狠狠给岑羲来一拳,让他脑子放清楚点。 什么地方蛮横不行?偏偏是皇上在的御书房! 现在皇上不过是罚他幽禁,要是往后再让裴党挑起此事,一个逼宫犯圣,他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这我哪知道?”杜融摊手“宫中传言,是太子撞破了皇上和梅贵妃在御书房的好事,一时不忿,才出言羞辱,直面犯上。不过真相如何,且待你亲自去问太子了。” “你不是和他很熟吗?”我皱眉“怎么不派人偷溜进去问问?” 杜融嘴角一扯,好笑道“我什么时候和他很熟了?况且,就算我和他真的是八拜之交,他会愿意告诉我的属下这件事吗?且动脑子想想。” 杜融讲得这些我倒也明白,就是有点被岑羲气糊涂了。 如今这个局面,是我和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有的,一旦脱离了掌控,要想东山再起可就难了。 越想,这床我越是待不住,干脆掀被下床,披一件外衣就坐到书案后。 “当初我说要在他身边留几个人,也好方便大家沟通交流,消息互通,结果他把我看的死死的,就是不肯我在他身边安排人,如今倒好了,失了先机!”我很生气,不由一甩毛笔,结果墨汁飞溅,反倒脏了我自己的衣服。 “可恶!”我烦躁得将笔摔在了桌子上。 杜融看我急躁的样子,不禁皱紧眉,走到我身边。 “遇上他的事,你未免也太不定心了,他既然愿意被关在里面,必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他不是一个被动的人。”杜融劝慰我。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知道的,白知还是被皇上派来护卫使团的。”我对他道。 杜融点头“他是吕玄的义子,吕玄想要让皇上升他的官,自然得让他有表现的机会。”电子书坊 我沉吟着摇了摇头。 杜融分析的对,也不对。 “白知还是岑羲的人。”我道。 “果真?”杜融有些不相信“白知还此人从前的事迹我还是略有耳闻的,他根本就没和太子有过什么深处的交集,怎么会是太子的人呢?” 这点我倒是没有怀疑过,因为证据确凿。 “他默认过,而且他好像还是杨夫子在私下收的徒弟,杨夫子是岑羲的老师,若是岑羲想要这个人,杨夫子也不会不给。”我想了想道。 “你是说,白知还就是杨夫子特意为岑羲准备的人才?”杜融听我这么一说,突然就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点头。 自从我进宫面见祁帝之后,我在客馆就一直想着两国结交的事,对于白知还却没有多作深究,如今话说到这里,其中的弯弯绕绕我也明白过来了。 白知还是吕玄向皇上推荐的不错,可这背后却是岑羲的算计。现在禁卫军统领的位子是由他暂代的,裴党早就死盯着这块肥肉了,皇上虽欲削减裴党的势力,可眼下却无可用之人,稍稍有点本事的全被裴党笼络了过去,要不就是胆小怕事的,这禁卫军的担子根本没办法抗。 这白知还可就想淤泥中的一朵清莲,忠君之迹在前,尚书势力在后,本身又是十分有能力的人,要说皇上不想借此次护送之功,保他上禁卫军统领之位,恐怕稍微长点脑子的人都不信。 可皇上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得冲破裴党的阻拦,而暂代统领之位的岑羲就是绝佳的借口,所以岑羲才会那么不顾及后果,大闹御书房。 “若是皇上没有扛过裴党的压力,恐怕岑羲的计划就得彻底落空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岑羲的做法太过冒险。 假若裴党施压太重,那别说禁卫军统领之位了,恐怕皇上会在盛怒之下让岑羲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再加上裴党的挑唆,说不定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这就是成大事者的魄力了,皇上和太子走的这条路,注定只能靠着上天的运气往前走。”杜融道“而且太子一直因为当年的事,对皇上耿耿于怀,御书房之事,既是巧合,也未必不是太子的心意。” 这倒是说的没错,岑羲难得有这么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发泄心中怨气的时候。 “看来祁国之行必须再加快点速度,好早日结束回国。”我沉思“皇上估计也快抵不住裴党的压力了,况且当朝太子一直被关在禁言阁里,实在是不妥。” 这当然是杜融所期望的,当下就豪爽道“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帮忙就是了,我一定不会多加推辞的。” 我的眼睛一亮,冲着他笑道“你肯这么慷慨,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真有事?”杜融顿住。 “那当然、”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知道祁国卫仁,卫尚书这个人吗?” 杜融想了想,点头“此人谈不上忠奸,尚书之位也算是熬资历熬上去的吧,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做了礼部的尚书。” “我觉得这个人有点问题。”我对他道“我跟他打交道的机会也不算多,前些日子宫中大宴,我趁机忽悠了他一把,他就害怕得连面都不敢露了。” “你想让我帮你查查他?”杜融听我这么说,倒是生了几分兴趣。 我点头“这可能跟祁帝的目的有关联,祁帝放任他,或者说诱导他一连做了那么多滑稽的事,我不信背后没有原因。” “好吧。”杜融点头“既然我已经开口答应你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杜融能这么痛快,这是我事先没想到的,但有便宜占白不占,我也没必要假装君子,假装清高什么的。 “恭亲国公府传出消息,说顾元城要与慧中公主成婚了,这件事你知道吗?”沉默了一会儿,杜融突然问我。 我一愣,随即垂下眼,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杜融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说,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的私事与我无关。”我将书案上沾到墨迹的白纸拿开,用笔重新沾了点墨,然后开始写书信,对于杜融的话,我只是淡漠地回了一句。 杜融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摇摇头长叹了一声。 “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我想凭你和他的交情,大婚时的一杯喜酒总该能喝到的。” 说完,杜融走到窗户边,正想离开,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对我道“你的右手已经受伤了,还是不要写字的好,这种差事不防交给白知还,岑羲总归是信任他的。” (第一百四十章)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冲他点了点头,笑道“我可不会拿自己的手开玩笑的。” “你要是真这样的秉性就好了。”杜融多看了我两眼,翻窗走了。 我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继续往下写了去,没唤人,也没有将案上的烛光挑得亮些。 第二天很快就在一声尖锐的宣旨声中到来了,我带着白知还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三金巷里顿时就有乌压压的一群人伸出脑袋往这里看,客栈的掌柜早在昨日陈琨带人来时,就吓得跪到了地上,生怕这楼上住着的是朝堂抓捕的要犯,今日见陈琨他们竟然恭恭敬敬地将楼上的人请进一辆奢侈堂皇的马车里,顿时才明白自己这个小小的客栈里一连住了好几天“天上的人物”。 “沈相大人,宫门已经到了,请您下车乘轿。”陈琨在马车外恭敬地对着坐在马车里的我道。 我“嗯”了一声,然后白知还就先一步下车,为我打起帘子,我从车中下来,随即就坐上了一早就预备好的软轿,白知还和陈琨等一众人就跟在软轿后,浩浩荡荡进了皇宫。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被他们押解进宫的,但只要目的达到,这些过程我也就无所谓了。 “今日事宜全在御书房商议,际时还请沈相能单独进去,我等会在御书房外等您的。”软轿走了一会儿,陈琨见目的地快到了,便出声把接下来要做的和要注意的事告诉我。 单独? 我心里不免有了计较。 看来要杜融帮我查的事是得派上用场了。 我在心里默默思考着马上到御书房要说的话,软轿就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稍稍回过神,我从轿子里下来,对着白知还道“你就随陈琨将军待在这里吧,等本相出来,我们就回去。” 至于回哪里去,我没明说,由着陈琨在私底下为这个伤脑筋。 陈琨立时就明白了这是我对他昨日监禁我的报复,然而若是让他重新再选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下达与昨天相同的命令。 沈相再不客气,又如何比得了他头顶上的天?皇帝陛下不会需要那样的臣子的。 “沈相大人,请随奴才来。”太监总管汪公公已经在这儿等候多时了,此刻也不敢再耽误功夫下去,引着我就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祁国民风开放,性情豪迈,这祁国皇宫也建的巍峨大气,而芩国多是水乡雅客,亭台雨榭皆以精致为美,这样巨大的差异,我虽已见过祁国宫中景色,却还是有些不能习惯。 “大人,请您进去吧,陛下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到了御书房门口,汪公公止步,侧着身子弯腰对我说。 我朝他客气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就从宫女推开的房门中走了进去。 汪公公说的没错,祁帝确实已经在等着我了。袅袅檀香起,一身白衣长袍的青年男子端坐于书案之后,他静静望着向他走近的我,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深紫色的勾纹兰花映衬着他那双润泽仁厚的眸光,几乎就要让我错以为他不是祁国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友善和蔼的兄长了。 亏得我上面没有这么一位的存在。 我赶紧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俯身行礼“拜见祁帝陛下。” “沈相不必多礼,平身吧。”李代笑着抬手“多日未见沈相,倒是甚为想念。” “劳陛下挂记,在下愧不敢当。”我拱手。 李代指着一旁的凳子对我道“站着说话未免有些疲累,沈相还是坐下吧。” 帝王面前,我怎敢安坐?当下也只能婉言拒绝道“承蒙陛下厚爱,在下站着便足矣,实做不得犯上之举,还望陛下成全。” 看着我毕恭毕敬的样子,李代也不强求我,随便我去了。 “上次慧中的生辰宴上,你曾提到两国结交共克不达国的事,不知道你的皇上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李代笑问我。 我低头,回禀道“吾皇已将此此结交事宜全权交给了在下,陛下大可以放心。” 李代对于我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怎么满意,遂又问道“既然你是芩国的丞相,那朕就来问问你看,你知道每年你芩国都要花费多少银子巩固边防,以免不达侵扰之忧吗?” 我没有具体回答,只道“不达国的人多为草牧游民,他们上马就是军人,下马就是普通百姓,草原上去去来来,行踪不定,所以我芩国在这上面的边防耗资巨大。” 李代点点头,继续问我“不达国土地肥沃,地广人稀,若是这些土地都能被合理利用,国库中又能增加多少银两?”小桃中文 我想了一下,回道“难以预计,或为国库现有收益的三成之多。” “这些钱财若是用来为百姓搭桥铺路,改善民生,是不是比它被白白放着要好?”李代随手拿过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静静等着我的答案。 祁帝的话确实已经讲得够直接了,我若是再要装糊涂,恐怕反倒会惹他不喜。 “陛下的意思是......” “沈相不明白吗?”李代轻轻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微笑着抬头看我。 心中一冷,我立刻道“芩祁两国每年都要耗费大量的银两来防范不达蛮夷的进犯,而不达国又是物产富饶之地,放着这块肥肉不吃,还要自己抽血扒筋,倒不如一举攻下不达国,不仅能永久解决蛮夷进犯之忧,还能省下边防银两,扩充国土,充盈国库。” “陛下可是这个意思?” 李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无声地看着我,等着我把话继续说下去。 毋庸置疑的,我是不可能违背他的期望的。 “陛下所想,当是两国百姓之福。”我拱手“在下定当全力配合陛下。” “你也认同这件事?”李代笑着看向我“果然被陈卿说对了,你是一个有血性,有家国情怀的的人,对于百姓利益是相当看重的。” 这里的陈卿,定当是陈虚,陈尚书了。 我不由暗自扯了一下嘴角。 陈琨回去到底跟他爹说了什么?我可不相信他会说我什么好话。 “陛下谬赞了,为人官者,为百姓考虑是理所当然的事。”我道“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的,还是像您这样英明伟大的人。” 李代听了我这话,只是笑了笑。 我抬头去看李代的神色,知道他没有把我的话当真,可其实那句话我也并不完全是溢美之词。 李代作为一个年轻的皇帝,他不仅日夜为国事操劳,政务上更是勤勉不怠,常常有深夜忽醒,召来大臣商讨国事的事情发生,可以说祁国在他的治理下,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甚至是盛世之象。 若说这样并不能看出李代是一位多么英明的君王,最多不过勤奋而已,那你只要翻翻史书,了解一下在李代执政前,祁国是怎样昏暗腐败的,你就会明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祁国摆脱从前的黑暗贫弱,变成如今这般响当当的强国,是多么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这次所谓的“出使祁国”,我本来的意思也不过是两国结交,避免兵戈,加上震慑不达国而已,至于侵吞不达国,我只是在脑子里构想过,却一直没敢付出实践。 我原想着,祁国和芩国虽然是相邻之国,彼此间却从来没有结盟过,怎么着也得等两国结交之后,大家相处交流一段时间,再来谈结盟攻打不达国的事,没想到祁帝却有这样的魄力,不仅早就想好了要做这件事情,还把它当做了当务之急。 “不知道......”我迟疑着开口“陛下您对于攻打不达国这件事,可已有了计划?” 李代好似并不想今天就谈这件事,反而岔开了话题,问我“顾卿是朕最钟爱的臣子,慧中是朕最疼爱的妹妹,虽说慧中比顾卿要年长几岁,但朕觉得,他们俩若能喜结连理,当是天作之合,依你来看,朕的想法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慧中公主才貌双全,性情温婉,顾相翩翩君子,智德超群,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神色不变,恭敬回道“郎情妾意,青梅竹马,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眸光一动,李代竟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听闻你们祁国有一面镜子,能照前世来生,不知道此事是不是真的?”李代好像对这个颇感兴趣,连说出话的尾音都高了不少。 能照前世来生的镜子? 我凝神想了一下,似乎在白鹤书院的时候的确听说过这么一个传说,当时好像还是杜融跟我说的,他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神神秘秘的,整个人都比往常要兴奋不少。 “回陛下,这不过是坊间的一个传说而已,做不得真的。”我低头道。 “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故事,怎么会不是真的呢......”李代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悠远,好像有什么事沉甸甸压在他心上,很悲伤,也很温暖。 我猜不到这位年轻的君王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而冥冥中,我却觉得有种悲凉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一)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心志高远,却恶疾缠身;功盖千秋,却不得自由。 他只能不断地加紧自己的脚步,不断地向前,不能停留,也没有这个资格。 “陛下。”我低下头“前尘来生不过都是虚妄,唯有当下才是真实。真实中活真实的人,虚妄中活虚妄的人,在这个尘世间,只有真实的人,没有虚妄的人。” 李代咀嚼着我话里的意思,沉默许久,方叹息着对我道“可这尘世的人,哪个没有虚妄呢?” 心中微愣,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代似乎没有话再对我说了,挥了挥手道“不知不觉竟是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想来你也在朕这儿待烦了,今天的事就先这样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朕改日再与你说话。” 我拱手“是,在下告退。” 言罢,我低着头退出御书房。 御书房外,汪公公一直候着,见到我出来,马上就迎了上来。 “沈相大人。” 我对他客气地笑了一下“汪公公。” “吾皇最是宽厚仁德,这么长时间,想必大人是与陛下相谈甚欢。”汪公公看着我,老态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我莫名觉得浑身有些不舒服,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啊,祁帝陛下的胸襟和气度,是我等不能相比的。”我附和了一句便想离开,然而汪公公却不打算就这样让我走掉,脚步一跨,就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见此,不由皱起了眉。 汪公公如同没有察觉我的不喜般,仍笑着问我“前几日就听闻沈相您被人行刺受了伤,不知道如今可好了些没有?” 他的眼里流露出关心的神色,这倒让我不好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尚可。”我勉强压下心底的不适,回答他道“不过微末小伤,无需挂齿。” “呀!”汪公公忽然就惊叫了一声,满眼怜惜地捧起我被纱布包裹的右手“怎的伤的这么重啊?这样好看的手,那些刺客怎么忍心呢?” 我尴尬一笑,迅速就抽回自己的手,加快语速道了一句“告诉”,立刻抽身离开。 步履翩飞,衣带拂扬,我用最快的速度摆脱了身后紧盯着我不放的诡异目光。 “大人,您怎么这样行色匆匆?”白知还老远就看到我疾步往这边走,不由走上前,疑惑地出声问我。 我看到白知还来迎我,心里忽地就松了一口气。 “肚子饿了,想回去吃点儿。”我胡乱编了一个借口,也不管白知还行不行,躬身就钻进了轿子里。 “现将正午,沈相大人会觉得腹内空空,也是情有可原。”陈琨对着还在皱眉的白知还道。 白知还抬头瞧了瞧天色,心中讶然了一下,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 他朝陈琨点了点头,便命令软轿起行,自己则跟在了轿子旁边。 这次陈琨没有随行,但还是让自己的手下护卫着我出了皇宫,我知道他是害怕我又来个音信全无,原地失踪,不过这一次我并没有想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这样到时候去向陈琨讨债会便捷的多。 “大人,我们是去客馆吗?”白知还也不太能确定我的心思,只能开口问我。 “对。”我回答他“我们这次出使的队伍都在客馆,本相不去客馆,该去哪呢?” 白知还倒是没有惊讶我的这个决定,但是对于我的目的,他却不能完全猜透,这无疑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追问我问题的冲动,但眼下形势不对,他也就强忍着没问,随着队伍往客馆走。 等到了客馆之后,白知还本想将自己心里的疑惑一次性问个清楚,可我一回客馆,就闭门谢客,借口要休息养神,命任何人都不准打扰,他根本连问的机会都没有。 “大人,你的午膳......” 白知还的话还没讲完,我就打断了他“不吃,午膳晚膳都不用为我准备,你派个人帮我守门就好。”和顺 白知还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站在门口不动了。 我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影子,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有些发愣。 然而现在也不是我该发愣的时候,我轻声推开屏风后的窗户,纵身跳了下去。 灵巧地避开陈琨喝使团的人,我一路溜出了会馆,偷偷摸进了恭亲国公府。 此时的恭亲国公府可以说是一派喜庆之景,横梁上、牌匾上,处处都挂着红灯笼和红彩绸,来来往往的仆人婢女也都是彩衣蹁跹,光鲜亮丽,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恭亲国公府却给人一种格外寂静的感觉,就好像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生怕惹恼了什么人。 我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寻着记忆里的路线,我悄声来到顾元城卧房的屋顶上,轻轻揭开了一片屋瓦。 屋里没我想象得那么恶劣,只是顾元城倒在床上,昏迷不醒,手脚都被铁铐锁着,浓厚的迷香在封闭的屋里徘徊不去,就好像一直在压制着什么东西。 突然,有两个蒙纱的婢女出现在了门外,她们向守门的护卫出示了一面牌子,然后各自端着食盘进去了屋中。 两个婢女先将食盘放在了床旁的矮几上,然后由一位穿着青衣白裙的婢女将一颗黑色的药丸放进了昏迷着的顾元城的嘴巴里。 顾元城呓语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然而就在眼睛睁开的一刹那,他突然就坐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开锁着他的铁铐,可他的内力似乎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放开我!”顾元城怒吼。 “少...少爷,您...您该用午膳了。”其中一位身着黄裙的婢女哆嗦着将饭菜端到了顾元城的面前。 顾元城冷着脸,别开了头,根本不理会这个婢女。 “少爷,您...您今日若是又...又不吃,那...那奴婢只好......“那位黄裙婢女浑身都在颤抖,手里的食盘却端得稳稳的“只好委屈少爷了。” 鼓足勇气说完,黄裙婢女放下手里的食盘,一手迅速地就要去点顾元城的穴道,然而就在她动手的一瞬间,立在一旁青衣白裙的婢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面用一块白帕捂住了黄裙婢女的口鼻。 不待黄裙婢女挣扎,她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青衣白裙的婢女将晕倒的黄裙婢女好好的放到了地上,然而拿出钥匙,上前开始替顾元城解开镣铐。 “少爷,你方才吃进去的解药要在半柱香之后才能完全发挥作用,在那之前,请您务必不要妄动内力。”青衣白裙的婢女揭开脸上的面纱,赫然就是我认识的木楹。 “梅严倒真是会当兄弟,竟然跟着我爹合伙起来诓骗我!”顾元城气得脸色发白,要不是外面有人守着,他估计非要砸掉点东西才能平息胸中的怒气。 “梅大人说,他是为了还国公爷从前的一份恩情,才会如此做的,如今恩情已还,所以就给了奴婢这个解药和这方被迷药浸过的帕子来救您。”木楹扶着顾元城站起来,笑着解释道。 “陈夷呢?他怎么样了?”自己被诓骗着囚禁了起来,那陈夷的处境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然他早就带着自己的人闯进来了。 木楹摇了摇头,道“那日在您被国公爷迷晕时,夫人就趁势在陈护卫不注意的时候,命人打晕了他,将他关进了后面的荒园里,派人日夜看守,看守的人都是高手,奴婢没办法探得陈护卫的消息。” “这夫妻俩倒是联手的一番好戏!”顾元城咬牙。 亏得自己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被自己的亲爹抓出了纰漏。 有时候他就真不明白,为什么大才如父亲,他却总要替他娘遮掩着从前犯下的罪孽,无条件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爱吗?替她收拾篓子,为她担下罪责,只要她的一声软语央求,他就能为她舍弃一切。 甚至是他这个儿子。 “少爷的午膳用完了吗?该出来了,别逗留,不然我们可是会挨板子的。”守门的护卫觉得今天送膳的时间有些过长,立刻就出声提醒。 木楹心里一惊,马上就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面露焦急地查看四周的窗户,可窗户已经全部被封死,根本就打不开来。 这下糟了,要是护卫起疑,进来查探,以少爷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从那么多护卫的手中逃出去的。 木楹急得头冒虚汗,可顾元城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微仰着头,静静望着上方的屋顶。 木楹觉得奇怪,也跟着抬头往上看,这一看,便发现了上面裸露的一道小缝,缝隙里眨巴着一只亮晶晶的眼睛。 木楹一愣,差点就要惊呼出声,好在她的理智及时拉住了她,她才没有做出这一举动。 “该下来了吧?”本来一直冷着脸的顾元城,此时居然扬眉笑了起来,一旁的木楹看到此情此景,立刻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这世上怕再没有别人能让少爷如此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见他发现了我,也不扭捏,偷偷下了屋顶后,我找了个人少的方向,几下打晕了守在那里的护卫,然后凭内力震断了窗户上封锁着的铁链,打开窗户翻了进去。 “顾少爷,自那日宫宴一别,你过得可还好啊?”我挑眉,满脸的笑意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掩饰一下我幸灾乐祸的心理。 顾元城见到我,下意识就要往我这边走,然而他刚脱离了木楹的搀扶,整个人就脱力地往前冲。 “少爷!”木楹低呼了一声,赶紧伸手扶稳他。 见到顾元城已经被扶住,我默默收回了自己伸出一半的手,侧身让开一条路“你带着他先出去,这里我来善后。” 木楹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摇着头轻轻将顾元城推到了我身边,因着她立刻就收回了手,我只能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顾元城。 “大人,请您带着少爷走吧,我的武功太差,根本不能带着少爷避过恭亲国公府里的人,离开这里的。”木楹看着我,眼里是郑重托付的信任,然而在那层信任下,我却看到了一丝别样的东西,不似对顾元城,也不似对她自己。 “国公夫人不会放过你的。”我皱眉,不赞同她的做法。 “大人放心。”木楹垂下眼“我自有办法,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还待要劝,门口的护卫已经等得不耐烦要进来查探了,木楹不想我再浪费时间,推着我们就到了大开的窗户旁。 “快走。”木楹焦急。 时间确实紧迫,而我也没办法在带走顾元城的同时,安全无虞地带走木楹,无奈我只能叮嘱一句“小心”,然后背着顾元城翻过窗户。 “梅严是个好借口,你可以用他暂时应付一下。”顾元城突然出了声。 嘴角一扯,我心中忍不住腹议了一下,随即背着他跃上了房顶,几下翻过院中的假山,一路摸着小路出了恭亲国公府。 出府后,我不敢停留,便干脆带着他偷偷溜进了皇宫,一直奔到了先前祁帝带着我们去的那个荒园。 “你爹收到你逃跑的消息,一定会派人在宫门前拦截你的,你的皇帝陛下也未必靠得住,现在只能在这里躲一下了。”我放下顾元城,扶着他坐到亭中的石凳上。 顾元城的脸色怪怪地看着我,张口欲说什么,却又好像说出来就会暴露自己的短处似的,犹犹豫豫,做不出决断。 我莫名其妙地回看他,等着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你......”顾元城顿了一下,而后偏开视线道“皇宫都能被你这么轻轻松松溜进来,看来御林军的人是都该换换了。” “......” 感情我辛辛苦苦避开御林军,辛辛苦苦背着他到这儿来躲灾,总结一句话就是祁国皇宫的御林军该换换了? 我的脸色黑了一大半,然而顾元城却根本没看见,支支吾吾了会儿,忽然偏着头问我“你今日来国公府,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我一愣,随即扭过头,不自然道“我救你不过是顺便而已,我...我就是想去看看你的惨状,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兴趣。” 静默了会儿,顾元城下定决心,转头就来看我“青枝,我......” 这时,忽然有一名粉衣宫女用力推开了荒园老旧的宫门,我立马打断顾元城的话,拉住他躲到了石亭后的灌木丛里。 “哼!”顾元城心情极差地冷哼了一声,一双眼睛恶狠狠盯住前方正穿行而过的粉衣宫女,那样子好像巴不得冲过去把人家吃了一样。 “你怎么了?”我见他反常,小声问了他一句。 淡淡的香草气息靠近,心里一荡,顾元城的脸色又莫名变得好了起来。 “没事。”顾元城不敢看我,偷偷撇开了视线。 我皱眉看他,不确定道“你真没事?” 最近顾元城总奇奇怪怪的,还是以前好,凶是凶了点,好歹他的心思不像现在这样难猜。 被我这么近距离盯着,顾元城的脸颊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干脆一把将我扑倒在了地上,双手撑在我的脖颈两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我有点没缓过神,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沈青枝,我问你。”顾元城直直望着我,神色认真“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呃? 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微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九洲中文 “是不是?”顾元城见我不回答,拧紧眉又问了我一遍。 他不仅是问,整个人都向下压了不少,我的心脏开始怦怦跳了起来,思绪也跟着变得很模糊,我呆呆望着他琉璃般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一日,他一身如火红衣,慵懒地躺在我的床上,层层飞雪纱幔浮动,朦朦胧胧中是夕辉将熄,霞光漫天。 “......是。” 如果是那一天的话。 我在心里默默加了这一句话,不过顾元城并没有多想,反而听了我的回答后,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他又靠近了我一点,含着笑问我“你觉得我有钱吗?够不够再多养活一个人?” 那不是废话嘛,祁帝把你当亲弟弟似的捧在手心里,别说钱了,他就差把身下的宝座交给你了。 我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酸溜溜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顾元城是真没听出来我语调里的嫉妒 ,还是假没听出来,他不仅没有鄙视我,反而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那依你看,我可算得上是位高权重的人?” 接连被他问了这么些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不禁心里起疑“顾元城,你到底想问什么?” “回答我,”顾元城没理会我的疑虑,执拗地想要我的回答“我算不算得上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这个嘛......”我见他果真想要我的答案,便故意拖延了一下,然后在他愈显焦急的神色中回答道“一国之相的地位虽比不上当朝天子,但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那,”顾元城的脸几乎要贴上了我的脸,我赶忙伸手一挡,他才勉强停了下来“我这么一个有权有钱,又长得一表人才的人,是不是该有很多人喜欢?” “你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我孤疑地看着他。 “是。”顾元城承认地很坦荡“沈青枝,你想不想要知道她是谁?” 我心中一动,刚想开口,余光却看到方才穿行而过的宫女又折返了回来,就在这个时候顾元城却没打算停下话题,张口就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心里一急,抬手就捂住他的嘴,整个人翻身压到了他的上方,将他控制住,不能动。 “等她走了,我让你说个够。”我凑到他耳畔,用极低地声音警告他不要乱动。 顾元城也果真没有再动了,不过是不是因为我的警告,我就不知道了。 “上次的机会是你自己放过的。”那名宫女突然出了声,好像在跟身后的人说话,我将头稍微往上抬了抬,便从灌木丛的隙缝里看到了从断墙后走过来的绯红身影。 是她? 我心里有了猜测,便更加静下心来去听她们之间的谈话。 “我知道。”后来的人轻咬了一下唇,脸色有些苍白。 “那你的诺言也该兑现了吧?”粉衣宫女有点咄咄逼人的态势,似乎料定了对方绝对会乖听话。 “可是......”绯衣女子显得很犹豫,甚至是抗拒,但在那位宫女面前,她的气势显然要矮了一截。 “你想反悔?你知道主子的手段的吧?”粉衣宫女见绯衣女子犹豫,马上就开口威胁“到时候你害得就不是你一个人了,而是你所有的亲人,你在乎的,或者在乎你的。” “我知道,可是......你能向我保证,那个东西不会害人吗?”绯衣女子似乎并不能完全相信粉衣宫女的话,但又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向粉衣宫女妥协。 粉衣宫女好像被她这个问题问得烦了,语气不耐地回答道“我都已经跟你保证过很多遍了,那个东西对人体绝对无害,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自己试试啊。” 绯衣女子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血色了,她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明日午时之前,主子要看到你的承诺。”粉衣女子估摸着时间有点久了,再一次重申一遍要求,便匆匆离开了荒园。 绯衣女子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几欲摔到地上,她眼里泛起隐忍的泪花,却怎么也流不出来一样。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绯衣女子失魂落魄地走了,走的时候残花凋败,绯衣染尘。 “唔唔!”顾元城看我发呆,憋不住了出声提醒我。 “抱歉,抱歉!”我赶紧松开手,起身站了起来,为表歉意,我还特地弯腰拉了他一把。 “我说你......”顾元城张口就想教训我,我直接捂住了耳朵表示自己听不见。 “现在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我们该走了。”我见他强忍住,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便放下手,指了指荒园的墙头、 (第一百四十三)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顾元城见我这副无赖样子,真想不管不顾地教训我一番,但最后他还是把自己脑袋里想的东西强自压了下去。 罢罢罢,日子还长着呢,他总有机会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给她听。 “哼!”顾元城瞪着我“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么账,都找你算回来!” 撂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顾元城径自翻出了墙头。 “什么账?我难道还欠他什么账么?莫名其妙!”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悻悻跟在了他后面,跟着出了荒园。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沿着宫路走了没两步,我就忍不住开口问他。 端御书想了想,道“这次我吃了亏,定不能随便咽下这口气,不过在我处理家事前,有些话我还要跟陛下讲明白的,不然陛下若是又出手,我会觉得很麻烦。” 对于端御书的想法,我还是表示认同的。 这次端御书被囚禁在恭亲国公府内的事,要说没有祁帝的默认,那是不可能的,虽说国公爷是抓了梅严的把柄,两人一起联手把端御书诓骗了的,可上有洞察一切的祁帝陛下,纵然国公爷有那个胆子,却也要顾及全府上下人的性命。 擒贼先擒王,要想解决问题就得先追根溯源,而这大祁的根源,就是高坐于龙椅上的祁帝陛下了。 “那方才的事呢?明日午时,你可要亲自去逮人?”方才的事虽然是我和他不经意间撞到的,可就是这个不经意,一下就让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想必对于他也是一样,明日那么好的一个机会,他总不会放过才对。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是,顾元城在细细思索一番后,居然摇头否决了我的提议。 “你不亲自去,莫非是要派别人么?”我皱眉。 “不,明日我只逮东西,不逮人。”顾元城道。 “你是顾念她的身份?”我对顾元城的这个做法存起了猜疑“还是怕伤害她与陛下之间的感情?” 顾元城摇了摇头“明日我将她逮住,就是阻止了她与陛下间进一步的隔阂,这如何来的伤害她与陛下之间的感情呢?” “那你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喽?”我道。 “然也。”顾元城点头。 “可你这么做,就不怕和祁帝陛下反目成仇吗?”我提醒他“她在祁帝陛下心里的地位,你也应该清楚的吧?见死不救,放任为之,最后可能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你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下的事负责。”顾元城对我的话不以为然“她自己犯下的罪过,自当由自己收拾,我又不是陛下,凭何来操她的心?” 他说这话,倒也没有错的地方,就是有点...... “有点不近人情?”顾元城停下脚步,侧过身来看我。 动作一僵,我尴尬地偏开了视线。 话说,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沈青枝。”顾元城稍稍扬起了眉角,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具是冷硬之色“你的良心未泯,可我的心早就已经死了。” 我愕然抬眼去看他,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寂寞与悲伤。 良心? 良心未泯。 呵! “顾元城,我的良心也早就没有了。” 若是我还有良心的话,早在方才就该抓住那个粉衣宫女,当场戳穿她们的把戏,然后顺藤摸瓜,揪出其中的幕后黑手。 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的目的和顾元城一样。 顾元城看着我,却只是摇头失笑。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是早就不会去想这个问题了啊。 没有意识,也不会纠结。 “城儿!”一声厉喝突然划破此时的寂静,一个身影裹挟着滔天怒意疾步就向这边走来。 我和顾元城同时往发声的那个方向看去,就见顾行德脸色铁青,带着一队御林军军,气势汹汹地来到我们面前。135中文 “你这个违逆父命的孽子!”顾行德气得直用手指着顾元城,浑身都有些被气得发颤“枉你读了十年的圣贤书,简直是辱没了你的姓氏!辱没了我恭亲国公府!” “父亲。”顾元城见顾行德气成这样,倒是没忍心跟他硬碰硬“您先消消气。” “消气?”顾元城现在恨不得对顾元城家法伺候“你现在就给为父滚回去!” 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浑水我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但奈何顾元城已经偷偷给我使了好几个眼色了,而且明日之事我还得以他的名义待着宫里看那出好戏呢,怎么着现在眼不能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顾元城被他爹以“孝道”的名义强逼着回去。 “原来您是元城兄的父亲,国公爷呀!”我装作才明白顾行德的身份,脸上边笑,边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在了他们之间。 “是你。”顾行德刚才因为太过生气,倒是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人,如今细看,方觉似曾相识。 这个人不就是那两个月暂住在国公府的烟花女子么?怎么今日摇身一变,倒成了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出现在皇宫里? 我瞧他眼神的变化,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也不遮遮掩掩,很是大方地对顾行德拱手一揖“在下沈青枝,乃芩国丞相是也,今遇国公爷,特此拜会。” 沈青枝?那个横空出世的少年丞相?她...她竟然是一个女儿身! 顾行德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连方才滔天的怒气都忘记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对他客客气气作揖的俊雅少年,脑中一片空白。 “国公爷,您今日带着这么多人来,是要做什么?元城兄和在下一见如故,现在也算是半个至交好友了,元城兄的事,可就是在下的事,元城兄父亲的事,也理所当然是在下的事了。”我见顾行德还在震惊中没醒过神来,眉头一挑,冠冕堂皇的话就轻飘飘地从我口中吐了出来“请您一定要直说,在下也许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顾行德久久没有答话,直到我装模作样喊了他好几声时,他才堪堪回神。 “你真的是......” “伯父,您想说什么?”我满脸笑意,丝毫没有心虚之态。 顾行德拧眉看着我,只一会儿功夫,方才的震惊之色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伸出一只手放到我的肩膀上,眼中清寒一片。 “沈贤侄,元城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作为他的父亲,我很欣慰。“ 我笑“伯父谬赞了,能交到元城兄这样的人,才是在下的荣幸。” 顾行德收回手,沉默不语地看着我,也看着我身后的顾元城,眸光微动,似乎是在衡量着什么。 “在下与元城兄正想着去拜见祁帝陛下,伯父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差遣我们,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我笑着对他道。 “你们去吧。”被我的话一说,顾行德立刻就拿定了主意,他让我和顾元城走,而且是让我们走得轻轻松松,丝毫没有阻拦。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和顾元城当机立断,马上就从御林军中间穿行而过,直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你的父亲还是恨在乎你的嘛。”我故意调侃道。 刚才若不是顾行德不想我的事牵扯到顾元城,恐怕早就下令把我和顾元城一起抓起来了。说白了,我毕竟在国公府住上了两个月,若说国公府或者顾元城跟我没有丝毫关系,怕是没有人会相信。 所以闭口不言,才是上上之策。 顾元城没有否认“我爹是在乎我,可他最在乎的却不是我。” “你也不必难过。”我安慰他“我的处境跟你差不多,我娘也是,她在乎我,很在乎我,然而她最在乎的还是我父亲,为了我父亲,她可以委曲求全,也可以对我内心的祈盼视而不见。” “你说这就是爱吗?”顾元城问我。 他不解,可我也不明白。 古人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能生死相许的情,当真就能绵延万世,执手到老吗? 若是如此,又为何还有后来的念君断肠,书生薄情? “这个字不是个能参悟透的。”我故作老成,胡乱地搪塞他“需得亲身经历才行,等你和你的心上人成婚了,有了孩子了,自然就能知晓其中的奥秘了。” 顾元城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起来,他神神秘秘地凑近我,小声道“等我和我的心上人成婚了,我估摸着你也就能跟着体会其中的奥秘了。” 这是什么话,他成婚关我什么事?还跟着体会其中的奥秘了,我又不是什么下三滥的人! 心中嘀咕了半天,我却一句话没说出口。 不是因为不能说,而是说出这些话,会让我觉得变扭。 很变扭。 好在我和顾元城叽叽歪歪一路,总算到了御书房门口,然而当我刚定下神,准备应付里面的祁帝的时候,汪公公的出现还是把我心里那股诡异劲儿给勾了出来。 “顾相大人。”汪公公给顾元城行礼,皆着又笑着对我行礼道“沈相大人。” (第一百四十四)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顾元城淡淡点了一下头,问道“陛下此刻可是在里面?” 汪公公弯腰回禀“陛下是在里面,正批折子呢。” “嗯。”顾元城应了一句,然后转头看我“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等我会儿吧。” “好。”我点头。 他要与祁帝谈得毕竟是私事,虽说我想借此机会继续加快出使进程,却也不好跟着进去。 顾元城的眸光一扫,立刻将我脸上的神情全部看进了眼中,他没有马上进御书房,反而靠近了我两步,压低声音道“青枝,一会儿出宫,我请你去看花船怎么样?” “花船?”我愣住。 顾元城忍着嘴角的笑意,由着汪公公通报,进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前侍卫成群,我也不好强行闯进去让顾元城把话说清楚,只能强自按压下心里的好奇,无聊地四下走了走,然后寻了个靠得近的小亭坐了进去。 “也不知道如今京内的局势怎么样了......”我望着面前巍峨大气的宫中之景,心下一叹,竟有些疲惫之感。 “沈相大人。”汪公公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御书房,朝我这边走来了。 我抬眼瞧他,上午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我心里奇怪诡异的感觉顿时又冒了出来。 “原来是汪公公啊。”我僵笑着站了起来“汪公公找本相是有什么事吗?” 汪公公虽然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腿脚却不慢,几下就走到了亭子里,他先是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后弓着身子行礼道“老奴见过沈相大人,老奴找您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问大人,方才国公爷带着御林军去找顾相大人,您既然是随顾相大人一块儿来的,不知道您和顾相大人颗有遇着国公爷?” 原来是为这事来找我的? 我心里松了松,点头道“遇见了,刚才在来御书房的路上就遇见了国公爷。” “今个儿国公爷一进宫,便闯进了御书房要见陛下,接而就得了陛下的旨意带着一队御林军去找顾相大人,老奴本来以为是顾相大人出事情了,没想到只一会儿的功夫,您和顾相就一起出现了。”汪公公的语气里充满了奇怪,显然他是要我给他一个答案。 “顾相与本相今日一起去办了点私事,所以没有事先告知国公爷一声。”我向他解释"国公爷爱子心切,这一堆的祸事倒是我们俩的罪过了。” “大人说得哪里话?这是顾相大人的家事,怎么怪,也不会怪到大人的头上的。”汪公公不赞同地摆了一下手,举止却丝毫没有上午时那样放肆。 我看着他,心里不由起了疑心。 汪公公虽然是太监总管,可终究只是一个奴才,他上午那么大胆的行为,果真就是出于他的本意么? 还是说,其实是我疑神疑鬼,疑心病太重了? “汪公公说得有理,是本相多虑了。”我敷衍了一下他,准备找个机会溜出宫门,在宫门口等他“本相尚有要事要做,先走一步,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当也有许多事要忙吧?本相就不打扰公公了。” 说完,我加快脚步,就从小亭的另一个路口出去了。 这次汪公公倒是没有阻拦我的意思,甚至是很恭敬地躬身目送我离开。 我心里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但眼下既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有看出他有什么破绽,心里的不适也只能先搁着,等日后再说了。 一路出了宫门,我随便找了一个显眼的茶楼走了进去,小二上了一壶茶,备了些点心,我边吃边安心地等着顾元城找过来。 然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在茶楼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茅厕去了一趟又一趟,直到月上中天,茶楼打烊,顾元城还是没有出现。 他这是怎么了?按理说,他既然说了要带我去看花船,就绝对不会食言才对,怎的却到现在也没有现身? 被茶楼掌柜连哄带轰地“请”出了茶楼,我脸色极差地狠踹了一脚旁边立着的茶楼招牌的杆子,杆子应声倒下,我全当没看见,径自拂袖离开,然而方走了几步,我又灰溜溜地返回原处,将倒在地上的杆子扶了起来。 “可恶,这破玩意儿就不能牢固点!”我瞪着面前这根歪歪扭扭的杆子,火气突然就蹭蹭往上蹿。 “哎呀,我的招牌呀!”茶楼掌柜后知后觉地跑了出来,抱着自家的杆子就大哭起来,那个样子,活像是被我踹倒的是他一样。 “喏。”我将腰间的钱袋子递给他“全当陪你一个新的。” 茶楼掌柜见我这么爽快,脸上的表情一变,立马就拿过钱袋,满心喜悦地对我道了一句“多谢”,便急匆匆进了茶楼。 这下我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相大人?” 我正打算回客馆,前方拐角突然就走出来一个人,长衫磊磊,姿容挺拔。博士 借着昏黄的灯光,我费力去看来人的脸,等到我看清时,那个人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 “云笙?你怎么在这儿?”我惊讶。 “来这儿做生意呀。”云笙扬眉笑道“大人您为我大开了方便之门,我怎么也不能辜负您的期望才是。” “你来祁国,那云姑娘怎么办?她就这么独自一个人在江南,岂不是不安全?”惊讶过后,我不由就唠叨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呀,怎么能只顾着追求金钱呢?” 云笙的脸黑了一下,小声反驳道“我好像比你要大一点吧。” “......”我一把勾住了云笙的脖子,冲着他笑道“相逢不如偶遇,我们找个小酒馆喝两杯怎么样?” “大人要喝酒?”云笙皱了一下眉“可现在夜色已深,大人还是回去休息为好。” “怎的?”我佯装恼怒“你连这么一点面子都不肯给我?” 虽然心里知道我不是真生气,可我的话,他也不好违背,只能叹着气妥协“大人想去哪个小酒馆?” 我指了指不远处,边边上还在亮着灯笼的酒馆“就那儿吧。” 云笙点头“烦请大人放下手,我这就陪大人去喝酒。” “啧啧,还是你好,还是你通情达理呀。”我没有依照他的话放下手,反而直接搂着他往小酒馆走“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是没错的,谁让我天生就那么优秀呢?” “......”此时此刻,云笙真有种想要钻进地缝里的感觉。 丢人,太丢人了! 虽然夜深了,可小酒馆里的人却并不少,云笙就这么被我勾着脖子带进了小酒馆,顿时我们俩就成了小酒馆里的焦点。 我浑不在意,拉着他找了一处坐下。 “小二,上酒!” 云笙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忍不住劝了我一句“公子,您若是在这儿喝醉了,我可怎么送您回住的地方啊?” “我是来这儿办正事的,你应该猜得出我住哪吧?”我接过小二递来的酒壶,起身就为云笙满上一杯“借口找不到能说服我的,就干脆点陪我喝酒吧。” 云笙看着我倒的满满一大杯,有些孤疑道“公子今日为何要喝酒?” “喝酒也需要理由吗?”我倒满自己的杯子后,顺手就放下了酒壶“那云兄整日喝茶吃饭,怎么不见给个说法?” “......“ 云笙决定不再自找苦吃,拿起酒杯向我一敬,接着就仰头饮尽。 “好烈的酒!”刚喝完,云笙的脸就皱到了一块儿,嘴巴里的舌头差点就没了知觉。 我瞧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云兄啊,云兄,汴城可是天下有名得烈,你居然就一口吞了,在下佩服,佩服!” 这下云笙可以完全确定,眼前这个捧腹大笑的人根本就是想找个人整整,以泄心中愤懑,而他不幸刚巧撞到了她手边上。 “公子既是请我来喝的酒,那酒钱就烦请公子结一下了。”云笙好不同意恢复过来,拉着个脸色就不咸不淡地开始威胁我。 云笙是一个商人,对于金钱的敏锐可见一斑,他一定是从我的某个眼神或举动中看出了我现在的窘境。 “威胁一个只能拿着死俸禄的人,你于心何忍啊?”我控诉。 “公子是没有银子吗?”云笙拿过酒壶 ,缓缓为自己添满一杯酒“无妨,钱我有的是,暂且为公子垫付一下也没什么,只是我是个商人,商人重利,公子以后要拿什么来还我呢?” 嘴角一抽,我觉得今天我根本就是不宜出门。 先是看祁帝的眼色,然后又被那个汪公公搞得心里毛毛的,接着就是被顾元城的亲爹撞了个正着,这还不算完,顾元城还一声不吭地爽约了! 现在就连喝酒我都没有钱,还得被云笙给活剥一层皮,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你知道吗?”我把头凑近云笙的脸“其实顾元城欠了我不少钱,你把今天的账记在他头上怎么样?” “如果公子能让顾少爷现在就出现在酒馆里,并且亲口认下这笔账,我自然是乐得这么做的。” (第一百四十五)万花河灯照残影(三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瞠目结舌。 这才几个月啊,他就变得这么圆滑老练了。 “公子在这儿,是为了等人的吧?”眼里微光一闪,云笙仿似看破了我的小心思,冲我笑得别有深意。 我没回答他,默默坐直身,抿了一口酒,火辣辣的味道霎时就冲上了头顶,我强装镇定,脸上却还是皱成了一团。 真的,这酒简直不是给人喝的! “是顾少爷么?”云笙稍稍歪了一下脑袋,眼里的笑意根本就不加掩饰。 我压抑着轻咳了两声,偏开了云笙的视线。 云笙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倒也不敢再去碰壶内的酒,便用筷子夹了点热菜放到自己面前。 “公子,您现在还是先把酒钱付了吧,不然等您喝醉了,岂不是要与我赖账了?” “......”我咬牙。 “公子?”云笙一副无辜又无助的模样。 我狠狠瞪了他两眼,随后我亲自动手,为他添满了杯中酒“云笙,我叫户部让利三分给你怎么样?” 眼里精光一闪,云笙眯眼“公子此话当真?” 我笑“自然当真。” “什么条件?” “没什么条件。”我将自己的身体朝他的方向倾了倾,两只眼睛笑着望着他,小声道“你把你自己卖给我就行了。” 面对我这么露骨的话,云笙不但没有任何羞恼之色,反而十分平静,他眨着眼睛也朝我靠近了些“公子,我从不做亏本买卖,如果您愿意把您自己给我的话,我是不会介意将自己卖给您的。” 这个臭小子! 我“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朗声对着在座的所有酒客道“在下云笙,乃游历四方的背剑侠客,今初来汴城,诸事不明,望在座各位能指点一二。” 这事要是放在平常 ,估计是不会有多少人搭理我的,然而现在酒馆里的人大多喝了个半醉,又正值月黑风高夜,早就蠢蠢欲动的心被我这么一挑,马上就有人起哄起来。 “这位......少侠,你想向我们请教什么呀?”带头的一位彪形大汉站了起来,他色眯眯地望着昏黄灯光下的我,就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他垂涎欲滴的宝贝一样。 “公子,您要做什么?”云笙见我要耍阴招,立刻就急了,他想要来阻止我,却被我一拂袖躲了过去。 “听闻汴城的贵人酒最是烈性,然汴城的人却能饮其如饮清水,我一直不相信,不知道您可否让我见识一番这个传闻呢?”我脸带笑意向那大汉抱拳,规规矩矩,彬彬有礼。 “原来是来挑事的。”大汉身边一个满脸疤痕的精瘦身影站了起来,他把自己手里的刀往我面前的木桌上一放,随即冷笑了一下“你既是来请教的,可得留下些拜师财才行。” 我愕然地望着他的动作,随即挑眉轻笑“我不差钱。” “......”云笙现在恨不得把我塞到钱堆里才好,省的我再说出什么让他想动手揍人的话来。 “店家,上酒!”那人半句废话也没有,扬手就让店小二上酒。 掌柜的胆战心惊地左看看右看看,眼见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只得畏畏缩缩地让小二赶紧端酒上来。 “酒钱我不要了,我们赶紧出去吧。”云笙眼见事态就要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也顾不得再玩笑下去,绕过木桌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臂就要往酒馆外拖。 “这就想走?当我们是用来消遣的?”坐在那里看热闹的地痞立刻站起来堵住我们的路,看情势,今晚是不可能轻易放我们俩离开了。 云笙眉头一动,就想动手,我一把拉住了他。 “诸位见谅,这是小弟,初来道上,没什么经验。”我向着面前的人赔笑,随后拉着云笙回到了原位。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我趁着小二上酒的空荡,询问道。 “程飞虎。” 本来还在那犹豫着要不要强行待我走的云笙听到这个名字后,瞬间就息了心思,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我身边的凳子上。 “飞虎兄,请吧。”我笑着打开酒坛的封盖,亲自为他满上了酒。 “这是你的。”程飞虎将我倒给他的酒推到了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酒杯,又抬头看他“飞虎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爱我吧 程飞虎冷冷盯着我,手下却拿过一坛没开封的酒坛放到自己面前“你用小杯子喝,我喝这个,你若在我前面倒下 ,我就用你的血擦拭我的刀,若是我先喝趴下了,我一分钱不收,放你们离开,还替你付酒钱。” 原来我喝云笙的谈话,他方才都听到了。 眼中笑意加深,我屈指敲了一下面前的酒杯,只听“嗡”的一声,酒杯就在我面前应声而碎。 顿时,小酒馆里一片倒吸之声,刚刚拦着我和云笙的几个地痞吓的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去,然而我面前这个满脸刀疤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冷冷地望着我。 昏昏暗暗的光晕下,他的神色甚至有几分可怕。 “飞虎兄,方才我们说好了的,你指点我,我付钱财给你,两不相欠。”我淡笑地看着他“现在突然改变规矩,可是会损了飞虎兄你在道上的信誉的。” “彼时的规矩,此时的规矩。”程飞虎冷声道“彼时你没打算临阵脱逃,此时我没打算放过你,你若不想按着规矩来,那我就只好再定新的规矩了。” 我寒下眸光没说话。 程飞虎却似乎料定了我会妥协,或者说,他是在强迫我妥协,冰冰冷冷的空气伴随着大片大片的黑夜静默,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想挑这个刺头。 “便依飞虎兄所言吧。”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不过,你我既然是比试,理当公平才对,飞虎兄用酒坛子喝,那我也就如此奉陪。” 这次程飞虎冷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他警告我“听你的口音,你不是祁国人,这祁国的烈酒可不是你平日喝的暖胃甜酒,今日若是喝伤了身,可就是你自找苦吃的结果了。” 云笙也没料到我会这么提议,心里一急,也顾不得是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劈头盖脸就骂了一句“沈青枝,你是不是疯了!”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沈青枝是谁? 与顾相齐名的芩国丞相,翩翩如玉的少年权臣。 在座的虽然都是一些作奸犯科的地痞流氓,可正因为是这种身份,他们才知道这个名字有多么的响当当,又多么的让人觉得震惊。 这个风度无双的少年真的就是那个高如神坛之上的芩国丞相吗?她怎么会在深更半夜来到这个小酒馆?宫中的琼浆玉液才是她该品尝的东西啊! “云笙,这笔账你给我记着。”我咬牙切齿地在云笙耳旁嘀咕。 云笙两眼无辜地望着我,眼里的神色分明就是在说他是因为我的安全才暴露我的身份,毕竟到时候万一我喝醉了,他可没办法在诸多地痞之中带我全身而退。 此时的震慑,总比一会儿的势弱要好。 “飞虎兄,你应该不会忌惮我的身份的吧?”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重新摆好笑脸看向对面的程飞虎,出乎意料的,他似乎并没有因为知晓我的身份而有什么诧异或松动,反而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这就让我更觉得有趣了。 “请。”程飞虎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拿起酒坛仰头灌了起来。 我见势,也不甘落后,拿起一个酒坛就拼命喝了起来。 飞泻而下的酒水因为我和程飞虎来不及地吞咽,不一会儿就将我们胸口的大片衣衫染得湿透,还好现在正值夏季,天气炎热得很,不然依照我现在这么个喝法,等一会儿我出去了,可就得冻晕在路边上了。 “咳咳!” “咳咳!” “咳咳咳!” 一坛酒喝了小半坛,我抱着空荡荡的酒壶弯着腰直咳嗽,胃里、喉咙里、嘴巴里,全都是火辣辣的烈酒味,胃里翻滚的感觉几乎让我承受不住要呕吐出来。 果然,程飞虎说得对,这种酒可不是我这种文人平日里喝的那种怡情养神的精致小酒,它就是酒,单纯得烈,不名贵,却能让许多人望而生怯。 “您没事吧?”云笙这次可真的急了,他站起来就用双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我“这酒烈性得很,您还是别喝了。” 我摇头,伸手推开他“规矩就是规矩,岂能随意破坏?” 程飞虎将一坛酒喝完的时间与我差不多,他知道我偷偷漏掉了不少酒,可就是我喝进肚子里的那些,也足够我受得了。 “你若是撑不下去,便干脆着自己抹了脖子吧。”程飞虎冷眼看我,丝毫怜悯之心都没有。 “这命是多金贵的东西?”我撑住身体,放下怀里的空酒坛,然后晃晃悠悠地重新拿了一坛“飞虎兄,莫要妄自尊大呀。” 程飞虎冷噬了一声,跟着也拿了一坛新的。 这次的比试,我喝到一半就撑不住停下了,几下将口中的酒水吐了个干净。本来还待要吐,好在我强忍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六)万花河灯照残影(四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输了输了,你输了!”程飞虎身后的地痞们见此情形,立马欢呼起来,然而还没等他们高兴一会儿,本来在那儿喝酒的程飞虎却突然身形一晃,直直倒了下去。 “嘶!”众人愣怔之后,便是一片冷吸声,再然后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惊呼声、叫唤声。 “你们耍得什么阴招,飞虎哥怎么可能两坛都没喝完,就倒下了呢?” “天哪,她居然喝倒了飞虎哥!” “飞虎哥,你醒醒,快醒醒!”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一会儿云笙,一会儿沈丞相的,我看你们就是两个土匪,骗子,招摇撞骗到我们这儿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哥几个是什么人!” “飞虎哥醒了,他醒了!” “快来人!” 混混乱乱一片,放狠话的人不敢动手,惊叫的人又不敢惹恼放狠话的人,马上就畏缩着止了声,唯有在那叫唤程飞虎的人声声急切,生怕他再不能醒过来。 这倒也不是他们有多么拥护程飞虎,主要是畏惧,还有依赖,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背后若是没有可以仰仗的狠角色,他们的日子就可以算是过不下去了。 好在程飞虎在昏迷了一会儿时间后就醒了过来,没有口吐白沫,也没有一命呜呼。 “你是什么时候……”程飞虎皱紧眉,脸上青一阵,黑一阵,说出的话也是欲言又止。 其实刚才他们乱糟糟的,我自己也不好受,别说头晕干呕了,就是眼前也是晕乎乎一片。 云笙本来要扶我,但我为了气势,还是咬咬牙推开了他。 此时程飞虎出声问我,我也只好稳住音调回答他“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知道这句话,飞虎兄有没有听过?” 程飞虎铁青着脸色,一双眼睛一瞬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我是芩国的丞相,是魏应侯府的世子,是祁国最尊敬的客人。 他心里清楚。 “飞虎兄,这赌局可是我赢了?”我惨白着脸色,脸上的笑意却不见减少。 程飞虎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毕竟是有言在先,此时若是反悔,不仅面子上不好过,万一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子还耍了什么阴招,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沉着脸色静默了半天,程飞虎一把握住被他放在木桌上的大刀,侧过身给我和云笙让道。 其余混混也不敢冒刺,纷纷让了开来。 见此情形,我微微笑了一下,没急着走,也没有特意想要看他们的笑话。 “飞虎兄,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今日我们既有缘在此相识,飞虎兄难道不该单独送我们一程吗?” 程飞虎满是刀疤的脸立刻就阴沉了下来,手中的刀也握紧了几分,他阴测测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握着刀先一步走了出去。 “他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你何故特意来找他的麻烦?”云笙偷偷摸摸在我耳旁问我。 “我闲得慌,你又不肯给我蹂躏,我就只好另找他人了。”我亦悄声回答了他。 云笙哪里信我的鬼话,这明白着就是我早就看准了程飞虎在这儿,才会鬼话连篇地将他哄了来。 现在倒好,一句解释都不给,平白让他陪着演了一番戏。 要知道,他可是个不做亏本生意的人。 “你一定会给我一个解释的。”云笙笃定。 我朝他一挑眉,眼里戏谑之色一闪而过。 长夜漫漫,皎月凄凄,不见明途,但见其途。 沉默了一路,我们终于在一个岔路口出现了变故。 刺杀,黑衣人,血盟。 老把戏。 然而这一次却有了点不一样。 “沈相大人,久仰多日,今特来亲迎,就请沈相大人随我们他处一叙,以慕风采。” 说话的人并不同于其他黑衣人,此人身着月白长衫,腰系碧蓝花穗,不遮面,白玉冠束起三千青丝,烁烁星光下,是俊雅辰晕的面孔,姿容谦和的举止。 若不是他和那群黑衣人站在一起,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与血盟有关,或者说,血盟的掌控者与他有关。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眯眼望着他们,我只说了这一句话。 来人眸光一闪,没有笑,也没有生气,他冷淡地看着我,说出的话却极为有礼,就好像冷淡和礼数都是被他刻进了骨子里,无论何种境况,他都不会忘记。 “岸亦有涯,佛不渡我。大人,请。” 好一个佛不相渡!第六书吧 眸光一暗,我抽出腰间的软剑准备迎战。 “飞虎兄,现在小弟有难,你一定会拔刀相助的,可是?”我缓步挪到程飞虎身边,低低威胁了一句“解药我得有命才能给你呀。” 程飞虎本来见到有人找我的麻烦,正想隔岸观火,看看我到底有几分本事,没想到我却还留了一手。 回想起方才突然全身无力的情景,程飞虎难免心中一阵后怕,但更多的还是想要给点我眼色看看,然而如今却是骑虎难下的时候,程飞虎也不打算与我来个鱼死网破,正巧,他看眼前这个家伙也不怎么顺眼,倒不如拿他来泄泄火。 “我可以帮你。”程飞虎冷着脸道“但是你得付下酬劳来,我不会白白做事。” 脸上一阵抽搐,我无语地看着他。 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有这样爱财如命的人。 “你放心,我说过了,云笙不差钱。”我拍了拍一旁云笙的胸脯,保证道。 云笙悠悠白了我一眼,没说话。 “沈相大人都商量好了吗?”那人问我。 他既然这么有礼节地问我,我也不会无礼地回他。 “公子姓甚名谁?”我将手中之剑一紧,眯眼笑着看他“本相从不斩无名之辈。” 月白公子微微一笑,躬身一揖“无名白无心,是血盟的盟主,宵小之辈,难登大人之心。” 白无心? 我屈指一敲剑身,只闻“叮”的一声,刀光剑影即起,皎月之下,全是杀气。 白无心一直没有动手,他静静站在众人之后,冷淡地望着我们,这次他带来的黑衣人出乎意料得厉害,若不是我强逼着程飞虎出手帮我们,我估计我和云笙是没有办法全身而退的。 “沈相大人,您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该有聪明人的做法,负隅顽抗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白无心站在圈外,苦口婆心地劝说我。 “不劳白盟主费心。”我弯腰躲过一道剑光,旋身一转,长剑直接刺入那名黑衣人的心脏“本相一向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鲜血喷溅,满地银霜。 白无心看着我的动作,嘴角竟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芩国的沈相,果然名不虚传。” 我没听他的废话,眼见一个黑衣人要偷袭云笙,赶忙一个冲刺,挥剑斩了那人拿剑的手。 “云笙,现在你不忍心,马上你就没有忍心的资格了。”我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若是连这种场面都应付不了,你还是回圖州待得好。” 说白了,云笙也许在官场上已经是叱咤风云的一个人物,可在这种不生即死的战场上,他还太嫩了。 “我知道了。”云笙狠下心,当场就手起刀落,杀了向他冲过来的黑衣人。 见他一点就透,我稍稍放下心来。 “白无心,有胆我们就单挑!”我将我和他之间的黑衣人砍倒,长剑一指他的胸口,挑衅地看着他。 白无心却并没有什么触动,他抬手指了指天空,淡声道“星辰无光,皎月若明,你我不过初识,又正当良夜,合该坐下来谈谈,聊一聊此生往事,舞刀弄枪不过匹夫之勇,你我之人,怎可如此?” 我不禁眯起了眼,脸上客气的笑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我肯定。 白无心淡淡看着我“若是普通,怎敢厚颜来见大人?” 我盯着他冰冷冷的眼睛,脑中快速运转起来,心下几次翻腾,终于我还是决定暂且休兵,以不变应万变。 “云笙,飞虎兄,我们走。”我下令,随即就用长剑挑开阻挡我离开的黑衣人。 云笙和程飞虎也知道眼下情势对我们不利,纷纷抽身向我聚来。 “往前走,往皇宫的方向撤离。”我大声道,身下也不停顿,快速就往前冲。 云笙和程飞虎对视一眼,皆不敢迟疑,马上就按照我的话做。 我们三人抽身的速度很快,三两下就冲开了包围圈,我私以为我们是不可能这么顺利的,便趁着逃跑的空荡往回看,这一看,竟是和白无心对上了眼。 四目相对,除了尴尬,便只剩愕然。 我的尴尬,我的愕然。 “来日白雪飘零,尘土冰封,在下再来拜会大人。”他眼含着笑,躬身对我作揖。 心中一寒,我马上掉转头,片刻也没有停留。 白无心没有追上来,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有派人来追。 我不知道他今天来这一场的目的是什么,但自古皆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既然来了,就非良善之辈。 看来有些事是得快些做才行,不然变成鱼饵的就是我和顾元城了。 (第一百四十七)万花河灯照残影(四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匆匆跑了一段路后,程飞虎一脚停下,跟在他身后的我和云笙不得已也只能跟着停下来。 “该给我了吧?”程飞虎冷着眼色瞪我“你最好不是在耍我。” “当然,当然,我怎么敢愚弄飞虎兄你呢?我这就把解药给你。”我一边陪笑,一边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一颗棕色的药丸抛到他的手上。 程飞虎皱眉看了一眼手心里的药丸,随后就一口吞了下去。 “你我就此两清,告辞。”程飞虎向我抱拳,接而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一跃上了屋顶,消失无踪。 “怎的如此着急?”我叹气摇头。 云笙瞄了我一眼,偏头嘀咕道“这还不明显吗?惹不起您了呗。” “……”刚才我何苦帮他拦下一剑。 “大人。”云笙突然凑近我“方才你给他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解药吧?” 我挑眉,双手抱臂“何以见得?” “因为他压根就没中什么毒。”云笙十分肯定“在酒馆的时候,他之所以会突然昏倒,是因为贵人酒酒气过重,他喝得太快,酒气冲头,才会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是么?”我往四下扫了一扫,见路上真的就只剩我和云笙两个人,便知时辰已经很晚了,我是该回客馆了“那我怎么没事?” 云笙一开始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方才与那群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打成一团的时候,他突然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 “因为您喝的酒,大半都自己流了出来,一整坛的酒,您根本没有喝多少。”云笙看着我的眼睛,一手却指向了我腰间的荷包“而最为关键的是,您戴的这个是能醒酒的东西,应该是由专人调配的吧?” 我稍稍点了一下头,随即开口问道“程飞虎喝酒不可谓不厉害,他曾经当是也与人比拼过这个的,怎么他从前没事,今个儿却栽了呢?” 云笙的眸光闪了一下,他笑着往前走了两步,随之回身看我“因为天时地利人和。” 夜深,酒过半,程飞虎早已经微醉了。 “您分明是看准了他那时的状态,才会大闹起来,想要与他一拼酒力。”云笙走回到我身边,身子微倾,靠近我,轻微嗅了嗅了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药草味和浓重的酒气。 “还有,您为了确保他能被酒气冲的晕倒,故意流出大量的酒水,这样一来,窄小的酒馆里就全是这种酒的味道了。” 云笙侧过身,抬头作凝思状“让我来想想看啊,您流的酒多,他就得加快自己喝酒的速度,小酒馆里又都是让人昏昏欲醉的酒气味......若不是这荷包护着您,怕先倒下来的就是您了吧?” 对于云笙的猜测,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可是还有些问题我一直想不通。”云笙看着我”您为什么要与程飞虎接触?为什么要选今天晚上?你是在等顾相的时候,偶然看到程飞虎,才有了今夜的计划,还是......您一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做?” 云笙问得很认真,我抬头看着他纤尘不染的眸光,心中微微一刺。 微垂眼帘,我开口“云姑娘近来可还好?她应该经常给你写信的吧?” 无声叹息了一下,云笙心知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便也没追问,顺着我的话点了点头“姐姐很好,江南风景宜人,气候温和,最适合散心养性了,每月初头,她都会让人给我送信,她挂念着我,我也是一样的。” 听了他的话,我竟是不可抑制地羡慕起来。 我仰头,天上明月皎洁,黑夜却是无边无际的漫长。 “真好啊,有个姐姐真好......” 不像我,纵是离家千万里,也是没有人会心心念念着的。 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云笙看着我伤感的样子,心中一动,开口道“大人有侯夫人惦记着,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娘亲么? 我眨了一下眼。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我看向他。 云笙皱眉,随即向我拱手“理当是我送大人回去才是。” “走吧,别推辞来推辞去的。”我掉头就走“顺道我也好看看你住在哪里,兴许我明日还要找你说说话呢,你别说,这个祁国还真是个陌生的地方,我总共也就认识你这么一个熟人......” “顾相大人不算您的熟人吗?”云笙知道拗不过我,便默认了我的话,回身跟上我。 我摇头“我与他怎么也算不上熟人的。” 也不该是。 云笙沉默下来。 送云笙回客栈的路上很平静,没有甩不掉的黑衣人,也没有突然冒出的祁国士兵,在客栈门口,云笙跟我告别“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万事还得自己珍重。”爱看书吧 我点了点头“今晚好好睡。” 云笙回房了,我在原地站了站,便重又回到了皇宫前。 沿着宫墙寻了寻,我找了一个好藏身,又看得到宫门的地方,纵身跳了上去。 宫门森严,亦冷冷清清,我不时朝宫门看看,无趣时便抬头望天上的月光,或者想想以前在白鹤书院的日子,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得很快,等到月沉日升之际,我落回地上,随手拂了拂衣衫,面色平静地回到了客馆。 听到卧房内的动静,在门外守了一夜的白知还开了口。 “大人要再休息一会儿么?还是先吃点东西?” 午膳没吃,晚膳没吃,我现在是一肚子的茶水加上一肚子的酒酿,胃里难过得紧,虽然觉得饿,可却没什么胃口。 “不用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案上趴一会儿就好。” 白知还张了张口,本想劝说一番,但当他感觉到我声音里的疲惫时,还是止了话,动身离开。 离天亮没多长时间了,他既然没有办法说服我,倒不如省下这个时间让我多休息一会儿。 我见门外守着的身影渐渐消失,心下一松,趴在书案上便浅眠起来。 不过我也并没有休息多久,待到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开始吵闹起来的时候,我起身用了点早膳,沐浴一番后,光明正大地从客馆的正门走了出去。 陈琨的士兵想要拦我,却被随后赶来的白知还拔剑吓退了回去。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的。”我无奈“昨夜一夜未睡,你总该好好休息一番,养足精神才是。” “大人只需要休息一个时辰就够了,那末将也只需要休息一个时辰。”白知还跟紧了我,就好像是怕我会突然抛下他跑走一样。 “你是负责整个使臣队伍安全的,不是单单就我一个人。”我继续劝他。 “护卫队的所有人都留在了客馆,只有末将一个跟着您。”白知还道“末将并不认为自己有失偏颇,或玩忽职守。” “好吧。”我停住脚步看他“你可以跟着我,但这些客套的称呼还是免了吧。我早跟你说过了,私底下我们之间随意称呼就好,都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总不该同开始一样陌生了吧?” 白知还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只当他是默认了,提步就走进了右手旁的客栈。 “咚咚!”“咚咚!” “你们找谁?”随着客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伸出脑袋来看我和白知还。 “是沈相大人么?”云笙收拾好自己,从小厮后面走了出来。 我一展手中折扇,微笑着看他“永安山的九鸢花闻名天下,今日我们不防去瞧瞧?” 云笙没有任何异议,点了点头道“好啊。” 我见他这么爽快,心里诧异了一下。 “这是白知还,兵部尚书的义子,兵部郎中。”我侧过身,向他介绍了一下白知还,又对着白知还道“这是云笙,姜小将军未来的小舅子哦。” “见过白大人。”云笙作揖。 白知还抱拳回了一礼“云公子。” 互相客套了一番后,我们三人便坐上了去永安山的马车,因着云笙和白知还并不熟悉,所以路上都没怎么说过话,等到马车在永安山山脚停下来的时候,云笙终于忍不住出声问我“您真的是来看九鸢花的?” “是啊。”我点头。 “可是九鸢花的花期在秋天,现在还是夏季,九鸢花根本就没有开呀。”云笙很是不解“您可是误认了花期?” 我摇头失笑,抬着步子就从山间小路上往山顶走。 “云笙,有时候大家惯常以为的,未必时时刻刻就都是真实的,凡事需亲身经历,才能一窥究竟。” 云笙听着这话,身形一顿。 “你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吗?”白知还忽然问我。 我摇了摇头“花草有灵,我是个没有灵气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看这九鸢花?” “沾点灵气呀。”我笑。 “听闻九鸢之花乃冥府所有,非万物枯竭而不生,非九幽之魂而不养,如此之花,当真有所谓的‘灵气’吗?”白知还看我。 “这些传闻不过是好事之人闲话所出,花就是花,无非生长环境不同,际遇也不一般罢了,信则有,不信则无。” (第一百四十八)万花河灯照残影(四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是么? 白知还抬眼去看山路前面白衣烁烁的少年公子,心中微沉,然后这种‘微沉’渐渐化开,成了心中绕转不去的哀默惆怅。 究竟是什么,才会让她不相信世人,无畏尘间因果,独一人凌风而上? “其实,”云笙走到白知还身旁“沈相大人说的有些话,根本不必深究。她惯常是有感而发,无疾而终的。” 白知还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凑到他身旁的少年,眸光微闪“你跟在沈相大人身边多久了?” 这句话其实问得并不妥当,但云笙并没有介意“大概三个月吧。” 三个月? 白知还凝神想了一下,遂道“原来你是圖州白家的人。” 云笙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猜出来,愣了一下。 “跟在沈相大人身边的人,果然都非同凡响。”云笙扬眉笑了起来。 白知还默了默,道“因为只有‘非同凡响’的人,才能为她所用。” 云笙不否认这句话,但也没有完全认同“我们这些‘非同凡响’的人,何尝不是在向她索取着东西?非同凡响与否,人与人之间的利益总是相互的。” 白知还不得承认,云笙的话说的很在理,甚至可以说,无论是沈相大人,还是顾相,他们心中认定的真理也是这个。 可这样的“真理”难免让人觉得可怜。 “你们好走快些了,怎么,背着我说悄悄话很有趣?”我总也不见他们跟上来,终于忍不住回头吼了他们一句。 白知还和云笙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同时息声,快步沿着山路往前走。 “你们怎么回事?方才莫不是在说我的坏话?”我孤疑地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看。 白知还没有答话,倒是云笙笑嘻嘻地,好似刚才他和白知还真的没说我什么似的。 “大人,这永安山的九鸢花可有祈连山的百仙花好看?”云笙好奇地问我。 “这个嘛......”我迟疑了会儿,道“都好看。” “大人选不出哪个才是您最爱的花吗?”云笙看我,眼里似有星光跳动。 我转过头,将视线放到了郁郁葱葱的山中风景上,耳边是长风飒飒,飞鸟啼鸣。 “再走一个时辰,我们就能看见山中的永安道观了,这九鸢花就开在永安道观后院的山坳里。” 没听到我正面回答,云笙显然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跟着我一点一点往山上走。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专心致志地走着脚下的路,直到“永安道观”四个大字出现在我们眼前。 白知还先一步敲开了道观的大门,开门的道士问过我们的来意后,便放我们进了道观。 我们由着道士在前方引路,穿过一座座高楼山阁,绕过竹林松柏,最终从一条石板小道穿行而过,到了九鸢花的所在地。 我们人在高处,下不去山坳底下,只能从顶上往下看,不时拂面而来的强风吹得脸颊有些微疼。 “这就是......九鸢花?”云笙怔怔望着山坳,竟是觉得呼吸一窒。 大片大片深紫色的花朵开在幽深的山石中,她们仅凭着一条细细的根茎深陷到最荒凉的地底深处,硕大的花朵就那样飘浮在空中,仿佛能随着山风而去,去天空,去最高最圣洁的地方。 然而没有一朵花是在摇动的,除了花瓣边缘细微的颤栗,就连层层包裹的花蕊都那样直直挺着。 都说冥花彼岸,有叶无花,有花无叶,可这九鸢之花却从来没有绿叶相伴。 等到秋零凋落时,她开始发芽,生长,吐出最美、最深沉的花来,等到冬雪飘下时,她又一瓣一瓣枯萎,掉落,化为山间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万物枯竭而生,九幽沉落而空。 这祈连山上的九鸢花我看过很多次了,可没有一次我能看得明白。我一直不知道,这样哀伤,又这样圣洁的花,她究竟是向往阳光,向往无牵无挂的自由,还是甘堕黑暗,甘堕世间众苦。 “你又来这儿看她了。”言情 身后悠悠传来一道无波无痕的声音,云笙和白知还听闻,立刻转头去看,我却没有动。 “她这样好看,我便是年年都来看,也不为过呀?”我想笑,可我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勉强牵起嘴角。 到底是,心绪难平。 “可你每每来看,却总带着不同的人。” 脚步声走近,我不得不去面对他。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才是人生啊,清平道长。”我转头去看他,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许多。 清平望着我,那双无月无风的眼睛里一如从前,不见哀怨,也不见喜色。 “你的人生太过复杂,便是耗费一生,也看不懂她的真意,往后,你还是别来的好。” “你说话,怎么总爱这么伤人?”我笑着走近了他一点,然后向他介绍道“这位是白知还,我暂时的护卫,这位是云笙,我的好友。” 白知还和云笙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气度非凡的道长跟我有什么关系,但该有的礼节他们却不会因为心中存疑而忘记的。 云笙拱手“清平道长。” 白知还抱拳“道长。” 清平似乎并不喜欢这些客套的东西,只简单地向他们点了一下头,便没再看他们。 “我们要在那边的凉亭待上一会儿,你要一起来吗?”清平一贯是这样清冷的性子,我也没有太在意,只用手里的折扇指了指北边的一个写着“九鸢亭”的小亭子问他。 清平没有回应我的邀请,只是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会有人给你们送茶的。”淡淡说完这一句话,清平便转身离开了。 “他的话总是这样不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忍不住同白知还和云笙感叹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整日闷在道观里,究竟有什么趣味。” “他是修行之人,心境大抵与我们都不同的。”白知还道。 “是啊,他是红尘方外客,能同我们这些愚人说上什么话呢?”云笙应和白知还的话,不过他的眼中却另外多了一份狡黠“我说,沈相大人,像清平道长这样寡清的人,你是怎么和他有交道的呀?” 交道么? 我抬头想了想,然后边往九鸢亭走,边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和他十年前就认识了,那一年我是先随着我的祖母去了元德寺,拜会了元德寺的主持,然后又来到了这个永安道观,同这里的道长说了会儿话,那个时候清平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道童呢。” 想起当年初见时的情景,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那个时候就是他师长们的小尾巴,手里总捧着一本经书,今天一本,明天一本,都不带重样的,可奇怪的是,我从没见他念过这些经文,也没见他写过。” “这倒是奇怪了。”云笙寻了一处靠近九鸢花的地方坐下“从没听说过道士不念经的。” “他就是这么奇怪,”我循规蹈矩坐在了石桌旁“当初祖母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我便也在这儿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难免会觉得无趣,而整个道观里也只有他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再加上幼年时期,我好奇心重,便整日跟在他身后,他吃饭,我就吃饭,他看经书,我也看经书,他晚上休息,我就在他床边打了一个地铺。” “那你岂不是也变成他的小尾巴了?”云笙嘲笑我。 白知还落座在我对面,听云笙这般说,他也跟了一句“道长小尾巴的小尾巴,真是有趣。” 我瞪了他们两眼,收拾心情继续道“他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在他师长面前,他对于我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但在他师长背后,他总想着法儿要赶我走,不过他一想到招来整我,我就跑到他师长面前哭诉,他的师长便会狠狠教训他,这样一来二去,他也懒得管我了,由着我跟在他后面。” “清平道长看起来不像是这么容易就屈服的人呀。”云笙皱眉,很是不解。 “他确实没有那么快就认命,不过自我跟他讲过一句话后,他就没再找过我麻烦。” “什么话?这么大的魔力么?”这次是白知还先一步开了口,显然他对于最关键的一点是十分感兴趣的。 我本想卖个关子的,但时间有限,我没道理再浪费下去,便解答道“我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只是在一次他被他师长罚跪三清前时,偷偷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既自诩修道天才,何不把我也教会了’,他斜了我一眼,从此以后我们就和平共处了。” 云笙被我这个回答逗乐了,他先是极力想要忍住脸上的笑意,但最后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他根本...他根本就是觉得‘朽木不可雕’,绝望了!” 脸一黑,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云笙,你想不想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朽木不可雕呀’?” 云笙立刻禁声。 (第一百四十九)万花河灯照残影(四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不敢,不敢,大人饶了我吧。”云笙立马求饶起来。 我用折扇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了一句“嗯,你倒是‘孺子可教也’。” 然后我拂衣,直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看了这么久的九鸢花,可看出些什么名堂来了?” 白知还虽然知道我话里有话,但因为他与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甚至连血盟是什么都没听说过,所以一直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至于云笙...... 他大概是根本没去深思吧。 “大人,您有话为什么不直言呢?这样弯弯绕绕的,有时候我真的是不想动脑筋啊。”云笙把头往后一仰,整个身体都靠在了身后的栏杆上,看起来懒洋洋的,又似乎是很疲惫的样子。 这可真有点不像他,在圖州的时候,就算是面对他父亲那样的辱骂和恨意,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疲惫不堪,又郁郁寡欢。 我看了他一眼,也学者他的样子靠到了身后的栏杆上。 “最近,在生意上,你可还算顺利?” 云笙笑了一下“大人想说的话应该不是这个吧?” 我抿了下唇,将视线移开“你还记得昨日的黑衣人吗?” 白知还听到这个的时候,神色顿时就紧张了起来“你又遇到刺客了?” “又?看来这种事对于大人来说,是很习以为常了。”云笙笑了起来,随后问白知还“那你可看见了他们脸上的面具?像不像这里的九鸢花?” 白知还皱起眉看向我“不是和上次客馆的刺客一伙的?” “原来......”云笙愣了一下“大人,您这样放任这些人,可是很容易出事的,万一他们哪日撞在一起了,您岂不是要遭殃了?” “他们的面具不是九鸢花,而是和九鸢花极为相似的,不达国圣花伊比。”他们的问题我觉着不太好回答,便直接说起了今天的主题“真正与九鸢花有关的,是他们的盟主白无心。” “您是说他束发的玉冠上雕刻的那一朵玉花吗?“云笙本也没想我能放出什么狠话来,此时我既将那日的事挑了一个头,他也乐得和我讨论这个。 “九鸢花虽算不上是多稀有的花,但它的出处却十分神秘,似乎是哪个早已销声匿迹的古老种族供于神像前的神花。”白知还想了想,道。 “没错,我也是昨日见到白无心,才忽然想起这么一件事的。”我道“若是我猜的没错,白无心很可能就是这个古老种族的幸存后裔,或者,这个古老种族一直是隐匿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而白无心就是他们的掌权人。” 我这么下结论,合情合理,可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比如这个种族若是一直都存在,却避世隐匿了,那为何白无心的前人要成立血盟这样耗费心血的组织?若说这个种族仅幸存了他一人,那又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他的种族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 血盟这样费尽心机想要覆灭芩祁两国,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在商场上也听人说过,”云笙端正好了坐姿“永安道观的第一任观主曾经遍访名山大川,世上许多的奇人异事他都遇见过,想必这九鸢花也是他在那个时候带回来的吧。” 我点了点头,叹气道“可惜第一任观主早已不在人世啦,不然我们要想弄清白无心的身世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知道了身世,他的目的,还不是明明白白的了么? “既是如此,你带我们来这儿又是为的什么?”白知还看我。 “看花呀。”我笑。 “......” “永安山的道观里,有一本观史......” “我就知道!”云笙跳了起来。 “你想我们把它偷出来?”白知还问我。 我点头,笑着拱了拱手“麻烦二位了。” “......” “你不是和清平道长关系很好么?怎么不向他借呢?”云笙很是不解。 我沉吟了会儿,见云笙坚持,便回答他道“他不会借给我的,那本观史未经许可,是不能私自翻阅的,像这样犯清规戒律的事,他最讨厌做了,尤其是因为我。” 云笙听罢,不由嘀咕了一句“以前因为您,什么清规戒律没破,现在倒是清高起来了......” 脸上一阵尴尬,我假意咳了两声,便站起身推着他们往外走“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白知还还想说什么,不过被我有意无意地一瞪,也就把话憋了回去,和云笙相伴去偷观史了。 “怎么一个个就这么不好说话呢?”我叹气。 也许我就该端起些架子来,让他们又敬又怕的,也没什么不好啊。 我站在九鸢亭里看着白知还和云笙离开,等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立刻翻身上了亭子顶上,然后踏着半空的枝丫一路来到了一座三层高的阁楼前。 我从窗户里进去的时候,我没想到清平竟然也在。 “你怎么没有回书阁?”我惊讶地看着正襟危坐,在那儿自顾自品茶的清服道长,内心一阵抽搐。 这人不会是本性难移,又在想着招整我了吧? “清平道长爱喝这雨后龙井,我便特意带了些来请他喝。”青衫水纱的温润公子抬眼看我,那双流光的眼眸里尽是浅浅的笑意。 我撇了撇嘴,拂袖跪坐到了矮几旁。热点书库 “雨后龙井这么稀罕的东西,你怎的也不拿来也给我享用些?尽是喂给旁人了!” “你这不就是来了么?”杜融伸手为我取过一只淡青色的茶盏,然后敛住袖子给我倒上了一杯“尝尝看,可有那分烟雨飘摇的滋味?” 我依着他的话尝了一口,顿时清香润喉,不同凡响。 “好茶!”我称赞。 “这茶,可全凭清平道长费了心思。”杜融笑着看我“清平道长泡茶的功夫,当真是天下一绝。” 确实 ,无论当初都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节,这一点我是没有办法反驳的,清平泡茶,明明姿势手法都和其他人一样,但这泡出来的味道就是比其他人要更胜一筹。 有时候我说不清是因为小时候他泡茶就很好喝,让我有了偏见,还是这些年我没能遇到比他还厉害的人,才总觉得平日喝的茶里少了几分滋味。 我扭捏了一下,放下茶盏。 “茶泡得好喝有什么了不起的?奇技淫巧罢了。” 杜融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清平也淡淡看了我一眼,但比起杜融的笑而不语,他却是简单干脆了许多。 “那两个人帮你去偷观史了?” 脸上一红,我赶紧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水。 “好茶,真的是好茶。”我不住点头,唯独眼睛不敢去看清平的脸色。 “他们偷不到的。”清平淡淡道。 “什么?”我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清平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袖里,不疾不徐地拿出了一本蓝封黄页的卷册放到了矮几上。 这本卷册有些年头了,虽然保存得很仔细,可它的边边角角还是破损了不少,泛黄的纸张上全是经年岁月的痕迹。 我黑下脸来。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清平摇了摇头,将那本卷册推到了我的面前。 “什么意思?”我看他。 “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清平的声音很淡,也很平静“可你若打开了它,从今往后,你便不要再踏进永安观一步。” 心下一顿,随即就冷了下来。 我笑着指了指被他推到我面前的卷册“就为了这么一本观史,你就要和我绝交?” 微低眼帘,清平道了一句“是。” 霍然起身,我握紧双拳,死死瞪着他,可他半分波动都没有,就好像与我绝不绝交,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你这是为难我!” 这次清平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愤怒地拿起卷册狠狠摔在了他面前,然后拂袖就走,走的时候连轻功都忘了,直接从三楼一路冲到了一楼。 等到我摔门而出的时候,杜融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这么激动,可不是好兆头。”杜融挡住我面前的路。 “他都要跟我绝交了,我能不激动吗?”我气得吼了起来“就为了那本破书!” 杜融叹气“你知道的,他只是不想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罢了。” 我一默,竟是无话可说。 “我在调查卫仁的时候,在皇宫里见到了顾元城。”杜融见我静默下来,忽然就换了一个话题。 “顾元城?”我愣住“他如今......可还在皇宫里?” 杜融摇头“他今天早上就回到了恭亲国公府了。” 我点了一下头,没说别的。 “他让我交代你几句话。”杜融道。 “什么话?” “祁帝已经同意和我们大芩结盟,共同讨伐不达国,但是具体事宜,他要跟更有分量的人来谈。” 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禁皱紧了眉“他是想要岑羲去和他谈?” 杜融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不可能。”我立马否决。 “为什么?” “岑羲是芩国的太子,来祁国不是羊入虎口吗?” (第一百五十)万花河灯照残影(四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来祁国都不是‘羊入虎口’,他怎么就是‘羊入虎口’了呢?”杜融好笑地看着我。 我撇开眼,嘴里嘟哝了一下,却怎么也答不上来他的话。 “这对于还被禁锢在禁言阁的他来说,何尝不也是一件是好事?”杜融看着我道。 这一点,我也早就想到了,只是...... “不行,我没办法放心他的安全。”我很坚决地回绝了这件事“明日我就去拜见祁帝,我会想办法让他改变想法的,若是不能,大不了这次出使就当做是无功而返好了,我不在乎。” “你不怕裴党的人抓住这一点拉你下水么?” 我挺直了腰板,面容严肃“若他们真有这个胆子,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生不如死’。” 杜融似乎是笑了一下,然而当我仔细去看的时候,他的神情却平静得很。 “唯有他,你总想着去小心翼翼地保护......”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一般,可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我们离得总是这样近。 “我为他做事,自然得将他的命看得很重。”我这样说。 杜融轻飘飘看了我一眼,没有相信我的话,也没有不相信我的话。 半真半假,这是我和他都有的习惯。 “你还是再考虑一番的好,也许他想要你做的也是如此。”杜融说完这一句话,便没再劝我什么,而是将一封书信递给了我。 “这是你上次要我帮你调查的,收好了,等回客馆再慢慢看吧。” 杜融交代完,便一个人走了。 树影葱茏,时光静默。 我抓紧手中的信封,眸光一灭,调转身子就往九鸢亭走。 云笙和白知还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结伴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西垂的夕阳渐渐笼了光,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片云霞还悠悠荡在天地交际处,不浮不动,不沉不落。 “给你。”白知还将一本卷册放到了我面前的石桌上。 我本来是在喝茶,看到白知还拿回来的东西后,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东西找得还真是费尽,我和白兄几乎都要把永安观翻过来了,没想到它就那么随随便便放在了一个阁楼的矮几上,这永安观的人还真是奇怪。”云笙一见到我,就噼里啪啦把他和白知还寻书的过程全说了出来,末了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以后像这种费力的差事,大人可不要再找我了。” 白知还发觉我的异样,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我却先一步阻止了他。 将那本深蓝色的卷册拿起来,我静默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然就又把它放了回去。 “我们下山吧。”我走出亭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云笙见我动作奇怪,虽然有心不问,可总觉得痒痒的,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大人不把这本书带走吗?” 我摆手“你若是想要,便拿着好了。” 云笙当然没有拿那本观史,可这反而让他的好奇心更重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就那么随便放在一处阁楼的矮几上,大人,您说那究竟是谁放的呀?”云笙快步走到我旁边,不依不饶地缠着我问。 我瞥了他一眼,加快步伐往道观外走。 “不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大人在我心里,可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呀。”云笙笑道“虽说掐算命数的东西做不得真,可指不定您真会呢。” “......” “知还,给我封了他的嘴!” 白知还看了看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干脆直接绕过我们走到了前面去。 我觉得我的心在迎风流泪。 我究竟是脑筋犯了什么病,当初把小沪留在了永安县,把他带在了身边,现在连个听我话的人都没有! “大人,您是不是就要回芩国了?”好在云笙没有继续在那个问题上纠结,见我脸色变了又变,便岔开了话题。 我点了一下头“嗯。”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呢?我得预备下时间来送送您呀。” “三天后吧。” “三天后的什么时辰?” “卯时。” 云笙停顿了下,似乎有些惊讶。 “这么早?” “嗯。” “这也太显得您迫不及待了。” “就是迫不及待。” “......”为尊书院 云笙无语地看向我“好歹您也委婉些。” 我摊手“对你,我需要委婉吗?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人。” “......” 云笙此时总算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斤斤计较可不是个好习惯。”云笙不甘心地回了我一句。 “是啊。”我很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云兄就不要跟我斤斤计较了。” “......” 云笙决定以后若是没必要,他绝不要再跟身旁这个人多说一句话了。 他根本就是在找虐。 永安山算不得高,下山的路又比上山好走许多,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就到了山脚下。坐上马车后,我们就回了汴城,先是把云笙送到了客栈,然后我和白知还回到了客馆。 一进门,我就看到了手握长剑,静静立在窗户边的陈琨。 他好像等了我们很久,或者说,当我和白知还强行出去的时候,陈琨就赶到了客馆。 “大人回来了?”陈琨转头看我,面色却十分肃穆。 白知还挡在我前面,手下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我朝白知还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自己从他后面走了出来。 “陈将军。”我向他拱了拱手“今日陈将军来找本相,所谓何事呀?” 陈琨走到我面前,眸色微冷“沈相大人这一天去了何处?” 我避开他的目光,挥手让白知还退下后,便随意寻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 “怎么,本相去哪儿,还得向将军请示不成?” 陈琨的脸色不太好,但面上还算恭敬,听到我不冷不淡的质问后,他尽量放松了表情,但显然没什么效果。 “大人是我祁国最最贵的客人,我等理应保护大人的安全。今日大人就这样带着白兄一个人出去了,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我等怎能向陛下交代?” “陈将军的苦心,本相自然清楚得很。”我微笑着看向他“你放心,除非祁帝陛下召见,日后本相再不会踏出这客馆一步了。” 陈琨惊讶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把表情压了下来。 无论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要我能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就好,其余种种都与他无关。 “大人能这么体谅我等,我等感激不尽。”陈琨客套了一句,便打开门准备出去,但临到门口,他又回头看向我“行刺大人的事已经有了几分眉目,大人可要亲自去看看犯人?” 我淡淡伸手拿过一个杯盏,提起茶壶倒了点凉茶。 “既已有眉目,本相就坐等陈将军的好消息了。” 陈琨眯眼看了我一会儿,出门走了。 我端起凉茶抿了一口,丝丝寒意瞬间就浸透我的心肺。 在客馆安安静静地待了两日,祁帝终于下旨召见于我,我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带着白知还进了皇宫。 这次不是在御书房,也不是在金銮殿上,而是在一个大型的狩猎场上。 来的官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有我见过的,也有我听说过的,就连多日不曾见面的卫仁都出现在了狩猎场上。 可这里却唯独没有顾元城的影子。 “我大祁的男儿都爱这骑射之术,不知沈相对此可有些兴趣?”祁帝温和地看着我,似乎无论我说有兴趣或没兴趣,他都不会强求我一样。 “曾经在书院学过一些,这么多年过去,差不多全忘了。”我恭敬回答。 “既是学过了一些,不防下场练练身手,也好全了多年的遗憾。”祁帝对着我笑,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提议,一个温和无害的提议。 可我知道,我没得选择。 “是。”我答应了下来。 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骑装后,我翻身上了侍卫给我牵来的骏马。 狩猎很快就开始了,我随着众人冲进了狩猎场。 祁国的狩猎场比起素爱琴棋的芩国要大的很多,我不想没头没脑的乱转,便打着马进了一处相对人少的密林。 这片林子里的猎物很少,就算有,也只不过是一些野兔山鸡之类的小猎物,恐怕待会儿我若是拿着这些猎物出去,就只能等着群臣嘲笑的下场了。 然而我喜欢这儿。 这儿猎物少,人少,安静得很。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儿,我也不必去注意别人。 “还不下手么?我的耐心可是一向不怎么好啊。”我骑在马上笑,猎猎凉风过,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还是林子里的温度适宜啊,哪像外面,太阳大得很。 蒙着面的黑衣人现出了身,里三层外层三层,将我围了个严实,刺眼的剑芒直射人眼,我不禁微眯起眸子。 不是血盟的人,我早就猜到了。 说不清楚是我先把箭射了出去,还是那些蒙面人先把剑刺向了我,总之我的眼前一阵一阵闪过的,不是剑芒,便是飞血。 (第一百五十一)万花河灯照残影(四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和从前遇刺的情形差不多,他们刀刀致命,杀气凛冽,几乎不给我留下退路,可这次我却不一样,这次我没有像从前那样手下留情,亦没有像从前那样束手束脚。 我放得很开,跳、转、斜、射,无数银光在我周围闪现,无数光辉又在我的眼里消逝,血花忽绽,刹那入眼,又转瞬成灰。 绚烂,或者仅是冷漠。 当我的箭囊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羽箭的时候,我干脆从马上落到地面。 一手握上羽箭的尾端,我微笑着看着眼前的敌人,眼里却很空洞,甚至连最基本的漠然都没有。 我不是无知无觉的木头人,长箭刺入心脏的时候,我能感觉得到。 我也不是杀人狂,我不喜欢杀人。 我不兴奋,也不想感伤。 可能只是麻木,也可能,我只是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但其实,最想待在这里的人也是我。 “你......真的是......人么......”慢慢滑落地面,最后一个蒙面人瞪大眼睛望着我,是痛苦,也是震惊。 我将羽箭从他身上拔出来,随手插到了一旁染血的地面上。 “我是。” 所以我才会为了保命,杀了你们。 头顶的太阳渐渐偏近了正午,林子里的温度也开始上升,遍地的血腥味氤氲匍匐,不一会儿就飘浮在了半空中。 我被血腥之气冲得头晕了一下,但我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味道。 翻身上马,我抬头望了望天上柔软洁白的云彩,眸光深了深,最终骑马离开。 等我从狩猎场出来的时候,上半天的狩猎早就已经结束了。营帐前,巡逻的巡逻,生火的生火,有人在畅谈今天上午的狩猎经历,有人在炫耀自己打到的猎物,也有人一直在等着我。 或者说,是在等已故身亡的我。 “祁帝陛下。”我从马上下来,俯身对着祁帝行了一礼。 祁帝的面色没什么变化,仍旧是温温和和的样子,他望着神色淡然的我,微一抬手就将我虚扶了起来。 “沈相这么久才回来,定是打到好东西了?” 我垂下眼帘,惭愧道“果然是多年未练了,箭法生疏得很,连一只野兔都射不准,白白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我这话一出,底下的臣子侍卫都忍不住偷偷嘲笑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当着我的面嘲讽道“沈相大人毕竟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这笔下的功夫虽厉害,可到底欠缺了几分男儿的飒爽豪气啊。” “哪是沈相的问题,芩国向来以书香为圣,这刀枪棍棒的,万一伤了他们。” “甚是,甚是。” “听闻祁国好男风......” “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底下的朝臣越说越过分,越说越放肆,我抬眸瞧了一眼回身落座的祁帝陛下,却只见到他平静无波的眼神。 淡淡茶雾缭绕上他置于杯盏旁的手,清瘦苍白。 “沈相大人,您的箭呢?”陈琨是跟着我一块儿来的,他没有下场狩猎,可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紧紧看进了眼里。 方才我打马而出,通身干净得像是去喝了一盏茶,他就注意到了我的异样。 我看了一眼被士兵牵住的马匹,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用完了。” 用完了? 一副箭囊,三十支箭,一支不剩? 陈琨根本没办法相信我现在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沈相大人箭法不准,自然得多用几支,再说了,像沈相大人这样的身份,难道还要她纡尊降贵,下马去捡箭吗?陈将军,您就不要再多问了,还是让大人去营帐里整理一番,好好饱餐一顿,补充补充上午流失的体力吧。”陈琨本欲再问,一旁的一位大人就过来将他半劝半拉地带走了。 眼眸微眯,我向祁帝告罪一声,便进了他们特意为我备下的营帐。 快速沐浴一番后,我换上本来的衣装,拂袖坐在案几后,细嚼慢咽起今日的午膳。 午膳很丰盛,我吃得也很平静。 可营帐外就不怎么平静了,众大臣还在津津乐道方才的事,一个打扫狩猎场的士兵就脸色惨白地闯到御驾之前。 不待护卫呵斥,那个士兵就腿一软,跪趴在了地上。 “陛...陛下......” 士兵似乎急欲说什么,可浑身的哆嗦让他根本就没办法说出话来,他只能青白着脸色,用手往密林的方向拼命比划。 祁帝看到他这个样子,微叹一声,挥手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陈琨,你去看看。” 陈琨领命,立刻跨马而起,飞奔向远处的密林。只过了一会儿功夫,他也脸色极差地返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祁帝问他,众臣也都在看着他。123看书网 陈琨沉默地看了一眼祁帝,俯身跪下禀告道“西北方向的林子里,有几十具尸体,看样子,好像是刚刚身亡没多久。” 西北的林子? 那不就是沈相出来的地方吗? 难道...... 群臣一阵哗然,方才恶语嘲讽的最厉害的接个官员纷纷神色紧张得往众人里缩了缩。 祁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语气却没什么变化“他们是怎么死的?” 陈琨回忆了下刚才看到的情景,只觉得心脏跳得极快,气血也在飞快地往上涌。 “羽箭穿心,一击毙命。” 没有过多的挣扎,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吼叫,一切看起来,就如流水般,好像理当如此,就该如此。 大片大片的寂静突然就降临在嘈杂的狩猎场上,众官员面面相觑,眼里既有震惊,也有恐惧,但更多的却是怀疑。 “陈将军,陛下面前,话可不能乱说。”一位官员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站出来就指责陈琨“几十个人毙命,却都是一击即中,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对啊,这根本不可能。” “一定是将军太紧张了,看错了。” 许多官员纷纷附和,那样子就好像陈琨真的是紧张过度,看错了一样。 可只有陈琨清楚,他的所见比他方才说的,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你们都在害怕什么?害怕沈相报复吗?”陈琨冷笑地望着那些虚伪胆小的官员,说出的话一点儿也不客气“诸位大人若是不信,亲自去瞧一瞧就是了,别到时吓软了腿,要旁人把你们带出来。” “你!” “琨儿,皇上面前岂可放肆?”陈虚见自己儿子的倔脾气上来了,也顾不得会不会御前失仪,立马走出来就呵斥了陈琨一句。 陈琨虽然很不屑与那些人为伍,可父亲面前,他也只好收敛几分,不再咄咄逼人。 “陛下,这些人突然出现在密林里,又不明不白的身亡,该是彻查一番才好。”陈虚向祁帝谏言道“至于沈相那边,恐怕还是得请她出面解释一二才行。” 祁帝点了点头“爱卿所言甚是,那便就由爱卿去请沈相过来吧,记住,当是婉言相说,不可过强,沈相是我大祁尊贵的客人。” 陈虚应了一声“是”,回头告诫般看了一眼陈琨,便动身去沈青枝的营帐了。 “沈相,老夫我可以叨扰一下吗?” 这个声音我听着虽然不怎么熟悉,但心里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放下碗筷,我起身走到帐门处,亲自将他迎了进来。 “原是吏部尚书陈大人。”我笑着将他迎到座位上,然后伸手为他倒了一杯茶水“不知道陈大人来,是有什么指教吗?” “岂敢,岂敢。”陈虚连连摆手“老夫是来向大人请教问题的。” “哦?”我满脸疑惑地看向他“陈大人想问什么问题?” 陈虚犹豫了一下,将我倒的茶拿在手里。 “大人在狩猎的时候,可是去了西北方向的林子里?” 我淡淡笑了一下,随后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大人想问什么,还是干脆明说了吧。” 陈虚看了我一眼,竟也不客套了,放下茶盏道“密林里的那些蒙面人是你杀的?” 我很坦然地点了点头。 陈虚的眼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然而不论他的脸色怎么变化,他却是不敢质问我一句。 即便那些人都是大祁最勇敢的士兵。 “大人的安全是吾皇陛下最关心的事,再有下一次,大人一定要告知吾皇陛下才是。” 我对着他笑“当然。” 陈虚没再说别的话,起身就向我告了辞。 我站在营帐门口静静看着他离开,然后重新返回营帐内,将案几上剩余的饭菜一扫而光。 擦干净嘴角,我出了营帐,朝狩猎场的方向看了几眼后,我将一份辞呈交到了守门的侍卫手中。 “替本相呈给祁帝陛下。” 交代完这一句话后,我径自出了狩猎场,带着一直等在外边的白知还回到了客馆内。 祁帝没有派人来挽留我,等到次日天微亮时,陈琨才出现在客馆外。 “陛下派我来护送您离开,还有一些回礼......” 我笑了一下,打断他“我就要走了,好歹相识一场,陪我出去走走吧?” 陈琨看了我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同他出了客馆,就在汴城的大街上慢慢走了起来,期间我花了一两二钱的银子买了一个扇坠挂在了自己的扇子上,又买了一个剑穗送给了陈琨。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总算是一份心意。 (第一百五十二)婆娑桥边婆娑心(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人是有话要问我吧?”陈琨看了一眼剑柄处的穗子,出声道。 “是有些话。”我大方承认,遂站定脚步看向他“我想问一问顾元城的近况。” “他很好。”陈琨只这样说了一句。 我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就笑了起来。 “祁帝陛下将他软禁起来了吧?” 陈琨皱眉“有些话,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摇头,觉得有些好笑“这世上的人啊,总难说句真话。” 看着我这种神色,陈琨叹气“他被陛下关在了皇宫里,陛下要他闭门思过,择日完婚。” “唔。”我语音不清的应了一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什么时候走?马上吗?还是午后?”陈琨见问有些兴致缺缺,便问起我的行程来。 “马上。”我回他“我们回到客馆,我就起程。” 陈琨点点头,没说别的。 我也没再说话,和陈琨在大街上胡乱走一通后,便重又回到了客馆。 “大人,所有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白知还向我禀报。 我挥手“走吧。” 登上马车,我往后看了一眼车队的人,便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车队开始缓缓往汴城移动,有陈琨护着,一切都顺顺畅畅。等到车队到了永安县,我们就和孙沪会了合。 “公子,有人想要见您。”孙沪在马车外对我道。 我半掀开车帘,向孙沪的方向望去,就见孙沪旁边站着一身素衣的景阳,景阳朝我躬身行礼,道了一声“沈相大人。” 我从马车里下来,命众人原地休整后,便同景阳走到一处僻静之地。 “你是来送我的?” 景阳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有些惊讶“您的眼睛好了?“ 我眨着眼睛笑了一下“是啊。” 景阳沉默了一下,遂抱拳道“大人承运天命,福缘深厚,日后定也能仕途坦荡,顺遂一生。” “借尔吉言。”我笑。 景阳稍稍移开了点视线,声音也有些低沉下来“这次,我除了是自己想来给您送行,还是替主子来向您送行的。” 我微愣,遂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总爱给我找麻烦......你,已经决定好要跟在顾元城身边了吗?” “是。” “可芍红费尽心思,就是想让你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等给芍红姐报仇之后,我就会隐遁山林,再不出现。” 我默然,心里犹豫几许,竟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些大道理来劝说他一番。 “芍红的事,我还欠你一句抱歉,本来答应好你,要将她带到你面前的......” 景阳的脸色霎时就苍白了起来,消瘦许多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挺直了背,看向我“大人不必如此,您已经将她带到了我的面前......自从芍红姐离开后,我就知道,有些事是该知足的,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听到景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我有些吃惊,但当我的视线触及到他悲切的眼神后,我只觉胸中一闷,徒剰惋惜。 “好好照顾自己。”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日后若有困难,不防来找我罢。” 景阳没应声,也没有看我,他侧开身让开道,我就从他面前叹息着走过。 “沈相大人。”在我就要进马车的时候,景阳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看他,却见他悲伤漠然的脸上显出了一点微笑。 “保重。” 微垂眼,我转头钻进马车。 其实有一些话,我一直想对景阳说,比如芍红心里的那个人,比如芍红对他的愧疚,可无论是在芍红的墓前,还是此时此刻,我都没办法向他开口。 也许这样,于景阳,于芍红,都最好。 天堂人间本不曾相逢,纵是冥府深渊万丈,已经踏进去的人,就只能继续往前走,黄泉忘川,奈何彼岸,也许终有一天,想见的人还能再见一眼。 出使的队伍因着人数众多,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达祁国的边境,我在边境和陈琨相别后,便带着队伍进入芩国边境的狼胥关。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立秋前后,虽然天气还是炎热得很,可边关的风沙一向很大,再加上早晚温差太大,若是不备上几件厚实的衣服,恐怕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待不过几日就要受不了了。 今日狼胥关的风沙似乎要比寻常时大上许多,我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前方的官道上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人没有骑马,只是手握着一把长剑静静立在风沙之中,看到我们这队人,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 “公子,让我前去问问那人是干什么的吧?”孙沪对我道。我爱电子书 “还是末将去吧。”白知还走到我们身边。 “不用。”我解下身上的披风交到孙沪手上“本相亲自去。” 孙沪微一皱眉,虽然心有疑虑,却没有阻止我。 “末将随您一起过去吧。”白知还不放心,提议道。 我沉默地摇了摇头,独自走进了那漫漫无边的风沙之中。 长风如刃,割人白骨,前路黄沙迷眼,夕阳垂暮,枯草遍连天,大漠孤烟直。 我踏着一步一步的飞沙走近他,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恐惧。 面无表情,心无宁绪, “你是来找我比武的?” 面前的人没有吭声,只直直盯着我。 “你是来杀我的?” 面前的人依旧没有声音,唯有风声猎猎,如吼如泣。 我摇头失笑“是岑羲告诉你我会从狼胥关回来的吧?他想要你带我回去?” 面前的人面色一动,终于开了口,可是因为在风沙里站的久了,声音变得沙哑不堪“沈青枝,你活着回来了。” 不是疑问,也不是陈述,那是一句糅杂进太多感情的话,像是边疆的风沙,遮天蔽日,漫天飞扬。 忽然就红了眼眶,我努力压抑住心中就要溢出的情感,向他走进了一步。 “是,我活着回来了,和维。” 面前这个浑身风沙的少年突然就松了脸色,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我。 “四个月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四个月,你这样迟迟地回来,等得我连心中的怒气都消磨光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轻推开他道“这样未尝不好啊,正巧我在祁国受了不少伤,确实是没什么精力再来应付你了。” 眸光一动,姜和维将我上下扫了一遍,见我四肢俱在,十指齐全,微松一口气,倒没再说什么话来。 “那个......”我的目光游离了一下,回头指了指使臣队伍的地方“杜融也在里面,等会儿你就假装不认识他,千万别漏了陷。” 嘴角一扯,姜和维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看“你和他总喜欢在一起胡作非为,这性子竟是离了书院后也没改。” 胡...胡作非为? 原来在姜和维心里,他一直是这么定义我和杜融的。 “说得好像你有多乖似的。”我瘪瘪嘴,领着他往车队的方向走。 姜和维看了我一眼,眉头一动,没说话。 到了车队前面,我向白知还介绍“这是老元帅三子姜......” “小将军。”白知还不等我介绍完,便上前见礼。 “知还?”姜和维见到白知还,似乎颇为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奉陛下之命,护送丞相大人。”白知还答道。 “原来是这样,这个太子殿下也真是奇怪,既有你护送,又何需我在这儿等着?”姜和维不满了起来。 “也许殿下只是太过重视丞相大人了吧。”白知还笑着安慰了一句。 姜和维转头瞧了我一眼,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是赞成白知还的话,还是不赞成。 “你们,”我找准机会,立马插话进去“原先认识啊?” 姜和维奇怪地看着我“我从前没和你说过吗?知还是我爹的得意弟子,比起你来,他可是‘受宠’多了。” 受宠...... 我忍不住偏头,嫉妒地瞪了一眼一脸无辜的白知还。 想当年我在老元帅手底下磋磨的时候,那是三天一骂,两天一罚,常常是昨日受罚的伤还没有好,今天又被揪出来狠狠罚了一顿,可以说老元帅几乎就是在刁难我,除非我样样做到完美,他实在挑不出错来,否则我就免不了一顿臭骂,加一顿体罚。 像老元帅那种古怪的倔脾气,他‘宠爱’的得意弟子过得该是怎样的神仙日子! “那又怎么样?在老元帅面前,你还不是跟我一个待遇。”我恨恨道。 姜和维不跟我计较,走到马车边,掀开车帘道“沈相大人,上车吧。” 我见他此般动作,也不客气,由着他打起帘子钻了进去,钻进去前,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向白知还澄清一件事“白郎中,老元帅对我,绝对不是最坏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姜和维只觉得丢脸,干脆一个伸手把我推进了马车里。 “哎呦喂!”我痛呼。 “起程。”姜和维假装没听到我的痛呼声,对着众人下令。 “姜和维!”我咬牙。 (第一百五十三)婆娑桥边婆娑心(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车队从狼胥关出发,一连走了两个月才到祁国都城,本来这段路程也花不了这么长时间,但因为是转秋时节,气候不稳,好些天都是暴雨连连,有的时候,虽然雨势不大,但湿润的空气还是让官道上变得泥泞不堪,车队的行程也就因此滞缓了下来。 “大人,是直接进宫,还是先回府整顿一番?”白知还骑马走到车窗边问我。 我听着京城里熟悉的人群往来之声,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看。 “进宫吧,皇上定是已经在等着我了。” “是。” 马车滚滚向前,渐渐的,喧闹的人声就被抛在了脑后,等我来到御书房的时候,我甚至有种恍惚的感觉。 几个月不曾来这里了,没想到再回到这里,竟如黄粱一梦般,怎么都不觉得真切。 “丞相大人,皇上已经等您多时了,请随奴才进来吧。”李全见到我出现,立马领着我进了御书房。 等到了芩帝面前,我掀衣跪下“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承安。” 芩帝已经好久没见到这个令人头疼的少年臣子了,如今一见,倒还真有点想念。 “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场合,何需行这么大的礼?” 我没有依命起来,反而支支吾吾了一下,十分惭愧道“微臣未经皇上允许,就擅离京城。私自跑去了祁国,如今实在无脸来见皇上。” 芩帝摇摇头,亲自过来将我虚扶起来。 “你若当真觉得愧疚,那时就不会偷偷跑到祁国去了。”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低着头没敢去看芩帝的眼神。 “也罢。”芩帝拍拍我的肩膀,重又坐了回去“总归你到哪儿,心里记得都是芩国,朕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次出使,卿定是给朕带来了好消息吧?” “这个......”我的头低得更低了“是有好消息,但是也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是吗?”芩帝抬头看我,眼里明显是极感兴趣的模样“说来听听,朕还从没见过卿摆不平的事呢。” 这.......算是在夸我吗? 还是在威胁我。 “好消息就是,祁国答应与我国联盟,共同讨伐不达国。”我默默咽进一口口水,决定先挑让人开心的事说。 芩帝点了点头“这个朕知道了,上次你传回来的书信,朕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一遍了,你的决断很对,朕没有觉得不妥的地方。” “不太好的消息就是......”我迟疑了一下,低头道“他们要求太子殿下亲自与他们谈判关于这次联盟的细节和计划。” 快速把下半句话说完后,我的心脏开始怦怦跳了起来,我很紧张,也很纠结,说实在的,直到现在,我都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支持岑羲去祁国冒险。 虽然此行一旦成功,岑羲的地位和声望就会和以前大不相同,而且他现在被关在禁言阁里,只有这个借口,才能既堵住裴党的口,又绝了他们想插进此事一脚的心思,可是此行实在太过冒险。 且不说祁国会不会耍诈,便是裴党那些人,要想他们不在这段路上动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恐怕比登天还难。 “就只是这样?”我心里翻江倒海了半天,芩帝却淡然得很,他没有觉得有多么诧异,也没有觉得多么担心或愤怒,就好像理所当然岑羲得去一趟祁国一样。 我抬头看了一眼芩帝,又迅速低下眼,拱手回道“是,就只是这样。” 芩帝似乎在想着什么事,他盯着我看了会儿后忽然就问我“依卿来看,太子此行可该去?” “该去。”我马上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迟疑,也不犹豫。 眸光一顿,芩帝淡淡收回了视线,站起身走到了窗户边。 “青枝。”他这样唤我。 我惊愕,蓦然抬头。 芩帝却没有看我,他的目光很远,也很高,就算身处百尺危楼,也不及他的眼中深意。 “大芩的天下,得靠你撑着,你懂吗?” 微微抿唇,我轻轻应了一声“懂”,心里却觉得可笑。 或者说,是苦笑。清华 我需要攀附皇权这根高枝去做我想要做的事,皇权支撑着我,也紧紧缠绕着我,它需要我作为它的养分,供它成长,供它抵御风雪。 我们相生相伴,相互紧靠,早就没办法独善其身了。 “有时候,”芩帝的声音变得有些轻,也有些沉“朕真的很希望你才是朕的儿子。曦儿他有才略,有能力,也有做一位帝王的气魄,他几乎就是天生来坐这个位子的。” 祁帝转头,眼睛深深地望着我“可他没有你的洒脱,他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再改变,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我不敢和他对视,只能将眼帘垂下,死死盯住自己的青丝衣摆。 “青枝,你是我大芩的支撑,未来,朕希望你也是他的支撑。” 芩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没必要触他逆鳞,当下就俯身跪下,坚定道“微臣定竭尽所能,保我大芩千世安稳。” 祁帝似乎很满意我表现出的忠心,他没再出言试探我,反而挥了挥手,对我道“你去禁言阁接曦儿出来吧,他在里面也该是待闷了。” 我俯身跪拜,接而便退出了御书房。 李全是一直在御书房外等着我的,他听我说要去禁言阁接太子殿下出来,便顺道陪着我去了。 “丞相大人,在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太子殿下总要向人问起你的情况呢。”李全对我道。 “是么?‘我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在大人看来,太子殿下于您的心里,可有分量?”李全问。 我微笑着道“自然是有分量的,殿下永远都是本相心里的殿下。” “就只是这样吗?” “公公还想要怎样?” 我的语气有些刻意放重,李全微愣一下后,立刻低下头向我告罪。我冲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禁言阁在皇宫里并不算是一个多偏僻的地方,当初太祖皇帝下令建造此阁时,也是为了给后世子孙一个告诫,并不是用来惩罚谁的,可以说,岑羲绝对是第一个被关进禁言阁受罚的王孙了。 如今为了顾及岑羲的颜面,我也只能悄悄来接他,而不是摆张宴席来大肆庆祝。 “下次你若是能三思而行,我也就不必再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了。”虽然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再三对自己说过要忍住,可当岑羲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强自按压去的愤怒和担心就涌出了心口,怎么也没办法阻止。 冷不防被我一刺,岑羲居然脾气很好地对我眨了眨眼。他从书案后站起身,径自走到我的面前,也不管旁边有没有在,伸手就将我拥进了怀里。 “我是不是该说,欢迎你回来?”他在我耳旁轻喃。 我见他这么不含蓄,当下也将什么礼义廉耻忘了干净,用力点了一下头道“你是该说,如果你不算我以下犯上的话。” 岑羲轻声笑了起来,眼中的愉悦就连一旁的李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等了你四个月零十一天,几乎每分每秒都是难熬的折磨。”岑羲轻轻放开我“可如今你回来了,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突然觉得被囚禁的这些日子也不显得枯燥了。” 岑羲的这番话说的实在有些突然,我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不期然就愣了一下。 “听闻你这次回来,带了不少舞姬?”岑羲没给我时间深思,忽然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上面。 我木木地点了一下头,脑中的思绪一下没能转过来。 “这些舞姬你准备安置在哪?她们是祁帝特地赏赐给你的吧?”岑羲的语气有点变了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妒忌我的艳福。 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准备开始撒谎,然而这次岑羲却是跟我较了真,紧盯着我的眼睛不说,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副“你敢骗我,我就要你好看”的样子。吓得我到口的话瞬间咽了下去。 “我...我把她们都留在边关了,还...还了她们自由身。”我有点心虚“你也没说你想要留下几个呀,这...这也怪不得我,你说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岑羲的脸色不仅没有便得难看,反而好了不少,但他仍是不肯轻易放过我,进一步逼问我道“你把所有的舞姬都留在那儿了?没有私藏几个带回了府?” 我马上摇头,指天发誓道“绝对没有,苍天作证。” 岑羲眯眼看了我一会儿后,好像是相信了我的话,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那个......”我指了指一旁尴尬得可以当壁雕的李公公“我们快出去吧,李公公还要回去复命呢。” 岑羲倒是没有在意什么李公公王公公的,只是现在他也的确得先去父皇那儿告罪一番才行,时间耽误不得。 “你先回府休息吧,明日我亲自到你府上找你。”岑羲对我说完这一句话后,便随着李全去拜见皇上了。 (第一百五十四)婆娑桥边婆娑心(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岑曦走了,我也就没在皇宫多待,坐上马车回了府。 王捷是早就收到了我们今日要回府的消息的,他一直站在府门外等着我们,一看到我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就迎了上来。 “主子。”王捷这一声喊的有些暗哑,他低着头,竟是不敢抬头看我。 “小捷?大半年不见,你倒是越发俊俏了。”我跟他开玩笑,企图缓解一下我们之间凝固的气氛。 “主子去江南不愿带着属下,去祁国也不愿带着属下,主子是……厌烦属下了吗?还是仍旧对圖州的事耿耿于怀?”王捷终于抬头,可那双冷峻的眼睛里却尽是自责、懊恼以及无法掩藏的担忧。 我被他看得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失笑。 手里折扇一敲他的右肩,我憋住笑进了丞相府。 一路风尘皆被洗尽,我来到书房,顺道将王捷和孙沪都叫了进来。 “我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可已安置好了?”我先是询问靠我近些的孙沪。 孙沪点头“已按公子的吩咐安顿好了,她身上的伤也悄悄让府里的大夫看了看,上了药。” “那就好。”放下一桩心事,我接而转头看向还在那里闹别扭的王捷,笑问道“夫人应该三天前就被你接回魏应侯府了吧?一路上可还顺利?” 王捷其实有些不想理我,但一方面我是他的主子,他不能违抗我,另一方面,我这么笑容和蔼地望着他,他也不太好意思拂了我的面子,只能回道“夫人一切平安,路上亦无阻拦。” “如此,甚好。”我放心地点了点头。 “可是……”王捷犹豫了下,还是告诉我道“侯爷在回来的路上,因为二夫人、二少爷和夫人争执,侯爷想要劝架,不慎摔落了马车,摔断了腿。” “二夫人、二少爷和我娘争执?”我立刻皱起了眉“她们因何争执?我娘可是吃亏了?可有被那两个泼妇弄伤?” 王捷顿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好像他的重点不是这个吧…… “罢了,我明日亲自去一趟就是了。”我见王捷不答,也不追问。 “公子。”孙沪已经将心里的疑问压了好久了,现在正是好机会“那位姑娘是不是就是刺杀您的刺客?” “嗯。”我淡淡点了一下头。 “既是刺客,您为什么要带回府里来?”孙沪不解,抬眼看着我“而且据我所知,她现在应该还待在大理寺的监牢里面才对,怎么会出现在使臣队里的?” “这个嘛……”我理了理思绪,道“她其实不算是什么刺客,就是略微会点武功的舞姬而已。” “当日,我和她做了一个交易。她佯装刺客刺杀我,让我有机会迫使祁帝召见我,而我,则是让她的那些姐妹得以自由,不再受宫廷欺压。” 想起那日救她出监牢的情景,我到现在还是忍不住想要唏嘘一番。 我事先就警告过她,与我合作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莫说监牢内她会受怎样的酷刑,便是能否有命活下来也未可知。 再者,我也未有十全的把握能救她出来。 可就是那样一个柔弱的姑娘,心志却坚定得很,她下的了手行刺我,她也能忍过大理寺的残酷审讯,什么都没有招供出来。 几乎半条命都尽数搭了进去啊,娇容不再,舞姿尽毁,她现在就只能算是一个半残的废人了。 说实话,她这种舍己为人,大而无畏的精神,我还真是佩服。 人间自有真情在,这种“姐妹情”,当也是人间情义中华丽的一个篇章吧? “在我们准备起程回芩国的前一天晚上,我独身去了一趟大理寺监牢,把她带了回来,让杜融给她稍稍易了个容,然后藏到了使臣的队伍里,带回了芩国。” 孙沪听完我的解释,还是有些模糊不清的感觉,他开口问我“祁国大理寺守卫森严,公子您是怎么把她带出监牢的?总不可能是他们有意放您进去,又放您出来吧?“ 我看着孙沪,忍不住笑了一下“就是他们有意放我进去,又有意放我出来的呀。” “啊?”孙沪讶然。 “我限期三天,让他们查出刺客刺杀我的前因后果,他们查不出来,只能央着陈琨将军来找我了,我说此事我可以暂且不计较,但那个刺客我必须要带回芩国亲自审问,陈琨推说祁帝已经下了令彻查此事,他们没办法公然把人交给我,所以我就按照他的暗示,晚上去劫狱了。” “......” 他们根本就是看出来是您老耍的花样了,懒得再费精力吧?千度中文网 “行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要问的吗?若是没有,我可就得去歇息了,这一路颠簸的,实在受罪。”我起身,抬手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膀。 苏沪和王捷对视一眼,皆行礼退了出去。 “怎的走得这么快,也不见过来给我捏捏肩膀的?”眼见他们一句话不说,退出了书房,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暗示的太过含蓄了。 摇摇头,我自己也跟着出了书房,辗辗转转就走到了一间客房处。 稍微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丞相府里的一切东西都从简,客房就更没有什么特别精细的布置了,只一转过一扇不大不小的屏风,就可以看到屏风后,床榻上静静沉睡的女子了。 “既然醒了,又何必装睡呢?”我在床榻边站定,微微叹息了一声。 她这样的伤,恐怕夜夜都要疼痛得难以入睡吧? 床上的女子轻轻睁开双眸,惨白无色的脸上是一派平静如水的神色,须臾,她看向我,竟是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大人公务缠身,何需花费时间来看我?” 我在她床头落座,伸手为她拉了一拉有些滑落的锦被。 “若是你愿意留在祁国,梅严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的。” 霓裳轻摇了摇头“脸毁了,我可以不用再受其扰,不能跳舞了,我也能早些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我的不幸都是因它们而起,如今,我也没必要刻意地将它们找回来。祁国......伤心之地不可久留,而且现在我的姐妹们都在芩国,祁国已经没有我可以留念的东西了。” 伤心之地不可久留啊...... 我心里叹息。 和霓裳交易前,我就派人把她的身世全都查了个清楚。 她出生于一户商户人家,乃妾生之女,本来她的地位虽不高,却也可以平安顺遂一生,但奈何家道中落,他的父亲为了还债,把尚在妙龄的她卖到了烟花之地,从此她便在那儿混混沌沌度过了五年。 后来她喜欢上了一个频频向她示好的豪门贵公子,然而人心向来薄凉,那个纨绔子弟终究还是将她的一片痴心辜负,她为了忘却这件伤心事,一连三年都在拼命练舞,终于上天得怜,她被人举荐进了皇宫。 本以为宫中清寡,日子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的难熬,谁曾想这皇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她终究只是一个卑贱的舞姬而已,命不由己,人不由己。 “你若是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不防就暂住在这里吧,等日后你有了想去的地方,本相就派人将你送过去。” 霓裳微一点头,应了一声“好。” “那你好好休息,本相就先出去了。”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里。 霓裳还是点头,但当我推开门走了出去的时候,她突然鼓足勇气问我“大人,那一日,您为什么要冒险来救我?我已经向您承诺过了,生死自负,不会怪罪到您的身上的。” 我摇头笑了一下,将门静静关上。 霓裳没有听到我的回答,然而不知怎么她竟是展开颜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泪水就从她的眼角滑落,瞬间就打湿了她耳边的碎发。 真好啊,原来平生她还能遇到这样的人。 从客房出来后,我便进了卧房倒头大睡,这一觉睡得极其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我才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 “公子,公子!”孙沪急切地敲门,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怎么了?”我打开门房,不解地看向他。 孙沪见到我,惊慌的心情这才勉强按压了下来,他催促我道“公子,您快去会客堂看看吧,六......六公主来了,正在那儿大发脾气要见您呢!” “六公主?”心里一愣,我有些退怯地往房门后缩了缩“她怎么来了?她哥都还没找上门呢!” “公子,您别躲呀,您躲了,遭殃的可是我们。”孙沪一见我要往后躲,也不管什么礼仪尊卑了,一把就将我从房门后拉了出来,边推着往会客堂走,边盯着我的动作,不让我有逃跑的机会。 谁能告诉我,有这样一个属下是福是祸...... 一路被孙沪推进会客堂,我连口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岑玉合看了个正着。 “沈青枝。”岑玉合提起裙子跑到我的面前。 我礼貌地笑了一下,向她见礼“微臣见过六公主。” (第一百五十五)婆娑桥边婆娑心(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父皇都说要免你三跪九叩,在本公主面前,你又何必这么客气?”岑玉合见我向她行礼,不由俏眉一皱,佯装生气起来。 “君臣之礼不可废。”我笑着看向她“不过公主既然介意微臣这么做,微臣往后改了就是了。” 岑玉合虽然感觉我说的话怪怪的,就好像我是懒得跟她行礼,才顺杆往上爬,可她现在也无从计较。 当然,她也不想跟我计较什么。 “本公主想在你府上的后花园转转,你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就陪陪本公主吧?” “尊贵的公主殿下相邀微臣,微臣怎敢拒绝?”我微微一笑,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不过,”我事先提醒她“微臣府中的景致比起皇宫来,可要无聊许多,公主可得有个心理准备呀。” 岑玉合一点儿也不介意的样子,摆摆手道“本公主来你这儿,可不是来看什么景的。” 哈? 我迷惑。 岑玉合瞧我这副模样,不知怎么,竟是有点儿生气,她娇憨地瞪我一眼,小声骂了一句什么,直接出了会客堂,一路往后花园闯去。 “怎么上一刻还是笑脸,下一刻就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了?”我一脸莫名地望着前方妙曼的倩影,忍不住就嘀咕起来。 “公子,快追上去呀!”一直躲在会客堂外的孙沪见我还傻愣愣地呆在原地,急得上来就把我往外推“六公主要是在我们府上受了气,皇上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公子,您一定要好好哄哄公主殿下呀,我们丞相府的安危可都在您身上了。” “可是......”我犹豫。 “没有可是。” “可......”我苦下脸来。 可是,我今天还要去魏应侯府看看我那些个兄弟姐妹呀,这事若是晚了,可就要平添许多麻烦了。 然而孙沪可不管我心中怎么想,把我推到岑玉合身后不远处后,就偷偷溜走了。 “六...六公主。”我尴尬地走上前去跟她搭话“微臣府上新引进了一些异族的花种,如今虽还没到花开的季节,但也有不少花苞已绽,您若是不嫌弃......” “沈青枝。”岑玉合突然转头,一双眼眸紧紧盯住我“你是不是早就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愣住,遂眼含茫然地看着她“公主,您在说什么?微臣怎么听不懂?” “你!”岑玉合气极,正要怒吼我些什么,眼角余光却忽然扫到了我左手手腕上醒目鲜艳的红绳,那红绳上坠着一枚小巧的铜钱,铜钱的一面却似乎被什么狠狠划过一般,将整枚铜钱分成了两半。 心中的怒气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岑玉合垂下眼,咬唇挣扎了一番后开口问我“你是不是总和人打架?” “什么?”我有点没跟上她跳脱的思路。 岑玉合见我不明白,抬手指了一下我手腕上的平安钱“那是剑划的吧?” 我顺着她指的的方向,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坠着的平安钱。 “唔......怎么说呢,微臣是一介文官,这打架的事,微臣向来是不主张的,可有些时候微臣为了保命,或者是保护哪位大人物,这刀枪棍棒的事就难免少不了了......总之,公主应该懂得,‘树欲静而风不止’嘛。” 我这么随意地一解释,岑玉合似乎又有点生气起来,她鼓起腮帮,瞪着我道“你就不能好好待在京城吗?哪有丞相像你这样天南地北的乱跑的?大不了你就住到宫里来嘛,有整个禁卫军护着你,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来伤你?” “这个......恐怕不太好吧?”我扯了一下嘴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哄面前这个粉面娇气的公主殿下。 “有什么‘不太好’?你是我未来的夫君,了不起就住到本公主的殿里来,本公主罩着你就是了。”岑玉合豪气地一挥手,丝毫不在意这其中会有多少阻碍曲折。 “什么?什么未来的夫君?”这一次,我是真的懵住了“微臣什么时候变成公主的夫婿了?” 难不成我离开芩国的这几个月,芩国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么?比如说,给我赐了婚。 岑玉合惊慌地捂住了口,两颊蓦地就红了起来,她迅速背转身去,支支吾吾地羞涩到不行。 “这件事是父皇私下跟我说的,你......你别......我......” 皇上?私下?这么说,此事还没有一个定论? 我勉强定了定心,张口道“公主......” “公子,公子!”孙沪突然在此时跑了过来,匆匆忙忙打断我道“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皇兄来了?”岑玉合大惊,慌忙就要找地方躲起来“我是骗开侍女偷偷溜出来的,可不能被皇兄发现了,我...我躲哪里好啊?我要躲起来,快找地方让我躲起来!” “什么?原来公主你是......”孙沪诧异。 “小沪,带着公主到西厢房去,一会儿可以出来的时候,我会派人告知你们的。”我见岑玉合急得到处乱窜,也顾不得合不合宜了,立刻下令,让孙沪带着岑玉合离开。12 孙沪知我有意要袒护六公主,当下也不耽搁,领着六公主就往西厢房而去。 岑玉合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有些话,等...等我们成亲了,我就告诉你。” 说完,她急匆匆随着孙沪走了。 成亲......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那位高坐于金銮殿的君王啊,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使劲摇了摇头,我放空思想,快步就去前厅准备恭迎太子。 “微臣未能远迎,还望殿下恕罪。”我拱手向拂衣而进的黑袍少年行礼。 少年见我来,眉头轻扬,似有微末笑意含在他冷峻的眼眸里。 “今日我是偷偷出宫的,不曾带人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这些了。” 又是偷溜出宫的?怎么,他们兄妹俩不会是约好了的吧? 我忍不住腹议起来,面上却是一副开心地模样,恭恭敬敬地将他迎进了会客堂。 “咦?”岑羲突然疑惑出声。 “怎么了?”我心里有点紧张,一听到岑羲的声音,马上就看向他。 岑羲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对,不过他却没点破。 “你这里来过客了?”岑羲指着桌上的半盏残茶,抬眼问我。 心里一个咯噔,我暗道糟糕。 “是啊。”我很是镇定地看着岑羲“方才叶大人来我这里喝了杯茶,本来我是一定要留他在这里用膳的,可他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就匆匆忙忙回去了。” “是么?”岑羲淡淡扫过我的眼睛,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昨日我去见了父皇,父皇说,芩祁两国的结盟,其中的一些细节需我亲自前往祁国商定,明日我便要起程了。” 我愣了一下“这么急?” 岑羲点点头“刻不容缓,秋已至,冬将近,不达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明日你何时走?我去送你。” “不用,你只要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我沉默了会儿,提议道“不然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祁国我去过一次,总归比你熟悉一些。” 岑羲摇头“一国之相与一国储君是不能同时冒险的,这个道理你明白。” “是,我是明白。”我看他“如果我暂时不做这个丞相,与你同去,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心里一惊,岑羲愕然看着我。 “我不是开玩笑。” 这个想法我已经酝酿了很久了,回芩国的这一路,我不时在犹豫,在后悔,在为接下来的事铺路,现在虽说时机并不算是成熟,但人生总需要拼搏,总需要赌一场。 “不行。”岑羲见我真的是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了,半句废话都没有,立马就否决了我“上一次你去芩国,已经是父皇最大的忍耐限度了,这次你若胆敢再挑战他的威严,等待你的可就不止是苦果这么简单了。” “可是......” “主子!”王捷突然闯了进来,也顾不得岑羲就在旁边,几步走近我,微倾身跟我耳语起来“顾相来找您了,现在在府门候着呢。” 嘴角一抽,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我该用什么表情来表现我此刻的心情了。 感情这些人都是约好了扎堆来的! “这件事我们一会儿再谈,我有个客人来了,他素来胆小得很,你在这儿一定会吓坏他的,这样吧,我先让小捷带你去东厢房稍作休息,待我打发了他,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怎么样?”我赔笑地看向岑羲“就当是卖我一个面子了。” 岑羲见我这么‘卑躬屈膝’地求他,也不想故意为难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小捷,还不快带路。”我立刻给王捷使眼色。 王捷心里清楚我的意思,不敢耽搁,马上就在前面为岑羲带路。 “打发完你的‘客人’后,记得让你府上的厨房预备午膳,不要整日当厨房是个摆设,想起来就吃一口,想不起来就拿茶水点心充饥。”待到要走,岑羲不放心地叮嘱了我一句。 (第一百五十六)婆娑桥边婆娑心(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当然,当然。”我陪着笑,恭恭敬敬将他请了出去。 眼见岑曦跟着王捷走了,我微松一口气,带着管家一起去了府门门口。 “顾相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我客气地向他拱了拱手。 顾元城见我难得这般有礼,眉头一挑,不由眯起了眼睛。 “你不会是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脸色一僵,我将自己的视线往旁边移了移。 “果真做了?”顾元城愣住,随即危险地靠近了我一步“你可是偷藏着人了?” “什么偷藏着人?”我心虚不已,马上就矢口否认“我府里能偷藏什么人?” 然而这句话刚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有问题!”顾元城笃定,也不要管家带路,径自就闯进了府里。 “喂,你怎么能随随便便闯进我府里,信不信我到祁帝那里告你私闯民宅!”暗自懊恼了一下,我赶忙追上他。 蓦然一个止步,顾元城惊讶地回头看我“你还想去祁国?” 我支吾了下,没有回答。 看到我这种神情,顾元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冷笑了下,嘲讽道“你是想陪你的太子殿下去,可是?” 被他这么追问,我只感觉到有一种难堪的情绪在我胸中匍匐,就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顾元城,我的事,你管不着!”我拉下脸来回怼了他一句,拂过袖就转身离开。 “青枝。”心里一急,顾元城疾步走到我身旁,伸过手拉住我的手腕。 “放肆!”我狠狠甩开他的手,怒气也不加掩饰地显现在了脸上“你以后胆敢再这么对我不规不矩,别怪我命人剁了你的手!” “青枝,刚才我不是故意要对你阴阳怪气的,我只是担心你。”顾元城见我生气了,急急拦住我的去路,他不敢再来碰我,只能放低声音道歉“吾皇......未必会再容你了,你跟着他,护着他,际时便再没有命回来了。”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我偏过头不看他。 顾元城往侧面走了一点,站直了身子立在我的正对面“好,这是你的事,我无权过问,马上我就去你们芩国的皇宫,对你们芩帝说,吾皇派我来接芩太子,一路上由我护着他,直至祁国都城。” “你哪根筋坏了,刚从祁国偷跑出来,又要自投罗网?”我瞪着他,真有种想要上去敲敲他脑袋的冲动。 我花了多少力气,才让他摆脱祁帝的控制偷跑出来,这下倒好,他什么事情都没做,就想跟我赌气,把我的心血都白白浪费掉? 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这不是你逼我的嘛。”顾元城无辜地看着我“我既然不能管你的事,也不能阻止你,那我只能这样做了。当然了,你若是觉得云公子这么辛苦的为你做事,于你而言,就只是无谓之意,你也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 喉咙一堵,我张口无言。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芩国一别,我对很多事都有种不在掌控的感觉,就比如现在顾元城对我的态度。 就比如现在我对顾元城的复杂感情。 他不让我去祁国,是因为担忧我的安全,可他为什么要担忧我的安全呢?他应该巴不得我出点事才对啊? 我觉得应该有什么答案就要呼之欲出的,可一想到昨日皇上看我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想到他的那句“青枝”,我的心就像是被冰霜包裹一般,不敢有半点妄想。 微垂眼帘,我低下头去看他地上的影子,只觉得那影子没有眼睛,没有嘴巴,没有耳朵,模糊得可怕。 “青枝......”顾元城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大人,宫里的李公公来了,他说是要传皇上口谕,让你马上去前厅接旨呢。”就在这种紧张时刻,管家忽然急匆匆赶到我面前,神情紧张地把外面的情况禀告给了我。 “李公公?”我皱眉。 他来干什么?莫非皇上又想让我为他去办什么事么? “自京城向北,一路至芩祁交汇之处,有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庄,这个村庄不归你们芩国管,也不归我们祁国管,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顾元城出声“最近那儿发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芩帝找你,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 听了顾元城的话,我更迷惑了。 既然是芩国不管的地儿,皇上又何必因为什么‘奇事怪谈’而找我?况且皇上若真对这个‘怪事’感兴趣,随便打发个清闲的小官去打探打探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就行了吗?身为一国之相,这种小事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做啊?2018 “管家,你带顾公子先去后厢房休息一会儿,本公子这就去前厅接旨。”不管怎么样,李全已经带着旨意来了,我总得去见见他。 “我和你一起去。”顾元城对我道。 我白了他一眼“你如果想和我同归于尽的话,尽管跟着我一起去接旨好了。” 言罢,我挥挥袖,往前厅去了。 管家尴尬地抬头看了一眼顾元城,侧过身恭敬道“顾公子,请随我来。” 顾元城不甘心地往前走了两步,接而又堪堪停下。 罢了罢了,日后再找机会就是了,他人都在这里了,还怕什么别的吗? 自我催眠了会儿,顾元城最终还是跟着管家去了后厢房。 当我赶到前厅的时候,李公公正站在前厅的一处角落里,静静望着摆放在那儿的一个盆景,那背影,似乎是极落寞的模样。 我轻步上前,正要开口,他却先一步转身看向了我。 心里微怔,我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脸上。 李全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到与方才判若两人,若不是我坚信自己方才没看错,我简直要怀疑世界上是不是有两个李全了。 “大人也爱这些花花草草吗?”李全看我,过分白皙苍老的脸上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算不上喜欢,但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摆弄摆弄,修身养性嘛。” “原来是这样啊。”李全轻轻叹息了一声“从前,我夫人却是极喜欢侍弄这些花草的,有时候她可以一整天不吃饭,就为了能守着她的那些宝贝,看它们发芽、生长、开花......” 夫人? 我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从前我也听闻过李全进宫前的一些事,只是时隔多年,那些前尘往事也尽覆了尘土。 话说李全并不是像旁的太监那样,在十多岁就进了宫,然后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子的,可以说他是半路出家,际遇如此。 十多年前的时候,李全还是一个江湖世家里的闲散公子哥,自封独淮少侠,走南闯北,好不逍遥,后来被家中长辈逼着成了亲,虽有儿有女,性子却从来没定下来过,甚至极少在家,常常是三年无一日,留书予妻儿。 但是他身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改变了他的一生。 十一年前,李全全家尽被仇人屠灭,家人仆婢,妻子儿女,无一存活,独他漂泊在外,幸免于难。 为了报仇,他净身进宫,投靠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皇上彻查过他的身世,也明白他为自己做事的缘由,为了让他能够忠心耿耿,再无二心,皇上便亲自暗中派人调查了此事,并上书先皇,将他的仇人送上了断头台。 就是这样一个人,恐怕他妻子还在世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如今斯人已逝,音容不再,这才伤怀感叹起来,难道不觉得是一件很讽刺的事吗? “皇上有什么口谕让公公带了来?”旁人的事,我一向不关心,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悲欢离合,我掺和不进去,也就没必要多那份闲心。 李全倒也不是真的想跟我诉苦,或是谈从前的伤心事什么的,只是一时怔然,情不自禁而已,现在我既直言问了来意,他也愿意把事情办完,快些回宫去。 “皇上口谕。” 我俯身跪下。 “命丞相沈青枝,明日即刻动身前往北疆婆娑村,调查不达国屯兵一事,钦此。” “微臣领旨。” “大人请起。”李公公交代完皇上的口谕,便伸手将我虚扶起来。 “丞相大人,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方才老奴来的时候,撞见了正要赶到您这儿来的侯府小厮,因着是顺道的关系,老奴就让那小厮先回去了,由老奴将他要禀告给您的事告诉您。” “哦?是什么事啊?” “侯老夫人让您立刻回侯府一趟,说是有重要的家事要与您谈一谈。” 家事?那算是一个什么家呢? 我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挥手就吩咐仆从去准备了马车。 “公公可要留下来喝点茶?”我笑问。 李全怎敢喝丞相的茶?婉言拒绝后,他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前,我忽然问了他一句“尊夫人果真爱这花草无情木吗?” 李全顿了一下身形,没有回答我。 (第一百五十七)婆娑桥边婆娑心(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送走李全后,我想着府里男男女女的一堆人,不由心里一怵,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才好。 算了,算了,我先去一趟魏应侯府,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后再说。 心里打定主意,我也没有通知府里一声,直接坐上备好的马车往魏应侯府而去。 丞相府到魏应侯府的路程总也不见的长,每每我还没准备好见到他们,我的人就已经到了侯府门前。 抬头望了望眼前高高耸立的豪门大宅,我垂下眼,跟着带路的小厮进了府中。 “相爷,老夫人在客堂里等着您呢,您请进。”小厮在客堂前停住脚步,侧开身让我进去。 我心中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进去。 客堂内的光亮很足,却没有一点阳光可以直射的地方,靠在窗边的花架上是几株君子兰,兰花沐光,点点光尘上下飞舞,配上恰到好处的轻烟罗香,几乎立时就能让人的心绪平静下来。 当然,若是堂前没有坐着一位眉目森严的老者,我想我真能沉静到那种境界中去。 “孙儿见过祖母。”我躬身向她行礼。 面容沉郁的老夫人将我上下扫了一眼,厌恶之色一点也不加掩饰地从她那双老迈浑浊的眼里快速掠过,末了,她冷笑了一下,极为不满地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到了茶几上。 “你给我跪下!” 我立刻俯身跪到了地上。 “这么些日子没有管着你,你倒越发胡闹了起来。上次先是平白触怒了皇上,被停了官职,这次又私自离开了京城,几月不归,你父亲受伤了,你连一句问候都没有,若不是我这老婆子还在世,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都可以自在逍遥地飞上天了?” “魏应侯府这么大个担子,你从来不知道分担一点,家里的人,族里的产业,你统统不上心,也不过问,这个丞相你也是任意妄为,随意处之,你这个不肖子,于国于家,你究竟有何作为!你是不是要把我们魏应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你才满意?” 我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任她辱骂。 总归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前她就处处苛刻于我,处处想要挟制我,说实话,我现在听到她的这些话,甚至连厌烦的情绪都没有了。 秋风过耳,无非空空而已。 老祖宗骂了这么一通,心里积攒的怒气总算消减了不少,一直冷冰冰的脸色渐渐也有了缓和。 “上次你停职回府,我让人叫你去祠堂跪着,你却旁若无人地离开了侯府,之后就音信全无,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祖宗家法放在眼里?” 老祖宗的语气有了变化,我也就顺势开了口“祖母恕罪,上一次是皇命在身,不得不先行离开,如今孙儿既是已经回了来,待会儿定当在祠堂前跪下,以补上次之失。” 老祖宗听了我的话,竟是气得笑了起来,她霍然起身,一拐杖就狠狠打到了我的身上。 “这样蔑视祖宗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还是不是我沈家的子孙?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我要打死你这个不孝子,皇上也不能拦着我!” “是孙儿失言。”我忍着痛,低下头认错“肯请祖母恕罪。” 毕竟我是有官职在身,她也真不好今日打狠了,见我服软,态度还是一如以往的恭敬,便也没再动手,回身坐了下来。 “来人,去把世子的娘叫来。” “是。” 仆婢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把双眼红通的宁素请了进了客堂。 宁素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堂前的我,刚下意识往我这里迈上一步,马上便又停住了身形。 强自按压心里的不舍,她向着堂前高坐的老祖宗恭敬地请了安。 “娘,您找我?” 老祖宗自然将宁素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可眼前这幅母子相见的画面越是隐忍,她的心情就越是愉悦。ok作文网 “你生的孽障回来了,难道你不该来看看么?” 脸色蓦然一白,宁素咬住下唇,没敢说话。 老祖宗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宁素,随即将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然而我的脸色却极为平静,根本看不出一点难堪之色。 心里一怔,老祖宗只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讲话,这个木头人的身子是棉花做的,无论怎么攻击,都没有着力的地方,而她的脑袋就是乱葬岗的石头堆起来的,看不清她到底藏了多少阴私。 就是这副表情,就是这个眼神,这一切都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暗自深呼一口气,她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下死手的冲动。 “之前我让你多帮衬帮衬你的兄弟,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他前个儿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那模样都快看不出来了!”老祖宗越说越心疼,拄着的拐杖也忍不住随着情绪的波动而敲击地面。 “是孙儿的疏忽。”我低头“孙儿一定立刻派人去保护二弟,让他安全无忧。” 原来她今日对我这般的不耐烦,不止是因为父亲受伤,我没有及时来看望,还有沈麟被人欺负的原因。 说来也好笑,沈麟整日在书院胡作非为,顶撞夫子,欺善怕恶,恃强凌弱,我便是能派人护着他一时,还能护着他一世不成? “算了。”老祖宗根本不信我的鬼话,挥了挥手道“你是贵人多忘事,我也就不敢再麻烦你了,你二弟我已经派人从书院接回来了,从此以后,他就在家里读书,我已经为他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 我讶然地抬头去看老祖宗“祖母真的要让他在府中读书吗?” “怎么?不行?”老祖宗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似乎我只要提出一点异议,她手里的拐杖就会落到我的身上。 前世纠葛,来生无错,我无论对沈麟,还是对沈梅欣,其实并没有多少怨气,说到底,他们也算是我的弟妹,便真是没什么感情,一些基本的,身为大哥该做的,我也不会吝啬于他们。 对于沈麟,他最需要的就是现实的磨炼,如今在府里读书哪还算什么读书呢?不过是换个地方消遣罢了。 “二弟的性子贪玩,或许在书院能改一改他的脾气......”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金玲就从客堂外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她一把拉住宁素的胳膊,指着我尖声谩骂起来。 “宁素,这就是你生得好儿子?她天天这么挤兑我们母子,有意思么?我们母子已经百般委屈了,就为了能在魏应侯府里能有一处容身之地,可你的儿子还要这么针对我们母子!你们也欺人太甚了,难道非要麟儿死了,你们才能安心吗?十年前,你们就对麟儿下毒手......” “放肆!”老祖宗厉声打断了金玲几欲说下去的话“这里岂容你在这儿撒泼?出去!” “娘,这是麟儿啊,她这样对麟儿,我怎么还能忍下去?”金玲不甘心地看向老祖宗,手下的力道却一点儿也不减,直抓得宁素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二夫人!”我腾地一下站起身,几步就走到金玲面前,接着不露声色地隔开她的手,整个人直接挡在了娘亲前面“请你自重。” 金玲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咬着牙瞪着我和娘亲两人。 自小到大,这位金玲是从不敢对我怎么样的,这其一,我是魏应侯府的世子,而她充其量不过是说得好听的“二夫人”而已,她再怎么在侯府得势,也不可能高过我去,这其二,就要追溯到很多年前了。 不过前尘往事,说来话长,我也懒得再去回顾当初发生的事,总而言之,就是我从前曾暗中狠狠教训过总找娘亲麻烦的她,也在背着所有人的时候,恶言恶语地威胁过她,几次三番地受过教训,她自然也就怕了我。 “父亲大人那儿应该不能缺人照顾。”我冷着眼看她“二夫人,本相和母亲大人暂且有事,不能离开,父亲那儿就仰仗你多费心了。” “青枝,你爹摔伤了腿,理当我们一起去照顾的。”宁素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对着我道“还有,她...她毕竟是你的长辈......” “娘,我们现在无暇分身,二夫人代为照顾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父亲当年将她迎娶进门,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替父亲生儿育女吧?” 我的话虽然是对娘亲说的,可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面前的金玲,脸上也是笑眯眯的表情,就好像我只是在说一个玩笑话而已。 金玲攥紧手里的帕子,想要张口说什么,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老祖宗见气氛僵硬,也知金玲方才的态度实在是逾越,便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离开。 金玲见老祖宗并不偏向自己,心知再待下去自己定然吃亏,只得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 “娘,你没事吧?”金玲一离开,我立刻转身去看娘亲,若不是老祖宗在这儿,我真要拉起她的袖子亲自查看一番。 (第一百五十八)婆娑桥边婆娑心(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娘没事,娘没事,只是你爹......听娘的话,待会儿就去看看你爹吧。”宁素先是安慰了我一番,又犹豫着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虽然娘亲也知道这可能是在为难我,但父亲受伤在床,娘亲的心总归是要偏向父亲的。 望着娘亲期盼又躲闪的眼神,我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儿子都听您的。” 宁素的眼里立刻漫开了喜悦,就连本来苍白的脸色都有了些许生气。 我见到这样的娘亲,只觉得有什么在心底一点一点划开,像是要露出一个苍白而荒芜的空洞。 “祖母。”我面向老祖宗“二弟的事情,您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孙儿也就不插手了,孙儿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日后定会一一改正,现在父亲受伤,孙儿实在无心他事,等孙儿去看望父亲后,就会到祠堂前罚跪,祖母若是还有训话,便派人在祠堂前告诉孙儿吧。” “孙儿和娘就先退下了。”说完,不待老祖宗说话,我拉着娘亲的手就离开了客堂。 娘亲虽然惧怕老祖宗,但有我在她身边,她的心也安定些,此刻我既将她了出来,她也就没有再去考虑老祖宗心里的想法,带着我就往七景轩而去。 “娘,不然您还是在外面坐坐吧,有儿子进去就好了,里面药味重,您身子不好,会受不住的。”到了寝室门口,我拦住就要推门进去的宁素,缓声劝说道。 宁素顿了一下手,随即朝我勉强笑了一下“也对,你刚回来,为娘总得让你们单独待会儿,也好增进增进感情......” “娘,父亲现在受伤,我不会惹他生气的,您放心。”我看着娘亲的眼睛,出声向她保证。 宁素不敢看我的眼睛,下意识就微偏过头,稍稍侧开了身。 “你进去吧,为娘就在外面的小亭子里坐着。”宁素伸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飞檐亭,告知我一声后,就神色慌乱地往那里走,似乎有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在她身后一样。 可她的身后就是有一个我。 “来人,为夫人送些茶水和点心。”微垂眼帘,我吩咐完丫鬟后,便推开房门踏了进去。 房里的光线有些微暗,正合适人安养休憩。 转过画着花鸟虫鱼的屏风,我放轻步子走到沈景之的床榻前。 他的床前放着一个雕花金炉,炉上点着一根青玉暗香,香气袅袅升起,淡淡安神的气息弥漫在屋里,昏昏暗暗中他就这样安静地睡着,脸色温润,书玉斐然。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明明懂得的道理比寻常人要多得多,明明对娘亲也是一片真心,明明在祖母面前他也是一个孝子,可为什么偏偏对我,他总不能心生喜爱,总不能哪怕给我一点点属于他的疼爱? 就因为我是个女儿身么?可沈梅欣也是女儿身,他为什么就能对她疼爱有加,真正像个仁慈的父亲,对我就不行?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开口说话?”沈景之睁开眼,皱着眉看我。 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副表情,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对我展颜欢笑过。 “父亲。”我向他行礼请安。 沈景之摆摆手,没有说话。 “父亲,您的伤可好了些?” “只是骨折而已,大夫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那就好。” 我点点头,应了一声,然而接下去我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下来同他说话了,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跟他平心静气地说过话,如今他受了伤,仿佛往日的隔阂突然变得单薄起来,有一些话,一些事,我几乎就想要脱口而出。 “在亓州的那段日子,你娘日日都在担心着你。”出乎意料的,这一次竟是沈景之先挑起了话头。 “是儿子不孝。”我愧疚地低下头“让娘操心了。” “你若真的心存愧疚才好。”沈景之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知道你娘和你二娘为什么会争执起来吗?” 心中微愣,我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他会心平静和地跟我说上这许多话了。 然而无论如何,我还是想亲耳听他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看书屋 “恕儿子愚钝,儿子不知道娘亲和二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低声回道。 沈景之看了看我,料是我也不知内情,便开口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你娘的性子你知道,外柔内刚,她平日里谁都好说话,可唯独在你的事情上,她绝不肯退让半分。” “那天,金玲知道你在芩国消失无踪,便碎嘴说了一句‘泱哥儿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死在了外边’,你娘听见了,就和她大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两个人竟在马车里动起手来,我为了护住你娘,便被金玲不慎推下了马车。” 真的是不慎么? 我望着面前的人,心里却忍不住嘲讽起来。 怕是艳福难消,只能用这个办法缓解二夫人和我娘之间的矛盾吧? “原来是这样......”我脸上的表情更加惭愧了“娘都是为了我,才这么不顾身份。” 沈景之喉咙一哑,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的尴尬之感。 轻咳一声,沈景之偏开视线。 “现在你娘和你二娘的关系闹得很僵,为父希望你能看在为父受伤的份上,去替你娘做一件事。”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来“父亲想让儿子替娘做一件什么事?” “去给你二娘认个错。”沈景之没看我,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故意静默了下,没有任何回应,沈景之没听到我应声,马上就把视线放到我身上。 “你不愿意?”他拧眉。 “不是,只是父亲的意思我没有明白。”我露出困惑的表情来“您是说,让娘亲给二夫人赔礼道歉吗?” 其实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无论是为了什么,这句话我就是要问出口。 “你一向聪明。”沈景之这一次却看出了我的惺惺作态,脸色一沉,说出的话也冷了许多“为父的意思,你明白。去给金玲赔礼道歉的不是你娘,是你,接受这一切歉意的人不是金玲,是你娘。你如果当真还有这一份孝心,就不要让为父耗尽口舌,面上难堪。” 他既然看破了我的伪装,那我也懒得再装下去,我直直盯住他的眼睛,自嘲一笑“父亲,你的算盘打的真好!你要抱得美人归,不用左右为难?” “娘亲是你心尖上的人,你不想她受委屈,也不想她与你生疏起来,二夫人生了你的儿子,你也不想她面上不好看,际时连累了你和沈麟的父子关系,所以你就想让我来当这个调和剂?我若是低声下气去跟二夫人道歉,全了她的面子,她自然也愿意来给娘亲赔不是,娘亲是个心软的人,自此这件事就可翻篇了对不对?” 沈景之被我看透了心思,竟然出奇地没有恼怒起来,反而似乎是放下了什么负担似的,整个人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这些事你都想的明白,也省的为父再多解释什么,为父知道,你的心里从来不曾看重过我这个父亲,可你娘亲的悲欢,你总该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 “父亲,你是在威胁儿子吗?”我冷下眸色,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寒了下来。 “做父亲的,从来不用威胁自己的孩子。”沈景之拿起床旁边的拐杖站了起来“做孩子的,却必须听从父亲的命令。” 脸色一白,我只觉呼吸一窒,有什么东西就这样从我心底流过,灰飞烟灭,再无痕迹。 “父亲就从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我抬眼问他,眸底却是平静一片。 沈景之转过头,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凄然笑了一下,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是啊,沈青枝,你怎么总是不记得呢,于魏应侯府,于祖母,于父亲,于这府中上上下下的所有人,你都只是一个工具啊,一个无比趁手的工具! “青枝,你怎么了?不高兴么?”正坐在亭子里绣花的宁素见我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不由担心地出声问我。 我抬头去看娘亲的眼睛,只觉得这双满是关切的眸子是那么漂亮,漂亮得像是湖底的星月,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万千碎片。 “我没事,娘。”最终,我只说了这一句话。 也唯有这句话是我能说的了。 宁素拉着我坐下,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我看“这是为娘给你做的衫子,你瞧瞧,这个花色你可还喜欢?” 我愣一下,随即微微笑起“喜欢。” “为娘如今的手艺已经大不如前了,这些个衣服你在自个儿府上穿穿就好了,出门的时候还是要换件像样的衣服穿的。”宁素听我说喜欢,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但有些事情她还是要先说清楚的,毕竟知子莫若母。我心里怎么想的,她多少还是能猜到几分的。 (第一百五十九)婆娑桥边婆娑心(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娘的手艺天下无双,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过娘的呢?”我扬起脸上的笑“不过娘大可放心,您做的衣服,孩儿定当珍之珍之再珍之,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穿出去弄坏的。” “你啊,就爱贫嘴。”宁素被我逗笑,抬手指了指我的脑袋“待你将来有了人家,岂不是要被人家笑话?” 我怔了一下,随即笑着移开了视线“祖母已经要容不下我了么?” “你这是说得哪里话?”宁素着急起来,拉住我的手劝说道“你终究不能永远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为娘知道你不喜欢魏应侯府,也不喜欢老祖宗,可有一句话她说得对,待将来你总得找个人家嫁过去,相夫教子的。” 我霍然拂开她的手,站了起起来。 “娘对孩儿的期望就是这样吗?”我背过身,不敢去看娘亲眼里的神情。 宁素望着我,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她一点一点攥紧手里缝制一半的月竹白衫,哽咽道“是,为娘这一辈子的期望,就是希望你能嫁给一个知心人,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为娘不要你的功成名就,也不要你的青史留名,万人称颂,为娘只想要有一个人能陪着你,爱护你,包容你的一切,为你遮挡所有的风雨。” “青枝,我是个没用的娘亲,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我那么想要有这样一个人能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你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难道下半辈子,你还要为娘眼睁睁看着你在官场里拼命挣扎沉浮吗?” 胸口像是忽然被什么狠狠击中,闷疼得厉害,我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那种尖锐的酸涩还是如同细流一般沿着我身上所有的血管缓缓流动,直到全部充斥进了我的心脏里面。 “娘。”平复好久,我才转身面向她“孩儿带你走好不好?天涯海角,我们一起去寻个有花有水的地方,平静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再不管魏应侯府里的是是非非。” 脸色陡然一白,宁素别开眼,支支吾吾道“为娘现在是侯府的人,岂能说离开就离开的?老祖宗现在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虽然有丫鬟们在,可她身边总要个贴心的人照顾,还有你爹......” “孩儿明白娘的意思了。”心中冷得厉害,我不敢再听娘亲继续说下去,道完这一句后,我连告别的话都没说,慌乱地就冲出了石亭。 “青枝!” 娘亲在我身后唤我,可我的脚步却一点也不敢停顿下来,直直就往七景轩外走,走到最后,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快要发足狂奔起来了,可事实上,我只是走得比寻常快了一些。 衣袂带风,佩玉轻鸣,我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世子啊。 呵,可笑。 我去了祠堂,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掀衣跪了下来,秋风飒飒,竟有种悲凉的意味。 微抬头,我望着眼前这一排排金字镶嵌的牌位,嘴角一扯,笑着喃喃起来“大概我就是你们最不肖的子孙了吧......” 可那又怎么样呢?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老祖宗这次也是气极了我,直到夕阳垂暮,月华初上的时候,她才打发人来让我回去。 我强忍住腿部的麻木和刺痛,一个人从魏应侯府的角门里走了出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哎,公子,你没事吧?” 因为长时间的罚跪,夜路里正走着,我的腿突然一痛,然后整个腿部便失去了知觉。 向前扑倒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来扶我一把。 “咦?原来是您啊,丞相大人。”打更人借着手里的灯笼看清了我的脸,不由惊呼起来。 “你认识我?”我皱眉,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扶着我的手。 这个打更人看起来已至中年,可摸着后脑勺笑起来的时候却单纯得有些傻气,他先是摇了摇头,又用劲点了点头,弄得我是一头雾水。 “小的晚上虽然在这里打更,可白天的时候,小的会在白雀路的边上摆个小摊,所以小的经常能看见您去宫里。“ “原是这样。”我点了一下,冲他作了一揖“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了。” “不敢,不敢!”那打更的人吓得往后一跳,直呼使不得。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了,最近这几个月,小的一直没有看见您从白雀路上走过,大人是出远门去了么?” 我点头“是啊。” “大人一路上可还算顺利?您这样单薄的身子,可得好好注意天时,以备冷暖的衣服呀。” 我一愣,有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马上就要入冬了,大人若是需要的话,小的可以让家婆子捯饬一副手笼送给您,她别的不行,就是这个玩意儿做的好。”打更人看到我大晚上的穿的这么少,不由关切地对我道。 “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第一个对我这四个月来杳无音信而关心的人,居然是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陌生人。 就连......就连娘亲都只是在关心父亲的伤势,不曾问过我一句‘这些日子来可过的安好’。我爱看中文网 这是上天对我的怜悯,还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还是不麻烦尊夫人了。”我想了半天,最终只能这样回答他“平日里忙,没办法用上的。” 打更人大概也知道我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主,便也没有强求,只是将手里的灯笼往前一送,放到我的手上。 “夜路黑,大人还是拿着我这个灯笼吧。” “不可,不可。”我赶紧拒绝,将灯笼递还回去“你晚上打更,怎能少了灯笼?” 打更人憨笑道“这条路小的都走了快半辈子了,哪还需这东西,不过装装样子而已,您是咱们百姓的父母官,对这里的路又不熟,若是没个灯笼打亮,岂不危险么?” “不行......”我还待要婉拒,他却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小的打更去了’,便大跨着步走了。 我愣愣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觉得手里的这盏灯笼比昼时的日光还要明亮,还要灼热。 花了一个多时辰,我终于徒步走回了丞相府,王捷出来接我的时候,脸色怪怪的,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然而当我随着他走进明轩堂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确实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你们......” 我呆呆望着烛火摇曳下,满满坐着一圈的人,忽然就有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这......这么巧啊,大家都在......”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脚下立马就往堂外退,谁知自家的腿居然这么不争气,颤颤巍巍地就因为没有知觉而撑不住身体了。 “青枝。”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稳稳扶住了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往后看,就见杜融神色微妙地看向了大堂内的众人。 我瞬间有又转回头去,便见本来端坐的众人纷纷起身,有的甚至已经往我这边跨了一步。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自知逃不掉了,只能和杜融一同进去,寻着空位坐下来。 “沈青枝,你怎么了?腿疼么?”第一个开口的是岑玉合,她十分担忧地跑到我的身边,蹲下身就要掀开我的袍子来看。 我哪敢让一国公主屈尊来做这种事,只能急急阻止了她。 “微臣没事,微臣没事,还请公主殿下宽心。”我站起身,让开座位“公主请坐。” “你......你跟我客气什么?”岑玉合羞涩地低下了头“总归......早晚......” “玉合,还不快过来坐下!”眼见岑玉合越说越不像话,一直冷眼旁观的岑羲怎么也坐不住了,立马低低呵斥了起来。 岑玉合一直敬重着她这位皇兄,如今皇兄发话,她也不好不听,只能不甘不愿地坐了回去。 呼!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勉强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应付这群让我避之不及的人。 “那个......你们吃过饭了吗?” 安静。 还是安静。 我心里一颤,不由把求救的目光放到了旁边的杜融身上。 杜融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 “诸位,若是没什么话要说的,在下就带着沈相去休息了。”杜融起身,对着众人拱了下手,然后拉过我的胳膊就要带着我出去。 “沈青枝!”一直不吭声的顾元城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他几步走到我的面前,抬手就用劲抓住了我另一只胳膊“你想逃到哪去?” “......” 大哥,你就不能有一次不和我作对吗? 我愤恨地瞪着顾元城,却只看到他冷然表情下幸灾乐祸的神色。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叹了口气,我决定投降。 安静。 大片大片的安静。 “......” 说真的,但凡我现在面对的只是他们其中一人,我此刻肯定就撸起袖子准备揍人了,当然,女人除外。 “今天这一切就是个巧合,你们懂的,人世就有这么多蹊跷的事情。”我努力表达自己的无辜。 (第一百六十)婆娑桥边婆娑心(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可在场的没有一个被我无辜的表情糊弄过去。 “今天,六公主听闻我回来了,便好心来看望我,后来太子殿下来了,交代了些政事,再后来顾相突然出现,跟我胡乱说了些废话,皇上的口谕就到了。”我挣开顾元城的手,身子稍稍往杜融那边倾了倾“整个过程就这样,我可以指天发誓,我是一句假话都没有说。” 今夜这群祖宗再不离开我这儿,明日皇上知道了,尤其是裴党知道了,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扣下来,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心里虽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可在场的那一个个却气定神闲得紧,就连岑玉合好像都还有什么问题憋着没问我似的。 介于面前这种情况,我决定采用各个击破的战术。 “公主。”我看向岑玉合“女儿家最是要注重自己仪容的,现在夜将半,对公主的气色可不好哦。” 岑玉合一惊,连忙用手捂住双颊站了起来,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想离开。 “沈青枝,本公主问你,霓裳姑娘是谁啊?”岑玉合问得有些生气。 霓裳姑娘? 我一瞬就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孙沪身上,孙沪见我看他,立马苦着脸对我暗暗摇头。 “不是我。”他这样对我做口型。 不是孙沪,莫非是玉合她自个儿撞见的? 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她啊......”我立马瞟了一眼岑羲的脸色,接而看向岑玉合,十分真诚道“她是微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带回来的,现在身受重伤,微臣看她可怜,就留她在府中养伤了。” “果真就只是这样?”岑玉合晶亮了眼睛,目光烁烁地看着我。 被她这么信任地看着,我还真有点心虚起来,不过岑羲、顾元城什么的都在场,我也不好示弱,只能认真点了一下头,对她道“还请公主早些回去吧,夜里凉,容易着了寒气。” 岑玉合见我这么关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伸手拉了拉岑羲的袖子,她红着脸小声道“皇兄,我们回去吧,他还要早些休息呢,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忙......” “......”感情他这个皇兄每天都是游手好闲,无事可忙? “殿下。”我把视线移到岑羲身上“明晨您就要起程出发了,今夜微臣实不敢耽搁您休息的时间,还请殿下陪着公主早早回宫吧。” 我这个话让岑羲听得有些纳闷“你不......” “皇上口谕,要微臣明日即刻前往婆娑村调查事情。”知道他要问什么,我出声,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婆娑村......”岑羲沉吟了下,一抹流光一瞬闪过眼眸,他站起身,准备离开“也罢,无论是你自己想通了,还是皇命难违,本殿都很满意你这个答案。” 心里微怔,我快速别开了眼。 “霓裳真的只是一个和我萍水相逢的可怜人。”岑羲从我身边走过,不知怎么,我觉得我有必要加上这一句话才能心安。 身形一顿,岑羲朝我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径自带着岑玉合离开了。 “顾相,请便吧,我相府的大门可就要关了。”两个我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离开了,我顿时觉得压在头顶上的重量轻了不少,现在就剩顾元城这个闲杂人等,我也没必要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了。 “你对我也太不客气了吧?”顾元城见我如此,再加上方才我对他冷淡的态度,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好歹我也是不远万里跟你私奔出来了,你就这么抛弃我?” “谁跟你私奔?说话是要负责人的!”我冷哼着别开眼,迅速换了一副平和的脸,对身侧的杜融道“今晚你就先住在府里吧,我让管家给你收拾一间客房。” 杜融挑眉看了我一眼,没有应下,也没有不应下。 “你这是差别对待!”顾元城大怒。 “本相便是差别对待,你又能如何?”我耷下眼皮子去看他,很是有恃无恐。 顾元城瞪着我,我却偏开了头,最终,顾元城气得拂袖而去。 一见顾元城的身影消失,我立刻脱力般往地下瘫去,好在杜融一直扶着我,我才没有那么狼狈。 “你这样气走他,未免太过刻意了。”杜融皱了一下眉,将我扶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随便吧。”我疲惫地耷拉下肩膀,有气无力地摆了一下手“反正无论如何,今晚他不能再待在我这里了。”启银 “这么担心他的安全?”杜融蹲下身,边问边开始将我的裤管往上卷。 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也不想答,只能转开话题道“反正你一向无所事事,婆娑村之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杜融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开始往我腿上洒。 “明日我就要回亓州去了。” 闻言,我疑惑不已“怎的,是师父来信了么?” “不是。”杜融撸起袖子开始在我腿部的穴道上揉捏起来“是我自己要回去的。” “亓州出事了?”我见他反常,不由担忧起来。 杜融叹气,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我“你不要总是把亓州的事放在心上,现在还远没到该你操心的时候,倒是你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没收到亓州出事的消息,看杜融的样子,也的确是我多虑了,只是一个隐患总悬在心头,难免让人时时提心吊胆。 “我没事,就是跪得久了,有些气血不通而已。”我朝他笑了一下,只是眉梢眼底的倦怠任我怎么掩饰也没办法消除干净。 “跪得久了?”杜融一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继续替我按压起穴道来,手下不轻不重,恰到了好处。 “魏应侯府......还是尽量少去吧。”杜融停顿了下,劝诫我道“你不爱和他们计较眼前的得失,难免就总是会吃亏些。” 我抿了下唇,垂下眼帘“我娘在那儿,我不可能放任她在那种吃人的地方煎熬,却视而不见的。” “你可问过她愿不愿意随你搬来丞相府?”杜融没有在这件事上和我争论,反而问了我另一个问题。 我僵硬了下神情,没有回答。 “看来是问过类似的问题了。”杜融叹息“你已经是一国之相了,现在魏应侯府应当是仰仗你的鼻息,而不是处处牵制你,你娘......大概也不希望你因为她总是生活在左右为难当中吧?” “今日我故意在她面前透露我要罚跪祠堂的事。”我忽然说起了今日我在魏应侯府的事,声音竟变得有些沙哑起来“可她因为忧心父亲的伤势,我说的话她都没有几句是真正听清楚了的。” “所以她都没有过问我罚跪的事,也没有想过要来送送我。”我眨了下眼睛,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也许她以为我早就坐马车回来了吧,可是......” 可是什么呢? 我努力想了想,脑海中却是茫然一片。 杜融停下动作,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帮我活血按压起来。 有些东西,若是从开始便没有,那么往后就算再怎么想要去拥有,又是从何拥有起呢? 如弓天上月,似水人间情,情月不曾怜,江水两茫茫。 残照,覆人间。 杜融回客房去休息了,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一头倒在床上的时候,我真心觉得全身处于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舒坦中,然而当这种舒坦感觉过后,那层层叠叠覆盖心头的疲累马上就像席卷而来的潮水将我淹没。 睡觉吧,明日还要应付裴党的人呢。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浅眠起来。 翌日,金銮圣殿,群臣早朝。 “皇上,沈相未经您的批准,擅自离开芩国,如今虽然出使有功,但过大于功,您若不稍加惩戒,往后群臣岂不都要有样学样了?”有老臣出列,神情肃穆,声声恳切,就好像不马上把我拖下去砍了,大芩就会覆灭一样。 “皇上。”有年轻官员出列,字清通润,掷地有声“沈相大人离开芩国时没并非丞相之身,既没有官职在身,那就没有朝廷的诸多戒律,只要边关放行,沈相大人自然就有离开芩国的资格。况且沈相大人受命出使后,硕果累累,延续百年的边疆问题很可能就此解决,这样大的功勋,岂能以一言损之?” “胡闹!”那老臣立刻回身呵斥“这是朝堂,不是你跟我闹变扭的地方,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 “儿子没有跟父亲闹变扭,一是一,二是二,儿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愧天地君主。” “你!” “好了,好了。”岑帝摆手“爱卿的家事还是留到朝后再说吧,至于沈卿,劳苦功高,不可污蔑,今便赏银十万,留仙茶三斤,白玉悬雕棋盘一副,御贡良驹十匹,另赐姬女三十,奴仆百名,还有,白卿一路护送有功,今擢升为禁卫军统领,掌管皇宫所有禁军。“ “微臣领旨谢恩。” (第一百六十一)婆娑桥边婆娑心(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立马跪下领旨,根本不给裴党人反应的时间。 白知还当然也是有样学样,抱拳就单膝跪下“末将领旨,叩谢皇恩。” “皇上!” 这沈青枝是有赏还是无赏,不过是想给她添些堵罢了,左右她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地位了,再怎么荣宠,也不可能还有什么往上升的可能了,可禁卫军统领之职不同,那可是他盯住好久的东西,岂能说拱手让人就拱手让人的? 裴鲁怎么也站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就拱手跪下“沈相功绩,老臣无可辩驳,可白郎中却未必能胜任禁卫军统领一职啊,请皇上三思。” “裴太傅这是什么意思?”一见裴鲁啃不动沈相,转而就要拿自家义子开刀,一直默然站在群臣中间的吕玄丝毫不客气地就站了出来“白郎中莫说昔日之功,便是重回朝堂后的种种,也足以担任禁卫军统领之职了。” “吕尚书,朝堂之上谁人不知道白郎中是你的义子?你今日这番话,难道没有偏颇帮衬之嫌吗?” 吕玄一直是中立当派的人,今天他会当着众臣的面反驳于他,也算是情有可原,不过可原归可原,他要是挡了他的路,那这个兵部尚书的位子他也可以退位让贤了。 吕玄当然看出了裴鲁的威胁之意,这几年裴党一直坐大,就连新皇登基都没办法铲除他们这群祸患,今个儿自己既然有胆子站出来,就不会退缩下去。 “皇上已下圣旨,言明白郎中可担此任,裴太傅是觉得皇上决断有失偏颇,还是你想抗旨不尊?” “吕尚书怕是昨夜兵书看多了,朝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下官昨夜早早就寝,一觉天亮,并没有胡言乱语。” “皇上,马上太子殿下就要前往祁国交谈结盟之事了,吕尚书既然体轻身爽,那就由他保护太子前往吧。”裴鲁被吕玄一堵,也不追着和他辩驳什么,转而就看向高坐上端的岑帝“相信吕尚书定然护得殿下周全的。” 我听裴鲁立刻把矛盾的焦点放到了这件事上,不由心上一愣,顿觉不妙。 他这哪是要咬着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不放,他根本就是趁此机会除掉岑羲! 吕玄这个老狐狸,虽然自诩中立之党,可他的立场这么不明确,虽说现在表面上和裴鲁吵得不可开交,保不准私底下就和裴鲁勾结在一起了,要是由他护送岑羲离开,岑羲估计就算有九条命也别想活着回来了。 “皇上,吕尚书年事已高,去往祁国的路途又艰险遥远,恐难将太子殿下保护周全。”我上言“这事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吧,一来也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二来他们的精力和时间也都跟得上,保护起殿下来也更为方便。” 岑帝看向我“爱卿如此说,当是已有想要推荐的人了?” “是。”我低首“翰林院,何琼。” “何琼?”岑帝沉吟了下。 这倒真是个无名小辈,既无出彩的政绩,又没什么知名的事迹,若不是他爹是前朝著名的一品清流,家族又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恐怕这个人连翰林院的门角都摸不到。 “裴老快些起来,朕可受不了你这样的大礼啊。”芩帝好像突然才看到裴鲁跪在那里似的,连忙抬手让他起来“那,这件事裴老你怎么看呀?” 我立刻把视线转移到了裴鲁身上。 裴鲁虽然对我荐举的人心存猜疑,但他确实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料也不过是个尚无功绩的后辈青年,于他而言,并无危险,况且这次朝堂上的冲突已经快到皇上的底线了,他也没必要再跟我较真。 “皇上。”裴鲁站起身“既然沈相与老臣都各执己见,不如就让他们一块随殿下去吧,也好多个保障不是?祁国毕竟是虎狼之师,难以合作,此次联盟万一是他们暗设的陷阱,像吕尚书这样处事有方,相信一定能力挽狂澜,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 “果真?”芩帝看向我身后的吕玄,眼里的期待十分明显。 吕玄现在是骑虎难下,但为了自家未来的女婿,他也算心甘情愿吧。 “微臣愿意替皇上分忧,保护太子殿下安全归来。”吕玄当头跪下,拱手拜礼。 芩帝满意地看了一眼跪在殿上的吕玄,微笑道“那就依你之心,也依了两位卿家所言,由你和翰林院何琼同随殿下前往祁国,等你们归来,朕定当好好犒赏。” “是,微臣领命。”牛吧文学网 “好。”芩帝笑着点了点头,起身挥了一下衣袖,便同一众奴仆回后殿去了。 “退朝——!” 众臣俯身跪下,待芩帝的身影消失之后方才陆陆续续起身。 “你这个孽子!”还没等众大臣离开大殿,憋着一肚子气的蔡一卓就怒气冲冲走到蔡玉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开始训斥起来“家里的事吵不过,就闹到朝廷上来是不是?你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你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对吧?看来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是不长记性了!” 蔡一卓说着说着就要动手打人,好在他旁边的叶玦之赶紧将他拦了下来。 “蔡大人,有话好好说嘛,犯不着动手啊,他们年轻人难免性子倔,日后慢慢改就是了。”叶玦之将蔡一卓往后边拉了拉,好让他们父子间空出些距离来。 其余朝臣跟着劝,生怕他们父子在大殿上就打起来。 “爹,从前孩儿哪件事不是顺着你,可您呢?孩儿想做什么事,您都拦着,孩儿早就不是三岁幼子了,在政事上,难道孩儿还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虽然蔡一卓气得脸色发青,可蔡玉的倔劲也上来了,寸步不让地顶了回去。 “不要拉着我,我今天就把这个孽子掐死在这里!”蔡一卓见蔡玉一点也不肯服软,气急败坏地挣扎着要扑向蔡玉。 “蔡侍郎。”我见情势要不妙,身为众臣之首,少不了我就要出面调解“消消气啊,裴太傅都还没走呢,你这样,岂不是让太傅大人看了笑话?” 被点名的裴鲁幽幽扫了我一眼,挥手让身后的侍卫分开了那大殿上正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 到底裴太傅声名在外,他的一个动作就让蔡一卓和蔡玉两人安静了下来。 “少卿大人。”我笑着走到蔡玉旁拍了怕他的肩膀“令尊从来都是个暴脾气,身为儿子的,就当多多理解才是呀。” 蔡玉转头看了看我,随即不情不愿地低下头,没再顶撞他父亲。 “蔡侍郎,今日就卖本相一个面子。”我缓步踱到蔡一卓的面前“你们父子二人再这么闹下去,难堪的可是皇上啊。” 蔡一卓的身形一顿,本来满腔的怒气顿时就消弭了不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颜色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侍郎大可放心,这样的儿子就由本相替你调教了,昨日本相已上书皇上,让令郎随本相一同前往婆娑村查案,他是大理寺的少卿,查案当是一把能手。” 我笑着对蔡一卓点了一下头,然后潇洒回身,挥手道“众位同僚都散了吧,蔡少卿,咱们准备起程吧,路途遥远,不可耽搁啊。” 朝堂已经散了,皇上也已经不在,在场的诸位谁都没那个兴趣唱独角戏,除了个别看不清形势的,想趁机巴结裴鲁,其余的便各回各家,打道回府了。 其实有时候官场就像是戏剧台上的生旦净丑,一幕幕的开始,又一幕幕的落下,说不清这个轮回会到什么时候结束,也说不清那表演的舞台能屹立于世多少年,也许只有清风总来,掀开的衣角独剩惊华,刹那照亮整个朝代的历史篇章。 “你和你父亲昨日吵架了?”坐在前往婆娑村路上的马车里,我盯着蔡玉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蔡玉偏头看了我一眼,一点也不买我的账“你不是神通广大么?去查啊,问我干什么?” “还在生气?”我笑着将刚倒好的茶水推到他面前“父子俩总会有拌嘴的时候,过个几天,你就会想起他的好来了。” “你果然知道!”蔡玉瞪大眼睛看我,随后恨声咬了呀牙。 我无辜摊手“没办法呀,我不是‘神通广大’么?若是这点小事我都不知道,岂不是要自砸招牌了?” “沈青枝!”蔡玉气得大吼“你在白鹤书院的时候就总是欺负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肯对我口下留点德,你是生怕不知道地府长什么样,是吧?” “哎呀呀,当年的事你还一直耿耿于怀啊?怎的这么小气?好歹也当到大理寺少卿了。”我往身后的车壁一靠,整个人都显得懒散起来“你啊,就得学学我,宰相肚里能撑船,懂不?” 蔡玉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这个假面假心的“丞相大人”,只觉得上辈子定是造了不小的罪孽,才会在办完案后,一回京城就被她给截了胡。 他就说嘛,这样一个“祸害”,怎么可能一直在裴党底下吃亏?还什么过的惨不忍睹,休书让他早点办完案回京,根本就是懵他的! (第一百六十二)婆娑桥边婆娑心(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说真的,你回京前,可去荆州看望过裴令?”我摆摆手,换了个话题。 蔡玉心里仍是气不过,狠狠瞪了我好几眼方才不情不愿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去看了,那小子现在过得比你还滋润呢,听说裴太傅不久前刚给他安排了门亲事,娶的是他青梅竹马的小表妹,现在正在筹备婚事呢。” “啧啧。”我羡慕不已“我总以为我们这群人中,最先成家的应该是和维,没想到竟是他比我们所有人都快了一步。” “这有什么。”蔡玉一向对这种情爱之事不感兴趣“和维兄不是也已经被赐婚了么?成婚也是早晚的事。” 我缓缓摇了摇头,叹息道“假如这一切都这么顺利就好了。” 蔡玉看我的神色似乎另有隐情,不由开口“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曲折不成?和维兄想抗旨不婚?” “他有了意中人。”我看向蔡玉“而意中人却非他可以娶的人。” 心头一跳,蔡玉扯了扯嘴角“不是这么惨吧?” 我摊手“就是这么惨。” “......”蔡玉默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皇上的那道赐婚圣旨是我和老元帅联手求来的。” “噗!” “咳咳咳!” 蔡玉咳了好久,总算平复下了心里汹涌翻滚的情绪,他一手指着我,一手拿着茶盏,那样子就好像是想要将茶水泼过来给和维报仇一样,气势汹汹,滑稽可笑。 “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他用强烈的谴责目光盯着我,面上更是一副圣人模样“他可是你的兄弟!” “别装了。”我伸手将他手里的茶盏扯了下来“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演技真差。” 蔡玉见我识破,瘪瘪嘴坐正了身子。 “谁让他每次武课的时候总挑我做对手,我都被他虐了那么多年了,心里留下多少阴影啊?难得他倒了霉,我忍不住也是情理之中嘛,尤其......”蔡玉偏过脸,整个人都因为忍笑而在抖动“尤其背后捅他刀子的人是你,哈哈哈!” “我已经给了他最好的后路,就算是我在逼迫他。”看着蔡玉笑得那么开心,我的心情却突然沉落下来“可是我总忍不住去想,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不是对的......” 蔡玉的笑声顿时哑住,他左右瞧瞧了我,随后半握着拳放到唇下,故意大声轻咳了两下。 我抬眼看他,他却伸手将身前的瓜果推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要想这么多嘛,来,先尝个润润喉。” “你关心我?”我眼里闪出光。 蔡玉本能得往后一靠,想说出否认的话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蔡兄,你这般大仁大义,实在让小弟我感动不已,等会儿马车停了,就劳烦蔡兄下去替小弟应付一番了。”我向他拱手,感激之情一点儿也不加掩饰。 “我什么时候......”蔡玉刚说了半句话,马车就停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一个偷袭,便将他踢到了车帘外。 亏得外边还有个车夫挡在了蔡玉前面,不然他可真要脸朝地,摔个狗啃泥了。 “沈青枝,你畜生!”蔡玉大吼,撑着车厢门的边框就要站起来回头找我报仇。 “蔡玉?”冰冰冷冷的声音从马车的斜侧方传来,来人手中的长剑已经横亘在了蔡玉和车帘之间。 刀锋烁烁,杀气凛然。 蔡玉僵住动作,老老实实下了车。 “和...和维兄,大家有话好好说嘛,动不动就拔剑的,万一误伤了人怎么办?”蔡玉干笑地看着对方,心里恨不得当初求旨的时候也带上他一个。 要是那时候他也在场,他一定要将天下最丑的女人力荐给这个家伙。 依他看,他家隔壁的刀疤妹正好适合! “她要你告诉我什么?” 竟然连面都不敢见,她倒是心虚得很。 “呃,这个嘛......”蔡玉支吾了下,不确定究竟该说些什么。 姜和维显然现在心情十分不好,根本不等蔡玉思考,手里的佩剑就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别,别动粗啊,我说还不行吗?”蔡玉吓得脸色发白。 姜和维见蔡玉还是这副怂样,冷笑了一声,收了佩剑。 “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对我动刀动枪的?”蔡玉哀怨地瞪了姜和维一眼,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青枝说,让你好好待在京城,不要妄想违抗父命,一切等她回来再说,” 姜和维握住剑,回身就往马车的方向走。美丽书吧 “哎,等等。”蔡玉见姜和维满身的寒气都快溢出来了,赶忙跑到他身前拦住他“她既然不想现在见你,你又何必强硬着要见她?” “让开!”姜和维懒得听我废话,伸手就把蔡玉往旁边推。 “和维,婆娑村之事最为重要,耽误不得,你就让我们先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何必现在计较呢?”蔡玉往旁边踉跄了一下,又重跑回了姜和维面前拦下了他。 “让开!”姜和维又要去推蔡玉,这次蔡玉却没有被他轻易推开,反而一把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和维,你冷静点,青枝做事向来有主张,你要相信她。” “我爹把聘礼都送到杨家了,你还要我怎么冷静?上次在边关的时候,我就暂且原谅了她,可是她呢?她回来都做了什么?不仅往我们府里送上了成婚贺礼,还和我爹联手,要把我软禁在家,她明明知道我心里装的是谁!” “就因为这样,你就想找她拼命?” “拼命又如何?让开!” “姜和维,她可是救过你命的人!” 身体猛地僵住,姜和维死死握住手里的剑,就在蔡玉以后要拦不住他的时候,他却霍然转身,拂袖而去。 “......” 不准备动手了,好歹也给他打个招呼吧?他都准备好以身相挡了,结果他就这么走了?感情他先前做的心理准备都付之东流了? 蔡玉气得想一脚踹飞路边的石头,但未防伤到自己,他也只能鸣金收鼓。 “帮你解决了。”蔡玉敲了敲车壁,准备爬上马车。 “等等。”我出声阻止他“还有人要来。” 话音刚落,一骑轻烟便伴着红霞云光远远奔来,我坐在马车里,微风掀起的帘角外全是那道赤霞烟雾的影子,飘飘渺渺,如雾如花。 竟是六公主? 蔡玉惊讶了一下,立刻就拱手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岑玉合未曾从马上下来,只居高临下地望着马下低首的蔡玉,一身宫装莲裙如火殷红。 “沈青枝呢?让她出来见本公主。” “回公主,沈相大人已经先走一步,离开这里了。”蔡玉脸不红心不跳地拱手回道。 “走了?”岑玉合蹙眉,手里的马鞭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只闻一声“驾”,汗血宝马便裹着红烟疾驰而去。 蔡玉被这疾驰而去的余尘弄得一身灰,心里得火气不由蹭蹭往上蹿,他一把掀开车帘,整个人直接朝我仆过来,两只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沈青枝,我是活该从小到大都做你的垫背,是吧?” “别闹。”我推开假模假样的蔡玉,坐正身体,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老实交代。”蔡玉回到我对面坐下“你什么时候招惹了六公主了?还有,你对和维,究竟有什么打算?” “什么叫招惹啊?你见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人家姑娘了?”我撇开头,决定来个死不认账。 “还狡赖?人家六公主为了追你,连宫裙都没换。”蔡玉这次可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让我蒙混过去“你别告诉我,她这么火急火燎地,追的不是你。” “走吧。”我假装没听见蔡玉的问话,屈指一敲车壁,让车夫动身赶路。 蔡玉见我明显是想要回避这件事,虽然心里恨不得一直追问下去,直到问出了所以然来,但一想到刚才姜和维恨不得把我拖出来狠狠打一顿的场景,他熊熊燃烧的好奇之心就一下被浇了个干净。 “你......”蔡玉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想问我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事都跟和维和盘托出?”我抬眼看他。 蔡玉尴尬了下,没点头,也没否认。 “因为他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我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抿“他舍不得心上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就算这个伤害是因为他,也不行。” “和维他......”蔡玉有些不敢置信“当真这般痴情?” 我低下眼看向杯盏里沉浮的茶叶,忽地就轻轻笑了起来。 “痴不痴情我不知道,可他算计那姑娘,可是算计了六年之久。” “真的假的?”蔡玉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和维是什么人啊,整日里都是冷冰冰的,在书院的时候,也就爱那些武夫用的玩意儿,就这样一个人,居然还肯花心思在姑娘身上,还一惦记就是六年? “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我感叹。 蔡玉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等从婆娑村回来,一切应该自有分晓了吧?” (第一百六十三)婆娑桥边婆娑心(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也许吧。” 若是一切顺利,若是他们的情缘此生注定。 “说到婚事,”蔡玉忽然想起了什么,两眼放光地看向我“和你一起从祁国回来的那个白知还,他的婚宴是不是邀请你了?” “哎呀,糟糕!”听蔡玉提起这个,我一拍大腿懊恼起来“因为气候原因,我们回来迟了,他的婚事......”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蔡玉挥挥手“白知还是因为公事才会耽误和吕小姐成婚的,皇上已经亲下圣旨,延迟婚期,估摸着最快也要到下个月才能拜堂成亲吧。” “原是这样。”我放下心来“难怪他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他的婚宴,你去吗?”蔡玉睁大眼睛盯着我,就好像生怕我跟他撒谎一样。 “要事在身。”我摆摆手,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不便前往。” 要事在身? 蔡玉眨了眨眼,但笑未语。 去往婆娑村的路上很是平静,没有血盟的刺客,也没有别有居心的人派来的杀手,正巧天气也是一路晴朗,很少有下雨的时候,不过十几日的时间,我和蔡玉就到了环绕婆娑村的婆娑山山脚。 “你先在在周边的县上住下,等时候到了,你再来此处接我们。”我叮嘱完车夫后,就同蔡玉一起沿着山群间隙中的小道往里走。 小道坑坑洼洼,绕绕转转,十分不好走,再加上山中草木横生,枝叶甚多,飞鸟蛾虫,蛇蚁兽禽更是数不甚数,我和蔡玉一直走到日落十分方才看到了群山中隐露的村庄。 “哎呦!”我惊呼一声,整个人猛地往前扑,好在一旁的蔡玉及时伸手扶住了我。 “让你不要这么装扮,你却非要坚持己见。”蔡玉显然对这件事已经耿耿于怀好久了“如今连我都不放过,非要我陪着你一起。” “这样的打扮更容易不留痕迹地混进去啊。”虽然方才差点被身上的裙摆绊倒,但对于自己的做法,我还是一点怀疑都没有。 “两个落难的姐妹误入深山,你觉得这可信吗?”蔡玉真想把我的脑袋掰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装的都是什么。 “你装得妩媚点就行了。”我拍拍蔡玉的胸脯,继续朝着村庄的方向赶路。 妩媚?他一个大男人要怎么妩媚啊! 蔡玉气得嘴都歪了。 要不是皇命在身,他才懒得和我一起玩这种把戏。 “喂,你倒是走慢点啊,有哪个姑娘会像你这样大步流星的。” 眼见一个不留神,我都快走的没影了,蔡玉又气又急,提起裙摆就往我这边追。 “玉儿姑娘可当心些呀,免得重蹈我刚才的覆辙。”我停下脚步,饶有趣味地看着衣裙飘飘,飞奔而来的蔡玉。 蔡玉听我这么故意嘲讽,直气得脸色通红,待到我面前,他张口就大骂起来“沈青枝,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底全兜给太子殿下,让你好日子过到头?” “底?什么底?”我好奇了下。 “你在书院的时候,背着他偷偷跑到祁国去见顾相。”蔡玉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容“当初太子殿下要你去宫中当他的伴读,你却故意与和维生起事端,借思过之由溜出了芩国,一路直到祁国汴城。” “你跟踪我?” “谁有那个兴致。” “那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蔡玉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有些支支吾吾的,就好像他做的事有多不光彩一样。 “你不说,”我靠近他,一把捏住他涂满胭脂水粉的脸“我现在就剐了你,以防万一。” “因为在你离开白鹤书院思过去的第二天,我就去魏应侯府找你了。”蔡玉心里一慌,也不管说出的话会不会丢他的脸,一五一十的全都招了出来。 “哦,原来是担心我。”我松开手,顺带拍了拍手里沾上的水粉。 “谁担心你?还不是你欠我的银子不还,我要债去的。”蔡玉见我得意的神色,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甩袖往前走。 欠钱? 我愣了一下。 “哎呀,大家都是兄弟,又是同窗,这点小事就不要斤斤计较了嘛。”我追上去,凑到他身边“你也知道,年少那免混蛋,当初......” “你们给俺站住!” 一声厉喝划破宁静的晚霞,我和蔡玉茫然转头,就见一个褐衣长裤的老媪手拿锄头,面目凶恶地朝我们挥舞过来。 我和蔡玉大惊,立马闪躲开去。 “偷瓜贼,今天总算让俺抓住了,走,俺们去见村长!” 老媪不由分说,上前就来抓我们俩,我和蔡玉见势不对,又不能动手,只能赶紧往旁边躲开。第八书库 “大娘,我们不是偷瓜贼,我们这才刚来到这里。”我见老媪一击不成,还要往我们这边来,赶忙出声解释。 可惜这老媪心里早认定了我们就是偷瓜贼,不管我们怎么解说她都听不进去。 要不,我们先把她制住? 蔡玉用眼神示意我。 我皱了一下眉,心里虽有顾虑,但奈何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同意。 蔡玉见我答应,身形一变,就要出手制服那老媪,没想到这个时候却突然出现一个人,一下化解了他的攻势。 心里一惊,蔡玉不敢多想,立马倒退数步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 “顾相?”蔡玉诧异。 “你怎么在这儿?”我更诧异。 “这个嘛......”来人一身墨衣长衫,腰环白玉,头束青冠,白玉雕花扇轻握,笑得恣意风流“天缘命定。” “......”我和蔡玉同时无语。 “顾少爷,你认识她们?她们可是两个偷瓜贼!”那老媪见我们同顾元城似有相识之意,脸色极差地出声询问。 “徐大娘,她们是......” “我们是他的远房亲戚。”我打断顾元城的话,趁机同徐大娘拉近关系“我和妹妹因为父母双双去世,只能去荆州投奔表哥,没想到因为山高路远,天色又昏暗下来,我们姐妹俩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还迷了路。” 说到动情处,我赶忙用袖子掩起脸颊,抽泣起来。 “好在顾表哥也在这里,不是吗?”蔡玉见我用眼神偷瞄他,立马会意过来,上前就安慰起伤心的我“顾表哥一定会把我们安全送到裴表哥那里的,姐姐你就别伤心了。” “姐姐是知道裴表哥的为人的,只是,只是......”我抽动了两下肩膀,声声泣血“父母相继离世,做姐姐的我又没能把你照顾好,我真的是没用啊。” “姐姐......” “妹妹。” 徐大娘看我与蔡玉一唱一和的,早被弄得头晕眼花,也不管瓜的事了,直接一扭头,拖着锄头走了。 “这就走了?” 我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说呢。 “徐大娘素来脾气古怪,好的时候,她可以将新做好的南瓜酥饼送给你吃,但脾气变坏的时候,她却会拿着菜刀追着你跑三里地。”顾元城知道我心里疑惑,便开口为我解惑“村上的人都怕她,平日里是绝对不会招惹她的。”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怪人?”我还没说话,蔡玉就禁不住好奇向顾元城询问起来“那位徐大娘的家中可还有其他人?她的家人可被她的怪脾气追着跑过?” 顾元城轻轻扫了一眼蔡玉,没有回答他刁钻的问题。 “蔡府大少爷蔡玉?”顾元城淡淡笑了笑,朝蔡玉拱了下手“在下顾元城,幸会。” “怎敢承顾相大人的礼?”蔡玉立即回礼“小人物罢了。” “噗嗤!”我一个没忍住,掩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说真的,顾元城一身锦衣华服,拱手起来倒也是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可蔡玉身着女装,行的却是男子礼,那种异样的违和感实在......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哈! 蔡玉一听我的笑声,就知道我是在嘲笑他,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沈青枝,你笑够了没有?”他咬牙。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 蔡玉握拳,立刻就要来收拾我,然而他身边的顾元城速度却更快,他还没出手,顾元城就已经一个白帕塞到了我的嘴巴里。 “唔唔...呕!”笑声一岔,我立马边咳边把嘴巴里的白帕子吐出来。 “笑够了?笑够了就跟我走。”顾元城瞥了我一眼,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调头就往婆娑村的里边走。 可恶! 我气得狠狠踩了一脚地上的白帕。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蔡玉见我吃瘪,心情好到不行,他故意靠近我,嘲笑道“这是不是就叫做一物降一物?唔,好像也不对,应该是一物克一物,哈哈哈!” “你知不知道婆娑村闹鬼?”我忽然问。 “什么?”蔡玉一顿。 我勾起唇角,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玉儿妹妹,顾表哥可走远了。” 说完,我一拂袖,大步往前走去。 “哎,等等我呀,天黑,我会迷路的。”蔡玉脸色发白,也不管我是不是胡说骗他的,提起裙子就跟上我。 (第一百六十四)婆娑桥边婆娑心(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清泉碧水,拂柳暗塘,小桥西畔,炊烟人家。 又是一日,旭阳抛升,晨光蒙蒙。 拍了拍身上的酥饼屑,我伸手去勾桌子中央的米粥勺。 “还吃?你都快成猪了。”蔡玉见我又要盛粥,忍不住就“惊叹”起我的胃口来。 “你管得着么?又不是要你养我。”我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照吃不误。 “亏得不是我养你。”蔡玉身子往前倾了倾,干脆将装米粥的汤锅推到了我面前“你也真是奇怪,平日里的珍馐美味没见你吃过,这平淡无奇的白米粥你倒是喝得上瘾。” “怎么,不行么?”我故意挑起眉看他。 “行,当然行。”蔡玉可不想无故惹祸上身,我说什么,他就跟着应什么。 “二位姑娘吃的怎么样啊?”我和蔡玉正打嘴仗,门口就走进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媪,老媪面带笑意,臂间挽着一个装菜的竹篮子,看起来是准备将那篮子放到旁边的灶上的。 “太好吃了。”我趁着盛粥的空档,大声称赞起她的厨艺来“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米粥,尤大娘,你实在太厉害了。” 尤大娘见我这么爱吃,心里也开心,她把篮子放到灶头上后,就弯腰从地上的一个瓦罐里拿出一点绿色的碎末洒到了我正吃着的白粥上。 “你尝尝。”尤大娘笑着在我身边坐下“保管你再停不下来。”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尤大娘,半信半疑地端起米粥喝了一小口。 米粥刚入口的时候,除了白米的香甜之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只过了一会儿的时间,一股清凉甘甜的味道就从我的口中蔓延开来,那滋味,不像粥,倒像是山间的甘泉,清澈透明,金光烁烁。 “大娘,你方才加了什么呀?这...这也太好吃了!”我震惊的不行,真想把那个装碎末的瓦罐给带回相府去。 尤大娘看到我这么惊讶的样子,似乎怔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原色。 “这个东西,大娘俺也不知道叫什么,只是俺儿子提过,说是日常喝粥的时候,把它放在里边,味道既好,又能强身健体。“尤大娘见汤锅里的米粥已经见底,便起身打算再盛点给我“你既然爱吃,就多吃点,大娘再去给你盛。” “不用了,大娘。”蔡玉实在不忍心我把自己给撑死,阻止道“一会儿我们还要去找顾表哥呢,他现在在村长家,那里离这儿应该不远吧?” “不远,不远,俺们这个婆娑村才多大呀。”尤大娘摆摆手,然后站起来给我们收拾碗筷“出门右拐,一直走到头,挂着白灯笼的就是村长家了。” “白灯笼?”刚想起身帮忙收拾的我一愣,疑惑问道“这好端端的,为什么挂上白灯笼?难道......” 尤大娘赶忙朝我示意了一下,让我别把后面的话问出来。 “沈姑娘,你和你的妹妹既然是走错路,误闯到俺们这个小村里来的,那就赶紧备些行头,让你们的表哥带你们去寻亲吧,俺们村里的事能不问就不问,什么都别打听。” 尤大娘的神色十分慌张,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似的。 我和蔡玉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大娘,您说的话我们一定牢记在心里,这就去找顾表哥,让他早点带我们离开。”我向尤大娘保证了一番,然后同蔡玉一起出了尤大娘的家。 临走前,尤大娘还叮嘱我们要早去早回,别天黑了才回来。 “你怎么看?”我问身旁的蔡玉。 “今早暗探来报,婆娑村上个月末发生了一起命案,死的是村长的儿媳,赵兰。”蔡玉扯了扯手里的粉帕子,紧张地往我身边靠“你知道赵兰是怎么死的吗?冤魂索命!” “是吗?”我瞧见蔡玉的小动作,心里偷笑了下“看来我之前听闻的那件事不是空穴来风了。” 蔡玉脸色一白,要不是他人高马大的,估计这会儿都要不顾男人的颜面缩到我怀里来了。 “你......你说的不会是婆娑村村长儿子不敬鬼神,被冤魂缠身的......这个传闻吧?” “嗯,是啊。”我认真点头“上月中旬,婆娑村祭拜婆娑君,这么盛大的日子,婆娑村村长的儿子刘兴旺却一直不见人影,直到祭拜结束,村长派的人才在一处坟头上找到醉得一塌糊涂的他。自此之后,村里就一直传言,说是刘兴旺亵渎神灵,婆娑君已经给他寻好下去的地方 了。” “这刘兴旺的媳妇一死,可不就印证了这个传言?” “别...别说了。”蔡玉咽进一口口水,抖着身体和我贴在一起“你知道的,从小我就最怕这些鬼怪山灵......” “就你这个样子,你也别怪和维在书院的时候总找你练手。”我嫌弃地瞥了一眼抱住我胳膊的蔡玉“现在可是早上,青天白日的,你有必要这么害怕么?”天天 “哼!”蔡玉抱着我的隔壁不撒手,嘴上却一点儿也不肯吃亏“当初在书院,他除了找我,找的最多的就是你了,你别忘了,有一次你被他从书阁拖出去,害的杜融被夫子罚的那么惨,连我都要大半夜起来帮他一起抄书,一起打扫茅厕。” “我不是也帮着一起了嘛。”我讪讪地别开头,心虚得不行。 “你那是罪有应得,活该!”蔡玉恨恨道。 “好了,好了,算我对不住你们,村长家到了,你注意着点儿,快放手。”我停住脚步,挥手甩了甩,奈何蔡玉抱得紧,我怎么也不能把他从我胳膊上甩开。 “我们现在可是一对‘落难姐妹’,姐妹间亲密点儿怎么了?”蔡玉才不管我,他一见到村长家门外挂着的白灯笼,退就哆嗦得厉害。 我心中无奈,只能随他去了。 “咚咚咚!”我拖着蔡玉上前去敲门,只一会儿的功夫,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你们找谁?”一个碎花布衣的小姑娘探出头来。 “请问这里是村长家吗?我们来找顾元城,顾表哥。”我扬起笑脸,轻声询问。 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一眼贴在一起的我和蔡玉,迟疑地打开门让我们进来。 “顾少爷正在中堂和我们老爷喝茶,俺带你们过去。” 我暗中掐了一把蔡玉的腰,脸上却带着亲和的微笑跟在了碎花衣裳的小姑娘身后。 蔡玉想要大声痛呼,奈何时间地点都不对,只能生生忍了下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有一天他要把方才的账算回来! “老爷,有人找顾少爷,说是他的表妹。”小姑娘先一步进了中堂,向着主位上的刘文通报。 刘文看向对坐的顾元城“您的表亲也在俺们村上?” 顾元城嘴角一抽,硬是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既然是顾少爷的表亲,快,让她们进来吧。”刘文吩咐。 “是。” 婆娑村虽然只是一个被大山环绕的村庄,算不上是一个大富大贵的地方,但也绝对不是一个穷困之地,作为村长,刘家的家资自然不少。 从大门到中堂,其间竟然还要穿过三道拱门,拱门之后也不是中堂,需得踏过中堂前横贯而过的小石桥才能来到中堂门外。 不过这“刘宅”大概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点门面了。 “表哥。”我一见到顾元城,立刻就要跑向他,然而蔡玉在侧,我只能拖着他一点一点往顾元城的方向挪。 顾元城本来被这一声“表哥”叫得心里直犯变扭,但一看到死死抱住我胳膊的蔡玉,他眼里的眸光一瞬就暗沉下来。 “沈妹妹。”顾元城笑着站起身,快步迎向了我们,接而伸手覆在了蔡玉抱住我胳膊的手上,一个暗劲扯将其了下来“怎的这么早就出来了?反正也无事,何不多睡会儿?” 蔡玉被扯开,我的身心终于得到了解脱,我感激地看了一眼顾元城,回答道“今个儿天气好,就想和玉儿妹妹出来走走。” “今天的日头是不错,不温不凉的。”顾元城收到我感激的目光,心里一乐,附和地说了一句,也不管外面的日头是不是真的“不温不凉,恰到好处”。 蔡玉在一旁看着,心里的酸味都要翻出来了。 好啊,敢情十年同窗,他都不如一个外人! “表哥,你在村长家,是来做什么的呀?”我佯装不解地问他。 顾元城被我这样问,停顿了一下就要回答,刘文却先一步开了口“俺家出了大事,听闻顾少爷是京中的秀才,便请他来合计合计,沈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一同来听听。” “这个......”我看了看刘文,又看了看顾元城,最终转头看向蔡玉“小妹啊,你可愿意留下来听听?若是不可以,那姐姐就陪你回去。” 蔡玉见我询问他的意见,知道我是在担心他,心里糊作一团的怨气总算消弭了不少。 “不用了,姐姐既然想留下来,那妹妹自然是遵照姐姐的意思。” (第一百六十五)婆娑桥边婆娑心(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不要逞强啊? 我用眼神无声问了蔡玉一句,蔡玉却径自走到了下首的一处座位旁,伸手对我笑道“姐姐,请。” 天光日影,白云柔风,蔡玉迎着窗外的天光笑得俊雅谦恭,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具是淡淡的柔情。 我望着他,耳边却回响着他轻唤的那一声“姐姐”,柔情满怀,余音天外。 这个称呼对我而言,既熟悉,也陌生,熟悉到信手拈来,陌生到前世往生。 “沈表妹,快入座呀。”顾元城见我怔住,眉头一皱,放重声音提醒了我一句。 刹那回神,我微微向顾元城一点头,而后上前入座。 蔡玉看了我一眼,随之坐到了我旁边。 “刘村长,你方才说,你家儿媳的死有蹊跷?”顾元城回到原位坐下,抬眼看向刘文。 刘文苍老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愁容,他两手摩挲了好几下,方才犹豫道“这个儿媳,是俺替兴旺选的,虽说她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可也是俺们村上出了名的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姑娘,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不得什么粗活,不过这对于俺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就在上个月底......”刘文的面容变得悲切起来,声音也沙哑了不少“俺的好儿媳......她走的那么冤......” 刘文实在难掩伤心,居然就在中堂之上低声哭泣了起来。 说来这也不能怪刘文对自己儿媳的感情深,他的那个儿子,不成器不说,还整天惹是生非,倒是他这个儿媳,平日里孝顺公婆,勤俭持家,待人也极为和善,还给他们老刘家添了个孙儿,这样的媳妇,放谁家谁不怜惜着,爱惜着? 本来儿媳妇还跟他们老两口说过,今年要个小孙女,让他们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可谁曾想,这样好的儿媳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 刘文哭的这样伤心,我们这群围观的旁人也不好不安慰他几句,介于顾元城目空一切的秉性和蔡玉同刘文的距离,我只能勇挑重责,起身安慰他。 “刘村长。”我将下人新沏上来的茶端到他手边“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啊。” 刘文本来就是一个粗人,这些年日子好过了不少,这才学学山外边的那些贵人,品品茶,修修花,如今伤心一起,哪还管这些表面功夫,当即就撩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拿起茶盏就咕咚咕咚全喝了干净,就连茶盏底下的茶叶也一并吞了进去。 “俺儿媳妇一定是被奸人害死的。”擦完脸,吞完茶,刘文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些,开始慢慢讲起上月发生的事。 “那一天,俺儿媳妇执意要替俺儿子去祭拜婆娑君,乞求婆娑君不要因为祭祀时俺儿犯下的孽障而怪罪他,于是下午一个人出门,可到晚上都不见回来,俺和她婆婆心里担心,就想让俺儿子去找,可那个狗东西早喝得烂醉,摊在地下睡过去了,没办法,俺只好亲自带着人去婆娑庙找俺儿媳妇。” “婆娑庙夜里向来不点灯,天又黑得很,俺带人找了好久才在庙的后头找到俺儿媳妇,可她那个时候已经......”刘文一想到那日见到的情景,心里既害怕,又伤心。 “大把大把的纸钱盖在俺儿媳妇身上,那个夜里风又大,白色的纸钱到处飘啊,他们都说这是婆娑君降给俺儿的惩罚,可俺儿媳妇人那么好,婆娑君就算要惩罚,又怎么忍心对俺儿媳妇动手呢?” 说到这里,刘文恨声地砸了一下桌子“俺宁愿......宁愿死的是俺那没用的狗东西!” “老爷,你又在胡说什么?”中堂外突然闯进来一个身着秋色衣裙的老妇人,她脸色极差地走到刘文面前,用力点了一下刘文的脑袋“平日里你再怎么胡说,俺都忍了,今日你竟然还当着别人的面咒自己的儿子?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刘文一看到来人的时候,气势就先减半分,再被她这么乱骂一通,本来要说的话便全数咽回了肚子里。 钱三花见刘文没有回嘴,心里的气总算消掉了不少,她没有再看刘文,转而调头看向我们。 “你们叫俺钱大娘就好。”钱三花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似的,说话不像对刘文那样强势,反而很和蔼地对我们三人笑了笑“俺这个冤家总是说话没个把门的,你们莫要见怪啊。” “怎么会呢?钱大娘,您坐。”余光见顾元城和蔡玉两人动也不动,我只好代他们起身,将座位让给了钱大娘。7问 钱大娘倒也不是真来跟我们聊天的,婉拒了我让出的座位后,就十分温顺地站到了刘文旁侧。 “想必俺这个冤家已经跟你们说过关于俺儿媳妇的事了,这件事也是俺的一块心病,怎么也放不下,这些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如果你们能查清楚这件事,还俺儿媳妇一个公道,那么你们想在俺们这个婆娑村得到什么,俺都可以答应你们。” 我心里愣了一下,面上却带着微笑“钱大娘的话,我们怎么听不懂呢?” 钱三花知道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可,若是说破了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尤其是这些外面的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总是许多,却总怕别人看穿,好似别人看穿了,自己就显得有多么浅陋,可若是别人看不出他们的意思,他们又觉得没劲头,仿佛这天下的人都是庸才而已,寻不到真正的知己。 “俺的先祖曾经是外面的一个小县令,虽不是什么大官,可见识还是有的。”钱三花挥手让下人拿上来一个蒙着红布的端盘“这里面是一块木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只要有了它,你们就可以在俺们这个婆娑村畅通无阻。” 钱三花亲手掀开红布,将里面一个吊着婆娑花的小木牌递到了我的手上“沈姑娘,一切就拜托了。” 婆娑花冰冰凉凉的,带了丝寒意,我轻轻握住手里的小木牌,没说话,也没有笑。 刘文在钱三花出现后就没怎么说话,直到我们三人要告辞离开的时候,他才起身客气地将我们送出门外。 而我们在刘家的这大半天里,却不曾看到刘文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儿子。 “这个钱大娘,有些意思。”蔡玉琢磨了一下方才钱三花看我们的眼神,颇有些兴趣地甩了甩手里的帕子。 “怎么,现在不怕这婆娑村里的鬼怪了?”我瞥了蔡玉一眼,故意讽了他一句。 蔡玉现在可不怕我,他缩着身子往顾元城身边一躲,挑衅地看着我“这世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可怕的不过人心而已,就比如你的那颗黑心。” 好啊,这个小子,以为躲在顾元城身后就没事了?我要是狠起来,连他一块收拾了! 我恶狠狠瞪了蔡玉一眼,倒真没动手,不过不是因为顾元城,而是因为有人来了。 “沈姑娘,你们终于回来了。”尤大娘满脸汗水,眼神里具是急色。 她是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就在门口不远处的小路上等着了,一直到天都快黑的时候才隐约看到我们的身影,忙迫不及待地就赶来迎我们。 “尤大娘。”我惊讶了一下,立刻扯过蔡玉手里的帕子就给尤大娘擦起额间上的汗珠“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回屋呢?” “俺担心你们,在家坐不住。俺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俺们村晚上不能走人,会冒犯婆娑君的。” 尤大娘眼里的急色丝毫不见消减,拉住我的手就往回走,蔡玉和顾元城互相看了一眼,皆默不作声地跟在我们身后。 “大娘,这婆娑君究竟哪路神仙啊?你们这又敬又怕的,莫非他还真能降灾给我们不成?” 一直听他们提及“婆娑君”“婆娑君”的,可这“婆娑君”是个什么,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 “可不敢这么对婆娑君不敬的。”尤大娘待我们三人都进了屋后,马上就把屋子的门关了起来“你们都是外面来的,可有些话也该藏着些,不能心里想什么,就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我们......就是心里好奇嘛,尤大娘,你就告诉我们吧。”我给蔡玉使了一个眼色,他立刻会意,装着那些闺阁小姐的模样向尤大娘撒起娇来。 “这...这个......”尤大娘似乎招架不住“玉儿姑娘”的撒娇,犹豫了会儿后,还是决定告诉我们“好吧,来,你们都坐下,俺给你们讲。” 我冲蔡玉赞赏地眨了一下眼,然后随着入座的顾元城坐了下来。 “这婆娑君呀,不是什么神仙,而是游荡人间的厉鬼。”尤大娘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对我们道“传说先前这婆娑山里呀并没有俺们这个婆娑村,只有一处乱葬岗,起名叫婆娑,而这个乱葬岗里就住着一个从地府逃脱的厉鬼。” “这厉鬼旁的不做,专爱到婆娑山附近抓凡人上山,把他们变作自己的奴隶。” (第一百六十六)婆娑桥边婆娑心(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婆娑山的百姓啊,是苦不堪言,只能四处求取收服那厉鬼的法子,后来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个法术高深的道长,那道长同婆娑厉鬼恶战了三天三夜,总算在第四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将他镇压在了西头的坟地上。” “这婆娑厉鬼既然已经被镇压,你们为何还要去祭拜他?”我疑惑不解。 尤大娘对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先稍安勿躁,然后自己站起身去了后头的厨房,不一会儿她就端着满盘的饭菜走了出来。 “来,你们应该都已经饿了,先吃晚饭吧,边吃大娘边跟你们讲。” “好香啊。”一闻到饭菜的香味,顿时我的心都要酥了,什么厉鬼道士的,统统被我抛到了脑后。 “给,小心烫啊。”尤大娘见我两眼放光的馋样,笑着将碗筷放到我的面前,还特地为我夹了菜。 “谢谢大娘。”我拿过筷子,迫不及待地就夹起碗里的菜吃了下去,吃完后倒是没忘称赞大娘的厨艺,大娘被我夸得开心,顺手将那些可口的佳肴往我面前推了推。 马屁精! 顾元城和蔡玉的心里同时蹦出了这一个词。 “对了,大娘。”我吃得不亦乐乎,可该要问的,我还是很有责任心地没有忘记“你们年年祭拜婆娑君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啊?” 尤大娘起身将屋里的烛火挑亮些,然而回头对我们道“因为道长说,只有俺们年年祭拜,化解婆娑君的怨气,他才能得道升仙,而俺们这些被他抓来的人才能好好生存下去。” “原来是这样。”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尤大娘,你知道供奉婆娑君的庙宇在哪么?”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元城忽然出了声。 尤大娘点头“就在他被镇压的西头坟地上。” “那你们祭拜婆娑君的时候,都需要做些什么事?” “也就是寻常祭拜的一些事,上供一些猪、羊什么的,然后交些上香的钱,磕个头。” “一般都要交多少上香钱?” “一两银子吧,这是最少的,也有多的,好比村长,他每年都要交几百两呢,不过这个都是自己做主的事,能力够的,自然多交些,像俺们这样的,也就一两二两的。” “这上香的钱会不会有些多了,你们辛辛苦苦一年,才得几两银子?” 尤大娘笑了一下,摆手道“俺们这个村什么都不缺,也用不到什么银子,平日里闲下来去山里转转,甭管是砍柴还是打猎、采药,托人到山外一卖,总能得到不少钱,村里的人都说啊,是婆娑君赐给俺们这些山,俺们才能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顾元城了然,感叹道“这里倒也不失为一处世外桃源了。” 只可惜人心险恶,命运无常,在历史轰然扑落的洪流下,谁也不可能躲得掉。 “大娘。”蔡玉眨着眼问“你一直都是一个住的吗?你的老伴孩子呢?” 尤大娘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突然僵硬了一下,眼睛也瞬时变得湿润起来,她赶忙偏过头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强装什么平静地站了起来。 “你们好好吃,大娘有些累了,就先去睡觉了。”说完,不待我们说上一句,她就匆匆掀开布帘进了里屋。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尤大娘做的饭菜虽然好吃,但经过刚才的事,我也没有多少胃口再吃下去,蔡玉也和我的想法差不多,跟着就放下了碗筷,至于顾元城,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这种粗茶淡饭的,他根本就没怎么动筷,只是一直低着头在想些什么事情。 “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奇怪?”回房休息的时候,我让蔡玉先走,自己故意将顾元城堵在了房门口。 顾元城迟钝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难得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刚才问的问题“我问你,你这几天为什么这么奇怪?” “奇怪?”顾元城微眯眼,嘴角往上勾了勾“我哪里奇怪?” “你!”我被一堵,就要怒上心头,但一想到这几日沉默寡言的顾元城,不知怎么心里一软,想发的火怎么也发不出来。 犹豫再三,我还是偏过头,拉下面子问他“你这些天总不与我作对,是因为担心尚在祁国的陈夷?” “陈夷?我为什么要担心他?”顾元城佯装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敲着手里的漆花折扇笑了起来“我都逃走了,我爹又何必再抓着他不放?” “陈夷被放出来了?”眉头一皱,我转头看他“那他为什么没有跟着你?” “那你呢?你的两个‘文武护卫’为什么没有跟在你身边?”顾元城不答反问,似乎料定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而我也的确回答不了,就像他一样。5599 “你......”我顿了一下,微低头,没有看他“这几日是心情不好,才这么反常的么?” 顾元城想脱口而出什么,然而当他低下头看到皎月下明丽清雅的少女,心里忽然就像是被什么狠狠锁住了一样,怎么也移不开视线,脑中陡然空白一片,连想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青枝......”他唤着她的名字,却怎么也没了接下去的话。 “嗯。”我下意识应了一声,抬头去看他“什么?” “该休息去了。”最终,他只这么说了一句。 顾元城的眼睛在月光下变得很模糊,我努力想要看清,却忽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收回了视线。 “你...你也早点休息。”匆匆说完这句话,我脚步慌乱地躲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背靠房门的时候,我深深呼了一口气,一直跳得厉害的心脏也渐渐平定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刚才我连看他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了? 明明还有很多正事要和他好好商定的。 我闭上眼睛,沸腾的血液却在一瞬间寒到了谷底。 有什么我不能掌控的东西就这样在我面前堂而皇之地发生了,可我就只能这样看着它,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沈青枝,再往前一步,可就是万丈深渊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沉到第二日起床时,我的头时晕时疼,胃里更是翻滚得厉害。 “沈青枝,沈青枝!”蔡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咚咚咚”直拍门,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怎么了?”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打开房门“发生什么事了?” 蔡玉看到我这副懒懒得模样,心里直急得上火。 “刘村长的妾侍今早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他的儿子刘兴旺也被发现死在了西头的婆娑庙里。”蔡玉焦急地拉着我往外走,也不管我有没有吃过早饭,疾步就往刘村长家赶。 “别走这么快呀,人都死了,走这么快也不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啊。”我被拉得气喘吁吁,本来就翻滚的胃更加难受起来。 蔡玉听了我这话,气得甩开了我的手“人命关天,纵是不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却也能早一些找出凶手,让他们得以瞑目,你怎能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确实是‘事不关己’啊。”我无辜地看着他“伦理,他们也不算我们芩国的人,论情,他们与我们非亲非故,无论我是以何种身份,这件事都与我无关呀。” “你!”蔡玉气得哑口无言。 “不如就你一个人去吧?我还没吃早饭呢。”我难受得用手捂住胃部,面上却是一副饿极了的模样,对他挥了挥手“记得淑女一点,别露馅了。” “哼!”蔡玉气得甩袖就走,脸色铁青。 蔡玉本来就走得快,这一生气,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不过这可解脱了我。 我收了脸上的表情,脸色惨白地蹲下身,一阵天旋地转后,我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下,又蓦地亮起。 “明知道会这么痛苦,昨晚又何必吃得那般开心?”白衣长袍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声,弯腰将我扶了起来。 我疼得厉害,只能半眯着眼睛去看他。 “解药带的少了,只有一颗,给了那个没头脑的,我也只好强忍着了。” 少年眸光微动,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终究是无奈一笑,拂袖半蹲下了身子。 “上来吧,我带你去寻大夫。” 我愣住,半天没动静。 “怎么?莫非是要我抱你去寻大夫么?”少年转头看我,眼里明显带着戏谑。 “这就不劳驾了。”我赶忙拒绝,倾身趴在了他的背上。 “事先提醒你一句,不要乱动,否则我就把你丢到地上。”我觉不自在,刚想要换个能保持些距离的姿势,顾元城就先一步警告了我。 “你要是真把我丢到地上,我死死抱住你脖子一起往地上丢!”俗话说得好,输什么都不输了气势,虽然我现在胃里难过得紧,可嘴上却怎么也不能让他占了便宜。 顾元城难得没有跟我斗嘴,只是背着我仔细地往前走,婆娑村间的小路一直往前延伸,仿佛要延伸到天边一般。 (第一百六十七)婆娑桥边婆娑心(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看过婆娑村的大夫后,我在大夫的屋子里休息了一会儿,顾元城就在旁边陪着我。 “顾少爷和您的表妹还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呢。”陈大夫微笑着将刚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 脸上一红,我娇羞地别过了眼。 “大夫,喝完这一碗汤药,我表妹应该就没事了吧?”对于陈大夫的话,顾元城没有正面回应,但对于我的身体,他却很关心。 陈大夫当然看得出顾元城眼里的担忧,他将汤药放在桌上,笑着摆了摆手,对顾元城道“顾少爷放心,喝完这一碗药,再回去躺上半天的功夫,您的表妹就可痊愈了,其实说来啊,您的表妹倒不像是吃坏肚子的,反而像是误食了婆娑山山上的迷魂草。” 顾元城皱眉“迷魂草?这个东西可有解药?” 陈大夫摇头。 微微一顿,顾元城等着陈大夫接下去的话,心里却已打定主意,一旦陈大夫说无药可救,他就带着我走,去外面寻旁的大夫,大不了就让梅严来一趟芩国给她治病。 “迷魂草没有解药,也不需要解药。”陈大夫见顾元城在他说完半句话后,连药也不喂,就要带着床上的病人走,赶忙上前拦住顾元城,接着把后半句话讲完“迷魂草的药性有限,基本上一个晚上就会消失了,只是误食迷魂草后会有点后遗症而已。” 顾元城的动作一止,神色微沉地看向陈大夫。 “顾少爷放心,今日您的表妹是吃坏了肚子才来的俺这儿,俺是个大夫,除了治病救人,其余的事可不归俺管。”经过方才的事,陈大夫就算开始只是怀疑,现在也已经确定了,想来他们这样气质非凡的人物能到他们这种小山村来,定不会是为了在这儿游山玩水的。 他也曾到外面做过几年的江湖郎中,这世间的是是非非虽没有全看透,但有些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 “大夫。”我见气氛有些僵硬起来,只能忍住不适对陈大夫强笑道“这药苦得很,你能出门去倒一杯茶给我吗?麻烦你了。” 陈大夫知道我是在为他开脱,忙不迭地点点头,转身就快步出了房门。 “你若是想保住她,他就不能活下来。”顾元城看了我一眼,伸手将药碗端起,掀衣坐到了床边。 “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我垂下眼“是非总有公道在,你我插不了手。” “你觉得蔡府的那位少爷能抓住这几起杀人事件的幕后真凶么?”顾元城将汤勺里的药汁吹了吹,递到我的唇边。 刺鼻的药味一瞬冲上脑头,我强忍住呕吐的感觉,张口将药汁喝了下去。 “我直接喝。”快速说完一句,我抢过他手里的碗,三两下将碗里的汤药喝了个干净。 “呕!”我趴到床边干呕,直想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 “你没事吧?”顾元城大惊,忙慌张地跑去桌边倒了一杯清水给我“来,喝点水压压味。” 我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一口就将里面的清水吞进,可嘴巴里的苦味却像是怎么也冲不淡似的,苦得我脸都皱成了一团。 “我再给你倒点。”顾元城拿过杯子就要再去倒水,我赶忙拦住了他。 “我没事,忍忍就好。” 顾元城看到我这副样子,只觉得心里刹那闪过一阵细微的刺痛,密密点点,不足以让他脸色大变,却足够他难受到心疼。 “在我面前,你就不要强忍着了。”他试图劝说我,可我还是摇了摇头。 有些事,向来没必要做,有些苦,总是得自己强咽下去,我吃得了苦,却并不想尝什么甜滋味。 无色无味的,从来最好。 “蔡玉的能力我清楚,他只是被他爹保护的太好,很多事他不愿往坏处想,也不忍心往坏处想,可纵他秉性纯良,该有的公道,他却不会任人扭曲。”我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打算用旁的事来分散点我的注意力“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他当之无愧。” 顾元城看了看我的脸色,本欲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开口的却是于他而言毫无意义的话。 “婆娑庙我已经找到了。你可要去看看?” “当然要去。”我说得肯定。 然而顾元城却似乎对我的话有些不满,他看着尚未摆脱难受而脸色苍白的我,紧绷着脸没说话。 “你不用担心我会拖累你,我们晚上去。”我看顾元城似有不情愿之色,马上开口打算打消他的顾虑。 顾元城莫名其妙地瞪了我一眼,站起身重新给我倒了一杯清水。云南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莫过于我,以后在我面前,你就别装模作样了,该痛痛,该哭哭,该笑就大声地笑,该怒的时候就好好发泄出来,别整天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谁都看不透你似的。” 顾元城的这些话好像憋了许久似的,今天终于抓住机会一吐为快,可他是“快”了,我却在听完他的话后,心中成了一团乱麻。 从我记事起,我就要戴上一副男人的面孔活着,所做所思,有时候我都不知道那是否就是我的真实所想,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又是否都是梦幻泡影。 我总是一遍一遍安慰自己,人生本不过一场戏,镜花水月中全是悲欢离合的影,既然身不由己,那就顺水而流,待到花落之时,自然梦碎影息。 可当有一天,有一个人突然告诉我,欢笑有时,悲伤有时,在他面前尽可放肆而为,因为我在他面前藏不住心思,他在我面前也足够明晰,这样的一天,这样的一个人,怎能不令我心乱如麻,神思混沌? “我没有装模作样。”我微垂下目光“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顾元城一愣,随即将手里的杯子粗鲁地塞到了我的手里“我说什么你都要反驳两句,非得这样你才心里舒畅是吗?” 我很老实地点了一下头“确实是这样,没错。” “......”顾元城气得想把那杯水泼到我的头上。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就不该心软! “那个......”我觉得自己的话的确说的有那么一点点过分,便决定说点旁的来化解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我们现在先回尤大娘家吧,这里毕竟是陈大夫的地方,我们也不好多做打扰。” “你现在走得了吗?”顾元城孤疑地瞥了我一眼。 “当然。”我掀开被子就下了床,虽然胃里还是难受得紧,但比起刚才来说已经好很多了,我完全能忍住。 顾元城一眼就看穿了我是在忍耐,但对于我,他一向是无可奈何。 “走吧,我扶你。” “这就不用了吧。”我立马婉言推辞“其实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本来也就是小事而已。” “身体不是用来挥霍的,沈青枝。”顾元城很认真地看着我,眼里流光烁烁,深邃如渊。 我下意识偏开头,但下一秒我却笑了起来。 “罢罢罢,有人愿意‘伺候’我,我也没必要拒绝嘛。” 我伸出一只胳膊放到顾元城面前,眼神扫了一下他,努嘴示意他赶紧扶着我。 本来我以为心高气傲的顾相一定会甩下脸色,拂袖而去,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出言讽刺我,反而真的来扶着我,这下换我心惊肉跳了。 俗话说得好,事出其反必有妖,顾元城最近这么奇怪,对我也是出奇地有耐心,这不由让我有些心神不安,唯恐他在密谋什么大阴谋。 不过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大夫,我们走了。”遥见陈大夫脸色慌张地站在远处朝我们这里频频张望,我赶紧向他挥了挥手,让他安心回屋。 “你对旁人的上心若是能给一分自己,也就不用沦落到我来照顾你了。”顾元城瞧我忙不迭的样子,只觉得刺眼得很。 “他是我大芩的子民,我理当善待于他,这是我作为丞相的责任。”对于顾元城的话,我不以为然“更何况,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圣人,你怎的知道我是在对旁人上心,而不是对我自己呢?” “嘴上占的一点便宜可不见得就有什么用。”顾元城冷哼一声,半扶半推着带我离开了这儿。 等我们回到尤大娘家的时候,尤大娘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忙着做午饭了,顾元城跟尤大娘招呼一声,便带着我回到了我的屋子里。 “你别跟她说我不舒服。”见顾元城要出去,我立马开口叮嘱了他一句“尤大娘很关心我,我不想让她担心。” 顾元城的脸色陡然黑了一下,他没答应我,也没有回绝我,直接就离开了我的房间。 “你何必为了我这么生气,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当然,除了仇敌这一层。 微叹一口气,我坐到床畔躺了下来。 晚上的行动很重要,我必须要打起精神,否然,这次婆娑之行可就要徒劳而归了。 还有,也不知道蔡玉那儿查案差的怎么样了,希望他能顺利些吧。 (第一百六十八)婆娑桥边婆娑心(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夜深人静,鸟倦虫鸣,漆黑的夜色下唯有空中一轮明月洒下些许模糊的光亮。群山环绕,溪水潺潺,此刻的山间小路上若是有谁无端走着,定会觉得这里阴风徐徐,幽森恐怖,就连那平日里悦耳的流水声都仿佛变成了幽冥黄泉里的回响。 呼呼哀嚎的风声宛如嘶吼惨叫的厉鬼流窜于四周,半明半息的月光下,静静沉默着的西山坟头满是树荫疮痍。 突然,一个“咔支”声,坟地偏北的一处墓头上掉下了半截人骨,这是个人的手骨,因为是骨指朝下,再加上晚间泥土湿润,坟地蓬松,那只断骨居然直接就十指插地,硬生生立在了坟地上。 “咻咻咻!” “哗哗哗!” “呼呼呼!” “顾元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我勉强压住自己已经开始发颤的声音,转头低声问身旁的顾元城。 顾元城瞅了我一眼,也神色慌张地往我这边靠了靠。 “我好像听到了鬼叫声。” “没错,没错!”我拼命赞同地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低声道“你说这个地方不会真的有什么婆娑君吧?我们要不要在行动前先给他烧柱香,捐点香火钱?” 顾元城皱眉想了想,点了一下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就进他一柱香。” “嗯,好。” 我和顾元城达成一致,立刻就快速地往坟头最高的山坡上赶,待到了婆娑庙前,我和顾元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婆娑庙......”我迟疑地望着面前这座富丽堂皇却仅有三支蜡烛在不停燃烧的婆娑庙,心里冷不丁就一阵恶寒。 “进去看看。”顾元城先我一步走了进去。 我见他走得那么快,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不由面色一急,跟了上去。 三支蜡烛发出的光实在有限,只能勉强照亮蜡烛周围一圈的景物和立在庙宇中央的婆娑君像,我和顾元城尽量绕开庙殿中的各种陈设,静悄悄来到婆娑君像前。 “从何处取香呢?”我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却没看到类似于“功德箱”的东西或卖香的地方。 顾元城拉了我一把,小声道“来了。” 话声刚落,大殿偏西的角落里就出现了一道绿色的光,光芒中是一个横向的供桌,桌上有两炷香和一个没有半点花色的白瓷碗,碗不是新的,上面还有层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那两柱香也不是我们寻常见到的红色香柱,而是由白色的纸带包裹而成。 幽幽绿光,白香白碗,再加上呼啸的风声和不时摇曳的烛光,若说这婆娑庙是一间鬼庙也不足为过。 “顾元城。”我拍拍他的胳臂“给钱。” 顾元城瞥了我一眼,双臂环抱胸前,没动手,也没动脚。 “这么有钱还扣!”我气得想打他,但厉鬼面前,我也不敢放肆,只能硬生生忍了。 右手伸进左手袖口掏了半天,我才满脸不舍地从袖口里掏出几个铜板。 “可怜存了这么久,才留的这几个私房钱。”我痛惜,颤颤巍巍地将手里的铜板扔进了白瓷碗里,然后伸手准备去拿那两柱白香。 “青枝,小心!” 忽然,变故顿生,顾元城惊呼一声就要来拉我,我茫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瞬掉落进突然出现的地洞里。 地洞很深,周围的墙壁却被凿得很光滑,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甩出袖子里的飞虎爪,配上内力,一连甩了好几次才勉强减弱下落的速度。 待我能在墙壁上停下的时候,我从上面朝洞底望了望,眼见已没有多深,便纵身跳了下去,落到了地面上。 方才在上面倒是没有发现,可一到这洞底,那股浓烈的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似的恶臭味就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直让本来就不舒服的我犯恶心。 好在我的忍耐力一向不错,只轻微皱了几下眉,我就开始顺着地洞一侧露出的口子往里面走。 因为这条通道在地底下,又是人工所挖,难免小了些,我只能弯下腰往里面走,不过这样一来,那股恶臭味就更加浓重了。 但愿顾元城能找到另一条路下来,不然我可又得走这么一段让人“毕生难忘”的路回到洞底下,然后想办法上去了。 “咳咳咳!” “咳咳咳咳!” 我正想着顾元城是会自己先跑路,还是慈悲心发作,找路下来救我一把,前方凹陷进去的洞口里就传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好奇心使然,我顺着地道钻到了那个洞口里。 里面倒也不是什么毛骨悚然的场景,只是有几具凌乱的白骨散落在地洞周围,有的已经看不出是人类的形状了,有的还算保存完好,只是这些白骨都蒙上了厚重的灰尘,只有地洞的一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破衣烂裤,长发遮面的……人。看书窝 若说他先前还是个人,这点无可争议,可如今他不仅蓬头垢面,甚至连身形都快瘦瘪成白骨的模样,要说他是个“人”,恐怕也只是婆娑君还没来得及收了他的魂魄而已。 “你是谁?”我试探地问了他一句,倒也没指望他还有力气和精力来回答我。 然而出乎意料地,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后,竟激动地想向我扑过来,若不是常年累月的囚禁折磨,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负荷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我想他真的已经要扑到我身上来了。 而且是龇牙咧嘴,想要把我拆卸入腹。 “你已经活不了了。”我冷着声音这样说。 那人似乎全身一怔,居然没有再想着挣扎起来往我这边扑。 “你有什么冤屈不防趁着现在还有口气在,一并说出来,若是日后我能离开这儿,也好为你伸张。”我见他这么快就老实下来,不由心下一软。 看他如今这般模样,怕是很难再熬下去了。 “不......”那人似乎用尽力气说了些什么,可因为我站得离他比较远,竟是怎么也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我往他面前走了几步。 “不...不达......”那人用尽力气往我这边爬了两步,然后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心里一惊,我赶忙上前查看他的状况,可就在这时,本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发力,双手一伸,血盆大口一张,就要掐住我的脖子来吸我的血。 一道利光蓦地从我眼前闪过,接着就是痛苦的哀嚎声和顾元城难看至极的脸色。 “青枝!” 顾元城一把拉过我的手腕,猛地将我拉着倒退了五步,一直到墙角时,他才拉着我停下来。 “你是猪脑子吗?”顾元城气得上来就动手,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后,对着我的耳朵就开始怒吼“怎么只有对付我的时候,你的脑袋才放聪明点,遇着旁人了,你的脑袋就成浆糊了?” “他的身上有块令牌。”我特别委屈的将我方才拿到的令牌给他看“我是想拿这个才靠近的他,我也知道他没有死,他不可能伤的了我的。” 顾元城一愣,放开了紧抓着我的手,不过他还是余怒未消,撇开头没跟我讲话。 “我说,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总不能一直在处这儿吧?”我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咱们……不如先走?” “怎么,你不想着为他埋尸超度什么的?”顾元城冷哼。 “他是不达国的人,自然由不达国的人来埋尸超度,我凭着什么来自找苦吃?”我佯装不解地看着他,好像我方才从来没有闪过这个念头一样。 顾元城当然看得出我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之后,最终还是妥协,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我偷笑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顾元城,你怎么下来了?”反正两人走着也无聊,通道里的光线又暗得很,说说废话总比现在的恐怖氛围要好。 顾元城冷哼了一声,没搭理我。 “你不会是特意下来找我的吧?”我故意凑近他,放缓了声音。 “自作多情。”顾元城可不接我的茬。 “好吧。”我装作一副仁善的面孔,大人有大量地饶过他“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 “不过......”我挑眉看他“你不想知道我从他身上拿走的令牌是什么吗?” “不达国直通皇帐的达木令。”顾元城微抬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你看见了?”我沉下目光。 方才我的动作那么快,怕是被我拿令牌的人都没发现令牌丢了,他却看得清楚,还是在方才那样凶险的情况下。 顾元城顿下脚步,转过头来直视我的眼睛“沈青枝,你想试探我什么就直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好好的了解我,真正的我。” 我愣住,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是疯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顾元城,眯着眼睛靠近了我一步“我愿意给你一个......” “大哥,那老家伙估计活不久了,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将那个秘密先套出来再说?” “不行,还是先等他死了,再搜身比较稳妥,免得麻烦上身。” (第一百六十九)婆娑桥边婆娑心(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可是他身上的毒药那么多,倘若我们搜身的话,会不会……” “你放心,我们小心点,尽量不碰着他就行了。” “不碰着?不碰着怎么搜身啊?” “说你蠢,你还真蠢,你就不会借点外力,用棍棒或者麻布吗?左右人都死了,他有机会跳起来吃了你。” “大哥,大哥您英明神武小弟哪有您这样的智慧呢?哈哈。” “好了,别在这儿废话了,走,去看看那老不死的玩意儿。” “哎,是。” 糟糕,他们往这边来了! “我们上去。”我指了指头顶上方的洞壁,轻轻一个起跃就飞到了上方向里微凹之处,袖中匕首顺势而出,悄无声息地刺进了石壁里,将我固定在了墙上。 顾元城抬头看了我一眼,如法炮制,贴着我躲了上来。 “你就不能离我远点么?”我小声咬牙。 “你这儿更隐蔽。”顾元城边说边又往我这里挤了挤“其他地方太容易暴露了,我们都得为大局考虑是不是?我就勉强委屈点,你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 要不是方才那两个在密谋的“小人”已经走过来了,我定要一脚把他给踹下去。 “大哥,若是小达木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说?是说他已经死了,还是没死?” “他若死了,我们自然就说是死了,他若没死,我们就说没死,左右他死没死都不是我们动的手,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可是小达木若是怪罪起我们……”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么婆婆妈妈的鸟样儿,以后还怎么成大事?放心吧,他那个样子本也就活不了了,便是死了,谁又会怪罪到我们的头上?” “嗯,还是大哥说的有道理。” “以后跟着大哥好好学,总有出头之日。” “哎,小弟听命,日后定跟紧了大哥。” 这两个身着不达国衣装的大汉沿着通道渐渐走远了,我赶紧从洞顶上跳了下来,拉开了同顾元城的距离,顺带拂了拂衣袖,把他靠着我的体温统统拂尽。 “你就算要这么做,也不必当着我的面吧?”随后而下的顾元城看到我的动作后,脸色顿时一黑,冷着脸就拂袖往前走。 “哎,别生气啊,我那是在拂尘呢!不然我也帮你拂拂?”一见顾元城恼了,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大为不妥,再加上顾元城是特地为了救我而来,接下去我们还要好好合作,现在闹不愉快可是有隐性危险存在的。 “走开,离我远点。”顾元城可不吃我这一套。 他是那么随便的人么?除非三跪九叩,伏地诚拜,否则得罪他的人要想让他原谅,不如自带白绫,绝命横梁。 “喂,顾元城,你别总那么小气啊。”我放下身段来哄他“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好盟友,理当……啊!” “青枝!” 由于通道太暗,我又急着想让顾元城消气,难免疏忽了路况,当下竟一脚踩到了一节圆滚细长的白骨上,整个人猛地就往后倾倒,顾元城听到我的惊呼,回头一看,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伸手拉住了我。 “我看你真的是越来越废了!”顾元城压低声音对我怒吼。 这一次我却没有反驳他,而是蹲下身,皱着眉看向我方才踩到的白骨。 “废了,确实是废了。”我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你还真是……”顾元城见我居然就这么承认了,刚想开口怒骂,眼角余光忽然扫到我望着的白骨,要骂的话也跟着哑了下来。 “原来这里不仅有不达国的人,还有血盟风人。”我拍拍手站了起来“你说我们是不是低估了血盟的势力?” 这白骨倒是没什么稀奇的,无非老朽的人骨而已,可这白骨上的致命飞针却雕刻着一朵妖艳的伊比花。 骨上生花,说是凄美,却是残忍。 “不达国的圣花便是伊比,此物在这里出现也是寻常。”顾元城偏开眼故意不看我。 “这话你说着自己信么?”我见他还在闹变扭,便主动绕到他面前“血盟的伊比花大都妖艳诡异,有着很不和谐的感觉,而不达国的圣花却极为洁净,与俗物不同,这点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你不是最喜欢永安山的九鸢花么?怎的如今倒是对这个也认识得这般透彻了?”顾元城像是对此事耿耿于怀很久了,如今适逢机会,他干脆不阴不阳地问了出来。懒人听书 “世间奇花千千万,哪有什么最喜欢,最不喜欢?当是见一朵爱一朵才对。”我抿唇一笑,也不再和他耽搁下去,自弹弹衣袖往前走了。 顾元城出奇地没有因为我故意出格之言而感羞恼,反而在沉默了一下后,一言不发地跟在了我身后。 我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回头望了他一眼,遂调转过头继续往前行进。 他果然是了解我心思的人。 我叹息,却又莫名觉得幸运。 婆娑庙的地下通道虽然很长,但好在只有这一条路,虽有几处曲折,但胜在简单,大概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我和顾元城便找到了往上去的阶梯。 推开关住地道的小木门,我先从小木门里走了出来,随后顾元城也跟了出来。 “呼!”我呼出了一口气,又深深吸进了一口气。 没办法,地道里全是腐尸和白骨的气味,人若是在底下待久了,怕也要被里面的气味给熏死。 “原来这婆娑村年年上供的大笔银钱都来了这里。”顾元城环顾四周,只见这周围全是金银珠宝,奇珍字画,更有甚者,还有不少的刀兵剑器,个个是精铁打造,锋利无比。 “普通寺庙会因为你捐钱没达到数目而要摔死你么?”我白了顾元城一眼,径自走到这间藏宝室的门边上,用力推开了这里厚重的石门。 外面是一间颇为庞大的洞府,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各处守备也很森严,看来这里就是那些不达士兵的藏身之地了。 “原来你早收到了消息,不达国的人会在这里屯兵储粮,以备来日与芩国一战。”顾元城看向我,眼里跳动着烁烁光芒。 我摆摆手,往外走“你不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了嘛,还有血盟出现在这里的消息。” 顾元城看着我不无所谓的态度,忽然就被我逗笑了。 “沈青枝,你说,是我得到的消息比你快,还是你得到的消息比我快?”他追上我,不知怎么就有了兴致跟我开起玩笑来。 “当然是我比你快呀。”我说得自信满满,理所当然。 “为什么?”顾元城倒被我这副自信的样子弄晕了,傻乎乎问了一句。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因为我比你厉害。” “......” “前面好像是哪个大人物居住的地方,怎么,要偷偷溜进去看看吗?”我扬起下巴,朝他的斜侧面抬了抬。 “这个......”顾元城认真思索了下,毕竟他身为一国之相还从来没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好吧,但是......” “但是什么?” “若是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不雅的事,你就得立刻给我退出来。” 不雅的事? 不雅的事我看到的还少么? 我在心里嘀咕了下,面上却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你放心,如果里面的人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立马退出,留您独自慢慢欣赏。” “你记得这句话就好。”顾元城也不管我话里的讽刺意味,紧紧跟在了我身边,好像生怕我会不守信用一样。 虽说顾元城这样一个大活人跟在我身边,会让我哪哪都觉得不舒服,但眼下的事情更重要,我也顾不得了。 我和顾元城压低身子,绕过看守房门的侍卫,沿着洞窟的边缘蹿到了那间屋子的后头。 因为是在洞窟里的原因,这屋子后头的窗户都是封死了的,权作装饰之用,不过封死归封死,这窗户还是真的窗户,也就是说,我和顾元城可以在这个阴暗的小角落,神不知鬼不觉地窥探屋子里的一切。 这算不算是上天助我等? 我掏出匕首,三两下在窗户的一个小角上开了一处隐蔽的小洞。 好在屋外和屋里都是灯火通明的,看这个样子这里也不是用来睡觉的寝室,便是开了一个小洞,也不会因为光线的原因而被发现。 “今晚是不是来了两个祭祀的人?”一个略微低沉青涩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但因为洞口有限,再加上方向原因,我和顾元城一时间没办法看清他的真面目。 “是,好像是一男一女。”一个侍卫回了那人的话。 “一男一女?”说话的人声音淡淡的,似乎对这个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回小王爷,那一男一女是最近刚来婆娑村的,听他们自称,说是表兄妹,要到荆州去投奔亲戚,哦,还有一个女的,听说最近搅和在婆娑村接连的谋杀案里。”又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了,不过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第一百七十)婆娑桥边婆娑心(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嗯。”那人轻应了一声,随口问了一句“他们叫什么名字?” “具体名姓,小的还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一个姓顾,一个姓沈。” “顾?沈?”那人一愣,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很是惊讶,又似乎夹杂着莫名的兴奋。 “小王爷,您……认识他们?” “这世上的人那么多,本王如何识得?” “那……” “都退下吧,叫塔丘北来。” “是。” “小的告退。” 房间里暂时安静了下来,我朝顾元城使了一个眼色,顾元城回头看我一眼,微点了点头。 果真如此? 我给他打了一个“你知不知道里面的‘小王爷’是谁”的手势。 顾元城对我摇了摇头。 “那个塔丘北呢?”我继续打手势。 顾元城还是摇头。 “你知道什么啊?”我瞪他。 顾元城白了我一眼,没跟我计较。 “小王爷。”这个时候,房间里突然又传出声音来“您找我?” “马上就要冬至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是,已经全部筹备完毕。” “那个血盟的人呢?” “尚被关在地洞里,方才属下已经派阿里和阿中去看了。” “若是人死了,就当场烧了吧,别剩下点什么东西。” “是。” “还有,那一男一女若是死了,就顺带也烧了,若是没死,就带过来。” “是。” “如若他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属下定会派人全力搜捕。” “嗯,很好,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房间里又静默下来,我和顾元城在外边等了一会儿,只听到一些纸张翻动和杯盏相碰的声音。 估摸着应该是听不到别的内幕了,我和顾元城对视了一眼,即刻动身离开了这儿。 “我们是原路返回么?”我问他。 “如果你想再走一段那样的地道的话,你可以自己回去。”顾元城不咸不淡地回了我一句。 “我要是回去的话,你也别想独善其身!”我恨恨地甩了一下袖子,踩着大理石的地面往前走。 “沈青枝。”顾元城在后面叫我。 “作甚?”我极不耐烦地回头看他。 “出口错了,那是我们来时的路。” “……” “我…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撑住面子,哼了一声,调转方向。 顾元城最近脾气好了不少,今天我三番两次地跟他杠,他也不跟我计较,也不知是习惯了懒得再在这个事上花费精力,还是好日子将近,终于要抱得美人归了。 要知道,慧中公主可是个大美人。 这洞窟里的人很快就因为没有找到尸体而开始搜查我和顾元城的去向了,未防万一,我和顾元城加紧脚步找到出口离开了这里。 “没想到婆娑庙地底的出口竟然是在婆娑山里,这可有点不妙啊。”我在原地转了一圈,待将四周景色全部置于眼底后,我不禁惊叹了一声。163TXT 现在我和顾元城不仅是在婆娑的群山里,放眼望去,都看不见婆娑村的影子,而且我和顾元城是晚上进的婆娑庙,现在竟已是日上三竿了。 我和顾元城这么快的速度,竟仍赶不上时间的流速,可见这地下宫殿是有多大。 “走吧,一晚上没回去,你的‘尤大娘’估计该等急了。“顾元城收回目光,稍稍辨了辨方向,就带头走在了前面。 “哎,等等,我有话跟你说。”我拉住他。 “什么事?”顾元城看我,可他眼里已是了然之色。 “我......”我犹豫了下,别开了眼“蔡玉定是已经找了我们一宿,等我们回去后,你不要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 “好。”顾元城答应地很爽快。 “还有,关于尤大娘......” “我不会多嘴。”顾元城冷噬了一声,抬步往前走。 顾元城的回答全部都是我心仪的答案,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是觉得是自己强驱了他的意志,让他做了自己不喜欢或者不愿意做的事情。 可像顾元城这样的人,他真的会为了旁人而委屈自己吗?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敌人。 我弄不清楚,我也没办法弄清楚。 从婆娑山一路走到婆娑村,我和顾元城都静默着不说话,我们或是思考事情,或是看一路来的山山水水,可就是不曾看过对方的眼睛,等到我们跋山涉水到了尤大娘家时,竟已是落日时分。 “大娘,大娘,你在吗?大娘?”尤大娘的屋子没有上锁,我和顾元城进去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尤大娘的人,就连蔡玉都不见了踪影。 “表妹,大娘,你们在哪儿?”我冲着屋子大喊,可喊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回应我。 “他们应该没事,屋子里的陈设都没有乱。“顾元城看了看四周,对我道。 “他们会不会是去刘村长家了?”我想了下,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了。 顾元城抬头望了一下远处的天色,对我道“我们就去刘文家看看,若是他们不在那处,我们再来思考对策。” “嗯,好。”我点头同意。 我和顾元城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当下也不耽搁,立刻就动身去刘村长家。 “快,快,快,俺们还是去把他们拉开的好。” “这下要是弄出人命来,可不得了啊。” “你们没听说啊?村长家的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昨个儿死啦,他的儿子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婆娑庙的后山上,俺估摸着,这都是刘旺财那个小子的报应,你看他一天天的,尽用村长的名头欺压俺们,上次还在祭祀的时候,还公然对婆娑君不敬,这下又有人上他家闹,肯定是他儿子生前又做了什么见不人的事儿。” “哎,毕竟人都已经死了,俺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人了,快去劝架吧。” “好,好,走。” 刚到刘家门前,就见到一大群人杂七杂八地堵在刘家门口,有些人匆匆进去了,有些人又匆匆跑了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不同的神色,慌张有之,伤心有之,观望有之,同情有之...... 混乱一片,嘈杂纷纷。 我和顾元城互视了一眼,立刻随着人流跟进了刘家中堂。 “刘文,你这个畜生!你说,是不是你为了你儿子的私欲,把沈姑娘扣在你家里了?俺告诉你,你会得报应的,你会跟你儿子一样,都不得好死!”尤大娘尖锐的声音从石桥另一头刺破人群而来,直听得我愣住了脚步。 “你胡说什么?今天是俺儿发丧的日子,你这个泼妇竟然来这儿捣乱,还大呼小叫的,给俺儿泼脏水,今天俺非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来人,来人啊,把俺的铁棒拿出来!”刘文显然已经被尤大娘激怒了,也不管这么做合不合乎规矩,对着一旁立着的家丁就是一通怒吼。 家丁们不敢不听刘文的话,立刻听命地去寻铁棒。 “村长,你就可怜她丧儿丧夫,如今孤苦伶仃,无人相伴,饶过她吧?” “是,是,村长,尤大娘的年纪大了,又遭受过那么大的打击,难免就有点神志不清,你就不要跟她计较了。” “你们都给俺滚,她丧儿丧夫?那俺的旺儿呢?俺的旺儿刚刚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就上门来闹事,莫不是俺是那柿子捏的,任她揉圆搓扁,还愣是屁都不放一个?”刘文根本不听众人的劝阻,推开阻挠在身前的人,就要对尤大娘动手。 “刘村长好大的气性啊。”我一个侧身上前,拦住了已经气得眼红的刘文。 “是你?”刘文一顿,心里的怒气跟着就消了一半。 我微微朝他倾身一礼,笑道“村长是村中的主梁,是所有人都引为的榜样,小女相信,村长虽遭受莫大痛楚,也一定能重新振作起来,撑起婆娑村的一片天。” 刘文被我话堵住,想发火发不出来,想甩脸色又突然拉不下这个脸来,只能恨恨瞪了一眼我身后的尤大娘,由着众人劝说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大娘。”我缓下脸色,转身快步走到尤大娘面前“你没事吧?” “俺没事,俺没事,倒是姑娘你可有被他们欺负了?”尤大娘着急地拉着我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见我除了衣裙有些脏乱外,全无他事,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老婆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尤大娘似有暗讽的话一出,刚被安抚下来的刘文就又气恼地跳了起来“你自己都看到了,沈姑娘是从俺李家外面进来的,你还想把脏水泼到俺李家头上啊?” 尤大娘见刘文这个气势,却丝毫也不怕,几乎是满脸恨毒了刘家一样,冲着刘文尖声怒喊“你们刘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该死的,都是该死的!” “大娘!”我用力晃了一下尤大娘的肩膀,想让她的神志清醒一点“别再说了,我送你回家。” “你们瞧瞧,大伙儿都瞧瞧,是这个老婆娘非要跟俺过不去的,你们都瞧见了吧?现在谁都不要拦着俺,俺非要要这个老东西磕头认错不可!” (第一百七十一)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见眼前情势几乎要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赶忙回头给顾元城使了个眼色,让他过来帮忙。 现在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女儿家,这种事情,我说话是一点分量也没有,虽说用点手段也能达到目的,可是比起顾元城,还是要麻烦许多,倒不如让他来,也能快些让事情平息下来。 顾元城收到我的目光,很是不情愿地瞥了我一眼,悻悻上前拦住了正在发狂的刘文。 “刘村长可想找到害死令郎的凶手?” “什么?”刘文一愣。 “令郎含冤而死,刘村长应该把时间都放到找凶手上来,至于其他的事,不防暂且缓缓,来日再算。”顾元城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将刘文重新按回了座位上“以免让真正的凶手有可趁之机啊。” “你是说......”刘文指了指我和尤大娘这个方向,又指了指周围乌泱泱的一群人,半是清楚,半是糊涂地看向顾元城。 顾元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刘文,没点头,也没有说话。 刘文却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突然就静默下来,见此机会,我赶紧拉着尤大娘离开了刘家。 “大娘,来,坐下歇息一会儿。”我将尤大娘扶到了桌边坐下。 “沈姑娘。”尤大娘拉住我的手,让我也坐了下来“昨个儿你的午饭和晚饭就吃的少,俺怕你饿了,就做好了宵夜端到你房里,哪曾想你竟是消失不见了,俺急得找了你一个晚上,你表妹也是着急找你,整晚都没睡。” “是我顾虑不周,让大娘你担心了。”我十分愧疚地低下了头。 “好闺女。”尤大娘不忍心见我这个样子,轻轻拍了怕我的手背道“大娘不会怪你的,只是你要跟大娘说实话,你昨晚失踪,是不是跟刘家有关?刘文那个老畜生是不是偷偷叫人把你强绑了去?” “大娘,你多虑了,刘村长待人亲厚有礼,怎么会做出如此之事?”我向她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昨晚我是和表哥出去啦,前个儿听您仔细说了一下婆娑君的来头,我就想亲眼去瞧瞧,但我又听旁人说,这婆娑庙唯有晚上去才能灵验,我向来在晚上胆小得很,便只能央求着表哥带我去了,本来我是想和你说一声的,可又怕打扰你休息,哪曾想,竟害得大娘你为我担忧,实在是让我惭愧极了。” “原来是这样。”尤大娘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件事也怨不得你,你也是为了大娘着想嘛,就不要自责下去了。” “可是......”我迟疑道“大娘,今日你为了我大闹了村长家,来日可怎么在婆娑村生活下去呢?我知道村长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他的夫人断不是良善之辈,万一他们来找大娘你的麻烦,恐怕......” “难得你这个闺女这样替俺费心,放心吧,俺已经是个半截入土的人,还怕他们不成么?刘家虽然没一个好东西,可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若是敢来找俺的麻烦,俺就......”说着说着,尤大娘的神色突然变得狠厉起来,两只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 然话到一半,她却什么都不说了,就好像是生怕吓着我一样。 “你今个儿到现在才回来,可是在去婆娑庙的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尤大娘关切地问我。 “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未防她又为我忧心起来,我赶紧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和表哥在婆娑村待的时间不长,很多地方都不识的,又因为我是兴致突来,没有打听好婆娑庙的位置就拉着表哥去了,再加上天色又暗,我和表哥便迷路了,一直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们才找到路回来。” “唉,你们呀......”尤大娘想生气又生气不起来,只能看着我叹了一口气“你们就是太年轻,做事太不顾前后了,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怎么能行呢?这次你们还只是迷路,下一次若是碰到了山里头的那些虎狼可怎么办?” “是,我们知道错了,日后定当三思而行,再不会这样任性妄为了。”我认错。 “你们能这样做,大娘就放心了,现今你们虽然平安回来,却肯定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吧?马上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大娘这就去给你们做饭。”尤大娘起身拍了拍衣服,然后就往厨房走。 “大娘,你还是休息一吧,方才在刘家,你一定也累了,这晚饭就由......就由我来做好了。”我本想说得信誓旦旦一点,但一想到当初顾元城给我煮的那一碗“小白粥”,我还是决定谦虚一些比较好。 毕竟顾元城的厨艺......大概跟我差不了多少吧。 “这怎么可以?你是客人,理当俺来招呼呀,安心坐这儿等等,饭马上就好。”尤大娘一眼就看出我的窘迫,她偷着笑了一下,转身去厨房了,独留我一个人尴尬地坐在大堂上。 对了,忘记问蔡玉的去向了! 我一派脑袋站了起来,赶忙跑到厨房门口去问尤大娘。 “大娘,我表妹去哪了?你看见她了吗?” “她今个儿一大早就出去找你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厨房里,尤大娘边择菜边回答我。电子书屋 一大早去找我,到现在也没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凉风嗖嗖地感觉。 要知道,蔡玉平日看着一副单纯可爱,玩世不恭的模样,可要真遇到事了,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且先不说他知道我撇下他一个人去了婆娑庙查探情况,他会不会找我算账,就说他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我,若是他认定我出事了,定会狠下心肠上书皇上屠灭婆娑村,际时圣旨一下,可就覆水难收了。 “大娘,我先出去一趟,等会就回来。”我告知大娘一声,就匆匆往外头跑。 本以为怎么也要折腾半天才能找到蔡玉,没想到刚出了尤大娘家,我就和正要往这边走的蔡玉撞了个满怀,直撞得我头晕眼花,胸闷气虚。 “你都不看路的吗?”我捂着额头,一连退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 “我看你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呢!”蔡玉恨恨说完,上前一把扶住了我。 “我要是眼睛长头顶上,你就是眼睛长在后脑勺上!”我反唇吼了回去。 “顾兄,你瞧瞧,像她这样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家伙,能跟你比么?我看她还是早点寻份不用动脑的体力活干干吧,省的到时候丢人现眼。”蔡玉被我一气,也不管我的面子了,直接当着他身后跟着的顾元城的面就是一通数落。 “我不就是昨天晚上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一声嘛,你有必要这么下我面子吗?好歹我们也是一条道上混的!”我冲着蔡玉大喊,脸都被气红了。 “你还好意思说啊?”我生气,蔡玉更生气,他靠近我一步,伸出手就来抓我的衣襟,但被我眼明手快地躲过了,他只能恨声恨气地一甩袖子进了屋。 “你和他是怎么碰到一起的?”我见蔡玉进屋,立马轻手轻脚地靠近了顾元城,向他询问具体的情况。 顾元城皱眉看了我一眼,回答道“在刘家,我刚替你安抚好刘文,钱氏就回来了,那个时候蔡玉正好跟在钱氏身边,我们便一起结伴回来了。” “这么巧?”我孤疑地看着他。 顾元城冷笑了一下“你可以不信。” 说完,他径自进了自己的屋子,压根不管在尚大堂外边战战兢兢不敢进去的我。 “我们好歹是同盟吧,帮个忙掩饰一下都不行啊?”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最终还是放弃抵抗走进了大堂。 “昨个夜里,我是和顾元城一起出去的,我们保证没做什么坏事。”一进门,我就拍着胸脯对蔡玉指天发誓。 蔡玉冷哼了一声,连正眼都没看我。 “好兄弟,好姐妹。”我见硬的不行,发誓也不行,只能厚着脸皮陪上笑靠到蔡玉边边上“你就别生气了,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一定事先告诉你,孔夫子都说过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对不对?” “好,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只要告诉我昨晚你们去婆娑庙干了什么事,见到了什么东西,又如何此时才回来。”蔡玉看向我“一个字,也不准说谎。” 我皱了下眉,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眼“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你可以不说。”蔡玉冷下声音“我们从此一拍两散,陌路为人。” “蔡玉!”我脸色一变,语气也跟着一沉。 “说与不说,全在你一念之间。”蔡玉看着我,寸步不让。 蔡玉很少这样强硬,我知道,昨天晚上的事还是让他吓着了,也伤到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我......”我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蔡玉转过头去看外边的残霞,就这样静静等着我。 “这是皇上的密旨。”我叹了一口气,拂袖坐在了他旁边“你若当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第一百七十二)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蔡玉冷笑了一下,没说话。 “皇上口谕,要我来婆娑村查探不达国之人的下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久的将来,这里就是我大芩与不达国交战之地。”我见蔡玉不相信,只能一五一十的把皇上的口谕说了出来。 “还有呢?”蔡玉环抱双臂,等着我把话继续说下去。 “昨晚我和顾元城查探了一下婆娑庙,因为我们怀疑婆娑庙就是那些不达国之人的藏身之地,在那里,不愁吃不愁穿,还能被婆娑村的村民敬畏而不暴露身份。” “事实也正如我们所想,找到入口后,我们就一路进行查探,发现里面不仅囤积着大量的金钱和兵器,还有不少于万人的不达国士兵。” “因为怕打草惊蛇,我和顾元城没敢多待,就寻着另一个出口出来,没想到这‘地下城’这般庞大,等我们从出口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昨夜的经历就是这样,我可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我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现在可以不用这么生气了吧?” 蔡玉见我真的痛痛快快全部说了出来,而且依他往常的经验,我也确实没有说谎敷衍他,他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可其实,我和他都知道,我们之间真正的矛盾并不是这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这一次我姑且原谅你,下一次,你就算是要谋朝篡位,也得事先告诉我一声,我会不会阻止你,那是我的事,可你若再这么不声不响地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那我们这个朋友就不要做了,也没有意义做下去。”蔡玉拿过一个倒扣的茶盏放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拎起茶壶给他倒上一杯。 “我不想让你也深陷危险之中,你是家中独子,将来还要侍奉双亲……” “我只是想在你掉入悬崖之前,能够拉你一把。”蔡玉打断我的话,神情严肃而认真“是,你是聪明,世间之人如你者寥寥,可聪明的人却通常看不透自己,而且太容易执着去做一件事,旁人在你眼中,就如冰上之光,可你却同时成了他们的影子,永远笼罩在黑暗之中。” “作为朋友,我应该帮你,而不是你总把我们挂记在心中,为我们铺好以后的路。” 定定看着他,我忽然低头,轻应了一声“我明白了。” 蔡玉内心叹气。 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明白的么?可明白与做,却完全是两回事了。 “这几起杀人案,你可有头绪了?今天你怎么和刘夫人在一起?是一同去查案的么?”既然话已说尽,我也只能找些旁的来说说。 “刘夫人带我去了一趟她儿媳妇被杀的后山坡。”蔡玉低下眼,喝了一口茶“昨天我又花了不少时间查看了一下她儿子和刘文小妾张氏的尸体。” 说起这个,蔡玉心里的怒火不禁又有复燃之势,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将喝完的茶盏往我面前一送。 “昨天你分明身体不舒服,居然大晚上的还不休息,晚一天去查看婆娑庙你是会被皇上怪罪,还是会被裴党的人弹劾啊?亏得我昨天陪你演戏演得那么辛苦,一回来,你的人都不见了!” “原来......”我一愣,随后摇头失笑。 我将倒好的茶盏用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端到他面前“蔡兄演技出神入化,愚弟自愧不如,昨日未能体谅蔡兄一片心意,是愚弟不是,还请蔡兄能宽容则个。” 蔡玉平日一贯被我欺负,如今我居然低声下气地向他赔礼道歉,这实在是......让他太兴奋了。 “好吧,为兄看在往日情分上就不同你计较了。”蔡玉下巴一抬,十分高傲地接过我敬的茶。 “蔡兄。”我见他这般神气的样子,不由稍稍靠近了他身边,缓声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只秃鹰的故事?” 蔡玉反射性地往旁边一挪,警惕地看着我,眯眼问“你什么意思?” “传说啊,东南山巅有一只刚出生的秃鹰,这只小秃鹰平日里总要受其他鸟类的欺负,因为翅膀没长好,还不会飞,所以每天只能忍气吞声的,可是突然有一天,他觉得自己羽翼已丰,便跑到山巅上准备振翅长空。” “起先那只小秃鹰已经飞离地面好远了,可是他为了向其它鸟儿炫耀,下巴抬得太高,用力过猛,于是扑通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哈哈哈......你懂的。” 蔡玉顿时黑了脸,他一手指着我,一手抓紧了手里的杯子,愣是气了半天也骂不出话来。 “都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尤大娘在门外就听到了我的笑声了,她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开始一盘一盘把饭菜端出来“顾少爷呢?方才俺好像看见他和你一道回来的。”书屋 “表哥他刚刚回房去了,我这就叫他出来吃饭。”蔡玉立刻起身去找顾元城。 “你妹妹的性子可真急,叫人的事俺来做就好了嘛。”尤大娘笑着摇摇头,将一双筷子递给了我。 “大娘,你不用这么操劳地照顾我们的,我们都是年轻人,精力充沛,这种跑腿的活我们来做就好。”我赶紧站起来帮尤大娘的忙。 尤大娘知道我面子薄,不可能干看着她忙里忙外的,也就没有阻止我帮忙。 蔡玉很快就和顾元城一起进来了,桌上的碗筷也全部都摆好,我们各自坐上一边开始今晚的晚饭。 这一顿饭照旧是我吃的最多,顾元城吃的最少,尤大娘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蔡玉一边吃一边嫉妒地看着我,等酒足饭饱,我和顾元城还有蔡玉拎了一壶米酒上了屋顶。 “那婆娑庙的后山头很隐秘,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婆娑村有什么阴地里的事好像都是在那儿发生的。”蔡玉抿了一小口米酒,讲起今天查看的进展“我看过了,刘家儿媳妇过世的那个地方正好是后山偏低的地方,一般人不会到那里去,也发现不了。” “他们说,刘家儿媳妇死的时候,身上盖了满满一层的纸钱,这可是真的?”我问。 蔡玉点了点头“刘家儿媳妇的遗体已经下葬了,可那后山头还都是纸钱遍地飘呢,婆娑村里的人都忌讳,说是这是婆娑君对刘家的降罪,也没人敢去收拾收拾。” “千年神话,百年邪说,这婆娑村的人对婆娑君的传说这么深信不疑,可真是令人好奇。”顾元城就仰躺在屋顶上,他没喝酒,只是定定望着天上孤冷清亮的明月,听蔡玉说起婆娑君,他便插了一句。 蔡玉偏过头看了一眼我,又快速看了一眼躺在我身边的顾元城,心里一顿,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那妾侍和刘旺财是怎么死的,你查出来了么?”我抬头去看蔡玉。 “那侍妾是吃了南瓜小饼中毒而死,至于刘旺财,他是被利器伤到头部而亡的,若是我判断的没错,那个应该是斧头砍出来的伤。”蔡玉想了一下昨天查看尸体时发现的情况,犹豫了一下,对我道“那刘旺财的手里还紧攥着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好像是......” “是什么?”我追问。 顾元城也好奇地看向了他。 “是一个女人的贴身之物,而且经过调查,这个估摸着是......” “是什么?”我听得着急。 “不会此物是刘夫人的吧?”顾元城玩笑道。 蔡玉摇头“这倒不是。” “那究竟是谁的啊?别卖关子了。” “我不是卖关子。”蔡玉觉得有点委屈“我是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因为这个东西是......是刘村长的妾侍的。” “什么!”我震惊。 顾元城却像是已经从蔡玉吞吞吐吐的神情中猜到了似的,虽然难掩惊讶,却也没有像我一样震惊。 “我问过刘夫人,她说,她家女眷的私物一向都是放在箱中妥善保管的,根本不可能有外人可以拿到。” “这也就是说......”我顿住。 “这也就是说,刘旺财和他的那个小娘有私情。”顾元城淡淡开口,替我把后半句话给说完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刘家设的灵堂上没有那名侍妾的棺椁,听刘家的下人说,刘夫人已经下令,将那名侍妾的尸体用草席裹住扔到了乱葬岗。”蔡玉颇为唏嘘地摇了摇头。 “看来这个刘旺财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那么多村民对他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我道“不过这位刘村长也算是深得人心了,不然今天不会有那么多人去劝架,只是那位刘夫人......却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是呀,她的儿媳妇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就开始威逼利用我们调查此事,如今她的亲生儿子没了,还不得将这个婆娑村闹个底朝天?也许今晚就是婆娑村最后平静的一晚了。”顾元城抬眼望着天上的明月,悠悠道。 “要调查凶手,就要先看看他们先前都得罪了什么人,被害的这些人都是刘家的人,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刘家的仇人。”我看向蔡玉“这刘家的仇人有哪些,你应该都调查过了吧?” (第一百七十三)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个当然。”蔡玉掏出了我之前给他的小木牌“有了它,婆娑村的人还是愿意卖一份面子的。” 我皱眉看着蔡玉拿在手里的小木牌,沉声道“婆娑村向来是无人看管的地带,却没想到竟然养出了一方‘土皇帝’。” 蔡玉抬头看了我一眼,将我手边的酒杯塞到了我的手上“无论是什么地方,总需要一种秩序,此事非人力而不能为,你就不要多想了。” 我知道蔡玉的意思,便没有再纠结什么。 “刘家在婆娑村的地位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因为有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再加上刘夫人一向宠溺他这个儿子,事事都会为他遮蔽,所以婆娑村里有不少人家都会在背地里怨恨着刘家。”蔡玉道。 “不过经过我的仔细排查,在刘家儿媳妇丧命,刘旺财和刘家侍妾被害死,这所有时间段都对的上且有杀人动机却没有旁人相证的,就只有婆娑村的吴家、徐家以及......尤家。” 蔡玉是盯着我的眼睛说的,我没有多作其他神情,只是神色寻常地问他“这徐家可就是我们初来婆娑村时,误会我们是偷瓜贼的那个老大娘?” 一瞬收回目光,蔡玉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顾兄应当对徐大娘颇有些了解吧?” 初来时,顾元城可特意提过徐大娘的事。 顾元城端正着坐了起来,他转过头看我,伸出手就将我手里的杯子抢了过去。 “一杯足矣,切莫贪杯。” 望着他意有所指的眼神,我愣了一下,倒没去把杯子抢回来。 “徐大娘曾经在婆娑村的人缘很好,其中关系最好的就是尤大娘了,她们年轻的时候算得上是村子里少有的美人了,可是自从尤大娘成婚之后,徐大娘的脾气突然就变得古怪起来,甚至有时候连自己的父母都认不得,整日喊打喊杀的。” “后来徐大娘的父母去世,徐大娘更加受了刺激,日日疯疯癫癫,时好时坏,尤大娘虽然会抽空去照看她,可徐大娘的病情还是日益严重,婆娑村上下的人已经没有敢和她来往的了。” “我所知的就这些,想必那徐大娘之所以无人能证明她案发时都在做什么,就是因为她精神受过刺激,人人避而不及吧。” “顾兄说的确有道理,一个神经错乱的人,她还有本事接连杀害多人却不被发现的吗?”蔡玉沉吟起来。 我和顾元城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期间我趁机从顾元城手中抢回了自己的杯子。 “这吴家是什么来头?”我问蔡玉。 蔡玉抬头想了想,讲述道“这吴家大概是婆娑村仅次于刘家的地位的一户人家,两家有些往来,不过我听人说,当初婆娑村村长之位本来应该是吴家的老爷,可不知是刘家使了什么手段,最后竟成了刘家的老爷。” “这两个月吴家因为祭祀婆娑君,几乎没有什么人出过门,除了外出采买的丫头小厮。吴家家中人口也简单,吴老爷吴中发妻早丧,只留下来一个刚满八岁岁的小儿子和一个刚满六岁岁的小女儿。” “吴中既然有幼儿需得抚育,若无深仇大恨,应该不会随便杀人的吧?”我道。 “人心向来险恶,你怎知那吴中不是心怀怨恨已久,终于抓住了这一次的机会,意在报复刘家?”顾元城噬笑了一声,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米酒,不过他只是拿在手上把玩着,却没入口。 “这次我可站在顾兄这边了。”蔡玉很是赞同顾元城的话“听村里的人说,吴老爷为人一向吝啬,无论家中大小东西,皆要斤斤计较,虽说吴家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的财富,可如此为人,难免心胸狭隘,会记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完蔡玉的这一番话,我故意瞥了一眼顾元城,放大声音道“是啊,总爱斤斤计较之人,怎会是良善之辈呢?度量狭窄,锱铢必较,想来应该是人人恶之的。” 蔡玉当然一下就听出了我话里的刺儿,他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顾元城,心里不知怎么竟然幸灾乐祸了一下。 “活得真实方能自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个人底线,没有底线,就没有明辨是非,为人善恶的能力,不像某些人,明明狠得下心肠,却总要把善恶过往背在身上,就好像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一样,殊不知最是可怜人,莫过于此。”顾元城白了我一眼,将酒杯放到了托盘上。 “顾元城,有本事你别指桑骂槐的,谁可怜?谁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正好被他说中痛处,当下也不跟他假模假样地装了,扯着嗓子就开骂起来“像你这种小肚鸡肠的人,你就算能明辨是非,你也不会做到是非分明!” “我为何要做到是非分明?我只关心我需要关心的事,我只要我需要的是非,旁人的事,向来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在上面花费我的心思。”顾元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88 “你这是自私自利!” “我自私自利?”顾元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他一瞬间倾身靠近我,声音低沉冰寒“那你来告诉我,这世上谁人不自私自利?便是那些整日做善事的人,他们也不过是为求一点心安得意,或是旁人艳羡的名誉罢了。” “世上多少人,你心怀苍生,心怀天下,可苍生天下可念着你?怕是哪一日你市口行刑,这天下之人还想争先相看呢。” 顾元城的眼神在暗夜的笼罩下,仿若幽冥鬼火般犀利阴冷,我一下握紧双拳,寒意从脚底霎时凉到了心头。 有一件事我得承认,他说的这些话都对,也是我一直都认可的,只是有些话素来不能宣之于口,就像人们心中最阴暗的角落一样,一旦放到阳光下来晒,被蒸发成泡沫的就不是阴暗,而是人了。 不过好在,今夜月明星稀,他面对着的人是我。 “君子不争口舌之利,咱们来日方长,哼!”我推了他一把,站起身就从屋顶上跳了下去,翻窗进了自己的屋子。 “她这是不想谈尤大娘的事吧?”蔡玉望了望我离开的身影,心下了然。 顾元城重新躺了回去,声音淡淡“但凡对她好一些的人,她便就舍不得了。” “这也是奇怪。”说到这个,蔡玉已经疑惑好久了“为何尤大娘独对她这么亲热呢?便不与我比,你也比她早与尤大娘相识呀。” 顾元城轻声笑了一下,无情亦无波“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自当是用感情来换的,你若从这里仔细去想一想,自然就想得明白了。” “是么?”蔡玉转头看了一眼慵懒随意的顾元城,忽然就问他“昨天青枝身体不舒服的原因,你一定知道的吧?” 顾元城微偏身子看向蔡玉,没点头,也没摇头。 “青枝素来很难在意什么东西,可以说,她除了朋友,就没有什么在意的。”蔡玉收回目光,抬头看向了天上的皎月。 “她不在意金钱,不在意权势,不在意如今万万人之上的地位......”蔡玉叹气“而她最轻贱的,就是自己这条命了。”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淡如轻烟,她活着的每时每刻,都在为她在意的人筹谋打算,却独独不能想一想,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如何好好活下去。 她不是无私,不是不知所谓地奉献,她大概就是想找一件事做做吧,了却今生债,来世也许能活得轻松些。 “她很看重你,顾兄。” 顾元城一怔。 “我想你一定很有兴致听一听我和青枝是怎么认识的吧?”蔡玉低下头去看顾元城,微微笑了一下。 “如君所言。”顾元城这次态度明确,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愿闻其详。” “那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让我先想想。”蔡玉暗自偷笑了一下,故意拖迟了会儿才慢慢讲起当年的事。 “那个时候青枝才五岁,同杜融一样,是白鹤书院年龄最小的弟子,书院里的人很多都看她不惯,觉得她是靠着拍夫子的马屁才破例进的书院,我当时也是其中的一员。” “我和一帮狐朋狗友天天找机会欺负她,半夜装鬼,床底放蛇,烧书找茬,嘲讽侮辱......可以说桩桩件件都很混蛋,可不管我们怎么折腾她,她都能找机会报复回来,不是低劣地找夫子告状,而是和我们一样耍的阴招。” “更气人的是,她每次院里测考都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名,就因为这样,一次半夜,我趁着诸位同窗睡着偷偷潜到了她的房间里。” “我本想,像她这么诡异地次次考第一,不是天赋异禀,就定是考试作弊,理所当然地我更倾向第二种,那天夜里我就是去找她作弊的证据的。” 说到这里,蔡玉自嘲地叹息了一下,酒入口中,苦来也涩,甘来也甜。 “你能想象么?一个还在秉烛夜读的勤奋学子,抬头就撞上了想要偷偷摸摸翻窗进来找作弊证据的同窗......” (第一百七十四)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不过你也不要因此就误会了。”蔡玉道“她虽然夜夜苦读,可读的却从来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是有这样一种人的,他们的脑袋就是和我们这群寻常人的脑袋不一样。” “她平日里都爱读些什么书?”顾元城饶有兴趣地问。 “这个嘛......”蔡玉回忆了一下从前在书院的日子,回道“上到经史子集,岐黄老道,下到禁书孤本,神话杂谈,只要她觉得有用的,或有趣的,她都会去读,涉猎之广,恐怕也只有杜融能跟她相提并论了。” 其实从前他就觉得奇怪,像他们这样天资不凡的人,学起东西来就像是海绵碰到水一样,根本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可他们偏偏不喜欢那种正正经经的东西,总爱去看一些‘歪门邪道’。 记得有一次,他方练完武功睡下,就被沈青枝给拉出了门,一路拉到了藏经阁前,那个时候杜融已经在阁前等他们好久了,而沈青枝之所以要拉他出来,就是因为那段时间夫子巡查书院查得紧,得要他帮忙通风报信。 结果第二天,他俩人精神抖擞,毫无异状,他却因为在夫子讲课时撑不住睡过去被夫子狠狠责罚了一顿,虽说最后这责罚是由他俩人担着了,可如今想来,他还是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那一晚青枝读了一本话本子,兴致正浓,见我翻窗进来,拉着我就讲了一个晚上的‘董郎与七女’的故事,害得我第二天连夫子说了什么都没听到,那时正逢测考,我直接考了个稀烂,回家又被爹狠狠罚了一顿,从此以后,我就再没敢去招惹她了。” “既如此,你们之后的交情为什么会这么好?”顾元城问。 “因为她朝我借了十两银子,到现在都还没还。”蔡玉回答他。 十两银子? 蔡府的大少爷会少这区区十两银子么?说到底不过是‘人以类聚’,惺惺相惜,自然成友。 顾元城低声笑了下。 “顾兄肯听我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定是也对青枝上了心?”蔡玉抿了一小口酒,笑着问他。 “上了心?”顾元城挑眉“蔡兄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听不懂没关系。”蔡玉看向顾元城,手中酒液轻摇,月华之下,烁烁莹莹“顾兄只要心里明白就行。” “比起旁人,我倒是很看好顾兄的。” 眸光一顿,顾元城微微眯眼“蔡兄不介意我是祁国之人么?” “芩国与祁国不是正要联盟么?两国自当视为一家人。”蔡玉没有把话说到骨子上,却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蔡兄之能,当也是世中奇才。”顾元城也不接他的话茬,似可似非可地道了一句,便起身准备离开。 “顾兄。”蔡玉叫住顾元城。 顾元城回头看他。 “也许真的是成事在人,可最终谋事的还是在天,我很看好你,但凡是总有极限,过犹不及。” 微垂眼眸,顾元城淡淡笑了一下,拂袖走了。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敲开了顾元城的房门,本来我是想他跟我和蔡玉一起去趟吴家,没想到顾元城却称有事不去,我只能同蔡玉两人去了。 “吴老爷。”我向吴中见了一礼。 吴中请我和蔡玉坐下。 “沈姑娘,你们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得下人上茶后,吴中开了口。 “吴老爷应该对刘村长家发生的几起命案有所了解吧?”我道。 “我们是外乡人,本不应该插手此事,但因为事情涉及婆娑村村长,婆娑村的人都不太好接管此事,于是刘村长就把这件事交托给了我表哥,不过他今日另有急事,所以就让我们来向吴老爷了解一些情况。” “只是不知道吴老爷方便与否?” “这哪有方便不方便的。”吴老爷客气地笑了下,又命人端了些茶点上来“听闻你们这些外头的姑娘都爱吃点心,正巧昨日俺刚派人出去办了点事,这些都是顺带着捎回来的,二位姑娘尝尝吧。” 我偏头悄悄看了一眼蔡玉,婉言谢绝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和表妹喝茶就行了。” “姑娘客气了,俺也不吃这些甜滋滋的东西,家里的孩子还小,也不能吃,这些点心本来就是买来招呼客人的,姑娘就不要推辞了。”女娲书库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对着吴中礼貌地笑了下,拿起一块糕点给了旁边的蔡玉,自己又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口。 是苏记的点心。 我的眼睛一亮,忍不住就多咬了一口。 “如何,可还对姑娘的胃口?”吴中笑道。 “这些点心可真是好吃,定是很贵吧?”我忍住心痛,强迫自己放下了手里剩余的半块点心。 “不过是一些点心,姑娘既然爱吃,就全都拿去吧,来人,将家里剩下的茶点全部装起来,一会儿送与沈姑娘。”吴中见我的样子,便知道我很喜欢这些点心,当下就吩咐人去将点心都拿来赠予我。 我心里微愣,倒也没有再客套推辞。 “刘村长家中遭遇,俺也听下人们说了,只是不知道二位姑娘来俺家中,是要问些什么呢?”不待我发问,吴中竟然主动提起了此事。 我笑了一下,推出蔡玉“我是个不管事的,这些还要看我表妹,顾表哥把要问的东西都告诉我表妹了。” 蔡玉接着我的话,对吴中道“表哥让我问您,上月下旬,您可是一直在家中不曾出门过?” 吴中看向蔡玉,稍稍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是不曾出过门,上月是祭祀婆娑君的日子,婆娑村家家户户都很少出门。” “那这个月,您是不是也没怎么出过门?” “对。”吴中回答“家中儿女尚幼,不能离人。” “吴老爷是在外做生意的人吧?”蔡玉笑问。 吴中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杯盏道“是,俺在外头是有些生意,不过生意上的事俺都渐渐交给了兄弟去做了,所以最近这些年俺很少离家出去。” “原是如此。”蔡玉了然点头“本来我还一直奇怪,为什么吴老爷您总不出门,生意上的事,毕竟还是要东奔西跑的。” “姑娘看着年轻,对生意上的事倒也颇有了解?”吴中往来生意做多了,眼界自然与旁人不同,如今他之所以这么客客气气地待着我们,自然是看出了我们的非同寻常,不过有些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下去,有些事情却还是说清楚得好。 “皮毛而已。”蔡玉见他故意如是说,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直接问他“吴老爷曾经与刘村长争夺过村长之位?听旁人说,似乎是刘家私下用了什么手段,才导致您没有当上村长的?如今刘家接连遭遇横祸,恐怕您难逃干系。” “俺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吴中对于蔡玉咄咄逼人的话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轻叹一声,站了起来,在大堂之上悠悠踱了两步。 “您这话的意思是......” 蔡玉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我,我心中一顿,默默喝了一口茶水。 “当年风波未止,如今自会再起波澜,有些事是躲也躲不掉的。”吴中似乎早就怀有心事,但他也不想对我们这些外人说什么,感叹一句后,就岔开了话中的意思“俺虽当年与刘文那厮争过这个位置,可毕竟时过经年,俺也不可能记恨他一辈子,他家发生的那些事,都和俺没有关系。” “可有人能证明?”蔡玉问。 吴中挥袖指着家中的大小仆役,神色从容“他们都可以证明,姑娘若是想,可以随意询问。” 蔡玉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道“您应该也明白,他们都是您吴家的仆役,若要让人信服他们的话,恐怕有些难度。” “那俺就别无他据了,不过若是姑娘愿意,俺相信姑娘一定能为俺证明清白的。”吴中不知为何,倒是很相信蔡玉,说出的话大有拜托蔡玉的意思。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您若当真身正,自然无需担忧。”蔡玉对于吴中话里暗含的意思并没有明确的表示,只说了这么一句场面上的话。 “吴老爷。”我突然插进了话“您若是信得过我们这些外乡人,可否请您透露一下当年您与刘村长争夺村长之位时的情景?我想,若是我们能多了解一些你们之间的恩怨,也许就能快些解决如今的是非。” “沈姑娘很关心当年发生的事?”吴中看向我,眼神里是多年岁月积累下的精明。 “您若是有所顾虑,我们定不会继续追问下去。”我不躲不闪,面带笑意地回看着他。 吴中一下沉默了起来,他思索许久,方回到座位上坐下来,然而他虽心有所动,却还是不肯轻易透露出当年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年事已是当年事,俺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既如此,我们就先行告辞了,日后若有事,恐会再来拜会叨扰,还望您不要介意。” (第一百七十五)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当然,随时欢迎二位姑娘来俺这儿坐坐。”吴中起身送我们。 离了吴家,我和蔡玉倒没直接回尤大娘那儿,而是周周转转挑了些人家进去喝了杯茶,蹭了些点心,一直到黄昏时分,我和蔡玉才悠悠荡荡地往回走。 “吴中倒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小气嘛。”我晃了晃手里的苏记点心,眼睛一亮一亮的。 “就这么些点心,他就把你收买了?”蔡玉嫌弃地瞥了我一眼。 我坦然点头“苏记点心,名扬天下,谁人不爱?他舍得花这个钱收买我,我自当领情才对啊。” “能把贪吃讲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也就只有你了。”蔡玉瞧了瞧我手里的点心,一时之间竟想趁之不备,抢来一个尝尝。 “不要这么直白嘛,谁还没点小嗜好?”我看穿了蔡玉的心思,立马将手里的苏记点心抓紧了几分。 蔡玉看到我防备的动作,眉头一挑,倒也没真抢。 “尤大娘的行踪也没有人能够证明。”蔡玉突然道“刘兴旺和刘文妾侍均在三日前深夜死亡,尤大娘是孤身之人,纵我们暂居在尤大娘家,却不曾时时与她在一起,尤其是夜半酣睡的时候。” 我稍稍一顿,只沉默地走着自己的路,没有说话。 “我已经问过了,尤大娘在一年前也是家庭美满,有相伴的丈夫,也有孝顺的儿子儿媳,而且她的儿媳已经怀有身孕。 “只是后来有一天,尤大娘的儿媳突然上吊自尽,他的儿子因为自小体弱多病,一伤心,竟是疾病突发去了,而尤大娘的丈夫在几番打击之下也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病故了。” “听旁人说,尤大娘曾经到刘家去闹过,至于究竟闹得是什么,却没多少人知道。” 蔡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看,似乎我只要神色稍微有些变动,他就能猜到我的心思一样。 可即便猜到我的心思,他又能如何呢?谁也无力改变既定的事实。 “青枝。”走到桥头,蔡玉停住了脚步,他问我“你觉得尤大娘会不会是幕后凶手?” “查案是你的事。”我负手立于桥栏后,静静望着眼前潺潺而过的流水“不必问我。” 蔡玉闻言,沉默了下。 “徐大娘那儿,我们什么时候去?” 微垂眼帘,我道“现在,择日不如撞日。” “是不是时间就要来不及了?”蔡玉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 “当初雪飘零的那一刻吧。”我叹息。 飒飒冷风随着干枯的落叶霎时席卷而过,长袖鼓动,发带翻飞,冰凉的寒意就如同此刻的落日孤鸿,一泻千里,万方难尽。 远山天外,桥头寒霜,两岸虬枝乱颤,残叶斯人。 “走罢。”山水看尽,下面也该办正事了。 蔡玉见我淡漠的样子,微微顿了一下,跟上了我。 徐大娘的家就在婆娑桥的西南边第一户,比起旁人的,她家似乎要简朴得多,除了前院的瓜地,就只有屋后的几棵桑树。 桑树不大,前院里的瓜地却满是各种瓜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要属院子栏边上的大南瓜。这南瓜不仅比平日里看到的要大上许多,就连成熟的季节都与寻常的不一样。 现在已经是入冬之季了,按理来说,这南瓜应该早就成熟,甚至是不见踪迹了,可这里的南瓜却个个体态丰盈,硕大圆润。 这也太有违常理了吧? “因为四面都是山,村子里的温度就和外边不一样,所以这南瓜就成熟的晚些,再加上俺的独门秘方,俺的南瓜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刚好熟透。”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门里头摇摇晃晃走出来一个人,她耐心地跟我们解释起其中的奥秘。 “徐大娘?”我惊讶。 今日的徐大娘怎的和初次相见时感觉不一样? “姑娘认识俺?”徐大娘比我还要惊讶,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苦笑道“看来又是俺发疯的时候惹二位姑娘不快了。” “这个......”我尴尬地不知该怎么说。 “你们在这里等等。”徐大娘忽然说了这一句话,急匆匆回了屋里,我和蔡玉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该真等还是假等的时候,徐大娘又急急忙忙走了出来,将一包热乎乎的东西强塞到了我的手里。 “这是俺用这南瓜做的酥饼,好吃得紧,你们拿回去吃吧。”徐大娘笑道。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收不得的。”我赶忙推辞,徐大娘却不知怎么,眼睛突然一直,口中嘟囔着什么,理也不理人,自摇摇晃晃走回了屋里,还“碰”地一声锁上了门。爱书吧 寒风呼呼地从面上吹过,我和蔡玉呆了呆,方反应过来她这是发病了。 “这样太费时间,这样吧,兵分两路,你去徐大娘隔壁邻居的家中坐坐,我去一趟陈大夫的药堂取些药材来,如何?”我凝神想了想,向蔡玉提议。 “好。”蔡玉点头。 事不宜迟,我立刻动身前往陈大夫的药堂,蔡玉也转身去了隔壁邻居的家中。 同陈大夫寒暄一番后,我将手腕伸出让他诊脉。 “陈大夫,你能再帮我看看我是否痊愈了吗?” 陈大夫自然点头同意。 “陈大夫,我听说有一种药材对身体特别好,包治百病,还能延年益寿,好像叫......叫往春草,你这儿有的卖么?”我问他。 陈大夫笑了笑,摇头道“这世上哪有能包治百病的东西?姑娘说笑了,至于往春草......恕俺浅薄,俺可从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是这样么?”我失望极了。 “姑娘的身体已经无大碍,日后注意休息就行了。”陈大夫见我这般失望,也没有话可以安慰,只能这么说道。 “哦,好,多谢陈大夫了。” 出了药堂,我抬头看了看渐沉渐暗的天色,决定打道回府。 正巧,我回到尤大娘家中的时候,蔡玉也回来了,我们对视一眼,自坐下吃了晚饭。 晚间我和蔡玉两人上了屋顶,顾元城还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不出来,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我和蔡玉就案情讨论了半天,便一起下来准备进屋休息,却没想到在后院里撞上了正在角落上烧衣裙的尤大娘。 “大娘,您这是......”我纳闷。 尤大娘将手里的最后一件衣裙扔进火盆里,站起身,双眼通红地转头看向了我。 “这是俺儿媳的衣服......”尤大娘哽咽“如今她走了,俺实在没办法天天看着她的东西念着她,还有俺儿子和老伴的,都一并烧了吧,倒落得干净。”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我劝慰道。 尤大娘边抹眼泪边点了点。 “你们回屋睡觉去吧,俺一会儿也去睡了。” 伤心事从来只有自己咽,旁人也没办法插手,我又安慰了尤大娘一会儿,便和蔡玉回屋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和蔡玉连早饭也没吃就出了门,当然,顾元城还是没有和我们一起,他最近似乎很忙,不过这也不是我能管的事。 到了傍晚,我和蔡玉一身疲惫地回了来,尤大娘见状,赶忙就要去做晚饭给我们吃,我给了蔡玉一个眼神,自己单独回了屋。 “尤大娘,我们谈谈吧?”蔡玉叫住正往厨房走的尤大娘。 “谈谈......姑娘要跟俺谈什么啊?”尤大娘似乎有了什么预感,脸上虽然还是和蔼的笑,却不由僵硬了几分。 “谈您是如何杀害刘家这么多人的。”蔡玉弯腰拂了拂长凳上的灰尘,让开一步请尤大娘坐下“此事说来,颇有些繁琐,大娘不防先坐下来。” “没想到俺好吃好喝地招待姑娘这么久,你却反倒赖说俺什么......杀人?好,俺就听你说,看你怎么说出个花来。”尤大娘脸色一变,恼怒地拍着桌子坐了下来。 蔡玉对于尤大娘这番反应并无意外,伸手替尤大娘倒了一杯暖茶。 “上月底,您打听到刘家儿媳妇赵兰要独自去婆娑庙祭拜的消息,便先一步埋伏在了那儿,因为天色已暗,您趁着赵兰叩拜婆娑君的时候偷偷来到她后面用绳子勒死了她,然后把她拖到了婆娑庙的后山坡的低凹处,我说得可对?” “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纸钱。”蔡玉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还沾着泥土的纸钱放到了尤大娘面前的桌面上“赵兰死的时候,身上铺满了这样的纸钱。” 尤大娘的眸光一顿,别开了眼。 “你把这么个晦气的东西拿到这里来干什么?” “婆娑村并不算大,有什么婚嫁丧事几乎家家都知道,我打听过了,除了上个月祭祀婆娑君时用到了财福店里的纸钱,就只有一年前您家用到了大量的纸钱。” “一年前,您的亲人接连去世,您不得不,也不能不去财福店里买这些东西,当最后您的丈夫也离您而去的时候,您就开始计划要报复刘家,由于婆娑村的消息传得快,所以您多买些纸钱也没有人会怀疑您。” (第一百七十六)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笑话,就凭这个也能定俺的罪吗?俺给娃儿跟他爹买的东西早些全部烧了送过去了,俺根本不知道这些纸钱是从哪来的。”尤大娘冷笑了一下,将那枚纸钱一把扫到了地上。 蔡玉看着尤大娘的眼睛,倏忽一叹,蹲下身将扫到地上的纸钱重新捡了起来。 “四日前,刘文的儿子刘兴旺遇害,是您动的手吧?”蔡玉掀衣坐到了尤大娘对面“这村子上的人都知道,刘兴旺每日都会在陈记酒馆喝得烂醉,一直到深夜才会回家,您就穿上您儿媳的衣服,戴上斗笠引刘兴旺到了婆娑庙里,然后用藏在那里的斧子砍死了他。” “真是越说越离谱,那刘兴旺哪夜回刘家没有小厮跟着,俺把他引到婆娑庙里?俺得要有什么本事才能让他跟着俺走?” “刘兴旺好酒好色,他的贴身小厮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事。”蔡玉没理会尤大娘的嘲讽,继续道“大娘您年轻时,想必也是风姿绰约吧?” “那日天黑,刘兴旺又喝得烂醉,您稍微打扮一番,再带上斗笠,谁又看得出来您是一个六旬老人呢?” “这都是你的胡编乱造而已。”尤大娘握紧拳头,脸色紧绷地怒视着蔡玉。 “昨日您烧的是什么?”蔡玉快速问。 “俺儿媳的旧衣......” “是,您儿媳的旧衣裳。”蔡玉目光微沉“沾了血的旧衣裳。” “您杀害刘兴旺后,却怎么也舍不得您儿媳的那身旧衣裳,又无处可洗,只把它藏了起来,可如今事情已闹得沸沸扬扬,您知道,再留着那件旧衣裳只会是个祸害,便以‘睹物伤情’这样一个借口烧了它。” “胡说!”尤大娘厉喝,却怎么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蔡玉看到尤大娘的脸色都白了,未防出现什么意外,他暂时停了下来,等着尤大娘的情绪能稍稍平复些。 过了一会儿,蔡玉迟疑道“大娘,若是您现在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明日再谈……还是要保重身体的。” 尤大娘背着脸偷偷抹了下眼泪,然后灌进一口茶水,别开眼对蔡玉道“不用,俺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好要保重的!” 蔡玉突然觉得自己接的这手活有时候还真是一个烫手山芋,就像如今这种情况,他是不顾大娘的感受继续说下去,还是为了顾及她的感受先拖一拖,缓一缓? 可不论如何,该承担的,该受到的伤害,没有一个会少一点。 “大娘,那日您大闹刘家灵堂,刘兴旺死时的模样,您应该还记得吧?可让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他手里会紧攥着一件衣物?莫非那是您儿媳......” “你休要坏俺儿媳的名声!”尤大娘听到蔡玉意有所指的话,马上就沉下脸色,大声呵斥起来“那畜生手里的分明是刘文这个老秃驴养着的那个小妖精的,跟俺儿媳有什么关系?你再这般坑害俺儿媳的名声,俺就要赶人了!” “大娘莫急。”蔡玉拿起茶壶替尤大娘将茶水蓄满“其实我知道那件衣物与您儿媳无关。” “你这是什么话?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尤大娘突然顿住。 “因为那一日您去刘家大闹灵堂的时候,刘兴旺的尸体已经入棺,您根本不可能看到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而且当初发现刘兴旺被害的人就是他的贴身小厮,已经被刘夫人警告封口了,所以,您是怎么知道刘兴旺手里攥着的衣物就是刘村长侍妾的呢?” “俺......” “那件女儿家的贴身衣物其实也不是刘村长妾侍的吧?”蔡玉道“刘村长的这个妾侍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在染云庄定制的,而染云庄的老板娘与您关系甚好,您向她要一件与刘村长侍妾一模一样的衣物应该不难吧?” “那日你将刘兴旺杀害之后,便将一早准备好的与那小妾相同的衣物塞到了刘兴旺的手里,为的就是能揭发刘兴旺和他小娘之间的苟且之事,只是你应该没想到刘夫人的手段这么狠辣,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流传出去,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尤大娘这次没有再说什么话来驳斥蔡玉,只是看着他,一双昏沉残败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痛心。 她好像是强忍了好久,才没有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蔡玉能明白尤大娘此刻心中的痛苦,然而该说的他还是要继续说下去。亲亲 “您年轻时与婆娑桥头的徐大娘交好,所以徐大娘做南瓜小饼的独门秘方您是知道的,徐大娘做的南瓜小饼向来只送不卖,每次只有祭祀婆娑君的时候,她才会将自己做的一大盒南瓜小饼放到婆娑君石像前供奉。” “婆娑村的规矩,祭祀完婆娑君后,所祭祀的贡品要给刘村长挑几件放到家中祠堂供奉,以望来年婆娑村风调雨顺,村民能够安居乐业,村长的小妾爱吃南瓜小饼,而南瓜小饼就属徐大娘做的最好吃,心存私心的刘村长每次都会偷偷留下些给他的小妾。” “于是您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将徐大娘做的南瓜小饼与您做的偷偷调换,这样一来不仅能将众人的怀疑引到徐大娘身上,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刘村长的小妾顺利吃下您做的带着剧毒的南瓜小饼。” “可是在这个季节唯一能种出南瓜的就只有徐大娘了,这是她晚年时才琢磨出来的秘笈,不知是什么原因,婚后您便与徐大娘失和,所以您不知道该如何种出这种南瓜,只能深夜去偷,而初来婆娑村的时候,徐大娘声称我和表姐偷了她的瓜也是因为您偷瓜的原因。” 一下说了这么多话,蔡玉也有些吃不消,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我承认,先前讲得所有都只是我的推测,若是非要认定您有罪也的确很牵强,不过今天我已经找到了最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我先前所有的推测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然后将它推到了尤大娘面前。 尤大娘愣愣看向蔡玉,接而便在蔡玉的注视下打开了玉盒。 是一块被咬了半边的南瓜小饼。 “这是刘文妾侍被毒害的那块南瓜小饼。” 说完,蔡玉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油纸包裹的点心,不过这个他并没有推给尤大娘,而是亲自动手,将油纸打了开来。 “她做的?”尤大娘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了,但提到徐大娘,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是。”蔡玉点头“昨日徐大娘在没发病的时候送给我们的。” 尤大娘顿了下,强忍住了心间汹涌翻滚的情感。 “这能说明什么?”她沙哑着喉咙问。 “这就是您调换贡品的证据。”蔡玉看向她。 “您所做的南瓜小饼和徐大娘做的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蔡玉指向那缺了半边的小饼,如若仔细看,便能从缺口处看见几点暗绿之色“这个就是您在我们初来时给表姐吃过的东西,是味草药,名字叫往春草。” “就凭这个?那徐娘就不可能偶然兴致来了往里面洒这个东西吗?”虽然知道自己杀人的罪名是逃不掉了,可如果就是因为这个,未免让她太过不甘心。 蔡玉抬头看了一眼尤大娘,沉默地摇了摇头。 尤大娘被蔡玉弄得有点懵“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婆娑村里,除了您的儿子,根本就没人认识往春草。”蔡玉语出惊人“往春草极其珍贵,采摘方式也十分复杂,只有在草药方面颇有建树的人才有能力认出它,并把它采摘下来。” “整个婆娑村唯有两个大夫,一个就是您儿子,一个就是陈大夫,陈大夫我已经试探过了,他对于往生草一无所知,换而言之,在这个村子里,就只有您这儿会有您儿子留下来的往春草了。” “您要毒害刘文的妾侍,必定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到陈大夫那儿买帖毒药回去,您只能另想办法。您儿子虽然是这个村子里有名的大夫,可您却对医药方面所知甚少,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靠您儿子留下的医书来配药。” “可您对于这方面的东西实在不熟悉,也不知道配出来的药最后能不能害了刘文妾侍的性命,所以您只能加上往春草来让您做的南瓜小饼更好吃,这样她就会多吃,害死她性命的几率也就大了些,但也正因为您的急切,恰恰留下了最致命的证据。” 一切说完,蔡玉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也明白,方才所承担的所有压力,都没有接下来他要面临的局面让他更加觉得无力。 “你说得都对。”尤大娘不再争辩,脸上露出了虚弱疲惫的神情“刘家的那些人都是俺杀死的,用的方法也全如你所言,现在你是要抓俺去刘家,还是把俺关在这里,把刘家的人叫来,都随便你罢。” “大娘......” 蔡玉看着她,欲言又止。 尤大娘摆手,却没再说话。 (第一百七十七)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您为什么要杀害刘家的人呢?”沉默了一会儿,蔡玉突然开口问。 虽然能猜到一些,可具体的原因他却无从得知。 尤大娘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又转了主意。 “沈姑娘她也知道了俺杀人了吧?” 蔡玉眸光闪了一下,没出声。 “马上该吃晚饭了,俺先去做,你把沈姑娘叫来,俺有话要说。”尤大娘搓了搓手,站了起来,她交代完蔡玉,就径自去了厨房。 蔡玉摸不清尤大娘的心思,只能依言去叫我。 “大娘她……”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接下来的话。 “婆娑村的‘天’是刘家,我们在婆娑村明察暗访,他们必然都知道,只要顺着我们的方向,便是没有证据,要猜到尤大娘杀是害了他家那么多人的罪魁祸首也并不难,刘家是不可能放过她的。”蔡玉面无表情道。 我顿了下,微微垂下眼帘。 “尤大娘说,要你过去吃晚饭,她还有话要说。”蔡玉走到我身边,伸手抓住了我还在不停写字的手。 “唔。”我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稍一用巧劲抽开了手。 “我还有好多折子要批,等会儿我自会过去的。”我敛了敛袖,继续往下写折子。 蔡玉看了看我,干脆直接把我要写的折子给抽走了。 “青枝,你这是在逃避么?” “笑话。”我不屑地笑了一下“我沈青枝何曾要逃避什么?” “既如此,那就一起走吧。”蔡玉顺势偏开了身,请我出门。 我冲他瞪眼,蔡玉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任我瞪,无奈,我只能放下笔乖乖跟他去了大堂。 刚坐下没多久,尤大娘就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她为我们摆好碗筷,然后坐到了我的旁边,我本想起身为她盛一碗汤,却被她伸手拦住了。 “好闺女,你坐。”尤大娘的眼眶很红,一看就是方才在做饭的时候哭过了。 “大娘,我......” “该来的总会来,大娘没什么好抱怨的。”尤大娘看出了我心里的愧疚,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起身去后面取出了一个小瓦罐,将它放到了我面前“你爱吃它,就都送给你了,放在俺这儿,日后俺也是用不着了的。” 我没有推辞,却也没有去拿。 尤大娘看我这样,不由叹了一口气。 “一年前,”她开始慢慢讲起自己杀人的原因“俺的儿媳妇怀孕,当时俺的老伴和俺儿子都还在,俺们一家别提多高兴。” “俺的儿媳妇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可她却很孝顺,屋里屋外的忙活,常常是不肯俺们多劳累什么,俺们也心疼她,从来都是暗地里偷偷把家里的活干完。” “这样一个好儿媳,俺和老伴打心眼里喜欢她,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可是刘兴旺那个畜生,平日里专门欺负乡邻,赌博喝酒也就算了,他居然还把注意打到了俺儿媳妇身上,就因为俺儿媳曾经在婆娑庙后山坡撞见了他和他小娘的丑事。” “有一天俺和老伴出门,俺儿子也上山采药,他就闯到俺家来,把俺儿媳妇......” 尤大娘死死握住拳头,暗含泪水的眼睛里一瞬放出狠厉的光来,可想而知她的心里对刘兴旺是有多恨,怕是拆其骨,断其命,都不足以弥补这样的仇恨。 “俺那可怜的儿媳妇......”一想到曾经开开兴兴一家人的日子,曾经温柔贤惠的好儿媳,尤大娘的心就仿佛在滴血一样,拼命想要忍住的泪水也从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淌下来,湿湿落落,浸透了苍老的绝望。 心绪翻涌了好一阵子,尤大娘终于稍稍平复了一点,我想要用帕子给她擦干眼泪,她却拂开了我的手,自己掉过头去用袖子胡乱擦了擦。 “俺儿媳不堪羞辱,留下一份遗书就上吊了,俺儿子虽是个大夫,可自小体弱多病,他受不了这个打击,就跟着俺儿媳一块去了。”姐姐文学网 “你们知道当时俺有多痛心吗?俺恨不得直接到刘家砍了刘兴旺那个畜生!” 尤大娘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声音就拔高了几分,可因为老迈的身体经受不住这样情绪的波动,说着说着竟脸色发白地大声咳嗽起来,我一惊,立刻就倒水给她。 “俺们为了给俺儿媳妇讨个公道,拿着遗书就到了刘家。“尤大娘将杯子里的水喝干,枯黄发白的面色方才好些,然而不待休息,她便又开始讲了起来“可是俺们村长,刘文,那个老畜生,包庇自己的儿子不说,还倒打一耙,说是俺们家要图他们家的钱,让人把俺们给轰了出来。“ “当时俺老伴就被气得病倒在床,俺为了照顾他,没日没夜地守在他床边,可是最后老伴他......他还是走了。” “就那么短短的几天,俺的老伴,俺的儿子,俺的儿媳妇,俺的小孙儿,全都走了,就剩俺这个孤寡老婆子在这么个空落落的房子里......” 尤大娘最终还是崩溃般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要把心中压抑那么久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 就是这样一个寻寻常常的夜晚,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如此孤冷的寒冬之季,一个半百的老人哭得撕心裂肺。 她本来有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她本来生活得足够幸福美满,可是一夕间,就仿佛被老天爷收掉了所有赏赐,变成了一个无亲无故,无命无途,痛苦绝望的孤寡老人。 我其实是理解不了这样的痛苦的,因为我不曾经历过,也不曾拥有过。 可看着这样的大娘,我还是忍不住为她感伤。 命运无常,人心难辨,终究没有谁能保证这一生都能顺遂安康,无伤无憾。 也许...也许下一刻,命运的齿轮就已经转动,而我们,就只能接受。 “世间公道,自有王法,大娘,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杀人都是犯法。”尤大娘哭了很长时间,直到满桌饭菜皆冷,大娘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蔡玉方才开口,只是这话听起来未免不近人情。 “公道?王法?”尤大娘苦笑着连连摇头叹息“俺们这个婆娑村不过是被外面所有人都遗忘的一个小山村罢了,何曾有谁给过俺们公道?王法?也就只有婆娑君还在照拂俺们了。” 蔡玉面色一僵,抬头扫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我突然觉得脸颊有点热,愧疚难当的燥热。 身为芩国的丞相,我有责任让芩国的百姓安居乐业,可身为一介读书人,治国平天下才是真正应该去实现的报复。 可如今我却连这个念头都随着离开书院,离开夫子而淡忘了。 “对不起,大娘。”我开口向她道歉,内心却渐渐涌出一股酸涩和自责。 尤大娘把眼泪擦干了,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背,沙哑着声音勉强笑道“闺女,你又没做错什么,跟大娘说什么对不起?唉,一切都是命吧,如今害死俺家儿子儿媳,害死俺老伴的人都死了,俺也就没什么好留念的了,知足。” “大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留念......没有留念的话,您......”我一听大娘满含决绝的话,心中不由一急,刚想问什么却被蔡玉的突然插话给打断。 “我不明白,您和徐大娘究竟有什么恩怨,您要在作案的时候想着嫁祸给她?据我所知,您和徐大娘从前的关系十分要好,实在没有理由要置她于死地。”蔡玉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这个问题,虽说现在时机不对,可也许也只有现在他能问她了。 “因为刘兴旺那个畜生闯到俺家的时候,她就在俺家门口站着,眼睁睁看着那个畜生是怎么侮辱俺的儿媳的。”尤大娘说起这个的时候,虽然脸上全是愤怒的样子,可在她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挣扎和痛心。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毕竟曾经那样交心过。 “大娘,这个您是怎么知道的?”蔡玉很是惊讶尤大娘口中的事实。 “自从她时不时发疯之后,俺就常常去看她,俺老伴没了之后,俺还是挂念着她,就去她住的地方看她,辛亏老天有眼,没想到她突然发疯,把那天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尤大娘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却似是哭了一般。 她曾经和她那般要好,一起踏春,一起赏花,一起做南瓜小饼,这婆娑村的何处没有她们一起欢笑着走过的痕迹? 可时过经年,她们竟是走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原来......”面对尤大娘的满腔恨意,蔡玉这才恍然大悟,然而“大悟”之后,他却不免为尤大娘叹息起来“其实那一天徐大娘应该不是故意不救您儿媳的,她应该是发病了。” “你说什么?”尤大娘怔住。 “我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不过据我这两天的了解和观察,徐大娘应该早就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了。” (第一百七十八)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不可能,不可能......”尤大娘愣怔着往后退,眼里是不可置信地神情。 “这不可能是真的,如果这是真的,那......”尤大娘靠在门框上大哭起来“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却是我想要害死她,怎么可以,老天爷,这怎么可以,俺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蔡玉,你跟大娘说这个干什么?”我拉住蔡玉,面色极差。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蔡玉这次出奇地没有顺着我的话,反而像是没有感情的草木一般,公正严明,字字刻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法律从来不会同情任何人。” 我抿唇,死死瞪着蔡玉,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都出去吧,俺想要一个人静静。”尤大娘突然看向我们,苍白衰老的脸上如同奄奄一息的枯树盘根一般,入不进土,化不成烟,只能苦苦挣扎。 “大娘,”我不放心,上前去扶她“我赔着您吧?” “不用。”尤大娘推开我的手,靠在门框上“闺女,你带着俺给你的罐头出去吧,俺真的想要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待会儿,俺就和你们一起去刘家。” 眸光微暗,我点了点头,抱着沉甸甸的罐子出去了。 “蔡玉,你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吗?”夕阳暮日,山峦门前,我低声问他。 “为什么这么说?”蔡玉看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才是一个丞相该做的事。”我有些无力地斜靠在墙头上“若是婆娑村能在一个国家的管辖下,尤大娘也不至于会伸冤无门,最后弄脏了自己的手。” “你是一个好丞相,青枝。”蔡玉很认真地看着我“可这天下光有一个好丞相是不够的,就好像太阳,它光芒万丈,无物可以并肩,然而我们站的这片土地上,终究还是有它照不到的地方。” “黑暗,总归是和光明同生同在的。” 微抿唇,我垂下眼帘,面上却是淡淡的,好似什么感情都没有。 “天就要黑了。”我道。 “是。”蔡玉这样回我。 “我们要不要去点个灯笼来?” “余晖未尽,我们看得见彼此就好。” 我沉默下来,蔡玉也静静的没有说话。 初冬的天气算不上多冷,只是那丝丝寒意还是随着将迟的晚风一点一点浸入骨髓,抓不住,摸不着,可就是觉得身体有片刻的颤栗,接而就是整个初冬的寒气。 对于尤大娘,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很关心我,处处照顾我,她给了我曾经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尽管我知道,她其实只是把我当做了她那个已故的儿媳。 可若说动容或感激,我更多的却是茫然,说不清楚的茫然。 我人生至此十六载,苦乐皆过,虽算不上阅尽沧桑,但似乎该看到的,该经历的,我全都有了,可为什么我如今却心中茫然,眼中也是茫然,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尤大娘交给刘家么?毕竟钱大娘已经承诺了我我想要的东西。 做不到,我心里清楚。 替尤大娘瞒天过海,掩饰她的杀人罪行么?不管怎么样,她给了我人间最珍贵的温情。 不可能,蔡玉说得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每个人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喜怒道德去杀害别人,那这个世界,也算是要走到灭亡的尽头了。 “唉!”我叹气。 “长吁短叹,可不是一个正值风华之际的人该有的行为。”蔡玉嘲笑我。 “烦心事多,当叹则叹。”我悻悻瞥了他一眼。 “我说,你......” 蔡玉方要说什么,大门外的小路上突然乌压压挤过来一群人,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来势汹汹,凶神恶煞。 为首的是一个荆钗妇人,妇人旁有个拿灯笼的女婢,女婢神色戚戚,手中灯笼的烛光也在寒风中摇摇晃晃,隐约映衬出妇人脸上既悲又怒,既伤又恨的神情。 “把那个姓尤的,杀天的老婆子给俺拖出来!”一声厉喝,刹那撕裂寂静的村庄。 眉头一皱,我沉着脸就要过去,却被蔡玉一把拉住。 我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不明地对我摇了摇头。 “我去。”电子书屋 蔡玉将我往后一拉,径自往那妇人面前走。 由于天色太暗,他们距离我又有些远,我看不太清楚他们各自的神情,只依稀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然而这说话声也没有持续多久,只听“轰”地一声,我身后的大堂忽然涌出滚滚浓烟,炽热的火光一下就照亮了半个村庄。 我愣愣地望着面前熊熊燃烧的大火,忽然就湿了眼眶。 “大娘!” 大吼一声,我立刻就往火里冲,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顾元城拦住了去路。 “尤大娘还在里面,你快让开!”我急急去推他,后颈却突然一痛,我用尽力气往回看,模模糊糊中只有蔡玉漠然的眼睛在清冷的寒冬下澄澈透明。 尤大娘死了,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灵堂是顾元城他们设的,几乎村里所有的人来吊唁,灵堂白花,空寂莫名。 最后一个来祭拜尤大娘的是徐大娘。 她今天的精神看起来很好,没有发病,只是满眼的哀伤。 “俺一直都是欠她的,欠了一辈子。”徐大娘佝偻着身子,抬头去看灵堂上沉默安静的空棺。 “其实年轻的时候,俺和她都喜欢上了宋大哥,知道宋大哥要娶她后,俺在家里哭了好久,心里更是发狂得嫉妒她,可是她是俺最好的姐妹,俺做不到去伤害她,俺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他们相处,难道要俺日日看着他们一副幸福开心的模样吗?” “为了俺自己,也为了她,俺搬到了桥这头来住,本来俺是打算要到外面去的,可是俺爹娘的身体不好,俺得照看着他们。” “即便如此,俺的心里面还是放不下宋大哥,有时候俺可以为他哭上整宿。” “有时候俺就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宋大哥是不是就会娶俺了,然而每次在想到这个的时候,俺就会内疚得想要死过去,她是俺最好的姐妹,俺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她是全心全意对俺好的,俺也掏心掏肺地想要对她好。” 说到这里,徐大娘忽然就流下泪来,她用一只手往脸上抹了抹,发现怎么也抹不尽后就干脆不抹了,任由泪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微湿的泪痕。 “后来俺得了疯病,俺知道俺得了这个疯病的......她还骗俺,说俺只是老了,记性不好......” “她一定不知道,俺是想着她的男人才会得这个病的,她要是知道了,还怎么原谅俺呢?” “她不该走在俺前面的,她不该走在俺前面的......” 徐大娘忽然发愣起来,口里喃喃念着,直直回身就走出了门外,不一会就消失了踪影。 我低头望着手里的南瓜小饼,心中起起落落,慢慢就在寂冷的风中化成了一抹尘埃。 “你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早膳午膳都没吃,连水也不曾喝一口,该够了吧?”蔡玉怒气冲冲来到我面前,伸手就把一个包子往我手里塞,我冷着脸没说话,手上握成拳,死死的,就是让他把包子塞进来。 “沈青枝,我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逼我!”眼见怎么塞都塞不进去,蔡玉直接气恼地将包子摔到了地上。 我看向滚落在地上的包子,抬脚就狠狠踩了上去。 蔡玉见此,气得一拂袖离开了。 “我们并没有串通在一起,你没必要生他的气。”顾元城从门外走进来,他几步靠近我,伸手拂去了我额前散落的发丝。 “是么?”我冷笑,一把将他的手打了开去。 顾元城被我这么不客气地拂了面子,却难得的没有发难起来,他只是定定看着我,说出口的话像是嚼碎了的冬日寒冰一样。 “我们只是做了我们都认为应该做的事,你却想要做违背心念的事,我们阻止你,不过是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罢了。” “你救不了她,从她杀了第一个人开始。” 顾元城的话讲得很有道理,我也十分认同,相信只要是自诩聪明的人都该懂他话里的意思。 可这世上的愚人那么多,我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个? 嘴角含着笑,我看向他的眼睛“元城,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很累很累,就好像要喘不过气来一样?” 他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会在想,我这么拼命,我这么努力,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梦?既然人生只是大梦一场,我又何必总在这场梦里挣扎求生,满身伤痛,满心沧桑?” “倒不如......倒不如......”我转头去看堂前飞舞的灵花,眸光一沉,嘴角的笑意却愈发大了起来。 “元城,你说,为什么我的梦总是这么恍恍惚惚,好像一不小心就要碎了一样?” (第一百七十九)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那日顾元城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没指望他能回答我什么,我只是看着那满堂的灵花,心里有刹那的苍白。 尤大娘走后,没多久徐大娘也走了,听村里的人说,她是自己发疯,用药罐的碎片割开了左手的手腕,最后流血过多,无力救治而亡的。 短短数天,婆娑村接连去世了那么多人,这本来就寂静的地方如今愈发冷清起来,我独自一个人沿着村路缓缓往前走,路面上到处都是随着寒风飞舞的白花纸钱,偶尔间掺杂其中的,就只有枯枝梢头旋然飘零的落叶。 “沈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正感叹着时光易逝,人情冷暖,冷不丁背后就被人叫了一下。 “原来是陈大夫啊。”我转头看向他“家中无聊,便一个人出来走走,也好散散心。” “姑娘这些日子也别太伤心了,尤大娘的事......算是旦夕祸福,不可预料,人生本来就是无常嘛。”陈大夫见我面容憔悴,便知我是在为已故的尤大娘伤心,出于好心,他上前安慰了我几句。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过几日表哥就会带我和妹妹离开这里了,际时离了这伤心地,大概就会好很多了。” 村里的人并不知道尤大娘是杀害刘家那么多人的凶手,刘家没有把这件事公布出来,想必也是蔡玉跟那钱氏说了其中的利弊,钱氏虽然痛失爱子,可比起家族的利益得失,她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毕竟当事者已经死了,她也没必要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最后反而损坏了刘家的声誉。 “而且......”我顿了顿,目露哀伤“你说的对,人世无常,谁也没办法预料。还活着的人,自当珍惜此刻此时。” “姑娘能看得开,那俺就放心了,俺也不再多说什么,俺的药馆还需打理,就先走了。”陈大夫对我道。 我点了一下头,偏身让开道来“多谢陈大夫此番开解,你慢走。” 陈大夫对我笑了一下,匆匆忙忙走了。 我眯眼看了看他离开的背影,眸中寒光一闪。 因着尤大娘的家已经被烧成了废墟,我们几个人就都住到了刘家家中,不过我因为心中变扭,除了晚上睡觉,几乎不在刘家待着。 如今我已经在外面晃荡了大半天,可若说回去,又还没到那个时候,思来想去,不知怎么我竟走到了吴家的家门口。 “哥哥,哥哥,你别跑那么快,小雅跟不上了。” 吴家门口突然窜出来两个人影,前头的是一个小男孩,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小小的手里似乎在护着什么,他后头的是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小女孩因为跟不上,皱着小脸急急追赶前面的小男孩。 “让你在家待着,你非要跟着俺来!奶娘说了,这是琼花的种子,必须得是现在这个时候放到水里去才能开出花来,娘是最爱这个花的,今天要是为了你耽误了它开花,俺可要让爹爹好好罚你!” 小男孩显然对这个“跟屁虫”有成见很久了,但看到自家妹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停下来等她,顺带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哥哥坏!”小女孩把小男孩的话当了真,小脸一垮,马上就哭出了声。 小男孩见状,手足无措地围着小女孩转了一圈,口里不停认错“是哥哥错了,哥哥再不说那样的话,好妹妹,你别哭了,待会儿让爹爹看见了,又要说是俺欺负你了。” 大概是小男孩的话让小女孩的心一软,她拉过小男孩的袖子擦了擦脸,鼓着腮帮,奶声奶气道“你带我一起去放花种,不许丢下俺。” “好好,没问题。”小男孩见小女孩不哭了,大喜过望,拉过小女孩的手就带着她往河边走。 两个小身影渐渐走远了,我从墙角拐出来,上前敲了敲吴家的大门。 “是你?”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刚要出门的吴老爷“沈姑娘。” “吴老爷要出去?”我看向他“我们能谈一谈么?” 吴中本也只是想去寻自家那两个爱到处跑的儿女,现在既然在门口碰上了我,他也不好就这么赶我走,或者把我晾在这儿。 “吴妈,你去找一下小墨和小雅,俺这里要待客人。”吴中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奶娘吩咐完,便将我迎进了客堂。 下人奉上茶水后,吴中看向我“姑娘今日孤身前来,可是有要事要与俺相谈?” “是有些事。”我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候在门口的小厮,吴中会意,立马挥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姑娘直言就是,无需顾忌。”吴中笑道。奇书 我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复又重新落座。 “今日只我一个,吴老爷,你可愿说说当年与刘家的恩怨?”我说出的话看似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提议,可我的神情却很郑重,郑重到本想一口回绝的吴中都不由愣了一下。 “姑娘问这个是为了什么?”吴中沉默了好久,方才开口问我。 “没有理由。”我看他,轻轻放下了手中青瓷兰花的茶盏“吴老爷可是愿意相信我这个陌生之人一次?” 吴中一瞬皱起眉,认真看了我好几眼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俺尚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是绝不会拿他们做赌注的。” 吴中的反应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我没有惊讶,也没有恼怒,只是淡淡看着他“若是我说,让你为了你的‘一家老小’,吴老爷可愿意把当年的事说出来?” “姑娘是什么意思?”吴中这次可有些恼了,毕竟现在他的一双儿女可就是他的全部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伤害他们的。 “要你们平安活着的意思。”我只这样回答他。 客堂之内静了静,吴中盯着我看很久,心中辗转思虑,竟是一时间下不了决定。 “吴老爷,刘村长是靠着刘夫人才当上这个村长的吧?”我见他迟迟没有回应,便先开了口。 吴中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微微点头“是,确实是这样没错。” “刘夫人倒真是个‘不让须眉’的厉害人物。”我道。 “是啊。”说起这个钱三花,吴中还真的是有不少感慨“想当年......” 说到这儿,吴中顿了顿,随即叹气道“罢了,就把当年的事都告诉你罢。” 眸光微微闪烁了下,我将吴中手边的茶盏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吴中抬头看了我一眼,竟是不由地笑了一下。 “当年俺和刘文是同到外面闯荡的,因为是第一次出山,人生地不熟,俺们俩就结了个伴,同到徐州去闯闯。” “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俺们就分开了,等到俺生意做得有些起色后,俺就回了村里,正巧那个时候他也回来了,同俺一样,他也做起了生意。” “俺是在外头有了妻子,只是她在生完小女后就撒手人寰了,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娶,就是因为心放不下她。” 人一旦说到伤心处,再坚强的人都难免会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吴中也不列外,虽然已是不惑之年,可说到自己早年亡故的妻子,他还是不能不伤心,就连声音都暗哑了不少。 “咳咳。”吴中咳嗽了几声,平复下心情后,他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刘文他是在出山前就娶了钱三花,钱家在俺们村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听说他们祖上是外面做官的,所以他们在俺们村说话做事总同旁人不一样,算是自是高人一等吧,当初钱三花愿意嫁给刘文,估摸着就是看他低子薄,能由着她的话来吧。” “再后来,俺和他被村子里的人推上村长的位子,本来当村长也是为了维护村上的治安,让村子里的人能和外头的人一样,有个可以说话诉冤的地方,所以无论是俺,还是刘文能当上这个村长,俺心里都没那么计较,可是他们刘家却万万不该做那等的事。” 虽然时隔多年,可吴中再提到当年的事,仍旧气愤难平。 “他们家是做了......”我迟疑着没把话问全。 “当年,就在临到要选出村长的最后一天晚上,婆娑庙里突然显出出了神迹,婆娑君亲下神谕,说是刘氏族人方有资格去担任村长,村子里的人都信奉婆娑君,根本没有谁敢提出异议,俺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当众说出质疑的话来。” “事后俺越想越觉得蹊跷,就趁着夜色去婆娑庙里看看,谁想到竟是让俺撞破了一个,一个......”吴中本欲说什么,可临到嘴边他似乎又有什么顾忌,没有说出来。 我没有催着问,只是安安静静坐着,等他考虑清楚利弊,再说出他心里一直压着的那个秘密。 吴中停顿了好久,期间也试探地看了好几眼,然而无论他怎么看,怎么试探,他都瞧不出我今天来的目的,不过有一点他还可可以确信的,就是我绝对不会和刘家是一伙。 (第一百八十)婆娑桥边婆娑心(二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一个弥天大谎。”吴中最终下定决心将那个秘密说出来。 “婆娑君的传说根本就不是祖先流传下来的,而是一场人为的编造,为了控制俺们村村民而编造出来的神话。” “此话怎讲?”我皱眉。 “那一天俺到了婆娑庙门口后,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人声,俺赶紧找了个地方就躲了起来,因为是晚上,他们也就没有发现俺。” “俺本以为是晚上来祭拜婆娑君的村民,那曾想俺竟听到了钱三花的声音,还有一个完全不认识,根本就不是俺村的人的声音,当时俺就很惊讶,于是就伸出头从外边的窗户往里看。” “果然,其中一个人就是钱三花,另一个人的打扮却是很奇怪,好像不是芩国的,也不是祁国的,倒像是外族装扮一样。” “钱三花是出了名厉害的一个婆娘,本来俺觉得她要么是来跟人谈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的,要么就是来这里和那个男的私会的,谁知道几句话听下来,俺这辈子的想法都被改得没影了。” 眸光微微一闪,我知道,重点来了。 吴中又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如常,方继续道“那婆娑君原来是百年前钱三花祖上来婆娑村时同那些个外族人编造出来的谎言,为的就是能暗地里捞村民们的血汗钱,并由此来控制他们,什么婆娑君,什么道士,统统都是假的!” “那道所谓的神谕也是钱三花和那个外族人联手做出来的幌子,根本就不是真的。那个外族人要钱三花控制整个婆娑村来为他们敛财,相对的,钱三花同他们合作,既得利益也得名誉,算是‘两全其美’吧。” “竟是这样?”我大惊“一百多年的控制,他们到底坑害了这个村子多深?” 一百多年前布下的局,一百多年的财富堆积,一百多年的思想演变和潜藏之人的同化,这个婆娑村也许......也许没有相救的意义了。 吴中还沉浸在那日所闻所见之景当中,我眼神的微妙变化他也没看见,只接下去道“那晚俺是想冲出去当面质问钱三花的,可是俺突然发现婆娑庙里竟然藏着暗道,无数的兵器都被运到了那里面,这背后就是钱三花那个女人帮他们弄来的。” “俺虽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为了婆娑村里的乡邻,俺也愿意豁出命去,可是俺不可能抛下俺这两个孩子,他们是亡妻临逝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俺好好照顾的,从前俺的妻子就是俺的命,现在这两个孩子就是俺的命。” “俺知道俺不把这件事公布出来,还任由刘家在婆娑村里横行霸道,是没脸面对父老乡亲的,所以这些年俺都在尽量减少出门的机会,俺怕万一有哪天说漏了嘴,被刘家的人晓得了,俺这个家就算是要毁了。” “况且他们有那么多的兵器,可婆娑村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就算是青壮男子,也都只会下地种田的活,若是惹恼了他们......俺们婆娑村能靠谁来救呢?” 吴中叹着气站了起来,他几步走到窗口往外看,似乎是要在那里透透一直以来心里憋屈的那股气,然而当他回身落座的时候,满面愁容依旧不曾减少。 “当年的事,俺都跟你讲清楚了,沈姑娘你也该讲讲你今天来的意思了吧?”吴中看向我,话中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 我径自转过头去认真思虑了会儿,面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心中却是来回衡量思索了不下几十遍。 最终,我站起身,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薄薄的书信放到了吴中面前。 “吴老爷看完了,可记得一定得烧个干净,你的一双儿女那般可爱,是得好好爱护才是。”我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开口。 “姑娘的表哥未免做事太过谨慎。”一听我拿孩子威胁他,吴中护犊子的性子立马就起了来,他跟着起身,脸色不好地看向我“既然有话要同俺商谈,就该亲自来,姑娘虽然冰雪聪明,可这话未必能全部传达个清楚。” 我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不可抑制地冷笑了笑。 “吴老爷是怎么猜到是我表哥要我来找你的?” 吴中闻言,微微嘲讽地别开了眼“这不是很明显吗?不过俺还是要提醒姑娘一句,这男人的事,姑娘最好不要掺和的太多,慧极必伤,多智近妖这个道理对姑娘来说,应该最是忠告良言吧?别忘了,钱三花就是个前车之鉴。“ “吴老爷的‘忠告良言’我已经收到了,日后定是多加注意。”我没有计较吴中言语里的攻击性,毕竟是我威胁在先,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多少心情来应付吴中。 大概是我的表现出来的样子太过温顺,吴中说完那一番话后立刻就后悔起来,不过话已出口,想收回来也是没可能,他也只能由着我告辞离开,连多问一句的面子都拉不下来。 “沈姑娘。”刚出吴家大门几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就匆匆从吴家出来,快步跑到了我的面前。美书吧 我停住脚步看他。 小厮见我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给我“前些日子府里又买了不少苏记点心来,俺们老爷说,让俺拿些给你,算作方才客堂上的赔礼。” “原是如此,那我就厚颜收下了。”我接过点心,对那小厮道“烦请小哥替我向你们家老爷道声谢,就说方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他能多加包容些。” “姑娘的话,小的记下了,一定替姑娘带到。”小厮笑着对我说完,就又匆匆回去了,正好这个时候吴家的奶娘带着吴家的两个孩子回来。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们齐齐看向了我,那个小女孩更是停下来,拽住小男孩的衣袖问“哥哥,咱们的娘亲是不是也和那个姐姐一样漂亮啊?” 小男孩抬头看我,我也回看着他,顺带还对他微微笑了笑,小男孩立马红着脸低下头去教训自己的妹妹来“咱们的娘亲比她好看多了,谁都比不上,快别瞅了,丢人!” 教训完,小男儿拉着小女孩的手就走了,一旁的奶娘对我抱歉一笑,赶忙追了上去。 “真是两个有趣的孩子。”我低声笑了一下,拎着手里的点心回了刘家。 晚上的时候,我又一个人出了刘家的门,独自沿着婆娑河慢慢往前走,心中思绪纷乱,有时候我会想岑羲现在的境况,祁国敌友不明,也不知道他现在遇到危险了没有?有时候会想起杜融,不知道现在亓州形势如何了,有时候会想起和维,也不知道依他的性子,能不能好好待在京城,等着我回去。 有时候我就在想我刚来婆娑村时,尤大娘满脸慈祥笑意地将我迎进屋里。 甚至有时候我会想起芍红,她那样如花的女子终究还是凋零在了这个枯萎的世界里。 “要是能找个地方好好大睡一场就好了......”我在婆娑桥上站定,望着满眼的涟漪灯火,忍不住就叹息了一声。 “不若就睡在我身边吧。” 宛若古城江水般低沉的嗓音忽然从我的身侧传出,我扭头去看,就见隐隐烁烁的水光下俊逸飘飞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映一样,模模糊糊,带着致命的幽邃。 “你又是来嘲讽我的吗?”我面无表情地回头去看潺潺逝去的流水,眼中淡漠一片“我现在没心情,麻烦改天。” 低沉轻笑了一下,我只觉得腰间一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就将我揽进了怀里。 “你若是现在要动手,那我就只能抱着你一起投入那冰冷的江水里了。”眸光微微暗沉,他笑着靠近我的耳畔,温热的气息一瞬从我的脸颊划过“你冷静冷静,我也冷静冷静。” 明显感觉到他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我强忍住怒意收回了欲点在他命脉上的手。 “顾元城,你究竟要干什么?我都跟你说了,现在我没心情,请你改天!”我压低声音,说得咬牙切齿。 “你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我想给你这个地方。”他的脸上带着笑,可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却是那样认真,就好似整条婆娑江都不能淹没他眼中的诚意“沈青枝,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我瞪大眼睛看他,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可能清月都已上了柳梢头,也可能只是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到了江水里,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话“顾元城,我们都跳到江水里洗洗脑子吧。” “......” 空气寂静了几秒后,顾元城忽然放开我大笑了起来。 是那种真的开心的笑,不是刻意的笑,也不是‘必须’的笑,很恣意,也很放肆。 等顾元城终于笑停下来后,他定定看着我,眼中刹那就没了半分笑意。 “沈青枝,我喜欢你,我想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第一百八十一)婆娑桥边婆娑心(三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呆呆看着他,没有出声。 “青枝。”他轻唤我的名字,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小心翼翼,珍之珍之。 “顾元城,虽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没什么,可你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未免就有点过了吧?”我扯了一下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我的真心,你看不出来么?”顾元城没有被我故意扯偏的话激怒,反而有些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眸。 刹那星光暗沉,明月无光。 我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不自然地就侧过了身子。 是,我了解他,他话中的真意与否我能看得出来,可是此情此景,此月此水,都不该是我们能放肆的地方。 “我沈青枝从不需要男人来依靠,也不需要谁娶我进门,此生惟愿官运亨通,青史留名。” 这是我能努力去抓住的,至于那虚无缥缈的感情,我愿意去压在心底,去遗忘,去错过。 我一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是需要好好珍惜的,可有些东西却是该狠心舍弃,不是它们不值得珍惜,而是因为它们会带来很多无法掌控的事情,极大的欢乐,或者承受不住的痛苦。 已经习惯独自一人面对所有,孤寒冰雪已经不足以让我停下脚步,至于春日暖阳,我早就不需要了。 我的话已经说得很决绝了,可顾元城不仅没有生气地拂袖离开,反而向我靠近了一步,他不知道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微倾身将它系在了我的腰间。 他往后退了一步,清冷的月光便从寂黑的夜空中轻洒下来,眨眼就照亮了我们之间所有的黑暗。 我下意识低下头去看,只见蒙蒙月光在潺潺江水中瞬时就漫开了一片绯红,团团簇簇,灼目明艳。 “半枚桃花......”我愕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在我面前抬手,掌心一松,另半枚桃花就悬落在了月光之下“沈青枝,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你我相识桃林,结识桃林,元德寺一场惊鸿花影,便顷刻缠绕成心中永恒,人虽会随着时间化为尘土,可时光不会,它会静静流淌在历史的长河中,流淌在他的心中。 “胡......胡说八道。”我突然就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厉害,双颊也莫名烧得发烫,愤愤一甩袖子,我冷着脸别过了头“谁跟你是命中注定?话本子看多了吧?” “青枝。”他绕到我面前,神色暗沉了几分“我们都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痛,早已心如死水,难起波澜,可若是有那么一个机会摆放在我们面前,我们为什么不鼓起勇气去追一追,要一要,努力去争取一次?” “凭什么他们那些人都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我们却连追寻的权利都没有?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是世间最平凡不过的渺小尘埃,为什么所有的痛苦都要我们来承担?如果说,人是生而有罪的,那为什么上天只惩罚我们两个人?” “因为这也是命中注定!”心中积压许久的不甘就这么被他三言两语勾了出来,我突然就情绪失控地大吼了起来“顾元城,我不想认命,可有的时候,我斗不过命运,你也斗不过。” 魏应侯府,芩国,祁国,恭亲国公府......有太多的东西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不是没有妄想过,可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妄想的资格。 身上蓦地一暖,再回神的时候顾元城已经轻轻抱住了我。 “这个世界从来不曾对我们友好,可是这其中有了你......” 于是一切就皆有了颜色。 “青枝,我们背负的伤痛太重,前方的路又太长,总会有我们累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只是希望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能是彼此的依靠。” “每个人都会有走到绝望的时候,你就是我绝望中的希望,青枝,你明不明白?” “我和你都是最胆小不过的人,唯独这一次,我们就把那仅剩的勇气全部拿出来,一起同天搏一搏,好不好?就算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就算最后沦为旁人的笑柄,至少我们在最好的年纪一起拥有过,奋斗过,争取过,我们总该......不会去后悔的。” 我在他的怀抱里愣怔了很久,顾元城也很有耐心地等着我,冰寒的冷风从水面尽头一路掠来,直吹得他袍带翻飞,猎猎作响。 头顶冷月清光,光晕中的他像是要被这个世界抹去了一般,浅淡到我的眼睛都模糊了起来。 “好,我就跟你一起向上天赌一次,不后悔,也不会想要重来。” “你这是......答应要.......”顾元城突然就红了脸颊,他收回手,眼神躲闪地看向旁边“要嫁给我了么?” 我沉吟了一下,不确定道“那要看你下多少聘礼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丞相每年就那么点俸禄,我根本就没办法多养一个你啊,你看你,衣服得是丝春阁的,鞋子得是金切坊的,身上带的玉佩,香囊,哪一件不是极品之物?还有,将来你要住的地方......” 本来我是打算逗弄一下他,也好看看他的囧样,可我这越说却心里就越觉得不是滋味。追哟文学 明明都是一国之相,明明祁国和芩国的国力都差不多,为啥我就比他寒碜这么多?祁帝连金矿,玉矿都给了他,我却除了每天都要清贫度日,免得裴党总要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趁机参我一本外,啥矿都没有。 看来我得好寻思寻思让皇上也给我涨点俸禄了。 “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顾元城脱口而出,半点犹豫的样子都没有。 我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顾元城,我什么都不要,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什么,如此,你可还愿娶我?” “自然。”他看着我“我只要一个你,唯有你。” 在心中缠绕不去,辗转不逝的,从来就只有眼前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旁人能在他心中盘踞的这么深,这么久了。 顾元城的回答正合我的心意,我幻想起未来美好的一切,不禁就有些飘飘然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在回刘家的路上,我侧脸问他。 “不知道。”顾元城回答很快,好像这个问题他早在心里想过千百遍一样。 “那你喜欢我什么?”我被他一噎,不死心地又问“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以敌人自居,今天你对我说那番话,你不会觉得太突兀么?” “不知道,不突兀。”顾元城依旧是简单的几个字。 “......”我的脸一黑“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的‘非分’之求?” 顾元城的脚步一顿,他转身看我,极其自负道“像我这般卓尔其华的少年丞相,试问世上有几人?你不喜欢我,莫非还能喜欢上别人么?” “......” 我不知道方才顾元城都对我花言巧语了什么,我才会那般冲动地做下决定,也不知道我现在说我反悔了,他会不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至于你如果要问为什么我要选今天向你表明心迹,”他靠近我一步,眼中层层雾霭起,一如不见尽处的幽冥谷底“因为你是我的,我绝不能让旁人把你给抢走了。” “你的耳根实在太软了,旁人一求你什么,你就会傻傻的答应,日久生情对于你来说太过容易。”他叹息着伸手摘去了我发丝上一片枯叶“沈青枝,你得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刹那寒光起,我拔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说谁是谁的人?”我眯眼。 “我是你的人。”顾元城立马改词投降。 我挑眉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收了剑。 “以后说话注意点,我的剑可不认人。”我叮嘱。 “......”顾元城厚着脸凑到我面前“青枝,我们现在也算是有婚约的半个‘夫妻’了,你是不是该对我好点儿?” “这世上可没有‘半个夫妻’的说法,等你真的把花轿抬到我丞相府的大门口时,我自会待你好些。”我撇开脸,神情高傲。 顾元城低下眼,闷声笑了起来。 “青枝啊,青枝......” 若是你知道我心中所想,你还会不会想要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若是我选择不择手段的得到你,我是否还能给你你想要要的人间温情? 青枝啊,青枝,你又可是真的如我喜欢你这般喜欢我呢? 明月向来无言,只有人心难测,亘古如往。 回到了刘家,我和顾元城分开后,便独自敲开了蔡玉的房门,蔡玉一见是我,脸拉得比婆娑君的神像还要长,满眼的冷色。 “你来找我作甚?不是恼恨着我的么?”他冷笑。 我深呼一口气,向他郑重道歉“那日是我错了,你想骂我几句出气,或者跟我打一架都没关系,我保证不回手。” (第一百八十二)婆娑桥边婆娑心(三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哪敢动你?你可是尊贵的丞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谁见了你不得向你点头哈腰的?我可不想自找麻烦。”蔡玉余怒未消,如今挖苦我起来可谓是不遗余力,但这都是我自找的,我认了。 “咱们兄弟一场,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赔着笑硬从他旁边挤了进去“我这脾气,总是过了会儿就好了,哪能真的较真呢?” “再说了,”我搓着手,局促不安地躲闪过蔡玉冷嘲的眼神“牙齿和嘴唇还有碰着的时候,哪有兄弟不吵架的,我这不是真心诚意来给你道歉了嘛,要打要罚随你,咱们就和好呗?” “这么说,尤大娘的事你是不怪我了?”蔡玉倒也没想跟我干耗着,见我已经进屋,他就关上房门坐到了木桌旁边。 我僵硬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随即殷勤地给他拿了个杯子,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 “事情都过去了,我们......我们谈些旁的事吧?” “过去了?”蔡玉没接我给他倒的茶,反而沉着眸色冷笑了起来“真的过去了么?若是再有下一个‘尤大娘’出现,你是不是还要在我面前寻死觅活的?” 我抿着唇低下了头,沉默一会儿后,我对着蔡玉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绝不会有第二次。” 我是绝不可能在同一件事上犯第二次错的,我没有这样的资本。 蔡玉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坚决,稍稍愣了一下后,他却突然觉得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不是因为他自己,是为了我。 这个丞相的位子来的有多艰难,他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付出、努力、牺牲......几乎没有一个词能完整的形容其中的心酸,十五岁的少年丞相?是无数心血浇灌出的荆棘! 一步错,就是深渊覆灭,一个倏忽,就是尸骨无存,这条路一旦踏上了,就不会再有退路,只有不断地往前,不断地迎接痛苦,也许夕阳余晖还能在最后一刻眷顾下一抹流光。 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所以他才会这么不依不饶,他真的不忍心有一天看到我是项上头颅悬于城门之下。 “罢了,罢了,我总归是向你妥协惯了的。”蔡玉叹气摆手,然而下一秒他却突然语气一变,直勾勾盯着我的腰间问“这是哪家姑娘送的定情信物?这雕琢的技法这么生疏,当是近些日子才学的吧?” 我尴尬了一下,下意识就用手把腰上的玉佩给挡住了。 “哪有什么定情物?就是我看着新奇,买了玩的。” “是么?”蔡玉孤疑地来回扫了我好几眼,面上是一副‘你别妄想骗我,我已经全部都猜到了’的表情“也不知道明个儿会不会有谁跟你一样,觉着它新奇得紧,非要买来玩的。” “半枚桃花,啧啧。”蔡玉边摇头,便开始喝茶“还真是让人羡慕。” “别说得好像没人对你倾心似的,我可是听说了,你的那个青梅竹马对你可是痴情一片,对了,你们好像还有旧时的婚约在身吧?这可真是巧啊,我在这里可得先向你说声恭喜。” 该道歉的也道歉完了,该放低的姿态也放低过了,要想再讨我的便宜,那还要看我有没有这个心情了。 “我刚原谅你了,你就给我找茬是吧?”蔡玉明显被我的话气到了“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况且你明知道她......她......” “她什么?”我笑着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 “你不要明知故问。”蔡玉瞪我。 “听说那葛侍郎的女儿虽然容貌有损,可她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做得了一手的好女红,她的一副刺绣能在京城卖到千两的天价。”我稍稍瞄了蔡玉一眼,低声笑道“这样一个‘宝贝’也不知道谁能娶回家,不然就我上门提亲好了,你看,我每年的俸禄就那么一点,若是......” “你不准去提亲!”蔡玉一听,激动地跳了起来。 “为什么?”我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莫非你觉得以我的身份配不上她?还是觉得以我的能力,不能让她喜欢上我?” “当然不是。”蔡玉矢口否认“你动机不明,会害了她,她可不是谁的摇钱树!” “可是我能待她很好啊。”我喝了口茶道“虽说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你也知道,男人哪抵得住漂亮姑娘?不过我可以保证她的正室之位,朝廷的册封诰命,家里大小事情都凭她做主,每日我也会对她驱寒温暖,添衣夹菜,她只要每年给我绣一副山河列传图就行了,这样我总没亏待了她吧?” 我本以为蔡玉听完我的这番话后,怎么也要掩饰一下再露出自己的小心思,没想到他直接就一拳砸到了我面前,吓得我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给扔他头上。 “我告诉你,你别打她的主意,你缺多少钱我给你,她的心气最高,你还想三妻四妾?哼!” 蔡玉紧握着的拳头都可以看到上面凸起的青筋,看他这个样子,我完全不用怀疑方才说那番话的若是换一个人,他的拳头铁定就不是砸在桌子上了。舞神电子书 “蔡玉兄,你不要激动嘛,咱们有话好好说。”我赶紧安抚他“不过你也好好想想,在这个世界上,哪有不爱美人的男人?哪有不爱财权的男人?葛姑娘虽然才压古今,可正如你所说,她容貌早年受损,有哪个男人能不介意呢?你不也挺介意的嘛?” “我......我不是介意她这个,我......是对儿女私情没什么兴趣。”蔡玉被我堵得结巴起来“可这不能说明她就不值得一个好男人去珍惜。” “我不是好男人么?”我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我也很珍惜她呀,这样,我不要她给我刺绣,我养着她,我也不用三妻四妾,这一生只她一个就够了,但是你知道,我平时公务繁忙,估计是没多少时间陪她,而且作为丞相夫人要应付很多人,比如皇宫里的,比如邻国的,这都要她独自面对,如果说宫里的人让她受了什么气,说实话,我总不可能为了她辞官不干了吧?” “如此,我可能做她的归宿?” “......”胸口起起又伏伏,蔡玉强忍了好久,方才没有挥拳把眼前这个神态随意,言语戏谑的家伙打到地上去。 ‘好吧。”我将茶盏放到桌上,理了理衣服站起身“本来今天我就是来和好的,既然我们已经和好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那我就不在这儿跟你抢女人了,先走喽。” 我拍拍手往门外走,待门口的时候,我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对他道“明日我们就离开这儿,今晚你就多准备准备,少睡些吧。” 说完,我走出门外,顺手关上了大门。 看来明年又能多喝上一杯喜酒了。 好事! 我心里高兴,走起路来也快了几分,只一会儿的功夫我就从刘家翻墙出了去。 沿着婆娑河一路往西,我借着天上的月光再一次来到了婆娑庙。 随意往白瓷碗里扔了一个铜板,我将几枚飞针射进墙壁里,足尖一点,轻飘飘落到了底部。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特意洒了些微香料的帕子蒙在脸上,然后按照先前的路线快速前进。 等我从通道里出来的时候,外面洞穴中的情景却让我心中陡然一沉。 灯火辉煌。 我只能想到这个词。 就好像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一般。 “沈相大人。”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一排士兵,当头的将领向我弯腰跪地行礼“我们小王爷有请。” 眉头一挑,我冷笑“怎么,要请本相,你们的小王爷却不亲自出来相邀么?” 向我行礼的那个将领瞬间就变了脸色,但也不知道是有人特意叮嘱过,还是自己忍耐力强,他居然没有与我拔剑相向。 看来这次攻打不达国之事,要费不少波折了。 “沈相大人海涵,小王爷他......”那将领还没说完,一人就面带笑意地从殿阁中走了出来。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客气。” 长衣宽袍,卷书方册,来人一身儒生打扮,若不是他的容貌太过特别,我几乎都看不出他是一个异族人。 “本相就料到是你。”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纪归。” “哈哈哈,沈青枝,没想到你还会记得我。”纪归大笑着来到我的面前,一挥手让还在跪着的将领退了下去。 “要想忘掉你很难吧。”我气得冷笑了起来。 试问,谁会忘记自己在书院念书的时候,那个时时想要弄死你的‘好同窗’? “你这个爱记仇的性子可不好。”纪归冲我摇了摇头,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不介意的话,一起喝杯茶?有你最爱喝的雪半尖。” “你确定不会毒死我?”我可不想为了面子买他的账“我的小命可还要多爱惜些时候呢,要是在这儿丢了,我怕是会变成冤魂来索命的。” (第一百八十三)婆娑桥边婆娑心(三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怎么会?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我们总该先叙叙旧,再来谈生死的事。”纪归面带微笑,所做“请”的动作却淡淡收了回去。 “是么?先叙旧?”我冷睨了他一眼,也不拘束害怕,抬步就往前面的殿阁走。 纪归大概是真的好久不曾与昔日同窗相见,心中甚是想念,这一次他竟然难得的规矩起来,一路上不仅没有下黑手,等到了殿阁之中,他还果真命人端上来两杯极品雪半尖。 无毒。 我慢慢品尝了一口,眉头稍皱。 “怎么了?”纪归见我神情不对,不由好奇地问“是茶不合你原来的胃口么?” 我摇头“不是。” “那就是我不合你的眼了。”纪归放下茶盏,淡淡抬眼看我。 我仍旧摇头“也不是。” 纪归这下没了耐性,抬手就让隐藏在殿阁中的弓箭手齐齐拿箭对准了我。 “我从前就看不惯你磨磨唧唧的性子,如今再见了,还是让人恼火。” 纪归的不客气丝毫没有因为从前的同窗情分而有任何改变,反而因为没有书院的桎梏愈发放肆起来,不过这倒是让我感到轻松不少,以前相处的熟悉感也回来了。 “别这样粗鲁啊,好歹大家都是念过书,见过世面的人。”我对他笑“我只不过是觉得千金难得的雪半尖,你说拿就拿出来了,可见现在书院里混的最差劲的就是我了,我怎么着也得哀叹一下时运不济不是?” “嗯,很合理。”纪归点头“记得当初你向夫子告发我的时候,也是这么糊弄我的。” “冤枉啊。”我立马喊冤“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你要设计取我性命,我只不过是秉着同窗友爱精神劝你回头向善而已,谁知道就被夫子给听见了呢?这种因果报应的事,你可不能强加在我身上呀。” 纪归的脸一黑,眼角却夹杂了些微阴狠的笑意。 “牙尖嘴利可救不了你的命。” “很多人都对我这么说过。”我面上冷笑,手下却忍不住端起玉盏又喝了一口这极品的清暖之茶“可这就是我吃饭的家伙,若是我改了它,怕就得街边行乞去了,同窗三载,你也不忍心我沦落成那般境地吧?” “说得有道理,我确实是不忍心看你沦落到那般境地的。”纪归居然附和我的话,赞同地点点头。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心里一阵恶寒,多年积压的怨气也一股脑儿冲到了我的胸口,欲吐却忍。 “等到再过些日子,我拿下了芩祁两国,就专门建造一处‘游仙阁’把你圈在里面,好好的给你吃,给你喝,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但凡我得空了,就来这里看看你,你放心,我这个人最是心软,当初你是怎么让我狼狈地离开白鹤书院的,我就发发慈悲,只十倍地归还到你身上。” “我知道你不怕死。”纪归见我轻蔑的神情,阴冷一笑“我也知道你不怕折磨,不怕刑讯,可这个世上没有谁是什么都不怕的,你心里最害怕什么,我可比你清楚。” “哦?”我眯眼嘲讽“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纪归叹息着摇了摇头“沈青枝呀,沈青枝,你在我面前总这么一副清高的表情,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随手放下白玉雕花的茶盏。 “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应该发觉了吧?”我问他。 “是。”他坦白承认。 “这些天你这儿风平浪静的,应该就是为了等我来了?”我笑。 “没错。”他看着我,也笑了起来。 “那现在叙旧已经结束,你是不是该动手取我性命了?” 纪归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 他这话说得我心头一跳,马上就拧眉追问“时候没到?你还要等谁?” “婆娑村来了三个外人,一男两女,我不管你在其中是扮男人,还是扮女人,总归现在下来的人数是有些不够的,等多来一个,我再动手也不迟。”纪归说得坦坦荡荡,似乎根本就不担心接下来会不会有人来。 “我已经让他们护着村民离开了,你是等不到人的。”我直言相告。 我已经在这个洞穴中待得够久了,我耗不起时间,他也一样,我们实在没必要在继续纠缠下去。 “护着?”纪归愣了一下,接而就大笑了起来“沈青枝,你我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这个‘心软’的毛病还是没能改掉,你可知那婆娑村里有多少我不达国的人?你能‘护着’他们去哪?芩国么?”耐看吧中文网 我没有立刻答话,直等着他笑完,方才不紧不慢开口“芩国的大军已经埋伏在了婆娑山外面,际时他们都会被关进天牢严加审问,如果你说的‘心软’是指这个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认了。” “你!”纪归被我这么一回击,气得甩袖站了起来,然而不待他发作,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就匆匆闯了进来,伏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不达语后,就又匆匆跑了出去。 “哈哈哈......”纪归恼怒的心情一扫而光,大笑着就转过头来对我得意道“沈青枝,想要和你同赴黄泉的人来了,要不要一起出殿去迎接一下呀?哈哈哈。” “不用了。”我镇定下神色,淡然拒绝“送死的人又有什么可看的?要看也应该看天醉画舫上千娇百媚的姑娘。” 纪归眉头一挑,似恼似蔑地对我说了一句“你可真冷血”,便拂袖去殿外见来此的‘送死’之人。 一直锁在身上的阴鸷目光终于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我心中一空,接而就是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屏住气,强自让自己平静下来后,方才开始一点一点呼吸起洞中冰凉的空气。 四周的弓箭手还都在盯着我,上百支箭一齐对准我的胸膛,只要我稍有妄动,他们就会瞬间放箭,将我刺穿在这个金碧辉煌的阁殿之中。 这是纪归威慑我的戏码,从前他就对我做过。 如今想来,若非我命大,怕是当时就要死在那片冰冷的湖水里了。 我沈青枝这一生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一个人,可唯独他,我有太过惨痛的教训。 如今既已重见,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从前的阴影,我总该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剃除个干净。 眸光微暗,我伸手拿起玉盏轻轻送到唇边,却怎么也张不了口再去尝一番那清暖半寒的冬昏之茶。 顾元城,若是来的是你,我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青枝兄,快来看看今个儿来的贵客是谁。”还没进门,纪归愉悦的声音就从门外飞似般传了进来。 心下一沉,我缓缓放下还冒着白雾的热茶。 顾元城一身白衣玉冠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我是下意识就别开了眼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青枝。”他这样唤我,好似无情,却又似乎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千千情结。 我担不起。 我张口就想这样对他说,可他身后随之而现的身影却霎时让我哑了声音。 “元城兄。”我起身,微一弯身,对他拱手作揖。 在来婆娑庙前,我就已经换回了男儿装,如今的我已不是几个时辰前婆娑桥上,清月冷凝的‘沈表妹’,而是芩国尊荣无双的一国之相,沈青枝。 我有我的责任,至少此刻,我是挣脱不开这份责任和身份的。 顾元城他知道,因为他同我一样。 “沈兄,咱们好歹同窗三载,怎的你见我时不这样客气呢?”纪归见我这样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地跟顾元城见礼,心中竟不免冒起些酸味来。 不,与其说是酸味,不如说是嫉妒和暗恨。 从他进白鹤书院的第一天起,这个叫沈青枝的‘小矮子’就没正眼瞧过他一眼,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彼此间的不熟悉,她才会对自己这么冷淡,可后来他发现不是。 她不正眼看他,不是因为他装成一个穷小子,没权没势,不够入她这个侯府世子的眼,也不是因为他故意把自己的功课考得稀巴烂,总成垫底,总成旁人的笑话,不配和她这种次次试考第一的人站在一起,而是因为她发现了他最为阴暗的那一面。 就好比一株清贵高雅的兰花,朦胧尘光里它是世人眼中的高不可攀,可尘光底下,那阴暗的泥土里,却藏着它最为丑陋扭曲的根须。 不见天日,却终归相伴至死。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面,这没什么好丢人的,白鹤书院上上下下谁没有自己的算盘?可她却把他看得太过透彻,透彻到发觉了他苦心隐藏的秘密。 她不像杜融,杜融是亓州的人,可这亓州却未必会是芩国的。 若说杜融是那藏在棉花里的银针,你根本没办法察觉到他的想法,他的内心和绕转在他脑中的筹谋算计,那她就是赤裸在灰尘里的钢刺,极力隐藏,却又不屑于隐藏。 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他威胁她不成,便想除掉她的原因。 (第一百八十四)婆娑桥边婆娑心(三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顾兄与我相交多年,你我不过三年同窗罢了。”我见纪归语气微变,未防真的惹恼了他,便开口解释了一句。 当然,若是解释了反而更加激怒他,这我就不负责任了。 纪归一下子就火了,他也不跟我们废话,直接下令放箭。 “纪归,我大芩军队马上就要围攻进来了,你确定还要在这儿跟我浪费时间吗?”我一脚将将面前的案桌踢翻,挡住一侧的羽箭,同时拔出腰间的软剑隔开另一侧飞射而来的箭支。 顾元城趁机拔剑攻向了纪归,因着顾元城与纪归是近身交战,弓箭手们怕误伤了纪归,个个投鼠忌器,缩手缩脚,这倒使得顾元城能不必一边防着飞箭,一边同纪归交手了。 “沈青枝。”纪归冷笑“既然你今天进来了,就别妄想着能安然出去。” 一剑逼退攻上前来的顾元城,纪归阴冷地扫了我和顾元城一眼,急速抽身而去。 微沉眸色,我猜不到纪归接下来要怎么对付我和顾元城,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顾元城,撤。”我反手斩断三支飞箭,快速靠近顾元城。 顾元城也明白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和我并肩一起往殿外撤。 不知是什么原因,射向我们的箭越来越少,弓箭手的人数也越来越少,当我和顾元城还没有离开阁殿的时候,弓箭手就已经全部消失了。 “糟了!”我一惊,拉过顾元城的手臂就往外冲,可这一切还是来不及了。 “轰隆!” “轰隆隆!” “咣!” 尘土飞扬,万光皆灭,无数横梁伴着呼啸而过的风声狠狠地往地面砸来,我和顾元城只能不停地狼狈闪躲,有时候砸到地上的木片碎石又弹飞起来,我们或是避闪不及,被那些碎片划破衣裳,刺进血肉里,或是为了躲开它们而险些被掉落下来的横梁砸到身上。 左躲右闪,我和顾元城总算在阁殿全部坍塌下来的时候冲了出来,然而外面的情形也并不乐观。 不知道纪归是怎么做到的,整个地下通道都开始震动坍塌起来,无数落石从顶上掉下来,如同暴雨一般将地面砸出一个个凹陷的浅坑,这阵仗比起方才的飞箭,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元城?”我边躲闪落石,边努力向远处快速闪烁的人影张望去,但是因为洞中的光线经过这一阵阵的动荡变得太过微暗,我竟是一时间无法辨认出他来。 方才情境太过混乱,没想到被冲散后我和他居然离得这么远。 “青枝。” 那团人影企图向我靠近,可飞速滚落的岩石却总在一次次阻挠他欲前进的步伐,最后他似乎不耐了起来,直接举剑就劈,凡是挡在他面前的岩石全被他一剑劈成了两半。 势若破竹,气若游龙,几乎到了没有东西可阻止他的地步。 “青枝。” 他唤着我的名字,灰蒙蒙的光线中一点一点映出他那张琉璃飞花的容颜,就好像是一场梦,一场轻触即碎的梦。 “青枝。”他气喘吁吁地冲到我面前,本来如雪洁白的衣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满是尘土,他的脸上也全是脏兮兮的灰尘,唯剩那双眼眸一如从前般明亮,就好像天上遥不可及的晨光,刹那就照亮了我的心扉。 “青枝?”他见我发愣,自己也跟着愣了一下,然而下一秒他却是微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青枝,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霎时回神,我上前一步,一把将他往旁边推了去,飞落而下的石块直接砸到我右边的肩膀上,我死死咬住下唇闷哼了一声,手里的长剑脱开而去,滚落到了地上。 “青枝!”顾元城大惊,上来就要看我的伤势,我忍住剧痛阻止了他。 我 “这里不安全,我们快出去。”右脚一蹬,一勾,一踢,接着左手一接,我握住佩剑挥手震开了接而又往下掉的另一块落石,受伤的右手一拉顾元城,快步就往出口逃命。 顾元城大概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受了刺激,奔逃的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只一个劲儿挡在我的前面,几乎不肯让我再动一次手,我也不敢当场同他发作,就怕万一耽搁了时间,我们俩全部都陷在这里。 一直到出了地洞,我精疲力尽地仰倒在了枯草遍地的婆娑山上,顾元城也累得不轻,佩剑一扔,喘着气坐到了我边上。 “你的伤给我看看。”气息还没调匀,顾元城就迫不急待要来拉我的腰带,我赶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进一步下去。 “顾元城,你注意点分寸,太过放肆,你可是会付出代价的。”我冷声警告他。 眸光一顿,顾元城默默收回了手。 “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的伤。”他小声解释,似乎是怕我误会,又似乎是自己心虚。 我淡淡收回目光,没有做声。228文学网 “我......”顾元城别开眼睛“我给你找大夫去,你先在这儿休息。” “等等。”我叫住他。 “怎么了?是伤口恶化了么?”顾元城神色紧张地回头看我。 我扶额,颇为无奈道“这里是婆娑山群山之内,等你把大夫请来,我的伤都要自己痊愈了。” “哦,是这样啊,是...是我考虑不周......”顾元城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得羞红了脸。 说真的,他这一生从来没有真正的去‘关心’过谁,也没有谁来全心全意地关心过他,书册上那些琴瑟和鸣,恩爱不疑的字句就好像他笔下写过的墨字一般,虽然漂亮,但其实他根本感觉不到里面的温度。 如今面对一个和他同样在冰天雪地里待惯了的人,他竟是觉得手足无措,思绪全无。 他要怎么化开她心中的坚冰呢?用他自己的温度吗? 可他的温度本来就是冷的呀。 “我背你出山,一个时辰就好。”顾元城看向我,脸上还是方才烧红的余晕。 我望着他,忽然就失了神。 “不用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我自己走就好,婆娑山外现在都是我芩国的士兵,若是碰巧撞见祁国的丞相背着芩国的丞相,那我可就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自然能让他们看不到你。”顾元城向我保证。 这个...... 我见顾元城这么信誓旦旦,不知怎么就有点想笑。 “我说顾元城,”我走到他面前“你不会真的对我动情了吧?” “是。”顾元城点头“我想娶你,自当是要合自己心意的。” 而你就是我心中所念之人。 “想要娶的人,可不一定就是喜欢的,合心意的,可不一定就是你夜夜想念的。”我含笑看着他“顾元城,你敢为我放弃你的丞相之位,世子之名么?” 一瞬眯眼看我,顾元城抿紧唇,半句话都没说。 我还是那样仿佛早已看透般的笑,浅浅淡淡,像冬日的雪。 我知道我的问题很苛刻,别说他,我自己都做不到为他放弃一切,至少是现在不能。 这无关乎我们爱不爱权利地位或者金钱,这是我们的信念,而这个位子就是寄托我们信念的地方,一旦放弃,或者说,失去,那么我们也就等同于丢失了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信念。 人无念而不活,我和他从来不会主动去寻死。 我会这么逼迫他,无非是想要逼迫我自己。 无论我怎么去否认,去挣扎,有一件事我必须得承认,昨日婆娑月下,我确实动了心,我也幻想过未来,可动心归动心,幻想归幻想,现实总是以另一种姿态呈现在世人面前。 逃不掉的是我们,平添烦恼的也是我们。 “青枝。”过了一会儿,顾元城终于开口对我说话了“等这一次不达之战过去后,我就去向陛下请一道辞官赐婚的圣旨,我会带着它来芩国找你的。” “到时候,”顾元城顿了顿,满目柔光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我愣住,哑然无言。 婆娑山里的风很冷,好像整个冬日的寒冷都到了这里一样,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右肩跟着就是一阵剧痛。 我白了脸,死死咬住牙关方才没有痛呼出声。 “罢罢罢。”顾元城突然就妥协了,他伸出手扶住我,一点一点慢慢往前走“等到了那日,我就把你给抢出来,谁要是敢挡我,我就要谁好看,反正我们现在也算是有了婚约在身了,我是不可能放你跑掉的。” “你是不是傻掉了?”我张了几次口,最终只说出了这一句话“顾元城。” 顾元城的眼里流露出点点笑意,他轻摇头“我不傻,我只是想,等将来有一天我们都老了,我还能这样扶着你,一起往前走。” 等将来有一天么? 我抬眼去看山中起伏飘荡的云雾,忽然就憧憬起那样的一天来。 也许,也许真如他所说,我也该鼓起勇气去争取一点东西,我才十六岁啊,不是么? “喂,顾元城,你为什么会来婆娑庙啊?” (第一百八十五)婆娑桥边婆娑心(三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回房后,总也睡不着觉,便想到你窗前看看你在干什么,谁想到你的房间却漆黑一片,连盏灯都没有。”顾元城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里不禁又是一阵冷颤,他稍稍压下心底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淡。 “你不通宵熬夜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昨夜亥时都没到,我就算不用脑子去想,也知道你肯定是不会在房里了。”一句话说到这儿,顾元城不知怎么突然低声笑了下,满是自嘲的意味“整个婆娑村,你的目的从来不就是婆娑庙下,那位昔日的‘同窗’么?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不曾多思虑一分,不曾多犹豫一下,没头没脑的,他就这么冲到婆娑庙里来找她了,现在想想,他竟是觉得后怕,不是怕他自己会陷入到如何境地,他是怕他心里的那个姑娘会就这样与他阴阳相隔,此世难见。 “我......”我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与其说心存愧疚,不如说我是不知所措。 假笑假哭,装疯卖傻,这些我会,而且很精通,可所谓真情,我从来就只能看着旁人的,当忽然有一天,有这样一个人,他轻轻一拨,触动了我的心弦,我又该怎么表露这份感情呢? 没有人教我,一直以来,我也从没有想去学会这个。 或许,我应该去问问......娘亲。 “纪归跑了,你有想好怎么对付他吗?”顾元城见我苦恼地皱起了眉,心一软,倒也不想再计较昨夜的事了,虽然昨夜的事让他很生气。 我眨了眨眼睛,顿了一下。 “不达国的人在这儿盘踞多年,又与血盟勾结,婆娑山这么大,一定有不少让他们逃跑的密道,我们抓不到他的。” “所以?”顾元城看向我“你不可能放过他吧?” 我挑了一下眉,笑道“接下来就该轮到你这个祁国丞相施展拳脚了,我是个小人物,大事一向做不来,我就不参与你们之间的是非了。” “听你这话,你是另有他事要做?”顾元城瞧我的神色,似乎我要去做的事是一件很让我十分心情愉悦的事,而且这个“愉悦”却让他莫名觉得刺眼。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微笑着朝他看了一眼。 心里一个咯噔,顾元城眸色微变。 “放心吧,过了年,我就来看你的成果。”我出言对他道“顺带给你带点新春贺礼。” “新春贺礼?”顾元城有些陌生地念着这几个字。 “寒冬已至,初春自然也就快到了。”我好笑地看着他。 “那我也该......”顾元城想要脱口而出什么,却又突然打住,他偷瞄了我两眼,两颊微微染上了红晕。 “你说什么?”我皱眉问他“大点声,我听不清,怎么扭扭捏捏的?” 顾元城的脸一黑,甩袖就想走,但一想到我还有伤在身,他又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沈青枝,你还是闭嘴的好,不然就别怪我出尔反尔,让你们芩国所有的士兵都知道你我之间的婚约。”顾元城恶狠狠地威胁我。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怕,但考虑到顾元城‘言出必践’的德行,我又有点怵了,只能开口缓和道“顾元城,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自当开阔些,你得像我一样,宰相肚里能撑船!对了,我怎么记得你好像已经有一段御赐的‘金玉良缘了’?” “你不是也有么?”顾元城哼了一声“大家都彼此彼此。” “我可不一样。”我摇摇头,沿着山路下去了。 顾元城在我身后看我,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快走两步又来扶我“你身上有伤,就不能慢些点?” “小伤而已。”我不在意。 顾元城抿唇,眸光微微一晃。 他没再说什么,我也没有话想说,我们俩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往下走,这次因为识得路,我们并没有在山上待太久就出了婆娑山。 婆娑村里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几乎看不出来它原先的平和宁静,萧索飘飞的枯叶中,唯有坟头上的那一缕青烟还在缠绕上升,摇摇荡荡,好像要去到那真正宁静的地方。 “就在这里别过吧。”我侧身向顾元城辞别。 顾元城望了望远处黑压压一片的芩国士兵,本欲张口要叮咛关心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告辞。”他向我抱拳,接而转身就离开了,一步都不曾停留。 我看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丞相大人。”一声低唤蓦地将我的神思拉了回来,我抬眼去看大步走到我面前的将领。 “末将见过丞相大人。”他单膝跪下,抱拳向我行礼。 “赵副卫?”我惊讶地看着向我行礼的将领。 “是,正是末将。”赵虎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没想到大人还记得我。”缘分 我笑着将他虚扶起来“圖州一战,副卫战功显著,本相怎么会不记得你?说来本相还要多谢副卫你呢,要不是你与李副卫相助,本相恐怕还不能那么快摆平叛军一事。” “末将怎敢当得大人一个‘谢’字?那战若不是大人深谋远虑,又无谓生死,身先士卒,我等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那么少的伤亡下拿下叛军的。” 赵虎是断不敢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的,先不说有多少人看到那场战役的全过程,就说他自己,自从那场战役过后,他就无比敬重起这位丞相大人来,虽然她的年岁不大,可做起事来果断干练,斩杀敌人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半点文人的那股酸腐犹豫的味儿。 最重要的是,她是把他们这些弟兄的性命放在心上的,不像某些贪功冷漠的将军,只看重自己的功绩,丝毫不管兄弟们的死活。 “你这番话,可要把本相说得惭愧了。”我笑道“一别数月,你是怎么从圖州到这儿来了?李副卫跟你一块来了么?” 赵虎摇摇头“圖州一战后,末将和李未就因战功调离圖州,末将被调到了京城,而李未被调派到了亓州,所以今个儿就只有末将在这儿。” 亓州? 我顿了一下,遂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刘家已经全被收拾过,请大人前往暂歇。”赵虎低首,侧身退开一步。 我轻点了一下头,提步往刘家的方向走。 穿过刘家中堂前那座拱桥时,我免不了感叹了一下时光匆匆,世事变迁,然而也只是一眼的烟云,我便缓步轻袍坐到了中堂之上。 “都退下吧,赵副卫,你留下。”我挥手对着跟在我身后走进来的一大帮侍从道。 侍从不敢违命,纷纷退了出去。 “大人。”赵虎低首。 “本相让吴中交代给你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我问他。 “已全部安排妥当。”赵虎回道“婆娑村的人都已安排人押送至邻近的严州大牢,婆娑山周围也派人在各个路口把守了起来,任何兵器人马都不可能从其中运出来的。” “你们与敌军交战的时候,可有伤亡?” 赵虎摇头“那些人似乎就是来跟我们打一个幌子的,根本就没怎么用力。” “他们都逃走了?” “......是。”赵虎羞愧地俯身跪了下来“是末将办事不利,辜负了大人的信任。” 我摆手,让他站起来说话。 “你们遇到这些人应该不是不达国的人,他们都是些手段老辣的刺客,你们一时不察让他们逃掉也算是情有可原,你没必要自责。”我宽慰他。 “可是......”赵虎欲言又止。 “无事,逃掉就逃掉了罢,往后终归还是要跌进法网的。”我淡淡摆手,浑不在意。 “是。”赵虎应声。 “今日一过,明日你们就撤兵起程去支援北疆的杨杰将军吧。”我道。 赵虎惊讶了一下,问我“那大人您呢?您不与我们一起么?末将接到的命令是一定要......” 我抬手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本相会连夜上书皇上,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至于本相的去向......就说本相是去边境候着太子殿下了吧。” 赵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应道“是。” “好了,也没什么事了,你先去整顿军队吧。”我看着他,轻微笑了一下。 “是。”赵虎领命退下。 见赵虎已经离开,我立刻就站了起来,先是将早已写好的一封书信压在了矮几上的茶盏下,接着我一个起落翻过窗户,悄无声息地出了刘家。 “去亓州。”一路轻功出了婆娑山,我爬上官道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对着已等候多时的马夫吩咐。 马车飞奔起来,漫天飞扬的尘土飘飘落落,眨眼间就遮住了天光视线。 “该是要下雪了吧?”我叹息着望着车窗外萧条枯败的草木之景,心里惆怅几分,惘然几分,最终都化作了一丝冬日的寒气。 好冷啊。 我缩了一下身子,隐隐作痛的右肩在颠簸的马车里竟是一阵一阵的刺痛。 “大人止步。”马车正走着,前方突然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女音,我赶紧让车夫将马车停下。 (第一百八十六)婆娑桥边婆娑心(三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果然是你。”掀开车帘,我一下就看到了拦在马车前的木楹,还有木楹身后的梅严。 “公子。”木楹对我行礼。 我下了车,将她虚扶而起。 “你们怎么来了?”我把疑惑的目光放到一旁的梅严身上。 “听说你受伤了?”梅严眯眼笑着问我,十分开心的样子、 我瞥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点了一下头,不过我又迅速加了一句“小伤而已,不足挂怀。” 梅严可不管我是小伤还是大伤,总之,只要是我受伤了,于他而言,都值得开心一下。 “进马车吧,我给你看看。”梅严对木楹示意了下,木楹立刻会意,几步上前打起了车帘,梅严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我,径自上了马车。 “......” 这好像是我的马车吧?这么狂妄没问题吗? 我在心里狠狠记了他一笔,随后跟着进了马车。 “别动。”梅严皱眉看着下意识就要出手反抗的我,眸光瞬间就冷了下来。 “我自己来就好。”我毫无畏惧地回看他,坚持维护自己的原则。 梅严可笑地看着我,双手抱臂“好啊,你来,你的右手应该已经抬不起来了吧?” 我抿唇,脸色一下就暗沉了起来。 他果然还是发现了,即便我已经尽量掩藏地滴水不漏。 眼见我们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硬,木楹终于开口了,她来到我身边,微笑着对我道“公子,就让奴婢来服侍您吧?主子让奴婢跟来的意思也是这个。” 眉头稍稍一皱,我心里估量了一下梅严和木楹各自会带来的后果,最终下定决心道“好吧,本相肚里能撑船,就不跟你计较了,来,替本相宽衣,梅严大人。” 木楹愣住,眸光霎时就黯淡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退开,让出了地方。 对于我的决定,梅严也很诧异,但比起这个,他更好奇我这么决定的原因。 仅仅是想要羞辱他么? 怕不会这么简单。 “沿路向西三里,有一片蒲飞草,你去摘些来。”梅严转头吩咐木楹。 木楹看了看梅严,又看了看我,点头下了马车。 马车里现在只剩下了梅严和我,我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忍不住就向往后一缩,谁知一下拉扯到受伤的右肩,痛得我整个脸都白了。 梅严眯眼靠近了我,伸手就开始解我的腰带,我立刻用左手压住了他在我腰间的手。 “不必,我自己就可以。” “在我面前逞强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梅严冷笑了一下,趁我行动不便,并指点住了我的穴道“你想试试么?” 我咬牙,气得说不出话来。 堂堂一代神医居然对自己病人的这样,也真够无耻的。 梅严稍稍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并不想花费什么心思在上面。 腰带很快就被解开了,他伸出手将我右半边的衣服往下拉,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伤势来。 “你这个伤......”梅严沉吟了一下,抬眼看我,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全是戏谑的神情“若是今日我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大夫?” “无所谓,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皱着眉拼命示意他给我解开穴道“只要不在这里就行了。” 梅严自然看到我的眼神,可他偏不理不睬,只挑自己感兴趣的问“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我瞪他,心下却是无奈,只能乖乖回答他的问题“我大芩的士兵在这里,我岂能在他们面前受伤?芩祁两国与不达国的战争一触即发,此时是非常时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被对方利用,我是绝不会冒这样的险的。” 梅严对于我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伸手轻轻按上了我的肩膀,我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梅严,好歹相识一场,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儿?”我恨声道。 梅严并没有怎么用劲,只是我受伤太重方才会觉得这么痛,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不巧的是,我面对的是梅严,他可不会平白吃了这样一个哑巴亏,当下也不客气,两指一用力,狠狠捏了一下我右肩的骨头。 “唔。”我闷哼一声,冷汗蓦然从额间滴落。 我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心里更是恨得紧。 这个梅严,真不知道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这一世我总要在他这里吃尽苦头,可最让人气闷的是,他这么对我,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因为他是来给我看病治伤的。 这可真是天下之大稽。 “那一日,你为什么要甩开我和顾元城?”我强忍住痛,突然就没头没脑问了这一句。伍九文学 梅严挑眉看了我一眼,随手拿过袖子里的一瓶药膏开始给我涂抹。 “那人要见的是我,可不是你们二位尊贵的丞相大人。” “那人为什么要见你?”我毫不客气地追问。 梅严也不客气,反问我“跟你有关系么?” “有。”我厚下脸皮,一脸理所当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梅严被我气笑“你要是再厚颜无耻些,我想你今天坐到的位子就不会只是区区一个丞相了。” 我咬牙“你不要挑拨离间。” “我就是挑了,你又能怎样?”梅严挑衅地对我笑。 我几欲要拔剑砍他,但右肩的刺痛和被点的穴道还是让我强压下了心里的怒火。 “你不会希望慧中公主有事吧?” 直的不行,那我就只能“曲线救国”了。 出乎意料地,这次梅严没有立刻出言嘲讽我,反而停下动作沉思了会儿。 “听闻你们祁帝要赐婚她与顾元城。”我继续浇油添柴“顾元城这个人......唔,应该会好好照顾她的吧?毕竟她可是你们祁帝最宠爱的妹妹啊,当然了,若是两国来个联姻什么的,我也是愿意接受这样的福分的。” 我本以为任是梅严再能怎样隐忍,我都这么明目张胆地冒犯了慧中公主,他就算不与我拼命,大发雷霆地痛骂我也是应该的,可事实上,他没发怒,也没有任何的生气。 他只是有些苦恼地皱了一下眉。 清清淡淡,毫无波澜。 “元城确实不适合慧中,你自然也没什么适合的地方。”梅严想了想,又上下瞧了我两眼,作下结论。 我...... 我真的好想摸一下我的剑。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这次同你一起来这个鬼地方的那个叫蔡玉的好像还不错,若是两国真要联姻的话,我会亲自前来与芩帝商谈。” “那可不行。”我马上大声打消他这个想法“蔡玉他已经有婚约了,我还等着喝他们的喜酒的,你可不能给我搅黄了。” “你收了他们家什么‘贿赂’了?”见我这么激动,梅严一下就猜到了其中的猫腻。 “也就......”我躲闪开眼睛“也就是一点媒婆钱。” “呵。”梅严笑了“你是想省了贺礼钱吧?” 脸颊一红,我撑着面子不承认“礼轻情意重,我会在乎这个吗?” “那你在乎什么?兄弟情?”梅严眯眼,笑得薄凉又淡漠。 我闭紧嘴巴没出声。 “慧中近些年太过执着于所谓‘情爱’了,这也导致了她犯下了不少错,也许芩国会是一个让她逃避心里愧疚自责的地方。”梅严没有再逼问我,拉上我的衣服后,就开始帮我系腰间的丝带“我想,你一定有合适的人选的吧?” “啊?” 这下我可明白过来梅严为什么那么配合我把木楹支开了,原来他是等着我把这个话头挑起来。再趁机让我给慧中找一个好归宿。 可......可是,他和慧中公主不是两情相悦么?那日在荒园的厢房里,慧中公主串通旁人那么对他,他都没有过什么过激的反应,甚至还一副享受的模样。 莫非是我看错了?或者是会错了意? “你放心,你要多少‘媒婆钱’我都可以给你。”梅严向我保证“绝不赖账。” 我哪是担心这个啊! 我是......搞不清状况好吗? “这事得你情我愿,咱们也不好硬逼着他们不是?”我开始打马虎眼“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两情相悦方成良缘。” “你相信这个?“梅严似乎诧异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我顿了一下,笑着反问他“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梅严回答的很明确,丝毫没有犹豫。 我在心里叹息起来。 他果然对慧中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也许所有对她的宽容都只是因为她那样喜欢着他,为他做了太多傻事,让他心生愧疚吧。 其实这样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梅严的身份特殊,慧中又是一国公主,他们俩若真是想要在一起,怕是其难度不亚于去天上摘颗星星下来。 只是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桥段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免不了让人想要唏嘘一番。 “不管怎么样,你先把我的穴道解了行么?我这个样子真的很累,我还受了伤......” (第一百八十七)不达湮灭尘光碎(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自己冲开穴道就是了。”梅严一脸淡漠“如果你有本事的话。” “......” 我有本事的话?谁不知道自己冲开穴道无异于捅自己一刀,我又不傻,干嘛平白挨刀啊?而且梅严医术精妙,点穴甚为刁钻,一不小心我可就要一命呜呼了。 “我怎么觉着你是在替顾元城要债来的?”我眯眼看他。 梅严对我笑了一下,伸手去拿方才从我腰间解下的东西“你不要怀疑自己的直觉,你的直觉一向很敏锐。” “你......”我气得想破口大骂,但不知怎么我的心里却升起了些微的愧疚。 那日在恭亲国公府湖畔,顾元城那样拼命,甚至不惜与国公夫人对峙,其实是想我留下来的吧。 可是...... 硕大的恭亲国公府根本就不会有我的立足之地。 “这枚桃花坠可真有些意思。”梅严将半枚桃花的玉坠拿在手里把玩,突然就出声,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不准碰,你把它还给我!”心里一急,我也不管该不该,会不会被人抓住什么把柄,直接就呵斥他还给我。 梅严见我这么激动,心里的兴趣愈加浓厚,他不但没有还给我,反而指尖一弹,将那枚桃花佩轻飘飘弹到了半空中。 我的呼吸跟着就是一止。 当桃花佩往下掉的时候,我咬牙就要冲开穴道去接,谁知梅严却在这个时候出手,一指直点我眉间。 “噗!” 一口黑血吐出,我眼前一暗,整个身子蓦地发软,斜斜就倒到了他的怀里。 紫光慢影而过,梅严不紧不慢地伸手接住玉佩。 “沈青枝,有时候太过天真可不是好事。” 我忍住胸口剧烈的疼痛,大口大口喘着气,脑袋晕晕沉沉,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梅严眼色不变,指尖一转,将那枚桃花玉佩系在了我的腰间。 “你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部清除,往后你不必再强忍着不动内力了。”梅严边说边拿起一旁的香囊往我的腰上系“这个草药囊对内外伤都有很好的疗效,看来为你制作这个草药囊的人对医术颇为精通。” 胸口的疼痛随着梅严的话渐渐减退,我深呼一口气,撑着力气坐正了身体。 穴道解了,我知道。 他特意来为我解毒,我却没料到。 我体内一直残留着余毒,时不时总要出来作妖一下,梅严上次留给我的药方我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给弄丢了。 我原想着这次去往亓州,定要好好沉下心思来把毒解了,顺带好好休息一番,调养调养身子,养精蓄锐,等待接下来的挑战和是非,却没想到他居然会记着这件事,还不远万里来替我解毒。 “多......多谢你、”我别扭地偏开眼,拱手对他道了一声谢。 “你不必谢我。”梅严淡淡拂袖“若不是元城三番五次地纠缠我,我是不可能到这里来的,今日也不会给你治伤解毒。” 顾元城。 心里微微一痛,我静默着垂下了眼帘。 他,是真的,真的喜欢我么。 可是喜欢究竟实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慧中的事,我已经全部向陛下禀告过了,你和元城,最好谁都不要插手。”梅严话锋一转,沉声警告我。 “祁帝?”我惊讶“你可真大胆!” 梅严抬头看了我一眼,掀开车帘下车去了。 见此,我也只能跟着下车。 “你既然这么护着慧中公主,为何却要对她退避三舍呢?”我问他。 这是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你好像很关心我?”梅严眯眼笑了一下,随即淡淡移开了视线,他放眼向远处望去,很远很远,仿佛一直到了天边。 “她于我而言,不过是尘中一物,风中一景,并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躲开她,亦或照顾她,不过只是为了当初与陛下的一场交易罢了。” “清平曾经也跟你说过了吧,”他低下眉眼来看我“尘间情欲迷人眼,九霄云上是风烟,我站在九霄之上,世间诸事不过是过眼云烟,抓不住,也不曾想得到。” 我听的怔住,心里呼呼就吹过了一阵冷风。123看书网 “九霄,之上。”我失神喃喃。 “元城今日就会起程回国,陛下已经下令召他回去商讨此次大战的事宜了。”梅严见我愣神,也不点破,转而说起了顾元城的事“看样子你们芩帝也该给你下召了吧?可我怎么觉着你走的这条路方向不对呢?” 霎时回神,我躲闪开眼神,中气不足道“世间道路千万条,你怎知我走的这条到不了我要到的地方?” 梅严转开视线,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下。 我自知自己说的话站不住脚,眼见梅严不说话,我也跟着没出声。 就这样我俩互不搭理地静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我憋不住问了他一句“蒲飞草是用来干嘛的?” 梅严淡淡扫了我一眼,不答反问“你究竟想要问什么?” 我踌躇了一下,抬眼看他“我体内的毒,不是你下的吧?” 我是问,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梅严没有回答我,只是稍一皱眉看了看我,然后负手道“你心里既已认定,何需再问我。” “我中的是什么毒?”这个问题已经在我心里盘旋很久了,我也试探地问过旁的大夫,就比如婆娑村里的陈大夫,可不管我怎么试探,他们都只说我是体乏气虚,并无任何异状。 我体内的残毒他们都看不出来,更别提我原先是中了什么毒了,如今既然见到了梅严,这个问题我怎么也要搞个清楚才行。 “你为什么不去问元城?”梅严拂了一下肩头垂落的发丝,微抬眼看我“当初你发现身中剧毒的时候就心里存疑了吧?” 我抿了下唇,没说话。 梅严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般,无可无不可地轻笑了一下。 “你的蒲飞草来了。” 话音刚落,木楹的声音就从远处折弯的地方传了过来,裹挟着些许冬日的寒意“公子,快跑!” 我眯眼,立时拈下身旁三片草叶飞快地射向追着木楹疾奔而来的黑衣人。 “躲到我身后。”随手折断一截枯枝,我快步上前,一把将木楹拉到了我身后,手中枯枝一旋,刺进了迎面而来的黑衣人的眼睛。 “公子,你快上车走!”木楹知道我有伤在身,根本不敢让我跟他们这些杀手正面冲突,她几次想要上来拉住我,奈何功夫低微,我又总在护着她,她根本就没办法插进来。 “木楹姑娘,你和梅严兄先走,他们是来对付我的,不管你们的事,快走。”我踢翻一个想要偷袭我的黑衣人,转手又刺进了另一人的胸膛。 木楹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的,眼见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焦急地跑向梅严,恳求他出手救我。 “梅大人,主子最看重的就是沈相大人了,求求您帮帮她,沈相大人她会受重伤的。“ 梅严轻轻扫了一眼木楹,一双清淡的眼眸中全是漠然的神色。 木楹心中一凉,却听梅严轻飘飘开了口“退后。” 梅严说的声音不大,正巧我听得见,我立刻依言逼退杀手,自己擦地往后连退数步。 “嘭!”一团青烟忽地从我一步之远的地方炸开,我迅速转身躲过,用袖子捂紧了口鼻。 “没用的,你已经中了我的迷香。”梅严缓缓向我走来,面色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十分平常且合理的事。 “怎么可......”我觉得荒谬,刚要反驳,身侧方的黑衣人却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我自己的头部也是一个晕眩,差点没站住跟着倒向地面。 敢情我方才那般的‘声嘶力竭’都是个笑话,人家轻飘飘一个弹指,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就全被放倒了? 果然会医术的人就是惹不得,尤其是像梅严这种医术精妙,但人却不咋地的“神医”。 “公子,你没事吧?”木楹见我摇摇晃晃站不住,立刻就来扶我。 我对她摇摇头“我没事。” “木楹,把你摘来的蒲飞草给她。”梅严瞧我这副模样,冷嘲地看了我一眼,出声吩咐。 木楹闻言,立马猜到了其中原因,她赶紧从腰间的布包中拿出蒲飞草,但蒲飞草拿出来后,她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只能回头去看梅严,寻求他的帮助。 “这是用来嚼的。”我可受够了处处受梅严的制约,当下也不再装了,马上就道出蒲飞草的用法,然后从木楹手中拿过一根就塞进嘴巴里嚼了起来。 “呕!”我吐出嘴里的蒲飞草,整个脸都苦得皱在了一起。 书中虽写其味苦,可我没想到嚼起这个玩意儿来真的能让人苦得连眼泪都要掉下来。 我这边苦得说不出话来,那边的梅严却没什么表情,似乎早料到了会如此,他径自走到倒地的黑衣人身边,弯身就扯下了一个人的面罩。 是一张很平常的脸,没什么特色。 “他们是谁,你可猜到?”梅严回身看我,脚边的衣袍随风翻动,却怎么也碰不到那黑衣人的脸上。 (第一百八十八)不达湮灭尘光碎(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应该……应该是裴府豢养的杀手吧。”我大口大口吸了两下冷气,以减少自己口中的苦味,说起话来难免就有些不通畅。 “裴鲁的人?”梅严没多少讶异,只是比起裴鲁来,他更希望要杀我的能是最近江湖渲渲染染,风头无二的一个杀手组织——血盟。 裴鲁毕竟是朝廷的人,手下的杀手哪有真正在江湖历练过的手段狠辣?要完成任务恐怕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呢。 “你好像很失望?”我气岔。 这个家伙! 梅严矢口否认“没有。” 明明就有! 我在心里呐喊,可面上我却是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样子。 “这些人交给我处理就可以了,你们快回去吧,顾相应该等你们很久了。” 梅严本来也就不想插手我的事,闻得我此言,他也正好甩手走人。 “你最好一个月内都不要拿剑,不然你的右手又落下什么痼疾来,我可不会再救你。”梅严似乎对于我总动不动就受伤的事感到很不耐烦,但他的这句话却莫名让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堂堂一代神医,总为我这一个病人烦心也确实难为他了,更何况他那么讨厌我,讨厌芩国的人。 “梅严。”我叫住告辞离开的他。 “什么事?”梅严皱眉回头。 “多谢你,还有,也多谢木楹姑娘。”我郑重弯身作了一揖。 梅严没料到我会行此之礼,难得的愣了一下,末了,他挥挥衣袖,转身离开了。 “世事无两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自己仔细思量吧。” 鱼和熊掌? 我蒙住。 “公子保重。”木楹对我垂手一礼,跟着梅严一块儿走了。 “这梅严,跟我认真说起话来的时候,怎么就让人听不懂了呢?”我费力地想了想他话中的意味,然而久思无果,我也只能先上马车赶路了。 “公子,还是去亓州么?”马夫在外面问。 “嗯。”我应了一声,轻轻靠在了身后的车壁上。 此次不达之战后,皇上一定会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国内之事上的,到时第一个要遭殃的恐怕就是亓州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替杜融挡一挡,让他有时间实行自己的计划。 至于皇上会不会因此猜忌于我……现在我也顾不得了,大不了就是被革职呗,总不至于要砍了我的头。 心里打定主意,我也不再去想事发之后会有怎样的恶果,总之,当下最重要。 马车连夜赶路,走了大半个月总算是赶在腊月前到了亓州十里之外的一原山山脚旁。 还有一天的路程,我就能见到师父师娘,还有杜融了。 我心里高兴,虽然现在的天气冷到我的手都快僵硬了,但比起这个,我更期待见到师父师娘。 已经有好久好久没见到过师父师娘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什么变化,他们还能一眼认出我来么?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袍。 应该能的吧?我也只是比从前长得高了些,更加丰神俊朗而已。 “公子,今日我们是暂休一夜,还是连夜绕山,进到亓州城里去?”车夫出声问我。 我想了一下,对他道“先找处地方休息一下吧,明日一早我们再走山路。” 冬日寒凉,天又黑得早,连夜走山路实在危险,就算我现在的心情很急迫,却也不能不顾现实的条件。 也就是一日的路程罢了,我这么耐不住性子可不好。 “是。”车夫应下,依我之言将马车赶到了一处客栈停了下来,他等我下车后便将马车卸下来,,牵着马儿去吃草了。 “没想到这么荒僻的地方也会有客栈。”我心里好奇,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 “这里每日往来的客人很多,有往亓州去的,也有从亓州出来的,倘若这里没个落脚的地方,恐怕天寒地冻的,有不少像客官这样的人就要露宿荒野了吧?”第一文学网 娇俏的取笑声从我身后传来,我讶然回身,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挎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往客栈这边走。 她的竹篮里满是山上采下来的冰叶草,冰叶草的色泽亮丽,看起来她的采草技法很熟练。 “姑娘说得有理,倒是在下愚笨了。”我向她拱了拱手,算是为方才的话道歉。 “兰儿,你又在作怪!”客栈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对着我面前的小姑娘就开始斥责“他们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怎么总爱刁难他们?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收收你任性的脾气,学学人家的姑娘,矜持一些,大度一些,你就是不听!” “爹!”小姑娘委屈极了“你怎么每次都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我?我既没有打她,又没有骂她,是她自己要跟我赔礼的,难不成这也是我的错吗?” “掌柜的,这次确实与令爱无关,是在下觉得方才自己言行有误,遂向令爱致歉的,还请掌柜的莫要责备她了。”我见小姑娘委屈地都要哭了,赶紧上前一步,跟掌柜的解释起来。 掌柜的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话冲了些,现下见到女儿委屈的神情,心里早就软了起来,再加上我的一番解释,本来满腔的怒气直接消失了个干净。 “快回屋去吧,你娘有事找你呢。”掌柜的虽然有些拉不下脸面来,但语气明显柔了不少。 “哼!”小姑娘生气地瞪了我一眼,把手里的篮子往掌柜的怀里一塞,自己提着裙子跑进了客栈。 “你这丫头!”掌柜的想生气又生气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跑走,无奈地摇了摇头。 “令爱真是个直率的性子。”我笑道。 掌柜的叹了口气,迎我进去“她这个脾气,将来我和他娘指不定要怎么担心呢,算了,不说这些糟心的事,公子快快里边请,我马上就让小二给您收拾出一间上等的厢房来,” “要两间,我的车夫牵马去喂草了。” “哎呀,瞧我这记性,一定吩咐立刻小二去办。” 我冲掌柜的笑了笑,没说多余的话。 因为是山脚下的小客栈,所以也谈不上什么雅间不雅间,但正如那个小姑娘所说,好歹不用露宿荒野,我在里面住着,倒也很开心。 “公子,有客拜访。” 刚用完晚膳,车夫的声音突然就出现在了门外,我心里生疑,却还是开了门。 “是你。”我诧异“叶侍郎。” “丞相大人。”来人躬身向我行礼。 “叶侍郎,快请进。”我大开房门,将叶玦之迎了进来。 “叶侍郎千里迢迢的来这儿,不会是特地来寻我的吧?”我倒上一杯茶放到了叶玦之手边。 叶玦之看我的神色,便知道我并不想有任何朝廷的人来找我,但世间之事常常不能遂愿,虽然他也不想给我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但是皇命难违,他也没有办法。 “下官确实不是特意来找您的。”叶玦之顺着我的点了点头,但这却直接让我的心凉了一大半。 “我已经上书皇上,言明自己病体难撑,需得几月调养生息,不达国的战事全由祁国顾相安排就好,我大芩的边防布略我也让老元帅和姜小将军代为处理了。”我不甘心地试图反抗了下“所有的事情,我保证绝对完美,不会有任何差错的。” “下官是肯定相信大人的能力和安排的。”叶玦之见我反应这么大,也是尴尬不已“只是皇上已经下了圣旨......” 我叹气“该来的总会来的,也罢,你宣旨吧。” 叶玦之踌躇着没动。 “怎么了?”我奇怪。 “其实......”叶玦之犹犹豫豫地起身,从袖里拿出了一个翠色的玉盒放到我面前“皇上只是交代了一句把这个给您,其他就什么都没说了。” 我凝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打了开来。 是一枚红莲令。 赤灼的红莲盛开在漆黑的夜色下,仿若菩提刹那入世,宁静安详中全是不容质疑的威严。 高高在上,无尘可染。 祖制,佩戴其令者,如圣上亲临,万臣朝拜,无人能逆。 “这次芩祁两国结盟,共克不达蛮夷,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大人是知道的。”叶玦之见我呆愣住,迟迟不肯拿起红莲令,心中不免焦急起来“皇上不希望其中出现什么变故,大人应该也明白。” “变故?”我摇头轻笑了一下,伸手从玉盒中取过了红莲令“哪有什么变故呢?谁不想攻下不达国,给自己分点好处啊......” 皇上的意思,无非是想让我回京压制裴鲁,让他在这次利益分配中拿不到半点好处,所以他才会给我红莲令,所以他才会派叶玦之来。 可这怎么可能呢?裴鲁那样奸猾的人,若真想让他出力而连口汤都没得喝,指不定他当场就要反了,到时候别说红莲令了,就算请出龙玉,他也会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吩咐人把我给杀了。 “难为大人了。”叶玦之自然也明白皇上心中所想,这也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但臣子毕竟是臣子,哪有讨价还价的份呢? (第一百八十九)不达湮灭尘光碎(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罢了。”我决定认命“叶大人,你明日就先回去吧,再过一日,我会马上起程回京的。” 叶玦之看起来并不认同我这个做法,他犹豫再三,还是向我坦言“大人,下官这次是快马加鞭,日夜赶路来追您的,您应该明白下官的难处,明日……还是恳请大人与下官一同回京吧。” 我一瞬握住袖里的拳头,脸色僵了僵,然下一刻我依旧是面色从容,气定神闲的样子。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么?”我淡淡抿了口茶水,抬眼看他。 “不是。”叶玦之倒是没滥用皇上的名头来压我“是下官不想大人走错一步,被裴党诟病,横生枝节。” 我放下茶盏,负手在厢房里来回踱步,最终心一狠,我还是坚持我原来的想法“本相主意已定,你不必再多言。” 我已经答应过杜融,这次要和他一起共度新春的,现下虽没办法完成这个承诺了,但我好歹得去亲口向他解释一下其中的缘由,免得日后我在他面前又矮了一分。 还有,我已经有那么久没见过师父师娘,如今都到了家门口了,我怎么可能就这样回京呢? 至于什么皇命,什么裴党,大不了等我回京后再多费些力气去应付就是了。 “大人……”叶玦之还要再劝,被我抬手挡了下来,他无奈,只要退出房门去了。 “看来,我还是马上就溜的好。”我嘀咕了一句,拂袖坐到窗户旁,静静等着深夜的到来。 叶玦之的能耐我虽不甚明晰,可他能稳立中派这么久,从先皇一直到当今圣上,就连裴鲁都没怎么敢打他的主意,想来其后手段必然不容小觑。 如今他既然找了来,要摆脱他,那我只能施点小计先开溜了但愿他日后不要因此记恨我才好。 山影朦胧,中天悬月,万物寂静,暗无灯火,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从二楼的窗户翻身轻轻跳下来,趁着夜色静悄悄摸出了客栈,一路直往客栈后的山路奔去。 马夫是早就收到命令在小路旁等我的,远远见到我来,他赶紧掀开车帘让我进去,然后一扬马鞭,驾着马车向亓州方向疾驰而去。 原本这一切都很顺利,山路也差不多走了将近一半,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要捉弄我,前方道路竟然被几根倒塌的巨木给挡住了,根本无法通行。 “公子,怎么办?要绕道么?”马夫问我。 我拧着眉,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我们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阵马蹄扬鞭的声音,接着便见一群官兵模样的人将我和马夫团团围住。 乌蒙蒙的月光映射出飞溅而起的尘土,叶玦之的身影渐渐就在这番月尘之下显现了出来。 “拜见丞相大人。”所有官兵都下了马,齐齐俯身跪在了我的周围。 “叶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脸上带着微笑,眸光却刹那冷了下来。 叶玦之见我欲要发作,立刻从马上下来,对着我行了一礼。 “沈相大人,三更而过,您不在客栈休息反而夜行至此,却是为何啊?”叶玦之眼中似有急色,但碍着我的身份,他又不能多说什么。 “本相要做什么,莫非还要和大人汇报不成?”我寒下声音,一挥衣袖“把你带来的人都给本相撤开,否则休要怪本相不客气!” “大人息怒。”叶玦之侧身挥开了围住我的士兵,扬手指着前方倒塌的树木“非是下官不让您过去,而是天意如此,就好比大人让兰姑娘给下官送放了迷药的饭菜,下官却依旧能赶来劝说大人一样。” 叶玦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给他下迷药,显然是不想给我遮掩,要以此来威胁我,今日我若真这么乖乖随他回去,他日哪还有颜面在金銮殿上立于他之前? “都说叶大人是朝中高风亮节的一股清流,就连皇上都对你另眼相看。”我从马车上下来,随意几步停在了叶玦之身前“本相也是对你佩服之至,平日处事,常以你作为老师,效仿学习。” 叶玦之不明白我突然这么夸赞他的用意,但事出其反必有妖,他无论如何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下官卑陋,愧不敢当。”叶玦之往后稍稍退了一步,躬身向我拱手。 “既是以你为师,却不知此等小人行径,本相是如何做出来的?”我将他的小动作看尽眼里,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莫非叶大人也是表里不如一,枉费皇上青睐信任的么?” 口中一哑,叶玦之险些说不出话来,但官场十几载的风雨磨炼还是让他很快镇定了下来,他没有跟我争辩什么,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枚青玉交到了我手上。 “殿下说,大人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这偌大的芩国,终究还是岑家的天下。” 脸色一白,我死死瞪着手里的青玉,最终还是无奈妥协。鲜 一言不发地回到马车里,我敲了敲车壁,马夫便知晓我的意思,调转方向,带着我回了客栈。 虽然局势已定,叶玦之仍旧不敢松懈下来,他紧紧跟着我,直到我走进自己的厢房里,他才停住脚步。 “叶大人,进来坐。”我见他要走,立刻出声制止了他。 “大人还有什么事吗?”叶玦之倒也没说方才得罪了我,就战战兢兢,畏惧害怕,反而很坦然地走了进来。 我伸手让他坐下,他也依言坐了。 “婆娑村的村民,皇上可已允了暂关严州大牢?”我给他倒了杯茶。 叶玦之点头“皇上已经下令让严州知府完全依照您的安排行事了。” “呼。”我放下心来“那就好,严州知府是杨夫子的学生,他们总不至于吃亏的。” “杨夫子?是少傅大人么?”叶玦之疑惑。 “对啊,就是杨杰的父亲。”我笑着推开了右手边的窗户“哦,对了,还有那些刺客呢?皇上是怎么办他们的?” 叶玦之回忆了下当时皇上脸上的神情,对我道“蔡少卿将他们押解回京后,皇上就命大理寺对他们严加审讯,可是......他们全部自尽在大理寺天牢内了。” “果然是这样啊。”我叹息,微微垂下了眼帘“看来又是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大人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那为什么您还要......”叶玦之不明白这样的无用功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冷笑了一下,眸光微寒“他们总爱来找本相的麻烦,本相总该回点礼,省的他们觉得本相软弱可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战本相的底线。” 叶玦之很少见到我流露出这么厌烦的神情,不过仔细想想,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让人难以心平气和下来。 “大人这次回京,不防狠下心来修剪一些不合规矩的枝条。”叶玦之看我“既能消些气,也能为皇上分忧。” “叶大人这是想让本相独自‘冲锋陷阵’啊。”我眯起眼笑了一下“本相虽说看不惯他们的作风,可大家都是同僚,本相也没必要为了私人恩怨断了他们的活路吧?” “大人既然拿着红莲令,就没有私人恩怨一说,相信大人心里也清楚,从先皇起,裴党一势就在朝中坐大,到了如今,他们连皇上都已经不放在眼里,大人便是不动手,皇上必定也是要铲除他们的。” 叶玦之并不否认有让我当‘出头鸟’的意图,不过我身为百官之首,这个‘出头鸟’无论如何我也是逃不掉的,他今天之所以这么堂而皇之地提出来,除了话之所至,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皇上已经等不及了。 不达国灭,芩国格局必将发生变化,裴鲁狼子野心,若是再放任其党之势壮大下去,恐怕哪一日就要兵临城下,覆灭朝纲了。 皇上已经隐忍裴党很久了,再好的性子也被磨平了,如今箭已在弦,终究是要射出去的。 我明白叶玦之话里的意思,本来当我决定回京的时候,我就已经打算好要让裴鲁吃些苦头,也好教他知道谁才是金銮殿上的众臣之首,如今叶玦之既然提出来,我不做回绝,也算是间接向皇上表 了忠心。 “叶大人,你命人故意砍断树木,阻我去路,我就不多作计较了,至于方才我言语刻薄,行为鲁莽,还请叶大人你也莫要往心里去。”我站起身向叶玦之赔了一礼。 叶玦之哪敢受我的礼,侧身避开后。马上就告辞离开“砍树之事确为下官所做,但这也得多亏太子殿下临去祁国前特意叮嘱的下官。更深露重,大人早些休息,下官先告辞了。” 叶玦之不轻不重的一句解释听得我心中一怔,微寒的冷风呼呼从窗口刮进来,直吹得我浑身冰凉。 岑羲。 第二日,天气晴朗,碧海如天,正是一个赶路的好日子。 在回京城前,我特意向掌柜的,还有兰姑娘告辞,兰姑娘见我要走,红着脸把我拉到了角落里。 “昨夜我去给那个客官送饭了,可他的随从立马就把我绑了起来,饭菜更是一口都没吃......抱歉啊,没帮上你的忙。”兰姑娘十分愧疚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昨夜兰姑娘肯帮我这个忙,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他日若有缘在京城相见,我就做东,请姑娘大吃一场。”我道。 “我又不是猪。”兰姑娘翻了一个白眼,嘟着嘴走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公子,请上车。” “就来。” (第一百九十)不达湮灭尘光碎(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听闻北方邻近的州县都开始下雪了,絮絮扬扬,银装素裹。 想来这亓州城也快了吧。 “少主,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木生偷摸摸溜进屋子里,似乎是害怕被谁听见似的,压低着声音对书案旁正在写字的青衣公子道。 “这里是不会有人偷听到你说话的。”青衫玉带的温润公子放下手里的笔,起身站到了窗户旁边“木生。” 木生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我就是和少主开个玩笑。” “看在她的面上,这次本少主就饶了你。”杜融目光隐烁,好像心情极好的样子,就连窗前那几枝尚在含苞的梅花都好似要开了一样,隐隐散发着幽香。 木生从小就跟在杜融身边,他心情的变化,木生自然一下就能感觉到。 这么多年的惦念,马上就要像初雪一样降临到少主身边,少主能够这么开心也是情理之中吧。 他替少主高兴,可隐隐的,他又不得不担心。 “沈相如今应该离开婆娑村,往这里赶了吧?”木生试探地说了一句。 他希望少主能多问他一句,可事实上,就算少主下了死命令,这段时间任何关于她的事都不准上报,他还是能准确地猜测到她此时此刻的行迹。 “还早,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去夜探婆娑庙了吧。”杜融温声开口,话语里的意思说到一半却稍稍变了味“和顾元城一起。” “少主既然看不惯那个祁国的顾相,为何不趁此刻他势单力薄,解决了他?”跟了杜融这么多年,杜融心里想什么,他虽说不能全部猜中,可微妙中的直觉还是有的。 少主很明显是不喜欢这个祁国的丞相大人啊。 杜融摇头轻声笑了一下,回身重新坐到了书案后“你觉得芩帝会容许他的存在么?” 木生摇摇头。 “那为什么芩帝不派人去杀了他?” 木生想了想,还是摇头。 杜融看到木生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由心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顾元城是压制芩国内部分裂势力的另一股力量,强大,且不可缺少,至少是现在。” “少主的意思是,芩帝想用顾相来压制我们?”木生恍然大悟,但还有一点他却不明白“可是顾相的手段向来不简单,而且他背后还有祁帝,他会乖乖被芩帝摆布吗?” “这就是祁帝想要利用他的地方。”杜融笑了一下,拿起手边的茶盏微抿了一口“也是他能容忍青枝放肆胡来的缘由。” 原来是这样! 木生了然。 芩帝想用顾相来制衡他们,制衡裴党,又想用沈相来制衡顾相,制衡朝中各方势力,甚至是太子的势力。 同样的,芩帝还想用顾相、裴党和他们来制衡沈相。 这样一个平衡的点,一旦出了差错,整个芩国恐怕都要覆灭在党派之争中了。 “这位芩帝圣上,魄力可真非常人能比。”木生惊叹。 杜融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眸光微暗。 芩帝的谋算可从来不是这么一点点啊,陈王那样精明的一个人,照样被他料理得干干净净 。表面上看,陈王确实是被青枝等人所制服,可背后又何尝不是芩帝的算计? 现在青枝已经上了他的船,只盼芩帝能念一点君臣之情,放她一条生路。 如若他不放...... 杜融微垂眼帘,嘴角稍向上勾了勾。 那就由他来铺这条路吧。 “哦,对了。”木生感叹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手放在腰间摸了摸,接着就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苏记点心的秘方,我威逼利诱了好久,他们才肯给我,花了几千两银子呢。” 木生珍惜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杜融面前的书案上,末了还给它捋平了些。 杜融看了看木生放过来的纸条,强忍了一下,才没有把它给扔出去。 千两一张的秘方,若是真被他这么不甚在意地扔没了,一旦不慎被青枝知晓,她肯定又要在他面前念叨她怎么怎么俸禄少,怎么怎么可怜,怎么怎么需要他慷慨解囊了。 他虽然乐得给她银两花,可她需要的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银子。 “你下去吧。”杜融摆手。 木生偷偷瞄了一眼杜融的神色,行礼退下了。 刚关上门,一个小厮匆匆就跑了来,迎面和他撞了个满怀。 “哎呦!”木生揉了揉摔疼的脑袋,灰溜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顺带把那小厮也拉了起来。 “少主门前,你怎么冒冒失失的?”木生皱眉。 “城主......城主发怒了!”小厮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他要见......要见少主,让少主快去他的书房。” 木生心里一惊。忙问“城主叫少主去做什么,你知道吗?”宝来 小厮慌忙摆手,苦着脸就差给木生跪下了。 木生还待要问,房门突然就从里面打开,杜融一身青衣潋滟,缓步踏了出来。 “木生,你不要为难他,我去见一见父亲就是了。” “可是......”木生心里焦急。 要是少主这几日的动作都被城主知道的话,城主一定会狠狠责罚少主的。 杜融抬手阻了木生欲要开口的话,由着小厮引路,往城主的书房去了。 “哎呀!”木生气得一跺脚,快步跟了上去。 老天保佑,城主大人千万不要知晓少主的心思啊,否则少主......怕是此生都别想踏出亓州一步了。 带路的小厮其实是想放慢些速度,拖一拖时间的,可今日城主的脸色实在太过可怕,他也只能咬牙一路疾走,等到了城主书房时,竟只是过了堪堪一盏茶的时间。 “少...少主......”小厮犹豫着侧开了身子。 杜融对他宽慰一笑,随即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许是今日是阴天的缘故,他只一眼就感觉到了周围阴冷冰凉的气息。 “父亲。”杜融掀衣跪在了书案前。 层层珠帘后,暗影浮沉,微光不出,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丝毫的动静,仅有桌案上的一盏茶悠悠忽忽飘散着白色的烟雾。 杜融低着头,微微握紧了袖子里的手。 “啪!” 一份册子突然就这样狠狠砸在了他的身上。 “杜融,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压抑着滔天怒气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杜融心中一紧,握紧了双拳没出声。 “说说吧,你这几个月的荒唐行为都是为了什么?”杜恒强自压下心中怒气,盯着跪在地上的青色身影问。 杜融沉下气,抬手回道“为了自己,父亲。” “为了自己?”杜恒气笑“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吧?” “父亲明鉴。”杜融的脸色一白,可说出的话仍旧是淡淡的,没有半点波澜“孩儿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欲,孩儿也不例外。” “而且,孩儿不认为追求自己的私欲有什么不对。” “哈!”杜恒站起身,掀开珠帘走到了杜融面前“为父这么多年的教诲,就教出了你这么一个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将全族人的置于危险之中的好儿子,亓州城的好少主?” 杜融面露愧色,可心中的念头却丝毫不曾动摇。 “父亲,”杜融突然向杜恒俯身拜下“孩儿恳请父亲答应孩儿一个请求。” 杜恒皱紧眉,没有说话。 “孩儿肯请父亲让孩儿离开亓州,离开杜家。” 杜恒死死瞪着面前这个向他俯首的儿子,胸中怒气越积越深,越积越多,终于,他对着门外的侍卫大喊“来人,拿家法来!” “父亲,我的决定绝不会变。”杜融沉着声音,无比坚定。 “家法,家法,快把家法拿来!”杜恒根本不听杜融在说什么,几步冲到门口,就对着门外的人怒吼。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一根粗长的藤鞭很快就被递到了杜恒的手上。 “为父只问你一遍,你这一生是给自己的私欲,还是给杜氏一族?”杜恒的脸色极为难看,手中的藤鞭握得紧紧的,就好像怕自己一旦松懈了点,便再不忍心动手下去。 “私欲。” “啪!” 一道血痕蓦地从撕裂的青衣上出现,杜融闷哼了一声,微微敛眸,重新跪直了身体。 “为父从小就对你说过,为人做事不可视己为上,不可为己欲,诛他人,这些话,你可都还记得?” “记得。” “啪!” “唔。”冷汗密密麻麻地从额头冒出,杜融撑住冰凉的地面,压抑着喘了好几口气才将体内混乱的气息调匀。 杜恒下手没有留情,杜融要忍受的不仅是藤鞭的利刺,更是杜恒绵绵无边的内力,如今若是换个寻常人来,怕是第一鞭就要死在杜恒的鞭下了。 可纵是杜融,这两鞭下来也要吃不消了。 “家族兴旺,绵延存亡,全系你身,你肩上的责任,你可还记得?”杜恒的眼里闪烁着泪光,拿鞭的手微微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脱手掉下来一样。 杜融苍白着脸,深吸了一口冷气方才回答“孩儿记得。” “啪!” 杜融一下撑在地面上,嘴角鲜血流出,渐渐留下了一道血痕。 (第一百九十一)不达湮灭尘光碎(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好,好,好,既然你都记得,那现在你来告诉我,你可愿肩负起你身上的责任,肩负起杜氏一族千年延续的使命?”杜恒强迫自己去看此时杜融狼狈的模样,声音故意压低了许多。 唯有这样,才没有人能听出他言语中的颤抖。 杜融抬起袖子漠然地擦掉嘴角的血丝,硬撑着忍住内里的剧痛去看杜恒,目光坚定而不容置疑“我不愿意,父亲。” 他从来就不愿意,自出生而始,他就没有愿意过。 他一直就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肩负这样的责任?他明明同旁人一样,同族中的所有人一样,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百世家族,千年绵延,这样的重任旁人担不起,为什么他就要担负得起? 从前他不敢说出心中的疑惑,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因为父亲母亲在这个家族上实在花了太多心血了,他不想让他们再为自己操心。 可直到她闯进了自己的世界,闯进自己这个干枯贫瘠的世界,他突然就有了想要叛逆一切的冲动。 她让他看到了光。 明明她的命运是那么悲哀,那么不公,在这个世界上,她几乎没有可以依靠信任的人,可她还是愿意努力去冲破一切,努力去活着,活出自己的模样来。 或许,命运已经注定她此生坎坷,或许,命运已经注定了他会遇见她,那么再或许,他是不是可以救赎她,或者说,让她救赎自己? 他真的想为自己活一次。 “你这个孽子!”杜恒这次是真气狠了,他扬起藤鞭还待要打,一旁的木生却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挡在了杜融前面。 “城主,手下留情啊!” 书房外的众人纷纷跟着跪了下去,向杜恒求情“少主年幼,请城主开恩。” 杜恒黑着脸看着这里里外外跪成一片的人,被怒火淹没的理智总算稍稍恢复了一点。 “去跪祠堂,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出来!”杜融摔了手里的藤鞭,怒气冲冲地拂袖走了。 “少主,你没事吧?”木生扶起杜融,焦急询问。 杜融摇头,却一下说不出话来。 “快去请袁大夫来!”心中一急,木生对着门外的小斯大吼。 “不要为难他们。”杜融皱了下眉,不着痕迹地推开木生的搀扶,自己站直了身体。 稍稍积蓄了点体力,他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冷汗,神色如常地走出了书房。 书房外的仆婢纷纷退让开来,匍匐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送他离开。 “少主,你要去哪?”木生见杜融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心里一愣,急忙就跟了上去。 “祠堂。” 父亲既然要他跪,他跪着就是了,如果说杜家只他这一代出了像他这样的“叛徒”,那他给杜家的列祖列宗跪上一跪,也算是“赎罪”了。 至少往后,他不会为自己今天的决定而有所愧疚。 木生是去求过城主的,可城主丝毫不为所动,一直到天黑,城主都没有要让少主起来的意思,府中上下更是无人敢给少主请大夫,没办法,他只能怀里揣着几瓶药,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潜入了祠堂。 “少主。”木生压住嗓子唤了杜融一声。 杜融本来是在拿着笔写着什么的,听到木生的声音他随即就收了笔。 “你来了。”杜融没有回头去看木生,而是一张一张将面前平铺在地上的纸张叠放到了一起。 “我来给少主你送药的。”木生绕到杜融面前,一股脑儿将药堂拿来的伤药全部放到了地上“少主快些挑挑,剩余的我可要带回去的,免得被城主发现了。” 杜融没去看地上的瓶瓶罐罐,反是伸手将收起来的那叠纸交给了木生“这上面是我写出来的新配方,你按上面的去准备材料,待明日,我就要用了。” “这些都是什么?新配方?什么新配方?”木生心里好奇,便就着最上面的一张看了起来“木生莲一两,白秋半两,枸胆三两......慢着,这怎么那么像苏记点心的配方?” 杜融无奈摇头笑了一下,随手从地上的瓶瓶罐罐中拿起一个不起眼的白瓷瓶“这个我留下,其他你都送回去吧,晚了,袁大夫可就要来找你的麻烦了。” “哎呀,我可不想被那个老头唠叨来唠叨去的,我先去放药了。”木生经杜融一提醒,也顾不得心里存着的疑惑,立马将地上的药瓶打包,风也似的跳窗走了。 杜融看着木生离开,眸光闪烁了一下。 突然,他似乎是牵扯到了背后的鞭伤,整个身体跟着就是一颤,密密的冷汗从他额间滴落,刹那就打湿了襟口的衣裳。 “青枝,若是顾元城先跟你开了口,你会答应他么......”678 良月无言,唯有寒风猎猎,如刀封喉。 数日后,亓州,城主府。 “少主,你还要在里面待多久啊?我都已经在外面站了大半天了!”木生烦躁地来回走动,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无休止的等待,大着胆子凑近房门,边问边往里面偷看。 “你再偷看,本少主可就要不客气了。”杜融“嘭”得一声打开门,面无表情地看向慌忙往后躲闪的木生。 “少...少主......”木生尴尬得不行,支支吾吾很久才猛然想起要说的事来“夫人找你呢,说是让你忙活完厨房的事,就去静心阁找她。” 杜融稍稍皱眉,一挥手关上了厨房的大门。 “你在这儿守着,任何人都不准放进去。”杜融对着木生下令。 木生的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满面的不甘愿“少主,咱们能不能换个人守在这儿?我跟你去夫人那儿吧,有什么事,我还能替您挡挡。” 杜融没理会木生,径自沿着竹林间的小道走了。 “少主!”木生哀嚎。 当那一日他向父亲坦露心迹的时候,杜融就知道,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对整个杜氏一族的背叛,更是对生他育他的父母亲的背叛。 可是他不后悔,也不惧怕,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关于家族,关于父母...... 只要他能坚持到最后。 只要她能来。 穿过层层纱帘,杜融神色镇定地踏上静心阁,抬手敲响了厢房的房门。 “吱呀”一声,门被婢女打了开来。 杜融走进屋,隔着竹帘弯腰对阁廊里半躺着的妇人行礼“母亲。” “融儿来了?”妇人的声音有些上扬,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来。 “母亲找我?”杜融抬头问。 “听说我不在的那几日,你父亲罚你跪了祠堂?”何清似乎是笑了一下“记得从前青枝在这儿的时候,你和她每几日总要进去祠堂的。她很顽劣,你也就跟着她一样没有规矩,整天上蹿下跳的,恨不能每天都能找到新鲜的乐子来。” 杜融低下头,惭愧不已“是孩儿让母亲操心了。” 何清缓缓摇了摇头,叹息道“融儿,为娘很喜欢青枝,喜欢到恨不能她就是为娘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为什么她能进我们杜家祠堂的原因。” 眸光刹那一亮,杜融难掩情绪上的波澜,他激动地问“母亲,你是愿意青枝她成为我的......” “融儿!”何清突然厉声打断了杜融的话,本来还算轻松柔和的语气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杜融一愣,丝丝浸透骨髓的寒风忽而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吹进来,顷刻间就把他的心脏凉了个彻底。 “是,为娘是喜欢她,为娘也希望你们能一起有个未来,可是融儿,你要记住,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唯一的青枝了,她现在是芩国的丞相大人,是裴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她身后丝丝连连的利益皇权关系到多少人?她逃不开,你也逃不开。” 何清从榻上起身,拂开竹帘走到了杜融面前。 “告诉为娘,就算我们所有人都放你走,你又要怎么顾念她呢?” 杜融垂下眸光,轻声道“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你了解青枝胜过了解你自己,你应该知道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是谁吧?”何清看向杜融,目光犀利而透彻,就好像她早已洞察了他所有的秘密。 杜融下意识就躲开了何清的目光。 “我可以带着她娘亲一起......” “魏应侯夫人与魏应侯向来感情至深,传为佳话已久,你觉得魏应侯夫人会离开魏应侯跟你们走么?” 杜融握拳,全身一瞬就紧绷了起来。 “好,就算魏应侯夫人肯抛下一切跟你们走,你们又能去哪儿呢?”何清张开手,面向阁楼外的世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带着一国丞相,带着侯府的夫人天涯海角的去漂泊,独善其身呢?” “我可以。”杜融突然出声“我能做到,一定会做到,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何清被杜融这样坚定的回答震惊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神情。 “融儿,这世间之事从来不是你能做到,它就能随着你的心意进行下去的。”何清叹气。 (第一百九十二)不达湮灭尘光碎(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孩儿知道母亲的意思。”杜融低头“只是孩儿心念已定,不会再更改了。” “融儿......”何清心中焦急,跟着就要说什么,可杜融却不想再听下去了。 “孩儿知道,这世上之事大多其实都是不能被人为所控制的,可孩儿还是愿意搏一搏。”杜融抬头去看何清的眼睛“孩儿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若当真最后结果不遂人愿,他……大概也能坦然接受的吧。 “融儿,你可知青枝她……” “母亲!”杜融打断何清的话“我现在不想知道有关她的任何事情,我只要在这里等她就好。” “就这一次,孩儿就任性这一次,恳请母亲应允。” 杜融低着头跪了下去,寒风朔朔,满室空冷。 何清眸色复杂地看着直直跪在自己面前的青衫少年,心里酸涩翻涌,怜惜翻涌,恼怒翻涌,最终都化为了唇齿间的一抹叹息。 “你这性子……”何清像是想到了什么过往,面色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她对着杜融挥了挥手,径自回了竹帘后的榻上。 “真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杜融怔住,久久不曾有动作。 “少主。”一旁的婢女出了声“夫人要休息了。” 杜融垂下眸色,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父亲母亲一向尊重他的决定,就算这一次也一样。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少主,少主,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要在这儿变成一幅壁上刻画了!”木生远远看到杜融的身影,立刻激动地跑了过去。 杜融见到木生却没有他那么兴奋,反而脸色很难看。 “你进去了么?” “什么?”木生没反应过来杜融的意思。 “你进去了,还偷吃了。”杜融突然就摇着头从木生旁边走过去“下次记得把嘴上擦干净。” “……”木生抬起袖子就没猛擦。 “少主,少主。”木生转身追上杜融“少主,您的厨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这是要给沈相的么?我就帮您尝了一块,还不错呀,比苏记的点心好吃多了。” “不准再进来!”杜融走进厨房,回身“嘭”地将房门关死。 “少主。”木生苦着脸拍门“我午饭都还没吃呢,咱们能不能先吃饭啊?” 要不是少主一直在厨房里面忙活,连饭都忘了吃,他至于因为饿惨了进去偷吃嘛! 虽然因为太好吃,他忍不住吃了一大半。 “退下罢,不必守在这儿了。”房门里隐隐传来杜融的声音,木生如蒙大赦般,立马跑没影了。 她应该已经起程准备来了吧...... 杜融望着自己手底下刚刚做成的点心,微微凝眸,笑了起来。 半月后,亓州城,明月阁。 这一天的天气有些阴,没有太阳,可天光却亮得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那白亮的光中出来,落向人间。 “少主,天凉,咱们回屋吧?” 杜融已经在明月阁站了大半天了,木生自然也是陪着他站了大半天,这大半天杜融不动也不坐,就静静站在木栏旁往一原山的方向,仿佛入定一般。 可今天的天气特别冷,木生是随杜融从小习武的,现在都已经全身冻得发抖了,更何况杜融一身青衫,单薄如纸,在四面透风的明月阁,他能再撑多久呢? “她今天大概就要到一原山了。”杜融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听得木生一愣。 “谁?”木生疑惑,随即恍然大悟“沈相啊,原来她已经要到了么?那我马上就去一原山接她。” 一别多年,木生倒是有很久没见过当年那个带着他和少主满城疯跑的“小不点”了,如今想想,还真是有点怀念当初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啊。 “不,你现在不用去,她好歹得到傍晚才能住进一原山脚下的客栈里。”杜融摇头道。 “是这样么?”木生半仰头算了算婆娑村到亓州的路程,却怎么也算不清楚似的“那晚些时候我再去接她吧。” 杜融还是摇头,这一次他沉默着没给任何理由。 “一原山的路不好走,傍晚的话,天色又暗......少主不担心吗?”木生心里奇怪,也不想藏着掖着,直接就问了出来。 冬日的寒风徐徐吹来,又徐徐吹过,杜融轻轻叹息了一声,转瞬便消散在了寒风之中,无影无踪,残烟难留。 “这一次得她自己过来,必须如此,不得不如此,我们只能等着,等她来。” 一旦他们插手了,芩帝就不会再信任她,岑羲也不会再放任她下去,她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 只要芩帝狠下了心,也许不等他见到她,她就活不成了。126中文网 他不能让她处于危险之境,就算引她进入危险的是他。 木生压根就听不懂杜融在说什么,不过少主既然让他现在不要去,那他听令就是了,其它的他也懒得多想。 “对了,沈相如果今天就要到一原山的话,那她最迟明天也要到亓州了?不行,我得赶紧叫底下那些家伙打起精神来,明晚可不能误了时辰!” 木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不待杜融说话,飞也似的冲下了楼,那模样,兴奋得好像即将到来的人是他心上的姑娘一样。 “木生......”杜融想要让他不要那么着急,等到明日再去做这些事也不打紧,可话还没出口,木生的人影就跑的不见了。 “也罢。”他摇头失笑“我也该再去做些点心了。” 她的胃口大,嘴巴又刁钻得很,他还是多备些以防万一的好。 “青枝,”他又看了一眼远处连绵起伏的一原山,心中情绪霎时翻涌,又霎时平静下来“一原山的路真的不好走......” 可我会在这儿等着你,等你来。 杜融走下了明月阁,一路来到自己私造的厨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等到天光渐暗,万物无声的时候,他才拎着一个小灯笼从厨房里出来。 “少主,你真的要我现在去一原山山路尽处等着沈相么?”木生满面疑惑地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低下头来看了看杜融的神情“沈相怎么可能现在走山路过来呢?天气这么冷。” 杜融把手里的灯笼交到他的手上,微敛着眸光轻声道“你一个人去,不用带其他的东西,把这盏灯笼拿好就可以了。” “......”木生愣愣接过烛火摇曳的灯笼,心中无语了半天。 敢情他刚才是白问了。 “少主,你会不会很紧张?”木生突然开口问。 杜融怔了一下,眸光烁烁闪动起来。 “会。”他这样回答。 其实,‘紧张’已经描述不成他现在的心情了。 他渴望见到她,又害怕见到他,他这些天夜夜无眠,梦里梦外都是在想着她,想从前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想往后,他们一起,天下山河皆走遍。 可每一次,他都是从梦里惊醒。 因为那是一个梦,他知道。 他不想要梦。 “那我就放心了。”木生松了口气般点点头,转身去了。 “原来少主跟我们这群凡人一样,也会为了心里的人紧张啊,我还以为少主永远都是那副淡淡漠然的表情呢。” 极为细微的嘀咕声飘散在夜风中,杜融摇头失笑,挥了挥衣袍,沿着路去了亓州城城墙上。 这里视野最广,只要她的马车跟着木生下了一原山,他就能看得见那盏明亮闪烁的灯光。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她了。 “青枝,你会来的,对不对?” 也许苍天垂怜,也许命运眷顾,也许前世今生,缘分已定。 晨曦微光很快就从东方的地平线上铺散开来,只一瞬间,黑暗便消失在了漫长的夜空中,杜融立在城头上,茫茫天光将他轻柔地包裹着,那一袭青衣像是清晨的一缕风烟,飘飘渺渺,抓不住,也看不清。 “少主,您要等谁?您已经一夜未睡了,末将替您守在这儿吧?”守城的将军看到杜融在那儿站了一夜,眼见他还有继续站下去的意思,忍不住就上来劝说“您去休息一会儿,等人来了,末将马上就去叫您。” 杜融没说话,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守将还待要劝,杜融却完全不管他在讲什么了,无奈他只能退下。 就这样,杜融从夜晚等到了清晨,又从清晨等到了黄昏,可远方的尽头却一直没有出现他一直想见的人。 是夜,无月无风。 虽然天已经黑了,可木生还是远远就看到了杜融的身影,但等到了城墙下,他却怎么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杜刺史。”马车里的人径自下了车,一路来到了杜融面前,他先是对杜融见了一礼,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到了杜融身前“这是丞相大人要我交给你的。” 杜融面色怔怔地望着那封信上熟悉的字迹,心中突然一空,像是陡然撕裂出一个大口子,呼呼的寒风就这么从外面吹进,又带着血吹了出去。 绵绵密密,比藤鞭疼上了千万倍。 “杜刺史?” 杜融刹那回神,他笑着接过信封,口中的话却寒到了骨头里“叶侍郎,你可以走了。” 叶玦之自然不敢多待,他看了一眼杜融,匆匆离开了城墙上。 “青枝。”他望着手里的信封,忽然就有泪光落了下来。 “嘭!”“嘭!”“嘭!” 无数烟花冲破黑夜,接连在空中绽放开来,杜融抬头去看,却只见五彩斑斓的烟火下,徐徐飘落了一片洁白的雪花。 (第一百九十三)不达湮灭尘光碎(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是一个梦。 梦中的我还是七八岁的年纪。 这一年,白鹤书院因为一场大火需要重建,所有学子都被遣散回家,一年之内不得前往书院。 我见难得空闲的时间,便和杜融耍了个计谋骗过了老祖宗,一起坐马车去了亓州。 亓州是杜融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的家,他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亓州城城主,母亲亦是名门闺秀。 我很羡慕杜融,不是因为他是亓州的少城主,而是因为他有一对疼他护他的父母。 我也有一个母亲,可她给我的爱太少,也太简单,我几乎不需要她对我的关爱。 因为没必要。 我一个就能照顾我自己。 “我爹武功奇高,你要不要跟他学两招?”进入亓州城城门的时候,杜融忽然给了我这样一个提议。 “可以么?听说你爹平日里不苟言笑,对人做事都很严的。”我有点迟疑“连武夫子都比不过他。” “小青枝不用怕,一切有我呢!”杜融对我眨了眨眼,胸有成竹。 然后我果然拜了杜融的爹为师,前提是,杜融要跟着我一块儿学。 杜融其实很不喜欢这些舞刀弄枪的玩意儿,在书院的时候,武课虽然一直是我垫底,可挨着我上面一个就是他了。 他喜欢的是琢磨一些偏门的奇怪东西,小到调香制琴,大到道家玄符,几乎无一不精。 有时候我憋不住心里的好奇就会问他,为什么正经东西他从来不好好学,非要学这些旁门左道?他这样,以后如何承袭亓州城呢? 他只神情温柔地对我一笑,然后看向远处的流光雪云,不说话,也没有动静,仿佛一瞬间沉到了自己的世界一样,与我隔起了茫茫大雾。 “疼,疼,疼!”我额间直冒冷汗,脸色也变得煞白煞白,要不是师娘还在这儿,我都想直接痛昏过去算了。 “母亲,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您放心回去吧。”杜融见我疼得厉害还要顾及母亲在这儿,马上就开口保证,让母亲快些离开。 何清自然看出了杜融的意思,她也没多留,叮嘱几句就走了。 “别上药,别上药。”眼见杜融拿了个小瓷瓶就往我这边走,我赶紧摆手,脸色白了又白“痛!” “你这伤不及时治的话,会有病根留下来的。”杜融坐到床边,苦口婆心地劝说我。 我往床里面蹭了蹭,满面恐慌“留就留,我都已经被你坑过一次了,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再向你妥协的。” “是嘛?”杜融眯眼笑了笑,一把将我扑倒在了床上,扯过发带将我的双手绑到身后,然后拍拍手坐了起来。 “既然你不肯‘妥协’,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强迫你了。”杜融拿出药瓶就开始往我腿上的伤口上撒药。 我痛得不行,直想满床打滚,但因为天生骨气在那儿,于是我硬忍着没吭声。 杜融包扎的手法并不是很熟练,可以说我从前就没看见他给谁包扎过,如今等他上药包扎完,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我原本那点小矫情,小傲气早就消磨光,整个人迷迷糊糊倒在床上,没多大功夫就“不省人事”了。 我是第二天中午醒来的,还是丫鬟为了招呼我起来用午膳,才把我从床上叫醒的。 “你家少主呢?”我环顾四周,却怎么也见不着杜融的身影。 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跟我凑一个桌上准备用膳了。 丫鬟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没答上来。 “我吃饭从来都要人陪着吃,否则就难以下咽,既然你们家少主不在,那就由你陪着我吃吧?来,姐姐,坐。” “不不不,”丫鬟慌忙摇头,眼睛一闭就把杜融的去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少主因为害您从武台上摔了下来,城主大怒,对少主动用了家法,又责罚他跪在祠堂里,一天不许吃饭,现在他还在祠堂……” “晃荡!”大门一下被甩开,丫鬟惊愕回身,急忙就要来阻拦我,我狠下心扔掉拐杖,受伤的腿直接踩在地上,朝着祠堂方向发足狂奔起来,直接将那丫鬟甩在了身后。 “杜融!”我冲进祠堂,双手抓住他的衣襟,直接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武台明明是我自己逞能才会摔下来的,你为什么要把这个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杜融眉头紧皱,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痛楚,脸色一下就苍白起来,我见状,赶忙放开了他。 “你怎么样?没事吧?”我紧张地上下打量他的伤势,心中一急,张口就骂了一句“你个傻蛋,我又没到师父那儿告发你,你着什么急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再说了,是我自己硬要去武台上挑事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杜融苍白着脸色笑了一下,他抬手轻轻擦掉我眼角滴落的泪水,静静握住了我颤抖的手。 “你不是说是我坑害了你么?总归也是我怂恿你上去的,错在我,不在你。”000文学 “胡说八道,我就是一时气话,你倒还真会顺杆往上爬!什么你怂恿我上去的,你明明就是,明明就是......”我咬住下唇,死死忍住眼里的湿润。 你明明就是想要替我顶罪,不想让师父责罚我,才会这么一声不吭把所有痛楚都吞了下去,装什么装,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还要在我面前笑! “师父下手这么狠,改天我一定要到师娘那教唆几句,让师父也受受皮肉之苦!”我恨恨说完,掀衣就跪了下去。 “青枝?”顾元城见到我的动作,一下竟没有反应过来。 “接下来的罚跪都由我受着,你去吃饭,然后回房睡觉,有什么事我一力担着。”我面无表情地瞪着前方一排排的灵位,腿部神经的刺痛却在一遍一遍提醒我,我的的伤口已经在流血了。 虽然我极力隐藏,可杜融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自然,他想要把我强硬拉起来,可想了想,他终究只是将我拉坐到地上,自己跟着坐到了我身边。 “你做事怎的这么冲动?自己身上的伤就不能关心些么?”杜融叹气,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的青色瓷瓶。 “这是什么?”我好奇。 “我自己捣鼓出来的止痛药,比寻常大夫开的药要管用得多,而且没有任何遗留病症。”杜融得意地看了我一眼,低下身子将我的裤管往上拉了拉,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 “我要上药了,你要是嫌痛的话就咬着我的胳膊吧,算是我们同窗三载的情分。”杜融把手臂伸到我面前,用眼神示意我快点抉择。 “走开,走开,谁要你的胳膊,我至于这么娇弱么?”我拍开他的手,一脸嫌弃“要试药就快点,婆婆妈妈的。” 杜融闻言,眉头一挑,也不坚持,打开瓶盖就开始一点一点往我伤口上撒药。 起初还是很疼的,疼到后悔没咬他的胳膊,但伤口很快就一点痛觉都没有了,一直在流的血也跟着渐渐止住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杜融这个家伙有多么让人嫉妒的天资。 “喂。”我撞了一下他。 刚刚帮我把伤口包扎好的杜融满眼疑惑地抬头看我“怎么了?” “我......”脸颊一红,我微微偏开视线“我想留下来,你说好不好?” 杜融眼睛一亮,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似乎是怕自己幻听一般拔高声音问我“果真?你想留下来?不回书院了,也不回魏应侯府了?” “我就是一个提议,要是不方便的话,我......” “方便,方便。”杜融往我这边靠了靠,直到他的臂膀都贴上了我的臂膀“其实我早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了,可又怕你不答应......你放心,在亓州你想去哪玩都可以,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要是亓州你待的烦了,我就陪你出去,一起踏遍万里山河,看锦绣风光无数。”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那是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们击掌为誓,在那一排排的灵位前。 我以为,我往后的生活真的能这么快快活活地过下去,抛开前怨,抛开京城的富贵繁华,尔虞我诈,可上天似乎从来都不肯放过我。 岑羲来了,他亲自来到亓州找我。 那一日,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脚底下,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抬头看他一眼,即便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孩童,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 “一年之期将近,我来接你。”他走到我的面前,伸手就将我扶了起来。 轻轻的,好似没有一点重量。 可我却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瞪了一眼想要起身的杜融,一个错身将他挡在了我的后面。 “我不回去,京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为什么要回去?” 这是我第一次敢这么顶撞他,我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根本不想在往后余生再看见他。 “是么?你不想回去?”岑羲没有发怒,反而冷冷淡淡地笑了起来,他走近我,侧身贴上我的耳畔“沈青枝,你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间的交易?你想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他将目光慢慢扫过了满地跪下之人,当看到我身后的杜融时,他眸光冷了冷,然后重新落到我的身上,似笑非笑地等着我最终的决定。 我沉默下来,终于,我僵着身体,踏步走向了不远处候着的马车。 “小青枝!”杜融想要往我这边追来,却被城主府的侍卫死死拉住。 “杜融,我们......还是书院再见吧。” 流光往昔顷刻崩碎。 京城的雪下得很大,这几天更是连停歇的时候都没有,天上地下好像连在了一起,处处都是白茫茫的。 我就在这片白茫茫中悠悠转醒,梦时景,旧时月,通通都模糊成了幻影。 (第一百九十四)不达湮灭尘光碎(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跟裴党的人斗智斗勇一番后,我微微松下一口气,一步一个脚印从皇宫里走了出去。 今天我忘了带伞,马车也早早被我放了回去,所以今个儿我只能自认倒霉,独自徒步回去。 “沈青枝,沈青枝!” 有人在我身后急声唤着我,我却是身体一僵,犹豫着该不该转头。 “沈青枝,你再不过来,本公主就闯宫门了!” 我的老天啊! 我在心里大声哀叹。 她要是为了闯宫门,皇上还不得削了我一层皮。 “六公主,您千万别冲动,微臣这就过去,这就过去!”我赶紧往宫门口跑,一刻都不敢耽搁。 “哼,好好跟你说话,你就是不听,非要搬出父皇来,你才肯乖乖听话!”岑玉合气得踢飞了脚边的雪球。 “怎会?微臣的耳力一向差劲,方才是真没听到公主的声音。”我企图让她消消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越听越生气,最后气得直接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砸到了我的身上。 “沈青枝,你无赖!” “是是是,微臣......啊?” 岑玉合瞧着我呆愣的样子,突然就被逗笑了,之前生的所有气也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几步走到我面前,从手上捧着的包袱里拿出一件银丝墨色的大裘裹到了我身上。 “天都下雪了,你还穿这么一点儿,不知道冷吗?”岑玉合伸出手,帮我掸了掸衣袍上的雪渍。 “还...还好吧。”我有点紧张,说话居然都结巴起来。 “喏,给你。”岑玉合从身后的婢女那儿拿过一把伞递给我“别总是记性那么差,每次进宫上朝都不知道带着伞。” “多...多谢公主,微臣......微臣......” “收起你的‘感激不尽’吧。”岑玉合才不想听这样的话“你哄别的姑娘怎么不见这么笨嘴拙舌的?” “微臣何曾哄过什么姑娘?公主明鉴啊。” 有些话虽然不必强求它的真假曲直,可有些话确实万万不能随意将就的。 岑玉合左右瞧了我两眼,红着脸转过了身“没有就好,将来……你也只能有我一个。” 说完,她匆匆往宫里去了,独留我一个人站在宫门口,有种风中凌乱的错觉。 “青枝,等等我!”我刚稳下心神,转身准备离开,蔡玉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我叹气,回头去看他,他却一呲溜窜到了我的伞下。 “大家都是同僚,共用一把伞也没什么的,对吧?”蔡玉对我眨了眨眼。 我瞥了他一眼,点头道“共用一把伞确实是没什么,可本相从来不喜欢有人白占本相的便宜,你知道的,从来只有本相白占别人便宜份。” 蔡玉哑言,瞪了我好久才憋出来几个字“你真小气!” 我挑眉,一点儿没有要否认这句话的意思。 “好吧好吧,”蔡玉投降“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不过事先说好了,杀人放火的事我不干,太麻烦的事情我也不干。” “撮合一段天赐良缘,你干不干啊?”我笑着凑近他。 蔡玉眼睛一亮“谁?谁的‘良缘’?不会是小将军的吧?” “聪明!”我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成,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蔡玉豪迈地一挥手。 “我就喜欢你这‘助人为乐’的性子!”我心里一高兴,直接朝他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你这话怎么听得那么别扭?”蔡玉孤疑地眯眼看了看我,最后还是依着我的话靠了过来。 我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半天,然后笑着勾上了他的脖子“这个任务,你不会办砸的,对吧?” “你这也太缺德了吧?”蔡玉似乎有些不忍心。 “那你忍心看见从前的同窗如今饱受相思之苦吗?”我问。 蔡玉毫不犹豫地点头“是他,我就愿意。” “……” 总而言之,事情就这么定了。豆豆盒 我将蔡玉送回了府,然后问他要了一匹马去了元帅府。 因为怕和维拿剑出来砍我,我只能选择偷偷摸摸地翻墙溜进府里。 “丞相大人今日‘到访’,可是有什么要指教的么?”面色沉静的姜元寒丝毫没有因为屋子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而感到惊慌,反是神色镇定,一下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老元帅。”我抬手向他见了一礼,算作今日突然造访的赔礼。 姜元寒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我,等着我道明今天的来意。 “我是为了和维的婚事来的。”我言简意赅,没打算拐弯抹角。 “这件事,老夫与丞相你可是已经做了约定的,怎么,如今丞相是想要反悔么?” “这当然不是。”我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本相素来一诺千金,答应了不会帮助和维逃跑,就不会帮他逃跑,当然了,本相今日来也不是给他求情的。” “哦?”姜元寒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的话,从前没有,现在也不可能“是么?” “和维的婚事将近,本相想让元帅派一支军队围住他的住所,以确保这次与杨家的联姻能顺利进行。”我笑道。 虽然我说的话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姜元寒却仍旧是一副沉静肃穆的样子,不为所动,亦不感兴趣。 “私调军队,罪同谋逆,丞相大人是想要老夫的命么?” 他说的轻轻松松,仿佛随口便来,可这句话的分量说是像泰山砸到我的头上也不为过。 放眼大芩,别说是我了,就算是岑羲,要想动他,恐怕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才行。 “元帅说得哪里话?”我笑着走到他的桌对面,随手将一枚令牌放到了他面前“元帅尽管拿着这个去调军就是了,出了什么事,自由本相担着。” “红莲令?”姜元寒惊讶。 皇上就连这个都交给了面前这个稚嫩的少年了么? 先是龙玉,后是红莲令,将来又会是什么? 实在是太荒唐了! “元帅,您也知道,”我见他面露迟疑,不由轻轻一笑,双手撑在了桌沿上“杨尚书早早就投在了裴太傅的势力底下,皇上虽欲除他,可又要顾虑朝纲稳固,难免就会投鼠忌器,这一次的联姻如果能顺利进行的话,皇上不仅能收了杨尚书,还能挫一挫裴党的锐气,这可都是元帅您的功劳啊。” “况且,您不是也不希望和维将心思都用在那个守寡的云姑娘身上嘛?既然皇上要您为国尽忠,您何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呢?” 我将红莲令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沉了不少“夫子,不遵红莲令,行如违逆圣旨,际时学生可是保不了您的。” 眸光一瞬眯起,姜元寒冷笑着看向我“老夫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教出了一个你这样的学生来。” “目无法纪,狂妄自大,冷心冷肺,自私自利,你根本就没有配得上一国之相的地方。” 脸色蓦然一白,我强自镇定地收回了眸光。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夫子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毛病,真是丢脸呢。”我反身靠在了窗沿上,眼帘低垂,神色萧然“我本来就没想占着这个位子多久,等我的事办完了,我就离开这儿......只要再给我些时间就好,只要再给一点时间。“ “你太幼稚了,青枝。”姜元寒负手站了起来,满身果断杀伐的气势尽被几十载的沧桑华发所敛“很多事,不是你想要你就能要,你不要了就能随便丢弃,做什么事都要付出相同的代价,有的你承受的了,有的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本钱去承受。” “夫子,我......”我下意识就要说什么,可姜元寒已经厌烦了再对我说这些劝诫的话,他知道我听不进去,因为我就是这种冥顽不灵的人。 丞相之位...... 我无声笑了一下。 有太多私心的我确实配不上。 “还望夫子多加保重身体,学生先告辞了。”我不敢再在这里多待下去,翻窗跑了。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可难得的是府门口居然有一盏光亮在等着我。 奇怪,又谁会特意等着我呢?小捷和小沪不都已经被我派去做事了吗? 因为好奇,我不由加快些了脚步。 “霓裳姑娘?”我讶然。 “大人总算回来了,我正担心着不知道去哪儿找您呢。”霓裳提着灯笼在前面为我引路“管家说,您的作息从来就没个定数,让我不要在门口等您,但我想着天都黑了,您总该需要些烛光看路的,这天又冷,还下着雪。” “劳烦姑娘费心了。”我向她道谢“往常我都是全凭直觉进自个儿的屋子的,如今倒能正正常常走一回了。” 霓裳听我这么说,“噗嗤”一声就掩嘴笑了起来,她的身子微微抖动,手里提着的灯笼也跟着摇晃起来,于是,我的面前就全是晃晃动动的烛火灯光,缭乱无错,相交成影。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从前我还抱着几分怀疑,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 “霓裳姑娘家乡何处?家中可还有亲人?” (第一百九十五)不达湮灭尘光碎(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霓裳抬头看了我一眼,遂低下头道“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自当洗耳恭听的。” 闻言,我淡淡一笑“姑娘冰雪聪明,真是教人怜爱。” 霓裳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低头往前走。 “你是祁帝的人吧?”我笑,随手拂了拂沾在衣袍上的雪花。 霓裳身子一震,惊愕地看向我,但很快地,她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大人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虽然身份被识,可霓裳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公子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温润儒雅,落拓如霜,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干净心软的。 我抬头想了想,道“大概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吧。” “说话?” “是啊。”我微敛着眼帘笑起,点头道“旁的舞姬对我说话时,总透着些微羞涩恐惧,可你却不是,你不仅落落大方,而且神情清高冷静,这样的‘舞姬’,我可从来没有见过。” 霓裳愣住,随即失笑“即便伪装的再好,大人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于这句恭维,我只是笑了笑,没做点评。 “大人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带我回来?”霓裳停下脚步,回身看我。 “这个嘛......”我撑着伞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笑道“姑娘舞姿倾城,困顿于皇宫之中未免可惜,我希望自己能给姑娘一个机会,一个逃离皇室阴谋纠葛的机会。” “没有束缚的身心,方能享受自己的舞步,一个钟爱跳舞的人,她想用舞姿取悦的从来只有她自己而已。” 霓裳手里的灯笼晃了晃,里面的烛火也渐明渐熄,忽落落飞舞的雪花隐匿在昏黄的烛光中,半生半寐,半消半陨,只一会儿,就化成晶莹的水珠落在了地上。 “我是祁国的子民,我有责任为我们的陛下效忠。”霓裳别开眼不敢看我,可她说出的话却很坚定,就像她踏出的每一个舞步“陛下他呕心沥血,几乎是拼上了性命,我大祁才有如今的局面,我不可能因为我个人的私心而背叛陛下,背叛祁国。” 我无奈叹息。 都说贪官污吏最为可恶,可在官场上,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那些“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啊。 我都这样引诱她了,可她还是不为所动。 这叫我该怎么办呢?让人杀了她么?还是对她严刑逼供? “大人不必因为我而感到为难,若是大人今夜不肯命人杀了我,明日一早,我就会离开相府。”霓裳听到我的叹息,知道我左右为难的心思,她虽心中不忍,可她也没办法装出假意顺从我的样子。 我能看得出来,她也不想再骗我。 “不妥,不妥。”我向她摇头“我虽不想杀你,可你明日也不能走。”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霓裳看我。 “芩国与祁国联盟,一场与不达国的大战已经开始,此时你若是回了祁国,或是让祁帝知道你的身份暴露了,那么芩国与祁国的盟约可能就要受到影响。”我抬步开始往前走,纯白色的雪花飘落在我的伞面上,又从伞面上滚落下来,不期然就沾上了我扬起的白玄玉带。 “现在是非常时期,所有的事都要小心谨慎地对待,若是霓裳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在我的府中多留几天吧,我这丞相府虽说算不上多奢侈豪华,可该有的也都有了,舒适总不成问题的。” 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霓裳自然也听出了我话里另一层的意思,她虽然有些犹豫,但不达国一直以来都是侵略蛮夷之地,这次如若能一口气铲除,对大祁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她怎么也不该成为其中的阻挠。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霓裳送我到卧房门口“等到这一次大战结束,我再回去。” 我点了点头,对她笑道“冬夜寒凉,姑娘还是早些回屋去休息吧。” 霓裳向我俯身一礼,似有心事般,静默着转身离开了。 “现在的美人,怎的都带了刺呢?”我收起手中的伞,心下起起伏伏,竟有种不知所云的感觉“不然就是欠了债的......” 使劲晃了晃脑袋,我推开门进屋去了。 翌日,大雪纷飞,姜和维提着一把剑就冲进了丞相府,一路来到我的房门口,手中长剑一出,横竖两下就把我的房门砍成了四半。 纷纷扬扬的木屑灰尘中,我抱着一团被子,愕然看着杀气腾腾的来人。阅书斋 “我的紫檀木门......” 多少年的俸禄就这样没了。 “你还是小心你的脖子吧。”姜和维怒火中烧,手中的剑丝毫不带客气地刺向了我的脖颈,我大惊,立马从床上滚了下去。 “大人,大人,小将军他......”管家这时候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然而话还没说半句,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眼。 “快派人去禀告老元帅,就说小将军犯病,到丞相府来杀人放火了!”我冲着管家大吼,眼睛却不敢离开姜和维,眼见下一剑又朝我劈来,我赶忙用怀里的被子一挡。 “刺啦!” 白絮飞扬。 “我的金丝被!”我欲哭无泪,只觉得心肝肺都在钻心地疼。 管家这下是一点都不敢耽搁,提着气冲出门外就去喊人。 “和维,你冷静点,咱们有话好好说啊。”我实在不忍心屋子里的东西都遭受方才那样的灭顶之灾,慌忙爬起身,放软语气打算和他好好谈谈。 “好啊,我们好好说话。”姜和维冷着脸笑着,随手一剑就把我珍藏多年的古瓷给刺了个对穿。 “......”我抄起一旁滚落到地上的毛笔冲向了姜和维“我跟你拼了!” 场面瞬时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纸片,飞絮,碎瓶,字画......通通都化成了灰烬。 最后是白知还带着一对御林军把我们分开来的,那个时候,我披头散发,残衣白裤,宛如恶鬼,姜和维也好不到哪里去,束发的玉冠摔倒地上碎成了渣,一袭墨兰深衣也变成一条一条的碎布挂在身上,要不是我们都还顾念着情分强忍着没下死手,这会儿估计我俩都成了窟窿亡魂。 “大人,您没事吧?”白知还见我脸色发青,面如死灰,赶忙就过来询问我的情况。 我忍住正在滴血的心脏,呆愣地摇了摇头“本相没事,本相能有什么事?” 有事的是我的宝贝啊。 “那......”白知还看向被御林军团团围住的姜和维“小将军该如何处置?” “哼!”我冷笑一声,抬手把挡在眼睛前面的头发甩到了后面“私闯相府,打砸府中之物,还欲行刺本相?” “沈青枝,你有本事今天就把我关到大牢里,否则我天天都来你这儿,今天是砸东西,明天就放火!”姜和维早就急红了眼,这几个月他一直被父亲囚禁在元帅府中,不得离开,也不准他的人踏出元帅府半步。 他有多想念音音,多么害怕她会离开他,没有人能知道,他已经忍受过割心剜骨的痛了,他也独自尝尽了六年的相隔相思之苦,如今他能再次回到她身边,和她说说话,看她对着他笑......这些年来夜夜梦中之景忽然就要变成现实,他怎么可能再放手? “好啊。”我被气笑“那我就成全你,来人,给本相把他关到大内监牢去,好好反思些日子再放出来!” “大人。”白知还见我此话并不作假,心里一惊,急声开口阻止我“此举未免逾越,还是把小将军交由老元帅或者皇上处置吧?” “本相说话,什么时候改过了?你且将他扔进去,皇上和老元帅那儿自由本相担待着。”我一拂袖,径自出了门,往后方厢房去了。 白知还当然不敢违背我的话,毕竟我有龙玉在手,又有红莲之令,除非是皇上亲自下令,否则偌大的芩国,还真没有可以跟我说“不”的人。 姜和维被强扭着带走了,等我沐浴更衣出来后,本来毁成一片的卧房也规规整整,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除了几幅孤本字画。 “大人,元帅派人来说,要将小将军带回府里去。”管家匆匆跑到茶亭里向我禀告“让大人您通融一番。” 我悠悠往后面的栏杆上一靠,自顾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雕花玉盏,不紧不慢道“你让那人回去,就说三天后自去牢里提人。” “是。”管家应了一声,又匆匆下去了。 “哎!”我叹气“和维呀,和维,将来我定要叫你把今日砸坏的东西双倍还给我!” 还有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蔡玉把人带回来了,只是不知道际时事情会不会如我所料般顺利。 “来人,备轿。” 京城大雪纷飞,玉琼封湖,想来寻一处高地赏景赏雪应当不错,要是能蹭上一壶雪春茶,那可就真是人间绝美的享受了。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第一百九十六)不达湮灭尘光碎(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好久没有上我这儿来了。”城墙上,杨怀书手拿长戟,面色沉静地走到我身边。 “是啊。”我笑着点点头,语气里却颇有些惆怅“明明我们都身在京城,却好像怎么也见不着面一样。” “那是你不想见我。”杨怀书将长戟竖立在地上,身子微偏,面向远方。 “我不见你,你何不来找我?若是真有心的话,你怎会全凭我的缘由?”我摇头笑了一下,一只手扶上了墙头。 杨怀书对于我的歪理早就司空见惯,他没有再跟我纠缠这些没意义的话,而是直接开口问了我的来意“芩祁两国正和不达国大战,你大概不会有闲情逸致到我这儿来赏雪吧?” “前方战事自有前方将领操心,我哪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呢?”我冲他挑了一下眉“今个儿我来,就是到这儿来赏雪的,顺便向你讨一杯茶喝。” 杨怀书摇头,手里一提长戟,转身就往城下走了。 “我要今年最嫩的雪春,你可不能唬我,我是尝的出来的。”我朝他喊。 杨怀书摆手,几下便不见人影了。 “呼!”我长呼一口气,负手看向城墙下的皑皑白雪,心中有万千思绪缠绕,又有万千愁怨相融。 有些是说不得的,有些是不想说的,剩下的,也许就是无人可说吧。 “只这一杯,要想多喝就自己回府去。”没过多久,杨怀书就回了城墙上,他手里的长戟已不在,换而是一个小小的白兰茶盏,茶盏上浮着一层轻烟,轻烟如云似雾,渐渐就消散在了寒冷的北风中。 “啧啧,真是小气!”我小心翼翼从他手上接过茶盏,双手紧握,融融暖暖的感觉立时就传遍了全身。 杨怀书全当没听见我‘贪得无厌’的话。 “茶也到手了,雪景也赏过了,现在该说说你今日特意绕个原路来看我,是出于什么目的了吧?”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碧云浮动的茶水,脸上笑意不减,眼中的神情却淡了几分。 “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杨怀书感觉我神情不对,立马警惕了起来。 “关于什么?” 我抬头看他“关于你的庶妹。” “是关于和维吧?”杨怀书立即就明了我的来意“虽然我也不赞成二妹嫁到姜家,可圣旨已下,我也无能为力。” “我既然来同你说这件事情,就是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我看向他“关键就看你肯不肯施以援手。” 杨怀书拧眉凝思了会儿,最终还是对我抱歉地摇了摇头“青枝,不是我不肯帮你,你也知道,我二妹她,对和维兄甚是执念,在家禁足许久也不见有所改变,如今有个机会她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作为兄长的我,怎么忍心她再受伤呢?” “错了。”我对他摇头“亲者,当见其失足而救之。” “和维心里已经有了最珍贵的人,这你是知道的,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这你也是知道的,亲手将令妹推入这样的泥潭里,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每个人都难免有心愿难尝的时候,和维兄虽然现在还不能对那位心中之人忘怀,可时间一长,什么都会随着流逝的光阴淡化下去的。”杨怀书并不否认我的话,可却也有另一番想法“我二妹虽算不上什么绝世佳人,可在这京城中,能比得上她的名门闺秀也没几个,日久总会生情,我不信和维兄能一直不对我二妹动心。” 我还是摇头,这次却有些失笑的感觉。 “令妹是进不了姜府的大门的。” 杨怀书一瞬眯起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手里的茶在冷风中已经渐渐失了温度,我没松手,依旧紧紧握住了它。 “他会杀了她,然后自戕。”我道“这是他对我,对老元帅,更是对皇上的报复。” “自话当真?”杨怀书大惊,随即紧皱了眉头,无法相信道“他当真愿意为了一个女子做的这么绝么?” 我摇摇头,握着茶盏从他左边走到了右边“人不轻狂枉少年嘛,更何况,和维等了那人六年了,你觉得他这一辈子有放手的可能吗?” “令妹虽好,可世间弱水千万,唯有那一瓢方才是最弥足珍贵的心上朱砂。”我微微叹息“怀书,你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上是有这种感情的,一生一世,白头到老,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虽然不见得最后结果有多好,可它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让人艳羡,也让人害怕。 “你......”杨怀书看着我,突然就欲言又止。三思 “听闻工部尚书的小儿子近来害了相思病,也不知是为的哪家小姑娘?”我笑,不动声色地阻了杨怀书本欲开口的话。 杨怀书定定看着我,倏忽,他移开视线。 “你就爱这样挖陷阱引着人往下跳,若是一上来你就言明和维兄会鱼死网破,我们又何故说这些没意义的话。” 我不好意思地将额前的碎发往旁边拂了拂,抱歉道“官场混惯了,难免就落下了这些毛病,你千万海涵,别介意啊。” “说吧,”杨怀书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装了“你要我做什么?” “成婚当日,我要你束缚住令妹的行动,最好只待在她的闺房中。”眼见被他识破了我的小伎俩,我也懒得再继续装下去,开门见山道。 眸光一凝,杨怀书没有再说话。 “哎呀,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我故意往天际瞧了瞧,佯装惊讶地出了声,并借此打算脱身离开“怀书兄,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真是失礼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请你喝酒。” 说完,我将茶盏放到城墙的石砖上,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紫檀木盒交到杨怀书手里“这里面是一块千年前周朝王室所用之砚,听说令尊最爱收藏这个,正巧前几日得了一样,便作为 令妹成婚贺礼交给你啦。” 我冲着杨怀书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施施然离开了。 杨怀书望着面前石砖上已经放凉却一口未动的雪春,眸光深了深。 “去裴府。”我上了轿,吩咐轿夫。 相府的轿夫素来麻利,从城门到裴府竟没花多少功夫,当我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脚上的雪也只化了一半。 “丞相大人,这边请,老爷在于思阁等您呢。”管家一边赔笑,一边将我引到了于思阁前。 “老管家止步,本相自己上去就可,不用相陪了。”我停下脚步,笑着对他道。 管家也识趣,满口答应着便退下去了。 我见他离开,便径自上了阁楼,一路上除了几个下人行礼外,倒也没别的人拦着我。 裴府其实很简朴,或者说简陋,比起我那平平淡淡,清汤寡水的丞相府,裴府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一直就没想明白,裴鲁此人,纵横官场数十年,所敛财宝无数,就算是为了做样子给外人看,怕被人抓住把柄,也不必如此苛刻地对待自己吧? 敛来的钱财不用,放着仓库里积灰么? 果然比起他,自己还是太嫩了点。 “裴太傅。”我恭恭敬敬地对坐在屏风后的裴鲁见了一礼。 裴鲁见到我来,只抬了抬手,算是回了一礼。 “沈相,请上座,来人,看茶。” “今日接连下了好几场雪,这冬日里的梅花也尽数开了。”我笑着坐下“不知大人可赏过这冬日梅雪了吗?” 裴太傅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朝我看了一眼,道“这梅花开没开,老夫是不知道,可这接连几日的大雪倒是让老夫冻得直哆嗦,也不知道这京城的百姓是不是都如老夫这般冷。” “太傅大人放心,赈灾一事我早就吩咐下去了。”我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朵方才在院子里顺手摘的梅花放到了裴鲁面前“大人时刻刻忧心百姓,体恤民情,我等晚辈真是自愧不如啊,不过百姓之事虽要时时放在心上,可这生活中却也不能少了这等风雅乐事呀。” 这朵梅花开得恰如其分,多则太颓,少则太嫩,唯这半开不开,半凋不凋的样子最是让人心神难抑。 裴鲁看着那花上的白雪,心尖不由微微一软。 我坐在旁边瞧着,裴鲁眼里刹那闪过的动容自然逃不过我的眼睛,当然的,这也是我所期望的。 “太傅大人知不知道皇上最近忧虑得茶饭难咽,就连这雪中美景都一时没兴致看了?”我突然道。 陡然提起皇上,裴鲁竟是被我弄得愣了一下。 “有这等情况?”裴鲁惊讶“老夫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大爽,就没去上朝,却不知竟出了这种状况。皇上是为了什么事忧心?边境的战事吗?” “是啊。”我点头“皇上总放心不下与不达国的这场战役,毕竟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大芩未来边境安宁的事。” “皇上这样可不行,边境的事,自由边关将领所烦心,再不济还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岂能为了这个就损害了龙体?老夫定得进宫劝谏皇上。” (第一百九十七)不达湮灭尘光碎(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裴鲁说着,似乎就有立刻跑去皇宫的冲动,我见此,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些,可眸子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不瞒太傅大人,前些日皇上收到了一份折子,上面说……”我压低下声音,稍稍靠近了裴鲁,几句轻语竟吓得裴鲁脸色发白,猛地站了起来。 “此事当真?”裴鲁不敢置信地重复问我了一遍。 我神色肃穆,半分作假也没有“绝无虚言。” 裴鲁负手在堂前来回踱步起来,我就坐在堂上看着他来回走,心里却已料定了他的决定。 裴鲁是臣,臣依附国而生,他只要还没想造反登位,他就不得不为这个国家的未来考虑。 就算这可能触及到了他的利益。 “也罢。”最终,裴鲁停下脚步来看我“此事老夫会放在心上,若是真出了什么状况,老夫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我站起身向他拱手“那就多谢裴大人了。” 此事若有裴鲁跟着一起掩饰,我也就不必时刻忧虑在心,唯恐裴党的人葬送了芩国的未来。 “沈相今日能特意来告知老夫此事,老夫感激在心,此次与不达国的战事过后,老夫定力荐你为第一功臣。”裴鲁看我的目光柔和了不少,就好像是在看自己上进努力的后辈。 他一直想拉拢我,我知道。 没有谁不喜欢聪明良善的人。 “功劳名声不过都是一些浮华之物,我做这些,仅只为了芩国。”我谦逊拱手道“太傅大人能将芩国利益至上,人格精神实在是我等所不及,我等怎敢在大人面前自称第一功臣?” 裴鲁直直看了我两眼,神情愈发赞赏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坐下对我道“时辰不早了,你可要留下来用膳?老夫让下人去准备。” “不敢劳烦大人了,我府中尚有许多事未处理,我就先告辞回去了。”我婉拒了裴鲁的好意,准备告辞离开。 裴鲁知道我的意思,也不多留,亲自送我到阁楼下后,便让候在外面的管家带我出了裴府。 我坐进府门外的轿子里,仰着头闭了闭眼睛,抬手揉起自己的太阳穴。 有些累。 心累。 “去皇宫。” 两步棋已经走完了,倘若这最后一步棋也能走的顺利的话,也许抛下心中执念,放任自己的心意,恣意放肆一回也未尝不可。 从轿上下来,进了皇宫,我踩着一地的白雪来到御书房门口。 待李公公通报一声后,我随着他进去了里面。 “皇上。”我行礼。 “爱卿?”芩帝抬头看我“马上就要到酉时了,你怎的来皇宫了?” “今日姜副使大闹微臣府邸……” 我才开口,芩帝就抬手阻了我的话。 “今早的事,朕已经都知道了,你对姜卿的处置也并无过分的地方,朕既然把红莲令交给了你,就不会再对你多加干涉,爱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再向朕禀报。” 虽然我早料到皇上不会对我今早的举动多加指责,可我也没料到他会对我这么宽容。 这种宽容甚至可以说是放纵。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种头皮发麻,心惊肉跳的感觉。 “皇上对臣这般信任,微臣……微臣真是无地自容。”我低下头,满脸愧疚的样子。 芩帝见我态度谦卑,不骄不傲,心中满意更甚。 在大芩,能做一个好官,能做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好官,可以说多的是,但既能做一个有才干,有智谋的好官,又能敛住自己清高的脾气迎合自己这个皇帝的,怕是百人里面都挑不出一个。 所以眼前之人才会让他那么喜爱,那么舍不得,他几乎都可以忍受她偶尔的背叛之心。 “爱卿对我大芩,可以说是鞠躬尽瘁,勤勉不怠,上次又帮朕解决了婆娑村的麻烦,朕正愁思着该怎么奖赏你呢,你怎么会‘无地自容’呢?”芩帝看着我,眼里满是笑意。 我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的神情,随即又快速移开视线,眼中含愧地低下了头。 “微臣……微臣……”我犹豫着,半晌竟没有把话讲全。 芩帝见我如此,稍稍收了心思,脸上的笑意也在不知不觉中减退了不少。清风文学 “爱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最后,还是芩帝开了口。 我的脸色有些苍白,然而我心中主意已定,便也不再拖延下去,开口直言道“皇上,待这次与不达国大战之后,微臣想辞官归隐,离开京城。” “你说什么?”芩帝听得有些懵。 “微臣……”我顿了顿,咬牙直视皇上,神色坚定道“微臣想要辞官归隐,离开京城,恳请皇上应允。” 这次芩帝是听得清清楚楚了,可这清楚却比不清楚更让他觉得莫名和费解。 他没有马上发怒,而是忍着隐隐欲要发作的恼意问我“爱卿可是觉得朕这些年亏待了你?” 我立马俯首跪了下去“皇上对臣恩重如山,微臣一直无以为报,又怎敢有其他非分之意?” “那爱卿突然想要归隐离开,却是为何?”芩帝是真疑惑,也是真恼怒。 做官可不是市场买东西,你想买就买,不想买就不买。一个一品大员,他是要经历多少次的筛选和朝廷的培养才有的?更何况是可以放心信任的心腹? 如今朝中局势虽已渐渐趋于稳定,可这也是两股势力在平衡不被打破的情况下,一旦其中一方出了纰漏,那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朝廷也就彻底变成了一家独大,到时他再想要除掉裴党可就是难上加难,痴人说梦了。 皇上的顾虑我不是不明白,可我已经决定离开,逍遥山水间,就不可能随意更改。 正如我所言,皇上确实对我恩重如山,在我最失意,最困顿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份希望跳出泥潭,也是他赋予了我无上的权利,让我能在一个备受束缚和排挤迫害的家族中挺胸抬头,无人再敢随意欺辱。 这份恩情不能不报。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包括该接手丞相之职的人。 “微臣……”我不想骗他,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我们君臣相见的话“微臣想要任性一次,去追寻自己心中的渴望。” 芩帝没料到我会是这个理由,本欲大发雷霆的动作稍稍一顿。 “皇上,微臣不足十岁便跟在了您身边,为您披荆斩棘,除叛平逆,微臣知道您寄予在微臣身上的厚望,可是……微臣这一路走来,丝毫没有过过一天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抬头去看芩帝,面目镇定而坚忍“微臣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微臣已经……过疲惫了这样的日子,微臣想要去外面走一走,追寻微臣心中或许能求来的‘欲’。” “微臣恳请皇上应允。”我俯身拜地,态度诚恳而恭敬“如若不然,皇上就赐臣一死吧。” 眸光刹那一寒,冰冷的杀气瞬时就匍匐在了四周的空气,芩帝眯眼看我,墨色的黑袍在斜射而进的光线中隐隐闪烁着危险的气息。 帝王是决不允许臣子威胁他的。 可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我不是在赌他的仁慈,我只是在赌命运而已。 “沈青枝……”芩帝还是收了满心杀意,他想要再说些什么说服我改变决定,可他不得不承认,像我这样的人,金权不入,正邪不侵,唯有那一点精神上未曾完全泯灭的欲望是那么的惹人垂涎,几乎无人可以抵挡它的诱惑。 就算是他自己,也曾那样动心过。 “你莫要后悔呀……” 莫要后悔,像他一样后悔。 芩帝的喃喃的这几个字,仿佛包裹了太多复杂的感情,我愕然抬头去看他,却只见神情严肃,动作果断的帝王摊开一张白纸,伏安写了起了什么。 他没有再看我。 不一会儿,他停了笔,起身下阶,亲自将一张盖有皇权玉玺的纸张交到了我的手上。 “朕可以给你足够的时间好好考虑清楚,如若最后你真的打算离开京城,朕也不拦着你,这份书信便同朕之御旨,你带着它离开,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敢为难你。” “但如若最后你不坚持离开,愿意留在朝中好好辅佐于朕,就把它烧了吧,朕给你这个权利。” 心中蓦然一震,我轻轻握着手中这薄薄的一张纸,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它有泰山般的重量。 “皇上,微臣……愧不敢当。” “别‘不敢当,不敢当’的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差不多都是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朕早就知道你的脾性了。”芩帝挥手,示意我退下“你若真想让朕安稳些日子,就少出点花样吧。” 我抿唇,低头退出了殿外。 “丞相大人,您今日的气色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大好啊。”李全见我神情沉郁的出来,有些担忧地上前一步对我道。 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大人是不是挨皇上的骂了?”李全想要我开心些,便靠近我,出言宽慰了我几句“大人莫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近些日子,好多大臣都被皇上怒斥了,有的还直接被贬出京了呢。” (第一百九十八)不达湮灭尘光碎(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边境战事紧迫,皇上会这样也并不奇怪。”我勉强对李全笑了一下。 “皇上日后就劳烦公公你好好照顾了,天冷的时候,记得提醒皇上多穿件衣服,天气热的时候,记得在御书房里多备些的消暑冰块,皇上最喜爱在午后喝茶,茶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刚好入口即可,还有,皇上曾经为……” “丞相大人!”李全忽然神情紧张地打断了我的自说自话,语气严厉“这里是皇宫,有些话还是小心着说好。” 我微微一愣,随即自嘲失笑了起来。 “我只不过是想嘱咐公公看顾好御花园假山石后面的那两株牡丹罢了,皇上心中最为珍视的也不过如此了。”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我的话,李全面色略显尴尬,赶忙就向我告罪,我摆摆手,并没有把此事放进心里。 毕竟,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有无法触及的柔软和伤痛。 “我……罢了。”我突然叹气,绷着一张脸准备离开“本相先走了,你进去伺候皇上吧,不必相送,本相……一个人走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从我出御书房的那一刻,李全就觉得我怪怪的,可他一时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怪。 盯着我看了好些眼,李全迟疑地答应了一声,站在御书房门口目送着我离开。 忙忙转转一天,我擦着天黑回了自己的府邸。 这一次,门口并无人等候着我归来,只有那琼枝玉雪扑簌簌从树梢上滚落下来,落了一地的冰凉。 我没有怎么感叹唏嘘一番,而是直接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在里面拼命处理公务,一直到天明未明的时候,才因为脑子有些迷糊,趴在书案上小憩了会儿。 第二天一大早,我特意等在了宫门口旁拐弯处的一个小角落里,直到裴太傅的马车出现时,我才不急不慌地从车上下来,和裴鲁来了一个“偶遇”。 “太傅大人。”我向他见礼。 裴鲁见是我,也客气地回了一礼“沈相。” 宫门口的侍卫们都看呆了。 平日里恨不得能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凑到一起不是互相嘲讽,就是互相假笑的两个人,今天,在宫门口,居然客客气气地互相见了一礼。 这莫不是芩国和祁国终于要打起来的征兆么? 我和裴鲁第一次相伴着走在宫里长长的宫道上,没有互相诋毁厌恶,也没有两党相争的各种冲突,就是很平静。 默契的平静。 和谐,安宁。 也就是这一次,让我忍不住去想,若是裴鲁和我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官员,不必正面与皇上相对,做他手中互搏平衡的棋子,那我们也许能成为良师益友。 裴鲁懂得的东西太多了,也太深刻,他真是一个太让人迷醉的老师,他看问题的方法和角度都那么深有意义,在为官之道上,他更是造诣深厚。 历事三朝的元老,果然非常人能比。 “太傅大人,等我们走进了这个门,就要面对里面的文武百官了,不知道昨日一夜,太傅大人可已想清楚了应对之策?” 我停下脚步去看裴鲁,他却格外的平静。 万千风霜皆已历,面前的不过是千万风霜中的小小一隅,他实在没必要紧张,也没必要害怕。 不像我,面上虽然镇定,内里却紧张得神经紧绷。 这就是我和他的差距,岁月磨练的差距。 “沈相不是已经想好了么?不然昨日又怎么来看老夫?”裴鲁看着我,眼里竟是一个前辈对晚辈的赞许和喜爱。 他很少对我流露这样的神色,尽管以前我就感觉到了。 “是,都被大人猜到了,只是我这身上的担子也真是重啊。”我真假掺半地感叹了句,侧开一步请他先走“太傅大人,您请。” 我这样难得的礼让倒叫裴鲁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过他毕竟是元老级的人物,我既然有意谦让,他也不能不走。 “好。”裴鲁难得笑着点了一下头,拂袖走在了我的前面,先一步走进了大殿之中。 我立即跟上,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大殿。 “嘶!”爱书吧 我和裴鲁这样前脚后脚地进来,殿上的诸位大臣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愣愣看着我和裴鲁,又各自互相看了一眼,皆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我和裴鲁会这么反常。 “他们二位……你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啊。” “你呢?” “我也不知道啊,这是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我倒是在最近听闻了一件大事,我估摸着丞相大人和太傅大人今天会这么反常,定是与此事有关。” “什么大事?最近出了什么大事么?” “我也没听说近来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嘘,你们都小声着点儿,他说的是真的,我也听说了,那件事儿可关乎着……关乎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他不是在祁国做人质么?” “你胡说什么,不想活命了?亏你还爬到了这个位子上来,你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吗?” “得罪了,得罪了,口误,口误。” “我听说啊,太子殿下好像在祁国突然神秘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有找着呢!” “还有那个祁国的公主,听说也跟着一块失踪了,你们说这祁国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故意把太子殿下藏起来的,还是真发生了什么意外?” “那还用说嘛,祁国个个都是狼子野心的东西,此番必定是来挑衅的,哼,我看那,我们两国就不该结什么盟,他们哪是能值得信任的人?” “我看不见得,眼下毕竟是关键时期,恶意中伤,挑拨离间,可是咬掉脑袋的!” “你!” “皇上驾到!”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划破空气,殿上悉悉索索的动静立时就消失了个干净,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候着芩帝的到来。 我和裴鲁对视了一眼,心中决定已下。 “诸位爱卿,今日可有什么新鲜事要说来给朕听啊?”芩帝面带微笑地看着玉阶下一个个看似恭恭敬敬的文武百官,态度亲和,声音清亮,似乎心情极好。 大臣们面面相觑,几乎每个人都心中存了疑虑。 今天裴太傅反常,沈相反常,就连皇上都怪怪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皇上。”我见诸位大臣已经要按耐不住了,立刻上前一步,向皇上请命道“昨日太子殿下给微臣写了一份书信,说是想念起京城的无雪果来,微臣与殿下的情谊,皇上您是知道的,所以……” 我掀衣跪下“微臣恳请皇上能让微臣亲自带着无雪果去看看太子殿下,然后和祁国顾相会合,攻克敌军 为皇上分忧。” 芩帝的面色僵硬了一下,他久久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事实上也确如他所想。 “皇上。”裴鲁此时也站了出来,他对皇上道“这无雪果自然谁都可以送,可那战场谋划之事就非随便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了,不达国向来是不耻蛮夷之国,会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谁也不知道。” “从古至今,只要是战争都会消耗大量的民力和财力,更是会有无数的百姓因此而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所以,皇上,唯有速战速决方是上上之策。这次我们虽然是和祁国联盟,军力上远远大于不达国,可毕竟芩祁两国都是幅员辽阔的大国,兵力分散,一下能调用的兵力并不多,要想在短时间内战胜不达国,沈相之力万不可少啊。” 裴鲁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可见他对此事的赞同程度,便是皇上心里另有打算,也不得不顾虑裴鲁在朝中的份量。 果然,裴鲁的话音未落,就有好几个大臣站出来支持裴鲁,有的是慷慨激昂,就好像要去战场的是他一样,有的是神情悲恸,似乎太子殿下吃不到无雪果是一件多么令人悲愤的事情。 当然也有表现正常的,引经据典,句句在理。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做官的是不是都很会演戏?因为我自己也一样。 将来若是落魄了,说不定还能以此谋生呢。 “皇上。” 叶玦之突然站了出来,拱手对皇上道“太子身在异国,难免会生出思念故土之情,让沈相去送无雪果并无不合适的地方。” “叶卿家也同意沈卿的提议?”眼见中党的叶玦之都站了出来,芩帝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叶卿家,你要知道,沈卿事我大芩的丞相,大芩每日有多少事情要等着她处理?她这么天天的往外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芩无能人呢!” “皇上英明。”叶玦之恭维了一句“其实微臣也是这个意思。” “沈相身为丞相,公务繁忙,千里迢迢去祁国已是不易,更不论边境战事了。微臣觉得,现在太子殿下不在宫中,沈相身为百官之首,是万万不能去往战场的,我大芩能人武将多得是,如何全在沈相一人身上?不过太子殿下思乡心切,我大芩又与祁国联盟,让沈相大人去送无雪果,顺便讨论一下前方战事,也不是不可。” (第一百九十九)不达湮灭尘光碎(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叶玦之这招折中之法无非是替皇上考虑,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对于沈相前往战场一事这么反感,但皇上毕竟是皇上,他这么反感,定然也是有自己暂时不能说的缘由。 现在大殿之上的朝臣几乎是一边倒的偏向了沈相和裴太傅一边,如若他再不站出来的话,整个朝堂上,皇上几乎就成了众臣的对立面,这种孤立无援的局面于皇上,于众臣,可没半点好处。 叶玦之的担心并没有错,芩帝本来铁青的脸色终于在他的一番话后变得好了些,朝堂上剑拔弩张的凝重氛围也总算消弭了不少。 “皇上。”我出声“微臣已经与太子殿下通过书信了,他会在边境上等着微臣过去,微臣也已与太子殿下约好了时间,待一个月后,无雪果成熟,微臣就带着无雪果去见他。祁国方面,已经开始安排有关的事宜了。” “你……”芩帝被气得噎住,随即冷笑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好啊,好的很,沈卿这招先斩后奏倒是让朕不得不同意你的请求了。这样吧,一切就如叶爱卿所言,朕让你去祁国,可你若是胆敢不尊皇命,私自去往战场,朕就扒了你这身官服,抄了你魏应候府。” 芩帝狠狠一甩袖,也不管底下的臣子了,直接就离开了大殿。 芩帝自登基以来,几乎就没有在朝堂上发过什么怒,如今他居然放下了这样的狠话,可见他这一次是真的气到了极点。 可皇上在气什么呢?气沈相去战场吗? 有这样不畏生死,效忠君王的臣子,换作旁的皇帝,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怎的到了皇上这儿反而这样生气? 群臣们议论纷纷,百思不得其解,而他们议论的焦点,我,却在和裴鲁说着话,面色平静,半点焦虑担忧都没有。 “沈相大人真是有周朝名相晏全安之风啊。”叶玦之笑着走近我,随意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插到了我和裴鲁中间。 “叶大人可是要羞煞本相了。”我连连摆手,不敢应下这个名头“晏相国乃千古奇相,其之才岂是我等愚人能比的?” “沈相大人谦虚了。”叶玦之看向我“只是有一件事,下官方才一直不敢问,眼下皇上已经走了,下官就直问大人了。” 我稍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裴鲁,随即就对叶玦之笑道“叶侍郎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叶玦之向我拱了拱手“敢问丞相大人,太子殿下如今在祁国可还安好?”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还磨磨蹭蹭不肯走的大臣都竖起了耳朵朝我们这边偷听。 “叶大人的问题怎么这么奇怪?太子殿下在祁国自然是上上宾的待遇,如何你能过的安好呢?”我奇怪不已地看着叶玦之,满脸的疑惑。 叶玦之抬头看了我一眼,也不再追着这个跟我辩个雌雄,而是转而问道“太子殿下真的要在边境等着您过去吗?边境气候恶劣,环境就更不能与都城相比了,太子殿下是千金之躯,如何能受这份罪呢?” 我轻笑了一下,侧身将旁边的裴鲁让出来“太傅大人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可去岁他还去了龙谷关平定了陈王余孽,太子殿下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又岂会在意区区的边境气候?” “叶侍郎大可放心。”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一直在祁国与祁帝商议着前方战事,连月来不敢松懈,这次在边境等本相,也不过就几日光景罢了,毕竟此次战役事关重大,半点不可马虎。不过……叶大人以后还是不要问出这样的话来吧,倘若不甚被什么人钻了空子,你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我说最后一句话时,故意将目光扫向了还留在大殿之内不肯挪步的众位大臣身上,尤其是“万死”二字咬得极为重。 “离间同盟,如犯谋逆,叶侍郎,今日是沈相有意饶过你,下次如若再被老夫听到这样的言论,老夫可不会像沈相这么和善!”裴鲁淡淡警告了叶玦之一句,便拂袖走出了大殿。 我眉头一皱,抬手向叶玦之告辞了一下,急匆匆就出了大殿,追上了裴鲁。 “叶大人,依你看,我们听到的那些谣言……” 我和裴鲁前脚离开大殿,那些官员后脚就聚到了叶玦之身边,一个个神情紧张,面色发白,也不知道是被我方才的眼神吓到了,还是被裴鲁的话惊到了。 “诸位大人也知道是谣言了,哪还需要叶某再说什么?”叶玦之向众人拱手“诸位大人还是早些去处理自己的事吧,叶某也要先行回府了。” 说完,叶玦之片刻也不停留,快步就走出了大殿。 “叶大人,哎,别走啊!” “叶大人!” 在宫门口送走了裴鲁,我便上了自己的马车,不过我没走,而是静静等着叶玦之出来。 “丞相大人莫不是还要拿下官做那些被人骂,被人威胁的苦差事?”叶玦之一出宫,就看到了等在边上的马车,他几步'走到马车旁,边掀帘子边自嘲自讽了一句。一品书吧 “叶大人说这些话,岂不是要让在下羞愧难当,无颜再见大人?”我半扶着叶玦之坐下,然后敲了敲车壁,让马夫带我们去叶府。 “这是我好不容易从商贩那里淘来的雪春,大人尝尝。”我将一杯倒好的白玉茶盏推到了叶玦之面前。 叶玦之一听是极为难得的雪春,眼睛都亮了不少,他也不客气,拿过茶盏就品了一口。 “好茶!”叶玦之惊叹“果然不愧是茶中极品。” “就知道叶大人你爱茶如命。”我笑了一下,将一个小玉盒放到了叶玦之面前“也不多,就一两,叶大人就拿回去尝尝吧,否然,放在我这儿可就糟蹋了。” 叶玦之没有马上接受,也没有马上拒绝,反而一脸好奇不解地看着我“丞相大人这句话可就说的奇怪了,大人在茶道上的造诣可不比下官差,怎的到您那儿,这雪春就要被糟蹋了呢?” 我淡淡一笑,轻轻靠在了身后的车壁上。 “什么茶道不茶道的,不过是一些世家贵族自己弄出来束缚人的东西罢了,喝茶除了解渴,还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么?清热解暑?平心静气?你喝冷水也是一样的。” “大人这话,恐有不敬先贤之意啊。”叶玦之笑道。 我挑眉,并不否认叶玦之给我扣的这个帽子“喝茶凭个心意口感,我是个随心随性的人,极品之茶喝得,粗鄙之茶也喝得,没什么定性的喜欢,雪春靠得就是孤雪独赏,我现在可没心情来附庸这些风雅之事。” “大人既然拿下官做了幌子,心就该放下了,太子失踪一事,绝不会成为两国结盟的障碍的。” 叶玦之看得出我现在有多心烦意乱,或者说,这件事已经压在我心里好久了,因为当初我去之所以会乖乖回来,就是因为他替皇上将这个消息传给了我。 太子失踪,王捷重伤,现在整个芩国的队伍只能靠何琼一人在祁帝面前撑着。 现在太子失踪的原因还没找到,若是何琼也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别说联盟攻打不达国了,芩国和祁国恐怕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 到时候,可就真的是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了。 “唉,只怕现在裴鲁看在大局的份上,勉强陪我一起把这件事压下去,等到前方状况大好,他就要反咬我了一口。”我叹气。 难啊,做官可真难。 人心难测,圣意难揣,敌友不可分,善恶终难辨。 叶玦之依照我的话想了想,神情不由就凝重起来“看来,若是不能快些找出殿下,等到后来,裴太傅就要趁此机会对殿下下手了。” 太子失踪,这么好一个借口,换谁,谁会放过呢? “罢了罢了。”我见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开口笑道“这些烦心事总归会有办法解决的,我们就不去愁它了,想想下月的喜事吧。” “喜事?”叶玦之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是了,下个月就是元帅府大喜的日子了,杨家和姜家的这场婚事也算是京城一大盛事了。” “叶大人可已准备好什么贺礼了么?”我抿了口茶水,笑问道。 叶玦之警觉地看了我一眼,口风极严道“这可是下官的私事,大人问这个不太好吧?” 面色一垮,我皱紧眉哀叹“叶大人,你就发发善心,我实在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啊。” 除了礼数上的那些贺礼,作为同窗。作为兄弟,作为友人,我都理该送一件特别的东西作为新婚贺礼,这是芩国的风俗,也是我最为头疼的地方。 一反常态的,叶玦之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异常坚定。 必须要靠我自己想出来。 马车不知不觉已经慢悠悠在叶府门口停了下来,叶玦之向我告辞,独自出了马车。 “叶大人,”我掀开车帘去看白雪中的人影“今日的事,多谢。” 叶玦之摆摆手,往府里走了。 (第二百章)不达湮灭尘光碎(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折腾了一个月,姜和维成婚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清晨,天还是微微亮,我将自己从头到尾收拾了一番,吩咐管家到时间把贺礼送到姜府后,我独自一个人摸进了姜府。 姜和维的位置我是一早就打听好的,轻车熟路地绕过几处院落,我压低身子躲过路上的丫鬟仆从,偷偷地从窗户翻进了姜和维的卧室。 “谁?”一声历喝从里屋传来,我赶紧冲进去捂住了他的嘴。 “嘘。”我冲他示意,慢慢松开了手“是我。” 姜和维自然早发现是我了,此时他竟然二话不说,对着房门的方向就大喊“来人啊……唔。” 房门瞬间被打开,两个手拿长剑的士兵冲了进来,神色紧张地向四周看了一遍,然后问姜和维“小将军,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姜和维咳嗽一声,摇头道“没事,你们出去吧。” 士兵们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姜和维,又互相看了一眼,恭敬地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我轻飘飘地从房梁上落下来。 “快点帮我解开,不然还让他们进来抓你。”姜和维两眼瞪着我,好像要把我给吃了一样。 “行行行,我今天来就是救你的,你别不识好人心啊。”我上前给他解绳索,边解边道“新郎官,俗话说得好,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吉时你可不能耽误了。” 姜和维冷哼了一声,没理我。 我费劲地解着他身上繁复的绳索,也没在意,等到绳索解开,我刚长长呼了一口气,姜和维拿起墙上挂着的剑就冲向了窗户。 “云姑娘在我手上!”我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你!”姜和维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他抬手就将剑锋驾到了我的脖子上,面色铁青“音音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赶紧投降,摆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说!”姜和维这次是真的发狠了,他冷喝一声,刀锋就逼近了我脖颈一寸。 “她好好的在杨府等着你去娶她呢。”生怕他真的一怒之下要砍了我,我赶紧开口跟他解释“我已经让蔡玉把她从江南带到京城来了,现在就在杨府,你要娶的是她,不是杨兰。” 微微冷笑了下,姜和维眯眼,满脸嘲讽“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你已经骗了我多少次了?” 眸光刹那暗了暗,我垂下眼帘偏开头“好,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就走吧,不过你可不要后悔。” “你这算是什么计谋?以退为进吗?”姜和维冷声笑了起来“你和我爹联合向皇上请旨赐婚的事,我爹已经全部告诉我了。作为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音音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爹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恨恨咬牙。 好啊,没想到他还防了我这么一手,看来他是怎么也不肯让和维娶音音为妻了。 “行,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相信你爹也好,还是相信你自己的判断,我现在就放你走,你去外堂看看里面的宾客,云笙是不是也来了,他是云姑娘的弟弟,他总该能证明我的所言非虚吧?” 姜和维眯眼看了我好久,终于还是收了剑。 可他并没有离开。 “若是你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你先前不跟我把话挑明了?” 我摸了摸脖子,找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 “你爹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若是先前就告诉了你我会调包,你纵是能在他面前瞒过一时,还能一直瞒着不露马脚吗?” 姜和维沉着脸没说话。 “皇上的态度,你是知道的,他要的就是世家联姻,巩固势力,皇上是不可能让你娶一个商户之女的。至于你爹,你也明白,你爹纵横沙场几十载,什么贫穷富贵,白骨黄沙没见过,他要的不是你功成名就,而是你现世安稳。”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 “于国,他尽忠职守,戎马半生,于君,他忠心耿耿,未曾二心,于家,他言传身教,家法严明,可唯独对你娘……” “你爹这一生,最愧对的莫过于你娘了吧?” “我……”姜和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前他爹几乎一直驻守在边疆,很少有在家的时候,他娘为了和他爹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不惜和他爹同赴边疆。 他娘本就是个柔弱的身子,自然受不得边疆恶劣的环境,所以他娘在生下他后……就香消玉殒了。燃文网 这是他爹一辈子地伤心事 也是他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痛。 “和帝王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爹也是为了你。”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放到他的肩膀上“为了你娘。” “你明知和帝王作对不会有好下场,为什么还要这样‘欺上瞒下’地帮我?”姜和维看向我“你不是一个不计后果的人。” “呃,这个嘛……”我沉思着走了两步,回身笑道“因为你和云音姑娘凄美的爱情感动了我。” “……” 姜和维放下了手里的剑,神情凝重而纠结,过了会儿,他对我道“你让人送云音回江南吧。” “啊?”我惊住“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花了多少心血,冒了多少风险才促成今天这场婚事的?如今就这么一句话就想让我的心血付诸一炬? 可能吗? “云音是我想呵护一生的人,我不想她为我委屈什么。”姜和维的声音有些暗哑,然而一字一句他却说的格外清楚。 这是他的决定,他不想让她顶着别人的名头嫁给他。 “原来顾虑的是这个?”我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放心吧,我本也没想委屈云音姑娘,云音姑娘会以杨家义女的身份嫁给你的。” “义女?”姜和维愣了。 “是啊,若不是义女,杨家岂非犯了抗旨不尊之罪?”我笑着走到了窗边“要知道,那圣旨上写着的可是‘杨尚书杨永之女’呀。” 几乎是我一说完,姜和维就明白过来我的意思,可如此一来,他的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你故意让皇上露了这样一个破绽,好让杨尚书和皇上吞了这个哑巴亏?你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斩了你!” 我屈指敲了敲窗户的边沿,很是淡定“皇上要的不过是你姜家和杨家联姻,从而拉拢杨家,杨家要的不过是攀上高枝,能更上一层楼,至于新娘的真实身份,我想应该没人会深究吧?” 无论是皇上,还是杨家,他们都不可能破坏今天这场婚事,所以无论我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他们都得不声不响地认下,这也是我选择这么做的原因。 或者说,今天这么匆忙地换掉新娘的原因。 “你……纵是杨尚书不能耐你如何,你终究还是犯了皇上的大忌。”姜和维皱眉“若是皇上有心要罚你,你如何逃的了?” “大不了不做官了呗。”我摆手,一脸的不在乎。 “你说什么?”姜和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丞相之位是花了多大代价才得来的,说丢弃就丢弃,这可能吗? 这不是荒唐么! “没什么。”我笑着否认了自己方才的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荷包递到了他的手上“这个给你,祝你和云姑娘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我先走了,你安心成婚,对了,明个儿你再拆开我给你的这个。”我指了指他手上的荷包,随即笑着摆了摆手,从窗户口翻了出去。 “青枝……”姜和维追到窗户边,却终是只能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元帅府守备森严,我绕了好久才从里面出来。 因为是京城两大豪门贵族联姻,所以婚礼的事宜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等我磨磨蹭蹭到了杨府,后门口的蔡玉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我说沈相大人,你今儿是干什么去了,下官我都快被雪冻成冰块了,你才这么不紧不慢地过来?”蔡玉一见到我,直接就阴阳怪气地嘲讽起我来,看他那个架势,似乎恨不得把我摁到雪地里滚两圈。 “急事耽搁,万望见谅。”我笑着向他作揖赔礼。 “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蔡玉才不吃我这一套,从前在书院的时候,他因为这个吃了多少亏啊?到今个儿了,他可不会再上当“人,我已经给你带到了,你让我劝她的那些话,我也劝了,接下来就你自己看着办吧,现在我要去喝喜酒了,你什么事都别找我。” 蔡玉说完,也不管我还有没有话说,回身快步就往客堂的方向走了。 “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至于跑这么快吗?”看着蔡玉头也不回地离开,几下就没了身影,我不由心里自我怀疑了一下。 “青枝?”正巧经过这边的杨怀书看到我一个人独自在小门口嘀嘀咕咕的,不由好奇地朝我这边看了看。 “吉时将至,怀书兄怎的还不去客堂招呼来宾啊?”我先是被他吓了一跳,接着便收拾好心情,笑着走了过去。 “正要过去呢,沈兄也一起吗?” (第二百零一章)不达湮灭尘光碎(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微一点,笑道“好啊。” 杨怀书抬头上下看了我一眼,错开一步,让我走在他前面。 我顿了下,遂抬步往前走。 “你想让我做的事,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杨怀书开口道。 我偏了偏头,问他“令妹……现今如何了?” 听我提到杨兰,杨怀书的神情有些凝重,无奈叹气道“能如何呢?痴心错付,也就如此了吧。” 今日一早,他就到了她的闺房,那个时候她已经起来由丫鬟们梳妆了,红绸凤冠,满面喜悦。 这么多年了,他这个傻妹妹还是对姜和维念念不忘,就算因为他损了自己的闺誉也在所不惜,可纵是她一厢情愿,姜和维也从来不曾喜欢过她。 他告诉了她今天要换新娘的真相,也告诉了她,姜和维早已有了心上人的事实。 他的傻妹妹啊,哭的那般伤心,就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坍塌了一般,再没半点光亮。 他其实是心有不忍的,但为了杨家,也为了她,他只能狠下心来。 她虽然只是他的庶妹,可他一直把她当作一母同胞的妹妹疼爱到了现在,他的妹妹应该值得更好的人。 他将她打昏,锁在房间里,并吩咐人看守在门口。 只要今天一过,一切纠缠就该都结束了。 我将杨怀书的神情全部看进眼里,却没多说什么。 “我爹那儿,你已经想好怎么说了吗?”杨怀书忽然问我。 “还能怎么说呢?无非把‘大事大非’给令尊讲明白些。”我摇摇头,似乎有些迫不得已,事实上,我也的确是迫不得已。 “你总该在我面前说的委婉些。”杨怀书道“我好歹是他的儿子。” 我摆摆手,回头看他“在书院的时候,你可背地里说了他不少坏话,怎的,如今可是要我到令尊面前好好说道一番,把你当年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令尊?” 杨怀书面色一黑,咬牙低声道“算你狠!” 我挑眉,满面温和笑意。 接下来一段路,杨怀书被我气的一直没跟我说话,直到到了客堂,他才开口低嘱了我一句“莫要太过分了。” 我眨了一下眼,没说话。 “丞相大人,你来啦?”杨永早早就注意着门口的动向,一见我来,马上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方才只见您府上的管家把贺礼送了来,却一直没见到您的人,害的老夫担心了好一阵,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尚书大人。”我拱手“恭喜恭喜了,这么个大喜日子,本相岂能不来?” “大人能给老夫这个面子,老夫真是倍感荣光呀,来,大人,请上座。”杨永心里高兴,连忙请我坐到主位上。 “书儿,别愣着,快吩咐下人给丞相大人上茶。”杨永转头一见杨怀书还呆呆站在他身后,面色一绷,立马催促他去做事。 杨怀书自知再在这里站下去也不是个事,只能抬眼警告了我一下,转身下去吩咐人上茶了。 “这个愣小子!”杨永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怀书天资过人,是少有的人中龙凤,尚书大人何故再为他叹气呢?”我笑着看他。 杨永摆手叹气“丞相大人,您是不知道,下官这个儿子啊,整日整日地不归家,明明就在京城,偏偏要住在官邸里,平日连向下官和他娘请安都不曾,也就每年过节的时候会在家里小住几天,下官和他娘啊……唉……” “怀书这是想靠自己作一番大事业呢,这般的尽忠职守,皇上定然是全看在眼里的。”我宽慰他“好男儿自当自立自强,做父母的,有时候该放手还是要放手啊。” “是,大人说的极是,是下官愚钝了。”杨永向我拱手。 我说的是场面话,杨永又何尝不是呢? 我们各自心里清楚就好。 “杨大人,本相有些私底下的话想跟你说,不知道杨大人你,可有这个时间?”我从主位上站起来,满眼笑意地看着他。 “那是当然,下官怎么会没有时间呢?”杨永伸出一只手请我先走“寒舍有一处厢房,风景怡人,离这儿又不远,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那里坐坐吧?”020 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随他引着去了。正巧这个时候,有不少京城的官员都纷纷前来致贺,我和杨永一一和他们见礼一番后,方才离开了客堂。 杨府的景致确实不错,处处都有天造之美,就连那园中的假山泉水都像是天然于此一般,让人不得不惊叹园匠的鬼斧神工之术。 这比起我丞相府的来,实在是要精致得多了。 “大人,请上座。”杨永让我在主位上坐下,自己跟着坐在了茶几的另一边。 “请用茶。”杨永挥手退下了送茶的婢女。 “这茶还是待会儿喝吧。”我将茶盏稍稍推到了一边“令爱即将出嫁,有些话,本相也该给杨大人你讲明白了。” 杨永眉头轻皱,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此情此景他又不能躲开,只能强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问我“大人要同下官说什么?今日是小女的大喜之日,若是一些烦闷费心的事,就还请大人日后再同下官说吧。” “不,有些事情只能现在讲明白了,日后尚书你才知道该如何做。”我没理会杨永话中暗含的警告,拂袖起身,往堂下走了两步。 心里的预感越来越真切,杨永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下官洗耳恭听。” “本相为尚书大人你,找了一个干女儿。”我回身平静地看着他。 “干女儿?”杨永惊讶得张大了眼睛“给……下官找的?” 这是什么状况? 堂堂一国之相,给他这个尚书强塞一个干女儿? “不……不知道那……那位姑娘在哪儿?怎么称呼?祖籍又在何处啊?”杨永忍着满心的尴尬问。 “她姓云,名唤云音,生于圖州云氏,是家中最长的姐姐,于她之后,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和一个尚在襁褓,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简单几句把云音的身世介绍了一下。 “云音?”杨永愣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说过,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她是和维最心爱的女子。”我见杨永还没反应过来,便干脆开口直接告诉他“马上也会是和维的新娘。” “什么?”杨永大惊失色,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尚书大人放心,令爱没有任何的闪失,一直在自己的闺房里。”我怕杨永担心自己的女儿,忙不迭地补了一句。 当然了,杨永现在有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就不清楚了。 “你……你……”杨永怔怔地看着我,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眼见吉时将到,前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已经响起来了,我也没时间和杨永在这儿磨蹭,等他自个儿慢慢想清楚,只能摘些重要的跟他讲清楚。 “尚书大人,本相知道令爱对和维早就心生爱慕,可这姻缘之事,向来只能要求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强扭的瓜始终是不甜的。” “和维是本相的好兄弟,本相理所应当地得帮他这个忙,所以就用了这个调包计,当然,本相得承认,这招确实是阴损了些 但也唯有如此,才能斩断令爱的情根,于你,于整个杨府都是最好的。” 这样也能免去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只是难免我要背上这个黑锅了。 “荒唐,荒唐,荒唐!”杨永终于有点回过神了,当即就大怒起来,桌上的茶盏猛地就被他摔到了地上。 “沈青枝,老夫一直敬你是丞相大人,就算你少龄资浅,也一直不曾怠慢过你,如今你反倒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来了?”杨永一手指着我的鼻子,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恨不得当场就招呼到我脸上来。 “尚书大人……”我想要劝他两句,然而杨永现在满心怒火,根本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你滚,现在就滚,滚出我们杨府!”杨永扬手冲我怒吼。 这是我上任丞相之位后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吼我,丝毫不留情面。 这下倒是换成我懵住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杨永在怒吼之后也马上恢复了神志,他想说什么来弥补一下刚才吼出的话,可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于是乎,我们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傻傻地看着对方。 直到一声惊天霹雳的炮竹声冲天响起,我才堪堪回了神。 我没有发怒,也没有斤斤计较地吼回去,我只是淡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茶微微抿了一口。 “皇上的圣旨只说了是杨家之女,并未曾提及你的女儿杨兰,如今吉时已到,本相既已给你找了一个女儿,尚书大人就为着杨府众人着想,出去送新娘上花轿吧。”我淡淡道。 “哈,你觉得可能吗?老夫现在就把兰儿找来,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姜府少夫人。”杨永虽惊愕我冷静的态度,但他更心疼自己的女儿,当下也不耽搁,转身就走。 (第二百零二)不达湮灭尘光碎(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尚书大人觉得裴太傅还会再信任你么?”我轻轻抬眼,眉目清冷。 杨永的脚步一顿,握紧拳头没说话。 “皇上安排这场联姻的目的你不会不知道吧?若是这场婚事被毁,你觉得皇上还会不会留你?” “你!”杨永回头怒视我,脸色微微发白“你敢威胁老夫?” “皇上想要你做他的左膀右臂,前提是你值得信任,够忠心,不会朝秦暮楚,而这场婚事,就是你表忠心的筹码。” “从赐婚圣旨下达的那一刻,你已经没有在裴鲁面前抬起头来的机会了,不过皇上毕竟还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眸色微沉,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永“但是本相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无论你是选择裴鲁,还是选择皇上,本相都不是你可以呼来喝去的。” “你的命,只掌握在本相的手中。”我伸出手,五指一松,赤艳灼目的红莲令就从我的手心掉下来,坠在一根细长的红线上。 摇摇晃晃,烁烁红光。 杨永面色发白地看着握手中的红莲令,最终还是低下头去跪在了我的面前。 “沈相大人,下官……愿意效忠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从位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将她虚扶了起来。 “尚书大人,你的牺牲未必会是牺牲,你觉得现在的隐忍,也未必会是隐忍,你要知道,你往后走的路,将会是一条康庄大道。” 杨永没有抬头看我,但从他紧绷的身体上,我还是看出了他的不甘心和怒火。 但他终究对我无可奈何,因为生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要对皇权低头。 我往上爬,不停地往上爬,爬到如今这个位子上,为的就是能够在这样森严的体制下能有一口喘息的机会,能有一点自我。 三声吉时炮竹已经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开始热热闹闹,喜喜庆庆地燃烧起来,人们欢笑着,庆祝着,漫天红绸飞花飘舞,惊落了满眼的喜悦。 “老爷,老爷!”管家匆匆跑来,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喜轿已经到了,小姐该出来上轿了。” 杨永下意识抬头看向我,我朝他笑了笑,眼里却是冰冷的意味。 “好,老夫这就来。”杨永自知已被设进圈套里,现在是想反悔也反悔不得了,只能忍下心中各种的不甘愿,按照我的意思来。 “尚书大人放心,际时令爱出嫁,本相定会厚礼相贺。”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耳语了一句,便径自离开,先一步到了客堂。 “青枝,你和杨尚书聊得怎么样了?不会是被他赶了出来吧?”蔡玉一见我路面,马上就凑了过来。 我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 “沈相……”杨怀书也看到了我,他立刻从众宾客中抽身,往我这边走来,然刚走到一半,杨永就从客堂外走了进来。 就在这个时候,新娘也由喜娘扶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向新娘,看着她从堂外走到堂中央,再看着她俯身跪下,叩别爹娘。 “干爹,干娘,女儿走了,日后再不能承欢膝下,侍奉二老,还望二老保重身体。”新娘叩头。 “干……”杨夫人呆住,随即就要惊呼出声,好在杨永及时拉住了她。 然而不只是杨夫人,在场的众多宾客,除了我们几个知道内情的,几乎全都惊掉了下巴,堂上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杨府何时出了个干小姐?今日出嫁的难道不是杨府的二小姐杨兰吗? 这位二小姐可是对姜小将军痴心一片啊,当初为了他,连自己的闺誉都不要了,如今怎的就让旁人做了姜小将军的新娘? 这可真是件稀奇事。 堂上的哗然声越来越大,杨永眼见宾客们议论纷纷,不得已只得能亲自从椅上起身,弯腰扶起了地上的新娘,勉强堆起笑容道“音儿啊,你虽是我们的义女,可我们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如今你即将嫁为人妻,我们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干爹请说。” “为人妻者,当贤矜惠持,安守本分,照顾好夫婿,也照顾好你自己。”杨永语重心长道。 “是,女儿都记下了。” “老爷,上轿的吉时到了。”不管这场婚礼怎么发生了什么意外,喜娘还是尽职尽责地上前提醒杨永。 杨永点点头,让喜娘带着新娘走了。 “起轿!” 唢呐声,锣鼓声,红绸花,甜糖果……一切欢声笑语都跟着喜轿的离开而渐行渐远。 蔡玉和怀书都跟着去姜府和喜酒了,我借口有事没有同他们一起去。 京城的大雪一连下了许多日,可巧今天却放了晴,淡淡明亮的阳光从天际照射下来,铺散在洁白的雪上,有些轻微的刺眼,却足够纯净。绝世唐门 fo 推开已经锁了半天的房门,我缓步走了进去。 杨兰已经醒了。 她的脸上是早已晕花的妆容和干枯的泪痕。 双目空洞,毫无生气。 她并不认识我,可见到我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来,她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杨小姐。”我先出了声。 杨兰似乎是被我这一声轻唤拉回了点神思,她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抬头看向我。 “杨小姐。” 我走到她面前,微倾身想要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谁知她却像是忽然受到什么惊吓一般,把我猛地往外一推,自己缩到了床榻的一角,浑身颤抖,面如白霜。 “你走开,走开,你走开!”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你走开!” 泪水忽然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眼角滚落,她崩溃似的大哭起来,几乎悲伤地不能自已。 我看着这样的她,除了一声叹息,竟是无话可说。 杨兰的“痛苦”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的,我难免会对她心存歉疚,今日到这里来,我就是想看一看她。 转身,我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本来封住的窗户。 微凉的冬风夹杂着白雪的寒意从窗口吹进来,屋里的兰花纱幔就这样随着寒风轻轻拂动着,朦胧暗沉,幽兰花开。 “是我要你兄长在今日把你关起来的。”我回身看她“也是我想出了这个调包计,让你做不成小将军的新娘,日后你要是想恨,就恨我罢。” 杨兰愣住,然而下一刻她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眼角还未落下的泪珠就这样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我杨兰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要你们这样羞辱我!” 杨兰恨恨地盯着我,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说一声抱歉。 “你没有地方得罪过我,是我对不起你。”我低下眼“是我利用了你对小将军的一往情深。” “你混蛋!”杨兰终是气不过,抡起手边的软枕就发泄般砸到了我的身上,这还不够,桌上的茶壶茶杯,梳妆台上的玉镯珠钗,几乎所有靠着她,她能拿起来的东西都被她砸到了我的身上。 可即是如此,她还是哭倒在了地上。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梦啊,他是我的梦啊,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我喜欢了他整整十年,十年啊……” “可他就是连正眼都不肯看我……” 万情千丝似乎都融进在了她的眼泪中,颗颗晶莹,颗颗碎裂。 爱,所以期待,所以幻想,所以一遍一遍欺骗自己,觉得他是爱自己的,是喜欢自己,才会娶自己的。 可是,爱有的时候就是一场镜花水月,摸不到,捞不着,得不到,奢望不了。 “杨姑娘。”我靠近她,蹲下身子,拿出了一块白帕递给她“别伤心了。” 杨兰往后缩了缩,不肯接过我递的帕子。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求不来的,可有些人却是应该值得好好珍惜的。”我叹了口气,干脆和她一样坐到了地上。 “月老不会把每一根红线都牵到有情人身上。”我伸出手,轻柔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世上的苦难总多过喜乐,不可能人人都能如愿,事事都能欢喜,你为他执着了十年,已经够了。” 杨兰抱着双膝,将头埋进臂弯里,她不想听我说话,更不想去理会我话里的意思。 她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我能感觉到她的想法,静静陪着她坐一会儿后,我起身离开了房间。 外面照旧还是热闹喜庆的样子,每个人都在为这场婚事而感到开心,就好像这冰凉寒心的雪花,阳光一照,纯白无暇,众人倾羡。 “蔡大哥,你那日究竟跟我姐姐说了什么,她既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你,和你来京城了?”姜府大堂,酒过三巡后,云笙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向有些微醺的蔡玉询问起来。 “也没什么,”蔡玉摆了摆手,抱着酒坛又喝了一口“是青枝出的馊主意,他让我骗你姐,说是杨府的二小姐早就有了心上人,成婚那日定然会抗旨不尊的,再加上和维宁死不屈的性子……皇上勃然大怒,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原是如此。”云笙了然点头,忽然他又问“沈相呢?这样大喜的日子,我怎么没见到她?” “哈,知还的喜宴她都借口逃掉了,如今,怕是一个人又去干什么了吧,反正她就喜欢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情……” (第二百零三)不达湮灭尘光碎(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大漠风沙,长河日圆,黄天漫地,浮云高远。 我踩着夕阳长长的影子一步步向前,风沙里,我的脚陷进去,又拔出来,深凹的脚印在漫天风沙中显现,又顷刻不见了踪影。 “这位大哥,你们的顾丞相在吗?”我拢着纱布头巾,沙哑着声音问门口守卫的一个小士兵。 士兵迷惑地看了我一眼,又往我身后看了看,问我“你是谁?哪里来的?找我们丞相大人干什么?” 我笑着回答道“我叫沈青枝,从芩国而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们大人,麻烦通传一声。” “沈青枝?”士兵愣了一下“你…你是……'” 我将袖子里的芩国相印拿给他看“大哥可看好了。” 士兵连印上的字都没看清,脸上一绷,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大人恕罪,小的不是要故意冒犯大人的。” “起来,起来,不必这么害怕,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我收起印章,伸手去扶他“前方带路吧,时间不等人啊。” “是。”士兵起身,马上就为我前方带路。 顾元城不愧是岐山敬无先生的高徒,文治武功,无一不精,就连军队的管理都这么严谨,一路走来,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是肃穆之色,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避让开巡视的军队,我由那名士兵带到主帐前,主帐前有四名亲兵看守,见我们来,马上就横剑挡住了我们。 “来者何人?” “她是芩国的沈丞相。”那名士兵赶紧上前说明了我的身份。 亲兵将我上下扫了一扫,见我全身不仅破破烂烂,灰尘满面,而且连起码的随从都没有,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身份,甚至怀疑起我是不是敌方的刺客奸细。 “沈相?我看分明是奸细!”其中一名亲卫直接把剑驾到了我的脖子上“说,你是不达国的什么人?不达的那群蛮夷让你来干什么的?” “这位大哥,你不要冲动。”我赶紧安抚他“我可以把我的印章给你看。” “笑话,奸细什么不能伪造,你若是不能……” 不等那个亲兵把狠话说完,我突然就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喊起来“顾元城,你出来——!”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我的举动震惊了,不过顾元城的亲兵毕竟反应快,几乎是下一秒,他们就将我团团围住,封死了我所有的后路。 就在他们要上前将我制服的时候,顾元城突然从主帐里走了出来。 “你们都退下。”顾元城挥袖。 亲兵惊讶顾元城的反应,但军令不可违,只能忍住心里的惊愕退了下去。 “你也回去吧。”顾元城看向我身边的那个士兵。 那名守门的士兵自然不敢违逆顾元城的命令,立刻就离开这里,回了大军营寨的门口。 “你怎么只身就来了?”顾元城终于把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然而下一刻他却满脸嫌弃地上前一步,给我整理了起凌乱的头发来。 “没事,就是风沙有点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不等他给我整理几下,马上就退后一步避开了他,自己胡乱理了理“我有要事要找你商谈,但又不能惊动别人,所以就孤身前来了。” 顾元城似乎对我下意识的反应有点不满,眉头紧锁着,两只眼睛也紧紧盯着我。 “那个……”我干笑“我们进去谈吧。” 说完,我滋溜一声窜了进去。 顾元城望着我的身影,不知怎么,就是觉得有些心里不舒服。 千里迢迢,万里黄沙,这般跋山涉水而来,为的究竟是谁? “你这里怎的……”我环顾四周,不由皱了眉。 “怎么了?”顾元城问我。 “呃……”我仔细斟酌了下,放谨慎道“你不觉得你这个营帐里所有的陈设都很……简陋?” 没有金,没有银,没有玉石,没有古玩,就连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这真的是顾元城会住的地方吗? 还是,其实这些东西都另藏了玄机? “你觉着不习惯?”顾元城拧眉,二话不说就吩咐外面的人“来人,给沈相大人备下营帐,一切布置皆按国公府的来。” “等等等……”我拉住他“我是指你住的不习惯,不是我,而且……我等会儿就要走了。” “不行。”顾元城马上就否定了我的话“夜里的边关根本就不能走,等到明日天亮,你再走。” 我摇头“时间紧迫,我只能连夜赶路。”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必须在这里过夜。”顾元城的态度很坚决。 “我不会有事的。”我向他保证,然而顾元城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也知道再这么对峙也不是办法,便先妥协了下来。591网 “好吧,明日就明日。”我坐到桌子旁,拿起茶壶倒了点水,仰头喝了起来,待喝尽,我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抬头看他“我们来谈正事吧,岑曦和慧中公主失踪了,这个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一见面,就只能聊这些事么?”顾元城垂下眉眼。 我失声沉默了会儿上,还是道“家国天下事总胜过儿女私情,又是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就不要……” “岑太子是被歹徒劫持走的。”不等我说完,顾元城就负气般一甩袖子,转身背对着我“曾有夜起的太监正好看到了有人从岑太子寝宫跑出来,眨眼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是吗?”我笑嘻嘻地起身,几步蹭到他面前“我就猜到是这样,果然不出我所料。” 顾元城心里是很生气的,可一看到我自鸣得意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心中的烦闷忧虑竟好似一瞬消失了个干净,浑身都轻松得不行。 “你这么聪明,那你就来猜猜看,抓走他的那伙人是谁?”顾元城停住笑,回身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等着我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承认得大方,随手将包裹在头上的纱巾解了下来“我还没有手眼通天到那个地步。” 此事是发生在祁国皇宫,守卫那么森严,我就算是想得到什么消息,也要看祁帝答不答应啊。 顾元城挑眉看我“你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拍拍身上的灰,满脸纯真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 “快些说吧,那些人的身份,你查到哪里了?”我坐到他对面,又倒了杯茶,边喝边问。 “他们行踪诡秘,做事果断,几乎没留下什么线索。”顾元城道。 “几乎?”我抬头去看他。 “是。”顾元城点头“他们特意留下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张画着汴城飞雪的画。” “飞雪?”我微眯眼,脑中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一日,汴城酒馆外,寒月星光,凉风如刃,一身月白长衣的如玉公子静静站在刀光剑影之外看着我,那朵碧蓝的花穗在清冷的月光下是那么纯净,就像是蓝色的雪一样。 “你想到了什么?”顾元城见我发呆,不由皱了皱眉。 我回过神,长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也躲不掉。” 顾元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是该来的?你又得罪谁了?” “……”我黑着脸看他“什么叫‘我又得罪谁了’?我的人品至于这么差吗?” 顾元城细想了我过往的种种作为,很肯定地点头“你的人品的确是不怎么样。” “……” “是血盟的人。”我道“血盟盟主,百无心,他想要我的命。” “百无心?”心里突地一紧,顾元城整个脸色都拉了下来“你见过他?他说过想要你的命?” 我点点头,拢着袖站了起来,抬眼看向窗外“他说,当初雪飘零的时候,就会和我‘再见’,我本还当他是在说大话呢,没想到他居然用了这种办法逼着我去自寻死路。” “你当真要去见他?”顾元城惊得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除了这样,还有其他的办法么?”我转头看向顾元城,脸上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笑容,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 “我们可以带大军过去。”顾元城白了脸,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 别说大军能不能动,就算他真的带大军过去了,恐怕岑曦和慧中公主立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没事,这个世上能杀的了我的还没出世呢,他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笑着挥挥手,算是安慰顾元城,也安慰我自己。 顾元城咬住下唇冷冷瞪着我,我在他面前,竟渐渐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几乎是咬着牙在说“不准去。” “不可能。”我否决。 “那就带我一起去。” 我愣了一下,随即大怒“顾元城,你是脑子糊了吗?大战正在紧要关头,你跟我开这种玩笑?” 几十万的大军,他说丢下就丢下,芩国和祁国的百姓,他说不顾就不顾了,他莫不是疯了? “我没有开玩笑。”顾元城也是满脸怒气地瞪着我“你要去寻死,我就陪你殉情!” “啪嗒!” (第二百零四)不达湮灭尘光碎(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帐帘忽然被掀起,一个亲兵睁大眼睛,愣愣地站在那里,手上本来端着的糕点直接摔到了地上。 殉情? 他刚刚听见的是殉情,对吧? 谁要殉情? 谁和谁殉情? 顾相和……沈相? “就算慧中公主不喜欢你,你还有你的属下,你的亲兵啊。”我憋红了脸,马上就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焦急无措的样子,拉住顾元城的衣襟大喊“你怎能就因为这么点点事,就要殉情呢?” “你在胡说什么!”顾元城低着声音,咬牙瞪我。 “好,就算你不在乎这些人,难道你就不在乎祁帝陛下,不在乎你的爹娘,不在乎我吗?我们说好要打赢这场仗的,你这个骗子!”我用力把他往后一推,整个人伤心不已地冲出了营帐。 “……” 顾元城呆呆看着门口,亲兵也呆呆看着门口,顾元城呆呆看向亲兵,亲兵亦呆呆回看顾元城,营帐内一片寂静。 “糕……糕点摔了,属下再……再去重拿一盘来!”亲兵最先回神,差点心脏都要吓得骤停下来,当下也不敢再多待,神色惊慌地就跑了出去。 “沈、青、枝!” 顾元城的怒吼声隔了数十个军帐都能听见,包括已经窜出去几十米开外,正想偷偷溜走的我。 “既然已经千里万里的来了,又何需这般早早地走?还走得这般狼狈。”和维从旁侧走到我面前,他一身戎装,锐气难掩,倒是让我有几分不习惯。 “你怎的这么快就来了?”我惊讶“不正是燕尔新婚么,嫂子她会同意嘛?” “你走的是山路,兜兜转转,曲曲折折,躲暗卫,避官兵,风沙千里,徒步而行,我走的是官道,良驹宝马,万里坦途,自然比你快。”和维摇头,领着我进了他的营帐。 “至于音音那儿,你不必替担心,虽说我是提前拆开了你送的荷包,不过我还是先把你的信扔在了一边,同音音一度良宵后方才带兵来的。”姜和维满面春风,气爽神清,那副得意的样子似乎是在脸上贴上“终得卿心”四个大字才能提现他现在的好心情。 “……见色忘友,古人说的果然不错。”我抽着嘴角,想打击他两句,又有点不忍心。 “顾元城劝你今天留下的吧?”姜和维突然问我。 我一瞬偏过眼,静默着没说话。 “我知道你还是会今晚就走。”姜和维说得很自信,因为他了解我“我方才阻止你,只是想把这件东西给你。”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串着红绳的赤色之物交到了我的手上。 “皇上要我带给你的,他说,无论你身在何处,这个都是一个保障,虽然它对你来说可能没了已经用处,但你也不需要这么急着还给他。”姜和维又指了指上面的那根红绳“那个是六公主要我带给你的,说是保你平安,我嫌麻烦,就串了上去,对了,你先前是不是就用红绳串过它?现在这样正好,也省的你再找红绳了。” “你不是故意的吧?”我闭了闭眼,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你觉得呢?”姜和维没看我,只自己抚了抚手中的长剑。 “我不会当一个叛臣。”我冰着脸看向正前方的帐门“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会。” “叛臣指的可不只是叛变。”姜和维也不和我多说什么,只道“那日你在姜府说的话,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前因后果我不需要知道,一切只看你自己的决定。” 该给的给了,该交待的交待了,姜和维侧头看了我一眼,握紧手中的佩剑走出了营帐。 “不只是叛变,莫非还有叛逃一罪么?”我眯着眼,忽然就半是嘲弄半是茫然地笑了起来。 将红莲令收进怀里,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这一次,无论皇上给我什么压力,想要怎么算计我,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的。 因为我已经答应过他了,拼一次,拿出我仅剩的所有勇气。 我应该还是有一点这样的勇气的。 黄昏落日早已随着大漠的风沙飞逝在了西隅天角,夜色渐渐笼罩了这片广袤浩瀚之地。 我找了顾元城,拎着两壶酒来到戈壁上坐着。 “天气冷,给你,喝了暖身。”我将其中一壶酒递给了他。 “酒多伤身。”顾元城接过酒,却还是忍不住告诫了我一句“少喝为妙。” “都在军营里了,哪还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管喝就是了。”我挥手,仰头就是一口酒咽下。 顾元城见我这样,眉头一皱。 跟着我将一口酒灌进,顾元城微微深吸一口气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转头看他,没摇头,也没点头。 “青枝,你可以对我说的。”他抬眼看着我,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天上星辰“只要你觉得为难的,伤心的,都可以对我说,我愿意听你说,替你承担这些痛苦。” 心中微微一刺,我看着星光下的他,突然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61文库 长袍玉带,白衣绣锦,他仿佛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仙君。 纤尘不染,独尔卓华。 “如果,”我轻声呢喃“我们都不是生在这个凡尘中就好了。” 没有烦恼,不会悲伤,纵使无情无欲,总好过这尘世间的诸多苦难。 “青枝……”顾元城的神色有些慌张,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握住“凡尘很好,凡间有情,有你,也有我。” 虽有诸多苦难于身,可亦有欢乐之时,其实人只要有一点欢喜的事,就足够撑过漫漫余生。 我定定看着他,感受他掌心的温暖,忽然就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 “顾元城啊顾元城,”我用劲抽出手,抚上了他的额头“你莫不是发昏了?那么紧张做甚?我又不会平白消失不见了。” “是,你不会消失不见的。”顾元城盯着我看,嘴上说的肯定,眼睛里的神色却有些黯淡。 眸光跳了一下,我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 “呯!” “哗啦!” 酒水洒了一地,飞溅起的碎片就这么从我和他之间划过,一瞬间便隐没到了幽暗的深渊里。 “青枝……”顾元城身子一软,直接就往地上倒,他喃喃着我的名字,仿佛呓语一般。 我立刻就伸手扶住了他,将他平放到了黄土之上。 “等我回来。”我靠近他的脸,眸光闪烁了一下,又静静淡褪了下去。 等我把岑曦救出来,估计这一次的大战也就要接近尾声了,到时候无牵无挂,我和他都能走得干脆。 我将酒壶放在他身边,拂袖离开了这儿,临走时,我去找了姜和维,让他带他回军营。 “纵是要走,你也不必迷晕他。”姜和维上前一步,拦在我的面前。 “他会偷偷跟着我,我不想他陪我冒险。”我低着头回答了他一句,便绕开他走了。 顾元城的性子我了解,他是真的会跟着我走的。 不管不顾,任性妄为。 他总是这个样子。 可即便这一次我真的一去不回,我也希望他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总比死亡要好。 我跟守将要了一匹军马,连夜直奔汴城而去。 血盟的人虽然特意留下了线索,却根本没说自己的老巢在哪里,要想救岑曦,我就只能在汴城等着他们主动来找我。 况且,我也要见见何琼和吕玄,他们负责保护岑曦的安全,这一次岑曦失踪,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得不说,顾元城说得对,这里的夜路根本就不是人能走的。我跌跌撞撞,好容易在漫天风沙中辨别出方向,可当我几乎丢掉半条命走到邻近小县的时候,我的军马还是没能熬过,魂消黄土。 我心情沉郁了好一阵子,但路还是要走,时间还是要赶。 我在县里雇了一辆牛车,又买了些干粮,一路上有客栈就坐住客栈,没有就露宿山头,等到了大一点的县府,我便换了一辆脚程更快的马车。 就这样兜兜转转,我总算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汴城。 “沈青枝!”何琼和吕玄收到我的信,老早就在城门口等我了,尤其是何琼,一见到我来,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的,冲上来就抱住了,我兴奋的手舞足蹈。 “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大半天了。”何琼松开我,满脸都是激动的神情。 我看着他这样高兴,心中的沉闷也跟着削减了不少。 毕竟故友重逢,总是值得喜悦的。 “路途遥远,没办法。”我挠头道。 “下官见过沈相大人。”吕玄走过来向我行礼。 “吕尚书。”我也向他见礼。 “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先到驿站休息吧。”吕玄对我道。 我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去驿站修整片刻,然后你们跟我直接进宫面圣。” “这么着急?”何琼看我“你一路奔波,总该先休息一天,明日再面圣也不迟。” “不行。”我否决“太子现在生死不明,我一分一秒都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第二百零五)不达湮灭尘光碎(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何琼也知不能勉强我,便按照我的意思,送我到驿站后,只等我沐浴更衣完,就和吕玄一起,跟我一起进了祁国皇宫。 时隔几月,再见祁帝的时候,他还是那副温温文文的样子,不喜欢坐在龙椅上,反爱坐在园子里看花看云,当然,良辰美景,总有佳人相伴,祁后和他依偎在一起,面色温和,喜悦幸福之色全都映上了眉梢眼角。 远远望过去,真是一对神仙眷侣,让人倾羡。 “祁帝陛下。”我附身跪下,向他行拜见之礼。 何琼和吕玄见我行礼,也跟着跪了下来“陛下。” “沈相?”祁帝看向我,似乎有些惊讶“这么快,你就到了这里了?” 眸光一动,我低下头。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去祁国边关找顾元城,祁帝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与其他心存怀疑,不如我直接开门见山,不跟他来那套虚的。 “回禀陛下,我芩国太子殿下至今下落不明,贵国慧中公主亦不知所踪,在下收到消息后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自然不敢耽搁时间,马上就赶来与陛下商讨此事了。”我拱手道。 祁帝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稍稍停顿了一下,才道“都起来吧,莫要跪着了,来人,赐坐。” “不敢冒犯陛下,我等站着就好。”我开口婉拒。 “罢了。”祁帝挥手“就随你们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祁帝,又看向旁边的祁后,抿着唇没说话。 “陛下,臣妾有些乏了,就先行回宫了。”祁后站起身,对祁帝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微行一礼,便在祁帝的默许下离开了。 “祁帝陛下,在下已经知道了我芩国太子和慧中公主是被谁抓走的了。”我语出惊人,丝毫不顾及自己言语中所及之事的份量。 “青枝。”何琼心下一惊,赶忙在我后面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服。 祁帝也是被我惊了一下,他眸色微沉地看着我“沈相可不要随意妄言啊,你一直远在芩国,怎的我祁国还没查出来事情因果,你却先一步知道了?” 其实祁帝也并非要这么怀疑我,毕竟现在芩祁两国正在联盟对敌,若是出现了什么嫌隙,对芩祁两国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只是我一上来就这么冒失地说已经知道岑曦和慧中的去向,搁谁身上,谁能不起疑心呢? “回禀陛下,岑太子的寝宫和慧中公主的寝宫是不是各留下了一副画?” “这是顾卿告诉你的?”祁帝看向我,遂点头道“没错,他们的寝宫里是留下了这么一幅画,可只凭这一幅画,你就能知道抓走了他们吗?” “陛下,不知道您可听说过‘血盟这个江湖组织’?”我问。 “血盟?”祁帝笑了“朕自然听说过它的大名,顾卿可是几次三番遭他们刺杀,朕还真是挺好奇的,何故他们就这么大胆,连朝廷命官都敢动手?” “血盟行事向来诡异,是为财,还是为权,至今尚不清楚,在下曾与顾相合力查探过血盟在江南的分阁,却几无所获。”我拱手道“只是听闻血盟的盟主名唤白无心,历来最喜画这白雪静夜图,岑太子和慧中公主失踪,依照他们的手法和目的,在下敢肯定,一定是血盟从皇宫内抓走了他们。” 这是我临时胡编乱造的理由,虽然难免会有些漏洞,但精明如祁帝,我既料定了是血盟干的,必定就是与血盟有关,至于其中缘由,他也没必要紧逼着问出来。 “慧中是朕最疼爱的皇妹,自她失踪以来,朕一直是寝食难安。”祁帝起身走到我面前,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一瞬闪过些微光芒,他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身上“既然你说他们都是被血盟抓走了,那朕就给你这个权利,你想要调动汴城多少士兵都可以,只要你能把慧中安全地带回来。” 我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曾,立马就附身跪了下去。 “在下不敢掌此大权。”我拱手,语气诚恳“在下只是想恳请陛下给在下八百禁卫军,以保证他们都能平安回来。” 祁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眸光淡淡,神情平静,一点儿也没有妹妹失踪的焦虑感,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眉梢眼底的厌烦和疲惫。 只是不知道这“厌烦疲惫”之意是从何而来。 “陛下,在下请求与沈相大人同去。”何琼抬手跪在了我的身边“吕大人会代替在下听候陛下吩咐的,恳请陛下应允。”齐齐中文网 吕玄也跟着跪了下来,他不同于我和何琼,他是正正经经有资历,有份量的芩国大臣,这也是为什么皇上会派他同岑曦一起来的原因。 “陛下,我国太子离奇失踪,慧中公主也莫名失踪,眼下正是芩祁联盟最重要的时候,无论如何,把他们找回来都是现在的头等大事。”吕玄道“前几日刚收到的书信,吾皇听闻太子失踪的消息后,也同陛下一样辗转难眠,正等着太子安好的消息呢。” 眸色一寒,祁帝霍然转身,坐回了原位。 “好,朕就依你们所言,都退下吧,明日八百禁卫军会在城门口等你们。” “多谢陛下。”我稽首。 何琼和吕玄也跟着行礼,随后我们便在祁帝注视的目光中退了下去。 “青枝,你不觉得祁帝的反应太奇怪了吗?”宫墙间,何琼边走边看我的神情“也就是知道慧中公主无故消失的第一天,他发了大火,中圆宫的所有婢女太监都被打了二十大板,可是在这之后,他却喜怒无色,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在担心慧中公主的安危。” “帝王从来都是这样喜怒无常的,习惯就好了嘛。”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抚一下他这些天来一直绷紧的神经。 “隔墙有耳,丞相大人和何编修还是小心说话才是。”吕玄出声提醒了一下我们这两个快忘形的同僚。 “还是吕大人谨慎,何琼,跟着学点儿。”我装模作样地奉承了吕玄一句,同时又故意肃着脸训诫了何琼一番。 何琼白了我一眼,扭过头不理我了,吕玄更直接,他几步走到前面,就留一个背影给我。 我们仨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离开了祁国皇宫,我先是送走了吕玄,接着又苦口婆心地劝何琼先回驿站,没想到他却死皮赖脸要跟着我身边,就好像怕我会跑了似的。 “你敢说你没打算要开溜?”何琼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拉住我的宽袖,半点形象也不顾,可以说,只要我一有开溜的动作,他就能马上阻止我。 “那也用不着这样吧。”我抬了抬被他拉住的袖子“搞得跟人家浓情蜜意的小夫妻似的,你不觉得丢脸吗?我们可是在大街上!” “不觉得啊。”何琼一脸无辜“本来是想用绳子绑上的,但手上一时没有,我也只能劳动一下我的手,抓着你的袖子啦!” “……”我黑脸“礼仪廉耻,这四个字,在白鹤书院的时候,夫子是不是没教过你?还是你偷懒没学?” “你倒还记得书院的事呢,我还以为你全忘了呢!”何琼鼓着脸哼了一声“你答应过我的事,你没忘吧?” “我答应你的事?”我懵了“我答应你的什么事啊?”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我,在白鹤书院的时候,我因为年少,最喜欢信口开河,逮着谁都信誓旦旦的承诺,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实现。 或者,记得。 如今麻烦是一波接一波地来,还件件都来的不是时候。 何琼生气地瞪着我,咬着牙把我一把拉近他身边“沈青枝,临安宝镜你究竟知不知道在哪里?” 临安宝镜?那个三生三世的传说? 我稍稍回忆了下,总算在茫茫记忆中找到那日答应帮他找临安宝镜时的情景。 “那……那天我们都喝醉了,你抱着我直哭,我是被迫答应你的啊。” 真是冤枉,那夜他哭得稀里哗啦的,紧紧抱着我不撒手,我们又都喝了酒,也没多少理智了,为了他能松开我,为了咱俩能好好睡一觉,我就把杜融给我讲的传说说出来哄骗了他一番 没想到他还当真了,一直到现在都记得。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何琼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冷眯着眼睛威胁我“你想赖账?别忘了,你的黄黄还在我手上呢!” “它只是只乌龟,你连乌龟都不放过!你这个畜牲!”我突然情绪激动地大吼起来,使劲一推,把何琼推到地上,自己趁机跳上屋檐跑了。 这次的动静很大,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片唏嘘,各个都带着异样的眼神对还跌坐在地上的何琼指指点点。 何琼立马会意过来我的用意,铁青着脸色,当着四周围成一圈的人对我离开的方向怒喊“沈青枝,有本事你就别跑,逃跑还算什么英雄好汉,黄黄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到你手上了,它跟定我了!” 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从房顶上滚下去。 (第二百零六)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晚上,庭月,白雪。 琉璃飞雪,绿纱如梦。 我坐在石庭里,手里剥着祁帝赏赐的金丝瓜子,嘴里哼着最近方才在玉花楼学的琵琶小调,动作悠闲,神情轻松,俨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忽然,竹林曳动,白雪失色,庭上月光隐落,纱华纷断,数十名脸带面具的黑衣人静悄悄落在石庭四周,宝剑寒光,杀气凛然。 “如果是来杀本相的,你们未免还不够看。”我将剥好的瓜子放进一旁的白玉盘中“如果不是来杀我的,那就有话直说吧,本相乏了,要去休息了。” 我的话未免太过张扬放肆,然而一圈的黑衣人却没有一个动怒的,就好像冷冰冰的杀人兵器一样,没有感情,也没有思想。 我不禁心里再次赞叹起血盟的杀手培养训练,能把参差不齐的亡命匪徒训练成这样,可见百无心的能力。 血盟实在是可怕。 当我准备起身端着瓜子起身走人的时候,黑衣人终于动了,他们一瞬向我攻来,招招致命,半点不留情面。 我立刻将白玉盘中的瓜子向他们掀去,瓜子如刃,霎时间就有几名黑衣人因为没有躲过瓜子,被射穿脖颈,倒地身亡。 我随手抽出腰间软剑,与他们拼杀起来。 黑衣人没想给我留活口,我便也没有客气,每一剑都逼向他们的要害。 虽说这些黑衣人都训练有素,是刺杀的好手,可到底不可能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未过一刻,还活着的黑衣人就剩三个了。 “你们还想打吗?”我一个发力,逼退他们,随即长剑一横,眸光冷淡地看着他们。 “盟主有令,五霞山清风涧,弱水之畔,他在那里等您。” 话音刚落,几个黑衣人便蹿进了黑夜里,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我皱眉望着他们离开的放心,心里冷不丁就凉了一半。 “这些人怎么处置?”何琼从寂夜里走来,一身墨兰道袍,风骨烁烁,雪上成霜。 石庭里的鲜血已经沿着地砖流淌进周边的白雪里,清冷月光如瀑,血映白雪,冷彻寒骨。 “交给祁帝陛下,随他处置罢。”我从石庭里走出来,袍角轻飘飘从雪上拂过,带了些夜风冷寒。 “你……”何琼看着我,欲言又止。 “五霞山我是一定会去的。”我将手里染血的剑往石庭里一丟,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我们可以向祁帝陛下再多要些兵马的。”何琼心里一急,上前一步就开始劝说我“料想祁帝也知道五霞山的危险,不可能为难我们的。” 我摇头,负手背转身去。 “八百御林军,已经是祁帝容忍的极限了。” 再多,我们这些芩国人就别想再离开这个地方了。 “祁帝是知道我们的用意的。”何琼明白是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可他还是想赌一把“我们又不可能就用这么点人马造反,更何况他们还是祁国的士兵。” 我大叹一口气,随手搭上他的肩膀“知道归知道,做法归做法,而且就算祁帝同意再多借些兵马给我们,齐国的诸位大臣也不可能同意的把兵权交给我们这些外人的。” 芩祁两国本来就是矛盾重重,就算不谈将来会不会翻脸无情,现在的结盟也未必一定牢靠。 防人之心不可无,古来之训。 也罢,祁帝那边指望不上,那他们也只能靠自己了。 “我跟你一起去,你万不可丢下我一人,独自冒险去。”何琼总觉得有点不放心,再次强调了一遍白天在祁帝面前的话。 “五霞山地势险峻,清风涧更是窄深无比,那个地方是埋伏刺客的最好地方,我们很容易就会被伏击的。”我沉着脸色,不同意何琼的要求“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太危险了。”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五霞山的情况,我清楚的很,就是因为危险,我才一定要跟你一起去,我们同窗十载,我是不可能任你去寻死的。”何琼决心已定,不论我说什么,他都是一定要跟着我一起去的。 “何琼!”我的脸色有些难看,然而何琼却故意装作没看见,摆摆手就回房睡觉去了。 这个家伙,送死的事都要抢着做! 我有些生气地甩了甩袖子,叫来人处理掉石庭里的黑衣人,自己也回屋睡觉去了。 然而我打开卧房的门,就看到吕玄一脸严肃地端坐在屏风旁,正等着我回来。 “沈相大人已经知道太子殿下和慧中公主的去处了吗?”悠悠为我满上一杯茶,吕玄一抬手,请我坐下。 “劳驾夫子了。”我向他拱手,然后掀衣做了下来。 “五霞山清风涧,弱水之畔。”我双手托起茶盏“这是方才血盟的刺客告诉学生的。” 吕玄闻言,微微锁起了眉头“那可不是个好地方。”乐书吧 “是啊。”我点头“也许学生这一去,可就回不来了。” 吕玄抬头看了我一眼,轻笑了一下,摇摇头道“若是换成旁人,确实就回不来了,可若是你,该回来时,终究是会回来的。” “夫子这般相信学生?”我看他,半敛着眼眸微笑着。 “是。”吕玄点了点头,可下一秒他却摇起头来。 “夫子这是何意?”我挑眉。 “老夫在白鹤书院教过很多学生,天资聪颖的有,资质愚钝的也有,他们有能力比你强的,也有能力比你弱的,可是老夫一直以为,只有你才当得起这芩国丞相。” 吕玄将手里的茶放下,负手站了起来“这其中有很多原因,比如说你与魏应候府离心离向,算不得上有多深厚的背景,也不会为了自己侯府的利益违逆皇命,这就让你的忠君之心来得很干脆,皇上会如此宠幸于你,也是这个原因。” “然而,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吕玄看向我,眼里忽而就闪过了一道精光“你的心性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为相者,当刚柔并济,胸怀天下。你有很强的决心和毅力,你也有足够的柔情,你不高傲,也不卑微,曲直取舍,你一向分的清楚。” 心中微微怔然,我抬头望着吕玄好久,方才轻笑了一声,将茶盏托举过头,倾身低头“夫子的意思,学生明白了,此去一别,无论学生是生是死,定然会将太子殿下和慧中公主救回来的。汴城中事……就全赖夫子应对了。” 说完,我仰头将他倒给我的茶喝了个干净。 吕玄静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就边叹息,边欣慰地笑着离开了我的卧室。 “青枝,生死看淡这一点,你真的要高出旁人许多。” 我默默攥紧了手中的茶盏,直到茶盏在我手中出现裂缝时,我才猛然惊醒般松开了它。 生死看淡? 那也要有选择生死的机会。 轻轻放下茶盏,我绕过屏风,进里面睡觉去了。 翌日,飞雪零落,满地冰霜。 我出门的时候,何琼已经在备好的马车边等着我了。 他没撑伞,金丝云纹的衣肩上全是飘落的白雪,本来如墨之色的长发也缀满了岁岁点点的白光,远远看去,倒像是雪里走出来的谪仙一样。 “就算要逮我,你也不必在雪里干站着吧?”我走到他面前,挥手退下了撑伞的小厮。 细细碎碎的白雪从天空中慢慢飘落到我的发冠上,又从发冠上滚落到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有些不好受。 “对你,总是需要费些功夫的,不然你可就跑了。”何琼才不听我的忽悠,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 我的信用有这么差吗? 我不禁自我怀疑了一下。 “还不上车?八百御林军可在城门口等着你呢!”何琼掀开车帘看我。 “知道了,知道了,从前你就喜欢催着我。”我又是无奈,又是犹豫,最后还是在他的注视下上了车。 “一会儿陷在了五霞山,我可不会去救你。” 何琼抿着唇看我,接而轻轻一笑“我可不指望你救我,我能救你就行了。” 我的动作一僵,没有就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马车缓缓向前驶动,苍茫的雪地上渐渐留下了两道车轮印,洁白的雪花就这样碾碎在了车轮下面。 到城门口的时候,八百御林军早已列阵好等着我了,当然,同样在等着我的,还有现在的祁国御林军统领,陈琨。 “陈将军,好久不见了。”我半掀车帘,笑着跟他打招呼。 “沈相大人。”陈琨抱拳向我行礼。 “前路坎坷,本相还需将军多加照拂了。”我笑道。 “末将定当护得大人周全。” “嗯,好。”我笑着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那就起程吧。五霞山清风涧,弱水之畔。” 陈琨惊了一下,好在没有失色。 他在我马车外站了一会儿,我以为他有话要说,然而静等片刻,他只是一掀披风,转身上了马。 “出发。” “遵命。” 大军随即向前行进,八百御林军,威风飒飒,气势骇人,官道上,往来百姓商贩纷纷避让了开来,唯恐冲撞了马车里的贵人,惹祸上身。 (第二百零七)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五霞山本名五峰山,位于祁国汴城外东部三十余里地,只因千年前,周王登山而祭天,观五峰清秀而高耸,有五彩霞光自五峰峰顶破出,神乎美哉,恍如仙迹,便赐名为五霞仙神山,又为之五霞山。 虽然这个地方,风景秀丽,树木葱茏,溪水清泉,绕之而生,是一处休养生息,隐居避世的好地方,可祁国的百姓,尤其是五霞山周边的百姓,就连上山砍柴都不敢,每每遇之,都是绕道而行。 究其原因,并不是山上的猛兽多之于他山,而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实在险峻,峭岩陡壁,几乎是垂直而立,山上的滚石也因地质原因,于秋冬之季,频频砸落, 从前已有多人命丧于此了。 所以五霞山还有另一个称呼,叫做五魂山,而此间最凶险的山涧清风涧,也被百姓敬称为神仙殿。 至于弱水,乃是引用云霄天河之名,鸿毛不浮,飞鸟不渡,至弱之水。 之所以称其为弱水,乃是因为这一处的湖水,深不见底,碧蓝如天,放眼望去,不见边际,你如果站在岸边往水里望,就会莫名其妙地掉进去,而一旦掉进去,你就再也上不来了。 总而言之,五霞山人迹罕至,山陡路险,我和何琼、陈琨这一行人从进山开始就磕磕碰碰,险象环生,不过好在我们都是习武之人,御林军又都有武功在身,身强体壮,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五霞山很大,清风涧又在五霞山最深处,山路险峻,不能骑马行车,全靠徒步,有时候山间雾气弥漫,难以辨别方向,只能停下来等到雾气散去,这一行下来,难免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这一天,天色将晚,我们在清风涧前寻了处地方,安营扎寨,准备过夜。 “明天我们就要进清风涧了,你打算怎么安排我们这些人?” 何琼的声音忽然从我背后传来,此时我正在山石上坐着,身前是潺潺的溪水,溪水上有一层薄冰,薄冰随着水流不断往前流逝,片刻停留也没有。 “清风涧的两边峭壁定然已经被埋下了伏兵,这八百御林军不能进去,得留下来。”我捡起一根树枝,搅了搅清澈的溪水,溪水上的薄冰也跟着融化了一些。 “你既不想让他们身处危险,又何故带他们来?”何琼显得有些不高兴,虽然他不是要看着这些御林军枉死,可前途本来就凶险,也不能把他们干晾着不是? “他们是用来保护太子殿下和慧中公主的,不是用来保护我们的。”我的语气很平静,神情也很平静。 何琼眉头一皱,看着我道“你的意思是……由他们在这里接应?” 我点点头,正搅动溪水的树枝突然从水中抽出,手腕用劲一甩,沾了寒水的树枝瞬时急射而去,只听“嘭”地一声,远处的林子里立刻落下来一个人影。 “他们未必会碍事。”何琼道“说不定还能帮我们一把。” 从我们进五霞山开始,就一直有人偷偷摸摸盯着我们,之所以不曾理会,是因为怕打扫惊蛇,如今既已到了清风涧前,他们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白无心可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我淡淡道“现在他们已经在碍事了。” 何琼一听我这话,便明白过来我的意思“敢情方才你是没说真话啊。” “那当然,谁会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说真话啊?”我白了他一眼。 “这么说,这御林军……” “不和我们一起进去。” “……” 我笑着摸起一块小石子,用力往溪水里一扔,水花猛然迸溅,把我和何琼身上都溅湿了一片。 “天气这么冷,你没事吧?”何琼惊呼一声,闪开身子,奈何还是慢了一拍。 “这次我带御林军来,就是怕他们人数多余咱们,给咱们来个包抄,我把他们安排在清风涧前,又明明白白让他们听到,这样他们就会有所顾忌,能把大部分人马用在跟御林军的对峙上。” 我边说边又往溪水里扔了一颗石子,不过这次我却没有用劲,水花只溅到我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有一点刺痛。 “血盟有多少刺客,我们是不清楚的,但仅在祁国汴城这一带,怎么也不可能多过百人。五霞山虽凶险,但只要没有恶狼盯着,想要救人,总会轻易许多。”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何琼恍然大悟“不过,就算御林军能吸引他们大部分人马,只要清风涧两岸峭壁上有埋伏,我们要想活着到达弱水之畔,恐怕有些困难啊。” “那我们就从峭壁顶上走。”我拍拍手站起来。 “顶上?那得花不少时间吧?”何琼道。 虽然他也有过这个想法,但他仔细研究过地图,如果从上面走,要比从下面走多花两到三天的时间,而且地形更加崎岖难走,稍有不慎,可就亡命于此了。 更何况,那白无心有那么久的耐性等着我们么?天天 “这就要看当初在白鹤书院,你有没有认真跟武夫子学功夫了。”我回身看他,双手一摊,一脸的无辜加无可奈何“倘若你轻功不够,那我也只能勉强你待在这儿接应太子殿下和慧中公主了。” “好啊,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你早就盘算好要这么做了吧?我就说你这次怎么这么轻易就让我来了呢!”何琼气得直甩袖子,然而下一秒他却一脸得意地笑了起来“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自从离开白鹤书院后,我爹就嫌我在家碍事,打发我跟高人学武功去了,本来我还觉得学这个是在浪费时间,如今看来,可正是派上用场!” “哦?”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何琼“那今晚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了。” 要知道何琼一向主张“文能定天下”,武功之术皆为末流,从前在白鹤书院的时候,他就对武课一直很敷衍,几乎就是为了能应付武夫子,应付自己的爹娘而已。 如今几年不见,也成高手了? “你打算今晚就走?”何琼是听出我语气里的怀疑的,但对比这个,他对我的后半句话更感兴趣。 “是啊,吃过晚饭,我们就收拾收拾,走人。”我点头,然后指了指西南一侧的帐篷,微笑道“陈将军我还没有通知他,就劳烦何兄你了。” 随手拍了拍身上沾的草屑,我抬步往自己的营帐走。 “喂,到时候我们怎么救人,你可有计划了?”何琼冲着我的方向喊。 我摆了摆手,语气随意“随机应变。” 也只能随机应变。 回到刚刚搭好的帐篷后,我在里面躺了会儿,等到小兵喊我出去吃饭时,我才爬了起来。 “陈将军,御林军这儿可都安排好了?”我喝了一口野菜汤,苦得眉头直皱,但在陈琨面前,我也只好尽量压下我快要扭曲的表情。 “沈相大人请放心,绝不会出任何差错的。”陈琨向我保证。 “嗯,本相相信你。”我装模作样点了一下头,随后便放下水袋站了起来。 “二位可都吃饱喝足了?我们现在就走吧。”我对着他们笑“一夜路程,目标晨曦之际,弱水之畔。” “一夜?”何琼瞪大眼睛,惊得跳了起来“从这里到弱水,就算是从下面走,也要一天一夜的!” 我微笑着看向他“何兄若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限,便就留在这儿吧,正好御林军就这么被我们扔在这儿,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 何琼一听这话,恼了“这是瞧不起谁呢,一夜就一夜,走!”说完,袖袍一甩,也不管方向不方向的,直接扭头就走。 “沈相能有这样的兄弟,真是好福气啊!”陈琨看了我一眼,起身道。 眸光陡然黯淡了一下,我笑“陈将军难道没有生死之交?” 陈琨摇头,颇有些惆怅“生死之交虽多,但能托付信任的至交好友却少,能诉说心事的知己兄弟就更是无几了。” 我看了看他,提步往前走“上次一别,我还真有些想念将军,将军对我的照拂,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沈相大人说这些话,可就要让末将觉得难堪了。”陈琨可不认为他真的有心帮过我什么,无非时局所迫,逼不得已罢了。 “也罢,左右我心里有本账就是了。”我笑着将视线移到了前方的山路上。 陈琨听我话里有话,不禁眸光一闪,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何琼,你跑那么快,就不怕摔着吗?”我朝着前方的何琼喊。 “有本事就追上来啊!”何琼向我挑衅。 眉头一挑,我对陈琨道“陈将军,我们在前面等你了。” 话音未落,我立刻运转轻功,跳上枝头,脚下轻轻一踢,数十片飞叶就急射而去。 我身子向前微倾,脚尖踏上飞叶,只一瞬的功夫就到了何琼前方上空。 衣袍旋转,落叶纷飞,我飘飘然落在何琼正前方。 “何兄,你这脚程不怎么快呀。”我冲他挑眉一笑。 (第二百零八)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五霞山的名头果然不是吹嘘出来的,我和何琼、陈琨卯足了全力,才勉强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到达弱水之畔。 出乎意料地,那里已经有黑衣人在等着我们了,我们仨稍稍缓了缓气,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去。 “白盟主,该现身了吧。”我暗暗握紧手中的佩剑,面上却是一派轻松自在的样子,似乎对于今天这个死局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以为,”清风徐徐,碧水无际,云波红烟起,白无心忽而从水面云雾中现了身,一袭红衣云袖,荡若春烟,俊美如斯“你会到的晚点儿。” 他在我面前站定,山中寒风起,袖袍烟云舞,一双淡漠的眼眸,一点朱砂红痣。 “救人如救火,晚了,可就都要烧没了。”我轻笑地看着他,手里的剑却又紧了几分。 白无心这次竟是对着我笑了一下,那感觉仿佛寒冰乍裂,白雪顿消,千里万里都是风烟袅袅。 我看得愣了神,索性何琼在我背后使劲捏了我一把。 “天河弱水,浮毛不起,飞鸟不渡,是天下至轻至弱之水,你可有兴趣上前一观?” 白无心说得很平淡,没有强求,也没有逼迫,似乎上前不上前,都任由我来选择。 可他这样近乎平易近人的态度却让我心里越发打鼓起来。 “奸佞小人,都是一些杀人枉法之徒!”陈琨突然拔出剑,对着面前的百无心历喝起来“孽贼,公主殿下和芩太子在哪?都给我老实交代!” 陈琨这突然一喝,算是有种“银瓶乍裂水浆迸”之感,然而环顾西周,不仅白无心一脸淡漠地站在那,就连四下的黑衣人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就好像陈琨是在台上独自唱着自个儿的戏,与他们毫无关系。 无懈可击。 什么样的人才能训练出这样一批死士! “陈将军,不得无礼!”我稍偏头,冷声喝止了他。 “我沈青枝活到现在,可还真没看过能使鸿毛不浮的湖。”我转过头半眯着眼睛看向白无心“白盟主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陪同我一起前往观赏啊?” “沈相大人!”何琼神情一惊,马上挡到我面前阻止我“请三四啊。” “不必多言。”我挥手“退下。” “可是……” “退下。” 何琼咬紧牙,往旁边退了几步。 我重新扬起脸上的微笑看向白无心,等着他给我一个答复。 “独景独享,大人请便。”白无心抬眼看我,只淡淡说了这一句话。 手心微微冒了些冷汗,我对着他淡淡一笑,提步就往弱水旁走。 何琼本来是要跟着我一起的,可他刚要动,六个黑衣蒙面之人就堵在了他前面。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何琼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往前边走。 短短十三步 我几乎是提着气在走的,每走一步,我都觉得黑衣人会在此时下手,可我不得不按照他的话往前走,因为岑曦和慧中很有可能就在这片茫无涯际的弱水之上。 一路平安,我微松了松气,低下头去看湖里的水。 这一看,却差点没把我的魂儿惊飞了。 茫茫水际,涛涛烟海,就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水晶做的巨大牢笼,牢笼的小半身还露在水面上,由烟雾笼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然而它的一大半却已经沉在水底,湖水清澈碧蓝,透过缕缕阳光,我一眼就看到了里面,被锁链绑着的,昏迷不醒的岑曦和慧中公主。 这个水晶牢笼四面封闭,湖水不会流进去,可它的正上方却是用水晶做的栅栏,也就是说,这个水晶牢笼一旦没过顶部,湖水就会倒灌进去,将里面的人淹死。 我仔细瞧了,这个水晶牢笼周围绕着一圈一圈沉重的锁链,只要锁链的重量超过水晶牢笼负载的能力,那么这个水晶牢笼就会完全沉入湖底。 从白无心派人来告知我岑曦和慧中公主关押的地方,到今日我们来到这个地方,总共耗费二十八天,而这个水晶牢笼周围也绕了二十八根锁链。少女同学网 换而言之,若是我们再晚点到,等着我们的就是岑曦和慧中公主沉于湖底的尸体了。 我强制按压下内心的恐惧,暗自深呼了一口气,平定下自己的心绪。 然而就在这时,我却忽然感觉头部一阵眩晕,眼前除了幽蓝的湖水,就还是幽蓝的湖水,连天空都变得幽蓝幽蓝。 身子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我暗道不妙,赶紧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尖锐的疼痛感总算让我回过神来,我不敢再在岸边多呆,即刻就往回走。 “白盟主这么大费周章的设局要杀我,会不会有些奇怪?”我边走边笑着看他“我和白盟主应该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吧?” “血盟的人都是刺客,要做的也是刺客的活儿,买家出钱,我们交人,买卖交易而已。”白无心自然早就看出了我内心的恐惧和紧张,但他并不关心这个,于他而言,今日只是取我的性命而已,无需谈及其他。 “白盟主既然是个生意人,那我们就来做个交易好了,你告诉我背后出钱买我命的买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我出四倍的价钱,买我的命,买他的消息。” 我在他面前站定,眸光淡淡,神定气闲。 白无心抬眼看我,似乎是对我来了点兴趣,又似乎是对我起了杀意,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就又恢复成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 “血盟主阁出动,从不为钱,沈相大人,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哦?是嘛?”我低下眼帘,冷冷笑了起来“白盟主的野心,譬如四海,不见边际,也不见枯竭,沈某确实没有值得白盟主觊觎的东西。” “可这话又说回来了,沈某虽身无长物,可这颗脑袋较之常人,却要聪明不少。”我摸了摸手里佩剑剑鞘上的繁复花纹,微笑道“白盟主这么煞费苦心的布局杀我,这幕后买家……应该是不达国的人吧?” 白无心没回答我,或者说他想继续听我说下去。 总归我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不是吗? “纪归,不达王的小儿子。” 我握着剑柄,负手往陈琨和何琼的方向走过去。 “他想让你杀掉我,无非是为了不达国罢了。现在不达国正和我们芩祁两国交战,若是你能取我的项上人头给他,这无疑就是为他除掉了一个劲敌,若是你没有这个能耐,他也可以放出谣言,动摇我两国联盟的根基,于轻于重,他都达到了目的。” 我走到何琼和陈琨面前,双手忽然就勾上了他们的脖子。 “他们在底下,小心!” 悄声说完,我随即就放下了双手,回身去看白无心“我想白盟主还不知道吧?纪归可是我同窗多年的‘朋友’,虽然我们现在立场不同,可他到底也不可能要了我的命,真正想要我的命的,恐怕也只有你了,白盟主。” 寒光一瞬掠过眼眸,白无心冷冷看着我,一身红衣潋滟,飘渺无形。 “其实我一直就搞不明白,白盟主为何单单对我这么穷追猛打?从芩国,到祁国,你血盟对我的刺杀可以说是没有一刻是停息的,我就这么碍你的眼吗?”我颇为不解地看着他,手里的剑却已经准备出鞘了。 “沈青枝,‘我要杀’你和‘我想杀你’是两回事,我并不想杀你,可我必须杀了你,人生有许多无奈,这也算其中之一。” 白无心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我想你也应该准备好了,动手吧。”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数百名黑衣人突然从两边密林中出现,暗器伴着杀招,直冲向我们而来。 “交给你们了。”我快速叮嘱了一句,立刻拔出剑冲向了弱水边。 我本以为白无心会过来阻止我救人,可他却只是握着长剑,站在人群外看着我,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和那日汴城里,酒馆外,昏黄烛光下,他派人来杀我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他似乎非常讨厌与人打架,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刺伤几个黑衣人后,我顺利来到了岸边。 面对茫茫湖水,我先是掏出白帕蒙住口鼻,接而将岸边几节枯枝往湖中一踢,索性水晶牢笼离岸边并不远,几节枯枝已堪堪足够。 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神鬼仙佛,这所谓的天河弱水,也不过是民间传说而已,之所以这里的水会让人产生眩晕感而掉进去,不过是这湖中之水有毒罢了,湖水在阳光下蒸腾,湖面上的水雾就会使人迷晕,我想岑曦和慧中公主之所以昏迷着,也是因为这个。 至于什么鸿毛不浮,不过是夸大之词罢了,不然为什么水晶牢笼没有立刻沉下去? 踏着枯枝到达水晶牢笼前边,我举起手里的剑,速度奇快地将水晶牢笼周边的数根铁链砍断,减轻重力后,我立刻从枯枝上飞跃而起,用剑砍掉了最上方的水晶栅栏。 (第二百零九)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栅栏倾刻崩碎,我顺着力道,将水晶牢笼使劲往河岸一踢,自己找准湖水上的枯枝,勉强落了下来。 “何琼,陈琨!”我冲着岸上大喊。 何琼和陈琨半点停顿也没有,立马横剑逼退身前的黑衣人,往湖水这边冲过来。 黑衣人在后边穷追不舍,为了他们能顺利把岑曦和慧中公主救上来,我不得不拼尽全力,快速冲上岸,以一人之力扛住黑衣人的攻击。 好在这个水晶牢笼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机关,陈琨和何琼救人十分顺利。 “快走,就按照我们来时看好的路线。”一剑把对面之人捅了个窟窿,我趁势后退一步,对他们两个人交待下面的计划“一到清风涧出口,一半人护送你们回去,一半人留在出口截住黑衣人。” “好。”陈琨点头,立马将救出的慧中公主扛在肩头,找准时机往外面冲。 “你呢?”何琼背上岑曦,却不肯走。 “我在这给你们争取点时间,别拖拖拉拉的,赶紧走。”眼见有人要趁机偷袭何琼,我赶紧把他往后一拉,反手一剑将那人刺穿。 “可是,青枝……” 何琼刚要说话,突然脑中一阵眩晕,人跟着就要往前倒,我立马伸手扶了他一把。 糟糕,水雾毒性太强,我又没来得及提醒他们闭气…… 这下麻烦了。 “尽量放缓呼吸,这里的水雾有毒。”我急声提醒他,待他站稳后,方才慢慢放开手。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这边离不开何琼,陈琨那儿的情况也跟着不太妙起来,因着刚才吸入太多毒雾,他整个人也开始摇摇晃晃站不稳了,本来被他甩开的黑衣人立刻就追上了他,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无心,你真是卑鄙!”我气得朝他吼了一句。 现在我总算回过味儿来了,白无心之所以那么气定神闲地在一旁作壁上观,原来就是有恃无恐啊。 弱水毒性这么大,而且无味无形,随风入进,我们今天既然来了这儿,就别想再跑掉了。 我正咬牙恼恨着呢,远处的陈琨突然惊呼“公主!” 我赶紧朝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攻向他的下肋,陈琨为了护住肩上的慧中公主,生生忍下了这一刀,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臂像是忽然麻痹了一下,肩上的慧中公主直接就脱手而去。 三四个黑衣人已经举刀准备砍向陈琨和慧中公主两人了。 “小心!”我大喊了一声,就要冲过去,可身边的何琼也快坚持不住,摇摇晃晃地,眼看他背上的岑曦就要摔下来了,我根本没法离开。 而且我自己也吸了不少毒烟,算是一直在强撑着了。 这次不会真是要栽了吧? 我看了一眼十步开外,一手握剑,一手拢在袖子里的白无心,又看了看何琼背上的岑曦,牙关一咬,准备舍小我,成大我,跟白无心来个鱼死网破。 可就当我往白无心的方向迈了一步,阵阵寒风中却忽然传来了一股淡淡的青草之香。 一直恍恍惚惚的神思跟着这股青草香渐渐就明晰起来,浑身的力气也跟着回了来。 我下意识就往白无心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脸色一变,一直淡淡的神情刹那就染了几分惊疑之色。 “梅严?”何琼在我旁边惊呀了一声。 我立马转头看去,只见梅严双手横抱着慧中公主,几个翻越就跳出了包围圈。 他回头神色莫名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跃上枝头,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慧中公主安全离开,陈琨也就不必再顾虑着她,现在他已经负伤在身,却还是拼杀过来接应我和何琼,我见状,手下动作不敢放慢,护着何琼就往外冲。 “沈青枝,今天你的命必须留下。”白无心忽然挡在我们身前,他抬手,所有黑衣人就跟着停下了动作。 “我可以放他们走,你却不能走。”白无心淡淡看着我,眸中流光闪烁“你若自愿留下,我可以保证他们平安离开这里,可你若不肯,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是选择他们的命,还是你自己的,你可要考虑清楚。” “白盟主这是对我格外开恩了呀。”我笑,眼角余光却扫向陈琨因失血过多而愈发苍白的脸色,还有何琼背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岑曦。 我暗暗深呼了一口气。 陈琨的伤势不能再耽误了,岑曦更是出半点差错,虽然血盟这帮亡命之徒根本信不得,可现在能争取一点儿逃离的时间就是一点逃离的时间。 我可以赌我自己的命,却不可以赌岑曦的。 “好吧,白盟主的‘恩情’,我怎么着也不能辜负了呀!”我朝何琼和陈琨两人挥了挥手,眼睛却不敢离开白无心一步。 “何琼,陈将军,你们带着太子殿下先走,不必等我了。” “青枝!”何琼不肯答应。 谁都知道,这一留下,可就生死无由了。书吧 “何琼!”我冷下脸色,喝斥道“别忘了,你是芩国的臣子,太子殿下的安危高于一切!” 何琼被我一喝,脸上的血色迅速就消退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我们走!” 何琼背着岑曦,同陈琨一起,快速就往两岸茂林里冲。 眼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茂林里,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们平安到达御林军那里,就算黑衣人会追过去,他们也能平安无事。 “白盟主,动手前,可否让我问你几个问题?也算满足我这个即将要死的人,一个心愿,怎么样?”我微笑着看着站在我面前的这个淡漠冷情的红衣少年。 江湖大忌,杀人莫与多言。 可白无心却根本不在乎这个,在他这里,只有天地之法,生死之忌。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算是默认了我的话。 “我家太子殿下,是不是跟你有什么交情?”机会难得,我也不可能放过,虽然情势严峻,可有些话也只能现在问了。 白无心摇头“我们素不相识。” “那就是与祁帝陛下有交情喽?”我笑。 “我与他也素不相识。” “是嘛……”我稍稍握紧了手里还在滴血的剑。 不是岑曦,不是祁帝,那就是祁皇宫里的奸细喽。 不然岑曦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被血盟的人放倒,然后带出祁皇宫呢? 还有慧中公主,纪归想要破坏芩祁联盟,绑走慧中公主岂不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吗?这样芩国反而怀疑不到祁国头上了呀。 依我对他的了解,纪归绝不会犯这样可笑的错误。 “白盟主年少有为,风度翩翩,不知可已有了心仪之人?”我暗字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对我的吸引力还是蛮大的。 可惜对于这个,白无心连回答的兴致都没有。 同时也意味着,闲聊到此结束。 他抬了抬手,所有黑衣人立刻出动,纷纷向我袭来。 迫不得已,我只能边打边退,直到弱水之旁。 再退一步,我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要知道,现在梅严一走,那可以解毒的香气也跟着渐渐消散了。弱水深渊百丈,茫无涯际,纵使我能借助枯枝在水面上停留几刻,这弱水的毒雾也能让我一头栽下去。 “白无心,我们之间就不能做场交易吗?纵使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我身边的人身上总有你想要的吧?”我试图跟他打几句马乎眼,让黑衣人的攻势能暂缓一下,也好给我争取想办法的时间。 然而这一次白无心却没有理会我的话,他已经在等着我进阎王殿去了。 我暗自咬牙,也知道现在我能清醒着,且有力气的时间不多了,想要放手一搏,就只能趁现在了。 “白无心,你是第一个把我逼到这份上的人,你且记着了,我沈清之虽为丞相,却无此度,若是今日我死不了,他日叫你你犯在我手上。” 狠话一撂,直接扔了身上碍事的衣袍,我也不再缩手缩脚,有所顾虑的了,但凡迎上来的黑衣人,我都让他做了我的剑下亡魂。 刀光血影,寒风刺骨。 到最后,白无心再也站不住了,提起剑就与我交上了锋,一剑一光,一光一念,招招式式,绝妙处如红莲盛开,轻灵飘渺,无形无际,狠辣处,如九渊之寒,白骨森森,亡途三魂。 白无心是一个高手,绝顶高手。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这样的高手过招了。 他太厉害,尤其是现在他有着绝对的优势。 可我现在不能死,还有一个人等着我兑现承诺呢。 没和白无心打多久,弱水的毒雾就已经开始在混乱我的神志了,迷迷糊糊中,好像有谁替我挡了白无心两招,接着我就拖着满身伤痕逃了出来。 后面的黑衣人还在紧跟不舍地追着我,我只能往茂林深处跑去,直到甩掉了他们所有人。 “唔!”我腿一软,直接就摔倒在了小溪边,身上的鲜血沿着伤口流进溪水里,不一会儿就染红了一大片。 我拼着一口气想再爬起来,可全身早已没了力气。 “看来,”我翻身看向碧蓝的天空,轻轻笑了一下“今天我是真要死了……” (第二百一十)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最终,我没有死。 是杜融救的我。 我没有想到他会来这里。 清晨的日光总有些微弱的跳跃和刺眼,即便是在白雪纷飞的冬日里。 小屋外的梅花已经开了,淡淡的,素雅的,沁人心脾。 我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地去闻过花香,虽然我是因为全身是伤,瘫软在床上而无事可做。 伴着轻微地一声“吱呀”,小屋门被推了开来,杜融端着一碗药汤出现在了门口。 “你醒了?可觉得身子好些了?”杜融将汤药放在一侧的矮几上,然后就来床边扶我。 我抿着唇摇了摇头。 待将一个枕头在我背后放好后,杜融端起药碗坐到了床畔上“你的伤很严重,尤其是被白无心划伤的那两剑,伤口很深,今天是无论如何都得吃药的。” 我的头还是晕晕的,神思也有些恍恍惚惚,听到杜融半哄半劝的话,我只能跟着点了一下头。 但在喝药前,我还是有一个问题必须马上问的。 “我……昏迷了多久?” 杜融将汤勺里的药吹冷了些,放到我嘴边。 “两天,不算久。” 苦涩难闻的中药味一瞬窜入鼻尖,我下意识就往后一躲,嫌恶地别开了脸。 “张口。”杜融再此把勺子递到了我嘴边“一口吞下去就不会太苦了。” 看着杜融苦口婆心的样子,我只能屏住气,闭眼将那一勺药给吞了。 “杜融,你真的不是故意把药熬的这么难喝的嘛?”令人胃里翻涌的苦药味立刻在嘴巴里散开,我趴到床边就开始干呕,浑身跟打了一场仗一样,直接虚脱了。 直到现在,杜融终于冷笑了一下,狠狠将盛着汤药的碗摔到了地上。 碗就是普通的瓷碗,这么一摔,顷刻便碎了一地。 就好像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一样。 “你……” “沈青枝!”他一字一字,几乎是咬着牙在低吼“你知不知道,我若再迟去一会儿,你就要死了!” “死无葬身之地!” “我……” 我无言以对。 “沈青枝,你究竟是有多不在乎你这条命?你的命就比所有人都要廉价,都要低贱吗?” 这些话仿佛已经在杜融心里藏匿了很久,今天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在你的心里,难道就只有大芩,只有百姓,只有你的太子殿下?” 难道你的心里连一点我的位置都没有吗?如果有,你为什么会这么甘愿的去赴死。 你究竟知不知道,那一日,我看到白无心的剑已经贴上你的脖颈,我是多么的害怕?我看到你满身是血地倒在染红了的溪水边,我全身的血液是有多么的冷? 我的心跳几乎已经静止,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我不停地在想,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死了,那我还要不要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然而这些话,他终于还是没能有勇气质问出口。 微闭了闭眼睛,杜融握紧袖子里的手,强忍着压下了心里的怒火。 “沈青枝,但凡你能自私一点,今日你就不会浑身是伤的躺在这里了!” 恨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甩袖就出门而去。 “喂,杜融……”见他离开,我里一着急,直接就要下床追他,可刚一动,浑身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就淹没了我的意识。 “杜融……” 灰色,绿色,红色。 高高的宫墙筑起了与世隔绝的孤独和命运,也筑起了他心中灰暗的尖塔城墙。 这是我在皇宫里,知道他的身份后,第一个反应。 我是个可怜人,我一定是个可怜的人,这世间还有比我更可怜的吗? 直到见到他,我才终于承认,这世上是还有一个可怜人的。 “太……太子殿下。”我向他磕头行礼。 “今日是中秋佳节,父皇御赐宫宴,为的可不是让你跪我。”他冷冷淡淡地坐在假山后面的顽石上,清冷的目光只看着眼前的湖水,死寂般的沉静。 我望着月光下的他,不知怎么就有一阵心惊肉跳的感觉。 “皇……皇上让我来找您,说是宴席已经开始了,让您过去。” “你骗人。”他冷冷笑了起来“欺骗储君,罪及三族,你可想好了说话。” 我害怕的手脚都在发软,可我还是坚持“皇上在找您,我没有撒谎。” “呵。”他先是惊愕了一下,接而就冷笑着摇起头,似乎十分可惜似的“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谎,沈青枝,你还太嫩了。”第五 一把闪着银光的刀冰冷冷地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的脸瞬间就没了血色。 “说吧,我给你一个留遗言的机会。”他终于把目光放到了我身上,可那个目光太寒凉,比今夜的月光还要寒凉 一直凉到我的心脏里。 我抖着身体,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太……太子殿下,湖水冷得很,湖……湖边湿气又重,您……您还是离开那儿吧,那儿太高了。” 我感觉自己说话就像是要哭了一般,虽然我努力想要忍住心里的害怕,可身体终究要比脑子诚实一点。 就在我闭紧眼,准备慷慨就义的时候,他却忽然没了声。 我心里奇怪,却又不敢抬头去看他,只能生生跪在铺满鹅软石的地上,静静等着他发落。 “你觉得我是想要寻死?”良久,他突然问我。 脖子上的刀不知怎么就是一抖,瞬间就划出了一道口子,我咬住下唇,强忍住了痛意没出声。 冷汗密密麻麻地涌现在额头,我的脸色白了又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点劲,好在他的耐性似乎不错,没有因为我的拖延而归罪于我。 “没……没有,我不敢这么想。” 他眯起眼睛看我,森冷月光下有种说不清的阴寒。 “不,我就是这么想的,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你就陪着我一起吧,怎么样?” “殿下!”身后架我脖子的人忽然出了声,言语里满是惊诧和担忧“请您三思!” 他没说话,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我,就只等着我的回答。 我不敢去看他,只能死死低下头。 我想逃跑,我不想陪着他发疯,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 纵然……纵然她没了我还有爹爹,可是,她……她一定还是会为我的死感到心痛的。 可是…… “好,我陪着你,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我从地上站起来,一把推开了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小侍卫,双手抓住凸起的假山石,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他身边。 “你……”他被我惊住,半天说不上话来。 “殿下,您吩咐吧,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深呼一口气,等着他开口。 “你真的……”他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突然止住。 “好,既然你的觉悟这么高,那就跳吧。”他指了指下面的湖水,眼里明显是讥讽的笑意。 他知道我不敢,我的眼睛早就出卖了我。 可不知哪来的一股邪气,我偏偏就和他扛了起来,也不服输,纵身跳了下去。 “扑通!” 水花四起,冰冷的湖水瞬间就没过了我的额头,我拼命扑打着水面,可自己的身体还是不断往下沉。 “扑通!” “殿下!” “沈青枝!” 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他奋力往我这边游过来,苍白苍白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沈青枝,你快醒醒,别闭眼。”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一只手抱住我的腰,一只手划着水,努力把我往岸上拖。 寂夜凄凄,皎月寒光,我不知道他抱着我往岸边拖了多久,也许没有多长时间,也许已经很久了,等到我们趴到岸边时,小侍卫喊的人正好赶来。 “沈青枝,你醒醒!”他轻拍了拍我的脸。 “呕!”我吐出一口湖里的水,整个人都虚脱了。 “你是不是傻啊?”他看到我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后,竟是笑了起来,温温柔柔地,带着月光独特的柔软。 我看着他,就这样愣住了。 然而不管我是不是真傻,接下来却是真的别想好过了。 第二天,皇上得知今夜的事后大怒,罚我和他一起跪在正阳殿太祖像面前思过,一天之内不准进食。 当然还有那个小侍卫,他因为护主不利,被罚跪在了外面。 “你的身体好些了么?”他见到我神情萎靡,竟然大发善心地关心了我一句。 我回想起昨夜回府后被老祖宗罚跪祠堂一夜的事,只觉得膝盖疼得快要不像自己的了。 “好多了,劳殿下挂心。”我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或者怨气,只能僵硬着脸,勉强笑了一下,回复他的话。 “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快,谁被逼着跳下湖里都会不爽快。”他看了看我,转过了头“本来昨天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的,谁知道你就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我自然会生气。” “……”敢情这都是我的错了? “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吗?”我问他。 他沉默了一下,对我道“昨夜是我娘的忌日。” 我愣住。 他却低声笑了起来“千里外的亓州城是她故去的地方,如今,我却是连去看一看也不能。” “终有一天,终有一天……” 终有一天什么,我不知道,可我猜的出来。 (第二百一十一)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模模糊糊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隐约像是洒下了些许银霜。 我努力睁大眼睛去看,靠在床沿边轻轻浅眠的人终于还是映入了我的眼帘。 他应该睡的不舒服,眉头紧皱着,一只手握着我的右手,很用力,却又不敢伤者我,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尤其差,很疲惫,也很焦虑。 从亓州到祁国,千里之遥,万里之距,他是怎么才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五霞山的呢? 还有师父,那一次答应了他要去亓州过春节,却终究还是没有去成,那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师父恐怕不会再让他跟我有什么接触了吧? 他是怎么绕开师父来的?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问题,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敢去想,可是他的愤怒质问犹在耳旁,我根本就不能控制我自己。 杜融啊杜融,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是我为你做过什么呢? 就是一个小小的承诺,我都没办法遵守。 也许,也许……最后只能以命相抵了。 “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要误会了。”正睡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笑,眼里是柔光满月华,不炙不寒,恰好的温暖。 “我……”喉咙疼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我张口想说话,他却抬手阻止了我。 起身去倒了一杯水,他扶我起来,慢慢将杯子里的水喂给我喝。 温温热热的清水入喉,我顿时觉得好了不少,连昏沉的头都清醒了几分。 “我……又昏迷了几天?”我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话到嘴边,我却下意识转了话题。 杜融抬眼看着我,那双眼睛分明已经看破了我的伪装,他知道我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 可我既然没有说出口,他便也不想听。 “你染了热病,只是昏睡了一天而已。”杜融把水杯放好,过来给我拉了拉被子“汴城那儿,我已经替你写了信,这几天你就在这儿好好养伤,别忧心那些有的没的。” “可是……”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公务暂且由我给你处理着,你让你的人将它们全部放在窗口的那张桌子上就好。” 杜融把手放在我头上,见我还是余热不退,不由担心地皱了皱眉。 “你躺下吧,再睡会儿,马上就要天亮了,到时候我就去给你煮粥喝,若是实在睡不着,你就把眼睛闭上,我吹箫给你听。” 我摇摇头“你去休息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倒是你,脸色这么差。” “不用。”杜融扶我躺下“我已经休息过了。” “你……” 杜融皱紧眉看我,我立刻就收了声。 他从墙壁上拿下一只竹制的长箫,然后推开窗,坐在窗子边,长萧靠近他的唇畔,悠悠箫声便伴着这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月光起伏,他的箫声也渐起渐落,缠缠卷卷好似交织成了一个梦。 我微偏头看着他,他的手映衬着翠绿的竹箫,显得格外苍白。 心头突地一刺,我不敢再多看,只好把目光放到那支竹箫上。 竹箫通身没有半点雕花刻纹,箫身虽直,选用的竹子也还算不错,可细看那箫孔,还有边沿处的打磨,这根本就是赶工做出来的半成品,而且还是刚做没多久。 堂堂的一城少主,他会用这样简陋的东西吗? 心里一沉,我感觉我的眼睛像是被烫了一下,只能狼狈地选择闭紧。 动人的箫声还在继续,我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听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翌日,天晴,无风无雪。 昨夜我趁着他吹箫时偷偷洒的迷魂香总算有些效果,杜融已经趴在窗边睡着了。 我将自己的被子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到他面前,轻轻将被子盖到了他身上。 “这神医的药就是灵验,也不枉费当初死皮赖脸从他身上抠下来。”我满意地看着熟睡的杜融,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因为这几天一直就没离开过床,我都不知道自己被杜融带到了哪儿,如今放眼这么一看,倒像是个小村庄。 想想也是,我昏倒的时候已经在五霞山深处了,杜融怎么也不可能带着我原路返回,浪费时间的。 “哎呀,你怎么出来了?”小屋一侧突然传来一阵焦急声,一个身穿碎花布裙的妇人慌慌张张赶到我面前,伸手就来扶我。菡萏文学 “婶子,你是……”我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沈姑娘,我叫李婶,这里是我的家,就是我给你找的大夫。”李婶边说边要扶着我往屋里走“你身上那么多伤口,怎么能起来乱走动呢?快进去躺下。 “李婶,李婶!”我叫住她“我现在就想在外面坐坐,看看雪景什么的,里头……他正睡着呢。” 李婶听我这么说,立刻会意过来,她将我扶到外边的一个小竹椅上坐下来,然后给我沏了杯茶,又从另一个屋子里拿了一件棉绒绒的毯子盖到我身上。 “我喝茶就行了,不能再劳烦您了。”看着李婶忙进忙出的,我颇有些不自在,眼见她还要去给我拿糕点,我赶忙就阻止了她。 “别跟婶客气,我这儿难得来了你们这两个客人,当然要好好招待的。”李婶边说边笑着将糕点端了出来。 糕点热气腾腾的,一看就是刚刚做好,还没来得及动。 “我家是做糕点生意的,这些个糕点都不值钱,别舍不得吃啊。”李婶见我不肯动手,自己就挑了个大的往我手里塞“上次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你流了那么多血,该要好好补补。” “李婶,”我握着她塞过来的糕点,有些迟疑道“我身上有那么多伤,还流了那么多血,您……收留我们在这儿,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吗?” 李婶看着我吞吞吐吐的样子,马上就明白过来,她笑着对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寻常也礼佛拜香的,如何能见死不救呢?况且,婶子我呀,怎么也看不出你们是什么匪徒,你就放宽心吧。” 我看着李婶那般亲切的笑容,不禁就愣住了。 曾几何时,也有那样一个人对我如斯亲切,可是,往事随着流年,都已覆灭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咳咳……”我捂住胸口,突然就大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丝顺着我的嘴角流下,直接滴落到了我的手背上。 “青枝!”杜融还是被这阵咳嗽声惊醒了,他从屋子里冲了出来,马上就把我一把抱起,放到了屋里的床上。 热水很快就被送到了我嘴边,我大口吞咽着,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杜融见我情况稳定,长舒了一口气,把茶杯放了回去。 “怎么样了?没事吧?”李婶跟了进来,急声询问。 “没事,没事。”我抽出力气,向李婶摆手,然而杜融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李婶,能麻烦您去看一下我昨晚煎的药是不是好了吗?”杜融压住怒气,转身去对李婶道。 李婶也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立马答应着就离开了屋子。 “我先声明,我什么事也没有做,就只是在外边坐了一坐,我也没想到我的伤这么重。”眼见李婶离开,我决定先发制人,赶紧就开了口。 “呵!”杜融冷笑了一下“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季节?” “冬天。”我低下头。 “原来你还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这个丞相位子坐久了,已经四季不明,五谷不分了!”杜融气得吼了起来。 “杜融……” 心里的火气一泄,杜融闭了闭眼睛,坐到了床边上。 “你现在要先养着身体,待过几日,我就雇一辆马车陪你去找梅严,他医术高明,定然能让你尽快痊愈的。” “我不要你陪我去。”我偏过头,僵硬着声音道。 “我也不需要你这样关心我。”眸光微微一黯,杜融低声开口。 “杜融!”心里一急,我转头看他,却是无可奈何。 “我是偷跑出来的,沈青枝,你知不知道?我一旦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杜融沉下目光,声音沙哑而低迷。 “可你这样会没命的,皇上他……” “皇家的人最是无情,就算我一步都没有踏出过亓州,该要到出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心软的,你明不明白?” “可那时候,我已经有能力可以帮你了。” “你帮不了我的,青枝。”杜融看着我,忽然就有了一种哀伤的神色,那哀伤很深很深,就好像它已经藏了许多年,不会腐烂,也绝不会发芽。 我从来没有看过杜融露出这样的神色,这也是第一次,我离他的心贴得那么近。 然而只短短一瞬,他便又扬起了那种温和的笑容,柔声劝慰我“我的事你不用担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你的身子养好,李婶马上就要端药来了,你把药喝完,然后心无杂念的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有我在。” 我知道,我终究是说服不了他,就像他也没办法说服我一样。 我失眠了。 很累,很困,可就是睡不着。 (第二百一十二)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杜融没有勉强我,就坐在床边陪着,直到太阳渐渐落下,又悄悄升起。 李婶端着一盘糕点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好有些饿了。 “快来吃些吧,昨天你们就没怎么吃,肯定已经饿坏了。”李婶把糕点放到桌上,从里面挑了块软乎的,过来递给我。 “多谢李婶了。”我道了一声谢,随即就把糕点往嘴巴里塞。 “小心烫!” “唔!” 舌头被烫得发麻,又不好吐出来,我只能哆嗦着一口咽了进去。 “水,水……噎住了!” 杜融早就猜到我会这样,我刚说要水,他就已经把水递到我嘴边了。 咕咕灌进两大口,我呼出一口气,好歹没噎过去。 “我决定了,你不是想送我去梅严那儿吗?我同意了。”我忽然开口。 李婶听得一头雾水,杜融却明白我的意思,可我态度的突然转变,却叫他有些惊讶。 “李婶,您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会照顾好她的。”杜融笑着对李婶道。 李婶点点头,离开前对他道“你也要注意好好休息,不能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你这样,沈姑娘的身子还没好,你就要先倒下了。” “是,我会好好休息的。”杜融保证道。 李婶见此,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你不想再折腾什么了?”杜融看我,眼里有几分戏谑。 “我浑身疼着呢,哪有力气折腾?”我将头往桌子的方向偏了偏,示意他再给我拿块糕点来“而且肚子还饿。” 杜融挑眉看我,虽然知道我肯定不会就这么乖顺听话,但他也不多问,只是走到桌边,将整盘糕点递到了我面前。 我拿起一块,看了看他“张口。” 杜融乖乖张开嘴巴。 我将糕点塞到他的嘴巴里,然后弯眉笑道“快吃,快吃,这些可都是李婶的心意,不能浪费了。” 杜融鼓着腮帮看我,见我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心里高兴,也不管嘴巴里吃的是什么,随便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 “怎么样?好吃吗?” “嗯。” “那就全归你了。” “你不饿吗?就吃一块?” “我整天躺在床上,又不走,又不动,连公务都给你了,我能有什么饿的?” “好吧,那我就全笑纳了。” “不是吧,你真要全吃完?” “怎么,不可以?” “可以是可以,您老别撑着就行。” “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 我在李婶家修养了五天,到我身体好了些的时候,杜融也已经雇好了马车。 他恨不得现在我们就能飞到梅严那里,我知道。 “李婶,我们就此告辞了。”我对李婶道 李婶显得十分不舍,但她也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更何况我是赶着去治伤。 “路上要照顾好自己,现在天气冷,当心在受了风寒了。” “嗯,我知道了。”我点头。 “李婶,这是一点心意,连日来多有叨扰,我们都感怀在心。”杜融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交到她的手上“请一定收下,不然我们会心有不安的。” 李婶看着手里的钱袋,想推却被杜融强压着推不掉,最后也只能收了下来。 我由着杜融扶着,上了马车,待在马车里坐好后,我掀开窗帘对李婶道“您多保重。” 李婶含着泪向我点头。 马车动了,尘土飞扬,满眼昏黄。 只过了一会儿,这个小小的村庄便被抛在了远方,天地交界处。 “你似乎总对这样的人投入很多感情?”杜融看着我,眼中眸光烁烁。 我低着头,轻声道“有时候,往往是最陌生的人给的了最简单的关怀。” 说到这儿,我不禁自嘲起来“谁让我没有呢?在魏应候府,可没什么人会说天寒,叫我加件衣服。” 杜融沉默了下,对我道“你还有你娘。”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我还是有个娘的,足够了,再多,我可就消受不起了……” 杜融不知道还该怎样宽慰我,只能将一杯温水递到我手上后,沉默着不再说话。 我抬头去看杜融,有好多问题已经积压在胸口想要一吐为快了,比如他是收到谁的消息,才会赶来就我的?比如他是怎么知道梅严的位置的,他与梅严有过交情吗?比如他究竟答应了师父什么条件,师父才会允许他离开亓州来救我…… 可是我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顾元城一连打了很多胜仗,算算时间,不达王就要投降了。”杜融忽然开口提及了前方战事。118 我呆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 没错,算算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不达国的军队就要坚持不住了。 “战事快要结束,天下也该稍稍安定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杜融看我。 我一脸莫名地回看他“不然呢?莫非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天下的事,瞬息万变。”杜融似乎意有所指“天下的人,也不尽相同。” “所以?” “所以,凡事都得三思而行。”杜融重新给我添了点热水“不管是什么事,小青枝,你可得记着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我孤疑地看着他。 杜融拂了拂袖子,只是淡淡地笑,没说话。 我真是……对他总无可奈何。 “你什么时候能把话说明白了……”我扶额。 “小青枝啊,”他看着我,边笑边微微叹息“有些话,注定是说不明白的……” 甚至都不能宣之于口。 杜融的神情有些莫名的异样,这让我不免觉得奇怪,但更奇怪的还是他说的话。 倘若话是说不明白的,那何故又要说出来呢?这不是平添烦恼吗? 虽然我心里是各种疑惑,但杜融既然没有再开口,我便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身体往车壁上一靠,我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路上走了三天,终于到了梅严待着的地方,杜融让我下车的时候,我甚至都还有些不习惯。 “他怎么会在这儿?”我愕然看着眼前之景。 花花绿绿的招牌,千娇万姿的花朵,声声柔媚之音,点点挠心之痒,往来人群无不痴迷留恋。 “人不风流枉少年,更何况是名动天下的神医!”杜融没觉得哪里奇怪。 也的确没有哪里奇怪,因为这里不是花街,而是闻名祁芩两国的赌坊,花引。 这花引赌坊的历史可追溯到大周朝,因着赌坊老板的铁腕手段和卓越的审时度势的能力,这花引赌坊几次三番躲过战火,幸存了下来。 要说这花引赌坊,倒真还有些与旁的赌坊不同,这赌坊几乎没有什么下九流的人,来这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官员就是世家子弟,王公贵族,再不济也是一方豪绅。 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这里的赌局非常大,如果你不是穿金戴银惯了的 你甚至连输都输不起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时兴雅赌。 所谓雅赌,也就是说,赌的不是寻常赌坊赌的那些东西。在花引赌坊,只赌你的能力和见识。 琴棋书画,御射金石,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奇巧匠医,皆有赌局在其中。 不过说到这个花引赌坊,里面其实还有一个不同的方,那就是女人。 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只一点,里头的姑娘能陪你玩,陪你喝酒,但你若是想动手动脚,就需得买回家去,否则你永远就别想再踏进花引赌坊一步。 这也是我一直佩服这个赌坊老板的地方。 “那我们……是进去寻他,还是在外面等他出来?”我觉得自己嘴角的弧度有些许的僵硬。 杜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半是玩笑地问我“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儿?” 我赶紧摇头。 杜融瞪我。 我又老实地点了点头。 “得罪人了?”杜融指了指里面。 我迟疑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 杜融立马就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你得罪谁了?” “花引赌坊的老板,花思引。”我想了想,还是不要隐瞒的好。 “……”杜融顿了顿 扶额叹息“罢了,你还是在外面躲着吧,我进去找他。” 我如临大赦般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杜融,你真是太好了!” “我不是好。”他拂开我的手“我是怕你进去之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真……真是损啊! 但是无奈,他说的是对的。 杜融留我在外面,自己进去了,我寻思着左右梅严也不会那么好请,就自己爬上了马车,打算再好好休息会儿,也好应付接下来梅严会对我的明讽暗嘲。 然而我刚闭上眼睛不久,一个娇软软的声音就出现在马车窗口。 “青枝哥哥,些许年没见,你怎么这副模样了呀?” 我下意识往后一缩,头“砰”的一声就撞上了车壁。 疼,贼疼! “青枝哥哥,你怎的这么笨手笨脚的?思引看着都心疼了。”还是那个娇软软的声音,可爱纯真,让人满心爱怜,毫无防备。 如果不是当初她拿着剑追了我三百多里,说不定我真的要被她的表象给骗了。 事实上,我已经被她骗过一次,差点就要魂归故里。 (第二百一十三)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花……花老板,”我僵硬着脸,勉强笑了一下“别来无恙啊。” “我是无恙,可看起青枝哥哥好像不是啊?”窗口可爱甜美的小女孩歪着头,一脸天真地看着我。 我赶紧又往后缩了缩。 “阁下还是不要一口一个‘青枝哥哥’的叫着了,您的岁数不知道要比我大多少,这么叫着,您不觉得别扭,”我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我还觉得膈应的慌。” 我这话好像突然刺到了小女孩的痛处,本来还望着我嘻嘻笑的她,立刻变了脸色,连带着那张纯真无暇的童颜都慢慢露出了本来面目。 深深的,如同枯树老虬般的皱纹;暗淡的,枯黄的,死气沉沉的肤色;紫黑色的双唇宛若毒蛇一般。 再配上两只深凹的眼睛和塌陷的鼻子,估摸着就算是大白天,但凡有人见着了,都要吓得肝胆俱裂,落荒而逃。 我不是神人,我也被她吓过。 所以她在我的剑下逃生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我重伤在身,根本就不会是她的对手,加之杜融又不在身边…… 忽然,她又变回了小女孩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里还全是没来得及褪去的怒气。 “沈青枝,你觉得你现在挑衅我,对你可有半分好处?” 我装傻充愣地对她笑“前辈,我只是来这儿找一个人,花引赌坊我可是一步都没有踏进去过,这也不算是破了您的规矩吧?” “这规矩你是没破,”花思引笑着看着我,一只娇嫩的手却伸进车窗,朝我摊开“可当年你的赌债到现在可都还没有还呢。” 我望着她手心里的一枚红心宝石,只恨不得把当年那个目中无人,高傲无礼的“我”摁进洗澡盆里清醒清醒。 “前……前辈,当年我是年少无知,难免就会骄傲自负些,您就高抬贵手,饶过我吧。”我边赔笑边向她拱手,态度不可谓不恭敬。 只是可惜,对付这种身经百战的人,我这么点花样,根本就不够看。 “少废话,不然就兑现承诺,将这颗红宝石交给昆仑宫宫主,不然你现在就留下命来。”花思引冷哼一声,直接就跳窗而入,一只手狠狠掐上了我的脖子。 “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想等着里面那个人出来,不过你不要忘了,这花引赌坊可是我的地盘,你要是真把我给惹急了,他也就别想从里面走出来了。” 眸光霎时一冷,我也不再装笑了“昆仑宫在昆仑山山顶,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你既想把这颗宝石给他,为何不自己亲自去?” 凡事避而退之的,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缘由。我可不是圣人,也不是天天闲着没事干的公子哥,如今天下局势未稳,我从何来的心情去为她做这些事? “这个用不着你管!”花思引也没好气地松开掐我脖子的手,双手抱臂,坐到了我身旁“愿赌服输,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我也不算是在强迫你。” 这还不算是强迫?当年要不是她总是缠着我,非要让我和她赌上一局,我岂会因为年轻气盛,被她的激将法得了手? 况且她还耍了诈! “花前辈,解铃还需系铃人,银河必要这么为难我呢?”我见她态度放软,便打算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说道理。 花思引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她冷笑道“我知道你最在乎的是什么,如今虽说芩国和祁国的联盟稍稍取得了些优势,可要争取得胜利,恐怕还差上那么点时间的吧?可巧了,昨个儿不打小王爷来找我,想让我助他一臂之力,你若真想赖账,那我也只能让他去给我送这个了。” “你!”我气得咬牙。 “我如今重伤在身,恐怕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们就是来找神医梅严的吧?”花思引看着我笑,眼睛里却一点感情也没有“他正好方才输了我一局,想必我让他给你治治伤,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吧?当然啦,同样的,如果我让他不要给你治伤,他大概也会乐得同意吧?” “……”正好掐到脉门,我也无能为力。 我在心底纠结了一会儿,想来想去,还是不要答应她的好,毕竟像她这样的前辈,她不想做的事定是十分麻烦。 还有那个昆仑宫宫主,就算他是江湖中人,我也对他有所耳闻。 这个人脾气古怪,常年身居昆仑山山中,很少与人来往,如果从他成名的时间算到现在,约莫也快有百年了,百年的避世隐居,恐怕连现在是什么朝代都不清楚了吧?这样的人还能跟他交流吗? “花前辈,我觉着吧……”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我左侧方的窗户里飞射进来一封书信,我赶紧用手接住。经典 “花老板,江湖规矩,可否先下车回避一下?”我看向她,虽然话是问句,可意思却明明白白,不容置疑。 花思引本来就有事相求,自然犯不着在这件事上和我对着干,她很爽快地就下了车。 我见车帘已经完全放下,立刻拆开了书信。 信里没几个字,可我却越看,脸色越凝重,待到最后,我深呼一口气,几下把信纸撕成了碎片。 “花前辈。”我从马车上下来,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愈加显得病弱不堪“昆仑宫一事,我同意了。” 花思引惊讶地看着我“条件是?” “我想知道峰雪香这株草药生长在昆仑山的哪里。” 花思引想也没想,下意识就拒绝“不可能,我不知道在哪儿。” “那这颗红宝石就还是劳烦您亲自去送给昆仑宫宫主了。”我也不客气,直接就开始威胁她。 花思引咬唇,红扑扑的脸上满是与这副皮囊年纪不符的阴鸷。 她盯着我,好像再找我松动的迹象,可是看了半天,我仍旧是淡淡漠然的样子,丝毫不曾变化,最终,还是她先松了口。 “好,我可以给你绘制一副地图去找它,但前提是你要把这颗宝石完好无损的交到昆仑宫宫主的手上。” 花思引能这么快妥协,这不禁在我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我就先在这儿谢过前辈了。”我笑着向她拱手。 花思引看了我一眼,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皱了皱眉,她将手里的红宝石交到我手上,转身便进去了赌坊,不一会儿,杜融和梅严就跟在她身后出了来。 “青枝哥哥,人我已经给你带到了,你可要好好养伤啊!”花思引又恢复成了小女孩般可爱可怜的模样,她一只小手抓住我的衣摆,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头看着我“要好好吃,好好睡,好好听大夫的话,快些痊愈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只能僵硬着脸配合她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遵照医嘱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青枝哥哥,你快上马车吧!”花思引用力点了点头,半推着我上了马车。 杜融和梅严相互对视了一眼,不带花思引催促,立刻跟在我后面上了马车。 马夫扬鞭而起,却听花思引在后面喊“青枝哥哥,下次我们再来赌一局,思引会一直在这等着你的!” “呵……”我抽一下嘴角。 现在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想再惹这个祖宗了。 “你跟花引赌坊的老板……交情这么深?”梅严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不对,似乎很是震惊, 却又有一些我理解不了的了然。 “梅公子,花老板常年与各方权贵打交道,与青枝有些交情,也是理所当然。”杜融见我脸色比来时的还要差,神情顿时就变的暗沉下来,不等我说话,他直接就替我挡了回去。 “还有,这次我们来找你的原因,想必梅公子,你应该清楚,青枝身上的伤很重,不能常说话,得需要多休息,梅公子有什么想要问的话,直接问我就可以了。” 杜融的这番话显然不是很友好,然而梅严对他的态度却不似对我一样,讥讽加嘲笑,反而有些隐忍,就是不知道这些隐忍是因为祁国呢,还是因为他自己。 “几次三番了,总这样受伤了,然后来找我,杜公子不觉得她很荒唐吗?”梅严将身子靠在窗边,话是对着杜融说的,可那双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我懂他的不耐烦,如果没必要,我也不想总是来麻烦他,可如今有很重要的事情,我不得不马上去做,拖着这副身子实在是个累赘。 杜融知道我已经找过梅严很多次了,这些,暗卫早就跟他说过,只是真当梅严这么随意地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内疚起来。 倘若他没有亓州的牵绊,便能一直好好守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不让她受伤,也不让她承担太多。 杜融没有理会梅严,而是转过头看我,他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最后他只说了五个字“对不起,青枝……”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懵了,只能呆呆看着他。 梅严可受不了马车里的氛围了,待马车一停下,他便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第二百一十四)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里是我名下的一处别院,梅公子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跟我说。”杜融先将我安置好后,便带着梅严来到了他的卧房“小小陋室,还请梅公子将就将就。” “不敢,”梅严看向杜融,面色淡漠“师兄的别院,自然无可挑剔。” 杜融挑眉,随即淡淡一笑“当年师父的一番玩笑话,你怎么到如今还记着?你的年龄比我大,我怎么敢当你的师兄呢?” “你比我早先拜入师父门下,这一声‘师兄’,自是理所当然的。” “话到此便罢了,我不过是在师傅那儿学了一二年,论医术,我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你。” 梅严听这话,冷着眼笑了起来“师兄是怕沈青枝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 杜融看着他,仍旧是淡淡的模样,可那眼波流转间,却似乎暗藏了别的情愫“我不想让她觉得欠着我的。” 梅严静静看了杜融一会儿,忽而就大笑了起来。 “若是早有亏欠,又何来的再亏欠?只怕是纠纠缠缠,说也说不清楚吧?” 杜融没有说话。 “师兄尽管放心,便不是你,我也会救她的。”梅严走进卧房,回身准备关上房门。 “是因为顾元城?”杜融抬眼看他。 “哈哈……”梅严失笑摇头,轻轻关上了房门“是因为赌债啊,师兄。” 杜融顿住。 他在卧房外站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我自认为在我一生中,最困住我的只有两件东西,一个是仕途名声,还有一个就是钱。 我很缺钱,不做假。 看着这处处皆是古玩字画,名绸华锦的房间,我只觉得气血翻涌,手痒难耐。 “你看,我以后不做官了,去做一个商人怎么样?”我转身去看正要踏进来的杜融“官场这个样子,我都挺过来了,想必在做生意上我也能混个如鱼得水。” “商人有太多限制,怕是你会受不了。”杜融笑着看着我,伸手将我扶到了床榻上坐着。 我想了想,赞同道“也对,士农工商,做商人,也算是末流了……” 大芩律例,无数条条框框束缚着来往商贾,这万一弄不好,我可就要脑袋搬家了。 杜融看着我低头在那儿沉思,便干脆一条一条给我捋出来“做工匠,需要一门过硬的手艺,还得肯吃苦,风里来雨里去的,难免就会伤了身子;做农夫,日日守着一亩三分地,天下之大,哪也去不了,要想大富大贵,恐怕……” 我抬头去看他,面色苍白,眼含热泪“原来我一开始就选了一条康庄大道,真是上天垂怜,你说是不是?” 杜融话音一止,虽然知道我是在跟他开玩笑,他却还是忍不住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小青枝……” 我陪着你吧,是农是商都好,风雨寒霜,我都替你挡着。我们一起走,天下之大,总有可以容身的地方。 只要你肯跟我一起走……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了,可纵有千万言语,在已定的现实面前都只剩下苍白无力。 “杜融?” 他忽然就盯着我发呆起来,这不由让我产生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晚膳我会让人送过来的,你先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杜融回过神,他扶我躺下,然后给我压了压四周的被子“天气冷,当心些,火盆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 “你不和我一起吃晚饭?”我拉住他的手。 杜融笑着看着我“还有梅公子在呢,我总不能把他干晾在那里吧?还得指望着他给你治伤呢。” “可是……”我欲言又止。 可是,你刚刚想要对我说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啊…… “我走了。” 杜融缓缓抽开自己的手,那一瞬,我忽然有种朦朦胧胧的预感,那种宛如噩梦缠身的预感。 “我今天来时,看见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明天我们去看梅花吧?”我轻声对他说。 杜融有些惊讶,因为我真的很少会想要去看那些个花花草草,可最终他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他对我的每一个承诺都会很用心的去实践,所以我很放心地睡去了,可当第二天,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凉亭里的时候,我才忽然发现,原来真的是光阴流转,世事变迁,无论是他还是我,终于还是要面对不可控的未来。 “他什么时候走的?” 正拎着一壶酒往凉亭里走的梅严冷不丁被人这么一问,不由愣了愣。 过了好一会儿,他坐到我对面,随手将酒壶放在了石桌上。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呢,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算昨天深夜,还是算今天黎明。” 梅严将桌上两杯放凉的茶水泼到了凉亭旁的湖里,然后打开酒壶,亲手倒了一杯给我。 “湖边风大,喝着暖暖身吧。”梅严将杯子推到我面前,示意我把它拿起来。 说来也巧,正好一阵寒风来,冰冷冷的空气,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气,倒教我打了一个寒战。爱书屋 杯子入手是温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走的时候,是被亓州侍卫押着的,所以没什么话留给你。”梅严见我还不喝,皱眉补充了一句。 双手忽而一颤,我赶紧仰头就把酒饮了下去。 火辣辣的味道仿佛从嘴巴一直烧到了心口,我只能不断吞咽,才能阻止我去想他会被这样对待的原因。 梅严看到我这样,很果断地将酒壶的盖子盖了上去。 “一杯足以,再多可要伤身了。” 我将被子轻轻放在石桌上,半是玩笑半是黯然地看着他“既然拿酒来,又何苦不让人喝呢?” “你现在还是想想岑曦太子和慧中公主中毒的事吧,这样贪杯,往后我可是不敢再叫你喝酒了。” 梅严把酒壶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警惕地看着我。 “真是够小气的……”我的话方说了一半,突然就顿住了,我拧眉去看梅严,却见他倒上一杯酒,自己痛饮起来。 “你是怎么……” 是了,梅严这位神医谁人不知呢?岑曦和慧中公主中了毒,自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他。 “他们现在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我问。 梅严想了想,回答我“慧中公主和岑太子所中之毒,都是因为长时间关在弱水之上,中了弱水水雾之毒的原因,这解药峰雪香我想已经有人告诉你了吧?” “弱水之毒虽然毒性很强,但并不致命,你只要将药取回来,这毒就能解,不过……” “不过什么?” 梅严用手指敲了敲杯壁,显得有些犹豫“你确定要听?不后悔?” “你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我突然就莫名地烦躁起来,说话也不带客气的了。 梅严稍稍皱眉,最终还是开口说了出来“岑太子不仅中了弱水之毒,还中了另外一种毒,名唤醉仙。” “醉仙?”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毒? “此毒毒发时间很不确定,所用草药也十分珍贵稀少,所以世上很少有人会用它。” “毒发时间不确定?你莫不是在诓我?”我有些怒了。 “你可听说过‘醉生梦死’一词?”梅严看我。 “当然听……”我忽然就哑了声音。 记得曾经勺红对我说过,这世上有一种草药,若是把它的花和叶子都吃下去,就能让人在梦中死去,莫非岑曦中的毒就是这个? “醉里生,梦里死。”梅严突然屈指一敲瓷杯杯壁,只听清脆的一声“嗡”,霎时掠到了湖对面去。 “这种毒,该要怎么解?”我低下头问他。 梅严轻轻摇了摇头“我只能告诉你,他中的这种毒的毒草只生长在极寒之地,普通人根本就寻不到,不过据我所知,血盟的人似乎用过此毒草……” “咣当!” 梅严一惊,就见我闭着眼睛直直倒在了地上。 “沈青枝!” 梅严站起身,几步冲到我面前。 他抓起我一直手腕,细细诊了诊脉,待知我并无大碍后,方才舒了一口气。 我虚弱地睁开一只眼睛去看他,脸上却痴痴笑了起来,一滴泪不经意就从眼角掉落,落在梅严手上的时候,他满眼愕然地看着我,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怪事”。 “原来我……”我努力伸手想去抓住什么东西,可最后就连一点细碎的光都无法抓住。 “原来我……” 我努力地笑,眼中的哀伤却越来越深,直深到让我都害怕颤栗的黑暗角落。 梅严看到我这副模样,竟难得手足无措起来,他想要给我擦掉眼中的泪水,可我只是一直在笑,半点泪光都没有了。 他想要安慰我几句,然而张口的时候他才发觉,他根本不知道我这样突如其来的悲伤绝望是为了什么。 “青枝……”最终,他只喃喃了这两个字。 我忽然止住笑,满眼茫然地抬头看他。 时光在此一瞬凝滞,又一瞬飞逝而过。 “梅严,你全族被屠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伤心过?” “梅严,你知不知道,原来我……” 原来,花飞花落,梦起梦终,皆有时。 (第二百一十五)不达湮灭尘光碎(二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今天一天都去哪了?”皓月当空,清风徐徐,杜融腿一伸,将我拦在了外面。 “嘘!”我示意他小声点儿“夫子马上就要巡夜过来了,你先让我进去,进去我就全跟你交代。” 杜融挑了挑眉,没动作。 “好杜融,您就开开恩吧,今天巡夜的可是吕夫子,我实在不敢招惹他呀。”我向他求饶“上次被他罚抄书,如今手还疼着呢!” 杜融往我手上瞧了两眼,眸光一动,还是让我进去了。 摆好照明的蜡烛,放好解渴的茶具,杜融好整以待地跪坐在桌边,等着我将今天的事细细道来。 我一看他这阵势,便知今天是赖不掉了,只能认命地跪坐下来。 “我今天……”迟疑半晌,我决定编一段半真半假的话来敷衍他。 谁知杜融像是早就看出我心中所想似的,直接笑眯眯地甩给我六个字“不要妄图骗我。” “……”我抖了抖身子,硬生生把想要说的谎话给折了个弯“我今天去郊外骑马了。” “然后呢?” “看风景。” “嗯,然后?” “风景很好看,水很清,花是重瓣的。” “嗯,接着说。” “……”我挣扎了一会儿,最终破罐破摔般,闭上眼睛道“太子殿下一直和我在一起,今天是他找的我,我们就在郊外骑了一天马。” 房间里的温度陡然下降,杜融抿着唇看我,脸色发青。 “我知道,”我弱下声音来“你和太子殿下不对付,亓州也和朝廷……” “沈青枝!”杜融突然一声历喝,吓得我声音一止,整个人都往后缩了缩。 “你我现在不过是两个小小的书院学生,妄议朝政,可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心中一惊,我低下头“是我疏忽了。” 杜融见我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神情萎靡,不由又心软一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将刚倒好的温茶塞到我手中。 “他是太子殿下,我没必要和他不对付什么,你不要总在意三年前的那件事。” 我咬了一下唇,还是没敢正眼看他“我知道,可当年毕竟是我差点害了师父师娘,还有你,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你就是这样,”杜融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什么事情都要往自己心里装,早晚有一天是会装不下的。” 我眨了眨眼睛,小声嘀咕道“等装不下的那天再说呗。” “我说,你啊……” “嘘!”我一把将茶水泼到烛台上,拉着杜融就蹲下身,躲到门背后。 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屋外却有一盏灯光缓缓飘过,一同伴随着的,还有吕夫子那几下轻微的咳嗽声。 只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大呼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吓死了,差点就要被他逮了个正着。” “你就这么怕他?”杜融站起身,接着月辉看向我。 “那当然了,书院上上下下除了你,谁还不怕他?就连和维见着他,都要避让三分。”我颇有些酸味地瞥了他一眼。 话说这书院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从一个扫地的杂役,到黑脸严肃的吕夫子,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整日里不是和我在一起,就是在书房看书,也没见做过别的事呀? “那是你总爱招惹他。”如杜融边笑边弯腰将我拉起来,黑暗里,他眼中的笑意是那么的真切,让我不禁都恍了神。 “青枝。”他忽然唤我的名字。 “嗯?”我抬头去看他。 “下个月我就离开白鹤书院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我一愣,问他“一起走?去哪儿呢?” “你想去哪都可以。”杜融看着我笑“天下山川,四海平原,我们一起策马而行,春夏秋冬,四时之景,皆在你我眼下,小青枝,跟我走罢,远远的,离京城也好,离亓州也好。” 心神猛然荡漾起来,我又惊又愕地张大嘴巴。二五万 跟他走么? 山川湖海,四处游荡,随我心之所愿,赴长歌离原之情,再不管京城的是是非非,也不管跟岑曦的交易,就这样,天南地北的走,和他一起。 可是…… “三年前,我想留在亓州,岑曦都亲自过来要挟我,如果我这次跟你走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亓州,放过师父师娘的。” 杜融的眸光一瞬黯淡下来,他偏了偏视线,低声道“我和你一起偷偷溜走,离开京城,不回亓州,岑曦便是事后知道了,以他现在的能力,是不可能为难的了我爹我娘的,便是皇上,没有把柄在手,他也奈何不了亓州什么。” 偷偷溜走? 我怔住。 原来他已经想的这么深了吗?还是说,这件事情,他已经在心底想了很久了? 望着他那样黯然无光的眼睛,我忽然就有些心疼起来。 都说他是亓州的少城主,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身份尊贵,气质绝伦,就连武功都已不在武夫子之下。 可谁又知道呢?他的少城主之位,他的世家大族的身份,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块块巨石,不断的往他身上堆叠,他那样的学识远见,那样的内力武功,都是在汗水与血水中熬出来的。 如果不是三年前,我在无意中亲眼见到师父拿着一盆冷水狠狠泼在他单薄的身子上,就因为他一个马步没扎稳,我都不敢相信杜融背后一直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好吧,那你挑个日子,我们趁夜就溜,天南地北逍遥去。” 既然你有那么不堪重负的家族和责任,我也有我甩不掉的痛苦和过往,那不如就一起结伴离开这些束缚我们的地方,天下之大,我们自在驰骋去。 “你……当真?”杜融眼睛一亮,欣喜之色直接在眼中蔓延开来,然而他还是尽量克制,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我一遍。 我点头“当真。”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杜融眼里的笑意再也敛不住,他大手一挥,对我道“今个儿你被罚抄的书卷都由我代劳了,你去睡觉吧,记住,下月十五,东城门口,子时,我会事先去打点守将,之后就在那儿等你,你随便收拾几样行李就赶紧过来。” “下月十五,东城门口,子时……记住了。”我点了点头“不过,我今天怎么又被罚抄了?我人都不在书院啊!” “今日下午吕夫子抽查《荀子》,正巧你不在。”杜融一挥手,烛台便亮起光来,他走到书案旁坐下,摊开一卷白纸就开始写起来。 “那……”我凑到他身边,指着书案上的《荀子》问他“这是要抄多少遍?” 杜融停下笔,挑着眉看我“你觉得呢?” 我咽了咽口水,识相地搬了张凳子坐到他旁边,摊纸拿笔,半点不敢停顿地写起来。 杜融看到我一系列流利的动作,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 末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弯眉笑道“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抄了九十九份,如今只还剩一遍,你不必这么紧张。” “……” 我扔了笔,倒头就躺到床上。 今个儿被太子殿下拉着骑了一下午的马,可谓是精疲力竭,别说和杜融玩笑了,我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只一会儿,我就沉沉睡了过去。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我刚刚把我娘安顿好,日子就到了和杜融约定好的那一天。 杜融是昨天晚上就没影的,我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便什么都没说。顺便还替他遮掩了一下。 “夫子,这是学生的试卷,请您过目。”我将写好的试卷交到杨夫子的手上,然后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 “你真的想好了?你现在不过是十余岁的年纪,正是读书的大好年华,如果就这么离开了书院,岂不可惜?”杨德之还想劝我,毕竟我也算是他的得意门生了,可我仍旧是摇头。 “我已经想清楚了,夫子。” “你想要走,是因为杜融吧?”杨德之突然问我。 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杨德之叹气“他是亓州少城主,日后定时前途无量,而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还有男男女女乌泱泱一片人。 “你们是……” “沈青枝,你个畜牲,我金玲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儿?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儿!” 金玲冲上来就抓住我的衣襟拼命怒吼,她满脸都是泪光,连衣裙都满是灰尘泥土,如果不是她尖酸刻薄的眼神我已经看了太多遍,我几乎都认不出她来。 “什么我绑架了你儿子,我什么时候绑架过你儿子了?你没事又跑到书院里来,发什么疯?我都离你们远远的了,你还要来找我麻烦?”我满眼厌恶地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扯,就将她扯了开去。 金玲见抓不住我,顺势就跌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嚎啕大哭起来“都来看看,都来看看,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你就是怨恨我这个做二娘的,你也不能害了你的亲兄弟啊,他才那么一点点大,你怎么忍心哪?” (第二百一十六)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金玲本就是带着十几个候府奴仆来的,魏应候府里的人从来都看不上我这个候府世子,今个儿见金玲哭得这般伤心,他们是扶的扶,劝慰的劝慰,更有大胆的,挡在金玲前面直接怒视着我“大少爷,二夫人向来待人宽厚,您绑架了二少爷不说,还伸手推二夫人,她可是您的长辈啊!” 此时,杨夫子的书房外早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同窗,与我关系好的,自然是神色担忧地看着我,与我没什么交集,甚至早就看我不顺眼的,立马纷纷聚在外面对我指指点点,只不过我“混世魔王”的名头,在书院里还算响亮,倒没人真敢冲上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侯二夫人,你先起来。”杨德之见局面愈发有点失控,赶紧上前缓和气氛“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青枝她还小,不懂事,你就莫要与她计较了。” “是,她还小,可是我的麟儿不小吗?他才到上私塾的年纪啊!”金玲一听杨德之向着我,立马就用帕子捂住脸大哭起来,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蹿,只一会儿,就染湿了半条帕子。 杨德之一向都是与士大夫交道,也没见过这种撒泼的场面,他虽然被金玲的哭喊声烦得心中不悦,可碍于身份和修养,倒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伯母,您这样坐在地上不觉得凉吗?要是不小心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蔡玉见夫子都无可奈何,赶紧从人群里挤出来,堆起满脸的笑意去扶金玲“伯母,来,坐这儿,这儿舒服。” 大概是蔡玉笑得实在太甜,再加上金玲也没真到什么脸面都不顾地步,便就顺着蔡玉的搀扶坐到了椅子上。 “伯母,来,您喝杯茶润润喉。”何琼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手上端着一壶清茶放到了金玲手边。 “这是怎么回事?” 杨怀书同裴令方才下了吕夫子的课,正巧就看到了乌泱泱一群人,围在杨夫子书房外,拨开人群一看,却见我和一披头散发的妇人被围在中间受众人指点议论,不由心生疑惑,挪到我身边就悄悄地问。 我双手环胸,冷笑着扯了一下嘴角“这你得问她了。” 二人明显感受到了我周边的寒意,马上闭嘴,将疑惑的视线转到了正对金玲驱寒温暖的蔡玉和何琼身上。 何琼和蔡玉自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伯母啊,您今天是来……”何琼刚试探地问了一句,金玲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刺激了一下似的,趴在桌上就大哭大喊起来。 “我的麟儿,我的麟儿啊!” “我的麟儿,你究竟在哪啊?为娘真心要急死了!” “麟儿,没有你,为娘还怎么活啊?干脆死了得了!” 正说到激动处,金玲作势就要去撞墙,好在蔡玉和何琼眼明手快,将她拦了下来。 见此,我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上前一步,我把何琼和蔡玉两人扯开,对着金玲就怒吼“你要哭要喊,就给我滚到沈景之面前哭喊去,你在这里哭是要给谁看?你觉得我会可怜你,还是会乖乖地给你磕头认错,好让你能够羞辱我?我告诉你,小爷今天不伺候了,以后都不伺候了,你自己疯去吧!” 胸中一憋多年的愤懑终于一口气吼完,我顿时觉得浑身一阵轻松,我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人,在众同窗惊愕不解的目光下扬长而去。 痛快,太痛快了! 一想到过了今天之后,我就再也不用顾虑自己的身份,顾虑魏应候府,我就兴奋的不能自已,最好是能当场哼一首夫子刚教的曲子来! 终于,我终于能抛开这不堪回首的一切了。 我飞奔到自己的卧房,随手收拾了两件衣服,又把今早摘给杜融的桃花小心翼翼放进玉盒里,然后背着一个大包就出了房门。 一路上,我谁也没有避讳,近乎是冲地往书院大门跑。 书院里的同窗纷纷转头看我,运气不好还撞上了吕夫子,他冲着我的方向高声历喝,我却充耳不闻,书院的淡蓝衣裳都被我飞奔带起的风吹拂的鼓鼓囊囊起来。 “青枝!” 身后好像有谁在喊我,我没敢停下来。 “沈青枝!” 一声低沉的,压抑的,夹杂着自责和怒火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猛地止住了脚步。 书院门口,一身华服金钗的妇人苍白着脸,摇摇晃晃地立在那儿,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金靴墨带的男人,男人轻轻扶着她,似乎就怕她会站立不住晕倒过去。 男人皱眉看着我,一双眸子里除了厌恶,就只剩下怒火。 “父亲,”我僵硬地转头去看旁边的妇人“娘亲……” “跪下!”一声历喝传来,我以为是父亲,可事实上却是一直都舍不得对我大声说话的娘亲。 我愣愣地看着她,什么动作都忘记了。 “跪下!”宁素挣脱开沈景之的搀扶,脸色苍白地走到我面前“沈青枝,你听见了没有?” 我死死咬住唇,忽然就觉得心脏一瞬的钝痛。 我依言直直跪了下去,就在白鹤书院的门口。 “娘亲……” “住口!我如何生的出你这样残害兄弟,满腹诡计,欺上瞒下,目无尊长的儿子来?”宁素抬头闭了闭眼睛,泪水就这样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染湿了双颊。 我心头虽气娘亲的不分青红皂白,可看到她那样伤心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软下心肠来。 呵。 我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谁让她是我的娘呢? “娘亲,孩儿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娘亲不要在伤心了。”下手吧 “麟儿被抓山匪走的事,你不知道?”沈景之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山匪都来了信了,说是你指使的他们,你想要他的命!” “父亲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若真勾结山匪,想要二弟的命,山匪又怎会告诉您?”我冷下眸子,面无表情地反驳沈景之。 “哈,你心里原先就是这么想的吧?可惜了,那伙山匪根本就不想为了你惹上候府的命案,他们只要钱。”沈景之被我的话气笑了,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父亲在看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在他心里,我比之陌生人,无非就是多了一层熟识的厌恶。 “父亲就凭一封信,就这样污蔑孩儿吗?”我低着头,眼里的寒意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 “有它还不够吗?” “不够。”我抬头,冷笑地看着他“这世上任何一个官府要定犯人的罪,恐怕都不可能只靠一封真假不明的书信吧?更何况山匪狡诈,岂能轻信之?” “对于你,莫非还要多余的东西么?”沈景之盯着我“七娘是怎么死的,要我再跟你重复一遍吗?” 我的身子一颤,眸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沈景之看到我霎时白下去的脸,心中厌恶更甚,如果不是为了麟儿,他根本就不想来这儿跟着我一起丢脸。 “沈青枝。”姜和维突然从后面跑了来,他故意装作没看到宁素和沈景之的样子,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方才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喊你,你都不理我。” 我借着他这一打岔赶紧收拾了一下心情。 “我……” “沈青枝,你别跑,你把我的麟儿还回来!” 身后陆陆续续聚集了一群人,本来还在杨德之书房的金玲此时也赶来过来,她冲到我面前,说什么都要我把沈麟交出来。 亏得和维握着一把剑横在我面前,金玲才不敢对我动手动脚。 “父亲,”我没理会发疯的金玲,冷冷抬眼去看沈景之“请问二弟是什么时候被发现被山匪抓去的?” “昨日下午。” 我笑了“昨日下午,我有人相陪。” “是嘛?是谁?” 我咬唇,不肯说。 沈景之一副了然的样子,他便知道我是说不出实话的。 “是太子殿下。”姜和维看不下去了,替我说了出来。 “和维!”我一惊。 “还有我。”姜和维不看我,直视着沈景之道“我们三人去西塘门喝茶,你若不信,尽管去查。” “什么太子殿下?她怎么可能跟太子有瓜葛?”金玲尖叫“就算昨日下午她有人作证,也可能是她早就和土匪串通好的!” “怎么串通好?她都没回去过,还能教唆着你单独儿子出门吗?” 宁素突然就抬头看我,一双眼睛里全是失望。 我看着她,只觉得可笑又悲凉。 为了安顿好她,昨天上午我去偷偷去找过她。 “是哪的山匪?”我低声问。 “马鞍山。” “借我。”我夺过和维的剑,脸色发白地冲了出去。 等我满身是血地赶到东城门口的时候,天际已经有些微微的发白了。 杜融就站在这片微光中抬眼看着我,没有笑,也没有怒。 他的眼里只有一片荒芜。 悲怆的,凄凉的荒芜。 “青枝,马上亓州派来的人就要到这儿带我回去了。” “我们现在还可以走的。”我浑身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可我还是不死心地向他走近了一步,伸手从包裹里掏出那只装了桃花的玉盒“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是桃花,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桃花了吗?” 杜融静静看着玉盒中怒放灼目的桃枝,突然就笑了起来。 温若清月,和暖如风。 “来不及了,青枝。” “为什么,青枝,你为什么又要食言?为什么,你这么迟才来?” 他都已经努力筹谋好一切了,关于京城的追查,关于亓州的搜寻,关于以后山水风光先去哪最合时节…… “小青枝,你为什么总要辜负我……” (第二百一十七)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噗!” 一口鲜血猛地吐出,我虚弱地趴在床沿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无力。 “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梅严一进来,就看到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迹,立马皱紧眉头,低声斥责了一句。 我勉强扯起嘴角,对他笑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醒来却不记得梦时之景,有些觉得难过罢了。” 梅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只一会儿功夫,他又总开眉,一脸淡淡地将刚熬好的药递到我手上。 “没关系,你爱做梦就做梦,爱难过就难过,总归我就是治病救人的,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你在这儿折腾,也正好陪陪我,只是……不知道你的太子殿下还能坚持到几时?” 拳头猛地握紧,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没办法去昆仑山取药。 可是,岑曦…… “他的毒……还能坚持几日?” 梅严走到桌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知道,看造化,如果她像你一样,梦中人,梦中景,总是依依难舍,恐怕现在就要命丧黄泉了。” “此毒真的有这么奇特吗?毒药怎么可能知道人的感情呢?” “草木虽无情,附之即生,世人虽有情,弃之则亡,故而非是草木无情,而是世人薄凉,此毒亦然。” 虽然他说的奇奇怪怪,模模模糊糊,但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大概明白了,只要岑曦不动七情六欲,他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好在帝王家本就性情薄凉,岑曦虽有一件难以忘怀的心事,但终究还不至于会让他马上毒发。 “咕嘟,咕嘟!” 我几口将苦涩难闻的汤药喝尽,随手用袖子擦擦嘴角,倒头瘫在床上。 “你觉得我的伤最快什么时候能好?” 梅严瞥了我一眼,慢慢喝了一口茶。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是大夫。”我道。 “你受的伤几乎全是外伤,背后那一掌,却触及内伤,外伤商可以药物快速愈合,内伤却得自己慢慢调养。” “所以?”我偏头看他。 “少则三月,多则四五年。” “十五天,我只有这么一点时间。” “为什么?”对于我说的这么短的时间,梅严很是不解“如果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毒,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慧中公主自是不用说,岑太子若是要毒发 早就毒发了。” 我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头顶上的素蓝纱账,良久,我压抑着,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最多十五天,与不达国的战事就要结束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与你何干呢?”梅严更加不解。 “我不想见到他。”我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可说出来的话却有轻微的颤抖“也不想被他缠着一起去昆仑。” “你和元城究竟怎么一回事?昨日你就突然……”梅严话锋一止,随即放下茶盏看向我“是不是因为他?” 我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忽然就无声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我又狠狠收住了脸上的笑意。 “如果你现在有什么心事想一吐为快的……”梅严顿了顿,竟说得有些结巴起来“我……我也可以勉强听听,谁让我现在心情正好,也算是帮你治病了。” 我愣住,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你怕我会泄密?” “不是。” “那你是怕我会利用你的心事为祁国谋利?” 我没说话。 梅严嘲弄般轻笑了一下。 “你在这一点上真的和元城很像。”梅严转过身,推开房间里的窗户“有时候太过理智,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对于这一点,我想你也应该明白。” 我抿紧唇,脸色发白。 “你放心吧,我与芩国势不两立,与祁国也没什么利益瓜葛,至于元城那儿……”梅严一顿,转而看向我“你们一拍两散的样子,我想我会看的很开心。” “……”胸口一堵,我有点怒气地瞪了他一眼。 “慧中公主呢?你跟她什么关系?别告诉我,你和她没关系。” 梅严这一次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但他的脸色却没怎么变。 沉默了好一会儿,梅严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我和她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只是……对我太执念罢了。”90文学网 如果这一句话是别人跟我说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但是对于梅严,我似乎只能选择相信。 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却能做着悬壶济世的活儿,明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却宁愿山水天下,四海为家。 他恨祁国的人,因为是祁国,造成了他的全族尽灭,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三番五次的救我,虽然他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我心里明白,他若真心不想救,谁有能奈何的了他? 说到底,他这个人就是心善,对于我如是,对于慧中公主,也是这样。 可他这种“心善”,却难免带了些刺骨的寒意。 “我……真把话对你说了啊?” 我真的……真的想找一个人好好诉说一番自己的心事,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让自己下定决心。 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哪怕对象是一个和我交情算不上深的梅严。 梅严走到床边,他掀衣坐了下来,好整以待地看着我“你说吧。” 我一默,倒是突然有点不知从何讲起的窘境。 “嗯……岑曦和慧中公主被人绑走,这件事你应该有所耳闻了吧?”我撑着床半坐起来,向后倚靠。 “是,给他们俩诊断病情的时候,宫里的人搜跟我说了。”梅严点头。 “你知道是谁绑走的他们吗?”我问他。 梅严回忆了下,道“听他们说,好像是江湖上一个叫血盟的杀手组织……你上次被刺杀,就是他们的人吗?” 我摇摇头“上次是裴鲁的人,他早就想着除掉我了,朝廷上一次又一次的故意让我得逞,让皇上满意,不过就是为了想要让我们放松警惕,好让他能一击得逞。” “这个人我倒也听说过,不成想,他竟是如此厉害的角色。”梅严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 “血盟抓他们……其实是因为我。” “你?” 我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就低下头“是纪归,他是不达王最小的儿子,曾经……他扮成芩国人进入白鹤书院,在书院里,我们发生了一些矛盾,后来我检举揭发他,他就被赶出了书院,对于这件事,他一直怀恨在心,正好前方战事也与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便选了我开刀。” “但其实,”我自嘲的笑了一笑“血盟的人本来就想要杀我,便顺水推舟,与他做了交易。” “血盟的人想要杀你?为什么?”梅严下意识就问出了口,然而马上他就有了答案。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因为我碍着他们的路啊。”我笑,却没给梅严机会继续追问下去“虽然我惹得麻烦不少,可岑曦也不是尽讨着人的欢心。” “有人也想杀他?”梅严问。 “你说呢?” “难道是元城?”梅严愕然。 我凄凄惨惨地笑了起来“是他,若不是他,我又怎么会这般伤心?” 梅严沉默了会儿,问我“是他……跟血盟的人合作,所以他们才能在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地绑走岑太子?” 我没作声。 “可是说不通啊,如果血盟的人想要杀了岑太子,早就动手了,又怎么会让他活到你救他的时候?”梅严想了想,总觉得欠缺点什么。 “是慧中公主。” 梅严愣住。 “在皇宫里,与慧中公主密切接触的,心怀叵测的,曾经将你绑了送给慧中公主的那个人是谁?”我忽然眸光一冷,逼视着梅严。 梅严一怔,随即就会意了过来。 “是那个人指使慧中对岑太子做了什么,岑太子才会轻易被绑架了的?” 我闭了闭眼睛“你还是不想说?” 梅严忽然就静默下来。 “罢了,终归这是你们祁国的事……” “曾经,”我顿了顿,想起那天在密林里,芍红特意对我说的话,心中不禁就有些戚戚然“有个血盟的阁主告诉我,她给了顾元城一种草药,这种草药若是花连带着叶一起吃下去,就会陷入梦境,直至毒发身亡。” 这下梅严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皇宫里的那个人是血盟的眼线,血盟为了除掉你,也为了完成和不达小王爷的交易,便想到用岑太子来引你上钩。” “岑太子自然是不好对付的人,又身处布防严密的祁国皇宫,所以血盟就命那个眼线暗算岑太子,并给出逃走路线。” “这么艰巨的任务,那个眼线自然就想到了在其控制下的慧中。” “慧中的性子我了解,她使不出什么恶毒的手段来,最多也就是弄个迷药什么的……是了,我曾给过她一包防身的断魂散,这是我特制的,除了我,这世上几乎是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觉察出来的。” 说到这里,梅严深深叹了一口气。 “元城他……” “他和你是至交,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以,他就顺水推舟,把那味毒草药也加了进去。” (第二百一十八)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岑曦就这样被绑走了,正巧此时纪归找上他们,目的同他们一致,都是想要除掉我,他们也就顺道接下了此活。” 说到这儿,我和梅严都沉默了下来。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不管中间有多少细节有待商榷,最终的主线却不会变。 “慧中为什么自己也会……” “我不知道,可能是为了祁国吧,毕竟现在芩祁联盟,这层关系不能破。” 至少此时不能。 “那血盟之所以没有动岑太子,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个人质,是引你上钩的诱饵?这个血盟应该不简单吧?” “我不知道。”我闭上眼睛。 “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梅严想了想,甚至有些违心地顾元城辩解了一句“元城他纵然看出慧中要对岑太子不利,可他如何知道慧中背后那个人与血盟有关系,血盟的计划是要除掉你,元城他怎么可能会让你身处危……” “梅大夫!”我突然高声历喝,一瞬睁开眼睛,冷冰冰地望着他。 梅严立刻就止了声。 “沈……”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抢了先。 “他去过江南,在圖州算计我之后。”我冷笑“他很早很早就知道血盟的存在,也很早很早就开始调查它了,你说,整个祁皇宫是不是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梅严愣住。 如此说来,元城根本早就将慧中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了,说不定就连慧中背后的那个人,他都…… “他本来也就没想让我去救岑曦,在祁国,他可以有千千万万的办法阻止我,他只是没料到慧中公主会为了祁国,甘愿被抓,如此,他就不得不让人去救他们。” “祁国将领千千万,祁帝陛下之所以会让我这个芩国丞相去……”我停顿了一下,忽然就自嘲地笑了起来“因为慧中公主是他的心头肉啊,顾元城敢打她的主意,他自然得让他吃点苦头,让他注意一下分寸。” “多么可笑啊,我居然就是那个‘苦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有这种资格……” “祁帝陛下知道你是……”梅严讶然。 我抬眼看他,脸上是冰凉凉的笑意“祁帝陛下的能力,你应该最有体会才是,这偌大祁国,有什么是不在他的掌控之下吗?” 被我这么冷不丁一刺,梅严倒真有点恼怒起来,他一甩袖子站起身,冷眯着眼,毫不客气地回击我“我知道你答应过元城什么,他是我的至交,任何事情他定然都会第一个告诉我。” “沈青枝,我希望你不是一时冲动才会答应元城,你和他都赌不起。在这之前你就该想清楚,你是芩国人,他是祁国人,两国若有利益相冲,他不可能站在你这一边,就像你绝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一样!” “诛杀岑太子,保住祁国利益,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事,你怨恨他不得。” 我狠狠咬住下唇,拼命深呼了两口气方才止住了突然涌上眼眶的酸涩。 我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站了下来,然后稳住身子慢慢挪到窗户边。 我抬头往天上看,带着凉意的夜风一阵一阵地往我身上吹,吹起我雪白的衣衫,吹起我两鬓散落的青丝。 天上有明亮的月光,它好像很高很高,高到永远也无法触及,可它晶莹柔软的光亮落到我身上,却不知怎么竟有种别样的温意。 梅严站在后面看着我,总觉得我的背影是那么苍白,虚弱到极致的冰冷苍白,几乎立时的,他就后悔起刚才说的话来。 “沈青……” “我从来就没有因为两国冲突而怨恨过他,那日婆娑桥上,我答应嫁给他,也的确是一时冲动。” “但我不后悔,也没想过去后悔,对于他,我是真心的,我也想拼命去守护这份真心。” “梅严,你不知道,我这一双手从来就抓不住什么东西。” “从前,我以为是因为我不是一个男儿身,担负不起魏应候府的未来,所以我没资格去争取什么,我只要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当一个安安分分,为魏应候府永久荣华富贵飞蛾扑火的傀儡就好,等到我二弟,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儿身的婴儿出生,我也就该听凭他们的意愿,在京城,这个世界上安静地消失掉。” “可是七娘,她握住了我这双手。”我慢慢把手举到窗外的月光下,冷冽的寒风忽而吹来,我不可抑制地就颤抖了一下“她告诉我,我同这个世界上每个女孩儿,每个男孩儿一样,都有资格去争取一个美好的未来,然后那个冬天,她就被埋在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雪下……” 胸口突然一痛,我猛地放下手扶住窗沿。uu书库 “沈青枝!”梅严不忍心再看到我这般模样,他想要上前扶我,可手刚伸出,他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我这般凄凉悲怆的感情来的太突然,也太激烈,如果不是他也有一段惨痛的经历,如果他不是一名大夫,他几乎都可以把我当做疯子来看待。 “我的娘亲对我很好,尽管在魏应候府那样一个地方,她根本就没有力量护住我。”我自顾自说下去,我想要说,这些阴暗的,悲伤的,绝望的,我想要全部说出来,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小,我总得空出些位子来去装一些别的东西“七娘不在后,她就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了,我想和她一起走,离开这吃人的魏应候府,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见一见,然后找个属于我们的地方住下来。” “可她不想走,比起我,她更舍不得那个已经负过她一次的侯爷。她是我的娘亲,她爱我,疼我,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因为我而让她痛苦,所以我只能日日面对那个让七娘惨死的地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再恨下去了,不能再恨下去了……” “我已经恨的足够多了。” 我闭了闭眼睛,心中积攒多年的翻涌恨意总算在这清冷的月光下一点一点沉淀于底。 “我平生很少因为冲动去做什么,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有这个资格,而是因为我害怕。”我转身去看梅严,我不求他能明白我心中的痛苦,我只要有一个人能认真听我说一说就好了。 “我已经失无可失,所以我不害怕失去,我害怕的是得到。” “‘得到’就意味着责任,意味着真心,意味着会有再一次失去的可能。” 在那流逝的往昔岁月里,我是冲动过一次的,当杜融说要和我天涯海角去流浪的时候,我动心了。 可我终究没能和他一起走。 “你肯定不知道,我对元城的‘冲动’来的多么不容易,我不是没努力过……”我从袖子里缓缓拿出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信纸,然后将它一点一点展开在梅严面前。 “芩帝玉玺印……”纵使梅严再怎么有心理准备,看到那张盖着玉玺印章的罢官御旨的时候,他还是不能不吃惊。 “我从来不怨恨他为祁国做的事,我只是没想到,终于还是他先动了手……” 我将手里拿着的御旨往火盆的方向轻轻一扔,这么薄的一张纸便顺着我的力道飘飘悠悠落在火苗上面,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它便化为了灰烬。 “你这是……”梅严愕然。 “我不怨恨他,可这不代表他能以此来利用我。”我目光冰冷,说的决绝而坚定,可我的眼中还是抑制不住地涌出了泪光,泪水沿着我的脸颊一滴一滴落下,顷刻就打湿了散落下来的长发。 “沈……”青枝。 梅严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胸口实在痛得厉害,我忽然就浑身无力地跌趴在地上,一口一口鲜血从我嘴里吐出,我甚至怀疑我今晚是不是就要死了。 可梅严却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他不但没有担心我,反而拎起茶壶给我倒了一杯清茶。 “你就是因为心事太重,才会因为瘀血淤积于内,而导致内伤迟迟不见好转。”梅严蹲到我身边,将茶水递给了我,顺带还给了我一条素帕。 “你……”这次换我惊讶了“你是故意引我说这些话的?” 梅严挑眉,他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我茶也不接,干脆翻身摊倒在地上,半是轻松半是自嘲地笑了起来。 “神医不愧是神医啊,连心病都医得……” 梅严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便叹息着将茶杯放到了桌上。 “我医不了你的心病,我只是在医你的内伤而已。” “大夫都是像你这样心静如水的吗?”我看他“我说了这么多凄惨的话,你居然一点触动都没有?” 梅严低头看我,突然就是一笑“触动自然是有的。” 事实证明,他的确有很大的触动。接下来的十五天里,他给我喝的药,是一次比一次苦,他给我扎的针,是一次比一次多,我甚至怀疑他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泄私愤。 “我走了,你多保重。”我向他抱拳,而后提剑,翻身上马。 “你的外伤虽然好了,内伤最多也只是治好了一半,万事莫可逞强。”梅严这次竟然没有嘲讽我什么,反而正正经经说了一句大夫该说的话。 我在惊诧中一扬马鞭,打马而去。 (第二百一十九)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雪,白皑皑的茫茫积雪。 从上到下,从前往后,天与地之间,除了白色就只剩一片空无。 冷冽的寒风呼呼直往身上吹,刀割般刺疼,我赶紧把棉帽往下压了压。 “再往前,就没什么人去过了,我说,沈兄弟,你真的要到顶上去?”被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石往上指了指,又指了指我,劝诫道“这上边危险得很,所以去的人少,沈小弟,你若是没有一定要上去的理由的话,还是跟我下山去吧。” 我把手放在嘴巴下面,用力哈了两口气,待到稍微暖和点的时候,我才省出力气来回答他“石大哥,你回去吧,我家人得病了,我必须去顶上给他找药。” “原来是你家人病了。”困扰大石好些天的疑惑终于解开,他却没办法觉得轻松“那个什么药只生长在这个昆仑顶上吗?” “是。”风声太大,我几乎是每回答他一句都在用吼的,冰凉的冷风趁机灌到我的喉咙里,有种撕裂沙哑的痛楚。 “那好吧,我陪你上去,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大石知道家人对于我的意义,他不放心我,决定和我一起赌一把。 “不用了。”我向他用力摆手“嫂子和小石头还等着您回去呢,我不能对不起嫂子,小石头也不能没有你,你快回去吧,石大哥。” 提到心中的软肋,大石一下就犹豫起来。 的确,他的小儿子刚出生没多久,他的妻子还在坐月子,一旦他有个好歹,他们娘俩可怎么活呢? 可是…… 大石看向我。 他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啊。 我知道石大哥的难处,他能给我指路到这里,已经是很为难了,我没必要让他为我搭上性命。 “我走了,石大哥,你往后多保重。”我在大风中向他抱拳,躬身一礼。 接而不待他反应,我便运转轻功,须臾就离开了这儿。 一连飞跃了十多里,我虚脱般停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汗水从我的额头冒出,又在眨眼间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 天空又开始下雪了,雪花落在身上竟不会融化。 我强忍住体内翻涌的气血,赶紧用手将身上的雪花拍掉了些。 天就要黑了,我得赶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不然是绝熬不过一整个晚上的。 “咳咳咳……”我没忍住轻咳了几声,体内一直压抑的气血一下涌出喉咙,顺着我的嘴角就留了下来。 看来梅严说的真没错,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能妄动内力。 只是这样,真的好冷。 冰凉刺骨的寒风不停歇地刮着,环顾四周,我终于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 一步一踉跄地往那里走,等到时我才发现,这个山洞不仅很浅,而且已经被积雪淹没了一半。 没办法了,只要太阳西斜,昆仑山上的气温就会下降的很快,如果我不在这里暂时栖身的话,这样冷的气温,我估计是没力气能找到下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岑曦啊,岑曦,若是让我知道你是故意吞下那个毒药的,我非将你吊在树上狠狠抽上几鞭不可!”恨恨说完,我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很冷,我发昏的脑袋却清醒了不少。 因着这四周除了雪就只有些冷硬的石块,没办法,我只能蹲下身,凭借双手开始清理洞内的积雪。 好在这个山洞本来就浅,我需要休息的地方也不大,没过一会儿,我就将积雪全部推到洞口累了起来,只留上端一个口子露出点光亮和空气来。 做好一切,我盘腿坐下来,先是将怀里的一包大饼拿出来,我用力啃了两口,然后又将它放到怀里,接着我随手抓了一把雪塞到嘴巴里,冰凉的寒气立刻冻得我全身都哆嗦了一下,但最后我还是艰难地将它吞了下去。 “呼!”满足生存的基本需求后,我松下一口气,开始闭目打坐,调养生息。 第二天,天晴。 我推开洞口的积雪,从里面钻了出来。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我眯起眼睛朝它望了望,然后继续赶路。 昆仑山是坐落在北部最大的山脉,即便像我这样赶路,十天后我还是没到达山顶。 “好累,究竟还有多少路啊?” “嗯,大概只有一两天了。” 我喃喃自语了一句,便闭紧嘴巴抓紧赶路。 后一天,我拄着捡来的一截树枝,继续往高无崖际的山峰上走。 “还有几里里呢?”100文学 “快了,快了,就快了。” 我自言自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天就必须自己对自己说一句话,然后努力赶路。 我知道,若是有人看见了此时的我,定然觉得很怪,可在这除了白雪还是白雪的昆仑山,我几乎看不到一点别的颜色,也看不到除了雪狼外别的飞禽走兽。 我必须跟自己说一句话,不然我会发疯的。 “岑曦啊,岑曦,你欠我的,该怎么还呢?”当我终于在茫茫白雪中看到那一角碧色屋檐时,忍不住就呢喃了这一句话。 昆仑宫大气磅礴,矗立于冰雪之巅,由碧色琉璃相缀,蓝色冰晶石筑身,上雕飞雪彩翼神凰,下刻四方长哮雪兽,相传,此宫殿乃是上古神皇打造,历经千万年风雪,依旧美如仙境。 从往昆仑山走的时候,石大哥就不停地跟我说这个传说,我本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当真,没想到当我亲眼见到的时候,就是比传说还要来的震撼。 “咚咚!”我用力敲击着大门,大门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小的可怜。 不过好在里面还是有人听到了的。 “你……”把头从门缝里探出来的是个小童子,他见到活生生的我时很是惊讶,张口结巴了半晌愣是没再说出下一个字来。 “师弟,是谁悄的门呀?”又有一个小童子探出头来,不过这一个倒像是有过类似的经验,只惊愣了一会儿,便开口问我“请问,大哥哥来找谁?” 我向他们躬身一揖,说道“我来这儿找昆仑宫宫主,有人托我带一件东西给他。” “什么东西?”童子问。 我从怀里拿出那颗花思引交给我的红心宝石“就是这个。” 童子好奇看了几眼,而后对我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们去禀明师父 一会儿就来。” 说完,他抬手敲了一下还在那儿傻站着的师弟,关上门,拉着他就往师父的寝殿跑。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他们便又回来了。 “师父让我告诉你,你把东西交给我就行,他已经归隐,不想见客。” “是嘛?”我把红心宝石交到他们手上“只是能否再请你们帮我通禀一句,就说在下想要一求‘醉仙’之草的去处,恳请宫主能够告知。” “醉仙草?这个我们后院离多得是……哎呦,师兄,你干嘛又打我?”小童子摸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朝他瞪眼的师兄。 “我们回去问一问师父,你且稍等。” “好。”我微笑着点头答应。 大门又关上了,呼呼的寒风不停的往我身上吹,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最后还是强忍住没动内力。 这一次,这俩师兄弟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方才回来,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神情十分沮丧,眼里既有惊慌,也有疑惑。 “那个……师父说,昆仑宫没有醉仙草,让你别处寻去。” “我能见宫主一面吗?”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我还是忍不住焦急地上前一步。 “这个……师父他说了不见,便就是不见了,况且……” “况且师父刚才还发了一场大火呢,清心殿的琉璃桌都被师父给一掌拍碎了。” “师弟!” “好嘛,我不多嘴就是了。” “总之,大哥哥,你就请回吧。” 我咬住下唇,静默地站在那儿没动。 小童子们看到我这样,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关上了大门。 天上的雪花又开始飘落下来,我就呆愣愣地站在这漫天雪地里,直到一片雪花突然窜进我的脖颈处,冰凉的寒意一下让我惊醒过来。 我抿唇,抬头望着这高高矗立的昆仑宫,握紧了双拳。 没办法了,我只能不敬为之了。 下定决心,我开始沿着昆仑宫的外边走了一圈,待到天黑,我便趁着夜色,从我找好的地方翻身进了去。 昆仑宫很大,我并不知道那个小偷所说的后院在哪里,本来是想胡乱抓一个小弟子来盘问的,没想到这昆仑宫里的人却很少,我走了大半天,竟是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罢了,就算真是天宫那么大,了不起我就一寸一寸地找,今晚不行就明晚,明晚不行就后晚,终归我是一定要找到醉仙草的。 “她真是愈发不行了,竟是选了你这么一个资质愚钝的人来。” 忽然,正对着我的殿宇宫门大开,碎碎星光中,满身湖蓝之色映入眼帘,有人徐徐从殿中走出来,一头雪白的长发在夜风中翻飞凌动,清寒的月光宛如一件薄纱披在那人身上,淡淡的,连同整个宫殿都仿佛一瞬清冷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看到来人,我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晚辈沈青枝,见过昆仑前辈。”我低头,向他拱手行礼。 “深更半夜,你来这儿做什么?”江天漓眸色暗沉地看着我,一身湖蓝衣袍随风而动,飒飒作响“来偷东西的么?” 我一噎,随即就俯身跪了下去“恳求前辈能给我一株醉仙草,我真的需要它来救命。” 江天漓本来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如今更添了一份厌恶,他一挥衣袖,指着我身后的路道“既然你是替她送东西来的,今日本座便不杀你,你且速速离开,若再闯我昆仑红,本座便叫你有来无回。” 这边算是下了通碟了,若是平常,别说我不会这般求人,便是求了人,如今这般对待,我定也是拂袖而去,可现在事关岑曦,就算是把我的尊严丢到地上,踩在脚底下,我也要把醉仙草带回去。 “前辈,今夜擅闯昆仑宫,是我的不对,您若要打要罚皆可,就算是要我赔上性命,我也愿意,只是恳求您看在我不远万里,一个人从山脚爬上来的份上,给我一棵醉仙草吧,我真的很需要它。” 我拜伏在地上恳求他,然而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每个不惜以生命做赌来我昆仑宫的,哪个不是来向本座求东西的?本座若件件都允,这昆仑宫怕是一砖一瓦都剩不下吧?”江天漓冷冷看着我。 我握紧双拳,暗自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好,既然前辈无意给我醉仙草,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可身后的江天漓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个闪身便拦在了我的面前。 “前辈,你要做什么?”我心里一惊,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方才本座让你走,你不走,如今你想走,本座却不想你走了。” 江天漓冷冰冰的脸上突然就闪过一丝愤怒的情绪,他好像是在对我说,又好像不是“你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凭什么?这偌大的昆仑宫,我独守了这么多年,你却此时才肯露面?这几十年来,多少冰雪已经覆盖在这里,你还看得到昆仑雪山的尽头吗?” 我看着他半是迷醉,半是疯癫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就痛骂起花思引的奸诈来,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帮她送什么东西,如今倒好,我却要替她折在这里了。 我就知道,堂堂花引赌坊老板都不敢亲自面对的人,定然不是个简单的事! “前辈!” 我放大声音,企图拉回他的神志,可当我看到他那双冷如冰雪,却静若分明的眼睛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像他这样的江湖前辈,怎么可能忽然就神志不清呢? 他根本就是想找一个借口,把心中多年积攒的怨恨发泄出来,好巧不巧,我就赶上了。 可恶,有本事你去找花思引啊,找个路人算什么本事? 我心里气得心里大骂,手上却一把将腰间的软剑拔了出来。 江天漓看到我的动作,冷笑一声,长袖忽然一甩,便如利刃般向我袭来。 我内伤在身,不敢硬拼,只能尽量躲开他的攻势。 然而江湖前辈毕竟是江湖前辈,无论从功力、阅历,还是攻击角度来看,我都不占上风。 连连被他绣风扫到,我手臂上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半个衣袖。 “前辈,您既与花老板有如此深仇大恨,为何不亲自去找她?我不过是替人跑腿而已,前辈这样把怒气撒到我身上,不觉得有失您昆仑宫宫主的身份吗?”我险险躲开他攻来的一击,跳上树梢,准备趁他不备,赶紧逃走。 然而事与愿违,我所有的弱点和意图,在他面前根本就藏无所藏。 他一甩袖,整棵大树便顷刻倒下,我心中大惊,只能先一步狼狈地跳到地上。 “噗!” 一口鲜血吐出,我撑着剑,直接半跪了下去。 “身带重伤,就敢闯我昆仑宫?”江天漓冷眯着眼睛,十分不屑“你也太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 “前辈,我这番上山来,只是想要求取一株草药而已,闯宫也是逼不得已,晚辈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硬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虽然我知道自己在这儿可怜巴巴地解释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可我还是想要试试“昆仑宫叱咤江湖数十年,就算如今隐退,我也是万万不敢向前辈挑衅的。” 话一说完,我就紧盯着他的眼睛看,可惜,我从他的眼里看到的除了冰霜风雪,便只有寂静冷漠的杀意。 那种被埋在厚厚雪山下,江湖多年刀光剑影的戾气,不经意间就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看样子,想趁他不注意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如今也只有……以命相博。 “前辈真的不肯手下留情吗?”我握紧手中的剑。 江天漓看到我这副不知死活的可笑样子,突然就寒了脸色。 他停下已经作势要攻来的宽袖,就那样冰着一双眸子,愣愣立在飞雪中。 他似乎在回忆着从前的某些事,那些事足够让他这样的人在敌人面前不自觉地出神。 这是个好机会。 我这样对自己说。 可我半点不敢动作,我能感觉的到,如果我敢在他面前动一下,他便会立刻要了我的命。 无论那回忆多么令他不能自拔。 这是他多年血海里,身体的本能。 可我也不能这样一直跟他干耗着,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一点快速流失,胸口阵阵钻心的疼痛也让我无法一直这么站下去。摘书吧 我大概是要死在这昆仑雪山上了。 我这么觉得。 我的内伤太重,而面前的江天漓实在是太厉害。 我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岑曦……他是芩国的希望,他不能死。 正想着,忽然一道劲风袭来,我欲躲,却根本比不上他的速度。 拼了! 我决定硬扛下这一击。 “嗖嗖嗖!”几声利箭突然刺破苍穹,直直朝江天漓的方向射去,江天漓的动作一顿,我赶紧趁势滚到一边,躲开了他的攻击。 “青枝,你没事吧?”顾元城不知道从哪儿出现,他看到我,脸色霎时发白,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把我抱在怀里了。 久违的温暖一下将我包裹起来,我却觉得浑身都在冷得发颤。 “你们是谁?”江天漓冷喝,然而下一刻,他却又冰冷冷地笑了起来“罢了,我便送你们一起上路,也好叫她知道,背板我的下场!” 话音刚落,他便动手了,漫天雪花于他云袖中,仿佛一把把尖利的刀片,直接割裂凄冷的寒夜。 血液喷涌而出,同顾元城来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谁都没有还手之力。 顾元城见此,大惊失色下,立即下令撤退。 “青枝,你坚持一下,等到安全的地方,我就给你疗伤。”顾元城说完,抱起我就往远处的屋顶蹿去。 雪刃还在不停地射来,纵有士兵在后面打掩护,顾元城因为抱着我不方便,还是被射中了几片。 他的脸色白了白,漆黑的夜空下并不突显,可我还是看得清清楚。 “青枝,你坚持住。” “青枝,你坚持住……” 他不停的这样说,甚至还带了些颤音。 我有一些不解地看着他,十分疑惑像他这样冷心肠的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恐惧害怕的神色。 “沈青枝,你不要死……”他忽然就带了哭腔。 死? 谁死?我么? 我为什么会…… “噗!” 一口鲜血从我嘴里猛地涌出,我甚至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了。 “青枝!”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顾元城撕心裂肺地大吼声。 可这吼声传不进我的梦里,只有冰冷的寒风永远纠缠着我。 终于,他抱着我冲出了昆仑宫,在宫门口,我却用力拉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放我下来……”我吃力开口,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拼尽全力,也只有微弱的声音发出。 “你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就算是我求你。”顾元城的声音很沙哑,就好像是沙子磨过地面一样。 “你放我下来。”我开始推他。 顾元城无奈,只能把我半抱着放下来。 我推开他,用剑撑着往昆仑宫方向走。 “沈青枝!”他终于发怒了,他拦下我,怒吼起来“你想要干什么?你想去送死吗?这昆仑宫里到底有什么是你豁出命去也要得到的?” 我没做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顾元城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他低着头,一把拉住我的手,死死握着“是为了岑曦对不对?” 我仍旧没有说话。 “我如果非要他死呢?”他低声问我“你是不是就不惜要杀了我?” “顾元城,”我开了口,语气却决绝至极“你放开我!” 顾元城脸上的表情突然就阴狠了起来,他似乎想要把我敲晕带走,又似乎想要说出讽刺我的话来,然而他眼中风云翻涌,终究只闭了闭眼,说了一句话。 “你要什么,我替你去。” (第二百二十一)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纵然他说的深情万分,纵然我怔愣了神色,可最后我还是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顾元城看到我这戒备的样子,突然就垂下冰凉的眸子,低声自嘲般笑了起来。 “沈青枝,沈青枝……” “你什么时候才肯多信任我一分?” 从前他不奢望,今后他难道还没有这个资格吗? 沈青枝,在你心里,我究竟有几分重量? 你真的……喜欢我么。 “顾元城,”我抬头看他,眼中复杂混沌凌乱成一片“你……” 刚说了一个字,胸口蓦然一阵尖锐的刺痛,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准备,便被黑暗一瞬吞没。 “青枝!” 天上的雪花在落,远天外,白茫茫一片。 有风,一阵一阵,骤然而来,又忽然而去。 满地冰霜。 “咳咳咳……” “青枝,你醒了?有没有觉得身体好受了些?”顾元城听到我的声音,马上就开口焦急地询问了起来。 “顾……”我艰难的地发出一个音节,顾元城却立刻就明白过来我的心思,他慌忙将一旁的玉盒打开给我看。 “你要的是这个对不对?有两个童子把它偷偷给我的,我替你拿来了,你不要再担心了。” 我抬眼去看他,可眼前却模模糊糊一片。 “谢……” “你不用谢我,”顾元城的声音霎时就冷了下来,然而只一瞬,他便叹了一口气,渐渐恢复成原来的神色“我没想对他手下留情,之所以把药带给你,只是不想你再为他拼命罢了。” 微微垂下眼眸,我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我……” “我知道你是他的臣子,救他是你的本分,我也知道,你必须为你芩国的将来考虑,可是沈青枝,你别忘了,你已经答应过要嫁给我了,你就是我的人,你要再为别的男人拼命,我就叫他们统统都不得好死!” 顾元城的眼睛里有狂风暴雪卷过,他紧紧握住双拳,全身都因为怒气而紧绷。 他说出的话明明是在威胁我,可我却听得出来,他是在肯求我。 高傲如他,他真的已经在放下所有自尊来迁就我了。 “对……”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顾元城冷着眸子,霍然起身。 良久,他松开紧握的手,背转身去。 “如果你还想问前方战事的话,我可以现在告诉你,芩祁联盟赢了,不达王并同底下几个王爷已经全部被捕,除了我们上次在婆娑村遇到的那个纪归。” “芩祁两国就要为不达国土地划分问题进行一次商讨,你还是快些养好伤吧。” 说完这些话,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山洞。 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中酸涩翻涌,眼角不自觉就落下泪来。 元城,我们真的有未来吗? 我都已经准备……放开你了。 在洞内修养了三日,我们便下山了,其间我把花思引告诉我的峰雪香的位置告诉了顾元城,他带着人把药草取了回来。 下山的时候,因为有护卫保护,倒是比我上山的时候来得要顺畅。 因为山路不便,顾元城便一直背着我,其间我几次三番想要自己下来走,可都被他一口否决了。 在经历几次雪狼袭击后,我们终于从昆仑山走了出来。 下山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梅严,这是我所没料到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显然顾元城也没想到他会等在这儿。 “是她要找你,我见她一直在汴城乱窜,便带她来了。”梅严错开身,把后面的人露了出来。 “公主殿下?”我睁大眼睛,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哎呀,你这怎么了啊?又受伤了?”岑玉合本来因为要见到我,十分开心,甚至还有些小激动,可当她看到我虚弱地被顾元城背在背上的时候,立马就焦急地跑过来,伸手就想查看我的伤势。 “公主,这么多人在呢。”我赶紧压低声音阻止她。 岑玉合果然动作一顿,她往四周看了看,脸上立时就羞红了起来。 顾元城看到此情此景,眼神阴沉得极快,他忍了又忍,方才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言情 “快把青枝放到马车里。”岑玉合跑到马车旁,亲手给我打起车帘。 顾元城也不客气,背着我直接钻了进去。 岑玉合看到顾元城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不过她也没有多想,直接就把头转向了梅严。 “梅大哥,听说你的医术很厉害的,你快进去给青枝看看伤吧,她总是隔三差五的就受伤,实在让人不放心。” 被公主殿下这么软声恳求,梅严自然不敢怠慢,他向岑玉合点了点头,便也钻进了马车。 “你还不下去吗?”梅严挑眉看向脸色发黑的顾元城。 “我为什么要下去。”顾元城冷哼,故意又往我这边靠近了一点。 梅严抬起下巴示意“你和她靠得这么近,我怎么给她看伤呢?” 顾元城一顿,随即他看了我一眼,脸色很不好地掀开帘子下了车。 “他可真是腹背受敌啊。”梅严摇头失笑。 我抿唇,没有说话。 “陛下三道金牌令箭,命他火速回宫,他却在战事胜利后,直接带着一队人马往昆仑山急奔而来。”梅严撕开我残破不堪的左手袖子,边说边给我看伤势“你说,他是不是把你的性子了解得太透彻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下眼帘,轻声道“他一直都很了解我。” “那你呢?”梅严开始给我上药“你可了解他?” 我没回答他。 梅严抬头看了我一眼,边笑边讽“你也是了解他的,为什么不敢说呢?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必要害怕……嘶!”我刚说了一句话,梅严一个用劲,我便痛得冷汗直流。 “还是原来的方子,你慢慢吃着调理内伤,一两年便可好全了。”梅严丝毫不理会我的痛楚,几句嘱咐完,便直接下了车。 这人怎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心里嘀咕了一句,正要跟着下车,岑玉合却钻了进来。 “青枝,你的伤……” “都已经无碍了,公主不必担心。”我赶紧道。 岑玉合闭紧嘴巴点了点头,然后她忽然就红起了眼眶,低下头小声哭泣了起来。 我大惊,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最终,我叹了口气,将没受伤的手放在她背上轻拍了拍,算作安慰她。 “青枝,父皇他……他听闻皇兄中了剧毒,昏迷不醒后,没多久身体状况就直转急下,现在已经缠绵病榻数日了,太医们都说,这是因为父皇怒火攻心,再加上年龄大了,又连日操劳,才会……” “什么,皇上他……”我一惊,随即就强自镇定下来,安抚岑玉合“六公主请放心,微臣已经找到可以解开太子殿下所中之毒的药了,我们马上就起程去汴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受不了连日奔波的。”岑玉合担忧地看着我。 “不过是小伤罢了,”我尽量表现出轻松无碍的神情来“男儿大丈夫,怎么可以斤斤计较于此呢?” 岑玉合还是摇头“不行,你受伤了,不能再劳累,这药不如就派人送过去吧?” 听了她的话,我立刻沉下眸色,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公主,你记着了,就算是在芩国,事关生死、事关国体的东西,你也决不能交到别人手上,只有自己,才是最可信的。” 岑玉合怔住,她呆呆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劲儿来,点了点头。 我松下神色,对她笑道“六公主,马上春天就要来了,微臣陪你去看宜兰山的花吧?” 岑玉合呆住,良久,她羞红了脸跳下车去。 我们几人在山脚下稍微整顿了一下,便出发前往汴城。 一路上,岑玉合总躲着不敢直视我,顾元城也不看我,不过他不是躲着我,而是一直冷着脸,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至于梅严,他倒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只不过这份笑眯眯里,全是幸灾乐祸的意味罢了。 “先行别过,我和六公主就先去太子殿下的寝殿了。” 紧赶慢赶,我们终于回到了汴城,一进皇宫,我便向顾元城和梅严辞别,带着六公主径自去了岑曦的寝宫。 因为梅严已经拿着药去熬了,所以我和岑玉合只能在寝宫里静静等着,直到他把药送过来。 岑玉合接过药,然后把它给岑曦一点一点喂进去,梅严就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他中的另一种毒,你是不是也找到解药了?”梅严忽然问我。 我点点头,从玉盒里拿出了一支醉仙草。 “你倒是好本事!”梅严看着我笑了起来“连它你都能取来,只不过……它的花叶全是剧毒,你就算把它采来,又能如何呢?” “再深的执念也不过是一场空梦,倘若能究其根本,便可不攻自破。”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醉仙草,轻声呢喃。 梅严一听,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拍手笑道“原来解药就是它的根啊,此物真是妙哉!” 芍红她……到底给我留了一个机会。 我内力将醉仙草的根部震碎,然后撒在一杯清水中,让岑玉合给岑曦服下。 (第二百二十二)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慧中公主那儿,你去过了吗?”我问他。 梅严点头“过去送了药。”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稳定,喝过药的话,大概过一个时辰就会清醒了。” 我低下眼,随后拂袖坐到桌子旁,坐了下来。 “那就好,”我给自己倒茶“慧中公主毕竟是女流之身,经遭此劫,难免会对日后产生影响,你有多余的时间的话,不妨多陪陪她。” 梅严听到我的话,眉头一皱。 他走到我面前,低下头看着我“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我轻吹了吹茶雾,抬眼笑道“神医大人怎的如此紧张?” 梅严忽然就松开了眉头,他负手背转身去“我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顿了一下,低眼笑起来。 “你放心,我是不会对慧中公主做什么的。” 梅严握了一下负在背后的手,什么都没说,直接离开了寝殿。 “青枝,”岑玉合喂完了药,疲惫地走到我面前,将药碗放在了桌上“皇兄什么时候能醒?” “快了。”我起身站起来,请她坐下“六公主不必担忧。” 岑玉合点点头,疲惫不已。 我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顿,不由上前把双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公主殿下,无论发生事,微臣一直都会在的。” 岑玉合抿紧唇,忽然就回身抱住了我,小声哽咽了起来。 这些天,她真的突然而然承受了太多了,父皇的病重,皇兄的中毒,裴太傅的虎视眈眈。 还有她心心念念的,杳无音信的丞相夫君。 “青枝,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她声声低泣,语音柔软间俱是脆弱和无助。 我心下不忍,只能点点头,小声哄着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玉合公主,你不要再伤心了。” 一直静静躺在床上的少年轻轻睁开了眼,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眸光闪闪烁烁,尽归虚无。 岑曦在寝宫躺了三天,第四日的时候,他便搬出祁国皇宫,与我们这些臣子一起住在了客馆。 现在与不达国的战事基本已经平定下来,前方的芩祁大军虽然还没有撤,但总体局面已经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变化了,即便其中逃了一个纪归。 这一天,岑曦的身体大好,我便陪他去郊外走了一走。 “你受的伤好得怎么样了?”岑曦骑在马上,他没有看我,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淡淡望着面前的山水。 最冷的寒冬已经过去了,现在虽还没有进入暖春,天气却也不似刀割般冻得人生疼。 我走在他身边,一步一步慢慢往前,天上的琉璃金光洒落在我身上,有种别样的朦胧飘渺。 “梅严说,外伤不打紧,过个几个月也就好全了。” 我的避重就轻,岑曦自然听得出来,而我既然这么说,他也猜到了我内伤的严重性。 “祁帝和父皇自会派人来救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去?”岑曦僵硬着脸上的表情,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涩然。 我顿了顿身形,然后抬头看向高高坐在马上的他,轻声笑道“你可是我尊敬的太子殿下,为你出生入死可是我的职责所在呀!” 不知道为什么,岑曦看到我这样的笑容,只觉得心里堵的慌。 “你可真是尽职尽责!”岑曦冷哼了一声,手下握紧缰绳,高高扬起马鞭,大喝一句“驾!” 尘土飞扬,那少年,那墨玉,便尽数奔向了远方。 我眯起眼睛,看了很久。 也许真的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做这天下人的君主吧。 天色将昏的时候,我岑曦回了客馆。 一进门,何琼就把我拉到一边,偷偷摸摸地把一个信封交到了我手上。 “今个儿我一进你的屋子,就有这样一封书信从窗户射了进来,我赶紧帮你收好了,没给吕大人瞧见。”何琼说得得意洋洋,我却嘴角一扯,一点儿也不买账。 “你都把信拆开看过了,用不着再在我面前邀功了吧?”我瞥了他一眼,双手抱胸。 何琼的表情陡然一僵,随即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 “这里面什么字都没有,我也算不上偷窥了你的什么机密……” “何琼兄,你知道什么人最喜欢狡辩吗?”我笑着看着他。 何琼茫然地回看我。 “心虚的人。” 话一说完,我挥袖转身,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 “这张空白纸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何琼不甘心,追了上来,直接跟着我到了卧房内。美妙 “你真想知道?”我立在窗边,没有回头看他。 “嗯。”何琼坚定点头。 我叹气,将那封信一点一点展了开来。 “这是在告诉我们,一切都要开始了。” 何琼一愣。 “明天祁帝就要跟我们谈论划分不达国的事情了,太子殿下的身体刚刚恢复,我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宫,你就留下来陪着殿下吧。”我将视线放到远处的高枝上,那儿已经有鸟儿在叽叽喳喳地鸣叫了。 “就你一个人进宫?”何琼明显感觉事情不对,但具体不对在哪,他又说不上来。 “足够了。”我声音淡淡。 “可……” “这是命令。”我回身,亮出手里的红莲令“皇命。” 何琼一瞬僵住,最后他对着我俯身跪下“微臣……遵命。” “退下吧。”我又转身去看外面的景色,整个人静悄悄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 何琼神色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拗不过我的决定,退出了屋外。 当天夜里,我拎着一壶混了从梅严那儿顺来的断魂散的酒进了岑曦的卧房。 梅严看到我大晚上地进来找他,自然很惊讶,但因为是我,他什么都没有说,让我坐了下来。 “找我喝酒?”岑曦挑眉看我。 “心情有些不好,想找人通通气。”我对着他笑道。 心情不好? 岑曦上下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样,陪我喝一杯?”我看他。 “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岑曦拒绝。 我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自给他满上了一杯“大不了我不喝就是了,但我酒都带过来了,总不能再让我带走吧?” 我将就递给他,他却没接。 我有些落寞地笑了一下“罢了,酒只有喝到自己的肚子里,才能解去千仇嘛。” 说完,我收回手,准备将杯盏里的青酒一饮而尽,岑曦却突然伸手阻止了我。 “你有什么心事?”岑曦边问边将酒盏拿了过去。 我沉默了一下,叹气道“我刚刚收到一封家书,上面说,让我立刻回魏应候府,他们要开堂除掉我候府世子的名头,让给二弟来承袭。” 岑曦的手一顿,他抬头瞧了我一眼,默默将杯盏里的酒喝了进去。 “信是我娘写的,她让我不要伤心,不要因为这些虚名与家中不合,她说,我永远是她心爱的孩子,是魏应候府的子孙。” 我自嘲一笑,顺手又往杯盏里倒了一杯酒。 “可她不知道,”我抬头去看默默喝酒的岑曦“魏应候府早不该有我这个子孙了。” “而我最终……也只会让她失望。” “咚!” 岑曦一头栽在桌子上,晕了过去。 我望着面前杯倒梦醉的少年,眼中眸色沉了又沉,最终还是一笑。 “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安稳的家啊……” 可我总是求而不能,既然如此,不要便不要了罢。 我站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吕玄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看到我出来,面色一松。 “老夫便知道,无论如何,你总会做最正确的选择。”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负手淡淡道“天一亮,你便带着他们一起走吧,明日负责守城门的侍卫,我已经派人都打点好了。” 方才我在屋里将的话,他在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也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便没有再对我多说什么。 我转身离开前,他突然对我长作一揖,低声道“下官在京城等着你。” 我没说话,径自回了屋子。 我是芩国的丞相,我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是什么,我也知道,天家不容情,魏应候府能不能撑下去,就看我会怎么做了。 翌日,我奉诏入宫,拜见祁帝陛下。 “怎的今日……”祁帝看到只有我一个人来,不由惊讶了一下,他温声询问我“岑太子的身体仍没有好些么?” “回禀陛下,我家殿下他自幼身体就不太好,如今又在贵国一连遭遇多难,故得细细调养好些日子才能下地走动。”我弯腰拱手“今天虽是谈判有关不达国的事,但想必有我在场已是足够,我家殿下……还是让他多歇息歇息吧。” 这么明显带着刺儿的话从我口中说出,位于众臣之首的顾元城抬头看了我一眼,立马皱起了眉。 我注意到了顾元城担忧怀疑的神色,可我故意没有去理会他,而是把目光毫不客气地放到了祁帝的脸上。 这般大不敬的举动,自然惹得在场诸位大臣的不满,可祁帝始终一副温和笑意的样子,一点儿生气的神情都没有,倒叫他们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当场对我发难。 (第二百二十三)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说得有理。”祁帝淡淡抬手,“来人,赐坐。” “你不畏艰险,为慧中寻来了解药,朕总该要谢谢你。”祁帝笑着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开口说出自己想要的赏赐。 我在大殿上端端正正地坐好,虽然在高度上与祁帝差了一截,可我的视线却半点不离他的眼睛。 “陛下严重了,我也只是为了救我家殿下而已,况且,慧中公主曾与我说过一两句话,算是有交情,能有余力帮她一把,我自是义不容辞的。” 我说得义正言辞,其间半点余光都没扫向顾元城。 祁帝微眯眼看了我一会儿,最终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什么都没在意。 看到他这样,我心中不由沉了又沉。 “听闻沈相你很喜欢梅花?每日清晨,你总要站在窗子旁静静看好久。”祁帝不轻不重转了话题。 我微微一顿,随即抬手回道“陛下误会了,冬日赏梅,夏日观荷,本就是文人雅士寻常会做的事,我虽比不上他们风雅清傲,却也难免沾上了这些习性。” 祁帝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不是觉得我拂了他的面子,而是有些微微的涩然,他几乎是下意识看向了底下的顾元城。 果然,从她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祁帝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朕本还想着,既然你喜欢梅花,便将宫中新培育出来的两株极品梅花送给你,现下看来……罢了,你权且告诉朕你喜欢什么,也省的朕总要‘误会’你的意思。”祁帝收回视线,淡淡笑着看向了我。 “世间万千浮华,我并无过分所爱,陛下还是莫要为我费神了。”我从位子上站起来,对着祁帝拱手“祁芩联盟前,就已经约定好,自长青江以北,皆为贵国国土,而长青江以南,便都是我芩国国土,我想在这一点上,陛下应该不会不承认吧?” 既然祁帝左一句,又一句,总不说到重点上,那这件事也只有我先张口了。 这次祁帝虽然仍旧是淡淡温和的样子,可他却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是底下一个臣子站了出来。 “以长青江为界,确实是划分不达国的好办法,可说到底,该怎么划分还是得按照前方战事来定。” 这个人是个新面孔,从前在祁国,无论是宫晏上,还是私底下,似乎都不曾见过这个人。 是个新调派来的官员吗? 我往文官所站的方向快速扫了一眼,果然没有见到卫仁的影子。 “哦?这么看,堂堂祁国,是要做出毁约的事情来了?”我微眯眼去瞧站出来的这位年轻官员,脸上却还是淡淡的笑意。 “与不达国一战,”他没有理会我言语中的激将,径自说道“我祁国出兵十万零一十八人,芩国却只出兵九万余人,我祁国在此战中牺牲士兵共有一千三百二十一人,芩国却只有区区百余人阵亡,尚不比粮草装备多寡,士兵作战能力高低,你们芩国已是占尽便宜,如今又怎可说按原来的约定行事呢?这岂不是不知廉耻吗?” 眉头一挑,我还没说话,他旁边的臣子就纷纷附和了起来。 “张大人说得对,就是这个理儿。” “没错,我们祁国哪能这样吃亏?” “战后抚恤,各县粮草配备调动,这些还得花不少银子的。” “还是张大人看得清楚,算得明白,不然我们就得糊里糊涂吃下这个闷亏了!” 众说纷纭,摆明了是想下下我的面子,我也不在意,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总归他们最后还是得停下来等着我开口的,我没必要争这一时之气。 “沈相大人。”张之佑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抜高声音,看向我“在下一直听闻您传遍街头巷尾的盛誉,料想也是谦谦君子,陌上之人,定不会做那等为人不齿的小人行径吧?” 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笑,几步走到他面前“你的名字是张之佑吧?” 张之佑眸光一凝,心下顿觉有些不妙。 “是,大人怎会知道在下的名字?” “我曾经与家师拜访过几位隐居名士,其中一个便是你的父亲。”我负手侧身,稍稍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情景“那时你读书在外,并不曾见过我,我却在和你父亲同舟游水时总听他讲起你。” “你父亲对你赞誉颇高,说你是一个芝兰玉树,德行兼备的好苗子,日后定能成大器。”说到这儿,我摇头叹息了一下“如今看来,你的确是有了一番作为,却未必是你父亲赞赏的那个样子。” “诚而有信,不倨不傲,是为君子,你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不才有幸和他结为忘年之交,算起来……”我侧头,弯眉一笑“我也该称呼你一声‘贤侄’。” “……” 张之佑直觉我是在胡说八道,可我说的那些个往事又似乎曾听父亲提到过一两句,经年累月,早就记不清楚了。 如今他既没证据证明我是在胡编乱造,又实在记不清当初父亲到底跟他讲过些什么,一时之间只能瞪了我两眼,尴尬地站在那里。 “也罢,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能和你这个做晚辈的太过计较,那就由贤侄你来说说吧,你想怎么划分不达国?”110电子书 “……” 张之佑现在总算是明白我是怎么坐上丞相这个位子了。 这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贤侄怎的不开口?你不要与我客气,我们叔侄之间没必要这么在意,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伸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很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张之佑抬头看我,他一下就看到了我眼里的戏谑。 微微握紧拳头,他知道,如今这个“亏”,他不强咽下去,损失的可就不是他个人的颜面了。 “从未曾听家父提起过您,倒是多有失礼了。”张之佑从从容容向我拱手一拜“沈叔叔。” 好个能屈能伸的张之佑! 我挑眉,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叔叔既受了侄儿这一礼,那长青江向南至百里林就归大祁了。”张之佑也不白行这个礼,立马就趁势把早就计划好的划分之法说了出来。 这百里林虽没有多大,却邻近芩国的山九关,若是将来祁国以此为屏,拿下山九关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好算盘! “贤侄这可真是不客气。”我摇摇头,似乎很是痛心疾首。 “……” 一向秉持君子端方的张之佑,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一种想要动手的冲动。 “陛下,不达国大部分土地皆与贵国接壤,战线更有百里之长,可在我们芩国,虽多与不达国有摩擦,却终究不过是皮毛之患而已,如今芩祁联盟,我芩国虽然在兵力方面未能与贵国相平,可这受益最多的,还是贵国啊。” 我没有和张之佑再争辩什么,直接回身对着祁帝细数其中的利弊得失来。 “如此说来,”祁帝微微皱眉“沈相是寸步不让了?” “战后士兵的抚恤,我祁国愿意承担一部分。”我低头拱手。 这说与不说没什么两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疆土的扩大,才能在往后屹立不倒。 “罢了,”祁帝挥手“今日就到这里吧,朕乏了。” 我也没想不识好歹地逼着祁帝按照我的想法来,他既然想拖延时间,我也只能跟他耗着。 毕竟,这里是祁国。 我和众朝臣一起退了下去,离开前,我还是没忍住往顾元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也正巧抬头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目光相交,然而下一瞬,我便移开了视线。 我心中早有决断,便不会动摇,就像那化为灰烬的御旨一样。 沉默走出皇宫,却好巧不巧跟张之佑撞上,他正要登上马车,一看见宫门口的我,立马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沈叔叔,你既是我父亲昔年好友,怎么也该到侄子家中坐坐,侄子可是有好多问题想跟您请教呢!”张之佑横跨一步,堵住我的去路。 “我劝贤侄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到了到了,做了个孤魂野鬼。”我抬眸,笑得亲亲切切,说出的话却冷冷飕飕。让人后背一凉。 张之佑当然知道我话中的意思,他也不会没事找事,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只不过方才在朝堂上被我明羞暗辱一番,他纵使有天大的胸襟,一时生气也是不可避免,看到我,自然也就各种不舒爽。 “沈青枝,”现在不是方才,张之佑也不跟我假惺惺地客气了,他走近一步靠近我,暗沉着眸色冷笑“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你当心别最后落在了我的手上!” 说完,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我望着他的马车离开,心里却不禁一阵自嘲。 “我也得有命落在你的手上啊……” 回到客馆,我刚倒了杯茶坐下,客馆外便传来了兵甲相撞的声音。 我端着茶从屋里走出去,那层层围绕的侍卫便就这样大刺刺地出现在我眼前。 (第二百二十四)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爱卿特意到朕这御书房来,定是有话想说了?”祁帝在御案后坐下,抬眼看着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的白衣少年。 方才朝堂上的一切,顾元城已经全部看进眼里,青枝想要做什么,他也猜到了大概,如今唯有急流勇退,他和青枝才能真正有一个未来。 “陛下,”顾元城俯首跪了下去“与不达国的战事已经结束,朝堂之上的局势也基本稳定,所以,微臣想……” “你想抛下朕,抛下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的祁国,同那个芩国丞相私奔去?”不待顾元城讲完,祁帝就先一步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只是他的言语里并无怪罪,甚至连惊愕和愤怒都没有。 身为祁国的帝王,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顾元城的身子一僵。 “恳请陛下应允。”他以头触地,拜了下去。 “元城啊……”祁帝突然叹息了一声。 他从御案后站起,负手走到了窗户边。 窗户的亮光很柔和,这阵阵吹来的风也不似先前下雪的时候那么冷了。 “你还记不记得曾经,岐山上,你对我作下的承诺?” 顾元城的脸色一白,但他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我知道,是微臣违背了当年的诺言……陛下若是气不过,便将微臣赐死吧。” 祁帝的目光陡然一厉,他回身去看匍匐在地上的少年丞相,拢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又紧。 “为了她,你宁愿以死谢罪?” 没有丝毫犹豫地,他开口“是。” 祁帝脸色迅速暗沉了下来,他定定看着顾元城,末了,他走回御案旁,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折子,弯腰递给了他。 “你看看吧。” 顾元城没动。 祁帝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就摇头失笑起来。 “朕本想将慧中许给你,一来能断了她的念想,二来也能断了你的念想,你是我大祁的丞相,她是朕最宠爱的妹妹,你们在一起,难道不是天作之合么?” “可惜啊……”祁帝微垂眼眸,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人一旦有了念想,就再不容易改变了。” “你和慧中如此,朕也是如此啊……”祁帝低声笑了一下,似嘲似叹。 当年,若是他没有那么自私,明明知道自己陪不了她一生,还是将她迎娶进宫,她又怎会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 他终究,没能对得起她的一片痴心。 顾元城心里一动,刚抬头去看祁帝,便见他突然浑身一颤,接而便轰然倒地。 “李代!” 顾元城来不及起身,就半爬着冲到了他身边。 祁帝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颜色了,他的眸光涣散,嘴唇泛白,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似乎蛊毒的剧痛已经让他不堪重负。 可他还在极力忍着。 “李代,你不要死,你想想祁国的百姓,想想皇后娘娘,想想你们的孩子……” “来人,来人啊,宣太医!宣太医!快去宣太医!” “宜辰,速去把梅严带过来!” 顾元城将祁帝的左手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半架半扶着将他送到了屏风后的软榻上。 “元城……”他突然用劲抓住了顾元城的手臂,眼中带着一丝恳求“不要……不要惊动沐心……” 顾元城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你放心,皇后娘娘那儿……我不会让人去告知的。” 祁帝松开手,放心地闭上眼睛,继续忍受这些年一直伴随他的钻心痛苦。 顾元城看着他,突然想起曾经自己问过他的话。 那是他第一次因为蛊毒的痛楚而瘫倒在床上无法动弹。 他那般不忍心地问他“一个人的力量就那么一点点,为了祁国,你就甘愿放弃所有,去忍受这无休无止的痛苦吗?” 他的脸色虽然苍白,可一字一字却说得那么用力“我心甘情愿,元城。” 他那时候就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这样的人呢?明明自己早就千疮百孔,羸弱不堪,却愿意背负起比自己重千百倍的重担,一点一点往前。 脚步深陷,却不肯停下。 十三叔如此,他也是这样。 太医很快就赶到了御书房,顾元城退到屏风外,给他们让出了位子。 本欲走到窗边去透透气,眼角余光却扫到了方才一时情急,丢在地上的折子,顾元城暗了暗眸光,还是上前将它捡了起来。 可犹豫再三,他终究没有勇气把它打开来。 “元城,陛下怎么了?”梅严急急忙忙冲进来,张口就问。67 顾元城下意识就把那份折子藏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陛下在里面,神志还算清醒,你快去看看吧。” 顾元城动作的不自然,梅严一眼就看了出来,可事分轻重缓急,他现在也没时间去问他在藏什么,匆匆忙忙就进了屏风里面。 见梅严没有追问,顾元城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桌边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时间宛如流沙般一点一点逝去,天上的太阳也从头顶垂落于西方一角,漫天晚霞将御书房染得一片通红,柔和的霞光在微风中飘飘渺渺,似乎下一刻就会在人间消散无踪。 顾元城终于坐不住了,他走到门边,将御书房的门一把推开。 迎面而来的不是皇宫万景,却是一脸平静的皇后。 顾元城心里一惊。 “皇……” 皇后抬手,阻止了他。 “本宫只在外面等着,不进去。” 顾元城看到皇后娘娘强忍泪水的模样,心情极为复杂,他向她拱手一礼后,便用眼神示意外面候着的一个小太监,让他跟着他走。 小太监不敢违背顾元城的意思,只能乖乖在后面跟着。 待到一处角落,顾元城停下脚步,回身看他“皇后娘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太监哆哆嗦嗦弯腰回道“皇后娘娘在大人您急宣太医不久后就来了,好……好像是来给皇……皇上送汤的,后来汤洒了一地,娘娘让我们小声点清理,不要……不要惊动里面。” 顾元城怔住。 原来她已经在外面站了三个多时辰了…… “娘娘她……” 小太监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他拼命磕头,语中都带了哭腔“奴才只是个御书房外扫地的,没能力阻止娘娘的懿旨啊,是娘娘吩咐人给她准备鹤顶红的,奴才真的是没办法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鹤顶红?”顾元城大惊,撇下那儿还在磕头的小太监,快步就赶了回去。 此时梅严正好出来,他在那儿跟皇后说着些什么,皇后身体轻微一颤,勉强站住了身形。 顾元城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往落了下来。 皇后娘娘没有马上服药自尽,看来陛下应该暂且无事。 “娘娘,时辰也不早了,让侍女扶您回宫休息吧,这儿有太医照应着呢。”顾元城上前对皇后道。 皇后的身子本来就弱,如今这番折腾更是让她疲惫不堪,她虽想强撑着进去去看看他,但她知道,他最忧心的就是她的身子了,她不想让他再多一分担心。 轻轻点点头,她由侍女搀扶着,慢慢上了自己的凤辇。 一直目送皇后离开,顾元城方才回头去看梅严“陛下的情况怎么样?” 梅严沉着脸色,缓缓摇了摇头。 心里一个愣登,顾元城没来由一阵惊慌,他想向梅严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错他的意思了,可几次张口,他却发不出声音来。 梅严看到顾元城这般失态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主动开口道“你也不必太担心,陛下他……若是能好好静养的话,也许还能再撑些时候。” 心下陡然一沉,顾元城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心心念念的祁国还没能在风霜雨雪中站稳脚跟,若是……若是……他怎能甘心呢? “还有……多少年?”他问的艰涩。 梅严顿了顿,回答他“最多两年。” 顾元城抬头闭了闭眼,可心中的酸涩还是不知不觉染红了他的眼眶。 “真的就没有救治的办法了么?” 梅严虽然很想说有,但现实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陛下一会儿就会醒了,我去熬些药来,虽不能治愈,总归能让他好受些。”梅严上前拍了拍顾元城的肩膀,错身离开了去。 顾元城抬头望着面前威严肃穆的宫殿,突然就低声笑了起来。 他将那份折子从袖子里拿出来,然后一字一句看了分明。 最终,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御书房。 其实说到底,还是李代最了解他的死穴在哪儿,他明明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可李代就是能从他看似毫无破绽的防御中找到最致命的一点,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就能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这辈子,他能辜负所有人,却唯独不能辜负他。 因为他是十三叔寄予厚望的一代君主,因为是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他是他的大哥,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不像青枝,青枝的心中是有爱的,他却没有,他有的只是私心。 他爱的人,就是要不择手段的得到,他看重的人,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青枝就像他生命里的光,可光从来都是飘渺无形,抓不住的。 (第二百二十五)不达湮灭尘光碎(三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当那一缕柔和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的时候,一直沉睡的祁帝终于醒了。 可他稍一转头,却见一身白衣的少年静静跪在床榻下,墨发从他双肩散落下来,轻轻地,将他的双眸尽数隐藏在了阴影中。 明月清光,半分温柔缱绻也无。 喉咙刺痛了下,祁帝闭上眼睛,缓缓叹了口气。 “陛下……”顾元城听到声音,知道他醒了,可心中想要说的话却还是不得不犹豫再三。 他已经这般虚弱了。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朕……会仔细听着的。” 顾元城的头更低了,可无论怎么样,他终究还是开了口。 “微臣恳求陛下,饶过青枝一命。” 祁帝轻轻摇头笑了一下,他面色苍白地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芩国太子已经潜逃了,朕不想费力去抓他,毕竟祁国和芩国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都需要好好休养生息一番,实在没必要赔了夫人还折兵。” “可是对于煮熟了的鸭子,你想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飞了?” 顾元城将整个身体都拜到了地上,他心中酸涩翻涌,可说出的话却半点迟疑都没有。 “微臣恳求陛下,饶过青枝一命。” “你这是在逼朕。”祁帝有些恼了。 “微臣恳求陛下,饶过青枝一命。” “……” 祁帝无奈摇头,艰难走下床,亲自弯腰将他从地上扶起。 “你就这么喜欢她?” 顾元城低着头,没有说话。 “好,朕可以不杀她。”祁帝负手走到窗边。 心中一愣,顾元城呆愣抬头。 “你既然这么喜欢她,朕便替你将这个姑娘抢过来,可是,你得答应朕一个条件。”祁帝回头看他,俊美的脸上满是苍白的笑意。 顾元城下意识抿唇,袖子里的拳头紧了又紧。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白捡的馅饼,他明白。 “朕要你同时把慧中也娶进门,并且,”祁帝的眸光霎时就冷寒了下来,字字句句,不容置疑“废了沈青枝的武功,永囚恭亲王府,今生今世,她都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 顾元城的脸色一下就煞白起来,他猛地往后踉跄了一步,整个人几乎是立时的就紧绷了起来。 “她是你心爱的姑娘,你也想与她缠缠绵绵,世世不离,不是么?”祁帝走到顾元城面前,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是那么的淡漠。 “她就像是天上飞翔的鸟儿,她俯瞰着天下,俯瞰着世人,她的心总是向往着高处,向往着自由自在的天空和云霞,这样的姑娘,你不把她的双翼折断,好好关在一个笼子里,你该怎么得到她呢?” 顾元城愣愣看着他,突然,他像是崩溃了般,一下跌坐到地上。 他抱着头,声音痛苦而沙哑“我喜欢她,我喜欢她……我忍受不了她痛苦,我怎么可能这么伤害她呢?不可能,不可能……” 祁帝低头看着黑暗中,浑身都在颤抖的少年,本该冷硬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他坐到少年身边,轻轻叹息“原来你是真的爱上她了……” 只有真的爱,才不会把她当做一个私有物般,不去考虑她的感受,不关心她正在为此承受的痛苦,只为满足自己占有的私欲。 他是了解顾元城的,小时候的阴影一直如同梦魇般缠着他不能呼吸,他孤傲,是因为不愿意再去跪着乞求一些东西。 他为了沈青枝,卑微着,压抑着,几乎放弃了他本来坚信的东西。 可说到底,这个世上不可能只有感情。 “我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沐心说,我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我想娶她为妻。”祁帝轻声开口,窗外的月光如同飘浮的纱幔般辗转在他的眸中“然后她就只能像我这般,蹉跎在这方寸之地,一生都不能离开……” “我一直忍受蛊毒的痛苦,不堪狼狈地活着,起初是为了大祁,为了大祁的百姓,为了我一直坚定的信念,可后来就不是了,当她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的时候,我努力活着,都是为了她。” “我不想她为了我伤心,为了我痛苦,为了我做一些傻事,我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地活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天上地下,我都会好好将她护着。” “我不愧对大祁的任何一个人,可只有她……我最不想愧对就是她,可这一生,我偏偏最对不起的就是她,我总想着,如果有来世,如果我还是那么自私,那我还要对她说,我喜欢她,想娶她为妻,一生一世,白首相伴。” “可我问过沈青枝,她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能照前生来世的镜子……也许人真的只有一世,失去的,后悔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弥补回来了。” 说到这儿,祁帝觉得心口有些闷痛,他从地上站起来,低声对顾元城道“朕希望你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唯独她,沈青枝,不可以。” 言罢,他拖着虚脱的身子往前走,待到门边的时候,他背对着他道“朕早就派人去围住客馆了,只要她敢往外闯,格杀勿论。” 祁帝推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回身缓缓关上了大门。 “传令下去,丞相顾元城忤逆犯上,自今日起,禁足御书房,由禁卫军统领陈琨亲自看守,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御书房半步。” “是。” 黑夜一点一点开始笼罩整个祁国皇宫,天边的云月竟也在黑夜的吞噬下渐渐消失,不见柔光,也不见光影中那一抹绕心身影。 “青枝……” 我已经在荒山野岭里逃了一天一夜了,追兵也在荒山野岭里追了我一天一夜,我没有机会喘气,他们也没有。 可偏偏倒霉就倒霉在我重伤在身,逃出来时,又受了不少伤,如今是又累又饿,全身的力气都快耗尽了。 也不知道这祁帝是对我有多恨,无论我怎么在荒山野岭里逃窜,他派的追兵总能追上我,怎么甩也甩不掉。 可恶! “咳咳……呕……” 我精疲力尽地扶住一棵大树,弯腰就吐出一口血。 天旋地转,双耳轰鸣,不夸张地说,我几乎连眼前的路都不看清了。 清晨的曙光照在我脸上,除了明晃晃的一片,我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在这里,射箭,快射箭!” “来人,快把这里围住,绝不能让她再跑了!” “快!快!快!” 这是倒的什么霉,还没喘两口气,就又被他们找到了? 无奈,我只能忍住胸口的剧痛,快速往前逃跑。 北边的清风关是不能去了,现在只能往南边的密林去,与其丧命于祁国士兵的剑下,不如到跟野兽搏一搏。 只是现在情况危机,我只能绕过前面的三虎山,先和他们拉开些距离才行。 撑着一口气,我飞上枝头,在林子里快速穿梭。 等到跑到一半的时候,我忽然就止住了脚步,咬着牙往另一边的,与我目的相反的路跑。 可这样一来,我不仅耽误了时间,连体力都消耗殆尽,最终不堪重负摔在了地上。 祁国士兵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追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立刻搭弓射箭,毫不客气地欲来取我性命。 我立刻在地上一滚,险险避开了这一箭。 “哼,困兽之斗!”那人见我躲开,马上就拉开弓,射出了第二箭。 这次我是真的没有力气躲开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头晕得厉害,喉咙里的血腥味愈来愈重,恶心得我几欲作呕。 我尝试往前爬两步,好歹避开些,免得当场就一命呜呼了,可我的手脚好像都不是我自己似的,无论我怎么用力,它们就是一动也不动。 “青枝!” “唔!” 浑浑噩噩间,我好像看到有人向我跑来,然后就是血,满手的血。 刀剑相击,血流满地。 我呆愣了好一会儿,大脑一瞬一片空白,等我眼前的黑暗总算消散一些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那个飞身扑来,为我挡下致命一箭的人是谁。 “清……清……”我想喊出那个名字,可是无论我怎么克制,全身还是抖得厉害,好像是身体在本能地抽搐一般。 孙沪看到我这副模样,不忍心上前叫我,只能吩咐手下的人赶紧把那些祁国士兵的尸体搬离这里。 “我明明已经往相反的地方跑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手在抖,我几乎抱不住倒在血泊中的他。 “青枝……”他努力握住我的手,企图给我一些温暖,可他的手心是那么冷,死亡的冰冷。 “不,”我想要从地上站起来,把他背到背上“我带你去找梅严,他肯定能救你的,他肯定能救你的……” “公子!”孙沪见我分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要挣扎着想扶起那个已经根本不可能生还的人,心下一急,几步上前就来阻止我。 我却忽然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孙沪的手臂“帮我背着他,我们去找梅严,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公子!”孙沪心里为我难过,却也无能为力“他……救不活了。” (第二百二十六)不达湮灭尘光碎(四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用劲推开孙沪,拼命挣扎着要将他扶起来,可我扶不动,可我扶不动! 所有在我面前消逝的生命,我都没有能力挽回。 这么多年,我究竟在努力什么! “青枝……”他忽然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赶紧低下头去,却见他嘴角的鲜血如一道催命符般,刺得我的眼睛生疼。 “青枝……”他望着我的眼睛,点点星光般的笑意渐渐笼罩在了他的那双眸子上,他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一字一字努力发出声音“你不要怕,也不要……不要伤心,万事万物皆有定数……” “胡说!你胡说!”我摇头,泪水一瞬冲出了眼眶“若是真有定数,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我明明都往反方向跑了,我明明……你不会武功的啊,你这个笨蛋……” 我突然用劲抱住他,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青枝……”他似乎是在无奈叹息,又似乎是不忍心看到我这般伤心,然而生死有命,谁都无可奈何。 “还记得曾经……曾经你问过我,天下众生皆有生道,你的生道又是什么……” 长箭刺入肺腑的痛楚让他不得不停顿下来,他皱紧了眉,额头上全是冒出的汗水。 他觉得他的时候应该到了,可这句话,他无论如何也得说完。 “这十年来,我不曾离开道观……就是……就是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青枝,”他想伸手给我拂去眼角的泪珠,可他逐渐冰冷的手已经触碰不到那最滚烫炙热的东西了“好好善待自己……” 从前你就是这样,明明是我设计要赶你走,结果被长老们发现了,你却还要偷偷去为我求情。 我受罚了,你就来安慰我,我不想看到你,你便躲到大殿的角落里陪我跪着。 你总是自责,总是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你说你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可以安身的地方,可你还是决定要回到那个让你痛苦绝望的地方,你说,你是魏应候府的世子,必须承担起世子的责任,可是,你哪是什么世子呢…… “清平!” 一声凄厉痛苦的喊叫刺破寂静的山林,群鸟跃起,百兽哀鸣。 三天后,永安道观。 孙沪来来回回地在自己的厢房里焦急地踱步,眉头紧锁,神色无奈又烦躁。 “不行,今天必须走了。” 心里打定主意,孙沪也不管犯不犯上了,打开门就往后面的山坳走。 路上遇到几个掩面痛哭的道士,他心中的烦躁愈盛,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公子,您都在这儿跪了两天了,日后还有千千万万个日夜,您还想要跪在这里多久?”孙沪很生气,非常生气。 若不是公子那日因为重伤之下,情绪波动太大而昏迷,若不是只有永安道观离那儿最近,若不是他想着永安山暂时还算安全,他说什么也不可能把公子带到这个地方。 自从公子清醒后,除了吃药,其余的时间都像是丢掉了魂一样,眼神空洞地跪在那个叫清平的道长的墓前,不动,也不哭,半点声音都没有。 他甚至有时候会害怕公子在冲动之下会…… 等了半天,我还是不开口,孙沪心里焦急,快步走到我面前,他一掀衣袍,跟着我一样跪到了地上。 “公子,现在祁国危险重重,祁帝派的追兵随时会追到这里,我们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必须马上赶路,属下恳求公子马上起程,不要再……跪在这里了。” 我仿佛没听见般,仍旧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墓碑,浑浑噩噩,不知所起,不知所云。 “人死不能复生,公子就算在这里跪上千万年,清平道长也不可能再活过来的!公子,你清醒清醒,你在这儿跪一个已经魂落黄泉的人,太子殿下可是在边关日日等着您呢!” “太子……”我动了下身子,声音沙哑无力“岑曦……” “是!”孙沪见我终于有了反应,喜出望外,忙应声道“是太子殿下,现在祁芩两国局势紧张,殿下本来不该在危险莫测的边关逗留的,可他坚持要等着属下把您带回去,否则绝不回京。” “是他让你带兵来救我的?”我僵着身子问。 孙沪不知怎么,觉得我问的这个问题,语气有些怪,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犹豫半晌,开口道“是殿下让属下来的,属下本来是按照您的命令在边关等着您的,可是太子殿下却突然出现,他把您可能会在的地方一一告诉了属下,让属下速速带人来救您。” “是么……”我垂下眸子,眼中千般变化都尽数隐退了去。无忧中文网 原来他早料到我会留下来拖住祁帝了,原来他那日那么配合,就是为了能快些找人来救我。 可其实我哪该被救呢?我就该陪着清平一起死,如此,我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几乎只要清醒一点,便想起那日他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失去生机的样子。 一遍遍重复,一遍遍的满手鲜血,根本就停不下来。 孙沪见面前的人情绪又低落下来,心中又是气,又是无奈。 若换作平常,便是我想靠这种自虐的方式发泄心中无法排遣的痛楚,他也不会过多阻止,可现在是非常时期,谁都没有任性的资格。 “这位居士,能否请您先站起来,贫道要把这桶天露水搬到九鸢花旁。” 忽然,一个稚嫩干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孙沪回头看去,却只见一个穿着道服的小道士正吃力地抓着一个大木桶,桶里是满满当当的清水。 他虽奇怪这个小道士古怪的行为,可见他这么吃力,也不敢再挡着他的路,马上就站起来让开道。 “小道长,要不要在下帮你一把?”他有点担心地问。 小道士摇摇头,咬着牙,费劲地往前挪,见此,孙沪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了,上前便帮他把木桶拎到了九鸢花坳的上方。 “这花每天都得浇水么?”孙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只是话已问出口,他也收不回了。 小道士对着孙沪摇摇头,然后拿起水瓢开始挨个浇水。 “九鸢花每一个月月底的时候都需要浇一次天露山上,天露泉里的天露水,还要用三虎山里的无心草捣烂做肥料,师父说,九鸢花虽身在深渊,却生来娇贵,需得好好护着,才能开出花来。” “曾经,这些都是师父来做,现在他离开了……”小道士说到这儿,哽咽了起来,他边用袖子使劲擦眼睛里的泪珠,便小心翼翼地给花浇着水“我就要……我就要替他好好护着这些花……呜呜……师父……” “原来你的师父是……天露山和三虎山离永安山可不近啊……”孙沪怔了怔,不由喃喃起来。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进去,我愣愣扭头去看那个小道士,嘴巴张了几次,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是啊,那么远的路,师父从来都没偷懒过,他不放心别人去,每次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小道士忽然跪倒在地上大声痛哭了起来。 “他总是说,这是修行,这是修行……可他明明就是为了花开的时候,你能来看一眼!”小道士愤恨地看着我,如果不是孙沪下意识挡在了我的前面,他几乎就要扑了过来。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师父那样好的一个人,眼前这个人凭什么要师父这样付出,凭什么因为她,师父连命都没了,这都是凭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啊! 师父。 我猛地向后倒去,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公子!”孙沪大惊,冲过来就扶我。 我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道从地上站起来。 “我们走,小沪。”我极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几乎是在命令孙沪“马上,马上!” 我不能在留在这儿,我根本就没有资格留在这儿。 孙沪被我突然的变化吓住,什么都不敢问,忍住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扶着我就往道观外走。 好在马车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手下的人也是早早就集结在了这儿,眼下也不必慌乱无措。 孙沪扶着我上了马车,自己替我放下车帘后,便坐到了外面准备驾车。 “等等!”小道士忽然急急从门口跑了出来,他喘着气站到马车外。 “如果……”小道士深吸几口气,,虽然不情愿,可是为了师父,他还是咬牙说出了口“如果日后你得空的话,就来这里看看九鸢花,她秋天开得很漂亮……” 马车内,我无声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孙沪驾起马,马蹄声踏踏,一路绝尘而去。 “公子,我们是从密林那儿走吗?”孙沪迟疑地问。 “太子殿下怎么说的,你便怎么走罢。” 现在我的头很痛,全身都酸痛无力,我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努力吃上一大碗饭,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我的身体恢复元气。 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第二百二十七)花开两生不尽缘(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刚刚从三清殿罚跪完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偷偷躲在外面陪我跪着的沈青枝。 其实我并不讨厌她,我只是觉得她太麻烦。 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去静静地修道,悟道,天下万物,枯败起生,命数天轮,阴阳乾坤,当我一个人坐在悬崖边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星辰日月都在我心中旋转。 可自从她来了以后,我甚至连心都定不下来。 “你究竟什么时候能走?”我满心烦躁,说出的话也很是不耐烦。 她抬头看我,愣了一会儿后,突然就笑了起来。 “清平,”她念我的名字“为什么你的道号和你的名字是一样的?” 我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一点慧根和灵性都没有,但看在她为我求情的份上,我还是很好心地上前把她扶了起来,然后跟她耐心解释。 “妄念不动,生死不测,天数命定,皆为因果,名字不是庸俗之物,道号也非清贵于常,我修道,不是束缚我自己,乐我所乐,见我所见,诸般执念过后,自见大道。” “所以说,你修道,就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加自由些?这不是逃避么?”她一脸不解,那双宛若星辰的眸子里却全是强忍的戏谑笑意。 被她这么赤裸裸地一刺,我心中的烦躁马上就转为愤怒,我瞪着她,气急败坏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人世间就是有太多像你这样资质平庸的人,才会贪欲不止,心境崩塌,山人的清妙自在,你哪能明白?” 说完,我甩袖就走,没想到她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直接缠了上来。 “清平,你别生气嘛,我就是个俗人,俗人想俗事,不是很正常嘛?听说永安道观里有一片九鸢花海,你带我去看看呗?” 我瞥了她一眼,心里虽然莫名又没了脾气,可面子上我是绝不妥协的。 “九鸢花就在后面的山坳里,要看,你自己去看,我还要回房清修,你最好别来打扰我。” 我硬掰开她的手,直接就要走,她却一个转身挡在了我面前,满脸堆笑地讨好我“后面山坳里哪有花呀?就是一些绿杆子,清平,你别那么小气嘛,,我就是好奇想看看,绝对不会弄会她们的。” 对于这一点,我可真是不信,打从她到道观里暂住,我的经书,我的道袍,甚至我偷偷藏起来的几本画册都被她翻出来,弄得破的破,脏的脏,简直都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 不过我也不是个记仇的人,毕竟我现在是在潜心修道,这种扰乱本心的事,我可不会去做。 这九鸢花确实就在山坳里,我没有骗她。 “道观里的九鸢花从来就没有开过,不信你可以去翻翻观史,上面可记载过九鸢花开花一事?” 我说得信誓旦旦,她却极其失望地低下了头。 静静地,一句话都没说。 见她突然这么反常,我不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话说错了。 “其实……永安道观的花很多,不然你去看看别的?我还中了天仙草,你要不要看?”我僵硬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偏开视线问她。 她好像突然情绪变得特别低沉起来,就算我刻意去忽视,我还是看见了她肩膀的颤动。 她在哭,没有任何预兆的。 我突然意识到,最近这几天,她的笑容都很勉强,似乎有什么事藏在她的心底,痛苦而煎熬。 “青枝……”我迟疑了一下,伸手替她擦去了眼里的泪水。 “我要走了,”她突然开口“就在明天。” 我一愣。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 “这么……”我想说快,但其实我该说慢,快慢在我口中辗转,竟是一时无话。 “你一直觉得我烦,日后你也可以如愿,静心修道了。”她红着眼眶,抬头对我笑了笑,转身就跑走了。 我怔怔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直到她渐渐消失在了黑夜里。 是啊,她只要离开这儿,我就能恢复成原先那般寂静的生活,一个人喝茶,一个人看经书,一个人静静悟道…… “青枝……” 恍然中,我想说什么,但最后,我还是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三清殿前。 “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青枝不是说今天你要帮她庆生的吗?”清和师兄见到我回来,不由好奇地放下了经书。 “庆生?”我愣住。 “是啊,今天是她生辰,本来我们这些师兄弟想给她小小的庆祝一下的,可她说你已经给她准备好了,让我们不要为这事惹得师父们不高兴。”清和师兄见我这呆愣愣的模样,也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莫非当初是他听错了? 我一咬牙,转身就冲了出去。 好你个沈青枝,走便走了,临走还要留下这么一茬,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我以后能定下心来修道吗? “沈青枝!”我冲到她的厢房外,一把就将门推了开来。 她愕然抬头,手边的凌乱散着几件还未收拾好的衣服。 “你……” “今天是你的生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怒视着她。 她显得更加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清和师兄说的吗?” 我生气地走到她面前,叉腰质问道“我清平虽说看不惯你,可毕竟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帮你庆祝一下生辰也是应该,你何必瞒着我?全道观的人都知道了,偏偏你就不告诉我,你是不是……” 说到这儿,我突然一顿,气势随即就萎靡了下来。 我坐到她旁边,低着头小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讨厌,很自视清高?” 我本以为她会像其他师兄弟一样嘲笑我,可她不仅没有,反而很郑重其事地问了我一句“清平,你有没有觉得我很讨厌,很假情假意,没有原则?” 我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 虽然只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她就把全道观上上下下的师兄弟哄了个遍,就连长老师父们都喜欢她,可我明白,这不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也不是没有原则,她只是不想魏应候府的人找她难堪而已。 候府里的人,个个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如果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她在候府里就根本生存不下去。 “既然你觉得我不是这样的人,”她点了点头,忽然看向我的眼睛“那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说到这儿,她弯眉笑了起来“清平道长,万万不可失了道心呀!” 这是她第一次喊我清平道长,我却觉得心口一涩,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难受。 “九鸢花没有开,可是那上面的星辰却十分好看,你……要不要去瞧瞧?”我偏了偏视线,问她。 她十分欢快地点了点头“好啊,我还从来没好好看过星星呢。” 她放下手上正收拾的包袱,拉着我的手就往外面走。 其实外面的星空很大,无论在哪里的人,都能抬头看到,但我总觉得,只有九鸢花海山坳上的那一片最好看。 从前我这么觉得,往后…… 我看了看身边的她,心中突然就涌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和安详。 “清平,在你眼里,芸芸众生是不是都有生道?”看了半天星空,她不知怎么,就开口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我被她问得愣了一下,不过下一秒我就给了她答案。 “万物阴阳对立,你如果觉得众生皆有死门,自然众生就都有生道。” “阴阳对立……”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瞬的失神,但当我仔细去看的时候,除了漫天星辰,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那,你的生道是什么?”她问我。 “修无上大道。”我几乎脱口而出,同时也很坚定。 “无上大道?”她似乎有些兴趣,又似乎没有。 “那我的呢?我的生道什么?”她看着我,问得漫不经心。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眉头越皱越紧,最终,我转过头去,没有出声。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她却笑得开心。 “古人说, 忘记年龄不服老,忘记过去今更好。忘记怨恨乐逍遥,难得糊涂万事了。也许‘难得糊涂’也未尝不好,凡事太过较真,到头来痛苦的还是自己。” 她的话说得很豁达,可无论是从她的眼里,还是她脸上的表情,我都不难看出她心中的哀伤。 魏应候府的事,我听她说过,我也亲眼看到过,那些候府里的下人是怎么对待她的。 金堆玉石,珠宝华服,其实除了那些人,谁还看得上眼呢? “明年秋天,你再来这儿,到那时,九鸢花一定会开的。”我这样对她说。 她很疑惑,也很惊讶,但最终,她还是选择相信我的话。 “好吧,我就明年秋天再来看看。” 时间悄悄在指尖流逝,我抿唇看着她,忽然间觉得,原来我和她已经这般熟悉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来向众位师兄弟告别。 她要走了,马车就在外面等着。 “不能不回去么?我可以把书房分你一半。”我对她说。 “我是魏应候府的世子,世子有世子的责任。”她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离开道观。 (第二百二十八)花开两生不尽缘(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报——!” “八百里加急,芩国一封讨伐战书从平谷关一路声势浩大,直通诸县府,先已至汴城城门外,请陛下决断。” “报——!” “八百里加急,禹州城失守,芩国连夜进攻,先已往三州城进发了,三州城岌岌可危,请陛下速兵马前去支援。” “报——!” “八百里加急,我长青江驻守士兵与芩国士兵发生激烈争斗,矛盾上升,情势尖锐,请陛下下令出战。” 太阳刚刚从东边露了半个脸,大殿内的光线甚至还有些晦暗不明,可这一封封急报却如同雪花般冲了进去,封封冰寒,件件难决。 大殿的的众臣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慌乱无措起来,然而稳坐在那金銮宝座上的帝王却神色平静,面容温和,似乎这一切他早已料到,又似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陛下。”一位老臣出列,拱手行礼道“芩国送来战书,一路上把一件事渲染得沸沸扬扬,现在全国上下的百姓已经没有不知道的了。” 祁帝淡淡看向那位出列老臣,开口问道“是何事让芩国这般大费周章?” “这……这……”那老臣犹豫了会儿,直接跪到了地上“是芩国太子在我国遇袭中毒一事,他们说……说我祁国是不仁不义之徒,两国结盟,却暗生鬼胎,他们芩国诚心诚意想要与我们合作,共为两国百姓的和平安宁做贡献,可我国却故意把他们太子殿下骗来,意图以莫须有的‘刺客,匪徒’之名,将他们太子殿下暗害而死,还要违信背约,公然反悔当初的联盟承诺。士可杀不可辱,若是陛下不给他们一个说法,哪怕举全国之力,也要把……把阴险狡诈,毫无仁义道德的我们除掉,以报他们的辱国之仇。” “荒谬,太荒谬了!这芩国怎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污蔑我大祁?” “侍郎大人,话不能这么说,这事的确是我们祁国做的不怎么漂亮,他们太子是在我们祁国出的事,对于联盟一事,也确实是我们违反承诺在先。” “放屁,他们直接侵犯我大祁,连声招呼都不打,他们又算什么正人君子?陛下,末将请战芩国,夺回禹州!” “别动不动就出战出战的,不多死几个人,你们这些武夫心里就不痛快是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想脚下踩多少骨头?” “你们!哼!你们这些文人,成天文绉绉的,真遇到事了,那是溜的比谁都快,还好意思来跟我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要是脚下踩了骨头,第一个就踩你的!” “好啊,你真是要叛国,当反贼啊,陛下,您可要为微臣做主啊!” “谁是反贼,我看你祖上八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无耻!我今天跟你这没脑子的匹夫拼了!” “来啊,我还怕你不成,就会在陛下面前嚼舌根,动动你那根破笔杆——” 老臣的话一出,朝堂之上立马炸开了锅,有人高声呵斥,有人也觉得的确是自己理亏,渐渐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文臣武将历来积累的矛盾也像是突然被点着了似的,噼里啪啦炸得整个金銮殿满堂彩。 祁帝在上面坐着,也不喝止,也不发怒,就静静在那儿看着下面扭打成一团的大臣。 心境宁和,气定神闲。 “陛下,芩国此举,无非是逼我们找到绑架岑太子的歹徒而已,我们寻给他们就是了。”张之佑淡定地立于一片狼藉之中,躬身拱手,对着祁帝说出自己的谏言良方“刚刚芩国和我们祁国都经历了一场大战,急需休养生息,两国争斗,对谁都没有好处,想必芩国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事来,我们只要把歹徒交给他们处置,不达国划分重新再商谈,让芩国出一份昭告天下的文书应该不难。” 祁帝心中思量,却没有直接同意张之佑的谏言,张之佑虽不知具体原因,却也能猜出一二。 “陛下,芩国的人已经在祁国散布谣言,如果再被他们抓住把柄,继续霍乱民心,那您勤勉不怠这么多年的祁国大业,恐怕一息间就要尽毁了。” 张之佑见祁帝如此镇定,料想他是已经有了主张,可无论祁帝怎么做,有些话他都不得不提醒他,这是作为一个臣子的本份。 “爱卿所虑,朕心里清楚。”祁帝从龙椅上站起来“朕就先有劳爱卿亲自去汴城外,将那递交战书的使节请到客馆住下,明日朕就会给他一个答案。” 张之佑跪下领命“微臣遵旨。” 祁帝走了,不带一个侍从,丢下正斗得欢快的满朝文武,直接离开了大殿。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地,他一路径自来到御书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元城。”他走到床榻边。九六味 御书房里的光线很暗,几乎所有窗户全被元城用竹帘挡了起来,他不想见到外面的世界,也不想见到外面的人。 “睡了这么多天,你应该清醒清醒了。”祁帝微叹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青枝……死了吗?”他仍面向着里面,全身都卷缩着,声音沙哑而低沉。 祁帝摇摇头“没有,有人来就她,她躲过一劫。” “为什么……” “朕知道他们藏身在了永安道观,你说的,你求朕放过她,”祁帝伸手用劲拉开了顾元城身上裹着的被子,然后起身走到窗边,一个一个将竹帘拉了起来“朕便留了她一线生机。” 刺眼的光芒穿透屋内的昏暗泥沼,一下将所有的东西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床上的身影僵了一下,他沙哑着喉咙,闭了闭眼睛。 “她不会轻易放过祁国的。” 他知道她的脾性,在国家荣辱面前,她是从来不会手软的。 “朕知道,”祁帝寻了一处空的位子坐了下来“朕不了解她,但放走敌人的后果,朕还是知道的。” 言罢,他看了看满桌都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眸光暗沉了一下,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芩国趁前方战事刚定,立刻以惊人的速度夺取了禹州城,祁国的百姓也都因为他们散布的谣言而人心浮动……沈青枝这个姑娘,确实好手腕。”他赞叹地笑了笑,接而又无奈地摇头起来“若是朕还能再多活些年岁,你便是喜欢她,朕定会替你想法子,只是……” “陛下,你不要再说了。”顾元城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近乎无礼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他下床,直接跪在了祁帝面前“祁国的未来,微臣愿意扛起来,陛下……微臣恳请陛下能放下这些事情,保重自己的身体。” 祁帝看着俯首跪在地上的顾元城,心中虽然有些欣慰,可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愧疚。 他知道自己会达到目的,无论是故意放走沈青枝,还是把顾元城禁足在御书房,他就为了沈青枝和他能势如水火。 如今不达国已除,就只剩下芩国和他们祁国了,一旦他们双方出现了一个纰漏,都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机会,然后吞食殆尽。 他是祁国的君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祁国毁在他的手上。 只是这样,未免就会伤害到元城,人生之短,想要遇到心中所爱,是多么的不容易么,他这样拆散他们…… “她想给朕一个教训,交出慧中来,可慧中……”祁帝叹气“她是有错,世间多少人是为情所困,可她毕竟是朕的皇妹,朕想,是时候清理一下后宫的人了。” 顾元城有些惊讶地抬头“陛下,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当初您不惜破坏皇后娘娘跟您的感情……” “朕不能眼睁睁看着慧中就这样掉到深渊里去,没有回头路可走。”祁帝站起身来,他微叹一口气,走到顾元城面前“芩太子中毒的事,朕知道也有你的份,你是为了祁国,这朕心里也明白……可是有一点,朕希望你永远心在心里,朕不是那种为了祁国的利益可以罔顾手足的人,对于慧中如此,对于你,亦如此。” 顾元城双手紧紧一握,又蓦然松了开来。 “陛下,这样一条路,走得会很艰难。” 祁帝笑了笑,弯腰将他扶了起来。 “朕知道,可朕当初之所以要当这个皇帝,为的就是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受流离颠沛之苦,相邻亲人之间,能互恭互顺,和睦相待,若是朕都能对自己的亲人下手了,朕又何以配得这个愿望呢?” 其实有时候,顾元城不知道该说李代是天真,还是想要强迫自己不要摒弃天真,纵观古今,哪一个帝王之路不是铺满骸骨残尸的?哪一个帝王的手里,没有所谓“亲人”的鲜血? 所谓帝王,就是要狠得下心肠,破除万般迷雾,逆流而上,坚定信念,无论是谁挡在他的面前,都不可以。 可是李代不一样,他太温和了,他根本就不是做君王的人。 他一直在勉强自己,一直在勉强自己,可他多付出的,天下百姓又有几人知道呢?他们会记得有一位君主,为了他们,几乎耗尽了自己的性命吗? (第二百二十九)花开两生不尽缘(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但也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做他的臣子,帮他开这千年的太平盛世吧。 “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了。”顾元城垂下眼帘“微臣会尽力的。” 祁帝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等下就随宫女们下去梳洗一番,我大祁丞相顾元城,那是多少闺阁千金争着抢着想要多看一眼的人,岂能这般邋遢的样子?” “是,臣知道了。”顾元城领命。 祁帝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惆怅百转,终究是什么也没多说,负手走出了御书房。 “陛下。”陈琨向祁帝拱手。 祁帝稍稍深吸了一口气,询问他“朕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陈琨沉默了一下,老实回道“梅严大人行踪不定,且向来喜游于深山荒漠之中,末将已经暗中派了很多人去找了,可毕竟是大海捞针,恐怕……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 意料之中。 可祁帝还是有些不甘心。 “继续加派人手去找,凡是能找到他的人,朕都允以重赏。” “是。” 陈琨低首,但迟疑了半晌,他还是进言道“公主那儿……也许派人盯着一点,更能让人放心些。” 祁帝一愣,随即眸光瞬时就暗沉下来,他皱起眉盯住陈琨,很是不确定“你的意思是……” “末将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以防万一而已,陛下切莫多心,否则就是末将的罪过了。”陈琨赶紧低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做臣子的,只需稍加提醒便已足够,再多了,可就是僭越了。 祁帝沉默着看了陈琨一会儿,下令道“你速速派人监视在慧和宫左右,如有异状,立刻来报。” “是,陛下。” 祁帝吩咐完,便回寝宫了,然而在寝宫思虑半晌,他还是不放心,决定先亲自去一趟慧和宫看看。 “陛……陛下,不好了!”祁帝连宫门都还没踏出,汪公公就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她……她……” “她究竟怎么了?”祁帝心里已有了预感,可没有亲耳听到那几个字,他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的。 “公主自缢于慧和宫了……”汪公公整个身体都伏在地上,哽咽地把话说了出来。 “自缢……”祁帝猛地往后踉跄了一步,本来就虚弱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塌一样。 “陛下,您没事吧?陛下!”汪公公见状,赶紧爬起来扶住祁帝,却被他一把推了开去。 祁帝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般失态,他近乎是跑着去到了慧和宫。 宫殿里大大小小的婢女太监全都跪在地上,屏风前更是跪了一地的太医,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去看那正处于悲恸和愤怒边沿的君王。 “你们都跪在这里做什么?”祁帝对着屏风前的太医怒吼“还不快给朕去治!” “陛……陛下……” 祁帝对人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整个皇宫中的人,几乎没有谁真正见过他发脾气。 如今他痛失皇妹,其悲恸之情,哀伤之感,太医们也不是不了解,但君主毕竟是君主,君主一怒,他们也只能跟着一哆嗦。 “陛下,请节哀。” 正当众人战战兢兢,唯恐殃及池鱼的时候,慧和宫门口突然就传来一个极为镇定的声音。 众人忍不住稍稍抬头去看,只见一身湖蓝长袍的少年快步从宫外走了进来,他躬身对祁帝一礼,神色清明,动作不滞。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顾元城直直看向祁帝的眼睛“公主殿下是为了什么才做的这般决绝,陛下应该心中分明。” 说完,他俯身跪在了他的面前“公主大义,恳请陛下成全。” 祁帝浑身一怔,他突然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本还算平和的脸上渐渐就染上苍白冰霜。 “都下去吧……”他挥手,然后一个人缓缓走到了屏风内。 层层珠帘纱幔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悦耳的激鸣之声仿佛从天际而来,一浮一沉中具是祥和寂静。 “陛下,这是公主交给贴身宫女的,您……看看吧。”顾元城手里拿着一份书信走了进来,他把书信放到案几上,然后沉默地退了出去。 祁帝站在珠帘前许久,终究,他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去见她。 他对不起她,作为她的皇兄,他不仅没有做到保护她的职责,甚至还放任她陷入到那般危险的境地。51 如果不是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的皇妹又怎么可能…… 眼眶一红,他强忍泪水,拿起了那封书信。 “世间红尘多妖娆,无心无情亦无真。皇兄,这近乎二十年的人生,我已经真真假假分不清楚了,我知道,千不该万不该,我都不该这么决绝地离开你,离开皇嫂,离开这个尘世间,可我真的已经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了。” “这辈子,我得不到他的爱,我绝望过,痛苦过,可我知道,无论我做错什么事,皇兄你一定不肯苛责于我,可有时候,这份亲情对于我来说,真的太过沉重,我是祁国的公主,我不该总躲在皇兄的身后,让你为我承受那么多风雪刀霜,你真的已经很累了。” “是琼妃娘娘,她是血盟的人,是她骗我给皇兄你送了一个导致你昏迷的荷包,是她逼我往芩太子的酒里下了药,皇兄,你一定要提防着她,不能让她再暗害你了。” “皇兄,你的身体一直不好,一定要多加珍重。如果……如果可能的话,请告诉梅严哥哥,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但如果有下一世……” “慧中……”祁帝跌坐在地凳子上,伏着桌子,压抑着,无声地哭了起来。 我是你的皇兄啊,我是你的皇兄啊! 慧中,我是你的皇兄啊…… 难道这个皇宫注定会覆灭所有的感情么? 玉瓦金砖的琼阁不知道,高大耸立的宫门不知道,一寸寸山河也不知道。 “娘娘,陛下就在里面,您……不进去看看么?”汪公公见皇后站在慧和宫外多时,却总也不看到进去,不由上前询问了一句。 皇后摇了摇头“本宫就在这儿等着好了,等到天黑了,月亮上来,他就会出来了。” 一旁立着的顾元城听到这句话,侧目看了皇后许久,心中竟不由感叹了一声。 都说皇家薄情,可陛下和娘娘却这般恩爱,若说真的有谁薄情,也许就是命运吧。 想到这儿,他不禁微微出了神。 那远在天边的姑娘,心中的愤懑可有全部宣泄完呢? 听说永安观的清平道长逝世了,她…… “丞相大人。”皇后突然看向旁边的顾元城。 顾元城不敢怠慢,马上上前。 “陛下的身体……本宫知道他一直在强撑,日后定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所以本宫希望在政事上,你能多担待些就多担待些,本宫先在这儿谢过你了。”皇后双手一合,向顾元城行了一个大礼。 顾元城一惊,赶紧侧开身躲过皇后的大礼。 “娘娘,”顾元城跪下“微臣不敢受娘娘这般大礼,为大祁尽心尽力,是微臣的本分。” 皇后弯腰,立刻将他扶了起来“日后无论宫中还是朝堂,你的话就是本宫的懿旨,若有胆敢犯上者,尽管处置就是。” 顾元城低头“微臣遵旨。” 至此,祁国丞相顾元城,大权在握,无人出其之上,遍观朝野,难有其尊者。 芩国,京城,苏记铺。 “哎呦,您又来买点心啦?小二,小二,快把先前包好的点心拿来。”掌柜的一见我来,忙不迭地让小二去拿一早准备好的点心。 “您说您,要吃点心,直接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成,小的派人给您送过去,也省的您来回跑不是?您的时间多紧拿,哪能在这种小事上耗着?”掌柜的把点心递给我,边递边热心道。 我笑了笑,婉拒了他,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公子,要处理掉的官员的花名册,我已经全部整理好了。”孙沪见我出来,立刻向我小声汇报“我把它放到了您的书房里了。” 我点点头,拆开手里的点心包裹,从里面拿了块点头给孙沪。 “尝尝,几百年的手艺。” 孙沪看了看手里的点心,犹豫半晌,还是开口对我道“公子,祁国传来消息,说是慧中公主……薨逝了。” 吃点心的手一顿,我呆了一下,然而下一刻,我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起手里的点心来。 “花名册放本公子那儿,该处理的,你去处理吧,其余本公子会禀报给皇上的。” 孙沪抬头看了一眼我,遂低下头去,拱手道“是。” 红莲令是公子早就交给他的,可是……真就要处理掉这么多官员,万一皇上疑心起公子来,公子岂非要落了个操纵权术的名头?要知道裴太傅那些人,可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公子呢。 “太子的身体可好全了?”我瞥了他一眼,开口问。 “殿下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倒是公子您……”孙沪顿了顿,语气不由有些焦急和无奈“太医都说了,您现在的身体极虚,非得好好调养不成,您却总要在大街上乱逛,有时候药还忘了吃。” (第二百三十章)花开两生不尽缘(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摇头失笑了一下“过不了多久,你家公子我,就会有大把空闲的时间来养身子了。” 孙沪听得此言,不由一愣。 我瞧了瞧他的神色,随手拿了块大的糕点,趁他愣神,迅速往他嘴巴里一塞,然后大笑着往前快走了几步。 “唔唔……”孙沪在后面瞪眼,想张口说些什么,奈何嘴巴被塞得慢慢的,除了这一个字,他是根本发不出别的声音来。 “这么欺负人家小沪,可不是个好主子的表现呀!” 一身银色长袍的蔡玉不知从哪个酒楼出了来,摇着扇子就笑嘻嘻地走到我身边,他左手还勾着何琼的脖子,好似方才他们再商量着什么极为隐私的事情似的。 见到二人,孙沪赶紧把嘴巴里的糕点吞下去,拱手行礼“见过二位大人。” 蔡玉挑眉一看孙沪,左手一松,改勾上了他的脖子,何琼立马如蒙大赦般错开一步,躲到了我的另一边。 “真是受不了这个人!”何琼跟我小声抱怨了一句,一直手使劲拉了拉前襟,好似方才勒住的感觉还在一样。 当然,孙沪现在地感觉也是一样的,但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听蔡玉在那喋喋不休地说着废话。 我左右瞧了两眼,还是先决定好心的帮何琼已经散开了一小半的衣襟往上裹裹。 “你干什么?”何琼皱眉,扯着衣襟又往外拉了拉。 “有伤风化!”我僵着脸,右手一按,跟着就把他按得倒退了一步。 何琼觉得有些委屈,却又无处诉说,只能自己默默把前襟理好,再跟了上来。 “死板!” 他哼了一声。 我权当没听见。 “公子……”孙沪可怜巴巴地看向我,蔡玉却旁若无人地将他勒得更紧了些,差点让他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瞥了瞥他,把视线转向了正勒人的蔡玉身上“葛侍郎葛重大人昨个儿到我府上喝了杯茶。” 蔡玉的手一顿,孙沪立马趁机躲了开去,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默默跟在了我身后。 “他……他找你做什么?”蔡玉的表情有些不对,但他很快就掩饰住了。 何琼和我互视一眼,立马偷偷笑了起来。 “没找我做什么……”我朝何琼的方向挑了一眼。 何琼立马会意,忍着笑附和我道“蔡兄,你这话问的就奇怪了,沈兄是我大芩一流的少年才子,风度翩翩,容貌绝世,葛大人会找沈兄,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什么叫很正常的事?”蔡玉不服,心气也上来了“两个朝廷命官,在朝房商讨政事,那叫正常,在私邸喝茶聊天,能聊什么?别告诉我,你们也在聊政事!” “唉?我说,”我故意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胸脯“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大?便是我和葛大人在府里聊些私事,也不是不能吧?是不是,何兄?” 何琼大力点了点头“蔡兄行为这般怪异,莫非是另有隐情不成?听闻葛大人有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儿……” “没有的事!”蔡玉突然神色一绷,大声地就打断了何琼欲将说的话。 何琼一顿,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葛大人他……”我放缓声音,故意吊着蔡玉的胃口“他说他家的那个女儿啊,人聪明,女红好,性格呢,也是温柔体贴,秀外慧中,所以……” “你不能答应他!”蔡玉炸了。 “为什么?”我佯装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因为……”蔡玉的脸越憋越红,最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我大吼道“因为我和心蓉已经有婚约了!” “这个我知道啊。”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可这有什么关系么?所谓好女百家求,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倒不如把她让给我,如果你觉得我不能让你放心,那就何琼好了。” 我把正憋笑得快出内伤的何琼往蔡玉面前一拉“反正从前你们也是形影不离,脾性人品都了解地透透的,对彼此应该信任无疑,你说对吧?” 何琼有点没反应过来,但看到蔡玉黑得快发亮的脸色,他马上就配合我点起头来“是啊,是啊,我可是倾慕葛小姐很久了。” “你们……”蔡玉用手指着我们,突然恼火地甩了一下袖子,调头就走。 “哎,他这反应也太过了吧?”何琼眨了眨眼睛,有些懵住。 “情字当头,哪能不激动呢?”我摇摇头,笑着往嘴巴里塞了一块糕点。 “昨天,葛大人真到你府里去了?”何琼有些不相信,毕竟我这个人,真话假话,那都是信手拈来,连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 “是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了?”我满眼真诚地看向何琼“不相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小沪嘛。”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孙沪突然被提到名字,愣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我们在说什么,但这么愚蠢的话题,他根本就不想参与。 何琼自然也明白,孙沪是我的人,他就算盘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163 “莫非葛大人说他女儿温柔贤淑,秀外慧中,这也是真的不成?” 我拢了拢袖子,满脸的笑意“那是当然,葛大人对他的女儿可是赞不绝口,还特地跟我说了一件当年的旧事。” “旧事?”何琼挑眉“看来他是真的想让你当他的乘龙快婿了?” “没有啊。”我摇头。 “……”何琼嘴角一抽。 “葛大人登门造访,是为了让我想个折儿,把他俩凑合起来,毕竟葛小姐的年岁也不算小了,若说再在蔡玉身上耗下去,恐怕葛小姐整个人生就要毁在蔡玉身上了,葛大人也是着急。”我见何琼眼神不对,赶忙把昨天的事说了出来。 他就知道,我的话他根本就不能相信! “葛大人为什么偏偏找上你了?”何琼对于这一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和维啊。”我扶额叹气“都是他到处说,我是京城第一大媒人,就是因为我,他才能和嫂子双宿双栖,琴瑟和鸣。” “我不信。”何琼第一反应就是其中有猫腻“葛大人不是参与党派斗争的人,轻易地,他是不可能跟你接触的。” 被何琼这么坚决地怀疑,我的面子一下子是想收都收不回来。 “我说,何琼,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嘛?” 何琼撇过头“老实交代,既往不咎。” “……”我叹气“好吧,好吧,是我先找上的他。” “早在我去婆娑村前,我就特意去找过葛重,他是中立党,态度也一向坚决,要想他改变立场确实不容易,不过经过我调查多时,我终于发现了一个让他加入我方的一个重要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葛小姐和蔡玉么?”何琼问。 “是。”我点头,承认地大方坦荡。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么?” 虽然知道,朝堂之上,风云诡谲,所谓利用被利用一说,也不过是看各自手段而已,只要不伤了兄弟间的情分,他们也不会介意,可这情爱一事,历来便是触碰不得的禁区。 自古以来,有多少兄弟,是因为这个反目成仇的? 我摇头叹息了一下,停下脚步。 “我沈青枝可不是这么卑鄙的人,你不妨听听葛大人告诉我的那件旧事,再来评断我做的对错与否?” 说完,我指了指旁边立着的茶楼,示意他随我一同进去。 何琼思虑了会儿,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听一下我的解释,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茶钱你掏。” “……”我把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孙沪。 孙沪面色一僵,认命地把腰上的钱袋子解下来放到我手上。 “公子,你省着点儿花……” 我用力点点头“你先回府吧,替我看看霓裳姑娘可曾用了午膳。” 孙沪心疼得看了眼自己的钱袋子,耸拉着脑袋走了。 “你也太抠了。”何琼咋舌“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你居然是对我们手下留情了。” 我对着他微微一笑,随后便向小二要了一间厢房。 等到清茶的雾气弥漫在整个屋内的时候,我才理好思绪向何琼说起当年的那段旧事。 “你还记得十年前,京城的那场大火么?” 何琼点头“记得,那场大火是叛逆陈王的手下放的,目的就是为了胁迫诸位大臣帮陈王谋逆。” “对,”我转了转手里的瓷盏“那时皇上势薄,陈王的同党几乎占据了整个朝廷,为了能够顺利除掉皇上,登上大宝,陈王就派人火烧朱衣巷,并放言,若有不服陈王者,必遭杀身之祸。” 何琼不由攥紧了手里的杯子,他对这件事可谓印象深刻,当初他和他娘亲几乎就要在这场大火中丧生,幸亏爹带人及时赶到。 那漫天遍野的火光,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忘的掉。 “那场大火,有人幸运逃生,有人却永远留在了里面,而葛小姐,她就是在那场大火中被烧伤,毁了整个右手手臂。” 何琼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葛小姐右手留有残疾?” 我暗下眸色,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二百三十一)花开两生不尽缘(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不对吧?”何琼震惊之余,还是发现了其中蹊跷之处“我记得外界都传言,葛小姐是脸上受了刀伤,怎么会是手臂被火烧伤呢?”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是无限落寞地看向了小小窗户的远山天外。 “何琼,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感情么?” 何琼愣了一下,沉默了会儿,回答我道“我相信。” “为什么?”我回头看他。 “因为它真的存在。”何琼眯眼笑着看我。 我一下顿住,随即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也许。” 何琼挑眉,却没反驳我。 “你还记得前任吏部尚书全家被人灭门的惨案吗?”我问他。 何琼点头“不过也有传闻,说是他们都在那场烈火中丧生的,朝廷对这件事一直讳莫如深,至今也没有个定案。” “你相信哪个?” 何琼顿了顿,抬头看我“我相信你说的。” 眸光微动,我笑“那你来猜猜,是谁杀了他们?” 何琼抬头想了想,沉吟道“前任吏部尚书李大人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根本就没有仇家,若说得罪人的地方,那就只有他在朝堂上的立场了。” “他一向主张老祖宗的传统规矩,在皇位争夺上,他从来都是皇上最坚定的拥护者,这就不免要受到陈王一党的压迫,被他们派人暗杀,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赞赏地看了一眼何琼“曾经在书院的时候,夫子指名要你回答大周朝被覆灭的原因,你却总说不上来几个字,气得夫子要赶你出书院,如今分析这朝堂政事来,你倒是有理有据,半点也不见当年的窘迫了嘛?” 何琼被我说得颇为不好意思,他摸摸后脑勺,低下头小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总是会变得嘛。” “哈哈哈……”我被他小媳妇害羞似的样子逗的捧腹大笑了起来,若不是我努力克制,恐怕今天一整天,我都笑得停不下来。 “你!” 何琼恼羞成怒,他一手指着我,一手拿起茶盏作势要向我泼来,我赶紧向他求饶。 “好嘛,好嘛,别这样,大家都是好兄弟……哈哈哈……” “沈、青、枝!” “葛小姐是因为蔡玉毁的容!” 见何琼忍无可忍,就要向我泼茶的时候,我赶紧大喊。 何琼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 “呼!”我拍拍胸口,勉强松下一口气。 “因为……蔡玉?”何琼显然极为震惊,他紧盯着我,无论如何也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把脸上的笑意一收,默默将茶杯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那年……”我低下头,沉沉看着自己已经空了的白瓷杯“陈王派人在朱衣巷放出大火,目的就是为了震慑百官和诛杀与自己作对的官员。” “你说诛杀,莫非陈王真的派出杀手了?”何琼讶然,他没想到陈王竟然真的有这个胆子诛杀朝廷命官。 “大理寺的密折,我在三年前就全部翻过。” “……” “葛大人因为一直是中立党,所以逃过一劫,可与他相邻的蔡大人一家就没这么好运气了。”我站起身,负手叹气“蔡家共一百三十四名下人全部被杀死,当时蔡大人和蔡夫人因为先皇急诏逃过一劫,但当时只有八岁的蔡家独子蔡玉却被困在大火中,不得逃脱。” “是葛小姐不顾葛大人阻拦冲进了大火中。” 何琼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真……真的假的?那时候,她比蔡玉还小一岁的吧?” “是啊。”我无声笑了笑,踱步走到了窗前。 阁楼上的风总比寻常的要大不少,暖暖的春意夹杂在风中,有种暖心里浸着寒意的感觉。 “谁让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也许在葛小姐心中,蔡玉的安危早胜过她自己的命了吧。” 何琼听我叹息,心中也不禁有微微的动容,他侧头看我,一阵一阵翻飞的衣袍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渐渐迷离如梦。 “葛小姐的手臂的伤,是在救蔡玉时受的?”他问我。 我点头“屋顶横梁因为烧毁,砸了下来,她伸手替他挡了一下,自此落下了终身残废。” 何琼的心情沉了沉,但他还是开口问“那她脸上的伤呢?莫非是因为那些杀手?” 我回头,重新坐到了他对面。52文学 我替他添了一杯茶,也给自己添了些。 “陈王要将蔡府上下的人全部除尽,蔡玉自然跑不了。”我道“葛小姐好不容易将昏迷的蔡玉拖出了熊熊大火,却在出来的时候,遇上了十几个早在外等候的杀手。” “为了保住他的命,葛小姐替他挡了杀手的致命一剑,若不是后来葛大人和蔡大人带着人赶了过来,也许葛小姐就要在那夜香消玉殒了。” 何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现他现在的心情了。 一个寻常养于闺阁的女子,且不说她是何来的勇气能冲进那样的大火去救蔡玉,便是为了他毁容损臂,十年来饱受外人非议,这又是抱了怎样决绝的信念? 可纵是为蔡玉付出了这么多,最终却要面临孤独终老的悲哀境地,何其难堪! “蔡玉怎能这样对待她?”何琼一砸桌子,气得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纵使他不想娶她,也不能同旁人一样嘲笑她吧?这也太狼心狗肺了些,夫子教的仁义道德,知恩图报,他全都忘了不成?” “其实这也不能怪蔡玉。”我喝了口茶,抬头瞧了一眼义愤填膺的何琼,出声替蔡玉说话。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何琼正在气头上,听我替蔡玉辩解,竟也生气地瞪向了我“莫非葛小姐是活该为他做这些么?” 我摇头,将茶杯往他手边推了推“先喝杯茶消消火气,别那么激动嘛。” 何琼眉头一挑,立马猜到了另有隐情。 他拿起茶杯,仰头一口而尽。 “你这样牛饮,可真是跌了读书人的身份啊。”我连连摇头。 “别废话,有缘由就快些说!” “好吧,”我也不继续吊着他了“蔡玉他……记不起当年那场火灾的事了。” “你在耍我吧?”这是何琼的第一反应。 “这么大的事,他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他根本就是在逃避责任!”这是何琼的第二反应。 “他……真的……为什么会这样?”冷静再三后,何琼最终还是信了我的话。 他知道,蔡玉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对葛小姐那样无情。 “蔡玉是在大火中昏迷的,醒来后,只要一提到这件事,他就头痛欲裂,恶心想吐,大夫说,也许是在那么小的年龄,亲眼见到那么多的下人惨死在大火中,他产生自我保护的反应,主动忘记了这件事。” “下人们都被下了死令,不准再提起大火的事,葛府也不愿意就这件事绑架住蔡府,便也没有人提及此事,渐渐地,这场大火就被所有人都忘到了脑海深处,除了……葛小姐。” “蔡府为了感激葛府,也因为心中愧疚,就同葛府定下了亲事,并越礼,早早请了媒人,下了聘礼,就等他们都到了年龄,马上成婚。” “只是……”我无奈叹息“也许是造化弄人吧,蔡玉忘记那场大火后,连同葛小姐与他曾经的事也忘了一干二净,平白无故被逼着嫁给一个容貌被毁,又身有残疾的陌生姑娘,他哪肯呢?日积月累下来,恐怕也只有不解和厌恶吧。” 何琼沉默了。 这世上,好人坏人,都有个是非评断,可唯独这命运造化,却只能让人感叹唏嘘,被动去接受,去原谅,去承担。 天命有时,却总无常难定。 也许……也许人真的只有走到尽头的时候,才能回头看一眼自己已无力改变的命途。 “你做的对,”何琼低了低头“能撮合他们,是一件好事,若最终无成,也无可奈何。” 我惊讶地看向何琼“你不觉得把这个事情告诉蔡玉,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么?” 何琼抬头看了我一眼,嘲弄笑道“即是如此,你为何到现在都不肯告诉他?” 我拿起茶壶给他倒茶。 “因为情之一字,在心。” 无论再如何感人肺腑的往事,它终究也只能感人肺腑而已。 它换不回来喜欢,也换不回来往昔某一刻,那低眉抬眼间的温柔动心。 葛小姐那样坚强隐忍的女子,区区感激,是配不上她的。 我望着那流动而下的茶水,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昨日,已生华发的葛大人跪在他面前的情景。 “丞相大人,下官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您就算想要下官这条命,下官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下官只求您能帮小女圆一个梦,就一个梦,就一个梦……” 他不停地给我磕头,嘴里反反复复就是一个“梦”字。 “令爱有一个什么梦?” “与心上人共饮一杯红烛合欢。” 春风忽然拂面,不温不凉。 “青枝?青枝!” “呃?”我霎时回神。 何琼瞧着我的神色,无奈叹了口气。 “茶溢了。” (第二百三十二)花开两生不尽缘(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黄昏落日,云霞漫天,我与何琼喝喝茶,说说话,转眼一天就要迎来夜幕。 再三叮嘱过他不要对接下来的朝廷纷争无故参和,而后我便先一步告辞,回了丞相府。 “公子,您……您回来了?”孙沪一见到,神色竟有些莫名的紧张,他挡在门口,似乎是不想让我进去。 我挑眉“小沪,平日里本公子也不管着你,你不会是……在府里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吧?” 孙沪的脸一黑,也不和我分辨,伸手就来推我。 这下我倒是真的懵了。 虽说我一向跟小沪小捷都是以兄弟自居,可上下尊卑,左右分寸,他们却一点也没僭越过,如今小沪突然越界,倒真让我不由怀疑起府里是不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或人了。 “究竟怎么了?裴党的人找上门来了?” 孙沪的嘴角一抽,无语道“我说公子,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着些什么啊?” “你这么眼神闪烁的,那本公子也只好往坏处猜嘛。”我冲他笑,眼睛却一直往里头瞧,非要看出点异常来不可。 孙沪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想也没想,直接用身体将我的视线全给挡上了。 “公子,您就再出去溜达溜达呗,一会儿晚膳好了,我马上派人接您回来。”孙沪跟我打太极,面上的神色却愈发紧张,似乎是在害怕着府里的什么人。 眸光一动,我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都回来了,怎么,连老身都不瞧上一眼,便又要走了?”苍老中带着身为贵族威严的声音从孙沪背后传来,孙沪神色一惊,终究是无能为力地看了我一眼,退开了身。 “原来是老祖宗来了……”我面色一僵,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孙沪。 孙沪苦着脸,无声喊了一句“冤枉”。 “看来老身是不能来了。”老祖宗一理自己的绣花衣襟,握着手里的拐杖就往外走“罢了,泱哥儿如今是人上人了,哪还把自己的祖母放在眼里?悦儿,咱们走,回候府去。” 又是这一套。 我心里觉得厌烦,却不得不屈服于此。 芩国历来都是以孝治国,我是大芩的丞相,百官以我为表率,我不可能公然违逆自己的祖母长辈。 “祖母。”我掀衣跪到了她面前,孙沪见此,也跟着跪了下来。 “孙儿不敢怠慢祖母,孙儿真的是又有要事要去处理,祖母您也应该知道,孙儿坐的这个位子从来都是公务缠身的。” 我信口说瞎话,老祖宗也懒得听我解释,她今天之所以会大老远地来,无非是为了自己心里盘算好的事罢了。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老身问你,前些日子,你娘捎给你的信,你可看了?”老祖宗眼睛平视着前方,根本就不想多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我。 “看了。”我沉默了一下,开口回答了她。 老祖宗被我的答话气得冷笑了起来,她低下头来,满眼都是嫌恶和气愤。 “既然看了,你为什么那么久才回京城来?回来后,你不说到候府拜见父母长辈,自己一进相府就接连闭门谢客了十多天,老身派来的人都见不着你的面,你的面子是有多大?孝简恭顺,这几个字不用老身再交你了吧?” 老祖宗句句都是教训人的话,半点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只能低着头,静静地等她把话说完。 说白了,如果我不是一国之相,老祖宗就不会这么克制自己说的话了,她今个儿还肯来训斥我两句,在她看来,已经是跌了身份。 “老身知道,”老祖宗由丫头扶着,向我走近了两步“你心里头是怨恨着我这个老婆子的,你不想把候府的世子之位让出来,所以就一直这么拖着,可你也要知道祖母我的用心,你现在是大芩的丞相,每天都是日理万机,候府世子的责任你如何担当的起?” “况且,你二弟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日后去书院读书,若是没个高点儿的身份,他岂不是又要像从前那样总被欺负着?这个世子之位,你也霸占这么多年了,它的好处你也享受了不少,今个儿也该物归原主了。” “不过你放心,”老祖宗的表情忽然柔和了些“从前你在候府当世子时,能有什么待遇和尊荣,往后也照有不误,只是个名分的事儿,泱哥儿可明白?” 我还没说话,一直默默跪在我身后的孙沪再忍不住跳了起来,他一手指着老祖宗,愤怒大吼“老夫人,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怪公子不懂孝道,不懂尊敬长辈,可你们谁又关心过公子?” “公子为了大芩,差点连性命都丢在了祁国,你们却只管自己的那一点私心利益,你们可知道,你们的那封废世子的信送到公子的手上的时候,她才刚刚从鬼门关逃了出来?你们又可知道,公子没有在回京城的时候第一时间去问候你们,是因为公子已经高烧不断,昏迷不醒了?” “整整十七天,你们以为公子在做什么?她在同阎王爷比谁更狠点!这公子刚能下床走走没几天,你们就找上门来教训谩骂,你们配做公子的长辈吗?你们配公子为了魏应候府做的一切吗?你们以为区区一个候府世子,值得公子眷恋难舍吗?” 老祖宗瞪大了眼睛,满脸堆叠的皱纹第一次有了舒展开来的机会。她全身都在颤抖,嘴巴张了几次,就是没办法出声。 震惊,呆愣,愤怒……所有情绪几乎一瞬冲击她以往所有的认知。 她是候府最尊贵的侯老夫人,所见之人皆为名媛闺秀,别说大家都是守礼知矩的,便是她的辈分在那儿,也没人真的会在她面前指责呵斥她,如今……她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书童如此冒犯?第一文学网 “放肆,放肆……放肆!” 老祖宗将拐杖用力敲击着地面,全身都气得发抖。 “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打,狠狠地打!” 丞相府里的人自然没谁敢动,无奈老夫人带来的几个小厮只能亲自上前执行老夫人的命令。 “我看你们谁敢!”我迅速冷下脸,直接起身挡在了孙沪面前。 孙沪本来也就不惧这么些个小厮之流,可当我不顾老夫人颜面,这么坚决地挡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公子……”孙沪不想我因为他而被老夫人责难,更不想我因此被裴党抓到了什么把柄,错过身就要走到我前面。 “退下!”我伸出手臂,寒下眸光,将他拦住。 “好,好啊,好个有情有义的主仆!”老祖宗抬手指着我,又颤抖地指向我身后的孙沪“以下犯上,不尊长辈,你们就是这样在这个丞相府里混日子的?” 我闭紧嘴巴没说话。 “沈青枝,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们魏应候府没有你这样的世子!老身要把你逐出沈家!”老祖宗渐渐回过神来,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连理智也没了,怒吼着就要开堂将我逐出族谱。 孙沪没想到老夫人居然会这么绝情,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后,他想要跪下来向老夫人求情,我却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我替他跪了下来。 “祖母真的要这么绝情么?” 老祖宗见我怕了,心里得意,同时也正好有了出气的地方,她把头一抬,根本就不容半点商量的余地。 我低下头,沉默了好久,就在老祖宗以为我已经服软的时候,我却出了声“好,祖母尽管去召集族中的长辈,三日后,孙儿亲自去沈家的祠堂,候府世子,族谱长子,这些名头孙儿全都会还给魏应候府。” 这下轮到老祖宗愣住了。 她说的那些话本也是气头上说的,根本就没有想过什么后果,再加上一直以来,无论她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根本就没有拒绝过。 如今我这样不管不顾地顺着她的话应承下来,她却觉得心里一慌,有种说不出的后悔。 “你真的……” “是,今个儿孙儿还是您的孙儿,三日后,孙儿就只是大芩的丞相了。” 我伏在地上对她一拜,接而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老祖宗气得无话,一捶拐杖,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回府!” 印有魏应候府徽章的马车从丞相府门前慢慢离开,渐渐便消失在了前方拐角处。 “公子,此时是属下鲁莽了,您不应该……” 我抬头止了他的话。 “那些官员你都处理了么?” 孙沪一顿,还是低首回答了我“都已经派了人了,大概明天就会有消息传回。”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径自负手走进了府里。 孙沪见此,只能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 临到要踏进书房的时候,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次只让你一个人去做这些繁琐危险的事,有劳你了。” 孙沪怔住。 直到我合上了书房的门,他才恍然回神。 “公子……” 若说危险,谁又比得了您经受的呢?您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花开两生不尽缘(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孙沪没想到,自家公子真的会这么决绝,她真的在三天后去了候府,亦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来,磕头拜别。 “不,不要啊!”宁素再忍不住,冲过来抱着我大哭“她是候府的子嗣,你们不能这样做,她都不要世子之位了,你们不能再这么狠心,让她无家可归啊!” “素儿,你不要这样,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孽,不可活,你不要再伤心了。”沈景之根本不想理会我的事,可他无论如何也见不得宁素这般伤心。 他想上前去拉她,宁素却一把推开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沈景之,她是你的孩子,她是你和我的孩子!” 沈景之一瞬握住双拳,他别开眼睛,声音低沉而干涩“我知道。” “你怎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孩子被逐出候府,逐出族谱呢?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有没有一点当父亲的责任?” 宁素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从前从来不会这么大声斥责过他,就连他违背诺言纳了妾,她都不曾像今天这般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 这是她的孩子啊,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诞下的孩儿啊! 叫她怎么舍得。 “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在族谱上,不该出现候府,出现在你我之间!”宁素越是为了我伤心,沈景之就越是不甘和愤怒。 他这一生,什么都能护着宁素,顺着宁素,唯独孩子,唯独我,他决不能容忍。 宁素的呼吸一顿,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原来你,从来都不曾认同过我们的孩子……” 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冰寒刺骨。 她的身子软软倒了下去,没有气力,也无法再呼吸。 “娘亲!” “素儿!” 我刚扶住娘亲的身子,沈景之就一把将我推开了去,抱起娘亲就疾步离开,也不管这满屋子的长辈叔伯了。 老祖宗眉头紧皱,最终也没阻止沈景之无礼的行为。 “大姐,侄孙毕竟是一国的丞相,对我们沈氏一族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她就算一时冒犯了您,免去世子之位也算是极大的惩罚了,咱们就不要抓着一个晚辈的错不放手了嘛。” “是啊,大姐,二哥说的对,亲祖母亲孙儿之间哪有什么真的过不去的砍?斥责斥责,让她认个错就行了,不必太较真了。” 请来的叔伯们见此情景,都有些心软,纷纷开始劝说老祖宗。 老祖宗在候府也是想了好些天,她也的确是有些后悔当时一时冲动说出口的话,毕竟现在麟儿还小,要说撑起候府,还得费些时候,不若现成的来得轻松。 “既然你的叔叔伯伯们都愿意为你求情,”老祖宗捋了捋裙摆,目光平视着前方,面无表情道“那今个儿你只要认个错儿,受个罚,祖母我也就既往不咎。” 听到这里,孙沪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反悔的机会。 此时此刻,不仅孙沪是如此想的,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等着我软下态度,认错道歉。 他们都明白,不管他们对我如何,我总是对我的娘亲心软的。 我伏地,对着老祖宗拜了一拜“孙儿前些日子对祖母您不敬,这是孙儿的过错,孙儿接到家书后,未能马上回京拜见各位叔伯长辈,是我这个做晚辈的错。” “这就对……” “不过今日孙儿既然来了这儿,”我抬起头,沉声打断了老祖宗有些倨傲得意的话“那接下来该做什么,便还是按原先说好的做吧,孙儿并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参与一场没有意义的闹剧。” 孙沪愣住,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一直以来,我从来没有敢这般说话过,我向来都是好脾气地迁就、认错、受罚,侯府上至老祖宗,下至一个喂马的杂役,谁不是欺负我没脾气,好揉捏呢? 他们对我一点点的偏向和认可,就是对我莫大的宠爱了,一个娘亲出身卑微的孩子,她还有资格得到什么呢? “你!”老祖宗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泱哥儿,你在胡说什么?还不快给你的祖母认错?快呀,快呀!”三叔赶紧站起来劝说我。 二伯见此,也附和地对我道“你只是一个晚辈,晚辈哪能跟长辈如此说话?你不要任性了,你今个儿被你祖母逐出了候府,明个儿,你的丞相之位就要不保啦,你以后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是啊,大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历来都是心软的,你只要认个错,服个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小叔走到我面前,尽量用和蔼地语气劝我。 我却一直不为所动,就只静静低着头。 他们这些所谓的“长辈”,平日里专门借魏应候府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说一句恶霸都算是好听的了,如今一听我要被逐出候府,各个都变成了语重心长地慈爱长辈,毕竟没有丞相支撑的候府,日后谁还会怕他们呢? 呵,他们何时想过,为了帮他们善后,我又付出了多少!U9电子书 见我一直不开口,老祖宗脾气也上来了,她冰着脸冷笑道“好,你现在是大芩的丞相了,哪还看得起这区区候府?我们也不强扭着你了,今天就去祠堂,告诉列祖列宗一声后,就把你的名字从族谱里面划掉。” “来人,准备去!” 老祖宗此话一出,各位叔叔伯伯们马上就拥过去劝说,可老祖宗现在是什么话都不想听,拄着拐杖就往祠堂的方向走。 我自然是远远被他们撇在了身后,毕竟,他们早就已经习惯忽略我的存在了。 “公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孙沪担忧地看着我。 “你觉得我做的不对?”我抬头看他。 孙沪摇摇头“我只是害怕裴太傅不会手下留情。” 我轻笑了一下,抬步往前走。 “谁的人生能一帆风顺呢?起起落落很正常。” 就像我从来没想过清平会被我牵连致死一样,我就算事先百般顾虑,百般算计,又能如何呢? 不过一死罢了。 一捧黄土随风逝,什么都留不住。 老祖宗带着众人进去祠堂,我却没有进去。 当然,也没有人愿意我踏进这个地方。 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老祖宗对我就百般算计,让我成为了一个众人心目中十恶不赦的罪人,在这个侯府,谁都比我尊贵,谁都比我心思干净。 “列祖列宗在上,沈氏第二百三十代子孙沈青枝,目无尊长,德行有亏,才疏学浅,桀骜难训,今上禀祖宗,众源为证,将沈青枝逐出侯府,划去姓名。” 老祖宗向下一拜,然后躲开丫鬟的搀扶,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将供香插进了香炉里。 “取族谱来。” 一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小厮立刻双手捧着族谱和毛笔砚台走上前去。 “今天你的父亲身体不适,就由我这个做祖母的代为行事,从前往后,你与我魏应候府再无干系,在外,你也再不得以魏应候府世子自居。” 老祖宗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后,提笔就在族谱上一划,沈青枝这个名字从此便在魏应候府消失得干干净净。 “逐出族谱者,按照祖宗家法,需得受戒三十鞭,你便跪在祠堂外结束这一切罢,老身累了。”老祖宗说完,由下人们扶着走了。 她没有再多看我一眼,因为比起我这个让她厌恶难堪的“孙子”来,她早就攀好了另一根高枝。 我抬头看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止不住泛起了些许酸涩。 就为了那根高枝,您就要故意为难我,故意让娘亲给我写那份家书,您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公子,这三十鞭就让我来代受吧。”孙沪知道我心中的难受,况且我身上有伤,根本不能再经历这些了。 “不用,”我摇摇头“你去外面备马车吧。” “公子!”孙沪皱眉,根本不同意我的做法。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再说,直接就跪到了地上。 “请大伯惩戒。” 大伯看到我这倔强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伸手拿过了刻有“驱逐”二字的长鞭。 “泱哥儿,你别怪大伯,这驱逐鞭一出,不见血是不能停的,你就咬牙忍忍。”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大伯也不客气,拿起鞭子就狠狠抽了起来。 平时像我这样高高在上的丞相,他也只敢觍着脸远远望着,如今竟有这样的机会,虽说是见不得人的,却也从另一方面满足了他不可说的虚荣心 这一下一下,自然是半点水也没放,权当让自己高兴一下。 侯府的许多人是在围观着我受惩戒的,他们对我指指点点,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 我咬牙忍着疼痛,直到最后一鞭结束,大伯意犹未尽地放下鞭子,我才白着脸从地上站起来。 “泱哥儿!”见我像是要往地上倒,二伯不忍心,上来要扶我。 我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对着在场的众人道“从今以后,本相就再也不是候府的大少爷,日后再见,便是丞相之尊,若有胆敢忤逆者,休要怪本相不客气!” (第二百三十四)花开两生不尽缘(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撂下狠话,我拂袖便走,被血液和冷汗浸透的衣裳粘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临到离开魏应候府前,我决定还是再去看一眼娘亲。 “夫人还没有醒,侯爷让您在外面等等,他一会儿就出来。”丫鬟从卧房出来,低头对我道。 眉头微微皱起,我想马上就调头离开,但一想到娘亲的身体,我又没办法真的不管不顾。 就只这纠结的一会儿功夫,卧房的门又被打了开来,一身蓝裳长袍的沈景之从里面走出来,他看了我一眼,而后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凉亭。 无奈,我也只能跟着进去。 “娘的身体……” “沈青枝,”沈景之本来是一直背对着我的,我刚一开口,他便转身看向了我,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厌恶,也没有冷漠,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为父希望你以后若是无事,就不要再来候府了。” 我顿住。 “为父知道,从你很小的时候,你做的每件事就都有着你自己的目的,你计划好了过去,也规划好了未来,今天你既然会顺着你祖母的意思被逐出侯府,你便已经有了接下去的打算。” 沈景之凝眸看着我,这是第一次,他看我看得这么认真。 “只是有些话,为父还是得事先跟你说清楚了。” 我压住心中的愕然和震惊,低下头去“父亲请说。” 沈景之皱了一下眉,随即拂袖转过身,把视线放到了远处烟云琼阁之上。 “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管你何时做,如何做,你只要记住一点,但凡你做的事敢危及素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知道你的手段厉害,可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是在危言耸听,你大可以试试。” 我紧紧抿住唇,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良久,我张了张口,沙哑着声音抬头,一字一字问他“父亲,您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对我那般厌恶?无论我怎么努力,您都不肯对我放下戒心,像一个寻常父亲一样?我究竟哪里让您不能称心如意?” 沈景之听了我的质问,似乎有些不耐烦,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即拂袖便走,径自进了卧室,让人关上了房门。 我下意识就咬住了下唇,直到一丝血腥味冲进鼻腔里,我才有些恍恍惚惚地回过神。 哈,他竟是连给我一个理由都这么不屑! 我抬头闭了闭眼睛。 从魏应候府出来的时候,孙沪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看到我满身干涸的鲜血,也顾不得许多,跳上马车,拿出一件袍子就披到了我的身上。 “公子,您还撑得住吗?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找御医?”孙沪想要扶我,却又一下子不知道该扶哪儿。 “小沪,”我苍白着脸,笑着问他“如果对一个人讨厌到极致,是不是就连冷漠都带着厌恶?” 孙沪不明白我是在问什么,他根本就回答不上来。 我忽然就往旁边踉跄了一下孙沪大惊,赶紧扶住了我。 我定了定神,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自己独自上了马车。 “走吧,回府。” 孙沪看到我这般样子,心中料定是侯府里的人有对我说了什么,才会把我刺激成这样。 这个魏应候府,从来就不曾善待过他的公子,那就别怪他利用此次处理官员之便,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孙沪打定注意,跳上了马车,驾着它往相府而去。 “你放开我,救命啊,小翠,小翠,你放开我!”一阵喧嚣从巷角传来,孙沪耳尖,一下就听出了是谁在喊救命,但他没停下,也不想停下。 “小沪,停车。” 马车里传出几声咳嗽,孙沪心里懊恼马车走得慢,却又不得不停下来。 “公子,您……” “扶我下车。” “公子,我去就好了,你在马车里休息吧。” “不用。” 我打起帘子,由孙沪扶着下了车。 这个巷子不深,只要转过去,里面的情况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救命啊,你们不要过来,我是魏应候府的三小姐,你们不准……不准……”缩在墙角的沈梅欣几乎要哭了出来。 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面对几个彪形大汉,恐怕想要镇定都镇定不下来吧? “各位兄台,这是家妹,如有冒犯各位兄台的地方,在下就先在这儿向各位道一声歉,希望各位兄台能看在家妹年纪尚小,不通情理的份上,能够饶她这一回。”360文学网 我对着几位围堵沈梅欣的大汉拱手,态度谦卑恭敬。 “各位兄台如果有什么损失的地方,在下一定双倍偿还,还请各位能够高抬贵手。” 那几位大汉本来就是想绑了这个孤身一人的小姑娘去卖的,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可谓是挡了他们的财路,又挡了他们逃跑的路,就算这个家伙再怎么文质彬彬,他们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喂,我说你这个家伙是从哪儿蹿过来的?不知道这片是大爷我的地方吗?看你那个弱弱瘦瘦的样儿,怎么,找揍啊?”一个看似是他们中间大哥的人抡着棒子走近我,满脸凶狠的样子宛然这里果真就是唯他独尊了。 “这位大哥,”我仍旧好脾气地对他拱手“咱们有话好好说……唔,咳咳……” 因为新的鞭伤,难免就引起了旧的内伤,再加上真的担心他们拿沈梅欣的生命威胁我,最终一个没忍住,喉咙里的血液就涌了出来。 我喘了两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孙沪此时已经气得拔出了手里的剑,也不待我下什么命令,直接上前就将那几个混混砍翻在地,他本来想进一步解决了他们,却被我出手阻止。 “把他们交给京城府尹就可以了,不该你动手。” 孙沪的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收了剑。 他知道,我是怕他惹上麻烦。 可他却怕因此牵连到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沈梅欣走去。 “别过来,别过来……”她崩溃得大哭起来。 我看着她这般娇弱可怜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京城虽然繁华,却也暗流涌动,你是候府小姐,出门在外,当有人看护陪同,下次再有此等之事,你就且自求多福,我是断然不会再救你的。” 我将自己身上的袍子丢到她身上,然后回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孙沪虽然心里替我不值,但也明白,沈梅欣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他若与她斤斤计较,未免有失风度。 他只能跟在我身后跳上马车。 沈梅欣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当她身处危险之境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会是她一直以来讨厌害怕的大哥。 如果说她对她的讨厌是因为娘亲和二哥从小的灌输,那么对她的害怕就是一直以来的陌生和疏离。 她这个大哥,从她有认知起,就不怎么喜欢说话,也不爱和侯府里的人接触,对于她来说,她的大哥就是一个迷,被泼满墨水的迷。 看不清,也猜不透。 后来她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她与侯府所有人的距离就越来越大,大到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她真的就成了云端上的人。 有时候她会恍惚,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她的大哥么? 可她就是。 偏偏就是。 人是天生会嫉妒的,连嫉妒都不成就会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这种害怕。 可是今天,这个天上的人物竟然会来救她。 她明明满身都是鲜血,狼狈不堪。 “沈……”她张了张口,却连句谢谢都说不出。 是了,她早就听奶娘说了,这个人从今往后再不是侯府的人,也再不是她的……大哥。 三十鞭驱逐鞭还是伤了我的身子,刚进相府,我就晕倒在地,一直到两日后才苏醒。 刚醒来,就接到皇上的御旨,让我立刻进宫面圣。 进太和殿时,遇上了同是接到御旨而来的裴鲁,我们俩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径自走了进去。 芩帝的身体自那一日病重后,就亏虚很大,病情是反反复复,好一阵,坏一阵,有时候连着几日都不能上朝,只能让太子岑曦代理朝政。 今天他的身体还算不错,可他的心情却不见得有多好,这都要归功于他这个最宠信的丞相大人了 。 “沈卿知道朕今日找你来,所谓何事么?”芩帝半躺在软榻上,身上盖了一条毛毯,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说话时,也没往我的方向看。 我低下头,拱手道“微臣不知道。” 芩帝抬头看了我一眼,很久都没有说话。 然而芩帝不开口,裴太傅却等不及,他主动向前一步,对芩帝道“陛下,自古以来,为将为相者,皆为德行高尚,人品端正之人,沈相的才华能力,老臣等有目共睹,可她的品行却无法匹配这丞相之位。” “三日前,她竟因为冒犯长辈,目无尊卑,被逐出魏应候府,并被除去族谱中的名字,试问,这样一个不孝不谦,大逆不道之人,如何能做我大芩丞相?” (第二百三十五)花开两生不尽缘(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果然,裴鲁一找到把柄,便一点情面也不会留给我,他恨不能马上把我踢下去,好把丞相的位子让给他的人来坐。 如今皇上对梅妃可谓愈加宠爱,就连尚在襁褓的七皇子都成了他心尖尖上的珠宝,有这样的态势,裴鲁就算再能忍,也难免会自负心急。 眼看太子的羽翼渐渐丰满,裴鲁说自己不焦虑,那都是假的。 可无论裴鲁心中怎么想,面上又怎么做,我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是默认,又似乎是在无声辩驳。 这让费了半天口舌的裴鲁心里气得可不轻,然而不轻归不轻,最终能决定在场所有人命运的,也只有那个高坐帝王之位的人。 “沈卿,你没什么话想说么?”芩帝看着我,眸光暗沉,看不出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回皇上,”我低首拜下“微臣被逐出魏应候府是事实,微臣无可辩驳,可太傅大人说微臣德不配位,微臣就想要斗胆问太傅大人一句了,太傅大人一生历经官场宦海,所受升贬无数,莫非是德升而官升,德降而官贬么?” “你!”裴鲁被气得一呛“你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 我没有否认裴鲁的话,因为我就是在强词夺理。 芩帝看我们这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也是恼得头疼。 “那依太傅的意思,沈卿是坐不了丞相这个位子了?” 裴鲁拱手“满朝文武,皆对沈相的德行有疑虑,老臣只是代其向皇上陈此疑虑而已,一切还是要请皇上定夺。” 裴鲁关键时候这么一推一缩,倒是让芩帝不好多说什么,他沉吟了会儿,正要开口,我却先一步出了声。 “太傅大人,您是三朝老臣,德高而望重,您说我没这个资格当这个丞相,想必整个朝堂上的人没几个敢站出来反对,只是我在这儿还要问太傅大人一句,”我抬眼看他,眼里满是轻蔑的冷意“若是日后芩国还要我来做这个丞相,太傅大人意欲如何?” 裴鲁被我一激,也不管会不会真的有那么一天,直接放言“那本官就亲自去给你磕头赔罪,求着你回来!” 我看着他,眼里笑意一闪而过。 俯身跪下,我对芩帝道“皇上,微臣今日自愿辞去身上所有的职位,回府静养身体,日后诸事不问,万事不听,还请皇上恩允。” 芩帝一瞬皱紧了眉头,他想说什么,可旁有太傅施压,下有百官作视,他也只能无奈一声叹息。 “朕准了,丞相之职就暂由兵部尚书吕玄暂时接任吧。” “皇上,吕玄身居要职,恐怕分身乏术呀。”裴鲁一听,不是自己的人,脸色顿时就不好了起来。 “那就由吕大人和裴太傅一起兼任好了。”我谏言“两位大人都是我朝之栋梁,想必区区一个丞相是难不倒二位的,何况吕大人护送太子有功,也理应封赏。” 芩帝和裴太傅一听我这话,就知道我是在骂人。 我一个人身兼数职,还整日里往外跑,作为一个丞相,该处理的政务,该做的事,我是一件都没落下,如今换个人来,倒是要几人一起才能做好,这不是骂人,是什么呢? 裴太傅又羞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他总不可能把到手的权力扔出去,就因为一时激愤? 只是芩帝也有他的考虑,二人暂代丞相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今天破了这个例,那他就得收获一些等同的东西来。 “这样吧,裴老和吕爱卿毕竟年事已高,许多事还是得由年轻人去做,何琼护送太子前往祁国有功,因为最近诸事繁多,就一直没有封赏,如今就由他先暂代丞相之职,裴老你和吕爱卿从旁协助。” 说完,芩帝满脸疲惫地挥了挥手“人无完人,裴老还是莫要太过苛刻了,都退下吧,朕要休息了。” 芩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裴鲁虽然没有捡一个大便宜,但其中利益得失他还是明白的,如今我一走,朝中还有何人敢跟他叫板呢? “老臣告退。” “微臣告退。” 我和裴鲁没有得寸进尺,乖乖地就退出了大殿。 “裴太傅,恭喜恭喜啊。”我皮笑肉不笑地向他拱手道贺。 裴鲁这次成功把我推了下去,心情正好,也懒得跟我计较这么多,笑着就给我回了一礼。 “沈相大人喜欢自己给自己挖坑跳,老夫虽爱惜沈相的才华,却也不得不道一声可惜呀。” 我面上一僵。 好啊,要不是你怂恿着老祖宗要废我世子之位,如今我又怎么可能被赶出来呢? “裴太傅说的是,确实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我微微低首“只是希望裴太傅日后能不像我一样‘咎由自取’就好了。” 裴鲁以眯眼,甩袖走了。 现在我已经不是大芩的丞相了,他也没必要在这儿跟我浪费时间。 我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裴鲁走远,随后我便绕了一个远路,来到了太子东宫。 “丞相大人?”小戈子见到我突然出现在大殿门口,惊得愣了一下。七界 “太子殿下呢?他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我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问了一句。 小戈子本来是防着我的,等来等去也不见我进来,倒弄得他有些尴尬。 “殿下的身体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在宫里睡上一天就全好了。”小戈子搓了搓手,有些迟疑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疑惑。 “大人是不是……是不是受了伤?”小戈子低下头,有点不敢看我。 我愣了一下。 小戈子见我迟迟不曾说话,紧张地开口解释“奴才只是看大人您的脸色实在太差,才会……您千万不要误会!” 心中微微泛起酸涩,我迅速低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涩意。 小戈子历来是讨厌我的,没想到他竟也会关心我。 都说皇宫的人情最是冷漠,其实这世间人与人的情分本来就如斯薄凉,我争取过,也失去过,如今只想珍惜。 就像我从来不奢求我的那些“亲人”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没事,我先回去了,今天我来的事,你不要跟太子殿下提及。”我对他笑了一下,回身走了。 然而我刚走没几步,后面就跟来了一个“小尾巴”。 我本想当着没看到,赶紧出宫,可身后的“小尾巴”却越跟越紧,最后竟直接跟着我出了宫。 “我说,”我无奈转头“六公主殿下,您一直跟着在下,究竟意欲为何呀?” 岑玉合见我终于停下来跟她说话,脸上立马笑得如同三月桃花般灼艳。 “沈青枝,你都回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进宫来看看我?”岑玉合鼓起腮帮,双手叉腰,满脸的娇憨气愤。 我有些拿这位公主殿下没折,只能半真半假地哄着她。 “在下在祁国受了些伤,一直在府里静养,今天皇上急事召见,方才进了宫来,其实在下心里一直惦记着公主的安危,只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岑玉合的眼角微微向上挑,她撅着嘴看着我“沈青枝,你为什么总爱在我面前撒谎?” 我愣住。 我的骗术……不,是语言造诣,向来已经炉火纯青,信手拈来,怎的如今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公主的话,在下不太明白……” 岑玉合瞪我“你每次对我说谎,总爱笑,而且笑得很假很假。” 我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很是自我怀疑了一把。 “真的假?” 岑玉合用力点头。 “那这样呢?”我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认真地征求她的意见。 岑玉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不行,弧度太大,一看就是刻意的,还有眼睛,不能睁这么大,要笑的时候,应该是半咪着的。” 是嘛? 我试着按照她的说法去做——嘴角向下沉了点儿,眼睛半眯起来,顺带把眉毛也往上翘了些。 因为没有镜子,我也抓不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只能询问面前的她“怎么样?可好些了?” 岑玉合看着我,突然“噗嗤”一声,弯腰大笑了起来,她笑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沈青枝……” 我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她,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六公主,你还是快些回宫吧,总这样私自从宫里跑出来,被皇上抓到了,免不了又要被一顿责骂。”我温声劝她“如今后宫,梅妃得势,你是太子殿下的胞妹,她难免就会来找你的茬,若是能避着她一点,总好过和她起冲突。” “哼,她再得势又能怎么样?本公主还能怕了她不成?”岑玉合听我提及梅妃,脸色立马就拉了下来。 她不喜欢这个梅妃,也不喜欢那个尚且连话都还不会说的七弟。 她能理解当初父皇为什么要负了娘亲,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不怨恨父皇。 说到底,这个皇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是父皇手里的棋子,他想往哪里下,就往哪里下,谁都没有反抗的权力。 包括她自己。 至于那个梅妃……不过是父皇即将要丢弃的废棋罢了。 (第二百三十六)花开两生不尽缘(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看着岑玉合黯淡下来的眸光,心里忍不住就叹息了一声。 当年的事,岑曦不能忘怀,她也不能。 可便是一直纠缠着那件往事,除了徒添悲伤和痛苦,还能得到什么呢? “皇上他……已经尽力了。” 岑玉合点头“我知道。” 我看了看她,突然伸手,屈指一弹她的额头。 岑玉合吓了一跳,随即捂住额头瞪着我“沈青枝,你干嘛?” 我扬起嘴角,挑眉看着她“玉合公主,不知在下可有荣幸邀请你去看一看月淮河上的醉人月光?” 岑玉合没想到我会主动邀请她,愣了好久才红着脸低下头“好吧,我……等……不行。” 她突然拒绝我“你还有伤在身,该要在府里好好养着才行,我不能……” “公主的笑容比天上的月亮还要醉人,在下怎能因为一点小伤,就错过此等风景?”我笑着看着她,侧身向着马车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公主殿下,请。” 岑玉合迟愣了一下“现……现在就去吗?” “良辰美景不等人啊。”我笑。 红晕直接蹿上了两颊,岑玉合不敢再看我,提着裙子就一路小跑上了车。 “公子……”孙沪没想到我竟会突然想要带着六公主去看河看月亮,要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体,最好还是在府里躺着较为妥当。 “你进宫去见一下太子殿下,就说六公主在我这儿,子时之前,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宫的。”我向他摇了摇头,然后拿过他手里的马鞭,自己一掀衣袍,坐上了马车。 孙沪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无奈妥协,他低声道“月淮河边最是凉寒,公子千万记得避开。” 我点点头,手起鞭落,便驾着马车走了。 孙沪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心里纠结好久,还是决定先按照我说的去给太子殿下报一声信,然后赶去月淮河暗中保护着。 “要是现在王捷在就好了。”孙沪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不过算算日子,他也快回来了。 孙沪心里在想着些什么,我猜不着,如今美人在畔,我也没有闲时去猜。 我没有直接带着岑玉合去月淮河畔,而是先去了几家点心铺,要了些岑玉合爱吃的点心后,我便又带着她去了几家胭脂水粉店和首饰铺。 “外边的东西比不上宫里的,但好歹新鲜有趣得紧,你挑上几件好玩的,我让掌柜的包好,随后派人送到你那里去。”我侧身,轻声对身旁的她道。 可能是因为店铺大小的原因,我和岑玉合离得比较近,也不知是不是我靠着她,让她觉得有些拘谨,她的脸颊红得实在有些厉害,我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先出去,让她慢慢在里面挑。 “我……我要这几件就好了。”岑玉合一直低着头,也没怎么看,胡乱就指了几样。 我看她这样,心中无奈,只能用眼神示意掌柜的把她指的那几件包起来。 “这支玉簪是西域流传过来的,样式与我们这儿大为不同,颜色也漂亮,虽然不是那些金的银的,可现在市面上,许多小姐都喜欢这样的玉簪。”王掌柜做生意做了几十年了,来来往往的客人看了那么多,这客人的心思,他便不能全猜着,八九分总是差不了的。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为了身边的姑娘在烦心呢。 大概……是没有一件称心的礼物吧。 “姑娘您看,可还喜欢?”王掌柜将盒子里的玉簪拿出来,递给了正羞涩着,低着头的岑玉合。 岑玉合本只是顺着王掌柜的话稍稍抬头看了看,这一看,却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目光。 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小宫里什么好的都是先紧着她的,可以说,什么名画玉器,古玩珍宝,她都是看的多了,虽算不上厌疲,却也难再提起什么兴致。 可这支玉簪不同,它的做工算不上是最精美的,可它的样式真的很奇特,顶部弯弯的,像一个月牙,下面似乎是嵌着螺旋状的异国纹路,若是把玉簪的顶部对着自己看,又觉得它不像月牙,也不像螺旋,反倒像一个正含苞待放的异国奇花。 然而它最最奇特的还要属它的颜色,芩国的人大都讲究风雅气节,所思所做,所用所穿,皆以淡雅素静为美,可这支玉簪不仅没了本来素雅,反而上面镶嵌了许多不同颜色的宝石,乍看上去花花绿绿的,有些庸俗不堪,可细看下去,却有种别样的风情,很热烈,很灼目,却又带了点淡淡的哀婉。 “喜欢?” 耳旁突然传来熟悉的温润之声,岑玉合惊了一下,随即迅速别开眼,红着脸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你送的,我都喜欢。” 我送的都喜欢?518中文网 我讶然,却也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微微低下头,我故意靠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魅惑“如果在下将自己送给公主,公主可喜欢?” 岑玉合的身体直接僵住。 “哈哈哈……”我将那支玉簪迅速插进她的青丝里,随后跟王掌柜打了一声招呼,就边摇头大笑边迈着步子快速出了首饰铺。 过了许久,铺子里终于传来岑玉合气恼的声音“沈青枝——!” 她从铺子里追了出来,眼中冒火的就要找那个敢戏弄她的混蛋算账,然而她想要冲口而出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轻倚马车的少年就先一步站到了她的面前。 “玉合,今天是你的生辰,愿你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像今天一样开心。”我将刚刚买来的秋月花递到了她的面前“人比花娇,你是我的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岑玉合愣愣地,什么动作都没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的情愫也不知是震惊还是欢喜。 突然,她抱着我失声哽咽了起来。 有多久了,她没有在这一天过过自己的生辰?恐怕就连父皇都忘了她真正的生辰是在哪一天吧? 看到她这样伤不能自已,我不禁双手环上了她的腰,想要给她一点温暖。 良久,我道“玉合,这个世上的许多事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时光中消失,这是无可奈何,非人力所能左右的事,你若真的想要有一个人能在每年这个时候为你庆祝生辰,就由我来吧。” 岑玉合紧紧抱着我,就好像是在抓着一个随时可能淹没的浮草一般。 “你知不知道……你知道不知……今…今天……”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脸上明艳的笑容,她极力想要说出那几个字,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埋进心口的伤疤却怎么也受不了再一次的痛楚。 “都过去了。”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今天带她出来,陪她过生辰,或许不是特意,只是不经意间地想起,不经意间的动容,可是看着现在这般脆弱难过的她,我忽然就生出些庆幸来。 像她这般明艳动人的姑娘,那些伤心的,沉重的往事就不该牵绊住她的脚步,她应该更欢快地,更自由地奔向属于她的那片无垠天空。 不然,这世上可还有能无忧无虑活着的人? “上车吧,我们去月淮河,那条河能通向现在的亓州城。”我轻声对她说。 岑玉合的身体一僵,过了一会儿,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明月过半的时候,我已经拉着她坐上了月淮河里的游船。 夜色深的时候,月淮河的水便成了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水里的鱼儿,唯有天上一两缕清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还算好看。 不过月淮河向来是歌姬舞女出没的地方,河畔上有不少在招揽恩客的花船,那摇摇曳曳的灯笼在水面上打着,倒是驱赶了不少黑夜里的寂静和空无。 “有什么想要说的心事就全寄托在这只花灯里吧。”我将一只粉色的荷花灯递到她手上“相信她一定能听得到的。” 岑玉合的眼眶到现在还是红的,听我这么柔声一说,她竟又有些想要落泪起来。 不过好在,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轻轻闭上眼睛,她把自己一直以来的思念,还有……不可直言的心愿,全部许进了这只荷花灯里。 然后,她将灯放进了水中。 荷花灯随着水流渐渐向远处飘去,那若有若无的灯光在夜幕下显得那么明亮,又那般柔和。 “你知道我的母后是怎么离开的,对吧?”她双手抱膝,突然开口问我。 我暗了暗眸光,点头。 “就连司仪册上的记录都被父皇下旨焚毁了,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的?”她转头看我,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星光摇曳。 我顿了一下,掩了掩眼中的神色。 “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 听得出来我是不想明说,岑玉合也没有追问。 政治上的事情,她不想参与,也没兴趣知道。 “母后是在我生辰这一天跳下城楼的,那时候父皇总不愿意见到我,就连皇兄都有意无意地避开着我。”岑玉合笑了一下,有些落寞“我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不是我害死了母后,不然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天,她生下了我,又抛下了我?” (第二百三十七)花开两生不尽缘(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她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也无从答起。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事,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何处而终。 “六公主,我们到花船上喝花酒,怎么样?”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方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花船。 岑玉合本在伤心处,如今被我这么一打岔,竟有些不知是该继续伤心,还是鼓起腮帮瞪我。 最终的结果就是,她被我半诱半强地拉上了花船。 “哎呀,沈公子,您又来了?”老板娘一见到我,脸上立马堆上了笑容,她撇下正在交谈的客人,扭着细细的腰身就挨到了我面前。 “红姨,近来生意可还好?这条画舫不知你可还用的习惯?”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免得她一个“不小心”摔到我身上来。 红姨历经风月场多年,这去去留留的恩客无非都是美人美酒,莺歌鹊舞,难以忘怀罢了,可事无绝对,她偏偏就碰上了这样一位少年公子。 不恋美色,不贪美酒,每次上这条船上来,她总显得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但又有一种别样的和睦。 这种微妙的感觉是谁在维系,红姨心里不可谓不清楚。 “好好好,好得很,自从换了这个画舫,这日进的银钱比往常还要多上一成呢!”红姨见我难近身,立马把目标转向了我身旁的出岑玉合“这位姑娘生的好标准,定是顶顶的贵人了,我说姑娘,您到我们这儿来,是想找些什么乐子呢?” 岑玉合是养在深宫的公主,哪见过红姨这样的人物,再加上一直以来的训诫,她就更不敢,也不屑和这样的人说话。 她往我身后退了退,有些紧张。 我见她这样,主动伸手握住了她。 岑玉合一愣,抬头看我。 “红姨向来喜欢说玩笑话,你别当真。”我笑着宽慰她。 红姨看到我和岑玉合之间的动作,用红帕掩着唇就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岑玉合被她笑得又羞又躁,忍不住大小姐脾气一上来,跺着脚就喝问她。 红姨倒是好久没见到这么清纯的小姑娘了,心里多年沉寂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她媚着眼,将岑玉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边点头边夸赞道“真真是个水灵的宝贝,难怪连沈公子都另眼相待,这要是换成旁人,怕是早就要沦陷进去了吧?” 岑玉合下意识又往我身后躲了一点,红姨那种像是在打量货物的眼神,让她情不自禁地就产生了些恐惧的感觉。 说实在的,她恨不得现在就下船去,可是…… 她抓紧了我的手,抿紧唇没有说话。 明显感觉到她心里的变化,我皱眉看向了红姨“一间天字号厢房,再叫两个会弹琴的来,其余闲杂人等,在下希望红姨不要一个闪神,让他们闯了进来。” 我眼里的警告很明显,红姨自然不会傻傻的上赶着玩火,她马上就喊人来带我们去厢房。 “我说,沈公子,这样好的姑娘,你若是没有半分真心,不若就狠下心肠,让她伤心一阵子,好歹不是把一生都陪进去呀。”走过红姨身边的时候,她趁我注意力都在岑玉合身上,挽着我的手臂就贴上了我的耳畔,那丝丝柔情魅声果真就有种说不出的魔力一般,让我身心一怔。 我眯眼看了看她,随即淡淡一笑。 “红姨,切莫越界啊。” 红姨的眸色一沉,立马松开了挽着我的手,她看了一眼旁边就要冲过来的岑玉合,微偏头,掩着唇,媚声笑了起来。 都说红粉胭脂骨,这亲手剔骨剜心的贵人啊,怎么总是不肯稍加怜惜一下美人心呢? “沈……哥哥,我们下船去好不好?这里的人都……都是不正经的……”刚进厢房,岑玉合就拉住我的袖子,犹犹豫豫地不肯再待下去。 我扶她坐下,然后让跟在后面的琴娘进来奏曲。 “这些烟尘红脂不过都是一些表面的东西,天醉画舫可不是靠这些出名的。”我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你耐着性子等等,一会儿就过来了。” 岑玉合不信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的东西,她刚要开口,大门就被推了开来。 一个个打扮素雅的女子托着手里的托盘走了进来,她们将盘里的东西挨个儿放到桌面上,然后行了一礼,陆续退了下去。 “这些……”岑玉合震惊。 面前这满满一大桌的东西分明是只有宫里的御厨才能做出来的精细玩意儿,这样一个地方,居然也有这些! “这是琉璃酥,”我将一个小碟往她面前推了推“这个与宫里的食材和味道可不同,你尝尝。” “还有这个,这是玲珑塔,独独天醉画舫才有的东西,稀罕得不得了,红姨她一般是不会让人把这个端上来的,你也尝尝,全当是尝个鲜。”我将另一个小碟子往她面前推。 “沈哥哥,你也吃啊,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把这些都吃掉呢?”岑玉合对于我突然而来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甚至有些慌乱无措。 “你先吃着,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我站起身,轻轻叮嘱一句,便转身离开了厢房。 “哎,等一下,沈哥哥……”岑玉合站起来想追,最后还是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动作。 无奈,她只能待在厢房里等我回来。 天醉画舫的琴娘确实功力不浅,这些点心膳食也极为好吃,悠悠的琴音夹杂着窗外摇曳朦胧的灯光,比起沉闷森严的皇宫来,确实别有一种风味。 然而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日子里,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全本 “小枫哥哥……”她轻声呢喃,恍惚间竟痴了过去。 曾经光阴似水流,今时今日,竟是悲从心起。 “你究竟还记不记得呢……” 你这样一个爱说谎的人,会不会把自己也骗了进去? 她不知道,她甚至连问的勇气都没有。 当厢房的门被推开,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我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青瓷碗从门外走了进来,几步走到岑玉合面前。 “快……这是我的独门手艺,你快尝尝。”我将碗放到她面前,满脸兴奋地看着她。 岑玉合低头看向我端到她面前的碗,不禁就愣住了。 “面……” “是生辰面。”我笑,“我亲手做的,应该味道尚可,你尝一口,若是不好吃,我再给你重新做。” 泪水一下涌上眼眶,岑玉合模糊着视线,大口大口地就吞咽起来。 “你慢点,”我微微皱眉“还有些烫呢。” 岑玉合想要点头,最后却哭出了声。 “沈青枝……”她抱着我的腰“你的盐放太多了。” 我一愣,随即失笑起来。 “来,我们喝一杯。”我让人拿来一坛酒,给她倒了一点,也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有什么不开心的,都灌进肚子里,别总搁在心上。” 岑玉合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双手端起酒杯“我敬你,沈哥哥。” 我对着她轻轻一笑。 酒水入喉,从来热辣,却不揪心。 天上明月如冰,水上灯笼迷蒙,镜光倒影下,是红尘错眼,痴心难收。 不知喝了多少杯,岑玉合已经倒在桌上,晕乎乎地坐不直了。 我看着两颊通红的她,心里一动,还是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玉合,今日一过,前尘往事便尽消吧。”我轻声喃喃,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给面前这个酒醉的姑娘听。 送岑玉合回宫的时候,在宫门口还是遇到了等候多时的岑曦。 他穿着一身黑袍站在清冷月光下,一阵阵夜风吹来,拂起他的衣角,也浮动了我眼里的眸光。 “太子殿下,我把六公主给你送回来了。”我将已经熟睡的岑玉合抱进宫殿,轻轻地放在床榻上,然后给她拉上被子,走了出来。 岑曦眸色复杂地看着我,我摊手,任由他上下打量。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今天是她的生辰。” 我点头“我知道。” 岑曦抿了一下唇,没有再说话。 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西斜的方向,对他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岑曦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然而我刚转身走了两步,他却突然叫住了我。 “玉合的心思单纯,脾气也简单,可这并不是表示她很傻,有些事,你如果决定了,我……会支持你的。” 脚步一顿,我的心沉了又沉,却终究不能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岑曦。” 我是没有一个过往,也没有未来的人。 我徒步回了丞相府。 丞相府里很黑,然而小路上却有一盏灯火摇曳。 “公子总喜欢回来这么晚吗?”霓裳对我轻轻一笑,那身如火衣裙仿佛夜空中盛放的彼岸花一样,清冷得热烈。 “得分情况,”我看着她,脸上也带起了笑“有时候,我更喜欢一个人走夜路。” “为什么?” “夜里凉,清净。” 霓裳轻笑出了声“我也与公子一样,有时候独爱在这样寂寥的月光下一个人跳舞。” (第二百三十八)花开两生不尽缘(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看着她,半眯了眼睛“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霓裳提着灯走近我,摇摇晃晃的灯光在夜空下出奇的漂亮。 “好的,坏的,于公子而言,并无所谓,不是吗?”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认同她的话,也没有反驳她的话。 “公子什么时候再去边境?”霓裳看着我,脸上是浅浅的笑意。 我挑了挑眉。 “我现在可是区区一介草民,无官无饷,去那儿做什么?” 霓裳晃动了一下手里的灯笼,低头看着里面的烛火,轻笑道“天龙都免不了有搁浅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呢?公子怎的能这般妄自菲薄?” “人贵有自知之明,霓裳姑娘不是一直都信奉这句话的吗?”我笑着反问。 霓裳的眸光一顿,随即无奈叹气“奴家在公子这里,果然是讨不了便宜的。” 我微微一笑,然后拱手向她作了一揖“不管如何,在下都要谢谢姑娘这一盏灯火相候。” 霓裳看着我彬彬有礼的样子,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她将灯笼往我手里一塞,随后便轻笑着离开了。 “倒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姑娘。”我不禁摇头笑了笑。 因着被免了职,我便成了无事一身轻的人,刚开始几天,我还能勉强待在府里养伤,可没过多久,我就浑身不得劲起来,三番五次地想往府外跑,可前有孙沪苦口婆心地劝着,后有六公主岑玉合天天到府里“造访”,我也只能强自按压下心中的躁动,百无聊赖地一直在府里躺着。 这一天,我终于找到了溜出来的机会,与何琼约定好了在百香楼会面。 “我这难得一天的休沐,你却偏要约我出来做这些个苦差事。”何琼刚推门进来,就摇着扇子,连连哀叹。 我淡定地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尽,随即抬头看他“怎的,这般不情愿?” “为好友赴汤蹈火,我怎会不情愿呢?”何琼笑着坐到我对面,自己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说吧,你找我来,是要我做什么?” 我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我现在赋闲在家,无事可做,这不,蔡玉和葛小姐的婚事还日日悬在我的心头呢。” 何琼眉头一动“你想怎么做?” 我盯着何琼发笑,一句话都没说。 何琼被我盯的浑身发毛,冷不丁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想算计我什么?”何琼孤疑地看着我。 “你刚刚不是说,”我笑嘻嘻地凑近他“愿意为了好友赴汤蹈火的么?” 何琼立马把身子往后退了退“我说的就是场面话,你不会当真了吧?” “那当然!”我笑着将他倒好的那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我这么相信你,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嘴角一抽,何琼很想说“不是”,但在我略带威胁的眼神下,他也只能默认下来。 “你现在就去葛家提亲,我陪着你。” “啪嗒!”何琼刚刚拿起的茶杯立刻在地上碎成了渣渣。 “怎么?”我皱眉“这事有难度?” 何琼咬牙“你说呢?” 我认真地自省了一遍,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啊。 “你放心,聘礼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在楼下。”我想了想,补充道“你尽管去提亲,有什么后果,全有我担着。” “……”何琼彻底无语“你都不考虑一下,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么?” “你有了心仪的姑娘了?”我问。 何琼艰难地摇了一下头。 “那不就成了,万一人家葛姑娘改变心意相中了你,你不是正好能抱得美人归嘛?” 这么说,倒也没错…… “好吧,”何琼站起身来“我就为了你们赴汤蹈火一次,也不枉今生与尔等相交!” 看他说得这么豪气,这么义无反顾,我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一拍桌子站起身道“好兄弟,我们走!”管家 “等等。”何琼拦住我“人有三急嘛,我……” “少废话,走!”我抓住他的手臂就往楼下拖。 “记住了,等会儿到葛家,无论葛老爷怎么为难你,你都要做得漂漂亮亮的,让人家无可挑剔。”'我嘱咐道。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何琼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 我眯眼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也只能道“但愿如此。” 我拉着何琼走到百香楼楼外,催促他赶紧上马车,然后对送聘礼来的孙沪道“葛大人素来以严谨著称,你所备之礼万不可有逾越之物。” 孙沪点头“我明白,绝不会出问题的。” 他办事,从来都不会出错,我也就放心地上了马车。 葛府所在的朱衣巷是朝廷官员群居的地方,芩国三四品的官员几乎都住在这儿,换句话也就是说,朱衣巷里,几乎人人都认得我的马车。 “沈相大人,你们这是……莫非沈相大人也已经有了意中人,这是要去提亲不成?”有官员对着马车里的我行礼作揖,外加调侃说笑起来。 “那是自然,沈相这般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正是心动情意动的时候,就是不知是哪家大人的闺中千金能被沈相看中啊!”这话一出,立马就有旁的官员跟着起哄,大家应呼着,仿佛是举国的喜事一般。 我不想今个儿的误会传扬出去,变成街头巷尾的谈资,只能一个一个下车解释,然而在朝为官的,哪个不是藏头藏尾,心思敏锐的狐狸精,他们只管嘴上答应着,该私底下去说的,那是一个也不会少。 挤挤攘攘,拥拥簇簇,最后总算到了葛府的大门口,我松了一口气,拉着何琼下车,递了拜贴。 葛府的管家恭敬有礼地把我和何琼迎了进去,带到了会客的水月堂。 “葛大人。”葛重从右侧门进来,我和何琼赶紧放下茶杯迎了上去。 “沈相大人,何贤侄。”葛重见到两人,也是心里愉悦,毕竟这样才华出众,风度翩翩的后生,谁看了不会心生欢喜呢? “现在在下已经被皇上革了职,葛大人还是以晚辈之名称呼在下吧,丞相之称,在下可不敢当呀。”我笑着拱手。 葛重虽然是耿直之人,可毕竟身在官场多年,什么人能坐在什么位子上,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官场起伏跌落,不过是寻常事,沈相一直是皇上的心腹爱臣,这再次起用,也不是不可能啊。”葛大人笑着请我和何琼坐下“还有何贤侄,少年成才,前途无量啊。” “伯父谬赞了,小侄不过是一时得幸,日后还要多多向伯父请教呀。”何琼起身给葛重敬了一杯茶。 葛重满脸笑意地接下了茶水“何贤侄真是愈发俊朗了,这些年,弟妹应该也开始帮你物色姑娘了吧?” 这话说得过于亲昵,但葛家与何家交情不算浅,这样半开玩笑的话也不算过。 正巧,这也随了何琼和我的心思。 “伯父说笑了,小侄才疏学浅,又没什么建树,能攀上哪家姑娘呀。”何琼可不敢顺着葛重的话自夸起自己来。 葛重看着何琼谦虚有礼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和可惜。 要是自家的闺女能和何贤侄成就姻缘,再加上两家速来的交情,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只是可惜,自家闺女偏偏一颗心全拴在蔡家那个小兔崽子身上! 唉,真是头疼哦。 “若不是老夫这闺女啊,容貌有损,又自小养在深闺,没什么见识,老夫还真想厚着脸皮跟贤侄提这一门亲事呢。”葛重是越看何琼,心里越是喜欢,心里越是喜欢呢,说出的话难免就有些越礼,然而等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起来。 这毕竟是他的心肝闺女,那是打心眼里疼着的,如今他这话一出口,岂非是给自己的闺女找难堪么? 何贤侄要是以为他是给自己的闺女找亲事的,那他是该拒绝还是接受呢?要是拒绝了,他女儿的闺誉必定受损,要是接受……恐怕也真是强人所难了。 葛重脸色微微变动,心里后悔不已,对面的何琼见了,立刻料到时机已到,站起身,就掀衣跪到了葛重面前。 “伯父,小侄有一桩心事已经藏在心里多年了,一直没敢到您面前说,今天趁此机会,小侄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 葛重面色一怔,心里已经有了预料,可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这,这怎么可能呢…… “贤侄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何必行如此大礼?”葛重赶紧去扶何琼,何琼却不肯起来。 “伯父,小侄一直……一直心仪心蓉表妹,今日来,就是先向您提亲的。” “贤侄,你……” “小侄知道此番前来很是唐突,礼数又未能做到周全,但请伯父放心,只要伯父愿意答应小侄,小侄马上就请父母前来,三媒六娉,绝不会有半点委屈了心蓉表妹。” “这……”实话实说,葛重对这样一门亲事不可能不心动,他很想当场就答应下来,可女儿的心里毕竟已经有了人,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违背了女儿的心愿。 (第二百三十九)花开两生不尽缘(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伯父是不满意小侄么?”何琼失落地低下头。 “不是……”葛重赶紧摇头。 “伯父不用安慰小侄了,小侄心里明白,自己是怎么也配不上心蓉表妹的。”何琼苦笑了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沈兄,我们走吧,葛伯父……怕是现在根本不愿看见我们的。”何琼转身叫上我就要往外走,葛重立马追了上来。 “贤侄,”葛重拉住何琼的手臂“贤侄!” 何琼适时停下脚步,他低着头,双眼微微泛红,然而对于葛重,他还是很敬重的。 “伯父还有什么话要告知小侄的么?”何琼哑着声音问。 葛重见何琼这般情真意切,伤心落寞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奇怪起来。 要说她这个女儿,自从那场大火之后,可以说是从没踏出家门半步,他们葛家虽与何家是世交,但因为江南与京城毕竟所隔甚远,平日里是极少有什么交集的,何琼与蓉儿的交集就更少了。 这种情况下,何琼能对蓉儿产生这么深厚的感情么?莫非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之说? 何琼见葛重面露疑虑之色,惊觉自己入戏太过,然而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之势,他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贤侄对小女真的……” “葛大人恐怕还不知道,何兄本是打算等到下个休沐,就回家请媒婆前来提亲,可今个儿晚辈与何兄喝茶的时候,不经意提起了蔡兄与令爱的幼时婚约,何兄心里着急,唯恐错误了这段姻缘,这才准备了些聘礼,慌慌忙忙前来这里的。”我见状况有点不妙,赶紧上前替何琼弥补疏漏。 “何兄对令爱的一片真心,那真的是天地可鉴,让晚辈都不能不动容,虽然晚辈也知道,令爱确实与蔡兄有一个儿时婚约,可这毕竟事隔经年,终究还是要两情相悦,才能真正地走到一起,不是吗?” 葛重抬头看了我一眼,心里的天秤不禁有些偏移起来。 关于蓉儿的事,他可是明明白白告诉过我的,如今我来当这个牵线搭桥的人,想必何琼是真的对蓉儿一片真心,比起蔡玉那小子,估摸着要好上不少。 “好吧,既然沈相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老夫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此事毕竟事关小女终身大事,老夫还得问问小女的意思才行,三日后,还请沈相带着何贤侄再来,老夫定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果真?”何琼的眼睛瞬时就亮了。 葛重见此,不由失笑起来。 “贤侄尽管放心。” “那……这些送来的聘礼就先放在这儿了。”我趁势说完这句话,拉着何琼就跑了。 葛重想张口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进去,笑着摇了摇头。 这般少年意气,倒是让他想到了许多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 “沈青枝,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就是看上我何家与葛家的交情,才让我来这儿提亲的?” 书香门第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礼节,今天去上门提亲的如果不是他,也许葛伯父早就将人打出来了。 他也是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一个巧合,你会相信么?”我掀开车帘,请他上车。 何琼蹬了我一眼,上了车。 “葛重的脾气向来严谨,铁面无私,我等晚辈自然不好跟他说那些话,你家与葛家渊源颇深,有些话我们不能说,你却能说,有些隔阂,我们与葛家有,你却没有,自然你就是做这件事的不二人选了。”我笑着将一杯清茶递到了他面前。 何琼咬牙“我就不相信,你亲自上门提亲,葛伯父能拒绝你。” 我眨了一下眼睛,微微垂下眼帘“纵使我被魏应候府赶了出来,婚姻大事还是得由父母做主,我父亲他……他不会想要理会我的事的,我想这一点,葛大人也是知道的。” 何琼顿了一下,随即暗下眸光,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的……” 我摇摇头,笑道“我从没在意过这个,你也不必在意,说到底,葛大人对你还是很期许的,前景非常好,一切顺利,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何琼心里一动,微微有些不忍,但人之命运一向只掌握在自己和上天的手中,他也不能替我改变些什么。 “你下面要做什么?” 我歪了歪头“先去吃一顿午膳,然后来蔡府。”117 何琼挑眉“你是想让今天这件事发酵一会儿,再来点一把火么?” “诚然如此,”我笑,“君可愿共否?” 何琼眸光亮了亮,满脸笑意“幸甚。” 我和何琼一拍即合,先坐马车去百香楼大吃了一顿,接着又去珍宝阁逛了逛,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又坐马车回了朱衣巷。 蔡府就在葛府的旁边,两家肩并肩,脚并脚,再加上两家的大人都是中立党的官员,这样的关系可以说是亲密无间。 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的话。 由于两家是邻居,葛府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蔡府立马就能知道,这当然也包括了上午那浩浩荡荡,出入葛府的聘礼队伍。 此时蔡府上下的人早就炸开了锅,尤其是蔡府的主人蔡一卓。 “都是这个败家的东西惹的祸,这千古的骂名现在都要我这个当爹的给他背上了!”蔡一卓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盏。 “老爷,玉儿有错,你尽管教训就是,现在他还没有回来,你当心气坏了身子呀!”李氏见蔡一卓气得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心里担心不已,赶紧就上前去劝慰他。 “我蔡一卓一生清誉,上不愧天地君师,下不愧父母兄弟,如今却生出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儿子来,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蔡一卓是越想越气,也不听李氏劝说,大喊着把管家叫了来“快去,快去,把你们的少爷给我找回来!” “老爷,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既有人去葛府上门提亲,我们不如就抢在前面,先把玉儿和蓉儿的亲事定下来,选个黄道吉日,马上成亲。”李氏边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边把自己心里的主意说了出来。 蔡一卓此时是怒火中烧,巴不得根本就没生过这样一个孽子,然而听自家夫人这么一说,心中的怒气霎时就顿了顿。 “夫人说得甚是有礼啊,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们不松口,那个孽子是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蔡一卓面上怒气顿消,拉着李氏的手就往外走“夫人,咱们走,去葛府登门道歉,然后快快把婚期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我们不等等玉儿吗?”李氏迟疑了一下。 “等那个孽子做甚?尽给我们添麻烦么?”蔡一卓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的那个“好儿子”了。 李氏见蔡一卓一提起自己的小儿子就炸了起来,无奈只能顺从着他,现在就赶去葛府商量婚期。 我与何琼一直悄悄躲在蔡府的围墙后,眼见蔡一卓和其夫人匆匆进了葛府,方才大摇大摆地出来。 我们俩向蔡府的门童递了拜贴,随后蔡府的管家就急急忙忙赶来,将我们迎了进去。 “两位大人,我们家老爷有事刚刚出去了,得过些时候才能回来,如果您们不着急的话,就先在这里喝些茶吧。”管家向我们说明情况,并代替他们的老爷向我们表达了歉意。 “没事,我们在这儿等着就好。”我摆手,“不知你家少爷在家与否,我们多日未见,倒也有些想念。” 管家回道“少爷与朋友相约,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回来,不过老爷离开前,已经派人去找少爷了,估摸一会儿就能回来。” 我点点头,对管家道“多谢了。” “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管家对着我们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我说,”何琼一见管家走远,立马就凑到了我身边“青枝,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嘛?我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有我在,保证你不会出事。” 何琼将信将疑地瞥了我一眼,返回座位,静静喝起自己的茶水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蔡玉被下人叫回了府。 他一进府门,管家就把他带到了会客堂来见我们。 “青枝?何琼?”蔡玉惊讶“你们今天怎么来了?” “我们来朱衣巷拜会葛重葛大人,顺道就来蔡府拜会拜会令尊。”我先何琼一步,站起来对蔡玉解释。 “原是这样。”蔡玉点点头,寻了一处位子坐了下来“管家说我爹有事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定呢,你们若是有旁的事要做,不妨就先去,我爹那儿,我会代为转达的。” “不急,”我偏头看了一眼何琼“正好有一件喜事,我们琢磨着想告诉你呢。” “喜事?”蔡玉好奇“什么喜事?莫非是你又重回相位了?还是裴鲁向你服软了?” 我摇了摇头,伸手将何琼推到蔡玉面前“他要成婚了。” (第二百四十章)花开两生不尽缘(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蔡玉愣了一下,看向何琼“成婚?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姑娘了?” “其实也不是我……”何琼一见到正主,立马就有些怂了下来。 我见何琼要坏事,赶紧就插了话“是何琼的爹娘。” “什么?” “何琼的爹娘忧心他的婚事,正好与何家相交甚笃的葛家,千金尚在阁中,便琢磨着上门提亲……” “晃荡!” “呯!” “蔡兄,别冲动,别冲动啊!” “蔡玉,你在作什么?快放手!” 蔡玉死死抓住何琼的衣襟,用力把他叩压到了桌面上,本来在桌子上的茶盏之物一瞬全部砸落在了地面上。 突发如此异状,我心里大惊,赶紧冲了过去。 蔡玉见我来拉,下手力道更重,何琼的眼睛立马挨了一拳。 “蔡兄,手下留情啊!”何琼大声求饶。 我不敢再耽误下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蔡玉从何琼身上拉了下来,蔡玉一卸力,何琼直接从桌上滑到地上。 “你疯了?”我呵斥了蔡玉一声,赶紧把地上的何琼扶起来。 “沈青枝,这是你的计谋,是不是?”蔡玉红着脖子,冲我大声怒吼。 我脸上一尬,下意识就要开口解释,蔡玉却根本不想给我这个机会。 “你就是这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你连自己都不放过,对我们,你就更下得去手了!” 心中一恸,我看着嘶声怒吼的他,突然就有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我没有,蔡玉……” “你跟我说,葛伯父究竟许诺了你什么,是金山银山,还是宝石美玉?你算计自己的兄弟,总该有个好价钱的吧?”蔡玉突然冷笑着坐了下来,他的双眼里满是蔑视和讥讽。 相交数年,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就算猜不到全部,却也能知晓个大概,我是一个什么人,他心里太清楚了,可就是因为清楚,他才会这般愤怒! “蔡玉,你这话说的太伤人了,青枝也是为了你好。”何琼的眼睛还疼着,可蔡玉步步紧逼的话终究是让他没办再听下去了。 “为了我好?我需要她这样为了我好么?”蔡玉怒视着何琼“我把你们当做知心好友,手足兄弟,你们却要联合起来这样整我?我告诉你们,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兄弟好友!” “你……”何琼也被蔡玉乱吼一通的话气到了,他恼火地就要回吼,我却把他往身后一拉,打断了他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葛大人说,只要你愿意娶葛小姐为妻,他就愿意为我效劳。”我冷下眼色,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需要葛大人的支持,只有他从中立党转出,变为支持我的人,我就有足够的底气和裴鲁对抗,直到最后除掉他。” “所以就为了这一点权势,你就将我们之间的情谊弃置不顾了?”蔡玉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想法,他甚至觉得我是不可理喻的。 “这是国家大义,蔡玉。”我眼中信念分明,面无表情,眸光冷冽。 蔡玉呆了一下,随即他大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好,好一个国家大义!”眸光骤然一冷,他一手指向蔡府大门的方向“滚,你们现在就给我滚!” “我……”何琼气得张口就要大骂,我将他袖子一拉,回身就走。 一出了蔡府大门,何琼直接就炸了。 “同窗数十载,他就是这么对我们的?葛小姐蕙质兰心,秀外慧中,这样好的姑娘,他不稀罕,我稀罕!他不要,我要!真是不知好歹!” 我看着他这样,微微呼出了一口气。 “是我们低估了他对葛小姐的感情。” “还感情……等等,你说什么?”何琼还待要吼,突然一回神,直接就愣住了。 我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几步爬上马车,我回头对着还在发愣的何琼道“不上车么?我可要走了。” 何琼笑着搓了搓双手,立马就跟着钻了进来。 “快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出蔡玉对葛小姐的‘深厚感情’的?”刚刚在马车里坐好,何琼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我看了一眼他,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 “快说呀,别卖关子!”何琼急了。 我见他问得紧,稍稍沉吟了下,便开了口“你眼睛上的伤……还痛么?” “……” 这算不算哪壶不堪提哪壶?中文吧 “如果他对葛小姐真的无意,今天就不会给你这一拳了。”我往后一靠,靠在了车壁上。 “就……就因为这个?”何琼不信。 虽然他的左眼正疼得厉害。 “你不相信我的判断?”我挑眉。 “是不相信你给的依据。” “……”我扶额“好吧,再问你一个问题,从蔡玉进门,到我们被扫地出门,他可有说过关于‘不想成婚’的半个字?” 何琼愣住,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真的如我所言。 “他那般生气,不就是因为我们设计逼他与葛小姐成亲么?” “说对了,他生气,只是因为我们设计逼他,而不是与葛小姐成亲。” 何琼就着我的话想了想,突然觉得颇有些道理。 “但是……你确定我们这样做不会适得其反吗?蔡玉可是一眼就看出了你我的计谋。”何琼想来想去,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摇头,给他也倒了一杯茶。 “蔡大人与蔡夫人已经中招,蔡玉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扭的过他们的。” 何琼刚要喝茶,听我这么说,他更加不解起来。 “既是如此,我们又何必特意在蔡府等着与蔡玉见面?这不是画蛇添足么?” “我特意要见他,不是为了激他成亲,我只是想看看他与葛小姐究竟有几分情意,如果他真的无意葛小姐,我也不想拿他的终身大事开玩笑。”我微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居然……”何琼惊讶,随即他又觉得有些好笑“蔡玉人在气头上,他可未必能想到你的‘良苦用心’,你这么做,岂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何琼见此,也只能倒茶喝水,不再多话。 马车滚滚,过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何琼先跳下马车,我紧跟着也下了来。 “月淮河?怎么,”何琼眼睛一亮“你今天是要破费一番,请我去天醉画舫坐坐吗?” 我从马车里拿了一把扇子下来,然后边摇扇子边往前走。 “何兄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吃喝玩乐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何琼笑着跟了上来“再说,你难得肯请一次客,我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呀。” 这话我怎么听得不对劲呢? 我挑眉看了一眼何琼,随即施展轻功,几个蜻蜓点水便越上了天醉画舫的船头。 “喂,哪有这样的,好歹提前说一声吧?”何琼气得大叫,踩着水就越过数丈之距,来到我面前。 我没有理会何琼的抱怨,转头就对着画舫里面大喊“红姨,接客了!” 画舫里一开始并无动静,但渐渐的,里面就传出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紫红色纱裙的女子一边拿着帕子遮阳,一边扭着水蛇腰走了出来。 “哎呦喂,我说是哪位祖宗,大白天的扰人清梦,原来是沈公子和何公子呀。” “红姨,这都黄昏日落了,哪还有什么‘大白天’的?你的画舫莫非不开张了不成?”我摇着扇子走近她,笑着用手指了指远处即将落下的夕阳。 红姨抛了一个媚眼给我,哀怨道“沈公子又不是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辛苦,这画舫夜里都是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就这白日里能安生睡上一觉,您还要在这儿打趣我,岂不是叫我平添伤心么?” “红姨是专管数钱的,如今生意来了,总该让我们进去喝上一杯吧?”我笑了笑,指了指身后的何琼“我可是难得破费一番,请他喝你这里的酒呀。” “谁会把生意往外推?”红姨眼波流转,轻轻将目光放到了何琼身上“只是何公子一向不怎么经常来我这地儿,我也不知道何公子都有哪些喜好呀。” “只要是好酒,本公子都喜欢。”何琼笑着看向红姨“只是还得红姨不故意敷衍本公子,拿些没意思的酒来才行。” “只要美酒,公子难道不垂怜一下美人么?”红姨柔声说着,柔弱无骨的身子已经歪歪斜斜靠进了何琼的怀里。 何琼揽住她的腰,面上却是颇为可惜的样子“红姨天生媚骨,是多少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只是可惜,本公子刚刚才去提了亲事,待到成婚前,怕是都不能消受美人恩啊。” 红姨眸光一顿,随即羞恼地推开了何琼。 “你们这两个冤家,偏偏总是要来搅了人家的兴致,我这天醉画舫多少姑娘呀,几乎个个儿都被你们勾了魂儿!” 红姨香帕一甩,眉梢眼角全是媚意,这才真真是勾人魂魄儿。 “小绿,把最好的酒拿上来,贵客们都等着呢。” “好嘞。” “沈公子,何公子,里边请。” “那就多谢红姨了。” (第二百四十一)花开两生不尽缘(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躲过了红姨那一关,我和何琼终于能坐在天醉画舫的最高处喝上一壶百花酿。 酒很香,也很醉人。 就像这渐渐沉落的夕阳一样。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立在阁栏后,满眼霞光仿佛一件飘飘落落的天衣绸缎,随风而起,又随风而落,没有形状,也没有归宿。 “你怎的突然如此感时伤怀?”何琼拿着酒杯走到我身后,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远处的云霞,心中略有所感,又不想太过沉重,便出声笑着问了我一句。 “此情此景,你我都是读过一两本诗书的人,会略觉伤感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回过身,一抬手,从他手里抢过了酒杯。 “那杯我可是喝过了。”何琼提醒我。 我挑眉“那又怎样?我不嫌弃你。” “......” “再过两天,芩国的和战书就要送过来了。”我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继而又往里面倒了些,放到了他的位子上。 “所以呢?你打算再去边境不成?”何琼走进来,他看着我,目露忧色。 我没有说话,但是从我的眼睛里,何琼还是看出了我的决定。 他无奈摇摇头,掀衣坐了下来。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慧中公主的死,他们一定会算到你的头上的。” “我知道。”我用指头转了转手里的空酒杯。 “可是,尽管如此,你还是不愿意改变你的决定,是么?” 我垂了垂眸色。 “纪归没有死,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想办法破坏这次和谈的。” “所以,你孤身犯险,为的就是他?”何琼觉得我真是疯了。 “不达国已亡,他已经回天乏术,如果我们给他一个机会,他也未必需要东躲西藏,亡命天涯。”我停下手里的杯子,抬头看他。 何琼眉头一皱“你想用他来当安定不达国残余部下的定海神针?” “这是他能光明正大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纪归当初那样迫害你,你还愿意保着他的性命?” “是保我大芩基业的稳定。” 何琼笑了。 他喝进一口我倒的酒,有些微苦涩喉。 “随你罢,总归我不是蔡玉,他喜欢拦着你,我却不喜,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 万一蔡玉一直对葛小姐心有芥蒂,那我是不是促成了一对怨侣?” “从方才到现在,你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件事吧?”何琼一副了然的样子。 我用手轻敲了敲脑袋,十分苦恼“都说好心往往会促成坏事,我可不想蔡玉恨我一辈子。” 何琼从头到尾思量了一下这件事, 最后他也只能摊手叹气“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你把计划安排的再详尽周密,他也不一定会按着你要的路数来,人心异变,世事难料,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说的话不错,可我真的用尽全力来“谋事”了吗? 我不敢确定。 “来,我们喝酒吧,这些烦心的事,不提也罢。”我给他和自己的酒杯都满上酒液。 何琼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向我举杯。 我见此,也向他举起杯子。 “人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个儿我们就喝上个一千杯,我请客。” 何琼失笑“酒还没下肚,你就先醉了。” 我摇头,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全部灌了下去。 “酒急伤身,当是慢慢品尝才对。”何琼劝我。 我盯着他手里的酒杯,笑道“酒,我已经全喝了,你也不能留下一点来。” 何琼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又看了看我的眼睛,没奈何,他只能跟着我一口饮下,算是舍命陪君子。 “红姨,红姨,美酒都上了,怎的还迟迟不见美人啊?”我一抱起酒坛,推开房门就对着楼下的柔媚女子大声呼喊。 红姨先是惊讶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当看到我欲醉未醉的神情后,她捂着嘴轻声笑了一下。 “就来,客官。” 我挑眉向她一笑,顿时惹来楼下一片倒吸声。 红姨见此情状,啧啧摇了摇头。 都是些个俗人啊。 何琼坐在屋里看我,眸光动了动,微微黯淡了下来。 “何琼,你是已经提过亲的人了,这些美人就由我替你消受了吧。”我转身回到厢房内,一把就勾上了他的脖子。 “任君喜爱。” “哈哈哈!” 白玉琵琶,美人媚骨,珠帘玉碎,一江空梦。 于天,有清月婆娑,浮云悠悠,于地,有灯影朦胧,丝竹缓缓。 美人扬袖舞扇,身姿婀娜,半折细腰,回眸倾城。 酒光杯转,满室柔烟。 “且行,且行……”我醉眼迷蒙,手里拿了一根竹筷,顺着琵笆声边击边叹。无忧 何琼透着摇摇曳曳的灯火烛光看着我,不知怎么就有些悲苦起来。 人的一生能经受多少次痛苦的事? 这般谈笑风生的人,恐怕已经不知道痛苦为何物了吧! “青枝,蔡玉不会负你的。”他还是忍不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我停顿了一下敲击的手,满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他气性大,不如杜融温和的性子,有很多话,他即使说出了口,也未必是那个意思。” 我微微垂下眼眸,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下。 “青枝……” “我真的是一个可以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人吗?”我忽然开口打断他“这么多年,我竟还是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从朝堂到候府,从六公主到蔡玉,我究竟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我自己? 我是为了国家,为了大义,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名利? 我不想的啊,我不想变成这样的人,我忍受不了自己竟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紧闭眼,我仰头将杯里的酒喝下。 热辣的酒液像是被烧红的铁块一样,一路将我的五脏六腑烫出了一个个小洞,呼呼的冷风不住地往里吹,冷飕飕的,像冰。 “青枝!”何琼拉住我要倒酒的手“再喝,可就真的要醉了。” 我僵住。 “不说在朝中,就算是在平民百姓家,尔虞我诈,互相算计也是寻常的事,你如果非要钻这样的牛角尖,你就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何琼有些生气地开口教训我。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是我想错了?” 何琼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这个问题,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圣人。” 圣人? 我愣愣转头去看窗外流逝不止的江水,脸上渐渐就浮现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我其实比魔鬼还可怕啊。 “何琼,将来如果你喜欢上了哪家姑娘,千万记得别告诉我。” 何琼微一皱眉“青枝,你的心事太重了。” 我叹气“皇上要我做大芩的支柱,我的心事怎能不重呢?” 何琼有点惊讶,又有些意料之中。 “能者,多劳其事嘛。” “是啊,所以有一件事,我要特别拜托你了。”我看着他,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何琼大感不妙,不知不觉,他竟然被我绕了进去。 “你……你要我做什么?” ‘别害怕嘛!’我缓缓贴近他的脸“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你既应了我的局,帮我做点事,应该不算过分吧?” 何琼的心脏砰砰地跳,他有点受不了,赶紧把身子往后移了移。 “有话就直说吧,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借点钱。” “多少?” “不会少。” “……” “不答应?”我一瞬眯起眼睛。 何琼都要哭了“我哪敢啊,你就算要把整个何府都变卖了 我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啊。” 我满意地点点头。 “时辰不早了 我就先回去了,这里美人美酒多,你就多留会儿吧。” 何琼眨巴一下眼睛,没有出声。 一甩袖子站起身,我随意弹了弹身上的酒味,从前门出去了。 红姨见我高走,便贴心地给我准备了一条小舟。 “记得那时你同另一位公子来天醉画舫时,就乘了这一叶孤舟,如今再坐,可还有些回味?”红姨笑着问我。 我看了看江面上飘浮的小舟,眸光一动。 “他给了你什么,直接交给我就是。”我笑。 红姨知晓我聪明,也不故意瞒我,挥手让婢女拿了一个小木盒过来。 “他只给了我这么一个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我一概不知。”红姨接过木盒,双手奉到了我面前“公子可拿好了。” 眼神冷了冷,我接过木盒,随手就塞进了袖子里。 “红姨是风月场上的人,这天醉画舫上来来去去的客人也颇为繁杂,但要守得如玉之心,方可平安始终啊。” 我脸上的笑很真诚,说出口的话也很真诚,红姨听了我这般真诚的话,自然也就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用团扇半掩着嘴唇,笑得风情万种。 “奴家的心早就向了丞相大人,自然是从一而终,哪会再看上别人呢?” 我没再多说话,只是又看了她两眼,足下一点船板,纵身跳进了画舫下的小舟。 孤舟顺着水流远去,渐渐的,江中清月,水上美人,皆成了镜中之花,徐徐绽开,又徐徐凋落。 (第二百四十二)花开两生不尽缘(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今天葛府的葛大人突然接到了下人来报,说是昨个儿前丞相大人沈青枝沈公子和现任暂代丞相之职的何琼何大人在月淮河上的天醉画舫通宵喝酒听曲。 那画舫上美人无数,进出他们厢房的歌姬舞姬就更是婀娜多姿,媚骨如酥。 丝竹袅袅,薄衣服轻纱透。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画舫的?”葛重皱着眉问。 下人想了想,回道“沈公子是亥时左右走的,何大人......他一夜都没离开。” “这个混小子!”葛重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都说年少风流,美人难舍,他也不是没有年轻过,可他的女儿幼时突遭大劫,心思本就敏感,若是得了这么一个夜夜宿花楼的郎君,这......这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呢? “想来定是何兄不忍小女后半生孤苦无依,才逼得贤侄来上门求亲的......”葛重忽而叹气起来。 也罢,既是蔡府那个小兔崽子害得蓉儿这般,这日后的苦头自该也要他来咽,反正蔡府和葛府离得近,他和夫人常常去蔡府看望看望女儿,替她盯着点女婿也不是不可以。 “你去库房,把琼儿送来的聘礼全部清点好,晚上悄悄给他送还回去,记住,不要伸张,最好神不知鬼不觉。”葛重思虑再三,还是下了决定。 “是。”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依蓉儿那个认死理的性子,除了蔡玉,她定是不愿嫁给旁人的。 “还有,去请蔡府的老爷过来,就说昨日的事,老夫答应了。” 下人闻言,赶紧匆匆忙忙地去了。 未免中途再出什么乱子,葛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自己小女。 “小姐在琴阁弹琴呢,老爷随奴婢来。”葛心蓉的贴身婢女兰儿稍稍向葛重行了一礼,然后提着裙摆引着葛重上了阁楼。 阁楼里的琴音断断续续的,不真切,也不柔和,那婉转难消的琴音仿佛就是女儿家的心事一般,缠缠绕绕,愈是放不下,愈是苦涩。 “蓉儿……”葛重不忍再听下去,出声打断她的琴声。 葛心蓉没料到葛重会这个时候来看她,赶紧离开琴案,低头向葛重行礼。 “爹爹。” 为了不让女儿看出他的异样,葛重立刻偏开身子,将眼中微微的酸涩忍了下去。 “蓉儿啊,你娘今日可是来看过你了?”他随便找了一个话题,同葛心蓉闲聊起来。 葛心蓉觉得今天的爹爹有些不同于往常,但具体是哪儿,她一下又说不上来,只能应和道“是,娘亲是一个时辰前来的,她给女儿送了些桂花糕。” “嗯,”葛重点点头,随即有些迟疑地问她“你娘她……没跟你说些什么事吧?” 葛心蓉这下很肯定爹爹一定是有心事才会来找她。 “爹爹,您有话不妨就直说吧,女儿……会认真听的。” 葛重一愣,眼眶立刻就红了起来。 这般乖巧聪慧的女儿,他其实哪舍得把她嫁出去呢? 旁人都说他的女儿是“刀疤女”“无盐女”,可他们如何知道,这才是他女儿最珍贵的地方。 不怨,不哀,对未来总充满着无限希望。 “女儿,昨天何家来提亲了。” 葛心蓉一愣。 “你要不要……” “爹爹知道女儿一直以来的心事的,”葛心蓉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了葛重要说的话“女儿纵使出家为尼,一生青灯古佛相伴,也绝不会改变主意。” “为父知道,为父知道,为父没有同意。”葛重害怕心蓉会想到“自己貌丑,被嫌弃”的歪路上去,赶紧开口解释“昨个儿你蔡伯父也来了,就是为了商量你们的婚期的。” 葛心蓉惊讶“玉哥哥愿意娶我了?” 葛重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葛心蓉了然“是你们要逼他同我成亲的。” “蓉儿,夫妻间,日久生情也是寻常事,他未必不会喜欢上你。”葛重心里一慌,赶紧开口安慰。 葛心蓉笑了笑,轻声道“爹爹,您不必总这样顾着女儿的感受,女儿不在意这些的,若是……” 眸光暗了暗,葛心蓉低下头去“若是玉哥哥真的不愿意,就让他去找自己喜欢的姑娘吧,女儿不想这么痛苦得绑着他,这样对他,对女儿,都不好。” 葛重看着这样懂事的女儿,心中揪着得疼,他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嘱咐她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多出去走动走动后,便出了琴阁。 “蓉儿,为父定会将你的心上人送到你面前的。” 不管用什么方法。 翌日。三号中文网 亭台楼阁,水榭花鸟,白雾茶香点点,飞瀑悬于九天,柔光白云,水气漫起,缠缠绕绕中,梦一般的神仙小筑。 我倒好了两杯清茶,正襟危坐地等着即将到来的贵客。 “公子,葛大人到了。”孙沪前来禀报。 “有请。” “是。” 孙沪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带着葛重过了来。 “下官见过沈相大人。”葛重掀衣,恭恭敬敬地向我伏地而拜。 我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扶他。 “葛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沈相大人,”葛重不肯起来“下官想求你一件事。” 我见此,笑问道“葛大人还是为了令爱的事?” 葛重知道他的心思瞒不过我,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他只是按着我的想法走到了这一步而已。 可不管真相如何,他今天都要为蓉儿求下这个保障。 “蓉儿与蔡玉的婚期已经定下,就在下个月,可是下官还是担心中途会遭变故,所以下官想恳请大人能去向皇上求一道赐婚圣旨。” “圣旨?”我挑眉“葛大人这是怕蔡兄逃婚呀。” 葛重无奈笑了一下“大人与蔡玉也算是同窗数年,他的性子您应该是知道的,若说逃婚……未必不可能啊。” 我沉吟了下,还是弯腰用了巧劲,将葛重扶了起来。 “葛大人,你先请坐,喝杯茶降降心火,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谈。”我笑着将茶盏推到他面前。 葛重见我松口,知道这件事已经定了一半,便也没再让我为难,顺势坐了下来。 “还望丞相大人能够出手相助。”葛重神色郑重地看着我,手中茶盏微举,碧波微浮。 我却没有拿起茶盏,反而颇有些犹豫为难“你也知道,我现在就是一介布衣,如何能向皇上求这道赐婚圣旨呢?” “况且,”我抬眼看他,身子微微向后倾了倾“葛大人,你在朝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去向皇上求这样一道圣旨,应该不难吧?” 葛重神情复杂地偏了偏头,心里纠结半晌,方才开口“沈相,您就别埋汰下官了,下官这副老朽的骨头 能有几分重量呢?也就是勉强能动而已。” 我轻声笑了。 “葛大人是不是还忌讳十年前的那一件事?” 葛重身子一僵。 “皇上是圣明的君主,四海之内,天地之中,他都能包容下来,葛大人又何需这般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呢?”我端起茶盏,向他示意了一下,微微抿下一口清茶。 葛重见此,暗自深呼了一口气。 这样步步紧逼,他果然是自投罗网的。 “当年,下官投于陈王门下,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如今皇上能留下官一命,已是皇恩浩荡了。”葛重叹气“况且赐婚一事,多由皇室婚姻,或劳苦功高的大臣,像蔡玉他们这样尚未立一功一勋的,如何能求?下官真的是毫无他法,这才来恳求大人您的,万望大人能体恤下官一片爱女之心,替下官求个情吧。” 葛重神情沉重,面色悲仇,所说之言,所传之情,无不让人动容。 我心里也是软了起来。 “也罢,我尽力而为吧。” “多谢大人。” “只不过……”我突然顿住。 葛重明白我的意思,他放下茶盏,下定决心道“丞相大人今后想下官如何做,下官绝不敢有半点推脱,日后定是以大人马首是瞻。” “哎呀,葛大人,您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我又惊又惧“我虽然现在只是一介布衣,可朝中的规矩还是懂得,拉帮结派,勾结朋党,这可是大忌。” 葛重淡淡笑了一下“丞相大人一直是皇上的心腹爱臣,所行所做,自然都是以皇命为上,下官不认为这是‘拉帮结派,勾结朋党’之为。” “好,”我抚掌大笑“说得好,葛大人果然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沈某佩服不已啊。” 我抬手让孙沪给葛重和我的茶盏里忝上了些茶水。 “葛大人 来,我们共饮此杯,算是为了我们共同辅佐的皇上,为了大芩千百年的基业。”我举杯。 葛重似乎被我说动了一点多年来尘封在心底的家国豪情,他也举杯,边笑边感叹道“芩国有您这样的丞相,当能开万世之太平。” 我微微抬眼,脸上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自嘲。 不破不立,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这万世之下的安宁祥和,又该有多少的白骨来堆积呢? 怕是连老天也不知道。 (第二百四十三)花开两生不尽缘(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皇宫里的圣旨还是下了。 葛心蓉知道,若是没有爹爹,这道圣旨根本就不会送到葛府来。 她没有资格去责怪爹爹什么,爹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可无论是因为从前的情谊,还是为了往后两人的未来,她都下定决心要去见蔡玉一面。 子夜,星月无光。 葛心蓉来到后院一角的蔷薇架下,她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围墙,不知怎么竟是想起了小时候的时光。 那个时候,连片的火光还没有烧光往昔所有的美好,她就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微微晃动的世界里满是漫天的飞花。 蔡玉就站在这片飞花里看着她笑。 心蓉妹妹,你喜欢看书啊?我也是。 心蓉妹妹,你喜欢弹琴啊?我也是。 心蓉妹妹,你喜欢刺绣啊?我也是。 心蓉妹妹,心蓉妹妹...... 玉哥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泪水忽然涌出眼眶,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 小时候,蔡玉总爱偷偷翻墙过来找她玩,因为怕他受伤,她就在这个花架下藏了四五个高低不一样的大石头,大石头按规律排列着,便形成了一个小石阶。 有花草掩映着,这个石阶就一直没被爹爹发现。 可自从他不记得她之后,这个小石阶就再没有人踩上去过,如今,竟是青苔丛生了。 弯下腰,把裙摆往上扎了扎,葛心蓉用手扯开了石阶上面的花草,然后深呼一口气,踩了上去。 青苔很滑,再加上夜色太暗,她有几次都差点从上面摔下来,不过好在最后她还是平安爬到了墙头上。 可如此一来,她竟不知道怎么下去了。 “谁?是谁在那儿?” 丛丛树木下突然传来一声低喝,葛心蓉霎时吓得心脏都快停止了。 “是你?” 柔和的月光从高空倾泻而下,树枝夹缝间渐渐露出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葛心蓉的呼吸一止。 “你爬到那上面做什么?不怕摔下来吗?”蔡玉皱紧了眉,视线竟是一瞬都不敢离开那墙头的纤弱女子,生怕一阵夜风来,把她给吹落下来。 “蔡玉哥哥......”葛心蓉两颊殷红,她几次张口,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似的。 蔡玉无奈,飞身而上,直接将她拦腰抱了下来。 “你如果要来蔡府,直接从正门走就是了,没有人敢拦着你。” “我知道。”葛心蓉低下头,轻声道。 蔡玉见她这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指了指自己的书房问她“要不要进屋喝杯茶?” 葛心蓉红着脸点了点头。 蔡玉见此,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可能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蔡玉特意挑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路走,等到两人到了书房的时候,已经是满身草叶了。 “你......”蔡玉下意识抬手想帮她拂去身上的叶子,然而他的手刚碰上她的衣服,他就如同火烧般迅速收了回来。 虽然蔡玉极力掩饰自己这一行为,可葛心蓉还是看出了他眼中的尴尬和一闪而过的嫌恶。 心底蓦然一痛,她没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喝茶吧。”蔡玉错身走过去,给她倒了一杯茶。 葛心蓉伸手接过,却只是双手握着。 温温的暖意从杯壁传来,葛心蓉总算稍稍镇定了一点。 “我……我今晚是来找你的。” 蔡玉一愣,虽已然有了预料,可真到听她把这句话说出口,他还是忍不住有些错愕。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葛心蓉将头稍稍偏离了他的视线。 “赐婚的圣旨,你…你是不是也收到了?” 提起这个,蔡玉有种说不出的烦躁,语气也跟着变得不耐烦起来“两份圣旨是同时送达的,你们府上既然已经收到了,我们的自也是一样。” 蔡玉的烦躁,葛心蓉几乎一下就能感受得到,她垂了垂眸色,知道自己不该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玉哥哥,你……”她鼓起勇气,抬头去看面前锦衣华服的少年“真的愿意娶我吗?” 这种话其实不该从一个大家闺秀口中说出来的,可这个已经成了她夜夜梦里的心魔,她真的……不想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蔡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负手转过了身。 葛心蓉突然就红了眼眶,她轻声对他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勉强你的。” 说完,她推开门就跑了出去,等到蔡玉回过神来要去追时,茫茫夜际就只剩下一轮孤月在寒风中愈发寒凉。要读读 “心蓉……” 若真的刨根究底下去,他其实并不是不愿意娶她,甚至在圣旨下来的时候,他心里还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全身都有种说不清的轻松感。 如果有人说他是在开心,他也不会否认。 方才面对她问的问题,他之所以会犹豫,会烦躁,并不是因为他讨厌她,而是因为他总是对她有种莫名的愧疚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连呼吸似乎在疼痛。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会有这种感觉,他真的真的很厌恶这种感觉。 小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偷偷趴在墙头看她,她弹琴时的忧郁,刺绣时的叹息,一个人孤零零立在蔷薇花架下的落寞…… 他全都刻在了心底。 可他就是不敢面对她。 从心而生的恐惧。 “呼!”蔡玉长叹一口气,回身关上了房门。 也罢,总归圣旨也下了,他和她都没有了反悔的机会,等到成亲那日,他就好好跟她道一声歉,然后就把他心里沉积多年的疑惑说出来。 他有种直觉 ,心蓉一定能解答他这个疑惑的。 一月后,婚期至。 红绸漫天,锣鼓喧鸣,朱衣巷一片欢庆。 声声鞭炮声中,蔡玉身着大红喜袍从府里走了出来。 “恭喜恭喜啊。”何琼向他道贺。 “你也终于要成家了。”早早从千里之外赶来的裴令竟是兴奋地抱住了蔡玉“日后你总算没有时间去我那儿制造麻烦了。” 蔡玉脸一黑,用尽推开了他的脑袋“给我起开!” 杨怀书和我见状,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和维与杨杰都没回来吗?”蔡玉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姜和维与杨杰的影子,不由有些失望。 “他们都在边疆,如今情势紧张,他们没有皇上调令,如何回得来呢?”杨怀书笑道“不过他们应该也送来了道贺信和贺礼了吧?” “送是送了……对了,知还兄呢?” “禁卫军还有些事情急待处理,算算时间,他差不多就要赶来了。”我笑着向他解释缘由“放心吧,他一定能赶来喝你的喜酒的。” “是吗?”蔡玉可不太敢相信我的话。 “行了,快上马吧,新娘子可还等着你呢。”裴令拍了一下蔡玉的肩膀,催促他赶紧上马迎亲去。 蔡玉此时心情也格外喜悦,如果不是这般,就算是今个儿这样的大日子,他也不会轻易原谅我,给我好脸色看的。 “杜融呢?他怎么也没来?”蔡玉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杜融是他们中间最悠闲的一个了,就算不是早早赶来给他贺喜,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来吧? “他……”我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由淡了一分“他离不开亓州,这是他给你的道贺信还有礼单。”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红色的信和一张礼单递到了他手上。 蔡玉看到这两样东西,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都是同窗数载的朋友,如今却难免东西相隔,不能团聚,这怎能不让人觉得感伤呢? “大喜的日子,别磨磨蹭蹭的了。”何琼见蔡玉迟迟不上马,生怕出现什么意外,赶紧推搡着让他骑上了马。 迎亲队伍开始往前走了,百鸟朝凤,唢呐高响,红绸礼花,喜气洋洋。 朱衣巷的官员们纷纷向两家道贺,就连皇上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然而因着蔡府和葛府就只一墙之隔,路程实在太近,两府便按照祖上的规矩,从蔡府出,向东边走,绕京城一圈后,再由西边进朱衣巷,等新娘上轿后,便直接迎进蔡府。 蔡玉此刻的心情,如果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他的心都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应该是她最喜欢的人吧? 如果没有圣旨,她会不会愿意嫁给他这个总是对她冷冰冰的人呢? 假如,假如其实她根本不情愿嫁给他,那他该怎么办?强迫她?还是放开她? 一团乱絮。 就在蔡玉踌躇纠结的时候,迎亲的队伍终于在葛府门前停了下来。 看着葛府门上大大的喜字,蔡玉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紧紧包裹住了他的心。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 小姐的房间走水啦!” “救命啊,小姐还在里面呢,快来人救救小姐啊!” “老爷,您不能进去,火势太大了。” “快,快,水,快拿水灭火!” “别拦着我,蓉儿,蓉儿!” “小姐,小姐!” 突然,浓浓的烟尘火光从葛府飘荡升起,一片嘈杂混乱之声瞬时就漫过了外面的鞭炮庆贺之喜。 (第二百四十四)花开两生不尽缘(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蔡玉茫然地看着面前这混乱的景象,突然脑中一根弦像是崩断了一样,有种刹那的空白。 突然,他发了疯似的冲了进去。 “心蓉,心蓉!”他大声嘶吼,可这偌大的葛府,竟没有一个人应声。 他不甘心,直接就着火的地方跑。 熊熊大火已经漫过了整间屋子,葛府上下所有的人都在拼命扑火,可那火蛇根本就没有半点熄灭的样子,它不断贪婪地吞噬着所有的一切,生命在它面前是那样的脆弱不堪。 “心蓉是不是在里面?是不是?”慌乱中,他拉住一个小厮就大声吼了起来。 小厮害怕,只能哆嗦着点头。 蔡玉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随即眸光一定,抢过一桶水浇在身上,他就冲进了火海。 烈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滚滚浓烟模糊着人的视线,也吸食着人的生命。 “心蓉,你在哪里?”蔡玉四处寻找着,可就是没看到她的影子。 心里的焦急之感越来越深,他已经慌乱无措了。 “心蓉,你在哪儿?你出一点儿声音好不好?心蓉!” 就在蔡玉心灰意冷,决定和她共赴黄泉的时候,一个角落里突然传出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蔡玉大喜过望,马上就寻着声音去找,果然在那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葛心蓉。 “心蓉?心蓉,你醒醒,你没事吧?”蔡玉上前轻微地晃了晃她的肩膀。 然而这一晃,一直戴在葛心蓉脸上的面纱便随着烈火灼烧的热浪掉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狰狞的疤痕。 蔡玉望着这疤痕,不知怎么,头居然像是被一瞬刺穿般疼得他想满地打滚。 他不停地喘气,用手大力地敲着自己的脑袋,希望能以此来减轻头部的痛楚,可不管他怎么做,剧烈的疼痛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渐渐地,他的视线竟然有一瞬的模糊,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场大火,炙热的火焰像是锁链一般紧紧缠住他的脖子,他没有办法呼吸,也没有办法大声呼救,死亡的冰冷已经包裹住了他全身每一个地方。 然而就在他几乎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竟然在烈火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谁? 她是谁。 泪水一下涌出眼眶,他突然就泪流满面。 “心蓉……”他抱紧了她,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走,你走……咳咳……”葛心蓉一边咳嗽,一边痛苦地睁开了眼睛,当她第一眼看到蔡玉时,竟是下意识就把他往外推。 “不要,不要,心蓉,不要推开我,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带你出去好不好?我带你出去。” 蔡玉想要把她抱起来,可是葛心蓉却根本不想再看到他。 “去寻找你心中的姑娘吧,我今日死了,赐婚圣旨也就没有意义了……”葛心蓉苍白着脸,那双如水的眼眸全是寂灭“我不会…再束缚着你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蔡玉摇头大喊“心蓉,你就是我心中的姑娘,我一直喜欢的就是你啊。” 蔡玉满脸都是泪水,然而葛心蓉却无动于衷。 事已至此,她早就什么都不信了。 蔡玉看到她这般意冷心灰的样子,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好,你要寻死,我就陪着你一起。”他一掀衣袍,直接坐了下来,接着就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 葛心蓉愣住。 “你不要命了?”她又惊又恼。 蔡玉却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开心。 “你是我的,就算死也是。” 葛心蓉突然冷笑了一下,剧烈挣扎了起来“蔡玉,我丑,我残疾,我配不上你这样的翩翩公子,可是作为人最基本的自尊我还有,你这样侮辱我,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蔡玉用力抱住她“你说天打雷劈,天只会劈忘恩负义之人,我忘了谁的恩?负了谁的义?” “你!”葛心蓉气急,却还是不肯把当年的事说出来。 大夫早就说过,如果他恢复了从前的记忆,一旦难以经受住这样的刺激,就会…… 就算她真的已经对他死心,她也不想他日后遭受那样的磨难。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说?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告诉我?葛心蓉,真正负心的是你,狠心的人也是你!”蔡玉死死抱住她,眼睛通红。梦想中文 如果他早知道这一切,他就不会因为心里莫名的愧疚而害怕见她! 如果早知道这一切,他又怎么可能会做出半分伤害她的事情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葛心蓉愕然,霎时就明白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可他那一声声的质问就如同一把吧匕首,刺得她鲜血淋漓。 她拼命挣扎,可无论她怎么推,怎么扯,蔡玉就是死抱着她不松手。 最后她一狠心,直接一口咬住了他的手,她咬得很用力,仿佛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尽数发泄了出来。 眼泪从她眼角流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滴滴泣血。 蔡玉没出声,就这样随她咬,他知道,这么多年,是他对不起她。 大火已经快蔓延到他们这边了,灼热之温卷曲着他们的发梢,掠夺他们的呼吸,他们的生命也在这样的温度中渐渐流逝。 葛心蓉终于还是力竭,她瘫软在他的怀里,泪水立时就打湿了他的衣襟。 “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啊,”蔡玉看着怀里一身嫁衣的新娘,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心蓉,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要将以前欠你的,全部弥补回来。” 葛心蓉没说话,或者说,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她其实很想把他推出门外,让他离开这里,她不想让他陪她一起死,她是一个容貌被毁,身负残疾的人,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可他不一样,他是蔡府的独子,是大芩前途无限的少年臣子,他的一生是该伴着鲜花和名誉。 而不是她。 “玉哥哥……”她轻声呢喃,渐渐陷入了混沌。 蔡玉也已经被烟熏得全身无力,可他还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心蓉,我一直都喜欢着你,你知不知道?” 就算他失掉了记忆,就算他心有抗拒,可他还是喜欢上了她。 渴望,却又害怕。 呼吸渐渐吃力起来,蔡玉的头已经开始昏昏沉沉的了,就在他即将要失去意识前,不远处烧毁的房门突然被一股大力踢开,尘土飞扬中,他好像模模糊糊看见了青枝的身影。 第二日,葛府走水之事立马如火烧燎原般迅速席卷了京城各个角落,京城家家户户的百姓几乎都知道蔡府与葛府两家大喜之日差点成了白事之始。 不过好在两家人都有上天保佑,虽然损失了点财务,但人还是没事的,只是听闻葛家的小姐……错了,应该是蔡府的少夫人,如今还在昏迷当中,一直没有苏醒。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值得被京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那就是刚刚被革去丞相之职的沈青枝沈大人又被重新任职,这个少年丞相,看来是仕途未断,前途无限呀。 “你别太担心了,大夫已经说了,她没什么大碍,只要时机一到,定然会醒过来的。”何琼拍了拍蔡玉的肩膀,算是给他点鼓励何安慰。 蔡玉低着头,身上残破不堪的喜袍到现在都没有换,他狼狈着,也失落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醒了,可一直被他护在怀里的她却还没有醒来。 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了,这些话他是要说一辈子的。 “你们是不是早知道我失忆的事了?”他干涩着声音问。 何琼下意识看向了我,我也立马看向了他,眼神交流后,我们确定不是对方泄露了这个秘密。 可这样一来就奇怪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莫非是别的人说漏了嘴? “我们其实……” “沈青枝,你别想再骗我!” “……”我尴尬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老实告诉他,免得他又翻起旧账来。 “我们真的知道的也不算早,我是一个月前,葛大人到我府上拜访时,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然后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何琼。” “所以,”蔡玉瞪向我和何琼“你们瞒了我一个多月?” 我扯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勉强点了头。 何琼往我身后躲了躲,没敢说话。 “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最好的兄弟要这样对他。 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心蓉又怎么会想自焚来解脱他呢? 他已经欠了她那么多,那一夜,他竟还深深在她心上捅了一刀…… “这件事,你别怪青枝。”何琼总算爷们了点,替我挡下了蔡玉的质问“感情之事,本就难断,青枝不是你,她没办法替你做任何决定,一切只能看你自己,你若真的对她至死不渝,区区一段记忆而已,你便是没了它,莫非就不喜欢她了吗?” “不,我……” “既然不是,你又何必钻这样的牛角尖?你这难道不是为自己找借口推卸责任吗?” (第二百四十五)花开两生不尽缘(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蔡玉蓦然怔住,他愣愣地看着何琼,又看了看我,最终,他低下了头。 “是,我是一直都在找借口,我不敢承认,伤害她的就是我,让她变成如今这般的,也是我。”蔡玉用双手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把责任都推到你们身上的……” “蔡玉……”我上前一步想要劝劝他,何琼却一把拉住了我。 “让他单独待一会儿吧。”何琼对我摇了摇头。 我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感情之事,向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插不上手的。”何琼叹气。 “我知道。”我抬头看向远方“我不会多事的,怀书他们在百香楼等着呢,我们走吧。” 何琼看了看我的神色,知道我还是放不下这件事,毕竟……这也算是我一手促成的。 但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和我一起出了蔡府,坐上马车前往百香楼。 这顿饭是怀书请的客。 一来,这次也算是我们这些就别许久的同窗第一次一起相聚,虽然姜和维和杜融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来,但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不言而喻的,这二来,自然是因为百香楼就是杨府名下的产业,他尽一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 “蔡玉的情绪可还好?”裴令一见到我和何琼开门进来,立马关心地问了一句。 杨怀书自然也跟着把目光放到了我们两人的身上。 “又不是生离死别的大事,他会没事的。”何琼在我之前开了口。 我看了他一眼,随即寻了一处坐了下来。 “怎的没给我们满上酒?”我不满地看向裴令和杨怀书。 杨怀书失笑,站起身亲自给我倒上了酒,又给何琼也满上。 “你迟迟不见过来,冷酒对空人,岂不凄凉?” 裴令也是笑“青枝还是和从前一样,总爱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我挑眉“人活一世,自然要对得起自己,活的计较一些,也没什么。” “是是是,”裴令无奈“我们当中,有谁能说得过你呢?这样,作为赔罪,我先敬你一杯。” 裴令站起来,向我敬酒,接而便仰头一口饮尽。 我笑了,也站起身,向他敬了敬,将酒杯喝到了底。 “哈哈哈,好!”裴令抚掌大笑,重新给我满上一杯,又给自己添上。 “自白鹤书院一别后,我们便没能再一醉至天亮,如今这场相聚,实在是来之不易,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来,大家喝一杯,算是相敬今日之聚。” 裴令一番话说的我们心中动容又澎湃,纷纷举杯敬酒。 都说人生最是知己难寻,重逢难再,也许今日一过,又是四方世界,四方人了。 也不知究竟是触动了什么情绪,今天这场宴席,我们竟然都喝得有些猛,还没多久,几壶酒就见了底。 “上酒,上酒!”杨怀书是从军多年的,早就习惯了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军中习性,虽然平常他都掩饰着,可今天不同。 今天是不同的。 对谁都是。 小二匆匆上了几坛酒,又下去端了几盘菜上来。 “有一件事,你们肯定不知道,当初青枝在书院的时候,有一次被吕夫子罚打扫茅厕,哎呀,那时候蔡玉为了能报一箭之仇,特意在茅房等了一整天,结果来的却是杜融,这可把他吓坏了,先前准备好的一桶凉水直接倒在了自己的脚上。” “还有,还有,那个时候,和维为了青枝能顺利通过书院的武课测试,每天晚上都拉她出去开小灶,结果有一次……” “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青瓷的酒壶被翻倒在桌上,竹筷也散散落落了一地,本来坐在桌上的众人已经或伏或趴,乱成了一团。 忽然,不知是谁在地上寻了根竹筷,边敲击着残酒空杯,边大声唱了起来。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一曲终了,众人迷迷糊糊地,竟是有人流出了眼泪。 还记得当年,白鹤书院,红砖碧瓦,疏疏朗朗,谈高山流水,知音与共,觅广阔山河,抱负齐天。 白鹤亮翅,如洁如净,如清如正,引吭高歌,自由来去,天地之间,皆是道法正框。 如今,到底世事难料。 我拿着一个半盏的酒杯,摇摇晃晃走到外面的木栏后,一个踉跄就趴在了上面。零一读书网 天已经黑了,夜晚的凉风不时吹在身上,丝丝缕缕的寒意瞬时穿透薄薄的长袍,让人全身不禁颤了颤。 “只要人还活着,就是好的。”裴令一身淡蓝衣袍在夜风中翻飞猎猎,他拿着一壶酒走到我身边,微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光。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淡笑道“我知道,她毕竟还是活着的……” “可你还是觉得心有愧疚?”裴令看我。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罢了,我也不劝你。”裴令举起手里的酒壶“我给你倒酒?” “你就算是现在来献殷勤,我也未必会接受。”我晃着手里的酒,声音淡得几乎无情。 裴令轻笑了一下,趁我不注意,直接伸手夺过我手里的酒杯。 酒液从细长的瓶口倒下,清越的酒击杯盏之声从暗夜的这里一瞬就掠至了天边。 “这杯酒,算我替祖父赔罪,祖父年事已高,又是士大夫清傲的性子,为人做事上难免就会咄咄逼人,不留情面。” 裴令借着我的酒盏,直接就把酒水一口饮尽。 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干脆连酒盏也不要了。 “你的祖父可不是咄咄逼人,他是‘咄咄逼命’,三番五次派杀手来杀我,在朝堂上也处处想置我于死地,我这个丞相之位是怎么丢的,我想你就算远在京城之外,也该有所耳闻吧?” 我这番话,如果是旁人听了,定会羞愧得连话都说不出,可裴令不一样,在白鹤书院的时候,裴令就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当今三朝元老的孙子,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子,将来,说不定就是帝储的表兄弟,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在白鹤书院,也足以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他有孤傲的资本,他也的确孤傲,孤傲得让人难以亲近。 可就是这样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一旦深交下来,竟是“脸皮”厚得让人害怕。 太难缠了。 “看来你的气还是没有消?这样吧,我把这壶酒一口气喝完,如此你就该心软了吧?”裴令将手里的酒盏扔了,举起酒壶就喝. 苦辣的酒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不一会儿就湿了湛蓝的衣襟。 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喝得这样猛,肯定会醉的。” 一下吞完那么多酒,裴令也有些吃不消,他扔了空了的酒壶,摇摇晃晃学我趴在了栏杆上。 微微喘息了几下,他笑道“本来喝酒就是要醉的,你强撑着清醒做什么?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我也跟着笑“总要有一个人是没醉的,不然这里的‘醉鬼’们该有谁送回家去?” “那为何你不愿当那个‘被送的’人?”裴鲁直接反问我。 我稍稍顿了一下,微垂了垂眼帘。 “因为,”我沉下声音,几乎是在轻喃“你们损伤一根毫毛,就会有人找我拼命,可我就算今日横死在街头,也不会有人为我哭嚎一声。” 这就是现实,现实和理想,总是有那样大的差距。 裴鲁一瞬愣住,然而下一秒他却是失声笑了起来。 “你错了,青枝。”他边笑着边摇头“有人哭嚎,未必就是他尽得人心,没有人送葬,也未必就是他无人问津,就好像,哭,不一定就是代表着悲伤,笑,同样代表不了愉悦。” “况且,”裴令伸出手“你还有我们,同窗数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微微怔然,我望着月光下的蓝衣少年,一直积怨在心底的死结突然就释然了。 是啊,纵使她遭万人厌弃唾骂,最起码,她还有这些真心相交的朋友。 我一把握上他的手,握的很紧。 “好吧,我就不计较过去的事情了,也让你能放心回任上去。” 眉眼一弯,裴令笑了。 “青枝,你还是这样的良善。” 当初那场书院武科比试,他明明就不敌她,可最后却是她输了。 他一直都知道,是她放了水,她不想让他祖父再责罚他。 “我可不是一个良善的人。”我黯淡着眸中的光,轻轻看了一眼裴令,拂袖进了屋。 裴令下意识去追寻我的身影,可只一瞬,他便摇头叹息了起来。 青枝,良善从来不是慈悲,你知道的。 “那小子在偷偷摸摸跟你说些什么呢?”我一进屋,本已喝得醉醺醺的杨怀书和何琼立马就凑了上来,满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一摊手“你们猜。” “切~!” “罢了,她既不说,我就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杨怀书笑着,连眼睛里都带着喜意“家妹要与工部尚书阮大人的公子成亲了。” (第二百四十六)花开两生不尽缘(二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果真?”何琼惊讶“你不是醉酒说的胡话吧?” 毕竟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杨家的二小姐对姜家的小将军,那是用情至深,至死不渝,而今竟会同意嫁给别人吗? 当然,这也不能怪何琼这么想,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种疑惑。 杨怀书也不计较,直言道“这还要多亏青枝呢,要不是上次她威逼利诱我,非要我帮着她成全和维与云姑娘那一对有情人,以致家妹伤心欲绝了好久,那阮少爷可真是没有机会趁虚而入,获得家妹的芳心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何琼立马看向我“青枝,你这都做了几回月老了,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一回呀?” “是啊,还有我。”裴令凑上前来,起哄道“还有怀书呢!你帮了他妹妹脱离苦海,可别忘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呀。” 杨怀书突然就不好意思地偏开了头“我……我就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岂能不要,啊?哈哈哈!” “然也,然也!” “哈哈哈……” 酒桌上顿时一片混乱,人人都笑得四仰八叉的,完全没了平时翩翩公子的风度。 “我说,你们就不关心一下下一杯喜酒是什么时候喝吗?”我无语扶额。 人人都要我当月老,我自己的红线还不知道往哪牵呢! “是了,差点忘了这一茬了,怀书,你快说说,这大喜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啊?”裴令颇为兴奋地问身旁的杨怀书。 杨怀书也不藏着掖着,拿着一杯酒起身道“明年三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际时诸位一定要赏光呀。” “这是自然。”何琼站起来,给自己和在坐的全部满上了酒。 我和裴令也跟着起身,拿起酒杯示意。 何琼笑道“今夜一过,我们也只能明年再聚了,诸位,莫负此等韶华呀!” 我们互相对视,接而仰头将杯中的酒全部饮尽。 “小二,再来三坛酒!”我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大声唤着门外候着的小二。 小二不敢怠慢,匆匆跑到楼下,抱上两坛酒,又叫人再捧上一坛,火急火燎赶到厢房,将酒坛摆到了桌上。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我们纷纷举杯,就好像多少年前,还在白鹤书院时,那花前月下,石亭栏前。 也不知究竟喝了多久,东边的天际已经微微泛起了白光,我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几步走到门边,一把将房门打了开来。 门外的小二早就靠坐在门边睡了过去,整个百香楼都安安静静的,昏暗的烛光照射在紧闭的窗户上,影影绰绰洒下了些灰蒙蒙的影子。 “打算走了?”杨怀书喝得最多,可意识却比裴令他们要清醒得多,早在我开门的时候,他就醒了。 “你们放心地睡,我会安排人把你们都送回去的。”我轻声道。 “祁国执意要你去谈判,不觉得很奇怪吗?”杨怀书看向我。 我点头“我知道。” 然下一秒,我又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祁国执意要我这个‘丞相’去,裴太傅怎么可能会让步呢?说到底,我还得感谢人家不是?” 杨怀书皱眉“你不要把命丢了,回不来。” 眸光微微暗下,我抿了抿唇。 “劳烦你跟蔡玉说一声,我一定会找大夫回来,治好葛小姐。这次是我操之过急,是我对不起他。”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我没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一拂袖,便从二楼飞身下了去。 杨怀书立在栏杆边看我,眼中眸光暗转,终究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多谢你,青枝。” 夜风忽然吹开半敞着的窗户,悠悠转转中,竟也不知将那抹背影吹向了何方。 孙沪早就在百香楼外等着我了,他将出行的文蝶和太监们移交的相印交到了我手上。 “你派人把他们都安全送回去,切记,万不可出现意外。”我上了马车,叮嘱一番后,便放下了车帘。 “公子。”孙沪急声唤我,我却没动。 马车缓缓向前驶动,孙沪心里一着急,直接跪在了我的马车前。 “公子,此行您为什么不肯带着我?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我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放心,不出两个月,我就会回来了,际时,小捷也会回来了。” 孙沪还是不肯让开“只让公子一人,去面对祁国的虎狼之师,我大芩岂不是没人了吗?属下也是芩国的人,理应为芩国的和平安宁尽一份心力。” 眉头一皱,我沉下声音“虹奇,绕过去。” “是。” “公子……”v3书院 “再敢阻拦,国法处置。” 孙沪心里焦急,可终究不能违抗我的命令,只能任凭马车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月光殇殇,彩玉朝朝,河边倒影着马车的影子,一路驶出了京城。 去玉堂关的路大多都是官道,加之有文蝶在身,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百官相迎。 等到了玉堂关,天气正好渐渐转夏,炎热的天气弄得人格外不舒服,尤其是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大人,不如……加些冰块,等屋子里凉了,您再睡?”一直候在一旁的小厮见我总也睡不着,连爬起来批改公文都很是烦躁,不由出声对我道。 “不用,”我摇头“你退下吧。” 小厮看了看我,终究也没胆子再劝,躬身退出了房外。 明天就是和谈之日了。 我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顾元城,你终究还是要来见我。” 我都已经退让了一步,可你就是要逼我站在这个高度来和你一较高下。 为什么! 一推桌上的公文,我从位子上站起来,拂袖出了屋子。 外面的温度要比屋内低上很多,微凉的夜风从天边吹拂到身上,不一会儿就消除了我满心的浮躁。 我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该回屋睡觉了。 我这样劝自己。 翌日。 下面的官员已经将和谈的内容全部整理好了,一大早,天刚微微亮,我便带着他们来到了玉堂台,静静等着祁国诸位官员。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金黄的光芒逐渐洒在了玉堂台高耸的白玉雕像上,光芒反射的弧度直接将玉堂太中间水池上的荷叶照得翠嫩可爱。 池水上已经开始长花苞了,花苞很小,若是不细看,很容易就会错过这细微处的美景。 顾元城来的时候,正背对着东边的太阳,那一身紫色绣花暗纹锦袍仿佛被打上了一层阴影 ,暗沉无光。 “你的信,我收到了。”我先开了口。 “所以你来了。”顾元城淡淡看着我,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根本看不到一点光亮。 “你逼着我来,我又和谈拒绝?”我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呵。”顾元城掀衣坐到了我对面“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身子向后微倾了倾,我笑了“你凭何如此说?” 顾元城将要交换的和谈文书一本一本摊开放到桌上“攻下我祁国城池的,是你的手下王捷吧?” 我坦然点头。 “如果这次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你,而是裴太傅,他能让王捷退兵吗?” “圣旨一到,大芩上下,谁敢不从?” “从与不从是一回事,如何执行,又是一回事。禹州城是我祁国的领土,你们芩国已然强占了四个月零一十天,王捷那厮若是从中作梗,我大祁又得枯等多少年月?” 眸光微微一动,我理了一下腰上的玉穗子。 “你倒是看得明白。” 文书已经全部摊好,顾元城停下动作。 “对于你,”他看向我的眼睛“我从来都看得分明。” “哈!”我冷笑起来“顾元城,你所谓的情深,让我觉得恶心!” 顾元城看到我这样,竟也跟着冷笑了起来“是,我的情深,何如你的薄情?” “我薄情?”我用力将手上刚刚拿起的文书狠狠砸到了桌上,一拂袖,站起身“那么你呢?你的祁帝陛下派人杀我的时候,你在哪里?琼楼高瞻?还是玉阁听琴?” 我大声质问着他,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是失去了什么,才能现在活着站到你面前?清平死了,他死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的身体在我怀里逐渐冰凉的感觉,那种痛苦,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今生今世我都忘不了! “那你呢?慧中公主的死,你敢说你脱的了干系?”顾元城看到我为另一个男人这么伤心,心里突然就涌上了一股怒气,他也起身,直直盯住我的眼睛“你利用了她对梅严的感情,你也利用了她身为公主的尊严。” “她是你害死的,是你设计让她迷晕了岑曦,是你一步一步将她逼到了死亡的边沿。”我握紧拢在袖里的拳头,一步不让地回敬他“你早知道她和血盟的人有接触,可你从来就没有阻止过,你不仅放任,甚至还给了他们机会,你捅进的刀,向来看不见血。” 眸光骤然冷下,顾元城眯起眼睛看我,倏忽,他嘲讽似地笑了起来“那清平道长呢?他究竟是因为谁死的?因为我么?” “顾元城,你混蛋!” (第二百四十七)花开两生不尽缘(二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一下被戳到最痛的地方,我再也忍不住,直接拔出随身带着的软剑朝他刺了过去。 顾元城见我为了另一个人竟然要跟他拼命,心里也是怒火翻天,转着手中的折扇跟我打斗了起来。 一时间,刀光剑影,混乱纷纷,本来桌上的文书也全被撕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两国的官员本来是都候在玉堂台的下面的,可如斯动静,他们就算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有人小声询问起来。 然而没人敢应声。 这上头的人是谁?两国万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谁敢在他们没下令的情况下冲上去?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你的内伤没好,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顾元城眸光一寒,内力灌输纸扇,猛地向我右手一击。 我因为内伤,导致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就这一下,却让顾元城抓住了漏洞,直接将我手中的软剑打到了地上。 我吃痛地捂住右手,眉头紧蹙。 “沈青枝。”顾元城甩了手里的折扇,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我面前。 我抬头,冷汗瞬间就从我额头滚落了下来。 “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我斗呢?”他微微弯下腰,嘲讽地看着我“你会愿意为了别人,弄得自己连握剑的能力都没有了,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可怜吗?” 我咬住下唇,冷冷看着他。 “还记得玉菊山上的事么?”他眯起眼睛“我说过,你不要狼狈地出现在我面前,可你每一次都在挑战我的底线。” “哈。”我突然冷笑了起来“你这么说,我都要误会你有多关心我了。” 寒气蓦然从他周身激荡而出,顾元城这次真的是怒了。 他一把抓住我受伤的手腕,脸色铁青“你说我不顾你的性命,任由陛下派人追杀你,可你又何曾顾及过你自己的性命?” “陛下为什么要杀你?如果不是你非要替岑曦找祁国的麻烦,如果不是你和梅严走得太近,如果不是你一定要替你的芩国来祁国,如果不是你……” “不是我喜欢你?”我咬着牙看他,眼眶不知怎么竟然微微泛红起来“如果我没有触及到他的这片逆鳞,以他的心性,他就算容不下我,也不会那么着急的就动手,不是吗?” 顾元城一愣,他闪电般松开了我的手,星星点点的惊喜忽然袭上了他的眸子。 这是他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听到我亲口对他说,我喜欢他。 “青枝……”他的眸光软了下来,就连声音都变得温和了起来,他想要来拉我的手,却怎么也不敢似的“我们和好,好不好?我们现在就走,远远的离开这儿,我们去北方,听说那里大漠连天,有不同于江南的风景……” 我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不可能了。 他和我都知道。 当清平为了救我,从我的眼前离逝,而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当慧中公主为了芩国皇室的名誉, 而选择自绝于天下的时候,我和他之间就彻底变成了再跨不过去的沧海山峦。 “不是的,青枝……”顾元城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我“不是的,青枝,我们之间还能继续下去的,一切还没有到达尽头,青枝,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我们抛下曾经的一切……” 我闭上眼睛,任由眼角的泪水滑进嘴巴里。 好苦。 原来这就是情的味道。 “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吧。”我轻声道“元城。” 顾元城的身子一僵,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放开我。 “好,我给你时间,也给我自己时间。”微垂眸子,他答应下来,接而便在地上寻找起和谈书。 我向后踉跄了一步,抿紧唇看着他在地上翻找,胸口却闷得厉害。 芩国和祁国的矛盾,不可避让地,就成了我和他之间的矛盾,其实我们都清楚,只有一国吞没了另一国,我们之间的斗争才能真正停下来。 “其它的,都没什么要紧的,只这一份,恰好也没什么损伤。”顾元城终于还是找到了那份和谈书。 他将和谈书放到桌上,亲自敛袖,磨起墨来。 我迅速扫了一眼和谈书上的内容,稍稍理了一下仪容,工工整整地坐了下来。 “我们祁国要的不多,既然长青江以南至百里林,你们芩国不肯给,那就换成东岳坡,条件是,你们立刻从我祁国的土地上撤军,十日之内,我大祁的每寸土地上都不能有你们芩国的士兵,并且陪损我军十五万白银。” 顾元城将磨好的墨放在我面前,而后又将一支毛笔递到了我手上。 我稍稍清了清嗓子,将他给我的笔搁在了一边。 “禹州城的兵,我可以撤,东岳坡也能给你们,可是这十五万两白银未免就有些不合两国理法了。”追文 顾元城看了我一眼,也端正地坐了下来。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五万两,算是与不达国一战,对祁国士兵的抚恤。” “区区十几万两,芩国应该不缺吧?” “不缺的是国库,百姓可缺得很。” 顾元城沉了沉眸色,忽然一笑“你这样跟我讨价还价,就不怕再下不了这个玉堂台么?” “你有什么后手?”我一瞬眯起眼来。 “前些日子,你的旧时同窗来拜会了我大祁陛下。”顾元城看我。 “纪归?他果然要来搅这趟混水。”我气闷。 “你也想好了吧?想用他来安抚不达国大大小小的故臣百姓。”顾元城似乎是在问我,又似乎是在替我下定了结论。 我没吭声。 “只是可惜,你想饶他一命,他却一心想着你死。”顾元城叹息摇头“他承诺吾皇,只要给他今天一个机会,他就愿意出面代表那些不达老臣归顺祁国。” “所以,他埋伏的人马已经全在玉堂台外面了?”我挑眉。 顾元城没回答我,只是将和谈书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沉默了会儿,点头道“十万两,你如果同意,我现在就盖上芩国相印。” “好,十万两便十万两,但是我还要外加一个条件。” “说。” 两国的官员在玉堂台下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看到自家的丞相大人从上面悠悠地走下来,看他们的表情,这次谈判应该进展很顺利。 “沈相大人,您与祁国的顾相可谈妥了?”我刚到下面,一群官员就拥拥簇簇围了过来。 我轻轻点了一下头,抬手向他们告辞“本相要马上返回京城向皇上禀明情况,诸位大人,就此别过了。” “丞相大人,这么着急么?现在已经快到未时了,不如今天先留下来过一夜,等明个儿一早再上路?”有官员上前提议。 “是啊,大人从早上到现在,连午膳都没用上,再怎么着,饭还是要吃的,总不能空着肚子上路吧?这要是传扬出去,京中同僚岂非要指责下官等怠慢了大人?”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虽然盛情难却,可我也的确另有他事在身,只能执意拒绝告辞了。 众官员显然觉得很可惜,但想想丞相之职,必然也是公务缠身的,再加上这次和谈是举国的大事,便还算理解地让我走了。 我所坐的马车很快离开了玉堂台。 “咻咻咻!” “吁——!” “什么人?” “砰!” 刚离开玉堂台不足六里,无数的箭雨便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急射而来,直将马车射成了马蜂窝。 我由虹奇护着,快速退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纪归,我知道是你,你快出来,别藏头露尾的。”我对着箭羽最密集的方向大喊。 “你果然猜到了是我。”纪归从不远处的林子里走了出来“既然是老朋友见面了,你不该也坦坦荡荡地站出来么?” 我也不惧怕,一甩袖子便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够胆量!”纪归毫不掩饰地抚掌称赞。 “纪归,”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劝你现在就投降,跟我回京城去,我会禀明皇上,让你能继续做你的小王爷。” “都成阶下囚了,还谈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沈青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纪归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你是很蠢。”我盯着他看“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只有愚笨的人,才会看不清现实,昨困兽之斗。” 纪归听了我这话,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沈青枝啊,沈青枝,现在你的命可是掌握在我的手中,怎么,你不该‘审时度势’一番,向我低头求饶吗?”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最后相劝了一句“纪归,我念在当年同窗之情,才留你到现在,你别忘了,不达国已经灭了,你就算今天从我的尸骨上踩过去,不达国也不可能再恢复成往昔的模样,你已经败了。” 纪归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起来,他的身子有些颤抖,两手紧紧握着,眼睛死死瞪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 他终于开口了“如果不是我那几个自以为是,愚蠢不堪的兄长,还有我那愚昧的父王,我怎么可能会败给你,败给顾元城?哼,毁家灭国之仇 不共戴天!” (第二百四十八)花开两生不尽缘(二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果真要鱼死网破?”我看他。 纪归对我的警告熟视无睹“你现在就是瓮中之鳖,何谈‘鱼死网破’?” 他举起手中的剑对准我“你如果不想被射成刺猬的话,就乖乖自刎在我的剑下,否则,我绝不留情!” “占领祁国禹州城的士兵就在这儿,你那些残余的部下就算能以一敌十,莫非还能以一挡百么?”我突然沉沉叹了一口气,向他走近一步“在白鹤书院的时候,夫子曾教诲我们,这世上,唯有生命最为可贵,也最该珍惜......” “胡说八道!”纪归厉声打断了我“胡说八道,沈青枝,你想诈我?你以为我还会再一次被你给骗了吗?祁芩两国正在和谈,你怎么敢擅自把兵撤到这里来?” “禹州城就算全空了,只要有我芩国的士兵在,祁国就不敢妄动,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眼神骤然一冷,我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什么意思?”纪归直觉不妙。 “空城计啊,纪归。”我微微摇了摇头“是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看不清方向,现在的你,根本就不可能赢过我的。” 我的话音刚落,四周就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音,一同而来的还有痛呼和嘶喊声。 只过了一会儿,所有声音便消失的干干净净,唯见一支训练整齐的军队从四周的林子里走了出来,铁甲黑缨,寒剑滴血。 “末将拜见丞相大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只握着一把长刀,却未着盔甲的将军,他抱拳低头,恭敬地跪了下去。 所有士兵一齐跪地“我等拜见丞相大人。” 山林回响,飞鸟群起。 纪归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猛地倒退了两步,终于,他闭了闭眼睛。 “沈青枝,纳命来!”一握长剑,纪归厉喝一声,向我冲了过来。 我皱眉,也拔出剑和他过招起来。 纪归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几乎剑剑都是朝我的死穴而来,我左右闪躲,却因为有伤在身,难免有些捉襟见肘,渐渐地,我就觉得吃力起来。 不行,这样下去,我肯会比他先体力不支的。 只有先下狠招,制止了他的行动再说! 心中主意已定,我也不客气了,挥着剑就迎上了他的招式,步步紧逼,半点也不退让。 纪归一下就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的目光越来越来狠辣,下手也越来越重,几乎每挡他一剑,我就被逼的后退一分。 那为首的将军微微皱了眉,很显然是看出了我的颓势,他站起身,想要助我一臂之力,我却厉喝了一声“退下!” 就在这一刹那,纪归的剑直逼我的颈部而来。 死亡的威胁骤然临近,我下意识一侧身,找准他的漏洞,将剑刺向了他的心脏。 “唔!”一声闷哼,血花飞溅。 天地间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我看着他缓缓倒下去的身影,只觉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纪归......”我几乎是冲到了他身边“你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他可以躲开的,明明他可以的! 为什么! “我早跟你说过了,我知道你最痛的地方在哪儿......”纪归忍着剧痛,轻声笑了起来。 “你!”我气极,却又可奈何。 “我就等着看......你身边的人是怎么被你一步步推进深渊的.......沈青枝......” 纪归就这么嘴角带着笑离开了。 我却看到了他眼里深深藏着的恨意和悲哀。 对我的,也对这个不公的世界。 其实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如果不是他上有愚昧不明的父王,下有自私夺利的兄长,就算是芩祁两国合力,要想拿下不达国,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的。 想来顾元城能这么快就将他们打得奔溃而逃,就是利用了他们皇室不和,各怀鬼胎这一点吧。 “厚葬。” 是夜,明月如雾。 我抱着一坛酒坐到了屋外最高的一棵大树上,对着明月边独酌边茫然。 清平走了,如今,纪归也死在了我的手上,那么往后呢?往后还有谁会因我而死? 昔日的同窗好友,莫非真的会如他所言,一个一个被我推到无边深渊里去么? 那我是不是就成了孤身一人? “我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在白鹤书院念书的时候,纪归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场景。”我仰头灌了一口酒,轻轻开了口,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会来。无忧中文网 树下,阴蔽晦暗处静静立了一道影子。 “他扮成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叫花子,每天都会在杨夫子出入书院的门口等着他,他近乎是在哀求着夫子让他能进书院读书,白鹤书院是芩国最好的书院,却几乎被高官之子垄断,一个叫花子想进书院谈何容易?” “可他偏偏靠着自己,求得了一个进书院的机会。杨夫子设下层层几乎苛刻的难关,他硬是靠着自己闯了过来。至此以后,白鹤书院第一个以贫寒之身进入的,就是他的名字,纪归。” “他是书院里最勤奋的,也是最受人欺负的,其实那时我也是被人欺负的,可我好歹还有个魏应侯府世子的名头照着,他却真的只能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乞丐。” 说到这里,我忽然觉得眼前有点模糊。 “我曾经看到过的,他每次受了欺负,就会在后山小河边的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它扔到河水里,任它随着水流浸没下去。” “纪归,纪归,不达国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这个名字呢?我先前不明白,直到那天我用计将他赶出白鹤书院的时候,他看着我的那种绝望和愤恨的眼神,我才突然明白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 我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冰冰凉凉的酒液恰好能让我冷静下来些。 他本来就是一个尊贵的皇子啊,可是为了他的国,他的抱负,他的子民,他甘愿卑微到那样的地步,扮成一个乞丐到敌国来学习那些晦涩难懂的策论对辩,百家兵法。 可终究,世事弄人。 “他是有理由恨我的,是我断了他在芩国学习的路,也是我灭了他的国.....” 我望着天上的明月,总觉得它应该能听懂我的心事,可它不能说话,也没有表情,唯有年年岁岁的阴晴圆缺,亘古不变。 夜风阵阵吹动着远近的树梢,沙沙的树叶摩挲声仿佛是暗夜最温柔的低吟,渐消渐逝,渐显渐起。 “如果再给丞相一次重来的机会,丞相会愿意留着他这个祸患吗?”树影下的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双手抱臂,靠在了树干上。 我怔住,随即失笑摇头。 “不会。” “那不达国呢?丞相会放过吗?” “不会。” “既是如此,丞相在这儿为一个已经死了的敌人伤怀,不是很可笑吗?” 我抱着酒,从树上跳了下来。 “我本就是一个可笑的人,做些可笑的事,说些可笑的话,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树影下的人动了一下眉毛,没有再跟我争辩下去。 “飞虎兄这么晚了,还出来找我,定是已经准备好走了?”我踱步走到他面前。 程飞虎看向我“我替你做的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如今还不趁着夜色走,莫非是要我等着被顾相收拾么?“ 我微微敛了眸色,轻叹了一声。 “银票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在上元钱庄,你到时候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程飞虎点点头,转身飞上树梢走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我眨了眨眼睛,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封顾元城给我的信。 纪归已经由我出面解决了,不达国旧部的矛盾也已经集中到了芩国,我答应他的事算是完成了,如今,就差最后一件,我就该动身回京了。 拂袖转身,我走回屋里,抬手拿下灯罩,将那封信放在了烛火上。 烛光微微一亮,信纸便随之化成了灰烬。 这封信上其实没写什么,只有一个字——战。 顾元城最是知道我的软肋,他能狠得下心来,让两国百姓再经历一次战火,我却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轻吹一口气,我熄灭了烛光。 大军本来是要即刻动身回京的,但因为两国一和谈,长青江的人马也要撤回来,我便决定让他们在这儿等着,到时候与姜和维一起回去。 自然的,我也要在驿站里等着王捷。 芩国驿站的膳食一向不错,我在吃吃喝喝中,十天转眼就过了去。 这一天,我早早地站在驿站外等着,从太阳还没升起的清晨一直等到了日上头顶,归来将士们的身影总算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青枝。”黑了一圈的姜和维掀开披风,从战马上下了来,他拿下头盔,快步走到了我面前。 与他一同而来的,竟然还有王捷。 “你们......”我惊讶。 禹州城和长青江可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他们怎么会一起来这里呢? “主子,是属下着急您的安危,带着人日夜赶路,不成想却在玉堂关外迷了路,好在姜将军正行军到此,属下这才能顺利到这儿。”王捷单膝跪下,满面愧色“是属下未能在出行前做好充足的准备,请主子责罚。” (第二百四十九)花开两生不尽缘(二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能平安回来,已经是我最大的宽慰了,如何还能责罚你呢?”我笑着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主子……”这么久没见,王捷心里也是激动满怀,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两眼湿润地看着我。 “都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去吧,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一大桌菜,专门等着犒劳二位呢。”我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嗓子,赶紧让开身子请他们进去。 姜和维知道我现在是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激动含泪的样子,便干脆勾上王捷的脖子,把他半拖半拉了走。 一见他们走到前面,我迅速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哎呀,真是的,自己战场也不是没去过,就算孤身一人面对那么多敌人,我也没现在这么激动的,怎的见他们从战场回来,我就…… 深呼一口气,我定了定心,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青枝,你这一招实在太妙了,竟然趁两国与不达国交战时,派王捷去盯住禹州城。”姜和维在来玉堂台的路上,也算听到了不少消息,只要稍稍一思考,他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我早就下好的圈套了“只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祁国的守备向来严厉,你是怎么以这么快的速度攻下禹州城的?” 这句话本来其实应该问王捷的,但他知道,这一切的背后,还是我搞的鬼。 看姜和维这么有兴趣,我也不避讳,直言道“我当初出使祁国的时候,就偶然遇见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程飞虎。” “程飞虎?”姜和维努力想了想,总觉得这个名字听来很耳熟。 “他曾是祁国最勇猛的将军。”我提醒他。 “原来……”姜和维震惊了一下, 接而缓下神色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他的家族深陷谋反大罪,他现在应该还是祁国最荣耀的大将军。” “是啊。”我也觉得以他的才华,如今日日混迹于巷头酒馆,实在太过可惜。 “可是,”姜和维还是很奇怪“他再怎么说,也是祁国曾经的大将军,他怎么可能轻易为你所用呢?” 奇怪,太奇怪了。 “他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我拿着酒杯站了起来,眼中眸光流转,春秋几灭。 姜和维怔了怔。 王捷问我“主子是允诺了他什么了吗?” “三百两黄金,他替我骗过禹州刺史的眼睛,放出我方军队部署的假消息。” 王捷顿了一下,没说话。 姜和维倒是惊奇得很“怎么,三百两黄金,你真舍得?” 我用指尖摸了摸杯盏上的青瓷雕花,浑不在意地笑道“总归我不会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不是么?” “如果真有那一天呢?” “那你就和嫂子说一声,我天天去蹭两顿饭。” “……” “还没向你俩庆功呢,小捷,和维,你们为大芩做的一切,我在这里先替芩国百姓多谢你们了。”我双手捧住酒杯,躬身便向他们拜了下去。 王捷和姜和维赶紧起身,不敢受我此礼。 “皇上一定会封赏你们的,小捷,从此以后,你就不用再做我的属下了。”我把酒仰头饮尽,随后目光沉静地看向王捷。 王捷一愣,瞬时就跪到了我面前。 “主子,您是要赶我出府吗?” 我摇头,马上就去扶他,他却怎么都不肯起来。 “哪有人只想在别人手底下做事,不想做官的?”我失笑。 “属下是您的属下,属下能拿下禹州城,也只是听从您的命令,属下并没有半点功劳,谈不上封赏,主子如果真的不要属下了,属下也只有自绝于您的面前。” 说完,王捷拔出剑就要自刎,我大惊,立刻阻止了他。 “你在做什么!”我厉喝,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剑扔了出去。 王捷低着头,死死咬着唇没有说话。 我稍稍抬头,闭了闭眼睛。 “小捷,这是一个机会,你真的不想要吗?” 王捷浑身一僵,他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主子在给他的前程铺路。 “属下不想要。” 永远。 我静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随你,随你,一切都随你,我不会逼迫你的。”我弯下腰来扶他“现在总可以起来了吧?” 王捷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话,不过我既然这么允诺了,他也不好再让我为难,只能顺着我的力道站了起来。 一旁的姜和维看到此情此景,也是觉得好笑,他端着一杯酒走到王捷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这个人呀,总是想把好处留给自己人,但也没有强迫别人收下好处的道理,你何必这么认真呢?” 王捷沉声道“主子说的话,就是命令,我没有违背命令的资格。” 这一路上,姜和维也和王捷聊过,王捷的性子,他也了解了几分,他知道他不是那种执拗的,不知变通的人,却不知为何到了我这里,王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举一动皆以我的命令为准。管家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忠心”了吧,还真是有一丝羡慕呢。 “来,我们喝酒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举杯“今天就是要开心。” 姜和维见我这么说,也不收敛着了,对着门外大喊“拿三坛酒来。” “你要做什么?”我看他。 “既然要喝得开心,就这么一杯一杯地喝,哪能过瘾呢?”姜和维笑道。 “……” 她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三坛酒很快就放到了桌上,姜和维不肯松口,我和王捷也只有认命的份。 一醉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整顿好军马,我们便起程回了京城,只是在回京城前,我特意先走一步,绕道北阳山,请出了里面多年避世不出的名医一春子。 “主子请名医做什么?您是哪里受伤了吗?”王捷问我。 我摇头“蔡少夫人昏迷至今未醒,我请一春子来替她看看。” 蔡少夫人? “蔡大人什么时候成亲了?”王捷惊讶。 “就在前些日子,”我道“那时候你还在祁国呢。” 原来是刚成亲不久的,战场上消息不通,难怪他不知道此事。 王捷没有再问什么,只专心赶路起来。 除了留守在边境的官兵,其余的大小士兵全部随着大将军姜和维进京,这一路浩浩荡荡的,倒真是引了不少百姓的围观,但因为这些都是带刀带剑的人,也没哪个百姓不要命了,敢在军队前面挡路,所以这一程一程路下来,也还算顺利。 刚到京城,我让王捷先送一春子大夫去蔡府,自己回府沐浴一番后,动身去了皇宫。 芩帝最近身子一直不太好,却仍坚持日日都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只是每过一个时辰左右,他就要停下笔,喝药休息。 今日我来的时候,芩帝正好立在窗边喝药,见我来,他随即就放下了药碗。 “爱卿来见朕,定是事情都办好了?” 我掀衣跪下去“是,都办好了。” 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我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微臣不敢再受此令,恳请皇上收回。” 芩帝轻轻扫了一眼木盒,一挥手,让一旁的李公公将木盒接了过去。 “皇上,微臣还有一个请求。”我低头。 芩帝走回到软塌上坐了下来“爱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不达国小王爷纪归,在一月前妄图破坏和谈,至臣于死地,臣已经将他就地正法了,只是他的身份特殊,在不达国,有许多忠于他的旧臣,为防国内动荡,臣恳请皇上能让他以王爷之礼厚葬,陵墓就修于和谈之处——玉堂关,这里原地处三国交界,是最合适的地方。” 在那里,他也算是在自己的国土上了吧。 我眼中眸光暗动,却终究熄于寂灭。 芩帝静静看了我一会儿,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权且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微臣叩谢皇恩。”我伏地而拜。 芩帝抬头看了我一眼,问我“和谈之后,依爱卿看,芩国能有几年安宁呢?” 我稍稍思虑了一会儿,回禀道“五年。” 最多五年,不论是芩国还是祁国,损伤的国力都足以恢复过来,两国是邻国,又是强国,两虎相争是必然的事。 不是芩国先动手,就是祁国。 “五年......”芩帝慢慢咀嚼了会儿,叹息道“五年的时间,真的太过漫长了。” 我抬头看他。 几月不见,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本来威严肃穆的面貌也苍老了不少,整个龙袍仿佛一瞬间空了一半,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他衣袍鼓鼓的,好像随时会随风而去一样。 五年,真的很漫长。 对于一个帝王如斯。 对我亦如斯。 我从御书房走了出来,迎面正好碰上了要进去见祁帝的岑羲。 他上下轻轻打量了我一番,见没缺胳膊没断腿,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下不少。 “东岳坡本来是裴鲁看重的地方,你把它让给了祁国,就不怕他会报复你吗?”他问我。 我轻蔑地笑了一下。 “整个朝堂上,想要报复我的人很多,不差他一个。” 说完,我拂了拂衣袖,往皇宫外走去。 (第二百五十章)红枫易冷前孽尽(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不达国被灭后,无论是被芩国占领的长青江以南,还是被祁国占领的长青江以北都发生过大大小小不少的旧部叛乱,不过随着两国安抚政策的不断加大,叛乱渐渐地便销声匿迹了,没过多少年,本来的不达国人甚至以芩国人或祁国人自居起来。 芩国和祁国在那场大战之后,无论是在商贸还是学术交流方面都逐渐频繁起来,两国盛世就在这场虚妄的和平中愈显愈出。 当然,老百姓也懒得管这其中的暗流涌动。 五年后,芩国,蔡府。 葛心蓉自那场大火之后,一直没有苏醒,虽然一春子大夫期间也试过不少药,可到底心病还需心药医,一春子大夫也无能为力。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守着她了?”我问他。 蔡玉点点头“我相信她一定能醒过来的,我会让她看到我的真心。” 本来我还想劝劝他不要这么执着的,然而听到他这么坚定的话,我却觉得有丝莫名的感动。 拍拍他的肩膀,我笑道“好吧,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那我也只能支持你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说。” 蔡玉点点头,忽而问我“今天不是休沐,你怎的有空来我这儿了?” 听他提到这个,我脸上的表情不由一僵。 “是不是六公主又来找你了?”蔡玉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微眯起眼睛,笑得十分开心。 我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胸口,二话不说,直接走了。 “哈哈哈......” 蔡玉的笑声从后面传来,我不禁又加快了脚步。 出了蔡府,一时间我竟无处可去,只能在街上闲逛。 街道两旁的小贩不断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吆喝着,玉器首饰,红结胭脂,样样俱全。 有挑担的,有牵驴的,有摆了一个小摊算卦的...... 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片繁华。 我在一个小贩那儿寻了一支毛笔,给了几个铜板后,便拿着它边走边品鉴起来,然而还没走几步,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茫然地抬头。 只一眼,四周往来的人群竟都成了虚幻泡影。 青衣白玉,碧带墨发,天上日光浮尘,远山近海,似乎都成了他眉目间一点烁烁星光。 “小青枝。”他看着我笑,温温的,像春风,也像白雪。 我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我张口想要说话,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眼眶一红,我扔了笔,飞快地朝他跑了过去。 “杜融!” 他轻轻地对我笑,我却死死抱住了他。 五年了,五年了,我们天南地北地相隔,已经有五年了。五年来,我总会想到他,可我却根本不敢去找他。 我不敢面对师父师娘,不敢面对他。 “我还以为,这辈子我们都无缘再见了......”我抱着他,眼中模糊一片。 杜融怔了怔,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从激动地心情中缓过神来,放开了他。 “你来京城,怎么不事先给我写信?再怎么说,我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啊?”我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而拉着他就往百香楼走“快到晌午了,走,我请你吃饭去。” 杜融也没拒绝,毕竟这么就没见了,他...... “小青枝,这五年来,你......有想过我吗?”他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 我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苍白“你是不是怨我没有去找过把你?” 杜融摇了摇头。 面前这个人心中有几分胆量,他再清楚不过了,从那一日,他被亓州来的人强硬带回去的时候,他就知道,除非他再有本事出来,否则今生今世,他是真的不能再见到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了。 他没想怨过谁,说到底,是他的能力还不够,所以才会身不由己。 “小青枝呀......”他摇着头,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过。 我看着他,眸光一动,竟是不敢再看。 好在去百香楼的路也不远,我们很快就到了,我请他喝了一壶百香楼最有名的百香酒。 百香酒不是烈酒,相反,它很甜,是那种百种鲜花的味道。 “我这次来京城,是来面见皇上的。”杜融开口。 我愣了一下“面见皇上?是皇上要召见你的么?” 杜融摇头“不是,是我要去祁国处理一点私事。” 私事? 我心中存疑,却又不好多问什么,只能点点头。 “祁国虽然现在与芩国的关系还算缓和,但个中利益角逐还是很厉害的,你可千万要小心些。” “我知道。”看书窝 杜融拿起酒壶给我倒了一杯,边倒边问“已经过去五年了,你的伤势应该已经痊愈了吧?” “这是自然,”我笑着看着他“每天都是各种补药,各种灵丹,要是这样都不能好,我未免也太体虚些。” 杜融收住倒酒的动作,伸手将我面前的酒杯拿了过去。 “你平日里还是喝些茶好,这次来,我带了不少好茶叶,待晚些时候,我就让人给你送来。” 我刚刚伸出去拿酒的手只能尴尬地收了回来。 “光喝茶可不行,你得再拿些茶点过来。”既然不能喝酒,我也只好另作要求了。 杜融自己尝了一口百花酒,果然满口馨香。 “你还要什么,一并说了吧。” 果然是了解我啊! 我心里不由嘀咕起来,面上却笑得愈发灿烂“你这次去祁国,可否到永安道观帮我拜祭一个故人?” 杜融眸色一暗,沉下声音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会去的。” “原来你也知道了,是我......” “生死由天,你我都无权做主。”杜融打断我“如果一直徘徊于过去,却不知放眼往前看,青枝,你就真的不该再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了。” 面色微微发白,我垂下眼帘。 杜融看着我这样,心下不忍,又将那杯已倒好的酒放到了我面前。 “明天是花祈节,我们去月淮河边葬花吧?”他忽然转了个话题。 “什么?”我愣住,接而反应了过来“原来又是这个时候了。” 这年年岁岁的花祈节总在这不经意间来得这么快。 “好......”刚吐了半个字,我突然想到皇宫里的六公主,神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不过,我们中间还得加一个人。” 杜融微微皱眉“谁?” “六公主。” “是她......”杜融 沉吟着摇起头来“她恐怕是来不了了。” 心中一顿,我不解“为什么?” “我今天进京的时候,看到一队祁国人马也进了京,休息整顿的时候,我听他们说,这次来芩国,似乎是来和亲的。” “和亲?”我惊住。 杜融点头“祁帝唯一的儿子,如今也不过五岁,根本就没有公主,但祁国却有一位外姓王爷,他的儿子正该到了成亲的年龄,而我祁国与他年龄相配的,就只有六公主了。” “这不可能。”我从位子上站起来,背转身去“皇上如此珍爱玉合,是不可能让她去和亲的。” 眸光霎时一冷,杜融抬头看我,渐渐地,他的眼神又温和了下来。 “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可能不可能,皇后娘娘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应该清楚。 ”杜融告诫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突然就慌乱了起来。 他说的对 ,曾经皇上是多么深爱着皇后,可最后为了江山天下,他还是硬逼着皇后从亓州城墙上跳了下去。 事后,皇上大恸,追封了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并下诏,言明日后化骨之时,要与皇后同棺而眠,结往生尘缘。 爱,是真的爱;狠心的时候,也是真的狠心。 那么事隔经年之后,皇上对玉合还会这样吗? 我不敢赌。 “不行,玉合绝不能做这个和亲公主!” 我不同意。 杜融这次是真的皱眉了。 “青枝,这些皇家之事,就算贵为丞相,你也最好不要搅和进去,你搅和不清的。” “我知道,”我有些烦躁地在房间内来回走动“可是玉合不同,祁国就是一个火坑,祁帝想要和亲的目的显而易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进去。” 杜融是第一次看到我这么烦躁不安的样子,本来压住没问的话一下就脱口而出“为什么偏偏就她不同?就因为她喜欢你?” 脚步蓦然一顿,我一下就握紧了双拳,过了好久,我低着头,十分颓废地坐到了酒桌旁。 “因为我欠了她太多,我愧对于她。” 如果当初不是我故意设计于她,我和她根本就不会遇见,她也不会为了我这么一个满腹心机的人,枯等了这么多年。 我对不起她为我付出的等待,我也对不起她为我付出的真情。 杜融听了我的话,他其实很想笑。 所有我欠着的人,我都能记得,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想法设法地还回去,可唯独他,我却总不肯再向前一步。 为什么呢。 “我会把这酒喝完的,你动身去皇宫吧,再迟些,也许皇上就已经应承下来了。”杜融起身,亲手为我打开了房门。 “我……” “算时间,怀书应该就快来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有人陪着喝酒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红枫易冷前孽尽(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抿唇,最后还是一咬牙,走了。 如果真的有祁国使臣到访芩国,要求和亲的话,玉合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没想到五年过去了,最终先动手的竟然是祁国。 问小二要了匹马,我翻身一跨,扬鞭向皇宫疾驰而去。 也不知道岑曦知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知道了,他的决定会和皇上一样吗? 不,不会的,我了解他。 我定了定心,一下马,便直冲御书房而去。 皇上似乎早料到了我会来,特意让李公公在外面拦住了我。 “怎么,公公今天是非拦本相不可了?”我心里急,也懒得像平常一样客气,沉下声音便冷喝起来。 李公公也不怕我 直直就挡在我面前,一步也不肯让“皇上正在里面商谈要事,还请丞相大人莫要进去打扰。” “放肆!”我大怒,一把抽出旁边阻拦的侍卫的佩剑,直接架上了李全的脖子“你是在挑衅本相么?” 李全目光沉静,淡淡出声道“奴才不过一个阉人而已,您要杀就杀了,可这御书房,今个儿您就算踩在奴才的尸骨上,奴才也不会让您过去。” 心中又怒又急,我什么情面都不顾了,抬手就要砍。 “沈相大人,手下留情!”匆匆赶来的白知还急忙大喊,快步冲过来就拦住了我的剑。 我皱眉“你让开,否则本相对你也不客气了。” “沈相大人,”白知还在我面前单膝跪了下来“皇命不可违,您三思啊。” “那你就是要和我作对了!”眸光一厉,我不再废话,执剑就刺了过去。 白知还不得已,只能拔出剑和我对打起来。 顿时,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在里面的芩帝再也坐不住,推开门,满脸怒气地走了出来。 “住手,通通给朕住手!” 一声怒喝,我和白知还两人同时收剑。 “沈青枝,你这是要做什么?犯上作乱吗?”芩帝怒不可遏地瞪着我。 “皇上,”我丢了剑,俯身跪了下去“微臣想要拜见皇上,可李公公和白统领一直拦着不让,微臣此举,也是急怒攻心,迫于无奈。” “哈!”芩帝气笑“急怒攻心?迫于无奈?朕看你是目中无人,胆大包天!” 我紧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芩帝见此,真是又气又心累。 “都退下罢,沈青枝,你跟朕进来。”芩帝摆了摆手,拂袖回了御书房。 “是。” 我从地上站起来,跟着走了进去。 御书房里果然不出我所料,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祁国的面孔。 “沈相大人,好久不见了。”一身靛青长袍的贵公子从位子上站起来,微弯腰,向我见礼。 “是你?”我冷下眸“张之佑。” “哎呀,亏得沈相大人竟还记得我。”张之佑似乎很惊讶似的,对着我就是笑。 我握紧了袖子里的手,心中顿时凉了几分。 有张之佑在,那么玉合...... 可恶! “说吧,爱卿来见朕,所为何事?”芩帝的目光从我和张之佑身上淡淡扫过,一敛衣,坐到了软塌上。 我从张之佑身上收回视线,径自在芩帝面前跪了下来。 “皇上,微臣斗胆,想问一问祁国的张大人这次来我大芩,是为何事?” 芩帝显然没想到我会问的这么直接,但他还是开了口“芩国与祁国一直睦邻友好,这次张使臣来,就是为了两国能更加和平与稳定......” “就是和亲吗?”我突然很大胆地打断了芩帝的话。 芩帝一愣,就连旁边看戏的张之佑也愣住了。 便是顾相与陛下那样的关系,顾相也从来没有出声打断过陛下的话,这个沈青枝,她究竟是嫌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太牢,还是她在芩国的权力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 张之佑神色复杂,心里就更是纷乱一片了。 要是她的权力,真的已经到了连芩帝都不得不退让三分了,那他想要再回祁国,可就难了。 不过张之佑终究是想错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不过是芩帝一直以来的容忍罢了。 “怎么,和亲有什么不对的么?”芩帝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盗墓 如果是寻常,如果只有我和芩帝两个人,芩帝未必会因此就生气,可现在祁国使臣就在旁边,我此举,根本就是不顾他的颜面了。 我也知道,我今天真的很冲动,可我也只能用这种方法保住玉合了。 我是外臣,又是坐在百官齐视的位子上,公主和不和亲,我其实真的插不上什么话,也没有那个资格。 “请再恕微臣斗胆,皇上心目中的人选可是六公主?” “呯——!” 芩帝气得直接将手边的茶盏砸到了我脚边。 我没有管四散而飞的瓷杯碎片,也没有理会渐渐流淌开来的茶水,我只是跪直了身体,不卑不亢地开口“皇上,微臣与六公主早已私定终身,微臣本想再过些时候就来向皇上请旨赐婚,如今却不得不先开这个口了。” “微臣心慕六公主已久,早在少年时,微臣与六公主就已两情相悦,定下了红枫之诺,请皇上看在微臣往日为大芩鞠躬尽瘁的份上,允许六公主下嫁给微臣,微臣定会待她如掌中宝,心尖月,一生一世,绝不相负。” “你说什么?” 御书房门口突然传进来一声惊喜之音,我霍然回头,只见门口一道倩影推开了要拦住她的岑羲,飞身扑进了我的怀里。 “沈青枝,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猜到了是你......”岑玉合边说边哭了起来“你一直不提当年的事,我还以为你这个负心人忘记了呢......还好,还好,你是记得,你从来就没有忘记......” 我惊愣住,一时间竟没有回过神。 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抱住了她。 “公主殿下,微臣一无过人的本事,二无敌国的财富,唯有一点真心实意尚能拿得出手,如此,你可愿意嫁给微臣么?”我问她。 岑玉合喜极而泣“愿意,当然愿意,你就算是一个街头的乞丐,我也愿意嫁给你。” 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了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的光阴岁月,有多少心酸苦乐在里面? 还好,那个枫林中的少年最后还是来到了她的身边,她没有白白等了这么多年。 “胡闹!放肆!”前方的芩帝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用手颤抖地指着面前的两人,勃然大怒“来人,给朕拉开他们,现在,马上!” 禁卫军冲了进来,几下就将我和岑玉合分了开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们成何体统!”芩帝的怒气已经烧到了心口,负手在御书房来回走了两步,他下令“沈青枝,你先就给朕回府闭门思过,还有你,现在也给朕回宫反省,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出来!” “父皇!”岑玉合不肯依。 “带下去!”芩帝铁青着脸,大喝。 禁卫们不敢违抗皇命,压着我和岑玉合就出了御书房。 “青枝,我一定能说服父皇的,你等着我。”玉合殿的宫女们已经闻讯赶了来,她们跪着求着,终于还是把岑玉合带回了宫,临走前,她看着我,无比郑重地向我承诺。 我就站在宫道上看着她,心中的负罪感越积越深,越积越厚,我几乎到了不敢面对她的地步。 如果我是一个男的就好了,如果我是一个男的就好了...... “玉合......” “明天就是花祈节了。”岑羲突然从我后面走了过来。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花祈节,也叫祈缘节,际时,大芩所有未婚男女都会到月淮河边扫花、葬花,这是一个好机会。”岑羲见我不明白,把话又说得透彻了一点。 “你是说......”我愕然。 “你不适合她。”岑羲偏头,将视线放到了远处的山岚云阁上。 我顿住,无话可说。 过了会儿,我问他“如果皇上还是执意要玉合去和亲,你会同意吗?” 岑羲嘲讽似的地冷笑了起来。 “从前,他为了大芩江山,敢逼着我母后从亓州城墙上跳下去,如今,他如果还想因为宏图野心让玉合远赴祁国,我就敢逼着他退位让贤。” “岑羲!”我咬低声音,用力拉了他一把“你疯啦?” 岑羲看了我一眼,本来到口的话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见岑羲没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我松了一口气“明天,你把玉合偷偷带出来,我......我们......好歹找找,也许......她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岑羲看到我神情落寞,不由心中一刺。 “如果玉合对你始终痴心一片,父皇也同意让你们成婚,你会告诉她真相吗?从前的,还有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我下意识就别开了头。 我并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可最终我还是恨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会,她有抉择的机会。” 岑羲轻笑了一下,转身走了,也不知是在笑我,还是在笑这场错乱的姻缘。 等到岑羲的消失在宫墙转角处,远远站着的白知还终于走了过来。 “沈相大人,末将送您出宫吧?” 我笑了笑“也好。” (第二百五十二章)红枫易冷前孽尽(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白知还一边走,一边跟我聊天,等到了皇宫门口,他便向我告辞。 “皇上也只是一时生气而已,等过些时候,他就不会再计较今天的事了。”白知还安慰我。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白知还向我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我走出皇宫的大门,静默了好久,终于还是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经过今天这一闹,皇上就算真的想让玉合和亲,也得三思而行了,至于祁国...... 我暗了暗眸色,直接往宫门旁一站。 今天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了! 张之佑今天也算是大开眼界了,一个堂堂丞相之尊的人,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此等出格的事,还有那个玉合公主,确确实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比起五年前亡故的慧中公主,她的行为真是太大胆了,根本就不像是一位公主该做的事。 但最出乎他意料的,还要属芩帝了。他在祁国就听说过芩帝对沈相的宠幸,可他没想到,芩帝竟真的对她纵容到这种地步。 今天的沈相,就算说是胆大犯上也不为过,她不仅拂却了芩帝的面子,还步步紧逼,一句一句都是在置皇室的尊严于无物,可芩帝对她的惩罚居然就只是“回府面壁思过”。 太不可思议了! 经过方才的事,本来该谈的事也只能暂时搁置,张之佑边随仆从往宫外走,边忍不住摇头惊叹。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如在宫门口看到静候他已久的沈相来的惊讶。 “沈相大人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吗?” “是啊。”我冷着眸,面带微笑地走了过去。 张之佑看到我的气势,一点惧色都没有,反而兴致很高的样子。 “沈相等我做什么?” “看灯。” 张之佑愣了一下。 “看灯?” 我点头“明天就是我大芩的花祈节了,按照惯例,今晚东门之外的集市上会有花灯巡游,美人点灯,张大人远道而来,正该见识一下我大芩的风俗才是。” 张之佑想了一下今日的行程,确实也没别的事要做了,便点点头道“既然是沈相大人相邀,我等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今晚酉时,北城东门,便本相可就恭候张大人了。”我冷笑着说完,一挥袖,上了马。 “五年未见,大人倒是愈发气性大了。”张之佑笑着对马上的我道。 我冷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骑马走了。 回到相府,我先是进屋沐浴了一番,接而就去了霓裳的房里。 “公子今天特意来找我,定是有很重要地事了?”霓裳将手边的针线活收拾了一下,笑着站起来给我倒了杯茶。 我接过她倒的茶,笑道“霓裳姑娘在本公子府中也有五年了,却一直不怎么出去过,正巧今天晚上有一个花灯会,不知姑娘可有兴致一通去看看?” 霓裳没想到我来这里,竟是为了这件事,怔了怔后,她点头“公子之邀,我怎敢拂却呢?这五年来,多蒙公子照顾,我还来得及向公子道一声谢呢。” “谢就不必了,霓裳姑娘尽早准备今晚的灯会就行了。”我喝了一口她泡的茶,接而便推门走了出去。 “公子是打算让霓裳姑娘回去了吗?”门外的孙沪问我。 我偏头看向他“怎么,莫非你对她心动了吗?” 孙沪脸一红,瞪了我一眼,直接快步走到我前面,绕开假山石,不知去哪儿了。 “……” 我刚刚是说了什么吗? “主子,您要属下送的信,属下已经送到了。”正当我疑惑不解时,王捷却迎面走了过来。 “小捷,”我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小沪和霓裳姑娘……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王捷对我的迟钝也是无奈“这五年来,主子没发现孙沪往这凝香阁跑的次数越来越多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还觉得真是! 这些年,小沪时不时就要往凝香阁送东西,今天一盒胭脂,明天一根簪子,本来我只以为这是需得给姑娘家的准备的零散之物,没想到这背后的原因竟是这样。 越是把往常的细节想了遍,我心里就越有些小激动,然而只过了一会儿,我又皱起眉来。 虽说这恩爱情缘确实令人心悦,可这背后牵连的事就难办了。 小沪是芩国人,是皇上的心腹,他是不可能,也不能背叛皇上的,而霓裳,她是祁国人,是祁帝陛下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为了小沪背叛祁帝呢? 而且,我已经准备…… 不妙啊!8090中文 “小捷,你觉得我该让他们在一起吗?”我走进凉亭,拂袖坐了下来。 王捷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这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问我“主子想要他们在一起吗?” 我抿唇不语。 “如果主子想,大可断了霓裳姑娘与祁国所有的联系,甚至让霓裳姑娘与祁帝反目成仇,让祁帝再也不信任她;如果主子不想,只管将孙沪交给属下就可以了,属下会替您看管好他,直到霓裳姑娘离开大芩。” 王捷看着我,允与不允,他都把方法说了出来。 我微微垂下眼,心里纠结半晌,终究没能有个决定。 “今晚你就在府里看着孙沪。”我突然道,“除非有我的命令,否则就不能让他踏出相府半步。” 王捷低头“属下遵命。” 我闭了闭眼睛,起身去了书房。 一天的时间真的过的很快,方才将案上残余的折子处理完,东边的月亮已经露出半边角了。 我将毛笔轻轻搁置在笔架上,站起身,理了理袍子,随后便去寻了霓裳出了府,坐上马车去往东门。 远远的,我就看到一袭青衫在灯影下阑珊氤氲着,阵阵晚风从上面拂过,就好像拂过了一团淡淡的青烟,不离不散,无形无心。 “杜融。”我从马车上跳下去,快步就走到了他身边。 “小青枝,你来得可真慢。”杜融见到我,弯眉就笑了起来,他拿出一口香囊,弯腰就系在了我的腰上。 “看花灯的人很多,难免就会走散了,这味香料是千里引,只要你没有离开这里,我就能找到你。”他温声解释。 我愣了愣,随即就失笑起来。 “杜融,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了,哪能说走散就走散的?再说了,就算真的走散了,我们在这里聚头就好了,何需劳烦你做这个呢?” 我觉得他小题大做,可杜融仍旧坚持,我也只能随他去了,反正带着也挺好看的。 “张之佑应该快来了,我们再等等吧,对了,这是霓裳,是我府里的座上宾,她可是我相府的宝贝。”我侧开身,向他介绍起霓裳。 杜融顺着我的话看了一眼我后边朱砂红裙的女子,微微向她点了一下头。 霓裳不敢怠慢,躬身行了礼“霓裳见过公子。” “你在相府是做什么的?看姑娘风姿,当是会些弹琴奏乐的本事吧?” “奴家是一名舞姬,承蒙丞相大人照拂,暂留在相府的。” 杜融了然,随之便将目光移了回来“原先只知你是爱美人的,没想到你也爱金屋藏娇。” “美人皆如风中云雾,看得,摸不得,我哪能筑一座‘金屋’来藏美人呢?”我笑着摇头。 正巧此时,前方来了一辆祁国标识的马车,马车缓缓停在我们面前,不一会儿,里面就走出来一位蓝袍碧带的青年公子。 霓裳看到他,瞳孔一缩,直接愣在了原地。 张之佑的眸光从我们之间淡淡扫过去,自然也看到了我身后发愣的霓裳,眸光微微一亮,心中意味之趣愈发浓厚了起来。 “沈相大人。”张之佑笑着同我见礼,而后又看向杜融“这位想必就是杜少城主吧?在下张之佑,见过少城主。” 杜融也是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张大人,久仰大名。” “两位,今个儿我们是出来玩的,那些虚礼便尽数免了吧,大家以兄弟相称,也算增进增进感情了,如何?”我看向他们,笑着建议。 杜融自然没什么异议,张之佑倒是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点头同意。 “这是霓裳姑娘,是我府中的贵客。”我特意往旁边站了站,将后面的霓裳完全露了出来。 “霓裳姑娘可真是位大美人。”张之佑神色自然,就真的好像是第一次看见霓裳似的。 然而霓裳却没有他那么能装了,不仅神情僵硬,就连脸色都煞白了起来。 嘴唇翕动,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似的,只能紧张地抓紧自己的衣裙。 毕竟是小沪的心上人,又是个柔弱女子,我也不忍心她这个样子,只能再次将她挡到了我身后。 “花灯会就要开始了,各位,请吧。” 杜融看了看我,接而就对张之佑道“芩国的花灯会历来都不错,张公子定会不虚此行的。” 眼中暗光一转,张之佑笑道“想来也是如此。” 说完,两人便互相客气地先一步往前走了。 “霓裳,你没事吧?”我见霓裳的脸色实在不是太好,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霓裳沉默着对我摇了摇头。 “那......我们走吧?” “好。” (第二百五十三章)红枫易冷前孽尽(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芩国的花灯会并不同于祁国的千灯节,芩国人真正用来祈福的日子是明天的花祈节,所以在花灯会这一天,人们只是相聚来这里赏灯。 这些灯都是不卖的,等到子时一过,事先选好的身家清白的花魁娘子就会点起祈愿台的通明灯,而这些用来观赏的花灯就会被放到祈愿台的通明灯里,充当燃料。 通明灯是一直要亮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的,所以每到这一天,家家户户的百姓都会做很多很多的花灯,以确保通明灯不会熄灭。 “霓裳姑娘,你可有喜欢的花灯?”光影流转中,我看向身旁的红衣佳人。 霓裳自从见到张之佑后,就一直精神恹恹,时不时就出了神,这会儿听到我突然问起,惊愣之余,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记得小沪曾经送过你一只彼岸花灯?”我笑问。 霓裳愣了愣,点了一下头。 “姑娘很喜欢彼岸花?”霓裳摇了摇头。 “那姑娘是只喜欢送花灯的人了?”我的声音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霓裳浑身一僵,接着就停下了步子。 “公子,您......” “你不要紧张,小沪虽是我的书童,却也算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情同手足,生死相交,他的幸福,也是我一直期盼的。”我笑着跟她说,企图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霓裳知道我平时为人和蔼,再加上我方才那一番话,到底让她放下了些防备。 “我和他......我是喜欢他,这些年,我身在异国,周围除了公子,便再没其他认识的人了,只有他一直在关心着我......他年少有为,又肯这般细心待我,我......” 顿了顿,霓裳低下头去“我知道,以我这样的身份,一定是配不上他的。” “姑娘知道他的身世?”我惊讶。 霓裳轻轻点了点头“他跟我说过了。” 这下我更觉不可思议了,要知道,孙沪虽然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无论在任何问题上,他的机警,他的多疑,他的坚定,都不是常人能比得了的。 而今,他居然连一直绝口不提的身世都告诉了霓裳...... 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姑娘既然连这个也知道了,自然也应该明白他的立场,和绝对不能抛下一切的理由。”我看着她,眼中的审视多过了先前的柔和。 霓裳的那双妩媚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了水雾,她垂下眸,转过脸去,没有出声。 我长长叹息了一声。 “小沪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有私心,我希望你能放下过去的一切,只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和他在一起,我可以为你解决掉你顾虑的一切,但如果你不能放下你心中的家国大义,今天,你就随张大人走吧。” 霓裳的身子颤了一下,她捂住脸,摇着头往后退,一直等撞到身后小贩的摊子时,她才恍恍惚惚地停了下来。 “你...你知道张大人......” “你曾经是他府上的舞姬,是他把你从青楼赎了出来,本来因为美貌,被他的小叔看中,欲收到房中做个小妾,可张之佑一向慧眼如炬,知道你的价值不止于此,便断然拒绝了他的小叔,将你送进了皇宫,做了祁帝陛下的心腹。” 我缓缓将此事道来,语态随意,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当年的事。 “公子既然都知道,”霓裳自嘲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庞霎时滑落一滴冰凉的泪水“何必还来问我的选择,我有选择吗?” 说到伤心处,霓裳只觉得满心的酸涩都好像要从胸口溢出来,然而眸中泪珠辗转,她竟只是想笑,大笑。 “我从出生开始,就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无时无刻我都在做我不喜欢做的事,如今我就连跳舞都跳不成了,你们有谁真的在意过我的选择?” 只有他,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她的伤悲,她的开心,她的所得所不能得,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关心着她的,就只有他了啊,可是她竟然连待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霓裳,有时候当机立断,痛苦也不过是暂时而已,你要想清楚,我不会逼你的。”我摇摇头,拂袖进了旁边一家茶馆,同掌柜的交代几句后,便又走了回来。 “我已经跟茶馆的掌柜说好了,你就在里面休息一会儿吧,等你想清楚了,你再来找我。”我见她几乎站立不住,心下不忍,上前扶了她一把,接而我便转身离开,去追前面的杜融和张之佑了。 霓裳跌跌撞撞地走进茶馆,整个人的神情都是在发愣的。 她其实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祁国和芩国不可能这么一直和睦下去,她和他之间那道好似看不见的隔阂只会因为两国关系的紧张而愈发凸显。ok吧 他的前程应该是一片光明的,不该因为她背负不可磨灭的阴影。 可是,教她如何舍得? “呦,大哥,你说的没错,今个儿真的能碰到这么漂亮的美人!”茶馆门口突然来了五六个小混混模样的人,其中一个正不怀好意地瞅着角落里失魂落魄的霓裳。 “别在这里动手,这里人多,先把她哄骗到先前走过的那条小巷子里再说。”带头的大哥还算谨慎,连忙拉住冒冒失失就要进去抢人的小弟。 “是是是,我这就去会会她,大哥,您就坐在这里等着好消息吧。”小弟摩拳擦掌,兴冲冲地就走了进去。 “姑娘,您怎的独自一人在这儿伤心呢?是因为与家人走散吗?”小弟手里拿着一碟桂花糕点走到了霓裳身边。 霓裳正为方才的事想的愣神,突然听到有人来搭话,下意识就往旁边倾了倾身子。 “你是谁?”霓裳抬起头。 小弟一脸谄媚的笑“姑娘,吃桂花糕吗?这家茶馆不仅茶好喝,这桂花糕也是一绝呢。” “走开!”霓裳也是从风月场所里出来的,几乎只一眼,她就看出了来人的意图。 好辣的妹子,真是绝品啊! 混混小弟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放下碟子,迫不及待就要去拉霓裳的手,却被霓裳反手甩了一巴掌。 因为厌恶和生气,霓裳这一巴掌是用了十分力气的,本来散落下来遮住两颊的青丝也顺着力道浮荡了开去,随之而来,便露出了里面交错的疤痕。 疤痕已经很淡了,可到底是在脸上,又太大太深,就算没有认真去看,也忽略不了。 “妈的,竟然是个毁了容的!”混混小弟吐出嘴里的血沫,恼羞成怒地大骂起来“你个有脸没皮的,自个儿长成这样,还敢打我?看我不弄死你!” 骂着骂着,那小混混就动起手来,霓裳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侧身躲过他的攻击,反脚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小混混“哎呦”一声趴到在地,吃了满嘴的灰。 “大胆,你……你这个丑女人,你敢打我?老大,老大,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砸您场子!”小混混见打不过,爬起来就冲门口跑。 霓裳本来心情就很混乱,这遇上找死的,她也懒得客气,三两步追上小混混,直接徒手劈在他脖子上,把他给劈晕了过去。 “你敢伤我的人?”那小混混刚被打晕过去,他的大哥就出场了。 虎头熊背,魁梧粗犷,他赤裸的背上和胸口有不少刀疤,这一看就知道是陈年旧伤,说不定以前还是当兵的。 茶馆里的客人早就吓破胆,纷纷跑了出去,茶老板更是吓得躲到了柜台底下,抱着自个儿的账本就瑟瑟发抖起来。 “是他色胆包天,当众调戏于我,我才动了手。”霓裳伤心归伤心,基本的理智还有,眼前这个人眼神凶狠,气势不同于寻常的混混,她还是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为好。 “他色胆包天?你有‘色’吗?看看你那张脸,真是可笑!” 霓裳心里一刺,赶紧就用头发把有伤疤的地方挡住。 “你打算怎么样?”霓裳低下眼,直接开口问他。 这位混混大哥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恶霸,平常无礼还要起三分浪,如今抓住机会,自然不肯放过霓裳。 “怎么样?你打了我的兄弟,难道不该赔钱给他找大夫吗?三十两黄金,一分都不能少。” 霓裳一惊,气恼道“试问哪位大夫要这么贵的诊断金?你根本就是讹诈!” 那混混大哥也不客气了,挥手就让手下们将霓裳围住。 “今个儿你交不出钱来,我们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你这模样是买不了几个钱了,可你这身段......” 色眯眯的眼神扫落在了霓裳的身上,霓裳只觉得胃中一阵恶心,几欲要吐了出来。 深深吸进一口气,霓裳双手一握,先人一步,动起手来。 那群小混混见此,纷纷扑了上去。 霓裳虽会些武功,可也不是什么高手,若只对付一两个倒还好,现在却一连面对这么多混混,渐渐就吃了起来。 那混混大哥见霓裳迟迟不能拿下,扛起手里的大刀也冲了上去,一时间霓裳几乎处在了绝对劣势之地。 (第二百五十四)红枫易冷前孽尽(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本来依芩国的治安能力,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来管,只因现在是晚上不说,又是花灯会,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嘈杂的很,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这府衙的人自然不可避免的来的就慢了。 只是这样就苦了霓裳了,她本就是女儿家,力气比不过男人,再加上又有一个经验格外老道的混混老大,她只能被逼得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混混老大见霓裳的攻势越来越弱,心中得意,下手就更重了,眼看霓裳就要被抓住,突然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再接着就是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嘶喊之声。 鲜血飞溅,月光凄冷。 霓裳就这样靠着身后的墙壁,愣愣地看着那个迎着满身月光向她走来的谦谦公子,万华灯光在他身后隐隐闪烁着,天边那仿佛无垠的黑暗似乎在这一刻终于离她远去。 “孙沪......”她想对他笑,可眼睛里流下来的全是泪水。 身子不禁软软地往下滑落,孙沪几步上前,用力将她抱在了怀里。 “公子今天要带你出来,我总觉得心里慌,就想出来找你们,可是公子却故意留下王捷拦住了我......” 他痛苦地自责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来得这样迟......” 他早该来的,他早该想到公子要带她出来的目的的,他怎么能这么愚蠢,让他最心爱的姑娘落到这种危险的境地...... 霓裳看着这样伤心的他,一直纠结的心突然就释然了。 是啊,她已经拥有了这么好的人,她应该知足了。 “我不怪你。” 我从来就没有资格怪你。 “谁在这里闹事?都皮痒了是吧?好好的花灯会非要弄出点事情来是不是?”官衙的人终于到了,还没进门,就厉声大喝了起来。 然而一进门,他们就傻了眼。 满地的尸体,满地的血。 原来这里不是闹事,而是闹出了人命! “谁......谁干的?” 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别说今天的花灯会了,就是明天的花祈节都得跟着遭殃,明天可是个大日子,哪能为旁的事受到牵连? 他们上头的大人还不得让他们脱衣服滚蛋?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处理。”孙沪小心翼翼地将霓裳扶到一张桌子后坐下,轻轻耳语了一句,便径自朝那群官兵走了过去。 霓裳担心地看着他,然只过了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 “我都解决好了,我们回府吧?”孙沪将霓裳拦腰抱起,一边低声征求她的意见,一边走出了茶馆。 “你刚刚跟他们说了什么?你刚刚......官衙的人会不来找你的麻烦吗?”霓裳抬头去看孙沪,满眼担忧。 “他们也要有那个胆子。”孙沪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他们敢放任那群人在京城里胡作非为,就别怪会撞到老虎的身上,公子只要一封折子,就能撸了他们这一连串人的乌纱帽。” 霓裳一瞬抓紧了他的衣襟,又蓦然松开。 “你刚刚说,公子派王护卫拦着你出府,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孙沪摇头轻笑了一下,将她抱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里。 “你别担心我,公子虽然是我的主子,可她待人并不严厉,她是不会因为这件事对我怎么样的。” 霓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默默地,没再说话。 “今天你受惊了,我先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是花祈节,我再带你出来好好游玩一番。”孙沪心疼地抬手摸了一下霓裳苍白的脸庞,低声对她道。 霓裳不忍心孙沪总这么担心她,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对他笑道“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你留下来看护公子吧,顺道跟她说一声我先一步回去了。” 孙沪不同意“我先送你回去。” 霓裳摇摇头“花灯会本就人多,危险也多......你放心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孙沪还想说什么,可霓裳坚持要自己独自回去,孙沪也只能勉强依了她。 “那好,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霓裳点头。 孙沪又多看了霓裳几眼,方才从马车上下来,他跟车夫交代一番后,便朝着花灯会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霓裳是在马车里目送这孙沪离开的,她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可该有的痛苦,她还是得一分不少的承担下来,她只希望,比起她,他能更加快乐些。 “姑娘,我们走吧?”车夫在外面询问。三k “走吧。”她松开手,放下了车帘。 明灯万千,残花飞却,纵然愿望多么美好,可人世间的情爱,从来多有缺憾。 “沈兄,今岁这花魁娘子选得可真是用心,貌比天仙不说,这一看那,就是蕙心兰质的绝世佳人。”张之佑抬头望着祈愿台上正点灯的窈窕美人,忍不住就拍手称赞起来。 我看他高兴,便也跟着笑道“她是天醉画舫上出了名的头牌,张兄若是日后念念不忘,不防就去那儿寻美人芳踪吧。” 我本以为张之佑并不会在意这种调侃,没想到他却很是认真地对我摇了摇头“美人虽美,隔雾看花才能尽享其中韵味,一旦得到手了,也不过寥寥几日,就该厌倦了。“ 他说的这番话还真有些看破红尘之味,听得我一愣一愣地,也不知该接些什么话好。 “隔雾看花,看得不过是云中烟雾,既求不得,也难见其真容形迹。”杜融见我没出声,便淡淡地接过了话茬“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等不过是些尘中俗人,美人有容颜凋零的一天,我们也有生命结束的一天,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根本不切实际的东西,岂非可笑之为?” 张之佑偏头看了一眼杜融,眼中流光一转,抬手作揖,笑道“我今日可真真是受教了,没想到沈兄竟结识了像杜公子这般的人物。” 杜融看着他,轻轻一下笑,并不做言辞。 通明灯已经被点亮了,整个花灯会的灯笼都在一个接一个的放到火光里,夜空之下,俱是光明。 我们三个就在外围看着,渐渐地,一丝凉意蹿上了脊背,我望了望渐渐消散的人群,对他们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就在这时,孙沪正好找了来,他远远的就喊了声“公子。” 我听到了,也只能暂且断了想说的话。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府里的吗?”我不禁皱紧了眉。 这才分开多一会儿啊,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来了! 孙沪听到我的责问,立刻低下了头,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可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跟公子说。” 面色一青,我一拂袖,直接背转身去。 孙沪知道我是在给他台阶下,现在也的确不该说那些私事,可是霓裳今晚的情绪很不对,他能感觉的出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要娶霓裳为妻,请公子成全。” “你!”我气得转回身,用手指着他“你放肆!没看到本相正和两位大人在说话吗?你给本相退下!” “我不走。”孙沪是第一次跟我这么拧,就好像为了霓裳他可以什么都不顾了,不顾我的颜面,不顾相府的尊严,也不顾他的祖上。 “恳请公子成全。”他向我磕头,一磕到底,没点犹豫都没有。 你这是在逼我啊,小沪...... 我闭了闭眼睛,冷声开口“你的婚娶自由,本相从来不干涉,可是霓裳姑娘可不是本相的人,你还得问问她的主子同不同意。” “主子?”孙沪愣住。 “张兄,”我偏头看向一直在看戏的张之佑“霓裳姑娘今夜我可就完璧归赵了,该怎么处理她的事,可就交由你决断了。” 张之佑眸光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任由他看着,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公子......”孙沪的神经瞬间就紧绷起来,他知道,只要我今天肯开口要了霓裳,就算霓裳真的是张之佑的人,张之佑也不能不给人,可我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就是打算要拆散他们了。 他不舍得,他不会放手的。 孙沪越是为霓裳求情,我就越生气,不是气他们之间的深情,而是气他把感情看得太重,这样迟早会毁了他的前程的。 无论是作为他的主子,还是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我都不能让他这么放任自己。 “你......”我刚说了一个字,杜融却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青枝,这里人来人往的,你要发脾气,也不该选现在,是时候回府了。” 杜融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一下子将我点醒过来,我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孙沪,又看了看来来往往之人异样的神色,终于还是把心中的怒气压了下去。 “本来我还想请二位去茶楼喝会儿茶的,如今......真是对不住二位了。”我向杜融和张之佑拱了拱手,算作赔礼。 杜融不在意地笑了笑,张之佑却不想那么容易放我走,然而杜融淡淡一个眼神扫了过去,他却突然不说话了。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我叹了口气,上前将孙沪扶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五)红枫易冷前孽尽(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孙沪也没有再做什么僭越的事,站起身就跟在了我身后。 我再次向杜融和张之佑两人拱手,然后就带着孙沪往回走。 我走得很急,孙沪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一路的沉默,一路的无言,等到东门门口时,我才稍稍放缓脚步。 “你真的想娶她?”我突然语气平和地问他。 孙沪愣了愣,才回答我“是,我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她就是我要找的姑娘,我一生唯一想要爱的人。” 我点点头“好,我可以把她要过来,让她嫁给你,可有一点,你必须想清楚了。” “自古帝王最是多疑,你只要娶了她,皇上就不会再视你为心腹了……” “公子,我……” 我抬手,阻了他想解释的话。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谁不想佳人美玉在怀呢?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她,很喜欢喜欢,你为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不在乎荣华富贵的未来,但你为了她,连老祖宗的颜面和荣耀都不要了吗?” 孙沪的表情渐渐凝固住,他震惊地看着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您……您都知道了?” 我看了他一眼,摇头失笑。 “小沪,你还是太天真了。” 孙沪一时间竟是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脸色煞白地看着我,直接就停下了步子。 “你放心,皇上并没有知晓我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我见他不走了,也只能跟着停了下来“就算他真的已经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的。” 孙沪低下头,额前散落的发丝轻轻遮住了他俊逸的眉眼,深夜的寒风从天边掠来,倏忽,就带着满身的寒意席卷而去。 “公子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心软?对王捷也是,对霓裳也是。”孙沪的声音很低,也很沉。 然而他这个问题却是问笑我了。 “你和小捷都是与我形影不离,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不对你们心软,对谁心软呢?至于霓裳……我没有对她心软,只是她实在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几分怜惜总该有的。” 孙沪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拳 ,半晌都没有言语。 “你……”我顿了顿,无声叹息了起来“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小沪,你觉得爱是什么?是自私的占有,还是珍惜珍爱,让她能够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我问得很认真,孙沪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珍惜也珍爱着霓裳,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想自私地将她留在身边,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也正因为这一份独特的自私,他们之间的感情才能不同于寻常的感情。 我看着他纠结的样子,便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我今天对他说得话其实很刻薄,可人生就是这样,我自己也是在其中挣扎痛苦着,到如今也没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 我不想干涉他的任何决定,可无论他怎么决定,该知道后果他总应该有个心理准备。 “她是祁国的人,是祁帝的人,如果未来芩国与祁国又有一场大战,那她应该站在哪一边呢?是站在你这个丈夫一边,还是她的家乡,她的君主一边?” 孙沪僵住。 “现在远还没到和平的时候,小沪,如果有一天芩国将祁国灭了,这样的灭国之仇,她能不恨你吗?她甚至连自己也恨,恨此刻被你们的姻缘绊住了手脚,不能为国尽忠尽义,而今却做了一个亡国人,反正,亦然。” 孙沪愣愣地,脑中浑噩一片,恍恍惚惚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儿,为什么要听我说那些话。 他呆呆地往后退了两步,又茫然地抬头看我,忽然就苦笑了起来。 “公子,您一直都活得这么清醒吗?” 这么清醒地活着,难道所承受的痛苦不是双倍的吗?既然这么痛苦,那往后那般漫长的人生,又该怎么去走? 我被他问得怔了怔,脑中迅速就回忆起那一年,婆娑桥上,那一抹清亮的月光,月光下,是那个少年盛满水中星光的眸子。 烁烁闪动,直透人心。 “不,只是大多数的时候如此。” 我说的淡漠,孙沪却只当我是在迁就他。 “霓裳已经回去了吧?我们也回府吧,张之佑要在芩国待得日子不短,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把这一切想清楚,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会为你们铺路的。” 我见相府的马车已经来了,便不再多说,直接登上了马车。 孙沪看了看眼前的马车,又看了看身后通明的灯火,心中木木的。 可最终,他还是上了马车。 明月悠悠,树影婆娑,马蹄声从此地一直漫向远处,渐渐地,它就消失在了这个黑夜中。516 回到府中,我立刻将王捷叫了来,问他为什么要故意放孙沪走,王捷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说要领罪,我心里无奈,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来到了宫门口等着岑羲和玉合,好在他们很快就出了来,倒是免了我的久候之苦。 “青枝!”岑玉合一见我,马上就欣喜地扑到了我的身上。 “往常都是我软磨硬泡的,你才肯跟我一起过花祈节,今个儿怎么这么主动了?”她趴在我的怀里,笑得格外开心。 我看到她这么快心,本来沉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公主,请上马车吧。”我轻声对她说。 岑玉合眨了眨眼,抱紧了我的脖子“我不要,除非......你抱我上去。” “咳咳。”一旁的岑羲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低声制止岑玉合“莫要胡闹,快些上去。” “没关系。”我揽过她的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公主殿下的要求,在下怎能拒绝呢?” 岑玉合的两颊迅速就红了起来,她将头埋在我的怀里,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这样的她,不知怎么,突然就轻声笑了起来。 也只有看着无忧无虑的她,我才能觉得轻松些吧。 我这样想。 将玉合抱进马车安置好,随后我便掀开车帘看向马车下的岑羲“殿下,该上车了。” 岑羲却一瞬皱紧了眉。 “你不要做的太过了。” 抓住车帘的手一顿,我渐渐暗了眸中的笑意。 “我知道。”说完,我也不等岑羲上来,直接就放下了帘子。 岑羲的脸色一沉,什么都没说,冰着脸就等上马车,自己掀开帘子坐了进来。 “你们怎么了?”岑玉合直觉我和岑羲之间有问题,不禁担忧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事。”我向她摇摇头,然后将倒好的茶水递到了她的手上“这是你最爱喝的,我特意为你寻了些来,你尝尝,可比宫中的好喝些?” 岑玉合见我语气轻松,便没太在意下去,双手握住杯盏,微微抿了一口,瞬时,满腔香甜。 “真好喝!”岑玉合又惊又喜。 “公主喜欢,那一会儿我就吩咐人将府里剩下的茶叶全部送进宫去。”我笑着将一方帕子放到了她面前。 岑玉合不好意思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摇了摇头“这茶是极品,你也留着喝嘛,如果你真要送,就送些给皇兄吧,皇兄也很爱喝这茶的,是不是?” 岑玉合把脸转向了一直沉默着的岑羲,满脸笑意地等着他的回答。 我顺势也把目光转了过去。 岑羲看了我们两眼,稍稍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同岑玉合的话。 “既是如此,那就分成两份。”我笑着道。 岑玉合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合上嘴巴,红着脸,双手抱住了我的胳膊,靠上了我的右肩。 岑羲看到这一幕,周身冷气顿时又寒了一分。 我抬头看了一眼岑羲,半眯着眼睛,稍皱了皱眉,没说话。 岑羲是玉合的兄长,我能理解他的担心,可他今天实在太反常了,若是被玉合发觉了我们今天带她出来的目的,那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沈青枝,今天对着百花月淮,你想要祈求什么愿望呀?”身旁的玉合突然出声问我。 我愣了下,低头看了看她,半是轻叹,半是茫然“应该是国运昌隆,百姓大安吧。” “就这样?”岑玉合不满地拉了拉我的胳膊。 我轻声笑了起来。 “还有,我的公主殿下能开开心心的一辈子,有人疼,有人爱,有人能呵护着,永远不让她掉下一滴泪来。” 岑玉合呆呆地看着我,过了许久许久,她才低下眉眼,紧紧抱着我。 “沈青枝,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日后你如果有负于我,我断然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我抿着唇,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苍白。 “好了,别再腻歪在一起了,已经到地方了。”岑羲冷着声音提醒我们“玉合,你是皇家的公主,注意点规矩,莫让旁人看了笑话。” 岑玉合朝岑羲吐了吐舌头,立马松开抱着我的手,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我们......”我欲言又止。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岑羲冷冷看了我一眼,跟着就出了马车。 (第二百五十六)红枫易冷前孽尽(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微微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的已经没有退路了。 “沈青枝,你快下来呀,这里好多人啊!”岑玉合欢快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 我横下心,下了马车。 花祈节是芩国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这也是为什么岑羲能带着岑玉合轻易从皇宫出来的原因。 在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少,皆能不计平时礼教规矩,随心所欲地郊游玩耍,往常不能见的心上人,也能在今天好好待上一整天。 不过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祈花神。 祈花神的仪式并不复杂,只要随意捧起一簇落花洒入月淮河中,或者将落花用泥土掩埋,这个是效仿先人的,也是礼敬先人的一种方式,然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祈愿。 先选一朵你最爱的花,将她轻轻摘下,接着怀着最赤诚的心一步步走上祈愿台,将花朵放入通明灯的余灰中,然后双手合十许下心愿。 心愿许完后,需得立刻走下祈愿台,来到摘花的地方,将事先准备的花种埋在所摘之花的旁边,等待来年的有缘人。 这三步做完了,这祈花神的仪式也就算结束了。 然而这简简单单的几个步骤里,却饱含了百姓对生命的祈盼,对未来的希望,以及对往昔所有苦难的宽恕。 “你怎么站着发呆啊?快捡花瓣呀。”岑玉合见我总是出神,也不理会她的话,不禁有些生气起来。 “啊?哦。”我一瞬回过神,讪讪地笑了一下,对她道“玉合,前面有一个石亭,你先去那里休息一下吧,这捡花瓣的活儿就交给我了,全当赔礼如何?” 岑玉合见我态度诚恳,语气柔和,这才脸色好了些。 “不用了,我不累,我们一起捡。” “玉合,别忘了,你今天是偷偷溜出来的,要是弄得浑身脏兮兮的,看你回去怎么交代。”岑羲适时插了一句嘴。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岑玉合见自家兄长都开口了,再加上自己的确也不能弄得浑身是泥的回宫,只能不甘不愿地拉了拉我的袖子,抬头对我道“那我就在石亭里等你们,你们可要快些过来。” 我点点头,伸手拂去了她发丝上掉落的一片花瓣。 岑玉合将已经捡到的花瓣交到我手上,然后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穿过花海,走向前方的小石亭。 岑羲就站在我旁边,一直看着岑玉合走进亭子里才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如何,可有看得上眼的青年才俊。”我低下眼,轻声问他。 岑羲摇头“只怕你已经太好,旁人是如何也及不上了。” “你这算是在夸我吗?”我苦笑了一下。 岑羲将目光在我身上扫了扫,随后微微敛眸,看向了远处的飞鸟浮云。 “你不是把杜融也请了来吗?怎么倒现在都不见他的身影?” “他在雨花茶楼里。”我弯下腰开始捡花瓣“他说,不想影响了太子殿下你今日赏花游玩的心情,就先在茶楼里等我。” 岑羲冷笑了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回身就走。 “喂,你去哪儿?”我疑惑。 “雨花茶楼。” “......” 这年头是怎么了,个个都是阴阳怪气的。 我无奈摇摇头,继续捡我的花瓣来,期间我时不时就瞄了瞄玉合所在的石亭,然而月淮河畔人来人往,却没几个到石亭里的歇脚的,上前去攀谈的王孙公子就更没有了。 我不禁疑惑地皱了皱眉。 按理说,除了一些寻常百姓家外,京中贵族多多少少都见过玉合,公主在此,哪有不趁机搏些好眼缘的?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青枝!” 突然,有人远远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抬头去看,就见姜和维正搀扶着一位温婉柔美的黄裙女子往这边走。 “和维兄?”我惊讶了一下,立马就迎了上去。 “嫂子。”待到面前,我拱手向云音见了一礼。 云音见到我,也是慌忙回礼“丞相大人。” “今天是花祈节,可没什么丞相大人哦。”我向云音眨了眨眼,笑得有些玩味。 云音登时就红晕染颊,低下头不敢看我。 姜和维见此,立刻就不满地瞪了我一眼“青枝,音音是我的夫人,你少套近乎。” “怎么?”我挑眉“嫉妒了?谁让本公子就是这么风度翩翩,又平易近人呢?嫂子,你以后可得管着点和维兄,别让他呀,总是吃飞醋。” 云音这下更是羞得无处可容了,低低说了一声“我去石亭坐坐,你和......沈...沈公子慢聊。” 也不待姜和维反应,她就用团扇掩着脸往石亭的方向跑了。有缘书吧 “哈哈哈,妙哉,妙哉!”我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姜和维气得直接拔剑来砍我,我赶紧侧身躲过。 “和维兄,手下留情啊!”我大声求饶。 姜和维怕云音听到声音,回头看过来,只是虚晃了两招便收了剑,也算是给我一个小小的教训了。 然经过这么一闹,本来收集到的花瓣又洒了一地,我有些心疼地看着满地的花瓣,心里真是对方才一逞口舌之乐后悔不已。 “真是......”姜和维看着我那后悔伤心的样子,无语了半天,只随手一拳,劲风就将一小片花圃的花瓣震落了下来。 我看着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落花,嘴角一抽,竟是无言以对。 “六公主是你带出来的吧?”姜和维没再管花瓣,抬头看向石亭里正互相交谈的两人,出声问我。 “是岑羲带出来的。”我道“我哪有那个胆子?” “太子?太子殿下也是带六公主出来游玩的吗?” “不是。” 姜和维讶然“那是来做什么的?” “寻觅良人。”我有些头痛地叹了口气“可惜,到现在为止,根本就没有哪家的公子少爷,主动上前过。” 姜和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摇头失笑起来。 “沈青枝啊,沈青枝,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我皱眉“此话何解?” “你上次大闹御书房,求娶六公主的事,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宫哪个不知?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动你的心上人?”姜和维摇了摇头,敛袖也往小石亭走了。 我愣了半晌,总算回味过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可怎么办呢? “咦?那不是青枝吗?” “对,好像是沈相。” “沈相?就是那位少年丞相吗?” “嗯,就是那位。” “青枝,青枝!” 我正为玉合的终身大事愁眉不展着,身后却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交谈之声,没过多一会儿,就有人大声地喊我,转头一看,竟是何琼和白知还,白知还身边还站着一位腹部微隆的妇人。 “青枝!”何琼远远地就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将手里的两支红色牡丹插到了我的发髻里。 “胡闹!”我佯装生气,拔下一支反插到了他的头上“哪有我戴你不戴的道理?” 何琼没去动头上的花,只是笑着凑近了我“牡丹美名传天下,我岂能压得住?” 我白了他一眼,将目光放到了在后面搀扶着徐徐走来的白知还二人。 “这位就是白夫人了吧?”我笑着拱手。 白知还与其夫人吕烟儿马上就给我还礼。 “尊夫人都有喜了,怎么不见你告诉我们?这是大喜之事呀,怎么也该庆祝一番,不是吗?“我故意沉下脸,责怪道。 白知还告饶,解释道“是内人不想太过宣扬,只是预备着等到孩子满月之时,再请诸位大人到府一聚。”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马上就要当父亲了,哪能还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思?这初为人母的喜悦,可是要胜过你这个当父亲的呀。”我摇摇头,满脸都是对白知还这个木讷脑袋的可惜。 白知还被我忽悠地心里一惊,赶紧就低声询问身旁的妻子“烟儿,我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这样,明天我们就摆上几十桌,将京城的朋友亲戚全部请上一遍......” “夫君,你在说什么傻话?”吕烟儿嗔怪了白知还一句,抬眼看向我,微微一礼“丞相大人是人中俊杰,马上也是要喜结良缘了,这才真真该请我们吃酒才是。” “然也,然也。”何琼赶快顺着话就起哄“青枝呀,你和六公主的好日子定下来了没有?我这些日子,肚子里总是犯酒瘾,可怜哪!” 我微微垂下眼帘,笑道“缘分天注定,此事从缓不可急,等到日子真的定下来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就给诸位送喜帖去。” 何琼眸光一动,但笑未语。 “尊夫人如今身子不便,不如先到前边的石亭里休息一下吧。”我看向白知还和吕烟儿“六公主他们都在。” “太子殿下呢?可一同来了?”白知还问。 我点头“来是来了,但方才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白知还了然“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我笑着让开路。 白知还向我点了点头,搀扶着怀有身孕的吕烟儿一步一步往石亭的方向走了。 “你特意留下我,可是有什么话想说?”何琼双手环胸,静静地等着我把目的说出来。 (第二百五十七)红枫易冷前孽尽(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偏开视线,盯着他身旁的白花看了许久,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你觉得......” 何琼也不着急,就那么站着,似乎已经笃定了我会跟他说什么一样。 “我......”我下定决心,想要硬逼着自己把那句话说出来“我......” 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 “说不出来,就不要再难为自己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何琼见我张口闭口半天,也没把要说的话说出口,心里不禁叹息了一声,干脆自己把话说出来“不可能,我不会帮你这个忙,太子殿下也绝不会同意你如此儿戏。” “可是,如果你不帮这个忙,她就要被皇上和亲到祁国了,我不可能让她去那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我突然就有些失控地吼了出来。 “青枝!”何琼心里一惊,赶紧上前一步,按住了我的肩膀“你冷静点,你想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吗?” 我抿紧唇,脸色难看地拂开了何琼的手,背转身去,大口深吸了几下。 “对于她的事,你为何这么上心?古往今来,有多少公主是被送去和亲的?你应该见怪不怪才是,这般失态,可是很危险的。”何琼担忧不已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神色暗沉地低下头“只是我真的欠了她太多,我不能......我做不到。” “既是如此,你娶了她就是,何必非要将她推给我?”何琼冷笑了一声,负手往一旁走了两步, “我不能娶她。”我断然否定。 “为什么?”何琼一瞬眯起眼来,他盯住我,看得莫名又认真。 我顿了一下,坦然地抬头看他“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 何琼突然就笑了。 “沈青枝,你这算在耍赖吗?” 我沉默了会儿,干脆如他所愿,耍赖到底“随你怎么想。” “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我被问得一愣,随后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偏过头去看月淮河波澜泛起的河水,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喜欢能分好多种,却未必都是可以谈婚论嫁的。” “那就是不喜欢了。”何琼定下结论。 我没吭声。 “呯——!”一个青瓷小碗被摔在地上,没有碎,却如山谷重锤一般,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吃了一惊。 “玉合?你怎么来了?”我转过头去看,整个人霎时就顿住了。 “我......刚才有个好心的老婆婆给了我一个小碗来盛花,我寻死着就给你们送来了......碗掉了,我...我现在就把它捡起来,我现在就......”岑玉合木然着眼神,蹲下身就去捡掉在花丛里的碗。 “玉合。”我心里一急,就想要去拉住她,岑玉合却突然崩溃了般,用力甩开了我的手。 “别碰我,别碰我!”岑玉合站起身,边摇头边往后退,泪水在她眼睛里摇摇滚滚,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玉合,我们......刚才......” “沈青枝,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岑玉合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忽然转过身,踉跄着就往前跑。 我赶紧就追了上去,拦住了她“玉合,你别冲动,我们......” “我求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求求你......”岑玉合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问,她只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她好累,她需要休息。 一个人休息。 看着这样的她,我知道,我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去拦她。 “这里人多,你......小心些。”说完,我让开了路。 岑玉合用手捂着脸,低着头直接就从我面前跑走,她跑过前面的石亭,又跑过月淮河上的石桥,跌跌撞撞地,甚至连面前的人影都分不清,推着撞着,就往远处冲。 我心中担忧,刚往她的方向追了两步,忽然就看到有几个黑影一下出现在岑玉合前面,心里一惊,我随手抓过几片花瓣,飞身而起,足尖一点花叶,直接掠江而过,手中的花瓣随之快速射出。 几声痛呼,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可当我赶到玉合面前时,她却是用手紧紧捂住腹部,惨白着脸色回头看我。 “沈青枝......” 泪水蓦然滑落,她软软地倒了下去。 “玉合!”我一把接住她,脑中竟有片刻的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趁我在愣神,几个被我射伤的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举刀就要砍。 眸光陡然一冷,我一手抱住玉合,一手抽出腰间的软剑。 “你们胆敢伤了她,”我冷冷看着面前这几个黑衣人“那就用命来偿还吧。” 血光刹那亮起,又转瞬结束。 我扔了满是鲜血的剑,抱着玉合直往最近的医馆而去。安卓 “啊——!” “杀人啦,杀人啦!” “快来人那,死人了!快来人!” 是夜,皇宫,玉合殿。 灯火通明。 “朕不是罚她面壁思过的吗?她怎么会出宫的?”芩帝握紧负在身后的手,极力克制着,可他眼里流露出的杀气,在场的人几乎无一不看得清清楚楚。 “是微臣......” “是儿臣带皇妹出宫去的。”岑羲看也未看我,直接打断了我的话。 “呵。”芩帝气笑“你们觉得朕是傻子,很好玩是不是?” 顿时,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全都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来人,把丞相给朕拖下去关起来,把太子扔到禁言阁禁足,还有这些宫女太监,全都给朕拖出去斩了!”神情一厉,芩帝怒火中烧地下令。 跪着的宫女太监一听自己要被砍头,全都痛哭着求情起来“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 “皇上,他们都只是些听命的奴才而已,其罪在微臣,微臣恳请皇上饶他们一命......”我见皇上如此下令,也顾不得现在是不是火上浇油,马上就开口恳求皇上收回成命。 岑羲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阻止了我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沈青枝!”芩帝果然大怒,他冷冷警告我“你不要以为你贵为丞相之尊,朕就不敢杀你。” “父皇,沈相只是忧心玉合伤势,一时口不择言,触怒父皇,儿臣代她恳请父皇宽恕。”岑羲对着芩帝俯身拜下。 芩帝一手指着岑羲,又指了指我,心中怒火愈积愈盛,就在他开口要说什么时,一直垂首沉默着的李公公却突然上前一步。 “皇上,御医已经出来了,太子和沈相虽然惹下祸事,可眼下还是公主殿下的伤势为重,请您三思。” 芩帝的神情一顿,他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挥袖道“把太子和丞相拉下去。” 禁卫军听命上前,却不怎么敢动手,只能恭恭敬敬地让我和岑羲自己走。 “别担心,她会没事的。”临到分别,岑羲突然出声安慰了我一句。 我抬头看着他,抿紧唇,轻轻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来到天牢的时候,我总觉得里面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上好多,冷飕飕的寒风吹动两壁上微弱的烛火,火光在风中摇曳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丞相大人,暂时委屈您了,牢房小的已经让人事先整理过了,虽比不得外面,好歹能坐下了。”牢头一见我来,赶忙就谄媚地让开路“您请吧。” “劳烦你了。”我道了一声谢,径自走进去,掀衣坐了下来。 “大人如果有什么事,就尽管跟小的说,小的一定会尽力满足大人的。”牢头也是头一次见到进牢房还这么彬彬有礼的人,再加上本来也就是存着讨好的心思,态度一下比原先更加客气了起来。 “多谢了,如果有事,我一定会开口的。“ “诶,那小的就先下去了。” 我点点头,牢头见此,交代了看守的狱卒几句便离开了。 尽管牢头已经用心收拾过这里,可牢房里的气味依旧很难闻,我坐在这铁栏杆后面,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多年前,我在圖州大牢见宋良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看到明明是贵公子的他竟然能那么安然躺在大牢里,我就觉得他很奇怪。 我也是从小吃苦过来的,对于牢里艰苦的环境,我并觉得怎么,可这禁锢住的自由,人格上的侮辱,以及暗无天日的担惊受怕,都足以将一个人折磨得发疯。 宋良为什么能那么坦然无畏呢?是因为知道必死无疑了吗?也是,他怎么可能会怕死呢?如果怕死,那日半山腰他就该逃了。 这是我给他的机会,可惜,他并不想要。 不畏死,也不想生,这样到底算是活着呢,还是死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摇头笑了一下。 也许宋良已经想到了答案,但他已经不可能告诉我了。 微微叹息一声,我闭上眼睛,静静等着明天的到来。 湖心小阁,凭栏望月,夜色漫漫,空寂难熬。 “李全,暗卫可已查出了刺伤合儿的人?”芩帝负手立在栏杆后,静静望着湖面暗沉缥缈的云烟。 “回禀皇上,已经查出来了,是血盟的刺客。” “不是太傅?”芩帝惊讶。 “不是。” “血盟?”芩帝冷笑了一下“恐怕是冲着太子和沈卿来的吧?” 李全没敢多嘴。 “是时候了。”静默了会儿,芩帝只淡淡说了这一句话。 (第二百五十八)红枫易冷前孽尽(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在牢里待了三天,李公公终于带了皇上的圣意来了,他先让我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太监服,然后把我从牢里一路带到了宫门口。 “丞相大人,皇上的口谕,要您秘密离开天牢,去将刺杀六公主的幕后之人绳之以法。”李公公低声对我道“为防有变,您府中的任何人都得待在府里,不能离开,所以......大人一定要多加保重。” 我静静听他说完,并没有多大惊讶,也没什么气愤不平之感。 “六公主的伤怎么样了?” 李公公一愣,没想到我第一个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莫非这位沈相大人真的对六公主动了心? 暗自摇了摇头,他恭敬回道“一春子大夫已经看过了,御医们也都看过了,六公主的伤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可能要过几日才能醒过来。”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那......太子现今如何?” “禁言阁虽是禁足之地,可该有的都有,殿下在里面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希望如此。”我垂下眼,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拂袖上了马车。 李全多看了两眼马车,什么也没说,只退开身,让马车走了过去。 夜已深,天凉如水。 一个月后,祁国,汴城恭亲国公府前。 这是我第三次来祁国了,说来也可笑,几乎每次来这儿,我都是偷偷摸摸的,从来没有光明正大过一次。 然而细想下来,我如此,那个人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不知道五年没见,他如今该是何种风光模样了。 “既然来了,为何还不下车?”淡淡的声音突然从车外传进来,我不禁全身僵硬了一下,脑中一闪而过的居然是退缩。 五年,只是五年而已,我真的已经准备好再见他了吗? 微微吐出一口气,我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顾元城一向喜欢精致而奢华的东西,可今天他却一身朴素,没有雕工繁复的玉冠,也没有绣艺精美的华服,只是一袭白衣,长长的墨发就那样系着一根墨色发带随风散落在微风中。 除了他腰间那半枚桃花玉坠。 眸光瞬时凝固了一下,我赶紧移开了目光。 “这么久没见了,你竟连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了吗?”白衣微动,他几步走到了我的面前“青枝。” “我......”我下意识出声,又转瞬改了口“我今天来找你,是有要事要谈......” “先进来喝杯茶吧,我早早就叫他们备下了的。”我还来得及把话说完,顾元城却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直接打断了我的话。 我愣了一下,闭紧嘴没出声。 顾元城转过身,淡淡说了一个“请”字,便先一步走了进去。 我呆呆看着他,总觉得光阴在我们之间似乎一下流转了万年,又似乎连一刹那都没有。 “沈相大人,请。”见我仍在原地一动不动,陈夷出声提醒了我一句。 眸光微动,我提步跟了上去。 因为只是以朋友之名来拜会,也就没有惊动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可我没想到从国公府大门,顾元城竟然一直把我带到了他的卧房。 “你到底想干什么?”眼睁睁看见他把卧室的门都关上了,我冷静的样子再也装不下去,皱紧眉,低声就开始质问他。 顾元城眼中冷光微现,嘴角稍稍上扬,他盯着我,却不像是在笑。 五年不见,他的气场更强了,从前偶尔流露出的小性子,如今已经全都被他完美地藏了起来,半点踪迹也无。 “青枝。”他轻声咀嚼着我的名字,缓缓地,一步一步走近我。 我突然心生恐惧,脚下禁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顾元城却低垂着眼帘笑了。 他停住脚步,抬眼看我“这五年多的日日夜夜,我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要去找你,因为你说你需要时间,我就给你时间,可如今见面......你就给我这样的答案吗?” 心中一刺,我慌张地偏开视线。 “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吧,血盟......” “木楹!”顾元城冷冷看着我,却是大声喊着门外的人。 “少爷。”木楹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几天,你就在这儿侍候她,不准离开半步。”顾元城一说完,拂袖就走。 “你困不住我。”我一听他明摆着想囚禁我,顿时也冷了下来。 “你可以走,屋子的门从来不锁。”顾元城冷笑了一下,再没停顿,径自离开了去。 可恶! 我气得想骂人。九九中文 他根本就是在威胁我! “公子......”木楹见我生气,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他这样的人,我都搞不懂你为什么会忠心于他?”我看向木楹,满脸的疑惑“他每天都这样威胁着你们做事吗?” 木楹见我这想发火又强忍着的样子,突然就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皱眉。 “公子还不明白吗?恭亲国公府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少爷并不在意谁走谁留,他只在意您的去留。” 我顿住。 “少爷这几年一直埋头于公务之中,几乎很少有休息的时候,如果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完了,他就会望着乞香院的方向发呆,有好几次少爷竟然从府里失踪了,陛下派人去找,一连找了一个多月,才在城门口看到牵着马,满身狼狈的少爷。” 木楹边说边看着我的神色,可我一直都是淡淡的,好像什么触动都没有,她心里觉得无奈,却又觉得有那么一两分趣味。 少爷每次在发呆的时候,也是这个神情,淡淡的,不伤悲,不空洞,也没有欢愉。 “您真的喜欢少爷吗?”木楹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我呆了呆,没说话。 木楹看着我,突然就有什么情愫从她眸中一闪而过,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给我。 “梅严……如何了?”我犹豫几番,终于还是决定开口问她。 木楹将茶盏递到我手里,摇头道“梅公子只在慧中公主的葬礼上出现过一次,而后便音信全无,就连少爷都没能找到他。” 我微微垂眼,低头静默地看着杯盏里沉沉浮浮的两片茶叶。 “公子……”木楹看我“好像变了许多。” 我将茶盏放到桌上,自己跟着就坐了下来“变?哪里变了?” “变得不太爱多说话了。”木楹道“也不爱笑了。” 想从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那般境况下,眼前的公子还能有模有样,有说有笑地跟她瞎编故事,如今转身五年光阴一过,仿佛红尘漫漫,一层又一层模模糊糊蒙住了从前的一切。 听到她那样说,我一顿,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直随身珍藏的半枚桃花玉。 我轻轻用手指摩挲着桃花玉上纤细的纹路,眼中的眸光却是黯淡了下来。 “你也与从前不一样了。”我忽然一收玉佩,抬眼看她“你比之前要漂亮,也更加……无所畏惧。” 我这后半句话说得莫名,木楹却听得分明,她不由多看了我两眼,随后便聪明得选择不再多话。 我让下人拿了两本书来,一边看一边等顾元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如今箭已在弦上,他就算故意拖延,又能拖延多久呢? “少爷,皇上派人来了,说是要您现在就进宫去。”陈夷进来,抱拳对正在出神的顾元城道。 细细碎碎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顾元城眼里一寸一寸碎裂,又一寸寸冰封起来。 “她……有说要找我吗?” 陈夷很想说“有”,可他知道,这么卑劣的谎话无疑是在对少爷的讽刺罢了。 “没有。” 顾元城低声笑了一下,起身走出书房。 “她总能这么笃定,这么自信。” 可为什么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她总要一缩再缩,只要有一点儿的风吹草动,她就会如惊弓之鸟般,退到数丈远的高空去。 他已经卑微如此,甚至用幽禁这么卑鄙的手段来留下她,可她的眼中似乎就只有她的国,她的君主。 “少爷,该走了。”陈夷提醒。 顾元城顿了顿,什么都没说,提步沿着木廊往前走。 他和陈夷很快就出府坐上马车,车轮滚滚,直奔皇宫。 祁帝是在寝宫召见顾元城的,当年他再犯蛊毒,本该只有两年寿命,可他还是硬生生挺了过来,然而尽管生命还在延续着,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堪重负,大多数连在地上行走都困难。 朝堂之事,于是就多由丞相代理。 “听说芩国的沈相到你府里了?”祁帝轻咳两声,由太监扶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顾元城没有隐瞒,也隐瞒不过去“是,她今日辰时到的。” “她来找你做什么?”祁帝身体虚弱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不轻不重地半敛着眸看着他。 “是为了血盟一事。”顾元城低头,拱手回答。 “血盟……咳咳,咳咳……”祁帝的脸色顿时因为剧烈的咳嗽又苍白了几分。 顾元城看着他这样,心里着急,想传太医,却又知道他的脾气,无奈只能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 (第二百五十九)红枫易冷前孽尽(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现在也是时候……”祁帝捂住胸口,忍住钻心的痛楚,努力深吸了几口气“让他们尸骨无存,为慧中陪葬了。” 顾元城背对着祁帝,将空了的杯子放回到桌子上“陛下还是不能对当年的事释怀吗?” 祁帝抬头看了一眼顾元城,眸中神韵微微暗沉下来。 “朕只限期一个月,不论你是和她合作,还是自己独自承担,朕都要你灭了血盟,慰籍慧中的在天之灵。” 顾元城顿了一下动作,没有说话。 “元城,朕希望这件事你能办得妥当无错,不要让朕失望,让慧中失望。”祁帝见顾元城沉默,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淡淡提醒了一句。 顾元城轻轻敛了敛袖,回过头,俯身跪了下去“微臣......定当不辱使命。” 祁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顾元城,摇头轻叹了一声。 “沐心......近来可有伤心过?” “皇后娘娘最近这一段日子一直都在亲力亲为地照顾着皇太子,情绪还算稳定,并无异样。”顾元城回道“请陛下放心。” 祁帝放心地点了点头, 略有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顾元城见状,道了一句“微臣告退”,便从祁帝的寝宫退了出来。 他没在宫里多做逗留,直接出宫回了府。 “少爷,我们……是去找沈相吗?”陈夷试探性地问道。 顾元城的脸色一青,拂袖转身就走“你不必跟着了,我自己去就好。” 陈夷见顾元城反应这么大,既想笑,又觉得无奈,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 顾元城满脸阴沉地推开房门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边,一边喝着手里的青花羹,一边悠悠地欣赏着窗外绚烂的晚霞,很是惬意。 “你倒是清闲!”顾元城阴阳怪气地酸了一句。 我觉得实在无辜“是你把我关在这个屋子里的,我难道不该找些乐子排遣一下无聊吗?” 顾元城咬牙,最后也只能冷哼一声作罢。 “血盟的事,吾皇已经同意动手了。”顾元城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我一愣,有些惊讶“他竟没想着杀我报仇吗?” 顾元城下意识想要对我翻白眼,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吾皇陛下恩怨分明,谁该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他心中自有计较。”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如此说来,无论我们有什么计划,他都不横加干涉了?” 顾元城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你心里已有了计策?” 我放下手里的青花羹,抬眼看他“你来找我,不也是一早就有了算计?” 顾元城的神色淡了淡,他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最后,他只是将目光放到了窗外飘渺无形的云霞上。 “明日,我带你进宫。” 我的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点了点头“好。” “往后几日,可能要让你委屈些了。”顾元城说。 我还是点头“好。” 顾元城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补了一句“我会把里面的人都打点好,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纠结许久,终于开口“此计风险极大,你一定要找最信任的人,如果有什么变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千万注意安全,血盟的都是些冷血杀手,他们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流光霎时从眸中闪过,顾元城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被他掩饰了去。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他保证。 话说到这儿,似乎该讲的,不该讲的,已经全部说了,剩下的就都是静默,可奇怪的是,我不觉得尴尬,他也不觉得。 “咚咚咚!”门外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少爷,梅严大人让人把药拿回来了。”陈夷站在门口禀告。 顾元城的脸色顿时黑了一下,他沉着声音对着门外道“进来。” 陈夷立马感觉到了自家少爷语气里的微妙恼意,然而他这个门已经敲了,如今想逃也逃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少爷......”陈夷不敢直视顾元城的眼睛,低着头把装药的木盒高高举起“药。” 顾元城神色淡淡的,没接。 我也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未免尴尬,我直接伸手替他接过了陈夷手中的木盒。 “这是什么药?”我问。 顾元城稍稍侧头瞥了一眼陈夷,陈夷心里一个激灵,立马躬身退了下去。 “......”我一瞬无语。 “这是能暂缓陛下所中之蛊的药。” “梅严......”vp “我并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只是临走前,答应我会在这个时候送药过来。” 我顿了一下心神,低声“哦”了一句。 顾元城看了看我,又继续道“这个药除了能暂缓陛下体内的蛊毒,它还有一个作用。” “哦?” 梅严的药素来奇特得很,又是医术通天的神医,如今这送来的药还有什么功效,我还真是猜不准。 顾元城微眯眼,轻笑了一下“今晚,我们一起用膳如何?有你最爱吃的膳食。” “......”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忽然就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翌日,天阴。 我手捧一只雕花琢鸟的方寸玉盒,由顾元城陪着,进了祁帝的寝宫。 “陛下,他们来了。”汪公公在祁帝身边轻声禀告了一句。 正在闭目养神的祁帝满面疲色地睁开眼睛,看向了进来的两个人。 “沈相?沈相怎的千里迢迢,到我祁国来了?”祁帝的语气有些缓慢,甚至还带了一丝病重的虚弱之感,可帝王之言,向来杀机四伏,重比泰山。 我不敢怠慢。 “回祁帝陛下的话,在下是奉吾皇之命,给陛下送药来的。”我将玉盒举过头顶,恭敬地跪了下去。 “药?”祁帝有些讶然。 “是。”我低头,向他解释起来“芩国与祁国修好已有多年,两国国民也是互恭互让,相睦相邻,所以吾皇近闻祁帝陛下身体欠安后,就特意让在下给祁帝陛下送这灵丹妙药来。” 祁帝面上露出惊喜之情,赶紧就让汪公公扶他坐了起来。 “贵国如此重情义,倒是叫朕惭愧了,只是不知这灵丹妙药究竟有什么奇效呢?” 我恭敬回禀“这是我芩国皇宫不传秘药,可解世间百毒,延年益寿,通灵顺气,无论是谁吃了这药,便是没有病,亦可加寿十年。” “果真如此?”祁帝半信半疑的追问了一句。 “是。”我说的斩钉截铁。 “好!”祁帝大喜过望,对着汪公公道“快,快把这个救命仙丹给朕拿来。” 汪公公不敢抗命,几乎是小跑着接过了我手里的玉盒,呈到了祁帝面前。 “这服用仙丹可有什么讲究吗?”祁帝打开玉盒看了一眼,随即出声问我。 “只要用温水服下即可。”我恭敬回禀。 “好,你们都退下吧。”祁帝摆摆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服药了。 我和顾元城对视了一眼,躬身退出了寝宫。 “陛下,您真的要用这个药呀?”汪公公担忧地看着祁帝“沈相此人狼子野心,深不可测,万万是不能轻信的。” 祁帝缓缓叹了一口气“朕知道,朕何尝不知晓芩国对我大祁虎视眈眈呢?可朕身患绝症,能存世几日都还尚说不清楚,如今哪还管的了那许多。” “陛下,”汪公公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这话说不得啊,您洪福齐天,一定能寿元无止的。” 祁帝听到这话,摇头苦笑了起来“你不用安慰朕了……可惜朕空有一统天下的鸿鹄志愿,却只有这副残破的身子在苟延残喘……” “你去把张太医宣来,朕要先问问他,再服用此药。”祁帝合上玉盒,仰面躺了下去。 汪公公领命,退了下去。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王公公便带着张太医进了寝宫。 “依太医看,此药如何?”祁帝问。 张太医回禀道“这药炼制的果然精妙,虽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剧毒之物,但对陛下的病症确有奇效。” “哦?这一颗药下去,陛下就能痊愈了吗?”汪公公显然还是有点不相信。 张太医可不敢做这个保证,而且据他看来,这个药…… “微臣才疏学浅,此药虽能遏制陛下体内的蛊毒,但能不能治愈,微臣实在不敢下如此定论。” 祁帝淡淡笑了一下,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陛下,芩国如何能这般好心,送此良药来呢?”汪公公仍旧心存忧虑。 祁帝坐起身,从床榻上走了下来,待到桌边,他亲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你可听闻过,前些日子沈相为芩国六公主大闹御书房的事?”祁帝问。 汪公公想了想,回道“是有些印象。” “朕派张之佑去芩国谈和亲的事,沈相便为了六公主大闹了御书房,如此,你可明白了?” 被祁帝这么一点,汪公公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沈相是想借此次献药一事让陛下另选和亲之人!可是这药不是芩皇宫不传之秘药吗?” 祁帝看了看汪公公,但笑不语。 (第二百六十章)红枫易冷前孽尽(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把玉盒拿来,朕该用药了。” “是。” 汪公公取过玉盒,恭恭敬敬地打开,放到了祁帝手边。 “一会儿你传令下去,朕这几日要在寝宫休养,谁也不见。” 汪公公心里一顿,面上还是应了一声“是。” 祁帝点点头,拿出药丸,就着温茶咽了下去。 “陛下,您感觉怎么样啊?”汪公公试探地问了一句。 祁帝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腹部很热,全身上下都有一种暖流在流淌着似的。” “那就是见效了,陛下。”汪公公立马跪下,笑着恭喜祁帝。 祁帝微微点了一下头,正要到床榻上歇息,突然全身骤冷,血管像是被冻住一般,上下手脚皆不能动弹起来。 “宣……宣太医!”祁帝僵硬着身子,刚刚把这句话说完,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汪公公大惊,脸色一变,慌忙冲上去扶住祁帝。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陛下!” 无论汪公公怎么喊,祁帝都像听不见似的,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不动。 “来人,快宣太医!”汪公公爬到门边大喊。 瞬时,整个寝宫慌乱成一片。 是夜,恭亲国公府,后花园。 “算算时间,他们就快来了。”顾元城随意落下一子,淡声道。 “是吗?看来我们今天这场棋局又要作废了。”我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紧跟着落下白子。 “方才宫里传信,陛下病危,群医无策,给陛下看药的张太医已经被抓进天牢,这下一个可不就是来闯我恭亲国公府么?”顾元城将手里的棋子尽数扔进了棋笥里,站起身理了理衣裳。 “那你要怎么做呢?是现在把我先抓起来,还是等他们闯进来,再抓我?”我抬头看他。 顾元城摇头笑了笑“你是芩国尊贵的丞相大人,他们自然得恭恭敬敬把你请进天牢。” “这个笑话可不好笑。”我将手里的棋子放下,顺手又收拾棋盘起来。 “笑话从来就不好笑,好笑得不过是权力利益间的奇行百状罢了。”顾元城负手,独自一人走到了荷花塘边站定。 朦朦胧胧的月光洒在水面上,水面烁烁的光芒又映射到了他的身上,就这么远远地看过去,总觉得大概是红尘中迷了眼,人间才会有他这样卓绝的人。 “少爷,少爷,不好了,宫里来人围住了国公府,说是要我们把芩国沈相大人交出去。”刚刚宁静了片刻,一个小厮就慌慌张张跑过来向顾元城禀告。 顾元城转过身,面色平静“此事不要惊动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本少这就去会会他们。” “可是……”小厮脸色煞白“国公爷已经收到消息,正往府门口去了……” 顾元城眉头一皱,有些猝不及防。 这些年,父亲大人已经很少管朝廷的事了,恭亲国公府里的事,也一直都是由母亲在管,他实在没想到父亲大人今天居然会为此事出面。 “我们走吧。”我站起身,拂了拂袖子。 顾元城看向我,点了点头。 我们俩没再多说一句话,各自沉默着往府门门口走。 “国公爷,杂家也是奉了汪公公的命令,前来抓捕谋害皇上的凶手的,您就不要为难杂家了。”庞横一甩手里的浮尘,眼睛微微往下,满眼的蔑视和小人得志。 顾行德冷笑了一下,手中佩剑一出,直接将庞横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刺死在地。 飞溅出的血液当场将庞横的浮尘末端染了个通红。 庞横先是呆呆地看着地上惨死的小太监,接而就是浑身一个哆嗦,摔到了地上。 “庞公公,你是汪公公手下最忠心的奴才,本国公今日就暂且放了你,你若日后还敢在我恭亲国公府面前放肆,他的下场也就是你的下场。”顾行德冷冷看着地上全身发抖的庞横,极为不屑地扔了手里已经脏了的宝剑。 “父亲大人。”顾元城和我赶到府门口时,竟然看到了地上横躺着的一具尸体,还有哆嗦得说不出话的庞横,不由惊了惊。 “城儿来了?”顾行德侧身去看赶来的顾元城“正好,你替为父看着点他,为父这就进宫面圣。” “父亲,您……”顾元城很少看到父亲这般毫不犹豫地出手,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一直都是一个严厉而温和的书生,如今,他竟也看到了这层外衣下,父亲真正的狠绝。 顾行德却一点儿没有把方才的事放在眼里,他指着那把被他丢弃的宝剑,对顾元城道“城儿,你要记住,我恭亲国公府是容不得半点脏物的。” 顾元城的视线从那把宝剑上一扫而过,俯首跪下“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顾行德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我站在一旁,又惊又呆地看着这一幕,竟恍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是……什么情况,那我现在应该是主动跟他们走,还是等着他们再派个像样点的人来抓我? “庞公公,你怎么坐到地上去了?”顾元城冷睨着庞横,半分半分表情也无。 庞横被顾元城这么一看,连地上也不敢坐了,哆哆嗦嗦地爬起,立马挥手“走,回宫,回宫!”逸云中文 “喂……”我下意识喊了一声,顾元城却站在旁边一把拉住了我。 “不必管他,真正要来抓人的人还没出现呢。” 我疑惑“还有谁会来?” 顾元城没回答,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 我觉得有些无趣,干脆直接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顾元城看到我如斯动作,眉头一皱“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我却并不想管他,自顾自坐着。 平常总站着,万事万物总是那一个样子,如今坐在地上,就感觉周遭的事物都挨个换了个遍。 真是新奇的感受! 顾元城管不了我,只能无奈地放任我去。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视野镜头果然出现了大批的官兵,官兵前骑着马的不是别人,正是阔别多年未见的陈琨。 陈琨旁边还跟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竟是方才国公爷所坐。 “他们来了。”顾元城提醒我。 我“哦”了一声,拂袖站了起来。 官兵们在我们面前停住,陈琨从马上下来,国公爷也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 “父亲,陈将军。”顾元城上前。 “陈将军可是来抓我的?”我往前走了一步,靠近陈琨。 陈琨低头抱拳“我等岂敢如此对待沈相大人?只是现在陛下病危,沈相您毕竟与此事有所牵连,我等只能请您暂且配合我们调查此事。” 我微微笑了一下“好吧,只是希望陈将军能尽快查清楚此事,还我一个清白之身。” 陈琨保证“请沈相放心,我等必竭尽所能。” 说完,陈琨让开路“请沈相上车。” 我能感觉到顾元城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可我还是忍住了没回头,直接上了那辆专门为我准备的空马车。 “丞相大人,本来这次理当由您主持宫中大局,但毕竟是您将沈相引荐给陛下的,所以在陛下清醒之前,您还是呆在府里,不要到处走动为好。”陈琨看向顾元城。 “怎么,”顾元城冷笑了一下“陈将军竟还敢管本相的事吗?” “末将不敢,这都是国公爷和汪公公商议的结果,如果您心有不满,就请向国公爷说吧,我等先行告辞了。” 陈琨说完,便下令撤军,一刻也没有耽误。 “父亲,您怎么会和汪公公在一起?”顾元城面露疑惑。 顾行德摇摇头 拂袖往府里走。 顾元城见状,只能跟着进去。 “我在宫门口遇到了汪公公。”走了一会儿,顾行德突然开了口。 “汪公公不在寝宫伺候陛下,在宫门口做什么?”顾元城疑惑。 顾行德看了一眼顾元城,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他在那儿专门等着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没有去,去的是我。” 顾元城微微低眼,没有说话。 “你与芩国的沈相牵扯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要被猜疑,汪公公便与我商议,让你这几天都在府里,不要出去,也好避避嫌。”顾行德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顾元城一反常态,没有顺从顾行德的话“不行,现在陛下病危,孩儿必须马上进宫,以防小人作歹。” “陈夷!”顾行德负手背过身。 “国公爷。”陈夷立刻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把少爷关在书房里,好生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出来。”顾行德下令。 陈夷下意识抬头看了顾元城一眼,复低头应道“是,属下遵命。” “父亲!” “陈夷,恭亲国公府的护卫也都交给你了,记住,不准有任何人靠近国公府。” 顾行德下完命令,径自从旁侧的小道穿行而过。 他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书房,而是绕过后花园,来到了一处静雅的阁楼。 挥了挥手,他让所有下人全部退了出去。 “秀儿。”顾行德掀开珠帘,走到了阁楼栏杆后,一个正在摆弄茶艺的妇人身旁。 妇人微微一惊,侧头去看“行德?你怎么来了?方才府外有人来闹,我还担心着……” (第二百六十一)红枫易冷前孽尽(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已经全部处理好了。”顾行德把手放在崔秀肩上安慰,然后转过身,替她将泡好的茶倒在了杯盏里。 “他们是来找什么事的?”崔秀看他。 顾行德撩起衣袍,坐到了崔秀旁边“没什么事,都是一些朝廷上的琐碎事务,你不必担心。” 崔秀点了点头“茶怎么样?我今日闲闷得很,就随便弄了弄这些个玩意儿,也不知道弄得怎么样。” “香而清雅,不涩不苦,”顾行德品了品茶,点头笑着称赞“好茶呀,秀儿的手艺就是旁人比不上。” 崔秀微微羞涩地低了低眼“你就会打趣我,这随便侍弄的茶,哪会有多好喝?” 顾行德低声笑起来。 这时一阵大风从阁楼外吹进,崔秀冷得眉头一蹙,顾行德见状,赶紧进屋拿了一件披帛给崔秀披上。 “以后你就别坐在儿了,风太大,你身体不好,容易着凉的。”顾行德有些生气起来。 崔秀连忙认错“好,我都知道了,以后不再坐在这儿就是了。” 顿了顿,她又有些黯然地垂眸看向远处的秀丽风光“我只是……不想一直待在屋子里。” 顾行德眉头一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秀儿,等再过一阵子,我们就离开汴城吧?” 崔秀一愣“离开?去哪儿呀?” “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对。”顾行德点头“自从你嫁给我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儿,我想在下半生里,陪你出去走走。” 崔秀想了一下,摇头道“不行,我们不能扔下恭亲国公府不管。” “秀儿,”顾行德看了看崔秀,叹息着站起身,负手走到了栏杆边“我们的城儿已经长大了,他能担得起国公府的责任,你我都该放手了。” 听他提起顾元城,崔秀眼里瞬时就闪过一丝厌恶。 如若不是当初十三那个家伙废了她的一双腿,导致她身子骨一直时好时坏,她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再怀上一个孩子?这偌大的国公府,她怎么可能交到那个让她觉得耻辱的长子身上? “哼,你放心他,我可不放心他,今天门外闹的事就是因他而起吧?他整天和芩国的人搅和不清,早晚有一天会把国公府数百年的基业搭进去。”崔秀别过脸,丝毫也没了方才的喜悦。 她的话里有太多的不甘和怨恨,顾行德听得出来,他也知道她一直以来的心结是什么,其实这也不完全都是她的错,因为这个朝代就是这样,千百年的老祖宗规矩也是这样,她又如何能不这样呢? “外貌终究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你又何必一直计较到现在?”顾行德叹气,回身过来看她“他终究是我们的儿子,我们终究是愧对于他的。” 顾行德走到崔秀身旁,半倾身子,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秀儿,一开始你管家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喜爱这些金钱权势,我没有在意,真的,喜欢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好,你喜欢,我便把我手上所有的权力全部交到你手上。” “可后来我发现,你并不是喜欢这些东西,你是因为我,才会为了国公府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你为了它,消磨了多少时光?耗枯了多少年华?就连你不喜欢城儿,也是因为我。” “他从小就生的太漂亮了,就像一个小女孩儿,可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就好了,你也不会因为他,遭受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顾行德苦笑了一下,稍稍握紧了崔秀的手。 “我爹不喜欢他,你也就不喜欢他,你怕我会因为他丢掉世子的位子,还有十三弟,他太出色了,出色到连我也比不过,所以你才会趁我在外游学的时候,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行德,我……” 顾行德对着她摇了摇头“你别说,让我来说,这些年,这些话,我早就该对你说了。” 崔秀不禁咬住下唇,神情紧绷地盯着顾行德看。 她知道,当初她对十三做的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拔不掉,也咽不进去。 “我得承认,一开始我是对你心生怨恨的,我那么喜欢你,愿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可你却对我的十三弟下那样的毒手,你叫我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他呢?” “可是后来我就不怨了,我早该想明白,是我不够优秀,是我不曾怀有经天纬地之才,你才会那样心神不定,想要替我扫清一切障碍,秀儿,我真的……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还是曾经那个能歌善舞,谋略过人的相府二小姐,如今,又怎么会困顿于这窄窄的软榻之上……” 说到这里,顾行德竟是忍不住抱紧崔秀哭了起来,年近不惑的他,居然像是一个孩童一般哭得那样伤心。 “秀儿,我那般那般地喜欢你,我曾经天真地以为我给了你世界上美好的一切,可最后我才发现,是我毁了你的一切,对不起,对不起……”12 崔秀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一直性格强势,手段狠辣的她,眼泪竟是止不住地从她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哽咽着,悲伤着,也动容着。 这么多年,她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本来以为,这一辈子谁都不会理解她,可原来他是理解的,他一直都在理解她,甚至愿意替她承受那些罪过和愧疚。 她真的没有嫁错人,他一直都是那个杏花树下,微笑着走近她心里的儒雅少年郎。 “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困住你,也困住我的地方,用我们剩下的日子好好相伴,弥补我们从前失去的一切。”顾行德紧紧抱住崔秀,低声在她耳边喃喃,就好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梦。 “好。”崔秀哽咽着点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在这个国公府里争斗了半辈子,七郎,我真的累了。” 顾行德心里疼惜着,却终究无法挽回从前痛失的所有。 顾元城一直站在远处的一座凉亭飞檐上看着这一幕,他不明白一直克己严肃的父亲为何会哭成那个样子,他也不明白从来冷颜冷色的母亲为什么神情会这般伤心,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上前去听一听他们都在讲些什么,可最终他却只是低下眼,转身离开了去。 夜幕,阴。 皇宫内院此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因为祁帝突然濒危而惶惶不安,生怕多走一步,多说一个字就引来杀身之祸。 可就在这样一个夜晚,却有一个黑影躲躲闪闪地进了冷宫荒园。 “事情都安排的怎么样了?”一个女声突然在黑夜里响了起来。 “全都在按计划行事。”一个尖细的男音回道。 “小太子死了没有?尸首在哪里?” “陈将军已经派人偷偷把他杀了,尸首就在玉棺里,只是皇后娘娘伤心过度,一直守着玉棺,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办丧事。” “这个皇后,真是碍事!算了,反正人也死了,碍不着娘娘的大事了,你告诉汪公公,一定要看好陛下的寝宫,不能让他再有活过来的机会。” “是,奴才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丽妃娘娘办事的,只是事成之后,还得请娘娘别忘了奴才呀。” “那是自然,谁为娘娘办事,娘娘就会记得谁。” “那……那位大人什么时候来呢?” “这个你别管,到时候娘娘会亲自去跟汪公公说的。” “好,好,是。” “快点走吧,我也要回去向娘娘复命了。” “是,是,奴才明白。” 翌日,寝宫。 “陛下的病如何了?”汪公公站在屏风前,满眼都是忧虑。 太医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摇了摇头。 “汪公公,陛下脸色发白,气息微弱,已是大去之象,我等……真的是束手无策了。”为首的太医战战兢兢说道。 汪公公闻言,立马伤心地流下泪来“这恐怕就是天数吧,明明陛下还那么年轻……” “汪公公,陛下昏迷之前,可有留下什么遗诏?”一直带刀立于一旁,没出过声的陈琨突然开了口。 汪公公神色为难,犹豫道“陛下是留下过口谕,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将军,这几天你一定要保护好皇宫的安全啊,不要再让类似小太子的事发生了。” “本将军自然知晓。”陈琨微一点头,转身出去了。 “汪公公,丽妃娘娘来了。”庞横快步走进来,向汪公公禀报。 “丽妃娘娘?她怎么来了?”汪公公惊讶。 “汪公公,本宫可是奉了皇后的命令,来此照看陛下,主持大局的,你不会阻拦本宫吧?”一袭湖绿的影子出现在寝宫之内,紧跟而来的还有玉盘上的凤后金印。 汪公公见状,立马跪到了地上,其余众人也纷纷跪拜。 “奴才叩见丽妃娘娘。”汪公公不敢怠慢,立马行礼“娘娘既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奴才等自然遵从,可是娘娘,朝中之事还是得由大臣来稳定朝纲啊,不如,就让丞相大人……” (第二百六十二)红枫易冷前孽尽(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不可。”丽妃一口否决“谋害陛下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丞相大人身上的嫌疑就一直存在,江山社稷大过一切,我们不能冒险,朝廷上的事,就由几位阁老多担待着些吧。” 汪公公看了一眼满面忧色的丽妃,低头道“是,奴才这就传话下去。” “你们要看顾好陛下,如若敢有半分差池,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美眸一瞬扫过寝宫内匍匐在地的宫女太医,丽妃厉声放话,接而便转进屏风内,去看那奄奄一息的帝王。 “娘娘,药来了。”丽妃刚刚在床畔坐下,就有宫女把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 “嗯,好,你退下吧。” “是。” 丽妃双手端着有些微微发烫的药碗,眼睛却一直盯着祁帝的脸在看,似乎是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快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这个痴情的男人啊,即便她用尽手段,逼着他纳了自己为妃,可他对皇后的忠诚却一点儿也没变。 他的爱是那么的纯洁,那么的无暇,那么的高高在上,飞于云端,不肯染尘。 她一直在最深的深渊,看着这一切,羡慕、嫉妒、触不可及…… “您究竟是在用生命爱着这个国家的千万百姓,还是在用生命爱着皇后呢?” 她突然勾唇一笑,有些自嘲,也有些叹息。 其实无论他是哪一个选择,对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我们也算夫妻一场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您这最后几日的。” 丽妃搅了搅手里的汤药,盛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把它喂给了床榻上的人。 入夜,星月俱暗。 纤纤玉指微勾了一下青丝末梢,取下发髻上的一支金钗,稍稍拨了拨台烛。 火光陡然一跳,又恹恹地暗下来。 “为什么是你来了?”女声似乎有些失望落寞。 “盟主被琐事缠身,便让我先来这儿看看,等到新皇登基,他自会亲临。”黑衣蒙面的水蝎子淡漠开口“这几日,我会在你这儿保护你的安全,如果有事,你大可来找我。” “他这是不相信我?”女子回头,姣好的容颜在灯火下隐隐烁烁,格外动人。 水蝎子透过光影变换,一眼就看出了她眼里的情愫,或者说,在血盟主阁里,没有谁不知道她对盟主的恋慕,就连盟主,他猜想,他也是知道的。 可盟主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也许是因为想要绝了她的念想,也许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也许……他根本从来就不曾在乎过。 “觊觎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是你最大的败笔。”水蝎子不屑说完,跳出窗外,静静消失在了夜幕里。 女子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突然就流着泪,边笑边躺到了软榻上。 “觊觎,原来我真的只是觊觎……” 所以在这么危险的时候,他都不肯亲自过来看她一眼。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呢?娘娘这般玉骨冰质,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不能靠自己抢过来?”汪公公拈着一双兰花指,一摇一摆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软榻上的美人,手里香帕一甩,寻着个还算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就连咱们一向不苟言笑的陈将军,都拜倒在了娘娘的石榴裙下,旁的男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丽妃仰头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任由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两鬓的青丝里。 “你不懂,他是不一样的。” 一个人要想喜欢另一个人,首先得有心,一个没有心的人,他甚至都不爱自己,又何谈对另一个人动心? 她其实一直都在自欺欺人,飞蛾扑火罢了。 不懂?他需要懂么? 汪公公心里冷笑,他今晚来这儿可不是听人来诉苦的,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 “你说先皇还有一个皇子漂泊在外,这是真的吗?可有信物?为什么到现在杂家都没看到你口中所谓的‘皇子’?” 这些疑虑在他心里已经存了好几天了,他已经没办法再装作无所谓地任由她敷衍下去了。 他们如今做的事,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这满朝文武,哪个是好糊弄的?就连小太子突然被刺杀,恐怕他们也早就已经有了想法。 只要陛下驾崩,上下朝野必然一片混乱,可他们现在连想要推上位的人都没见到,这不是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么? 丽妃侧头看了看翘着兰花指的汪公公,翻手一扬,一张绣花纱巾就飘飘落落覆在了他半张脸上。 烛光晦暗,美人如灯。 汪公公看得都愣了,不过也只是一会儿,他就心有余悸地回过了神。 这个丽妃,也难怪陛下能将她纳为贵人,这祁国后宫,除了皇后,可就只有她这一个妃子了。笔下中文 “公公可听说过麒麟玉佩?”丽妃微垂着眼帘,轻声问他。 “麒麟玉佩?”汪公公皱眉想了想,忽然他眼睛放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是不是就是先皇为珍妃打造的那块麒麟玉?这块玉一半被赐给了珍妃,另一块赐给了她诞下的麟儿!” 丽妃轻笑了一下,微抬眸,吩咐道“桃儿,把那个刻着三朵金花的木盒拿来。” 一直侍候在旁的宫女应了一声,连忙就去拿木盒。 只一会儿,她就将木盒拿了来。 “汪公公,这里面装的可就是麒麟玉佩了。”丽妃接过桃儿拿来的玉佩,一拂衣裙,走下软榻,亲自将木盒放到了汪公公手里“你可仔细瞧瞧,看看是否存假。” 汪公公将信将疑地打开木盒,赫然被里面玉佩上所刻的四个字吓了一跳。 赐予珍妃。 “你怎么会有珍妃的那一半玉佩?” 直到打开木盒前,汪公公都以为她手里的玉佩应该是另半块赐给珍妃之子的才是,却没想到…… “珍妃在临逝前,将这块玉佩给了皇子。”丽妃眼里带笑,声音却十分淡漠。 “也就是说,”汪公公心中大喜“那位皇子殿下手上是有两块玉佩的?” 这可是证明皇子血脉的铁证,只要这两块玉佩一出,朝堂上还有谁能不信服呢? “不错,先皇赐予的另一块玉佩,就在皇子手上,等到登基之日,他便会执玉前来。” 汪公公站起身,笑着给丽妃行了个礼“这下杂家可就放心多了,杂家啊,一定会为娘娘尽心尽力地办事,只是……这事成之后,娘娘总该也给点杂家甜头尝尝吧?” “那是自然。”丽妃给桃儿使了个眼色,桃儿立马会意,去后面拿了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出来。 “这是一点薄礼,还请公公先收下。” “哎,”汪公公推开托盘“这些年,娘娘你给的够多了,杂家哪还敢再要呢?” 丽妃眯眼笑了“公公如此说,那就一定是另有想要的了。” 汪公公忍不住夸赞起来“娘娘真是个聪明人,这皇宫里的聪明人可是一向少的可怜呐。” 丽妃只是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等着他把目的说出来。 “跟聪明人说话,杂家也就不绕圈子了,杂家这些年,金银珠宝也见够了,唯是身边还少一个知心人,杂家其余都不要,只要这么一个人。” 这个要求倒是把丽妃说的一愣。 知心人?什么知心人? 他这样一个太监,想要的知心人该是男人,还是女人? 丽妃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干脆直接开口问“公公想要什么‘知心人’?可已有了人选?” 汪公公翘着兰花指笑了起来,那张苍老阴柔的脸,顿时如同一团乱麻一般,恶心到让人无法直视。 “杂家旁的不要,只要那芩国第一相,沈青枝。” “呯——!” 正在更换新茶的桃儿一惊,直接把手里的茶壶摔碎在了地上。 丽妃皱眉,低声呵斥“你在我身边跟久了,连茶都不会换了吗?还不赶快收拾!” 王公公倒是半点在意的样子都没有,他笑道“那沈青枝如今是身犯重罪的人,想要如何处理,应该全凭新皇一句话吧?” 丽妃也跟着笑“那是自然,这沈青枝……就全凭公公处置好了。” “即使如此,那杂家就先在这里谢过娘娘了。”汪公公笑着就又向丽妃行了一礼,复又问“只是不知娘娘打算这登基之日定在什么时候为好呀?” “陛下驾崩之时。”丽妃道。 汪公公一听,并不认同“娘娘,可莫要忘了什么是‘夜长梦多’,咱们这位顾相大人随时都有可能来找我们的麻烦呀。” 丽妃闻言,顿时就沉默起来。 汪公公见此情形,又添了一句“杂家也知道,娘娘毕竟跟了陛下这么多年,必然也是有些情分在的,只是情分归情分,娘娘还是要想清楚当下迫在眉睫的是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了, 汪公公觉得火候已经足够,便行礼告辞,退出了宫殿外。 “娘娘,这个汪公公不仅心黑贪财,还癞蛤蟆想要吃天鹅肉,自个儿都已经不男不女了,还惦记着沈相呢,可真够恶心人的。”桃儿一见汪公公离开,立马嫌弃地呸了一声。 “莫要胡话,且先由着他。”丽妃缓步走到窗前“总归他们都是要死的……” 桃儿心里一个寒颤,默默收拾好茶壶碎片退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三)红枫易冷前孽尽(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是我被关进祁国天牢的第五天。 天牢里的环境不算好,但毕竟我这个身份在,倒也没有多差,只是一直这么暗无天日的关着,难免就觉得有些无精打采。 令我没想到的是,今天这个晚上,我居然见到了除了狱卒以外的一个人。 “汪公公,您这边请,她就关在这里。”狱卒拿着烛台,一手掩着不让熄灭,一手推开了外围的一扇铁门,恭恭敬敬地将一个太监总管迎了进来。 “嗯,好,你退下吧,杂家啊,自有话要跟沈相说道说道。”汪公公甩了甩帕子,似乎是在驱赶这里的灰尘和难闻的气味。 狱卒脸色僵了僵,却不敢得罪,只能按照他的吩咐,退了出去。 汪公公见没人了,立马换上一副笑脸,笑嘻嘻地走到了我的牢门前。 “沈相大人,这几日,可委屈你了呀。” 我盘腿坐在草堆上,正闭目修习内功,忽闻有人在跟我说话,便睁开眼看了去。 “原来是汪公公。”我收势,一撩衣袍站起身,踱步走到牢门前“怎么,公公这是来放本相出去的吗?” 汪公公可不敢做这个应承,只能满脸愧疚地叹气“杂家也知道大人您一定是被冤枉的,可杂家不过是个奴才,哪有那样大的权力放了您呢?” 我听他这样说,也没多大反应,只是回身坐回了稻草上。 “公公既然不是来放本相的,那就是另有它事了?” 汪公公用帕子擦了擦牢房的铁杆子,然后把帕子往地上一扔,自己用手抓住了方才擦过的地方。 他把脸贴在两个铁栏杆之间,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脸上却笑得极为开心“杂家虽然没有权力放大人出来,可明个儿就是新皇登基大殿,天下大赦,您自然就会被放出来了,您放心,明天杂家一定亲自来接你。” 眸光一动,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出现了,我认真地看了汪公公两眼,却还是不知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 不过,对于危险的警觉性,我还是有的。 “那就有劳汪公公了。”敷衍着说完,我闭上眼睛,明摆着不想再和他说这些无用的话。 汪公公对于我的无理,也不生气,反而眼里的趣味更加浓厚似的。 “天也黑了,您好生休息,杂家就先告退了。” 汪公公一边神情异样地笑着,一边提着衣裳走上台阶,出了去。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离开的背影,眉头紧紧一皱。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要发生了。 但愿是我在多想吧。 我这样安慰我自己,可这一个晚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一边盯着枯朽的墙面,一边发呆,直到狱卒给我送来了两个馒头。 天已经亮了。 “狱卒大哥,今天是新皇登基的日子吗?”我伸手从碗里拿过一个白面馒头,却没有吃。 狱卒跟我相处了这么多天,也算是有点交情了,见我询问痛痛快快就回答了我“是啊,我听说宫里已经忙成了一团,陈将军还带兵镇守着正元殿,就等着新皇登基呢。” “是嘛,那……祁帝陛下是已经……” “没有,还昏迷着呢,说来也是奇怪,陛下只有一个小太子,还不明不白遇刺死了,陛下也没有个兄弟,这何来的新皇登基呢?” 狱卒不明所以,我也想不明白,昨夜汪公公说今日新皇要登基时,我就已经百思不得其解了,但汪公公此人,阴险狡诈,我也就没有多问。 说来我和顾元城一直以为血盟的目的是想要控制祁帝和群臣,以此来谋算他们的“大计”,没想到他们真的能整出个“新皇”来登基。 这样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汪公公他们可有昭告过新皇的身份?”我赶紧问。 狱卒想了想,道“好像是新皇身上有一块什么玉……你等等,这些天隔壁关进来不少当朝大臣,我替你问问去。” 我点“劳烦大哥了。” 狱卒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身就离开这儿去问了。 我面上不显,心里却难免有些着急。 汪公公说今天来“接我”,“接我”什么?“接我”去哪里?又“接我”作什么呢? 如果算算时间,他是不是正在过来的路上? “问到了,问到了!”狱卒突然兴奋地跑了回来“是麒麟玉佩,一麒一麟,乃先皇所赐。” “麒麟玉佩?”我彻底愣住。 这个稀世珍宝,就算我不是祁国人,也听说过它的大名了。 它不是被赐给前朝罪臣之女珍妃娘娘和她的孩子了吗?我记得史料上记载,这个珍妃已经被斩首示众,她的孩子也早夭了呀! 莫非那个孩子根本就没有死?爱啃书吧 这可麻烦了! “你没事吧?这个东西有什么问题吗?”狱卒见我呆呆地不说话,不由疑惑起来。 我顿了顿,刚要说话,牢房尽头就想起了锁链撞击的声音,结然而来的就是汪公公那尖细的嗓音。 “沈相大人,杂家来接你了,快放人,这是令牌,快些儿!” 我给狱卒使了个眼色,自己回身坐了回去。 狱卒也不傻,脸上表情变了变,就微笑着迎了上去。 “汪公公,您来了?您慢些个,小的马上就去开牢门。” 汪公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立在一旁,等着郁卒打开牢门,放我出来。 狱卒不敢怠慢,马上掏钥匙去开牢门。 门一开,还不待我有什么动作,汪公公就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 “沈相大人,这些日子您受委屈了,杂家这就带您出去,不过您毕竟上有嫌疑在身,所以可能还要委屈您一些日子,望您谅解谅解。” 我微微眯眼,淡笑道“怎会?汪公公都亲自来接本相了,本相哪还有什么委屈可言?” 汪公公脸上笑得十分开心,躬身退开,请我出去。 我也没多做犹豫,直接出了天牢。 汪公公一直在前方领路,宫中道路复杂,他却轻车熟路,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我带到了人迹罕至的荒园。 “汪公公,你没走错路吧?”我停下脚步,问他。 汪公公脸上带笑,轻轻摇头“杂家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这宫里的路啊,杂家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对。” 微眯眼,冷光霎时闪过眼眸,我拢了拢袖子,抬头看他“公公既然没有带错路,那就是故意带本相来这的了?” 汪公公从袖子里慢慢拿出一条淡粉色的绣花丝帕,轻轻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沈相别急呀,杂家带您来这儿,可是为了救您一命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心中一个愣登。 “杂家啊,”汪公公拿着丝帕一甩,扭着身子靠近我“已经向新皇讨了您了,从此以后,您就是咱家的人了。” 眸光陡然一冷,我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一掌将他拍飞出去。 汪公公痛呼一声,倒地就吐了一口鲜血。 我心中恶心泛起,正打算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没想到这时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蒙面黑衣人挡下了我的杀手。 “你是谁?”我冷喝。 来人不说话,只迎面向我动手,我正为方才的事情生气,此时这般,也不客气,上去就是死手。 令我惊讶的是,来人武功居然不弱,但招招式式之间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我很快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是血盟。 他们终于忍不住对我出手了。 “别伤了她,她现在已经是杂家的人了。”汪公公一把年纪,中了我那一掌,居然还能站起来,站起来还不够,竟然还在那吵吵嚷嚷着。 也不知道是我面前这个黑衣人烦了他呢,还是有所顾忌,和我对峙一掌后,居然真的抽身离开了。 我本来还想追上去,可汪公公却一把扑上来,抱住了我的腿“沈相,你不要走,杂家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你的,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我恶心得直想吐,想也不想就要去踹他,可我刚刚运转体内的功力,突然就一阵天旋地转,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哈哈哈……”汪公公见到我这样,忽然就颤颤巍巍站起身,阴险地大笑起来“梅大人果然没有欺骗杂家,这无色无味的春骨散真的能让你乖乖任杂家摆布!” 春骨散?梅严? 中毒! 他果然不肯这么轻易地放过我。 我闭了闭眼,不解地问他“我是个男人,你为什么会对我心生不轨?” 汪公公笑了,他用帕子仔细的,一点一点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狰狞着整张脸看着我“你是个男人?杂家也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了,你是男是女,杂家还看不出来吗?” 说到这里,他蹲下身,用一根手指勾起我的发丝闻了闻,陶醉似的眯起了眼睛。 我厌恶地别过脸,他却不在意,因为在他看来,我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想要怎么处置,还不是由着他的心情? “而且就算你真的是一个男人,杂家也无所谓,杂家欣赏的是你这么漂亮的脸蛋,还有你那淡若云烟,难以企及的性子。” (第二百六十四)红枫易冷前孽尽(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杂家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钱啊权啊,早就看淡了,杂家现在最想要什么?最想要的就是像你这样的,既年轻好看,让人心痒痒,却得不到。” 汪公公扔了手里的帕子,两只苍老的,只剩深色外皮包着一根根细细的骨头的手,想要来抱着我的脸,可又似乎害怕破坏此时的美丽似的,迟迟没有下手。 我现在拿他毫无办法,也只能强忍住恶心跟他拖延时间“既好看又年轻的人多的是,以公公你的权势,不应该得不到吧?” 我说的这话好像突然触动到了他的痛点,他一下就冷下脸色,站起身,一甩袖子,不屑道“那些个俗气的人哪配入得了杂家的眼?表面上装的个个都是冰清玉洁,高不可攀,内地里却一个比一个贱,只要杂家出的起价钱,给得了权势地位,他们还不是一个个匍匐在杂家的脚下,就像一条狗一样,只会摇尾乞怜!” 我被他突然的怒气惊得一愣,随即我张口就道“其实我也是个俗人,我最喜欢的就是金钱和权势了,不然我也不会做这个丞相,是吧?你就放了我,或者把我关回天牢去,我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透露出去的。” 汪公公身子顿了一下,他低下头来看我,一只拈着兰花指的手伸进袖子里,拿出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沈相大人,”他狰狞着笑着弯下腰,把匕首抽出,轻轻地靠在我的脸上“杂家最不乐意做的事,就是把东西原原本本的放回去,怎么样,大人可愿意改了刚才所说的话?” 见他根本就是在耍我,我轻蔑地冷笑了一下“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不然可别怪我往后心狠手辣。” 汪公公听了我的话,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很高兴似的,直接把手里的匕首给扔了。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那双满是浑浊枯寂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看,似乎下一秒就要凸出来掉下去一样,极度兴奋,极度疯魔。 他大笑着,仿佛在看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就是你这种样子,那么高高在上,那么遥不可及,”他全身都因为激动而在发抖,就像一副骨架在“咯吱,咯吱”晃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塌一样“可包裹你全身的却不是光明,是死亡,寂冷的死亡!” 我心里一愣,突然有种想笑又想哭的感觉。 居然真有人能看的这么透彻。 “你告诉杂家,你想要谁死?是杂家,是你的仇敌,还是你自己?”汪公公突然柔下声音来,似乎是恩赐,又似乎是兴奋,他把整张脸都凑到我的面前,问得极其认真。 我却只轻轻笑了一下“你为什么如此癫狂,像个疯子一样?” 汪公公面色一僵,他直起身,恶狠狠地瞪着我。 “因为从你入宫那一刻开始,你就是不人不鬼的了。”我冷笑。 “你胡说,你胡说!”汪公公一把捡起方才扔在地上的匕首,近乎发疯似的,往我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啊!” “叮当啷!” 宝石染尘,匕首浸血。 可那不是我的血。 “啊,啊……”汪公公仿佛一瞬被压住呼吸一般,不停地在地上蜷缩、抖动,最后绝命身亡。 “你没事吧?”顾元城神色焦急地将我揽入怀中。 我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整个人恍恍惚惚,仿佛还在刚才那命悬一线之中。 过了一会儿,我强制把心里的恐惧压了下去,松开手,摇头道“我没事。” 顾元城见我脸色苍白,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锦囊递给我“你快放在鼻下闻一闻,看看有没有什么效果?” 我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一股淡淡的清香窜入鼻尖,我的神台顿时清明了不少,身体的力气也渐渐回转而来。 “是杜融来了,对不对?”我有些激动地拉住他的前襟。 顾元城脸色一黑,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下意识心虚地躲开了他的视线,挣扎着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他和你是怎么遇见的?”我小声问他。 顾元城冷冷看着我,就在我快支持不下去,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他竟然就开了口“是他来找的我,本来我是在我们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你,没想到他却突然出现,告知我你有危险,让我来救你。这是他给我的香囊,说是如果你中了迷药之类的东西,只要闻一闻这个香囊,就可以缓解症状。” “他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想要问的话,却又戛然而止。 是那个狱卒,那个狱卒是他的人。我就说为什么天牢如此森严的地方,他却对我如此照顾。 一开始我以为是顾元城私下有了吩咐,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因为顾元城再怎么想要在天牢里照顾我,也会顾及宫里的阴暗势力,免得他们看出马脚,他是不可能让人做的这么明显的。 我一直很疑惑,却没想到竟然是他。 他是什么时候来祁国的呢?是我先来了,他再来的,还是他早已经来了? 他当初说的私事,究竟是什么?7问 顾元城看着我这副凝神深思的样子,不知怎么就觉得有股气从肺腑之间直窜脑门,他很想直接甩袖离开,但看到我苍白的脸色,他忍了忍,终究还是硬把怒火压了下去。 “我现在送你出宫去。” “什么?”我一瞬皱眉“不行,丽妃已经拿出了麒麟玉佩,那就说明真的另有皇嗣可以继承大位,陈将军就算有兵权在手,恐怕也压不住这么大的事,还有祁帝陛下,他可醒了?他……” 顾元城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低沉着声音道“刚收到的消息,我父亲已经进宫,陛下也已经醒了,有他们在,皇宫是不会乱的,你不要这么紧张,镇定些。” 我抬头看了看他,随即抽开了手。 我承认,我是在紧张,我也承认,有他安慰,我是镇定了不少,可这些都不足以弥补我和他之间的隔阂。 五年了,也许时光能冲淡一切,可该有的结,却无论如何也消失不了。 “你们朝堂的事,我无权去管,可如今计划有变,白无心还没有出现,这场戏就要落幕了,”我转过身背对他“你可备好了后招?” 眸中神韵黯了又黯,顾元城现在其实很想笑,笑自己的痴情和无情,也笑面前之人的绝情。 然而他并没有去笑。 “丽妃的人已经回去通知白无心了,不过我一早便派了景阳监视着丽妃的一举一动,此时他应该已经追上去了。”他淡下声音说道。 “是么?”我的声音也很淡,既不惊讶,也没有多少起伏“那你现在是准备去追他们,还是留在宫里先处理那位多出来的‘皇嗣’之事?” 顾元城沉默了。 见他没有回答,我没再多作停留,提步就往荒园外走。 “你可以留下来,我会派军队去围剿的。”顾元城突然大声对我说。 我没停下,也没回头去看他。 “我要亲手取下白无心的头颅,去给玉合赔罪,这是他敢伤她的代价。” “你知道怎么去追景阳吗?你知道他提供的消息是什么吗?”他追问。 这一次,我连声音都没出,径自跃上屋顶,直往宫门口而去。 顾元城愣愣看着我离开,直到很久很久,他才恍恍惚惚地回神。 是了,他留了后手,她又如何可能没有留呢? 她从来一个人就能把所有的事都做到最好。 闭了闭眼睛,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负手往外走,小太监福子已经在门口候着很久了,见到他出来,马上就迎了上去。 “丞相大人,陛下让奴才来请您去正元殿。” 顾元城点了点头,一刻也没耽搁,直往正元殿而去。 从祁皇宫出来后,我正打算去铺子里买些干粮,却忽然被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拦住了去路。 我皱了皱眉,警惕地看着其人。 “小青枝,见到我,你就这个表情吗?”帽檐一抬,底下熟悉的笑颜便露了出来。 我讶然,接而就狠狠一拳打了上去。 杜融大惊失色,赶紧往旁边躲。 “都说打人不打脸,你怎么净挑脸打?” 我狰狞着脸上的笑,一句话没说,第二拳紧跟着就挥了上去。 杜融心知这口气我不出掉,我是不会罢手的,便干脆停下动作,闭上眼睛,等着我这一拳挥到他脸上。 我见状,生生停下了动作。 “怎么啦?是不是不舍得呀?”杜融对着我笑,那张俊美的脸庞在日光下竟模糊地让我看不清。 心中陡然一冷,见面的喜悦也霎时消失的干干净净,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恐惧。 “我有正事要去办,就先走了。”我垂了垂眼帘,低声说完,转头便打算离开,可杜融还是拦下了我。 “你怎么了?精神不好吗?”他拿下斗笠,温声问我“方才在皇宫里,你有没有受伤?” 我立刻摇头“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急事在身,不能拖延。” (第二百六十五)红枫易冷前孽尽(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是因为血盟的事吧?” 我惊愕“原来你……你知道?” 杜融笑了笑,拉着我在一个小面摊坐了下来“因为我来祁国,也是为了血盟一事呀。” 听他说这个,我不由沉了沉眸色“上次在江南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和血盟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你对血盟,甚至比我还要清楚!” “这个事,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杜融连忙解释,可有些东西解释起来就是很复杂,他不由顿了顿。理了一下思绪。 “亓州的特殊,你是知道的,它不像祁国或芩国疆域那么大,很多东西都是鞭长莫及,亓州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几乎就会满城皆知,包括血盟这些年来的动作。” 只这短短几句话,我便已经全明白了过来。 “血盟一开始在亓州上下安插人手的时候,就被你们发觉了?” “也不尽然。”杜融摇头“我族接手亓州城也不过两百年,在我族来亓州之前,亓州城就已经被血盟侵入了,只是早早被我们发现了而已,也因此冲突极大,我族几乎是举全族之力才把血盟的人全部清除的。” “只是这么做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我族和血盟的仇恨一代一代累积,成了不可调和的世仇,所以这些年我总在外行走,为的就是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那为什么在江南,或者早在江南之前,你不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我有点生气起来。 “你别着急呀,话我还没讲完呢。”杜融转头向小二要了两碗热汤面。 “你饿了?”我孤疑地看着他。 杜融轻笑了一下,从桌上的竹筒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我“是你饿了。” 我一愣,顿时就听到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噜”声。 脸颊蓦然一红,我赶紧接过筷子,趁势把目光转向别处。 杜融本来还想打趣我一番,可看见我眼底就算此刻也掩不住的疲惫之色,心中不由略略一痛。 他微微垂下眼睛,一直等到小二将两碗热面端上来的时候,他才轻声开了口“快吃吧,你一边吃,我一边讲,也算给你吃面添些趣味。” “你不吃吗?”我看他把两碗面都推到了我面前,不禁有些奇怪。 杜融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挨饿吗?” “......”我立刻息声,大口大口开吃起来。 杜融就看着我吃,半天都无话。 等到我把一碗面都吞下肚子里时,我终于忍不住道“你既不吃面,又不说话,直盯着我作甚?还有,你一直瞒着我这件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不管怎么样,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说清楚。” 杜融见我神情这么认真,竟是轻轻笑了起来,暖风拂面过,碧带如烟波。 “因为这是我族与血盟的私事,就像你的大芩与祁国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样,我插手不了你的,你也不能插手我的,这样对你,对我,都最安全。”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大芩应该有亓州,可亓州却不会有大芩。 我的筷子一顿,霎时觉得这第二碗面没方才那么好吃了。 “我愿意帮你。”过了一会儿,我抬头去看他“无论是什么时候。” 杜融愣住。 忽然,他看向我的眼睛“我也愿意帮你,无论是什么时候。” 我抿唇。 “你应该也知道了,血盟的人还没离开京城,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找他吧?”他笑道。 我沉默了下,点头“好。” 夜幕,阴。 根据消息,我和杜融悄声悄息地来到一处破庙的屋顶趴着。 由于破庙实在有些年头了,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我和杜融只能尽量缓下呼吸,忽略周身一些蚊虫鼠蚁的干扰。 就这样撑到后半夜,一直闭目养神的黑衣人终于睁开眼睛,他握住手里的剑,起身走出破庙,随手解开门外拴住的缰绳,翻身上马。 一骑绝尘去,我和杜融互看了一眼,最终不约而同地运转轻功追了上去。 那黑衣人很是谨慎,不仅走走停停,有快有慢,警惕心还十分强,几乎选的路都是一眼望过去空阔无边的,而且专挑人迹罕至地走,尤其是要通过城门的时候。 不过他倒是没有特意绕路,这倒让我们省去了不少时间。 “我怎么觉得......”渐渐地,我发觉不对起来,尤其是周围这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我好像来过这里一样。” 杜融停下步子,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浓密茂盛的林子“我们来到芩祁交界的密林了。” 密林?飞扬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瞬时一僵。 上次想来这里的时候,清平才刚刚...... 杜融看到我突然沉默,轻声叹息了下“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你还不能放下么?” 我低着头,没说话。 杜融忍了忍,终于还是开口道“等到这次解决血盟的事后,我陪你去永安观见见他吧?你莫要再......伤心了。” 我怔住,抬头看他。 “做事如果不专心的话,可是会出现大麻烦的,我们应该跟上去了。”他劝慰我。 我掩下眸中神色,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次来密林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过,这里很久很久以前是有人生存着的,或者说,是一直有人在这里住着,无论是锅碗瓢盆,还是人为的青苔阶梯,都足以证明这一点。 可当时我一直算计着怎么出去,出去该怎么做,做完那一切又该怎么回到芩国,根本没心思好好考虑过这些违和的场景,没想到血盟的总阁居然是深藏在这里,难怪无论这些年芩国和祁国怎么暗中调查,都找不到他的具体位置。 躲过无数的机关暗流,最终穿过一片带着剧毒的藤蔓小道,我和杜融小心翼翼跟着那个黑衣人来到了一座巨大的湖泊前。 这个湖泊的水很蓝,碧蓝的湖水上缠缠绕绕着无数缥缈的云烟,透过这些云烟,便可看见远处时隐时露的房檐一角。 假山流水,亭台楼榭,轻烟百花,微风徐徐。 人间仙境。 如果不是这片湖水让我的印象太深刻,我几乎都要痴迷在这一片唯美如画的景象当中了。 “是弱水。”我拉着杜融往后退了退。 杜融皱眉“他已经进去了,我们最好赶快跟上。” “可是......” “你别担心。”杜融拿出一个锦囊,弯下腰仔细地给我系了上去“这个能里面装的是醉仙草,我特殊处理过,它散发的气味已经足够抵挡弱水的毒雾。” “醉仙草?你哪来的醉仙草?”我奇怪。 “花引赌坊的老板给我的。”杜融边说,边也拿出一个锦囊挂在腰间。 “花思引?原来她就有醉仙草!”我又惊又气。 当初为了去取醉仙草,我可差点就命陨昆仑了!可恶! 杜融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只能道“听说她不久前去了昆仑,也是因为这样,她将不少珍藏的宝贝都送了人,我那时恰巧路过,她就把这个给我了。” 我简直越听越气。 好啊,这个花思引,我搭了半条命进去,才把她的那个玩意儿送到了昆仑宫宫主那儿,她居然连根毛都没给我,顺带还坑了我一把! 有种她这辈子就待在昆仑山上,否则我定要让她也尝尝我被她坑的滋味! 看到我神色越来越不对,杜融料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只能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进去吧,他该走远了。” 我点点头,却没立刻动,而是转头对着我们身后一处方向道“回去告诉顾元城这里的方位,让他立刻派军队来围剿,我们会先进去试探一番的。” 杜融对我的这一举动并没有感到奇怪,甚至还耐心地等我说完,然后才和我一起进入了那幅如画山水中。 身后几片草叶晃动,宛若一阵清风。 走过水上石桥,我们就到了这座仙境的最外围。我和杜融不敢掉以轻心,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那个黑衣人,突然,黑衣人停了下来,我和杜融心里一惊,赶紧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这不是水蝎子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事情办砸了呀?哈哈哈!”一个身着黄色衣裙的女子突然出现,对着那个黑衣人就冷嘲热讽起来,看样子,他们俩似乎极为不对付。 “滚开。”黑衣人却懒得理会她,刀剑一出,就逼得那女子避退了开去。 黄衣女子气急,当场就想动武,可就在这时,另一个黑衣人出现,对着他们俩轻声说了几句,黄衣女子便不甘不愿地放了他们离开。 可如此一来,我和杜融想要再跟着那个黑衣人进去就难了。 怎么办呢? 我偏头看向杜融,正巧杜融此时也回头看着我,我俩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我给他做了一个手势,自己立刻闪身出了去。 “你是谁?”黄衣女子果然被我吸引住了目光,她几乎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就拔出了佩剑。 我指了指我的脸“你不认识我吗?” “你是......唔!” 杜融拍拍手,从黄衣女子的身后走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六)红枫易冷前孽尽(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问他。 杜融示意我不要出声,自己却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颗药丸给那黄衣女子吞了下去。 我挑眉,颇有些趣味地看着他的动作。 “咳咳咳......”也不知是不是吞咽的感觉太过难受,那黄衣女子迷迷糊糊就醒了过来,睁开眼一见是我们,立马就想大叫,可无论她怎么尝试,她的嗓子都像是突然被封住一般,根本发不出声音,全身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你若是肯听话,我们就把解药给你,否然,你这条命,我就收下了。“杜融说话的声音很轻,也没用怎么恶劣的词句,可听在黄衣女子耳中,却如堕冰窖般,背后一阵阵发凉。 那黄衣女子倒是生得极美,这让我不禁生出了几分,我上前一步,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姑娘,我们只不过是想要造访贵宝地的两位客人而已,绝不会对你下手的,你只要给我们指指路就好,如何,姑娘可是愿意?” 黄衣女子似乎被我气到,狠狠瞪了我一眼后,萎靡地低下头来,算是不甘不愿地妥协了。 “真是个聪慧的姑娘。”我发自肺腑地称赞了一句,接而就道“烦请姑娘现在就带路吧,我们......要去你们的主子那儿。” 黄衣女子神情惊讶地看了看我和杜融,随后点了点头,抬手指了个方向。 我和杜融一刻也没犹豫,带着她就朝她指的方向走。 血盟主阁的入口并不难找,也不难进,甚至连看守都没有,我和杜融按照黄衣女子指的路轻轻松松就进了来。 这里面的亭台楼阁就像这仙境的外表一样,极尽奢华,极尽精美,处处都是雕梁画栋,精妙绝伦,尤其是这里的瓷器字画,几乎件件都是千年前的绝世珍品。 这样大的手笔,那白无心究竟是何种身份? 心中的疑虑越积越深,隐隐而出的猜测也让我有些不敢再向前,一旁的杜融早就注意到我的神色不对,他停下来问我“你没事吧?” “我......”我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考虑到黄衣女子就在身边,我只能把心里的猜测压了下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杜融却是轻轻一笑,看向前面道“不用走了,我们已经到了‘死胡同’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果然前方不远处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黑衣人,而最前面的那个,似乎就是我们一路跟踪的那个黑衣人。 原来这么快就要交上手了吗?我都还没有好好欣赏完这里的风景,要知道,比起皇宫,这里实在是我青睐已久的人间天堂啊。 我心里叹气,面上也是多有失望,不过我还是问杜融要来了解药,给黄衣女子服了下去。 “你......”黄衣女子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赶紧去告诉你的主子,就说芩国丞相沈青枝到访。”我对她微微一笑,“如果你的速度够快,我就不去计较你在路上耍的那些小聪明。” 黄衣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即调头就运转轻功离去。 “顾元城的人应该就快来了,你去入口接应他们,这里由我顶着。”低声对杜融说完了这句话,我不待他开口,拔出手里的长剑,直向黑衣人而去。 我下手没有留情,杜融也没有因为我擅自决定而恼火,他和我都明白,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再做些无谓的事,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芩相沈青枝?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水蝎子冷哼一声,提剑向我攻过来。 要说他也的确有自负的资本,在我和杜融跟踪他的时候,尽管我们一直小心翼翼,仍就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他发现。 他不仅机警,而且聪明,实力也确实是一流杀手的水平,可惜杀手终归是杀手,一旦没有黑夜的裹挟,他就会失去最坚硬的外壳,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本相面前,尔敢放肆?”我轻笑着眯起眼,手中长剑一个空旋,我趁此转身,用内力震开四周围住我的黑衣人,然后一握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了他的致命弱点。 水蝎子大惊失色,脚下一蹬,急急就往后退,可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 我的长剑向上一挑,顷刻就将他的一只手臂砍了下来,然而这还没有完,我趁她痛苦难忍之际,反身又是一剑。 这次水蝎子终于不敢大意,就地一滚,便由其他黑衣人掩护着,到了战圈最外围。 我对此并没什么表情,只是谁挡在了我的前面,我便让谁成了我的剑下亡魂。 黑衣人的人数越来越多,动静也越来越大,到底我只有一个人,渐渐的也有些吃力起来,不过好在那名黄衣女子真的按我所说的,将白无心带了过来。 “主上,就是她,我们……”那黄衣女子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无心却一挥手,将她拂落了万丈深潭。书吧达 我心里一惊,手下的动作却不敢有半分停滞,甚至越来越凌厉冷寒。 终于,白无心抬了手,让所有黑衣人都停了下来。 “五年前,你侥幸从我手上逃过一劫,如今竟是自己上门寻死来了么?”白无心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语气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他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吗?如果是,他的感情未免也太淡漠了一些,就好像和周围所有的人或事都格格不入。 “呵,”我冷笑“上次是我有伤在身,确实敌不过你,可如今你要想赢我,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你敢派人去伤了玉合,就别怪如今我来取你的性命!” “就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白无心看着我,他不明白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明白我眼里的愤怒是从何而来,在他看来,能做到我这个位置的,理当要比寻常人聪明得多,也要理智的多,孤身闯到这里来,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你错了,”我举起剑,指向他“她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这就是你最大的败点。” 如果不是因为玉合,我不可能这么匆匆忙忙,草草了事,就来找他,事实上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要除掉血盟,因为这是一个赌注,如果祁国并不想这么快除掉血盟,而是另有所图,那么他们就会百般阻挠,甚至趁虚而入。 所幸我赌对了,所幸祁帝的身体真的已经差到了极致。 白无心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问我“你知道大周朝吗?” 千年前统一天下的周氏王朝? 我不禁皱紧了眉。 依我从前和他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是不可能跟我聊一些莫名其妙的家常的。 “这幅‘江山万景图’是周朝丞相姜成所做,那个时候他刚刚辅佐周王,取得天下,正是仕途得意,功勋入史的时候。”我带着试探回答道道。 “你果然厉害。”白无心看了我一眼,径自走过去,从墙上取下了这幅画。 他静静看着手里的画,似乎很是爱惜,就好像这幅画里藏着他多少年来的祈盼。 可当我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神情却是淡淡的,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 “它一直是我的全部,”白无心抬头看我,手下却是一扬,将这幅画扔进了栏杆旁的弱水里“也是我摆脱不掉的噩梦,如今,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我眯眼,一瞬握紧了手里的剑。 “你猜的出来。”白无心拔出自己手里的佩剑,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愕然“你是周氏王族的后人?” 他没说话。 “不可能,不可能!”我摇头“你如果是周氏王族的后人,那麒麟玉佩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对玉佩是假的吗?” “玉佩是真的,皇嗣也是真的,那幅画,亦是真的。”白无心淡漠开口,冰冷的目光一瞬扫过我的眼睛。 我看着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回想着此前的一幕幕,再看着面前这个湖蓝长衫的男子,本来零散的碎片,终于在此刻得以完整。 我暗自深呼一口气,平复下翻涌不定的心绪。 “你猜到了?”白无心马上就注意到了我微妙变化的表情。 我也没藏着掖着,现下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再往后也不过是你死我活而已。 “祁国前朝的珍妃确实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仅没有夭折,反而在多年后回到了祁国王宫,那个孩子就是如今手持麒麟玉佩的丽妃,不过我想,她应该不是前朝祁王的亲生女儿吧?” 我边说边往旁边走了两步,余光扫向了远处入口的石桥. “不然她是不可能进宫做了自己兄长的妃子,也不可能沦落为你们血盟的棋子。” 白无心很爽快地点了点头“不错,她的生母珍妃就是我血盟的左使,二十多年前奉命潜入祁国皇宫,她的生父是我族族长之子,也就是如今我族的族长。” (第二百六十七章)红枫易冷前孽尽(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荒谬,你如果真的是周王室的后人,族长怎么可能另有他人呢?莫非你等王族,竟要屈居于他人之下吗?”我觉得好笑。 白无心淡淡看了我一眼,道“君是君,臣是臣,族长是臣,吾是君,君臣怎可混为一谈?” 被他这么说教一番,我面上不由尴尬了一下。 好吧,我承认他说得对,方才是我神经太紧张,失态了。 “就算......就算是这样,你们处心积虑了近千年,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复辟朝纲吗?” 我心里知道是这个答案,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太荒唐的梦了。 先且不说大周朝已经覆灭了一千多年,单说历史,这上上下下几千年的史册上,可有记载过哪个王朝覆灭后又重新建立起来的? 过去的,早都化作了历史的一粒尘埃,再不可能重现往日的风光了。 白无心握紧了手中的剑,却一点儿要和我交手的意思都没有,他好像在坚持着什么,又在抗拒着什么,然而他的那一双眼睛却一览如镜,没有情绪,也没有山水如画的景色,有的只是死寂般的空无。 “你,不可能......”我看着他的眼睛,张口要说什么,却又下意识止住了声音。 是了,他这样通透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我是王的子嗣,从我出生起,我所背负的就是这个梦,一个浩大而支离破碎的梦。“白无心突然背转身去,缓缓走到了栏杆后“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毫无意义的梦幻。” 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他们这一族不惜隐居山外山也要坚持的,从来就是这样一个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执着的东西。 我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他那身绣着九鸢奇花的衣袍在风中凌乱地飞舞着,飘飘渺渺的烟雾弥漫在他周围,竟有种谪仙临尘的恍惚感。 渐渐地,我竟然都快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我忽然反应过来,从前在白鹤书院的禁阁里,我是看到有关大周朝的一本书的,上面记载着,大周王室,以九鸢为尊,奉为神明,众凡朝拜,其下者,赐伊比为饰,护王左右,开创盛世昌明。 “他们来了。”白无心突然出声“你们都去下面迎敌。” 我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入口处集结的祁军。 等我再反应过来,原本围住我的黑衣人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这样迟钝,可是很容易丧命的。”白无心转头看我。 我抿唇,脸色有点发白。 是弱水,它的毒雾不知不觉中让我的反应变慢了。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特殊的建造结构几乎聚拢了弱水中大片大片的毒雾,便是我有醉仙草防身,也是只能撑得了一时,根本扛不了太长的时间。 “方才你为什么不动手?”这是我现在最奇怪的地方。 我可不相信他是愿意对我手下留情的人。 白无心竟然笑了。 柔和的水光映衬在他的眼里,点点碎碎,星星隐隐,一瞬铺展开来的碧蓝拂荡在他的周身,那朵朵盛开的九鸢花迷迷糊糊中带着魅惑,也带着平静中的癫狂。 “你是我的救赎,沈青枝。”他一步步向我走近,寒光在他的长剑上泛出金黄色的光芒,刺眼而冰冷。 我禁不住眯起了眼。 “有所收敛,你只会死在我的剑下。”白无心抬起剑,最后提醒了我一句。 我皱紧眉,倏忽又松了开来。 握紧手里的剑,我笑着看向他“如君所愿。” 话音刚落,剑光瞬时而起。 百步无生,千行水漫,天光晦暗,日月无色。 等到景阳甩开后面的人,气势汹汹地闯到百渊阁的时候,方才那场地动山摇的大战已经结束了。 然而这百渊阁竟是无一处有所损伤,如果不是地上躺着昏迷着的沈相,还有尚在搅动的碧蓝湖水,景阳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出现什么幻觉了。 “你对沈相做了什么?”剑尖一指负手立在栏杆旁的人,景阳满脸怒意地看着他。 “你是……景阳?”白无心稍稍侧头看向来人。 这句疑问顿时让景阳有片刻的怔愣。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高高在上的血盟盟主一直都是冰冷无情的模样,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能记住他的名字。 “你不用奇怪,芍红还在世的时候,求我最多的,就是放你一条生路。”白无心轻咳了一下,有鲜血从他的嘴角蜿蜒而出。 眸光霎时一暗,景阳握着剑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芍红姐…… “你们为什么非要她死不可?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感情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嘶吼着冲了上去。 然而白无心的神色却很平静,他只稍稍抬手,就一掌将景阳震飞了出去。516 “她可以活,但她的结局注定了是死。” 至于个中原因,他却没有再说。 景阳早就没了理智,从芍红姐离开他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给芍红姐报仇。 “呀——!”他从地上爬起来,举起剑又冲了过去。 白无心看着眼睛泛红的景阳,在他的剑就要逼近自己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他在天山上见到兄长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兄长也正为情所困,他的眼里、心里,全都是那个一袭红衣蹁跹的姑娘。他为她的伤心而伤心,为她的难过而难过,他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如何让她开心,幼稚而可笑。 他也曾质问过兄长,为了一个女人,他就连复国的使命也不顾了吗? 可兄长只是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叹着问他,如果一件事本身就是错的,你那么那么拼命,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兄长死的心甘情愿,毫无遗憾,可他却浑浑噩噩,空洞了一辈子。 “砰——!”景阳被再次甩飞,狠狠摔到了地上。 他还想再爬起来,一只手却用尽按住了他的手臂,他惊讶地转头看去“沈相!” 我向他摇摇头,捂着闷痛的胸口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动手?你应该还有余力才对,黄泉路上多个同道的不好吗?”我的语气带着轻微的调侃,可我的神情却极为认真。 方才我被反击的力道震晕过去的时候,他完全有机会让我再也醒不过来,可他没有,为什么? 无论是先前的有意拖延,还是方才的故意放水,这都不像是一个冰冷无情的血盟盟主该做的事。 “沈相,你同他多说什么?我要取他的性命为芍红报仇,你让开!”虽然我心中有诸多疑虑,可景阳却根本不想管这些,他现在只想杀了面前这个人。 “他的五脏六腑早就被我震碎了。”我硬拉住不管不顾的他,大吼了一句。 景阳一顿,惊愕地回头看我。 “你们该走了。”白无心却不想再和我们多说什么,径自拂袖,转身看向远方飘飘渺渺的云烟。 “我们凭什么……” “景阳!”我拉住他,“我们走。” 景阳不甘心,可看到我告诫的眼神,他还是忍住了冲动,扶着我离开。 “但愿,”临走时,我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你真的自由了。” 白无心没动,也没出声。 或许他在某一瞬间真的得到了他想拥有的,可失去的却一直在永恒。 我心里觉得莫名的惆怅,却无处可派遣。 蹒跚着走到入口,还没来得及喘气,地上突然一阵晃动,身后的亭台楼阁居然在几息间就沉没在了弱水之底。 我下意识回头去搜寻那道绝世孤影,然而显现在我眼前的,就只有那浩瀚无边的滚滚云烟。 此时,杜融正好指挥着军队大败黑衣刺客,他见到体力不支的我,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扶住了我。 “你怎么样了?”他满眼都是担忧和焦急。 我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有些脱力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是弱水毒雾侵入体内了,对不对?”杜融一眼就看出了我的问题。 我想否认,杜融却不给我机会,抬手就阻止我继续说话。 “景阳,神医给的丹丸可还有?”他看向一旁还在惊愣的景阳。 景阳摇头“神医只给了三千二百一十一颗,刚好就是这次派遣祁军的总数……” 杜融听得此种情况,眸光不禁冷了冷。 “看来他还是在记恨我呢。”我苍白着脸苦笑。 也许这种记恨,这一辈子也消不了了。 我心里无奈,杜融却不以为然“你在祁皇宫遇险,我估摸着就是他的手笔,如今他竟然如此针对你,理当给他一些教训才是。” “别,”我赶紧阻止他“好歹他也帮过我不少,我没给他回谢也就算了,还……总之我们现在就回芩国吧,芩国良医无数,这弱水之毒也不过尔尔罢了。” 景阳一听,有些急了“沈相不跟我们回汴城吗?” 我看向他,勉强笑道“出来这么久了,还有人等我回去呢。” “可是……” 杜融皱眉“莫再多言。” 景阳一下又把到嘴的话咽了进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红枫易冷前孽尽(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杜融没再看他,扶着我就往前走,然而还没走几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怎么,你现在连多见我一面都不肯了吗?我就这么让你觉得厌恶,恨不得退避三舍?” 白衣若烟,翡玉如安,天光日影下,一人缓步而来,微微带动的风撩起他的月华长袍,只一眼,仿佛漫天漫地都是他的眸中白雪。 我脸上的表情陡然僵硬了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我面前。 杜融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神情的变化,为防出现意外,他立刻往前一步,挡住顾元城直射而来的寒光。 “顾相大人。”他稍作一揖,算是见了礼。 顾元城微眯眼睛,根本就不想买账“杜少城主,你最好离本相的人远点,本相可不会像你这样客气。” “哦?是嘛?”杜融一点也没有被顾元城散发的冷寒之气所摄,分毫不让地笑了下“巧了,我也不喜欢旁人总盯着我喜欢的东西。” “敬酒不吃吃罚酒?”顾元城冷笑。 “奉陪到底。”杜融微眯眼,冷冷怼了回去。 空气里的火药味蹭蹭往上窜,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顾元城和杜融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可真正能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的,却没几个。 “你们俩这是要干什么!”我气得脸色发青。 三千多将士就在眼前,他们就这样准备撕破脸皮,他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都疯了不成! 然而这俩人也不知道是较上了什么劲儿,没有一个人肯先收手的。 眼见着他们就要动手了,我赶紧上前一步,横插在了他们中间“你们......” 刚刚说了两个字,一直被我压制在体内的毒气终于在我大为恼火的时候钻到了空子,齐齐窜入我的肺腑之间,我只觉得眼前一暗,接着我就软软地往下倒了下去。 “青枝!” “青枝!” 两双手同时来扶我,我缓了好一会儿,脑袋才算清明了些。 “都别碰我!”我恼怒地一把推开了他们,自己撑着身体往前走。 无论如何,我现在是真没脸和他们呆在一起,受诸位将士的“观览”了,他们既然喜欢较劲,那就由我自己一个人走好了。 “青枝,你等等我。” “沈青枝,你站住!” 两个人在此刻都慌了神,也不管是不是在对方那里落了下乘,急急就追上去。 景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惊才艳艳,孤傲不羁的两人愿意迁就同一个人,诚然那个人也是千古奇才,但是...... 莫非这就是士大夫之间的“友情”吗? “收军。” 是夜,明月高悬,万里无云。 噼里啪啦的火堆时不时冒出几点光斑,细细碎碎的,倒是能与天上的星空媲美。 前提是,有人欣赏。 “景阳,我陪你去河边打水吧?”实在受不了现在动不动就冰封的氛围,我用眼神暗示了一下一边的景阳,主动提议道。 “这......这......”景阳顿时觉得有两道锐利的目光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忍不住心肝都颤了颤。 “可别磨磨蹭蹭的。”我瞪了他一眼,拎起水袋就走。 景阳无奈,只能顶着两股巨大的压力跟上我。 剩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相互冷哼了一声,同时别过头去。 要说他们之间,其实根本就没见过几面,但其中恩怨,可以说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不因为其他,就因为一个人,一个他们无比在乎的人。 “沈相大人,您不觉得这次剿灭血盟之事,实在太过简单了吗?”小河边,景阳和我一起蹲下身装水,趁此机会,他把心里一直存着的疑虑说了出来。 “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功力?”我偏头,微笑着看他。 “当然不是,”景阳断然否认,然而下一秒,他的神色就萎靡了下来“只是......” “芍红的死,你不该全部算到他的身上。”我打好水,从小河边站了起来。 “那我该算到谁的头上?”纵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一提到那个人,景阳的眼里还是下意识就翻涌出了恨意。 “命运。”我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天空。 景阳一愣“命运?” 我点头。 他却觉得可笑“这句话从您的口中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我笑着摇头“景阳,你知道白无心明明实力强大,却为什么在血盟主阁时不选择让我和他一起同归于尽吗?”89书库 景阳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因为应该和那样如仙似梦的地方一起湮灭的,就只有他自己而已。”我微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光“再强大的人,唯一逃脱不了的,就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好了的命运。” 也许杜融正是早早看透这一点,才会对他这个宿敌不闻不问,甚至连他究竟是生是死都没有多问一句。 “景阳,血盟并不是一个好剿灭的对象,真正剿灭它的,其实就是它自己。” 一个空洞而无意义的梦堆砌出来的高楼水榭,会顷刻覆灭,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景阳看着我这样莫名惆怅的模样,皱了皱眉,似懂非懂。 “对了,”我突然收回目光,看向景阳“如今血盟也被铲除了,你以后准备去做什么?还是为顾元城效力吗?” 景阳摇摇头“我准备往后余生都守着芍红姐。” “你还年轻......” “我心意已决。” 我一顿,随即失笑摇头“好吧,且随你,只是日后你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景阳感激地向我抱拳道谢。 我不甚在意地对他笑了笑,接着我们俩就回到了驻扎的地方。 “这......这是怎么回事?”景阳惊愕地看着面前一片狼藉之景,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 火星遍地的木柴,东倒西歪的树木,已经烤得发焦的四条清鱼......这是被土匪洗劫了吗? “杜融,顾元城!”我忍无可忍,咬牙大吼。 此刻已经打到后山坡的两人终于收了一下手,双双狼狈地出现在我和景阳面前。 “你们真的是……”我刚要发怒,一只青鸟突然飞过树梢,落在了我的肩上。 眉头一皱,我赶紧从它身上取下信纸。 信纸上只写了四个字:宫变,速归。 我心里一惊,立刻将信纸撕成碎片,扔进了火星堆里,灰蒙蒙的夜空下蓦然窜出几簇火苗,又眨眼消失无踪。 “怎么了?”杜融见我神色不对,赶紧出声问我。 我摇摇头,对着顾元城道“我和你一起回汴城,现在就走。” 眸光微微一动,顾元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杜融,你是先回芩国,还是……” “我自然要跟着你的。”杜融笑着说。 他可没那么大度,天天让顾元城那小子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 果然,杜融的话一出口,顾元城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冷冷瞪了杜融一眼,直接甩袖,先一步上了马车。 我觉得顾元城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可杜融却意外地心情愉悦,他故意走过去给我掀开车帘,对我笑道“小青枝,请上车。” 就在这时,马车里忽然传出一阵“咔嚓”声,整个马车都颤了颤。 不知道问什么,我总觉得背后有种发毛的感觉,为了安全起见,我让景阳和他们一起坐马车,自己骑了他的马,直奔汴城而去。 这下,剩下的三人连反对的意见都没时间说出口,急急忙忙就坐着马车在后面追了上去。 一月后,汴城,祁国皇宫。 如今的祁皇宫与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这来来往往的宫人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就连宫道上偶尔碰见的几个官员,也不是曾经见过的。 “看来该除去的,不能除去的,都已经清除干净了。”我将目光从来往的宫人身上收回,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血盟大劫,是祸,也是福。从前那些看不惯,却没办法名正言顺除掉的,连同这次勾结血盟的,全都要埋葬在这一次次的风云变幻之中,化为往昔尘埃。 “这些事,你早该司空见惯了的。”顾元城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不感伤,也没什么可惆怅的,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我转头看了看他,突然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迫得我开口问了他一句“倘若他日,我是那‘败了的寇’,你会怎么对我?” 顾元城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荒谬可笑“沈青枝,你什么时候会甘愿败在我的手中?” 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倏忽轻轻一笑“你说得对,我沈青枝,是永远不会输的。” 永远。 我停下脚步,松开一直紧握袖口的手,仔细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的帝王寝宫。 “我进去了,你就不要跟进来了吧?” 顾元城刚刚要动的身子一顿,偏头看向我。 我却没有看他。 “你是祁国手握重权的丞相,最好不要和我这样一个异国之人多作纠葛。” (第二百六十九章)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顾元城的眸色僵住。 “你在生气?”他肯定。 “没有。”我说完,径自拂袖走了进去。 顾元城站在身后看我,心中情绪微微波动,然只一瞬,他就低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沈青枝,就因为这区区的国界之分,你就对我如此敬而远之吗?那年婆娑桥上的誓言,你究竟还记得几分! 长袍拂过一层一层而上的玉石阶梯,我在这帝王寝宫前停了停,一个生面孔的小太监就匆匆跑了出来迎我进去。 强自压下这微微浮起的陌生感,我随着他走到了祁帝面前。 “芩国丞相沈青枝,拜见祁帝陛下。”我俯身跪下。 上面久久未出声。 我心里疑惑,但出于礼节,我还是朗声又说了一遍“芩国丞相沈青枝,拜见祁帝陛下。”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蓦然在上方响起,两旁的宫女好似突然被吓住般,狠狠瞪了我一眼后,脸色发白地匆匆跑了过去,递帕子的递帕子,倒水的倒水,竟然还有宫女已经跑出去叫太医了。 我不禁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倒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陛......陛下?” 这还是我从前见到的那个心有城府,面如春风的祁国君王吗? 毫无生气,面色如雪,他全身上下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一件青色长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几乎下一刻就能滑落下来。 如果不是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温和而有魄力,我甚至都要以为在我面前半躺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沈青枝......咳咳......”有鲜血不住地从他口中涌出,可他只是用帕子随手擦了擦,就抬眼笑着看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是......咳咳咳......你也是像今天这样给朕行礼,那个时候,朕就在想,原来这芩国的少年丞相果真如传言般,风华绝代,人中俊杰,可一转眼,便已物是人非......” 我低下头,不忍再看他那般虚弱的脸色。 其实他和我心里都明白,今日一见,已是最后一见了。 “朕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和亲的事......咳咳......不会非六公主不可,一切就看你们自己决断了。”祁帝说完话,有些轻微的喘息,一旁的宫女见状,立刻把茶盏递了过去。 “可是,陛下,”我心里着急,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我国并无其他适龄的公主,还请陛下看在两国多年的情分上,收回成命,我国定以厚礼奉上,以谢陛下今日之恩。” 祁帝喝水的动作一停,低头来看我,须臾,他摇头笑了笑“沈相啊,心软可不是你该犯的错误。” 我的脸色一僵,却仍旧不甘地还要上言,可是祁帝已然挥手命我退下了。 “朕今日退的这一步,不过是为了元城罢了,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在你的手上,该要怎么做,你且自个儿仔细思量吧。” 我心里陡然沉下,只觉得这寒凉的秋意已经随着那一阵阵的微风来到了我的身边。 微垂了垂眼眸,我躬身退出了大殿。 “沈相大人,陛下说,让奴才带您去见一见丽妃娘娘。”一开始迎我进门的小太监急匆匆又跑了出来,赶紧拦下了要走的我。 顾元城是一直在外面等我的,听到这样的要求,他不禁脸色一变。 “我和你一起去。” 小太监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还......还说了,不允许大人您去,只能沈相大人和奴才两个人去,大......大人。求求您,就给奴才一个活路吧。” 顾元城面露薄怒,就要呵斥他不懂规矩,陈琨却突然出现,抱拳行了一礼“顾相大人,末将奉陛下之令,带您去督查禁卫军,请您随末将走一遭。” 眸色霎时一冷,顾元城轻蔑一笑“本相若是不想去,陈将军莫非还要对本相动武不成?” 陈琨知道顾元城的厉害,也知道他记仇的性子,如果换做寻常,他是宁愿深交,也不愿得罪,可上有皇命在身,他也实在为难,只能把恳求的目光放到我的身上来。 要说,这是祁国自己内部的事,我一介外人,也实在不好插手,可顾元城分明是因为我才要为难他们,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而且祁国刚刚经历一场大换血,顾元城正是该巩固自己地位的时候,若是为了我与他们闹翻,该叫我如何承担这份罪责? “祁帝陛下的命令已经很明确了,元城,你不要闹了。”我故意沉下脸色,接而又轻声对他说了一句“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顾元城眸光一动,他想对我说些什么,我却一抬手,阻止了他。 “公公,我们走吧。” 小太监听到我这话,简直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就恭敬地赶紧替我引路。 我从陈琨身边走过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问他“你有没有话,需要我带给她的?” 陈琨的神色怔了下,然而他只是对我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我看了他一眼,终是轻叹了一声。然文吧 原来他是真的半分都没有对她动过心。 其实也该是这个样子,若真有片刻的动心,他又怎么可能从出事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呢? 摇摇头,我没再多作停顿,跟着小太监走了。 说来,丽妃虽然并非真的是前朝祁帝的亲生女儿,她也从未承认过麒麟玉佩的真正主人是她,可到底是她将麒麟玉佩拿了出来,对内,对外,祁帝都不好直接下令将她处死。 当然了,就算暂时还活着,所处境遇定然也是比不得曾经的风光的。 穿过一条颇为荒凉的小道,我跟在小太监身后,走走绕绕,转转折折,总算在枯木深处看到了双脚被锁链锁在柱子上的丽妃。 她的容颜很是憔悴,本该华丽的衣衫也已失去了往日的柔光,但祁帝到底没有下狠手,她虽然被锁着,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儿伤。 刚走近两步,就被她发现了端倪,她抬起头来看我们,有些失神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阁主......” 我心中大叹。 “丽妃娘娘,陛下让沈相大人和奴才来看你了。”小太监上前一步,拔高声音道。 丽妃愣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从身上挪开。 微微自嘲一笑,她低下眼“我就说,他怎么可能来看我呢......” 看着她伤心落寞的样子,我心里动容,却也无话可说。 对一个痴情女子,谁又能多说得了什么呢? “怎么是你来了?”她忽然收了脸上的神情,抬头看我“陈琨呢?他不该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道“祁帝陛下有令,让他带着顾相督查士兵去了,一时间......恐没办法过来。” “呵,”她笑了“原来男人的深情都是这样的吗?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喜欢玩弄女人的心?” 心中微微一刺,我冷下眸光。 “娘娘可别忘了,你对陈将军也非真心,如何算得了他对你的罪过?况且感情一事,向来得是你情我愿,是你自己甘心做白无心手里的一把刀,白无心可曾说过一句喜欢你?说到底,不过是你作茧自缚,咎由自取罢了。” 我说的冷然,也无情,丽妃却听得大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流着泪“沈相啊,沈相,如你这般的男子,莫非都不懂什么是情么?” 如此条条清楚,对错有据,哪还容得下“情”之一字,这样柔软而缠绵的东西呢? 情用得太深,从来就是伤人的。 我看着她,心中有片刻的茫然。 我不懂,如果为了感情,就没有了自我,这样真的就是“情”了吗?难道有情,就得如她这般飞蛾扑火,不知天命有时,唯有自惜? 谁都有为了情爱奋不顾身的时候,可就这区区情爱,便真的值得把一生都葬送了吗? 更何况,白无心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过。 “丽妃娘娘,这是陛下赐给您的。”小太监见我没有话再对丽妃说了,便从怀里拿出一个紫色的小瓷瓶,跪着举到她面前“您......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陛下说了,会尽力满足您的。” 丽妃神色戚戚,似嘲似讽地看了小太监手里的瓷瓶一眼,很干脆地伸手拿过。 “你回去告诉陛下,让他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他是一个好君王。” 小太监低下头,应了一声。 丽妃没再说话,打开小瓷瓶,仰头喝了下去。 “你......不想知道白无心......”我忍不住上前,可丽妃却对我摇了摇头。 她握紧手里的瓷瓶,静静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我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然后被她攥在手里的瓷瓶就从半空中掉落下来,“呯”地一声,摔成了一朵碎花。 “祁帝陛下有说要怎么安葬她么?”我出声问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低下头,回道“是陈将军向陛下恳请的,说是要以长公主之礼,厚葬之。” 我惊讶,随即摇头笑了笑。 “你是个不错的人,将来大概也是要位居人上了吧?” 小太监没说话,只是起身,恭恭敬敬地将我送出了这里。 (第二百七十章)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出了冷宫,我本想独身离开,没想到顾元城竟然站在宫道旁等我,我惊讶之余,向他拱手道别。 顾元城似乎有话对我说,可宫中仆从来往,他也只能回礼一揖。 “如果往后芩国真的败了,你就来我这里吧。”他看着我。 眸光微微一定,我没有说话。 他叹息一声,送我出了皇宫。 我坐上马车,即刻就和杜融回了芩国,在车上,杜融问我去找祁帝做什么,我老老实实地全和他说了,当我提到去看了丽妃的时候,他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祁帝陛下分明就是想把恶名给你担了,你却还是傻傻地认了,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我懒洋洋地往后一躺,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玉瓶“就凭这个。” “弱水之毒的解药?”杜融微微眯眼。 我点头“然也。” 杜融看着我这得意的模样,摇头失笑。 当落音花又开始铺天盖地地往下落的时候,我和杜融终于紧赶慢赶回到了京城。 京城里的人还是老样子,来来往往的人群皆是脚步匆匆,偶有停留下来的,不是为情,就是为了往日生计。 可就在这样繁盛的景象下,一股不同于常的暗潮还是翻涌而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无数的人为此付出出自己的性命。 “公子,您回来了?”孙沪已经在相府门口久候多时了,一见到我的马车停下,他立刻就迎了上来。 我笑着向他点点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公子,我......”孙沪刚要说什么,突然看到从马车里钻出来的杜融,顿时吃惊了下,连带着口里的话都咽了下去。 我看了一眼孙沪,微微皱了眉。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问他。 孙沪想点头,又想摇头,这一点一摇之间,竟是不知所措起来。 我刚想再问,相府周围突然涌现出大批的官兵,将我们三个人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人?竟敢在本相面前放肆!”我拂袖冷喝。 “沈相大人,好久不见了,听说皇上派你去了祁国?不知道大人此去,可有了什么收获?”墙根转角处,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负手走了出来。 他面带微笑,眼里却冷若冰霜。 “吕大人?”我惊讶“你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为何要带兵围了我这丞相府?” 吕玄走到我面前“丞相大人误会了,下官并不是来围相府的,而是奉皇上之命,将你身边这位杜刺史押进天牢,听候处置。”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士兵想要上前动手,我立刻错身一步,挡在杜融面前。 “吕大人可是在说笑?杜兄一没偷二没抢,皇上如何会下令,要将他关进牢里去?”我沉下脸色,丝毫不客气地看向吕玄。 吕玄似乎并不想和我硬扛,出声道“沈相何需这般气恼?大家都是为皇上做事罢了,下官又不是整日闲着没事做,要特地来你这儿找杜刺史的麻烦。” “好啊,”我冷笑“那本相倒要请教一下吕大人这次抓人的缘由了。” 吕玄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起来“杜刺史未经皇上应允,就擅自离开大芩,这件事,沈相大人真的不知道吗?” 我愣住,好一会儿才敢回头去看杜融,然而不待我确认,他就已经走到了我前面。 “吕大人。”他微一行礼“有劳了。” 杜融以前好歹也是他的得意门生,吕玄也没为难他,特意叫来了一辆马车让他坐上去。 “皇上有话要下官告知大人,”吕玄看着杜融上车,接而便又转头看向了我“皇上说,六公主需要静心养病,沈相如果没事的话,还是莫要去打扰的好。” 双拳紧紧握住,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吕玄,没有出声。 吕玄也不在这儿多待,骑上马,就带着士兵们离开了。 我死死盯着那辆远去的马车,久久未动,最后还是孙沪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了我一句“大人,该回府了。” 微闭了闭眼睛,我沉默着走进了相府。 到了书房门口的时候,我停顿了下,问孙沪“小捷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迎我?” 听我提起王捷,孙沪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我心里忽然涌出了不妙的感觉。 “王捷他......他......”孙沪的眼睛四处乱转着,就是不敢看我的脸。第八书吧 见到他这样,我不禁有些恼怒起来“孙沪!” 孙沪一咬牙,俯身跪到了地上“公子,王捷他......他背叛了相府,已经投靠了吕玄大人,成了他府中的护卫,他让我告诉您,他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让您不要去找他。” 静默,无限静默。 我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孙沪,无数心绪起伏一瞬掠过心海,最终,我只是轻轻一笑,拂袖走进了书房。 孙沪想要跟着进来,我却用劲将书房门关了起来。 如月,北风萧萧。 我换了件深蓝色的衣服,用一块黑布蒙住脸,推开窗户翻了出去。我静悄悄地离开相府,一路飞檐走壁,直往驿馆而去。 这一夜,张之佑总觉得背后有种毛毛的感觉,他料想应该是自己最近为了和亲一事太伤神了,便早早用完晚膳,吹了蜡烛,合衣躺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放的事太多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总也睡不着,等到夜深时,他终于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可就在这时,一把冰冷的匕首泛着月华的冷光,不偏不倚地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兄台,有话好好说。”张之佑脸色僵硬了一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张兄这么害怕作甚?”我故意出声嘲讽了一句。 张之佑对我的声音不可谓不熟悉,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敢冒充他的长辈,蹭他便宜的可没几个。 “沈青枝,你到底想干嘛?”张之佑黑着脸,问得咬牙切齿。 微眯眼,我冷冷笑了起来,手中的匕首顺着我的笑声往里偏斜了几分,顿时就有血珠从刀锋处蜿蜒而下。 张之佑吃痛,却强忍着没出声。 “张大人,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保你安安全全地回到祁国去,可你若偏要和我耍心眼,那我只好让你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了。” 我每说一句,刀子就往里嵌进了一分,可张之佑却不怒反笑“你这般急迫,是为了什么?恐怕不是我张某面子大,能劳得动沈相大人亲自大人动手吧?” “管得太宽,可不利于长寿。”我见他半分惧怕都没有,也不再举着刀子,随手将匕首放进袖子里,我拂袖坐到了桌子旁。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无论你用什么办法,请你立刻消失在京城之内。” 听了我这话,张之佑倒是十分好奇,他从床榻上下来,径自走到了案台上点燃了蜡烛。 烛光微微一跳,整个房间就亮了起来。 “我已经收到了吾皇陛下的命令,不会为难六公主,况且你又已经向皇上禀明了要娶六公主,你又何必今日还来举刀威胁我呢?” 我冷冷别开眼睛“这里面的是非不需要你来过问。” 张之佑笑了,走到桌边,他亲手给我倒了杯茶“你让我三天之内离开,也就是说,你不想此次和亲之事谈成,为什么?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莫非,你是想让你们芩国陷入到战火纷飞之中吗?” 眸光一凝,我冷笑“你们祁国狼子野心,我大芩与你们的交战不过是必然而已。” 张之佑摇头“你不是一个喜欢把话说破的人。” 我拂袖起身“张大人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吧?” 张之佑笑了笑,没说话。 “三天,就三天,我不希望你让我为难。”言罢,我没等他再开口,便翻窗离开。 第二天,我吩咐了孙沪几句后,便只身进了宫。 我先是去了玉和宫,准备看望一下玉合公主,然而玉和宫被禁卫军严密把守,碍于规矩,我也只能离开。 不过离开前,我还是拦下了一位玉合宫的婢女,问她公主殿下的伤势可好全了,婢女点头,说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放下心来。 在去御书房的路上,我碰到了刚刚被召进宫的姜和维,他见到我,很是吃惊。 “你不是被关在天牢里吗?” 我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气“那你定是没有去牢里探监过了?” 姜和维有些心虚地撇开视线“你也知道,音音她现在正是有孕在身,我也不好离开......” “你可千万别解释了,你再说,我们这兄弟估摸是做不成了。”我边笑,边摇着头往前走。 姜和维从后面追上来,脸色终于郑重了不少“你这个时候去找皇上,是要做什么?” 我微敛眼帘,笑道“能做什么?不过是去为杜融求情罢了。” 姜和维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这么多年,他还能不了解我么? “如果是要为杜融求情,便算我一份,但如果你是想做其他的事,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皇上最近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正是疑心最重的时候,你不要自找苦吃,触了他的逆鳞。” (第二百七十一)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被他一言料中,我尴尬了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听说知还的夫人也有了身孕?不知道是几时有的?” 姜和维无奈摇了摇头。 他现在是有妻子的人了,性子较于从前要平和不少,不然今日说什么,他都不会让我就这么去见皇上的。 “快些走吧,聊这些无辜关紧要的事,你不觉得不合时宜吗?”姜和维看了我一眼,加快了些速度。 我默默闭上嘴巴,紧跟了上去。 到御书房门口时,姜和维还是告诫了我一句“青枝,帝王家从来不会讲情分的,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我看了看他,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 姜和维眉头稍松,跟我一起进了御书房。 拜见皇上的时候,他正在给一株青梅浇水,那上面已经长出了几颗青涩的果子,只是不大,摇摇欲坠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落下来,可它的颜色却极为可爱,晶莹的水珠凝滞在上面,琉璃般通透。 “朕只是叫了姜爱卿来,怎的沈卿也来了?”芩帝放下浇水的勺子,由李全扶着坐到了御案后。 我拱手道“回皇上,微臣今日来,是有事想要恳求皇上,正巧与姜大人在门口碰上了,便一起来拜见皇上了。” “是吗?姜卿与沈相倒真是默契。”芩帝不轻不重地从我和姜和维身上扫过一眼,淡淡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我和姜和维不敢说话,只能低头沉默。 过了一会儿,芩帝放下茶盏,抬头看向姜和维“姜卿如今已然成了家,马上就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也到了该建功立业的时候了,荆州地处繁华,百姓富裕,可近来却频频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你就带兵去那儿历练历练,也好在军中树立一番威信,虎父无犬子,爱卿可切莫让朕失望啊。” 来宫中之前,父亲就跟他说过一些事情,如今皇上这样安排,他倒也没有太过惊讶,俯身跪下便谢了恩。 芩帝笑着点了点头,轻咳了两声,便把目光转向了我“沈卿,你今日来,是想求朕什么事?” 我用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和维,正巧姜和维也偏头看向了我,他眼里的告诫很明显,我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皇上,微臣是来替杜刺史求情的,他会私自离开芩国,全是为了帮微臣扫除血盟,论理,错在微臣无能,杜刺史功过相抵,实不该被关进牢里去;论情,他是皇上喜爱的后辈,是为大芩尽心尽力的臣子,孰是圣人?孰能无错呢?” 芩帝又轻声咳嗽了几下,面对我这番入情入理的说辞,他却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只是拿起茶盏又喝起茶来。 姜和维见此,也是有点着急,他抱拳进言“皇上,杜刺史年轻气盛,难免会做出荒唐的事来,其法虽触,其情可免啊。” 芩帝终于放下茶盏,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姜和维,倏忽,他笑了笑“姜卿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说话做事也该多多思虑几分,可莫要也因了‘年强气盛’触犯了国法。” 姜和维的身子顿时一僵,脸色也白了白,可即便如此,他也断没有看着杜融被治罪的道理。 “皇上,大丈夫讲的就是精忠报国,虽死犹荣,若是只因一些细碎小事而困顿于监牢那样的方寸之地,岂非是皇上您的损失,我大芩的损失?况且亓州地处要塞,如果因为旁的原因而乱了,未免也太得不偿失了。” 也不知是不是姜和维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打动了芩帝,芩帝的神情居然有些犹豫了起来。 然而我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中顿时凉了不少。 我不是没想过用亓州来“提醒”皇上,可是我同杜融的关系在皇上眼里已经很微妙了,再提到这么敏感的词,定然会惹得皇上的猜疑,到时候适得其反,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由和维提起此事,效果应该会好些,却没想到这反而激怒了皇上。 没错,就是激怒,君王有时候发怒并不是用怒火来表现,杀机往往藏在不经意处。 “爱卿可知道,在你之前,有多少人来为杜融求过情?”芩帝眼中神色变换许久,方才缓缓开了口。 姜和维眸色一凝,低下头道“回皇上,末将不知道。” 芩帝从位子上站起来,随手拿过御案上的几本折子递到了姜和维面前。 “爱卿且看看吧。” 姜和维不敢违抗圣令,立刻就伸手接过。 翻开折子,姜和维匆匆看了几眼,便立刻将折子合上,恭敬地交还给芩帝。 “可看出了什么名堂?”芩帝出声问。 姜和维抿了抿唇,突然就跪下道“是末将未能顾全大局,恳请皇上降罪。” 他前后态度转变这么明显,就算我想刻意忽视,心底的疑惑还是缠卷而上,根本克制不了。 不过好在芩帝本也没想瞒着我,顺手又将折子递到了我手上“爱卿也好好看看吧。” 我紧了紧眸光,伸手接过折子。 可就在此刻,我却忽然不敢看了。 芩帝看着我,眼中流光一掠,又渐渐消散。他把手放在鼻下,轻声咳嗽了起来,一旁的宫女见状,赶忙就送帕送水,李全更是直接出了御书房,匆匆去端熬好的药来。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芩帝就被太监扶着,坐到了一旁的软塌上喝起了药。 我见皇上病得这样厉害,心里沉了又沉。 “爱卿还是快些看吧,朕的年纪大了,就站了一会儿便已经有些乏了。”芩帝的药喝了一半,见我还是没有动作,不禁微皱了皱眉,提醒我一句。 神情一顿,我不敢再耽搁,马上就翻开了那些折子。 “这些人,爱卿可都认识?”刚看了一会儿,芩帝便放下药碗,问我。 我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大多数都还算有过一面之缘。” “现如今,朝中党派林立,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爱卿可分得清他们都隶属什么党派?” 姜和维心里一惊,赶忙抢在我前面开口“皇上,沈相一直是朝中的中流砥柱,无论在政务上,还是在对您的忠心上,沈相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芩帝就已经抬手阻止了他。 “你且退下去准备去荆州的事宜吧,朕要和沈卿单独聊聊。” 姜和维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算是冒犯了皇上,可他也了解我的性子,对于皇上,我总是依赖大于防备,他真的害怕我一时心直口快,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那么他不仅没能将杜融救出来,还得眼睁睁看着我也被关进去。 可如今皇上发话了,他也不能抗旨不尊,只能在临走前,多看了我一眼、眉梢眼底间俱是担忧。 “回皇上,微臣身为百官之首,朝中党派之争也算深有体会,这些上折子的人几乎都是中立党和裴党的拥护者,但大多不是什么高官,却也不是什么芝麻小官,这样高不高,低不低的官员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朝中找到自己的靠山。” 我拱手,思路清晰,不卑不亢,神情间,不慌不忙,沉稳心静。 “其实这些党派之争早在两百年前就开始了,虽然历代圣主都曾有过改革图兴,废除时弊的举措,可一直是收效甚微,归根究底,就是朝中某些官员依仗自己家族势力或手中握住的权力大肆招揽那些无根无凭,对上位有极强的野心的寒门官员,以此来壮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这也就不可避免的形成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 芩帝看着我,眼中一下就浮现出欣赏之意。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面前这个青年定会有一番不凡的作为,她不像她的父亲,一生的心思都在一个妇人身上,纵有满身才华,也不过是徒增荒废而已。 她懂得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该忠心谁,家国天下,尽管她不愿承认,可她到底还是装在了心中。 虽然有时候,她会显得妇人之仁,可该杀的,该除的,她从不会心慈手软。 她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臣子,如果她不是对自己的昔日同窗那般心心念念,不肯下手的话。 “裴党和中立党的人如此为杜融求情,沈卿不觉得很是蹊跷吗?朕可是记得,杜融身为亓州城的少城主,没有朕的命令,可不能随便离开亓州,那他是怎么结交上这些人的?” 芩帝神情暗沉地看着我,字字句句都是对杜融的猜疑。 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亓州城虽隶属于芩国,可城中事宜却不归芩国管,这无疑就变成了芩帝心中的一根刺,此刺不拔,难以瞑目。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眼看着杜融被芩帝处死,哪怕是牺牲我自己的性命。 “皇上,一个事物可以正着来看待,也可以反的来看。”我上言“从正面来看,杜刺史确实有勾结朋党的嫌疑,可从反面来看,这又何尝不是文武百官在排挤杜刺史?” (第二百七十二)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排挤?” 我低头“是,就是排挤。杜刺史声名在外,不仅才华出众,就连人品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么些年,有多少人想要过拉拢杜刺史?可杜刺史一直到如今都是清正名洁,不为权贵所驱,他们怎能不暗恨生恼呢?” 芩帝算是听明白我的意思了,他挥手命人又倒来了一杯茶,边喝边问我“依爱卿的意思,杜融是因为对朕的忠心,方才落得个被朝中众人 落井下石的地步?” “是。” “呯——!” 茶水在地上陡然开出一朵漂亮的水晶花,然只一瞬,就支离破碎,难见其影。 我死死低着头,任由散开的茶水染湿了袍角。 “滚出去,等哪日你知道该为了什么,放弃什么的时候,你再来见朕!”芩帝冷着眸,一指门口,厉声对我下令。 我心里一惊,双拳微握,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宫里的景色一向秀美精致,处处都可见能工巧匠苦苦熬制出来的玲珑心思,可我举目四望,却总也不能在这如画的景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里太冷,也太淡漠,根本放不下一颗温热的人心。 “大人这样看景,只会频频叹息,心怀触动,肺腑皆伤,可并无好处。”李全不知什么时候从御书房退了出来,他走到我身后,轻声开了口。 我转头看了看他,倏忽又回过头来。 “触景伤怀,古今有之,莫非李公公还有它法不成?” 李公公似乎有一瞬间的发呆,可只过了一会儿,他就回过了神。 “世人看画 ,都是从外面看,看得肤浅又痴妄,他们又怎知画中的人,画中的景,真的有看画人那般的愁肠满怀?”李公公摇头笑了笑“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唯有切肤之痛,才能真正惹人心伤。” 我眯起眼,冷冷看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全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令牌交到我手上“奴才只是个粗人,但好歹还能分清人间善恶,苦情恨怨,大人与其此时在这儿空对楼烟,伤怀难抑,何不想想还有谁也在对镜流泪,心痛未眠?” 面色平静地把话说完,李全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御书房。 我脸色十分难看,拂袖就离开了那儿。 可当走在宫道上,我却很是心神不宁,尤其是在宫门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 “大人与其此时在这儿空对楼烟,伤怀难抑,何不想想还有谁也在对镜流泪,心痛未眠?” 李全的话犹在耳旁回荡,我顿了顿步子,转身往回走。 是了,我自认为的怜惜和不舍,对她来说,其实应该是噬心剜骨的痛楚,我体会不到她的痛,所以才能这般心安理得享受她对我的好。 我太自私了,我不配得到她的青睐,也不配再向她隐瞒那件事。 眸色一沉,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消片刻就到了玉合宫前。 “没有皇命,不准入内。”门口守卫长矛一横,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先是一惊,接而越想越生气。 凭什么偏偏是我,玉合宫连接近都不可以?就算我真的罪大恶极,也轮不到旁人来评判! “令牌在此,还不快退下!”我拿出李全交给我的令牌,也不管他究竟有何深意,直接在侍卫们面前亮了出来。 拦我的士兵一见令牌,立马收起长矛,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两边,让我进去。 我收起令牌,沉着脸色走进玉合宫。 宫里的侍女向我行过礼后,便要给我上茶,我抬手拒绝了她们,直接问“公主在哪?本相要见她。” 侍女们有些犹豫地互相看了一眼,也许是考虑到先前我大闹御书房的事,最终她们还是带我进了寝宫。 “公主……” 有侍女一进屋,就想向岑玉合通报,我抬手一拦,阻止了她。 “你们都退下去吧,本相想跟六公主单独待一会儿。” “这……”那侍女看起来根本不同意,好在旁边的侍女拉了她一把,给了她一个提醒的眼神。 那侍女回过神儿,赶紧就向我行礼“大人请,公主就在里面,奴婢等先行下去了。”说完,她就和其他侍女一起走了。 只一会儿的功夫,这偌大的寝宫就只剩下了我,还有她。 紧了紧拢在袖下的手,我往屏风前走近了几步。 “六公主,我是沈青枝,我今天来是......是想问问你,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静悄悄地,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的心沉了沉,有些微微的慌张。 “六公主......玉合,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就一面,就今天这一面,你出来见见我,我其实......一直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这次我等了很久,可纵是我已经很耐下了性子,依旧没有等到她的回话。夜夜中文 微垂下眸,我苦笑了笑。 原来她已经对我这般厌恶了吗?就连说句话,她都已经不想了。 “玉合......”我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心中竟生出了从来没有过的慌乱和苦涩。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她喜欢的那个少年郎,我又怎么会忍心让她落下泪来? 闭了闭眼睛,我定下神,举步就向屏风里走。 无论如何,我都该把那个秘密告诉她了,我不能像个无赖一样,总是欺骗她对我的感情。 “玉合,我......” 我的话音一顿,愣愣地看着珠帘后熟睡的姑娘,她的床旁边还放着半碗温热的汤药,汤药里俱是苦涩的滋味。 “呵......”我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沈青枝啊,沈青枝,亏你自诩武功盖世,怎的连人是睡是醒都察觉不出来? “沈青枝......”床上的人突然喃喃出声。 我心里一紧,赶紧走上前“我在,玉合,我在这儿。” 然而她却并没有醒来。 我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心中既无奈,又愧疚。 “玉合,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苦?”我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 忽然,她的眼角静静流出了泪水,泪水从我的指尖划过,冰寒刺骨。 “沈青枝......”也不知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竟是哭出了声。她死死地抱住我的腰,直接哭醒了过来 我看着伤心欲绝的她,一时间只剩心慌无措。 “沈青枝,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沈青枝,沈青枝......”她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一声声的质问仿佛是心海中最痛苦最绝望的祈盼,这份祈盼无萍无根,只能随着波浪一沉一浮,翻涌向远方。 几乎立时的,我就紧紧将她揽到了怀里。 “玉合,这只是一个梦,我在这儿的,我一直都在这儿,你不要怕。” 岑玉合听到我的声音,她更加抱紧了我,近乎疯魔地重复“沈青枝,你会死吗?你不会死的,是不是?你不会离开我的,你不会离开我的......” “玉合。”我心痛,却无可奈何。 “我看到你被一把长剑刺进了心脏,我真的看到了,好多血,好多血......你就倒在我的面前,冰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了......”她像是一瞬崩溃了般,死死抱住我,哭得声嘶力竭。 我只能抱住她,一遍遍重复着“我没有死,我还在,我还在......” “玉合,你不要伤心了......” 这样泪流满面的你,让我如何才能狠得下心来,告诉你那个秘密? 也许是寝宫里的动静实在有些大,候在门外的宫女忍不住进来,走到屏风后问“公主,沈大人,你们......没事吧?” “没......”岑玉合哽咽着,用力擦着眼泪,一句话竟是说不完全。 我心疼她,赶紧就替她打发了婢女“我们没事,你退下,没有命令,不得再进来。” 宫女心里一慌,赶忙就退了出去。 “我......我......”被婢女这么一打岔,岑玉合激动的心绪稍稍平复了点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寝宫里和一个外男如此亲密,顿时羞得无处藏身。 我发觉到她的不自然,心中一顿,缓缓松开了手,将她扶着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沈青枝,你......你怎么来了?”她左右看着,却不敢正视我。 “先别说话。”我向她摇了摇头,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先口水润润嗓子。” 岑玉合偷偷抬头看了我一眼,立马低下眼,快速把水杯接了过去。 “慢些喝,不够,我再给你倒。”见她喝得太快,我不禁皱了下眉。 岑玉合一口气把水喝完,将水杯递还给了我。 我接过它,起身准备再去倒一杯,可就在我倒水的时候,岑玉合突然开了口,声音沙哑艰涩“沈青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倒水的手一顿。 “你是不是只是因为可怜我,不想父皇将我和亲远嫁,这才向父皇请旨,说是要娶我的?” “玉合......” “不要骗我!”岑玉合将头埋进臂弯里,带着哭腔闷声道“我求求你,不要骗我......” 我突然就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我停下倒水的动作,背对着她开口“玉合,如果我说,是我不能喜欢你,你信吗?” (第二百七十三)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什么意思?”岑玉合抽泣“你是不是就是觉得我好骗,所以才一次一次地戏弄我?” “我……”我握紧手里的茶壶,停顿了好久,方才开口“我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玉合。” 岑玉合愣住“你…你在胡说什么?什么不是真正的……” “我和你一样,是一个女子。”我鼓足勇气,毅然转头去看她的眼睛“玉合,我是女儿身,我一直都在女扮男装,你猜的不错,我是在骗你,从前是,现在也是,我根本就没法……给你幸福。” 岑玉合早被我的话惊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我,几乎不懂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脑袋里一片混沌,仿佛看不见光,也看不见前方的命途。 “你在说谎,对不对?你不可能是……”眼泪蓦然从她脸颊滑落,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拼命摇头。 她那么希冀地想我跟她说,方才的话不过是一个拙劣的玩笑,只要我说,她就相信我。 可我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我已经这般对不起她了,我不能再放任这一切继续下去。 “玉合,我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你不该再把心放在我身上,你是大芩的公主,只要你想,无论日后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可以过得很好。”我低下头,强逼着自己把这句话说完,转身就走。 “沈青枝!” 我顿住脚步。 她流着泪,眼里是黑漆漆的空洞“我恨你,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心底一痛,我闭了闭眼睛,推开门走了出去。 玉合,如果你对我的恨能消磨你对我已经付出的感情,便是明日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走出皇宫的时候,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就有种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不是不熟悉而产生的距离感,而是天下之大,“此情”却“无计可消除”的挫败感。 “丞相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斜侧方,我转头去看,却见张之佑一身白袍长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你找我什么事?”我回过头,声音淡淡的。 张之佑挑眉,几乎立时就感觉到了我心情的低落,不过这反而让他生起了些许好奇“大人怎的像个木头一样,站在这大街上动也不动?莫非大人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眸光顺时一暗,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真遇到伤心事了? 张之佑讶然。 “是......为了六公主?” “你可以去干算命的了。”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就走。 张之佑堆起笑脸挡在我的面前“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既然心里烦闷,何不一起去喝杯酒?” “和你?”我皱眉。 “是啊。”张之佑理所当然地点头“这里还有旁人能陪你喝酒的吗?” 我静默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终,我们真的来到一家酒楼喝起了酒。 我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我只知道我是真的想喝酒了,很想很想。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两坛酒可见底了。”也许是看到我喝得这么厉害,张之佑也难得对我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就出声提醒了我一句。 我却只是摇摇头,将酒坛里最后剩的一点酒全部倒进了酒杯里。 “喝酒贵在尽兴,我既然想喝,你又何必多言?” 张之佑觉得有些好笑“你这哪是在喝酒,你根本就是在发泄罢了。” 喝酒的动作一顿,我低下眼,冷声道“我没有在发泄,我也不需要发泄。” 张之佑可不是傻子,但他也没必要和我争辩,世间之事,苦乐均有,其中诸般滋味只要自己知晓,便已足够。 “随你罢。”张之佑挥手“小二,再上两坛酒来。” “好的,客官。”小二匆匆下楼,又匆匆拿了酒坛上来,放到我和张之佑之间。 “你倒是大方,这天醉酒可不便宜。”我冷哼着瞥了他一眼。 张之佑笑了起来“大人贵为相国,在下怎能轻待?倒是大人这么能喝酒,可真让在下颇为惊讶呀。” “你懂什么?”我有些微微的醉意,仰头将杯子里的酒水全部喝了个干净“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像你这种出身富贵,一生无忧的大家公子,你能懂什么......” 眸光微微一动,张之佑渐渐收了脸上的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眼见一坛酒又被我喝了个尽,张之佑终于开了口“你不想娶六公主了,是不是?” 手中酒盏一顿,顷刻就碎裂开来,我定了定心神,苦笑着摇头“我配不上她。”启银 “那......” “你还剩两天的时间。” 张之佑顿时生气地站了起来“你这不是耍无赖吗?你配不上,还不准别人配?” 我旁若无人地继续给自己倒酒“我就是耍无赖,你又能怎样?” “我......”张之佑哑口无言。 咬牙切齿了许久,张之佑终于还是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你就那么放不下她?” 我没说话。 这时,酒楼底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接而厢房的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开,白知还带着人马把我和张之佑团团围住。 “丞相大人,李公公说,你盗取了皇上的圣令,皇上派末将来带你进宫问话,请你跟末将走一趟吧?” “圣令?”我喝得有些头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什么圣令?” 张之佑看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东倒西歪地,忍不住就扶了我一把。他对白知还道“白统领,沈相不胜酒力,已经醉了,如何还能前去面见皇上?不若你们先在这儿坐会儿,等沈相酒醒了,统领再带沈相去见皇上吧?” 白知还面无表情,直接拒绝“皇命不可违。” “你不用管我。”我一把推开张之佑,厌恶地别开头,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走。 说真的,我讨厌张之佑,很讨厌很讨厌。 他很优秀,对于许多世家弟子而言,他已经站在了他们所企及不到的高处。 他出生高贵,又满腹经纶,在上,他是君王最得意的宠臣,在下,他是千娇万宠,光耀门楣的富贵公子,有多少闺阁之秀将他惦念心中,有多少亲朋好友引他为豪? 他几乎只要伸一伸手,就能得到我心心念念着,却永远也不会得到的东西。 我嫉妒他。 如果有可能,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和他打交道,今天和他一起喝酒,绝对是我头晕发昏了。 “沈相,请上马车。”白知还见我总也站不稳,便一步上前给我打起了车帘。 我用劲晃了晃脑袋,从下面爬了上去。 “你......”张之佑见我差点要被车门框撞到,下意识往前快走了两步。 “你回去吧。”我勉强稳住身子,歪歪扭扭倒在了车里的软座上“她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没有良方能够治愈它,我只能让它不至于在我的心上溃烂,让我痛彻心扉,无法自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这个人......从来不怕死。” 张之佑怔住。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那位六公主在我的心里竟有那么重要的位置。 不是都说芩国沈相,无心无情,无欲无求的吗?她能在那么多敌人面前谈笑风生,收放自如,却也会为了一个姑娘酒楼买醉? 他真的不能理解。 “走。”白知还下令,马车便被士兵们簇拥着离开了。 等我被压到皇宫的时候,我已经酒醒大半了。 望着脸色铁青的芩帝,我很自觉地跪到了地上请罪。 “沈青枝,你......你真是好大的担子!”芩帝气得用手指着我,他是克制了又克制,才忍住没当场让人把我拉出去斩了。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其实这些话我早该说了,如今既然又回到这个皇宫,那就是天命。 芩帝以为我想辩解什么,深呼了一口气,压住怒火道“说!” “微臣不能求娶六公主,微臣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人。”我低着头,沉声道。 “哈!”芩帝气极反笑,“你配不上合儿,所以又不想娶她了?” 我的头更低了“是。” “来人,”芩帝的脸上是想发笑又不能笑的表情,他挥手招来侍卫,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我,语气很是苦笑不得“将丞相拉下去,关进天牢,三天后斩首示众。”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就连听命要来押我的侍卫都吓得跪了下来,不敢动手。 沈相在芩国是什么地位? 她就是芩国冉冉升起的一颗星,星辰会掉落吗?以这种方式?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朕拉下去!”芩帝终于爆发了,他怒地一声,将御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拂到了地上。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所有的书卷折子,笔墨纸砚全都摔倒了地上,噼里啪啦滚了满屋。 侍卫大惊,赶紧就拉着我出了御书房。 翌日,当朝丞相要被处死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京城,许多人纷纷上折,有求情的,也有落井下石的,不过其中要说谁最开心,那就非得太傅裴鲁莫属了。 (第二百七十四)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这芩国自从上次大战后,刚刚平息没多久,却突然传出丞相沈青枝要被处死的消息,实在令人费解,当然,也值得让人玩味一番。 “这芩国的天,看来要变了。”裴鲁负手立在木廊前,淡淡望着面前的秋波绿水,神情肃穆,眸光沉重。 “爹爹可是在为了沈相被判斩首之事忧虑?”一身红裙宫装,半点朱砂红印,一根精美的梅花簪斜斜插在发髻中,远远的,一个撑着红梅竹伞的女子婀娜缓步而来,红裙蹁跹,满园清香。 裴鲁回头,见是最心爱的小女儿,脸上的肃穆立马消散了不少,他让她到亭子里坐下,自己亲手给她泡了杯茶。 “沈相被斩,爹爹不应该感到高兴么?女儿今天还特意带了您最爱吃的藏雪软糕给您庆祝呢。”梅妃双手接过裴鲁递来的茶,满眼疑惑地看向他。 裴鲁摇摇头,轻叹了一声“她死了,为父自然开心,昨日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为父可是痛痛快快喝了不少的酒呢,只是凡事都有两面,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道理,你应该也懂。” “爹爹的意思是......” “皇上要动手了。”裴鲁的眼睛里溢出了丝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要动手了,想当初,还是为父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的......” “爹爹心软了?”梅妃问。 裴鲁愣了愣,随即失笑摇头“为父可不是沈青枝,她到底年轻些,行事总有感情用事的时候......” 梅妃想到沈青枝触怒皇上的原因,不禁觉得有些可惜“要说这个沈相大人,也真真是痴情的儿郎,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为了一个玉合公主三番两次的挑战皇上的底线,结果还是自酿苦果,断送性命。”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裴鲁对此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收了收神色,问她“小皇子今日可有认真读书?他没有贪玩吧?” 梅妃笑道“爹爹就不用为小皇子忧心了,一切都有女儿呢。” 裴鲁看了一眼梅妃,叹气道“也罢,皇上近日的身体如何?为父听说,昨日半夜,太医院的御医都被急召入宫,可有此事?” 梅妃点了点头“是如此,昨天皇上对沈相大发一通脾气后就已经卧床不起,可皇上一直不让传御医,一直等到大半夜,实在不行的时候,李公公才自作主张,宣了太医。” “太医都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只让着补身子,拖着命罢了。” 裴鲁沉默下来。 “爹爹?” “你赶快回宫去,记住,一定得寸步不离地护着小皇子,他可是我们未来的希望。”裴鲁道“现在皇上病危,太子被囚禁于禁言阁,沈青枝又即将要被斩首,动手最好的时机马上就要来了。” 梅妃放下茶盏,神色郑重地向裴鲁俯身一拜“爹爹,当初女儿并不想进宫,是您逼着女儿去的,如今女儿有了小皇子,心思便全在了他身上,女儿想要小皇子一生都平平安安的,望爹爹能知道女儿的心愿。” 裴鲁微微皱眉,立刻就从地上扶起了她。 “你是为父的女儿,为父如何会为难你?你莫要胡思乱想的,现在可不是你能晃神的时候。” 梅妃轻轻咬住下唇,神情间有种说不出的柔弱心伤。 曾经,她也是如花少女,天真烂漫的年纪,可为了父亲的野心,她所有的青春便都葬送在了那样一个地方,这一辈子都再没有逃出去的可能,唯有小皇子,唯有小皇子...... “女儿告退了。”梅妃低眉,稍稍行礼,转身走了。 裴鲁看着她离开,心中竟是涌现出了一股心慌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 “老爷,吕大人登门来了。”家丁突然匆匆来报。 裴鲁沉了沉眸色,挥袖坐了下来“请他进来。” “是。” 裴鲁重新泡了一杯茶,端到了自己的对面。 正巧此时,一身灰袍的吕玄从右侧的假山石后绕了过来,走进了亭子里。 “下官见过太傅大人。”吕玄拱手行礼。 裴鲁起身,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吕大人,坐。” 吕玄见状,端端正正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无忧 裴鲁请他喝茶。 “吕大人今日来见老夫,可是有什么事吗?”裴鲁问。 吕玄放下茶盏,低首道“下官今日来,是来贺喜大人的,沈相明日就要被处死了,您的心腹大患也算由此告终,实在可喜可贺呀。” 裴鲁轻笑了一下,抬头去看吕玄“你倒是知道老夫的心思。” “ 大人深谋远虑,下官如何能清楚大人的心思?只是想着前些日子有幸得到的一枚大周朝遗留下来的印章尚无善主,便绞尽脑汁想了这个借口给您送来了。”吕玄边说,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玉盒放到了裴鲁面前。 裴鲁清楚吕玄的意思,自从沈青枝要被处斩的消息传出来以后,他这个太傅府的门就不知道来来回回进了多少送礼讨关系的人,这个吕玄也算聪明,看得清楚形势。 他给旁边的侍从一个眼神,让侍从将玉盒收了起来。 “吕大人这般厚意,倒叫老夫愧不敢当了。”裴鲁看向吕玄“听说明日的处斩官就是吕大人你?” 吕玄点头“确实就是下官。” “那你可得擦亮了眼睛,这沈相啊,向来命大,手下又都是能文能武之辈,这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员,有多少是被他们给暗中清除了?”裴鲁拿起茶壶给他添了些茶。 吕大人神色一顿,恍然大悟似的起身给裴鲁行礼“太傅大人果然不似我等愚笨之人,这沈相都被关进去一天一夜了,可她那些同窗好友却几乎没有替她说情的,想来就是等着明日处斩之时,趁乱将她救走。” 裴鲁抚手称赞“吕大人不愧曾经是白鹤书院夫子中最让人钦佩的。” 吕玄可不敢真的把这话听进耳朵里,眼见送礼也送完了,表忠心也表完了,该答应裴鲁的事也答应了,他也没必要再在这里逗留,引人不快。 “裴大人,下官家中还有许多琐事要处理,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吕玄起身道。 裴鲁见此,也不强留,叫来管家将他送出了府门。 几家欢乐几家愁,裴府门前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京城第一等的贵族,魏应侯府这几日却是门可罗雀,虽说沈相早在五年前就和魏应侯府断了关系,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毕竟是侯府嫡出的少爷,在侯府呆了十几年,她出事,谁知道皇上会不会迁怒魏应侯府呢? “哎呀,娘,要我说,我们现在就该备上些厚礼去裴府,跟太傅大人攀些交情,太傅大人权倾朝野,定能庇护我们侯府的。”金玲来来回回在屋子里焦急地走着,最终,她心里打定注意,开始劝说软塌上坐着的老祖宗。 老祖宗却不为所动,冷淡道“你先退下,老身自有话要跟景之讲。” 金玲脸上的谄笑一僵,悻悻退了出去。 这个死老太婆,总也不把我当自家人看!哼,等将来麟儿掌了权,我看这府中上上下下可还有敢瞧不起我的! “小翠,去把少爷给本夫人找来。” “是。” 婢女匆匆退了下去,没过多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微微有些婴儿肥的小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又拿着一块白雪糕,很是不耐烦地看着金玲“娘,你又找我做什么?方才你不是已经问过我四书了吗?” “那你也没背出来。”提起这个,金玲真是一肚子气。 “你就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沈麟气鼓鼓的,满腹委屈。 金玲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沈青枝当初背四书五经的时候,也就七八岁的年纪,人家都不用一个月,就能背的滚瓜烂熟了!” “又是沈青枝,又是沈青枝!”沈麟生气地将手里的糖葫芦和白雪糕全都狠狠砸到了地上,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从小到大,你总拿我和她比,是,她是厉害,她不仅厉害,她都不是人,世界上哪有她那种学东西就跟喝茶水一样简单的人?不要说是我,就算整个大芩,有几个能跟她比的?你为什么总要勉强我!” 金玲被沈麟这番话堵得可是哑口无言,再加上她素来疼爱这个心肝儿子,哪舍得让他受委屈,哭鼻子?当下就细声细语地哄了起来“好了好了,往后为娘再也不逼你背这些无趣的东西了,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娘绝不再凶你。” “真的吗?”沈麟抽泣了几声,有些窃喜地问。 其实话一出口,金玲是后悔的,毕竟她性子要强,自然也得要求自己的儿子处处要强,可对于沈青枝....... 罢了,有些人或许......或许根本就不能比。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得先去帮为娘做一件事。”金玲笑着给他抹了抹眼泪。 “什么事?” “你现在就去你父亲的书房,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然后马上回来告诉为娘。” (第二百七十五)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就这样?” 金玲笑着点头。 “好吧,我现在就去。”沈麟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残渣,然后仔细地理了理衣服,转身就跑出了房门。 他一边跑,一边心里嘀咕 :娘为什么要偷听爹和祖母的谈话呢?是因为沈青枝,还是因为三妹的婚事? “哎呦喂!” 正想着出神,前方拐角处突然闪现一个人影,沈麟没能及时停下来,直接撞了上去。两人双双倒地。 “谁啊,竟敢撞本少爷?”沈麟摸了摸有些发疼地脑袋,头也没抬就破口大骂起来。 “二哥,是我。”一身淡雅黄裙的少女捂住额头,眼眶微微湿润地看着沈麟,神情委屈。 沈麟没想到自己撞的居然是三妹,赶紧就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刚刚跑太急了,没看到你,你没摔伤吧?”沈麟围着沈梅欣绕了一圈,见她除了头发有些乱,其他并无大碍,微微松了一口气。 沈梅欣摇摇头,奇怪地问“二哥,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这么着急啊?” 沈麟回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娘亲叫我去爹爹的书房……对了,三妹,我看你也挺急的,这里离后边小门那么近,你这偷偷摸摸地,是要去做什么?” “我……”沈梅欣的眼神开始左右飘忽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没要去做什么,只是……只是逛后花园的时候逛到了这儿。” “是嘛?”沈麟可不相信“你最好不要再去见那个什么都不是的臭小子,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就算娘再怎么疼你,她也不可能认一个一穷二白的文弱书生做女婿,更别提老祖宗了。” 沈梅欣听沈麟如此说自己的心上人,顿时就生气起来“二哥,娘亲这么说他也就算了,连你也这么说,你究竟还是不是我二哥?苏大哥他哪点不好,只是家境不如我们候府而已,你们凭什么看不起他?” 沈麟听三妹提起这个叫苏文的人就头疼。 他也不是没私下里去教训过那个酸里酸气的家伙,可不管他怎么折腾,那小子就是不肯离他三妹远点 ,还非说什么,既已遇卿,此生不离,他就算死,也绝不会有负于三妹。 狗屁,那他还成日跟天醉画舫上的姑娘说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个呢,男人这话能当真吗? 也就他三妹傻。 “我现在没时间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老祖宗可一直不是吃素的,如果被她老人家抓到你私会那个臭小子,你自己掂量掂量后果。”沈麟说完,也没时间再多做停留,匆匆忙忙就往书房赶去了。 “二哥……”沈梅欣心里发酸,眼中的泪水一下就涌现在了眼眶里。 她知道,无论是娘,还是二哥,都是为了她好,可她已经认定了苏大哥,这辈子,她一定要和他走到底。 他会对她好的,她坚信。 抿紧唇,沈梅欣低下眼,拢了拢袖子里的丝帕,从小路偷偷走到后门口,她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马上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穿过静谧幽长的小巷,走过石桥,绕开潺潺的流水,她推开了一处农家小舍。 小舍里的光很好,阳光穿过窗户,正好适合读书。 “子曰……”正在读书的少年突然一顿,抬头往院子里看来。 “欣儿!”他的眼睛一亮,立马放下书卷跑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苏大哥,我来看看你,你前些日子得的风寒可好些了?”沈梅欣有些羞涩地低头问。 眼前美人娇羞如花,阳光正好,苏文不禁也脸红起来,手足无措了半天,才终于知道请她进去喝杯茶。 “我的风寒早好了,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你不用每次都冒险出来找我,你要见我,尽管让丫头送个信来就好,我去找你。”苏文将一杯温茶放到沈梅欣手上,轻声开口道。 沈梅欣的脸色有些黯然,她看着手里悠悠荡漾的碧波茶水,低声道“苏大哥,你也知道,我娘她......她是不可能让我们见面的......” 苏文的眸光一动,没有说话。 他静默了一会儿,缓缓在沈梅欣对面坐了下来。 “欣儿,我一定能配得上你的,你......能不能等我些时候?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对你说,可我真的不想放手,那年花祈节见到你,我就明白,尽此一生,我都不可能再找到让我如此心动的姑娘了。” 苏文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眉眼也很淡,可那微微竖起的一道冰层下却有着无法言说的深情,而这样的情愫,唯对她一个人。巴特尔 沈梅欣看在眼里,动容在心里,她是知道他的抱负的,她也知道他的才能,她相信他,也愿意等他,可魏应侯府会给她时间去等吗? 她不知道。 可她不想认命,就像她的大哥一样。 “苏大哥,欣儿这一生,也只有你,欣儿会一直等着你的。” 苏文眸光一沉,起身紧紧抱住了沈梅欣。 沈梅欣心里开心,也伸手抱住了他。 “对了,”苏文突然放开沈梅欣,对她道“你知道你大哥明日将被斩首的事吗?” “什么?”沈梅欣惊住“大......大哥他......为什么啊?大哥为什么会......” 苏文拉着沈梅欣坐了下来,慢慢说起他听到的传闻“据我所知,沈相大人在不久前大闹御书房,说是要娶六公主为妻,这件事在京城里本来就闹得沸沸扬扬,可转眼几个月一过,沈相又不知为什么后悔起来,想要悔婚,皇家威严哪容侵犯?皇上听得沈相此意,自然大怒,当即就下令要处斩沈相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大哥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公主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呢?她不是那样的人。”沈梅欣根本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你没有和我大哥接触过,所以你不知道,我大哥心思缜密,从来就没有人能猜透过她的心事,就算是老祖宗,也总是对大哥讳莫如深,要说我大哥会那么冲动地惹怒皇上,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苏文站起身,遥想起当年初次见到沈青枝的场景,心中仍忍不住赞叹钦佩“虽然我没有这个荣幸能和沈相说上一两句话,可多年前,我也是见过她一面的,就在圖州,就在元县。” “圖州元县?”沈梅欣努力想了想,脑海中依稀闪过了当年沈青枝起程要去圖州的情景。 是了,圖州,芩国沈相的名字第一次传遍天下的地方。 “我就没见过那样厉害的人,”苏文的眼里满是崇拜“她不仅仅是智谋超群,就连武功都深不可测,兵马交战下,只有她临危不惧,一招一式间,行云流水,如入无人之境,要我说,这天牢,她如果想离开,恐怕也没人能拦得住她。” 沈梅欣对苏文讲的这些话很陌生,在她的印象里,她这个大哥虽聪明,却是个很守孝道的人,甚至有些软弱,家中的奴仆若是欺侮了她,她总也不曾计较,一直沉默寡言的,仿佛跟整个魏应侯府都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她如果真有那般厉害,为什么还任由下人欺侮呢? “那她为什么不从天牢里逃出来呢?明日可就要......”沈梅欣说到这里,竟是说不下去了。 苏文摇了摇头“也许是为了不牵连你们侯府,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皇城的天就要变了。” 沈梅欣愣住。 她对于苏文说的话懵懵懂懂的,好似有些明白,又好似根本不知道他在叹息着什么。 “那,我大哥她......” 苏文摇摇头,安慰道“我们根本就没有那个力量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静观其变了,不过,我相信以沈相大人的能力,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的。” 沈梅欣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她好歹是她的大哥,如果她死了......不,不可能的。 “小姐,小姐,二夫人正在到处找您呢,你快快随奴婢回去吧。”正当屋子里沉闷下来时,沈梅欣的贴身丫鬟蕊儿突然冲进院子里,慌里慌张地拉着沈梅欣就要走。 沈梅欣刚随她往外走了两步,又挣脱开蕊儿的手,小跑着回了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方丝帕交给苏文。 “苏大哥,这是我亲手绣的,绣得不好,你千万不要嫌弃。” 苏文看着手里冉冉盛开的雪梅,心中微波浮起,悠悠缓缓地荡了开去。 “欣儿......”他眼中湿润,却无言可表。 沈梅欣抬头看他,刚想说些什么, 蕊儿便又来拉着她,急匆匆地往侯府赶,苏文追出去两步,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都说侯门深似海,欣儿,为了你,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认了。 良夜,迷途。 何琼和蔡玉这次是结伴来天牢看沈青枝的,由于沈青枝身份特殊,便是他们二人,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能进去里面,这还要归功于明日就是她的大限之时。 “你啊,就是性子太倔了,但凡低一次头,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二百七十六)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蔡玉看着满身狼狈的我,连连叹息。 “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我脸上的神色十分淡漠,仿佛明天要被处死的不是我一般。 “即便如此,你好歹也分一下场合吧?你才偷了皇上的圣令,就又那么理直气壮的悔婚,这不是自个儿找事吗?”何琼摇头,极为无奈。 “时间正好而已。”对此,我并不想多说什么,“张之佑呢?他走了吗?” 蔡玉摇摇头“行礼马车都准备好了,他却临时改了主意,说是要在明日送你最后一程,他再走。” “这个狡猾的东西!”我心里暗恨。 “现在可不是管他的时候,我听说……”何琼放低声音,小声对我道“今个儿六公主在御书房前跪了一整日,好像是在替你求情,最后还是皇上下令,这才把六公主强制带回了玉合宫,可这刚回宫,六公主就头上发烫,晕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呢。” “我说,青枝,你要不要去瞧瞧她?我看她真的是对你情根深种了。”何琼边说边看我脸上的表情,当他看到我微微动容的神色时,不禁就勾了勾唇。 “何琼,你别出馊主意,青枝本就有数罪压身了,这再加上一条私逃天牢,到时候就算皇上后悔想要放了她,群臣都不可能同意的。”蔡玉捅了捅何琼的胳膊,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何琼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在明天放了青枝?左右都得死了,临去前见一见心上人也是情理之中啊。” 蔡玉有些头疼地瞪了何琼一眼。 本来他的性格就已经很跳脱了,结果何琼比他还不靠谱。 其实他多少也明白为什么何琼要这么挑唆沈青枝去见六公主……也罢,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哪还有什么对错呢? “要去就赶快,婆婆妈妈的,时间可不等人。”蔡玉一拂袖,内力迸出,只听一声轻微的锁落之声,原本紧紧关闭着的牢房门就被打了开来。 “等……”我一皱眉,刚想说什么,人已经被何琼拉了出来。 “我和蔡玉去引开狱卒的注意,你赶快趁机出去。”何琼对我道。 事已至此,我也不能说不,而且我心里真的很担心玉合的安危,只能点下头,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何琼和蔡玉同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对视一眼后,便一同离开了这儿。 狱卒的声音很快就就响了起来,渐渐地又消失在远处,我见机不可失,立刻运转轻功,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天牢我已经进来几次了,路也熟,最后结果还算好,大家都没因为这个简陋的计划而出什么事。 现在夜已过半,便是声乐如斯的皇宫也到了万籁俱寂的时候,虽然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却也给我行了不少方便。 几个起落,我悄悄停在了玉合宫一处不起眼的窗户旁。 玉合宫里很静,只有两三盏烛火在摇摇曳曳闪着光。守夜的人也不知哪去了,偌大的宫殿竟只有玉合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心中微微浮动,我翻窗进了去。 敛了敛袖子,我沉下眸色,抬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是有些微烫,但情况还算好,并无大概。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正要将手收回,突然就有一股力道紧紧锢住了我的手。我心里顿时一惊。 “我就知道你会来。”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眼神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绵绵情愫,这种情愫忽起忽浮,像极了水面上那无根无牵的浮萍。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除了叹气,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何琼这么坚持让我来,是因为公主你吧?” 岑玉合没否认“他来宫中看我,我就求了他,我知道,他和你情如兄弟,一定有办法让我见到你的。” 我沉默半晌,出声问她“公主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岑玉合虚弱地笑了一下,撑着床坐了起来,我见状,稍稍皱了下眉,赶紧替她找了件披帛披在身上。 “沈青枝,我有句话想问你。”岑玉合轻轻抓住披帛一角,低着头对我说。 心里一顿,我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昨日我偷偷去了禁言阁见了皇兄,我问他,如果要放下一段心里藏了许多年的情,该怎么做,皇兄没告诉我,他只跟我说,沈青枝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她没有我所认为的情怨爱恨。” 我脸上的表情一僵。 “后来,我回宫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我们从前的事......沈青枝,”她忽然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问你,当初我们第一次相见,我被一群混混围住,你出来救我,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你怎么......”877好书网 “告诉我,沈青枝,告诉我。” 望着她那样纯粹的目光,我下意识就闪开了视线。 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我终于开口“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皇上的女儿了,那个时候,我刚进白鹤书院没多久,一心都想着早早进入仕途,可当时我的年龄太小,又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如果走科举之途,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所以我就想着另辟蹊径。” “我仔细分析过了,那时的陈王圣眷在身,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根本就不会理会当时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的我,而本该地位尊崇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却正好因为强势的陈王显得地位岌岌可危,他需要有人替他做事,无论是什么人。” “当时的我,和皇上,就差了一个可以互相交集的引子......” 说到这儿,我竟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太残忍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 岑玉合的眼里早已盈满了泪水,她看着我,几乎崩溃似的质问“所以这些年来,你明明知道我就在这里,却从不来相认,是不是?” 面对这个问题,我可以说是措手不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伤害已经深可见骨,再多的言辞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岑玉合见我沉默不语,终于悲切地痛哭出声,她摸出枕头下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一下就捅进了我的胸口上方。 我闷哼一声,倒退了半步,半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 岑玉合一边抽泣,一边从床上走下来,那件单薄的披帛就那样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地上。 她低头看着我,满面泪光。 “沈青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等了你十余年,十余年的岁月,就换来这么残忍的真相吗?” “你瞒着我你的身份,你瞒着我你的目的,你甚至违背了当年你对我许下的诺言!” “沈青枝,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她一下痛哭着跪坐到了我面前。 “如果你早一点来找我,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一切,我怎么会像今天这样喜欢你,明明我都打算不计较你的女儿身了,明明......” 我惊愕地看着她,心里渐渐升起了无限恨意。 我恨我自己。 这一辈子,我那么努力地想去抓住我仅有的一丝温暖,可好像我握得越紧,他们就越会离我而去,我拼命地去追逐,最后剩下的却只有空落落的寒风和漫无边际的孤夜。 为什么? 是我做的还不够多,还是我从一开始,就没资格拥有这一切? “玉合......”我想去替她擦尽眼角的泪水,可我刚一伸手,她就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了一样,狠狠打掉了我的手。 她爬着站了起来,眼睛一闭,冲向了一旁的墙壁。 心中大惊,我来不及顾及自己的伤势,飞快地挡到了她的面前。 “唔。”我痛苦地捂住胸口,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没一会儿就流了一地。 “沈青枝!”她惊呼一声,赶忙来扶我。 “玉合,”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你想杀我,我没有任何怨言,我只求你......我只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为什么?”她摇头“从头到尾,我不过就是你的一个工具,一个弃之无用,多余的累赘,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对于你而言,有什么意义!” “不是......不是这样的......”密密麻麻的的冷汗已然布满了我整个额头,我的视线也早就模模糊糊看不清了,可有些话,我真的想亲口告诉她“玉合,我......” “青枝,快些回去,吕玄带人去天牢了......咦,你怎么了?”蔡玉急急忙忙闯进来,却见宫殿里的两人跌坐在地上,抱成一团,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他们周身全是血,流着满地也都跟着是。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遇到刺客了不成? 我的唇色一片苍白,脸上气色也极差,好在是在夜里,光线不足,谁都看不太清谁。 “蔡玉,你快去悄悄请一个大夫来,我要一些止血的药。”我艰难开口,语气却极为镇定。 蔡玉此刻已经完全看清了现状,惊愕之余,他不敢耽搁时间,立马飞也似的冲出了大殿。 “公主,现在肯定没有拔刀的功夫,我先......我先去牢里应付吕玄,之后能......能请你......请你把御医化妆成小太监带进来吗?” (第二百七十七)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一字一句说得艰难,岑玉合却听得落泪。 “我凭什么要帮你做这些事?你都这样对我了……” 眸光一黯,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了,我怎么就忘了,从今往后,我连来见她的资格都没有了,又谈何让她帮我呢? 我咬牙忍住痛,撑着聪地上站了起来。 “你……” “公主,今夜一别后,也许……我们往后都不会再见面了,”我努力将面部的表情变得温和一些,可伤口的痛楚总让我的表情扭曲起来“不管如何,我……我都很感谢那年红枫林中,你能陪我一起看……看云霞……” 声音渐渐虚弱,我极力保持着清醒,可失血过多导致体力的流失,让我如何努力也阻止不了的意识的昏沉。 “不,不要,沈青枝,你醒醒,你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混混沌沌中,好像有谁抱着我声嘶力竭地大哭,那样悲切的痛苦,就好像红枫林中的那片火云一样,明明离得那么近,我却怎么样也触碰不到。 不要再哭了啊,玉合,我这一生,最不想的,就是看到你落泪,为了我。 也不知道昏过去了多久,当我意识稍稍有些回笼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天牢。 伤口上的匕首还没有拔,不过血已经暂时止住了,未免身上的血腥气扩散出去,我的手上甚至被塞了一个小小的香囊,香囊的香味不是很重,恰恰好遮住了满身的血腥味。 “大人这么晚了,你是来……” 天牢外突然传出狱卒故意放大的声音,我心里一惊,赶紧忍痛起身,将草堆上的那一条薄毯盖在身上,背对着牢门坐了下来。 “沈相大人与本官是同僚,本官曾经也是她的夫子,明天她就要……还请,小兄弟通融一番,让你给我见她最后一面。”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的,小兄弟拿着去打些酒喝吧。” “那……那小的就厚着脸收下了。大人这边请,沈相就在里边。” 说着,狱卒就引着吕玄走了进来。 “劳烦小兄弟先出去一会儿,我们同僚师生之间难免还有些私下的话要说。”吕玄又塞了一锭银子给狱卒。 狱卒眼里一亮,立马应和着离开了去。 吕玄见四下已无人,便向牢房走近了几步。 “沈相?” 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沈青枝,”吕玄见我没声音,也不客气,冷笑了声,负手又往前走了两步“老夫知道你根本没有睡着。” 我动了动身形。 吕玄一下就看到了这么个微小动作,他顿了顿,眯眼笑了起来“你是老夫教过的,最值得天下敬佩的卿相,也是一个国家最好的臣子,如果可以,老夫真的不希望明天就是你的大限之日。” 我轻笑了一下,开口道“夫子今日来同学生说这些,不可能只是为了称赞一下学生的吧?” 吕玄摇摇头,失笑。 “你懂老夫的意思,何必装作不知呢?” 我没做声。 吕玄见状,也只能叹息于我的倔强。 “你是老夫的学生,为什么就不肯跟老夫一条心呢?”吕玄有些无奈。 “夫子说这话,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我嘲讽道“从前在白鹤书院的时候,有一次你责罚我,说我为人之子,不孝不恭,为人之徒,不敬不重,将来为人之臣,定也是不忠不义之辈,那时的夫子,心中有父母,有老师,有国家君王,可如今呢?夫子是不是也成为了你口中那不孝不恭,不敬不重,不忠不义之人?” “你!”吕玄一下气急,可随即他又平下心境,缓缓叹息了起来“人总是很难保持当初的心念,年少气盛时,难免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只可惜,这个世界从来就不需要救世主。” 我抿了抿唇,没吭声。 “况且,白鹤书院教的,从来不是对一个君王的愚忠,这一点,杜融要比你聪明得多。” 杜融? 我心里一顿。人人 “你放心,”吕玄似乎料到了我的心思,他笑了一下,道“他是个识时务的,将来定是比你活得长久。” “……”我微微睁开眼睛,淡淡望着面前的石墙“吕夫子,我沈青枝追求的,从来就不是长命百岁,明日的监斩,您尽管狠下心就是了。” 吕玄被我一噎,倒也没生气,或者说,他今晚的脾气好得出奇。 也许是他明天就要亲眼看着我魂归九天的原因吧,他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你真的决定了?宁愿效忠那个快要死的老皇帝,也不肯转头他人麾下吗?” 我不说话。 吕玄皱起眉,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幽黑的深处窜入鼻尖,吕玄愣了一下,顿时生起疑心。 “沈青枝,好歹我也曾经是你的夫子,难道你都不肯转过身来看我一眼,做一个道别吗?”吕玄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轻松,甚至有逼问我的意味,可我却无动于衷。 吕玄心中疑虑更甚,他想要再走近些,看个清楚,可牢门紧锁,他现在倒底还没那个能力能让狱卒随便开锁,只能进一步冷下声音试探我“听说方才蔡玉和何琼来了?三更半夜的,他们来做什么?” “夫子不也是这个时候来的么?”我冷笑。 吕玄眸光陡然一寒,他正打算下狠心再多点什么的时候,我却突然起身,转过头看向了他。 幽暗的天牢角落里,我的脸色看不清,可眼里的冷光却极为清晰。 我看着他,眼里全是鄙夷“一个连初心都坚守不了的人,如何能成就大业?吕夫子,我沈青枝一向自负,你觉得我会愚忠于谁吗?与其你在这儿和我这个将死之人浪费时间,不如多去看看你的身后都已经埋藏了多少危险,裴太傅果真全心全意相信你了?皇上果真已经病危?这朝堂上上下下有多少人,他们之中墙头草占多少?居心叵测的人又占多少?” 吕玄在我话音落下时,已经脸色铁青,他冷哼一声,愤而拂袖离去。 “咳咳……”我皱紧眉,轻咳两声,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住墙面,脸色苍白地瘫倒在地。 方才能和他斗智斗勇,又破釜沉舟,凭着天牢光线昏暗,站起身转头迎面看他,我已经是在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和体力的疯狂流失了,现在,我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青枝?青枝!”蔡玉和何琼一进来,就看到我痛苦地倒在地上,惊呼一声扑到了铁栏杆上,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你,”蔡玉一激动,凶神恶煞地抓住了狱卒的衣襟,怒吼道“快把门给我开开,不然我让你死的难看!” 狱卒面对这样的蔡玉,自然心生恐惧,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给蔡玉磕头“大人,你就放过小的吧,这门小的我真的不能开啊,上头已经交代了,谁开这个门,谁就得死,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实在……” “上头?”何琼脸色极差地瞪向狱卒“哪个上头?莫非是皇上不成?” “不不不……”狱卒欲哭无泪“是裴大人,是裴大人啊!” “你!”蔡玉气急,上去就要动手打人,何琼一见情势不妙,赶紧伸手拉住了他。 “不要冲动。” “可是……” “本公主在此,还不速速把门打开!”一声历喝忽然从拐角处传来,一身雪白宫裙的六公主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由一个小太监扶着,微昂着头,眼神冷冽地从石阶上一步一步走下。 狱卒见是公主驾到,旁边又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大人,早就想打开牢门,放他们进去了,可是裴太傅的势力…… “本公主说的话,尔敢不尊?”岑玉合冷冷看向狱卒,一只手从衣裙里亮出一把长剑,直直指向狱卒的脑袋。 狱卒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去开牢门。 “你们都给本公主出去。”岑玉合下令。 狱卒二话没说,立马飞奔着出了去,何琼和蔡玉却不放心,坚持要留下来。 “本公主不是在和你们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们,你们胆敢抗令,本公主现在就杀了你们,以儆效尤!”岑玉合冷喝。 何琼二人惊讶于岑玉合的突然强势,但现在情势紧急,也容不得他们多做争辩,只能赶快退了出去。 “太医,你赶快进去看看。”眼见天牢里的人都已经离开,岑玉合再也绷不住神情,几乎是哭着央求着御医。 御医心里动容,赶紧就来查看我的伤势。 一通诊断下来,御医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并没有刺进心脏,刀口也不深,只要把刀拔出来,再及时止血就可以了。” “真的吗?”岑玉合的脸上露出些许惊喜的表情,可下一秒她又暗下了眸光“那你赶紧治,我先......” “玉合,你不要走。”我忽然伸手,用劲拉住了她的袖子,我的脸上全是汗水,甚至视线都已经模模糊糊看不清了,可我就是不肯放手“我的身边就只剩一个你了,我求你,不要走......” 岑玉合突然就泪流满面。 (第二百七十八)红枫易冷前孽尽(二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刺你一刀的,对不起,你原谅我,沈青枝,你原谅我……”岑玉合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全身都在颤抖,她低下头,将我的手贴近她的脸,很用力,也很轻“这辈子,我只要有你一个就够了 ” “玉合……” 我望着她,竟觉心痛。 “是我对不起你。” 一直都是。 岑玉合摇摇头,退开些身子让给御医。 “我会在你身边的。”说完,她抬头看向御医“请拔刀吧。” 御医点点头,着手开始拔刀。 在外面的蔡玉二人等得十分焦急,蔡玉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心情浮躁地根本停不下来,何琼则面色沉静地盯着牢房入口看,双手抱胸,眉头紧锁。 “对了,一春子大夫就在我府里,他是山外的高人,有他在,青枝一定会没事的,对,我就去请他来。”蔡玉打定主意,就要离开这儿去找一春子,何琼赶紧拦住了他。 “你别自乱了阵脚,徒增烦恼,你能不能把一个民间大夫此时带进宫来还两说,就算你能,时间上也赶不及了。” “那怎么办?”蔡玉急得不行“这都多久了?那个御医还没出来,谁知道他靠不靠谱!” “他是青枝信任的太医,青枝从前受伤,总是叫他治的,医术如何会不好?你就别在这儿杞人忧天了。”何琼皱眉。 蔡玉心里不服,刚要再说话,下面的通道里竟忽然传出些悉悉索索的声响,接着六公主就带着御医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你们进去吧。”岑玉合低着头,嗓音里还带着哽咽沙哑的感觉。 “青枝她……”何琼看了看岑玉合的表情,又看了看一旁的御医,有些迟疑地开口。 御医见何琼和蔡玉这般关心沈相,也就直言说了“沈相大人的身子骨这些年来一直都不是太好,再加上常年劳碌,夜里难眠,身体是一直亏损着的,不过……” “你就不能捡重点的讲吗?”蔡玉听得心急。 御医顿了下,丝毫没带客气地怼了回去“病理一事,从来都是抽丝剥茧,寸寸都马虎不得,没有前因,如何来的后果?你只知其表,不知其里,还不如什么都不要知道的好。” 蔡玉噎住。 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太医居然敢这么对他说话,是他近来手段太温和了些,还是只要是沈青枝认可的人,都他大爷的不正常? 那边蔡玉和御医双双对峙着不说话,这边何琼等不及,干脆直接问岑玉合“六公主,沈相的伤可要紧?明日事关重大,她这个样子可如何……” “你们明天想劫狱,是不是?”岑玉合直言问。 何琼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他犹豫再三,还是道“现在皇上只是在气头上,等过段时间,他一定能想明白青枝所做的事的。” 眸光一动,岑玉合轻轻笑了笑,带了点自嘲。 “她正在昏睡,大概要到天亮的时候才会醒,她现在的身体很虚弱,根本就不宜移动,你们明天不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她的命,我来救。” 何琼愣住“公主,你要……” 岑玉合没再说话,她带着御医便直接离开了天牢。 蔡玉和何琼对视一眼,一时间竟是无话。 折腾了大半夜,天已经快亮了,他们二人也不好再在天牢待下去,只能匆匆下去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离开。 天微微有些光照进天牢的时候,我正好被伤口疼醒。 我从草堆上坐起来,默默深吸了两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势。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衣服也换了件干净的,只不过牢里的光线太暗,再加上环境太差,我总觉得伤口要比寻常痛上不少,脑袋也晕晕的,有些发烫。 也罢,今日我就要被拉到刑场赴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效果不佳,我也没心情再多做努力,只任它去了。 “沈相大人,”狱卒端着一碗米粥和几个肉包子走了进来“吃过这一顿后,小的就要送您离开这儿了。” 我接过米粥和包子,面上淡淡笑了笑“有劳你了。” 狱卒看着我,十分不忍心,可他对于我的处境也是无能无力,只能在我吃完包子后,安安静静地带我走出天牢。 外面的天光要比牢里亮上许多,我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等到觉得有些适应的时候,方才放下挡着光的手。 “大人,请您随奴才走吧。”外边一直候着的一位老太监弓着身子对我道。 我点了点头,由他在前面引路。 老太监并没有带我出宫去,而是弯弯绕绕来到了宫里一座冷清的院落。 院落大致是处在皇宫的西南一角,里面景致不错,人不多,空气却格外清晰,有竹有花,有香有茶,唯独缺少了一个人。第一文学 而这个人很快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微臣沈青枝,拜见太子殿下。 ”我俯身,拜下行礼。 黑袍金边的男子微微低头,俊美异常的脸上是神鬼莫测的神情,他静静看着我,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他不出声,实在显得我有些尴尬,这便也罢,我身上有伤,一直跪着,确实要比站着的时候要痛“你是怎么让皇上将我赦免的?是因为他们要动手了吗?” 岑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眸色一深,有些冰冷的怒意。 “你又受伤了?” 不是问,而是肯定。 我不知道他的火眼金睛是从哪里弄来的,我已经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了。 “寻常小伤,不足挂齿。”我低头,将脸上的神情藏了藏。 岑羲对我说的话不屑一顾,他冷笑了笑,拂袖让我起身。 “这几日你就待在这儿养伤,哪都不准去,我会让鲁鼎看着你。”他放话。 我皱眉“殿下这是想软禁我?” “是养伤。”岑羲冷冷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有区别么? 我有些生气,快走两步就想追过去,然而这时,鲁鼎却直接横剑挡在了我的面前。 “沈相大人,请进屋休息吧,一会儿御医就会过来。”鲁鼎的态度十分恭敬,也十分强硬。 我见状,也只能先回屋子里躺会儿,再做计较。 也许真的是心事太多,精神疲惫,也许是伤势过重,体力不济,我才在床上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等到我再次悠悠转醒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了。 太医正巧熬好了药端进来,见我已醒,赶忙快走几步,到了我的床头。 “大人,药已经熬好了,你快趁热喝了吧。” 我皱了皱眉,也不管烫不烫,接过药碗,几口就把药吞了下去。 “今日我没被处斩,监斩官吕玄大人可有说过什么?”我向太医试探地问了一句。 太医却好似根本听不懂我的话,疑惑道“皇上一早就已将大人赦免了,哪有什么监斩官呢?” 我愣了愣,脑中的思绪一瞬有些崩断。 难道不是岑羲故意将我“劫”走,以此来制造皇宫内外的一场混乱吗?为什么皇上会突然下令赦免我? 莫非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不成? “我冒犯圣颜,罪孽深重,皇上他......这么快就气消了吗?”我极为不解地看向太医。 “大人这话说笑了,您怎么会罪孽深重呢?”太医笑了“是六公主,她今日一早便请见了皇上,皇上到底是最宠爱六公主的,立马就下令放了您......哎,大人,您要去哪里?您的伤还没好呢,大人!” 可恶,可恶,可恶! 我怎么就忘了,她昨天离开时,神情那般决绝,我只当是今日的生死离别让她心生痛苦,哪还有仔细深想过? 是我的疏漏,是我的错,我不该犯这样简单的错误的。 如果我没来得及......我该要怎么心安理得的继续活下去? 一路飞奔到小院门口,不出意料地,鲁鼎果断出现,手执长剑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让开!”我的脸色极为难看,头发四散,衣裳凌乱,一点儿也看不出平日里的风度。 “沈相大人,请您不要为难我。”鲁鼎眼里十分纠结,他知道,我肯定是猜到了我会被无罪赦免的原因,他真的很想放我离开,可主子离开前再三叮嘱,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走出这个小院,他也是没办法。 微眯眼,我冷冷盯着他“你让不让开?” 鲁鼎手上一紧,没说话。 “好,很好,那你就别怪我心狠了。”眸光陡然一寒,我右手双指一并,随意往身旁一棵柳树上轻轻一划,一截断枝便轻轻落到了我的手上。 我握紧它,整个人身形一动,瞬间便与他的长剑交锋在一起,内力交碰,霎时震断了无数垂柳花枝。 鲁鼎不愧是岑羲的得力手下,无论是在招式上,还是在内功修为上,他的造诣都颇为深厚,如若是平常时候,我便是输在他手上,也并无所谓,可今天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 “鲁鼎,我不想伤你,要怪只怪你挡了我的路!”我眼中寒光一闪,右手迅速一转,细长的柳条便如同软带一般,以极为刁钻的方位紧紧缠上了他的剑。 趁他动作停顿的一瞬间,我抬手狠狠打向了他的胸口。 喜欢丞相大人来求婚?请大家收藏:()丞相大人来求婚?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九)红枫易冷前孽尽(三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的速度实在太快,便是鲁鼎心中早有预备,还是被我一掌打中,飞身出去,张口吐血。 微眯眼,我冷冷瞥了他一眼,拂袖从他身边走过去。 “大人,”鲁鼎不死心,撑着一口气,用力抓住了我的袍角“主子是为了您着想,为了大局着想的,您不要......” “放开!”我狠狠将袍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一刻不停留地往外走。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您不能啊!”鲁鼎万念俱灰,却根本没有办法阻止我。 我现在已经听不清楚他说得任何话了,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她。 我必须快,我现在就要赶去玉和宫,我要带她走! 深夜的皇宫从来寂静,也可怕,可怕的悄无声息。我裹紧衣袍,飞快地从屋檐上掠过,只半个时辰,便落到了玉和宫门口。 “谁?大胆贼人,竟敢私闯......唔!”几个闷哼声,守在玉和宫门前的侍卫便一个接一个东倒西歪地摔倒在了地上。 我暗了暗眸色,快步走了进去。 “玉合,玉合!”我心急地唤她,这偌大的宫殿内满是空荡荡的回响。 珠帘相撞,黄纱飞舞,天宫明月灼目,地下的人却只能身处在黑暗中,独自彷徨。 “玉……”绕过屏风,我刚想往床榻的方向走近两步,一道修长熟悉的身影却生生让我停住了动作。 “你想找谁?”冷若冰霜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一同而来的,还有压抑的怒气。 我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 “沈青枝,本太子是不是警告过你,不准离开那个院子?”他危险地眯起眼睛,冰凉的月光从窗外照射到他的眼睛里,雪一般无情。 我心中惊惧,面上却不敢有什么变化去,只能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太子殿下,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些,本相可不是一个储君就能随随便便支使的。” 我这话说得可谓是半点客气也没有,我以为他听了一定会生气,而事实上他确实是生气了,却不是我意料中的样子。 他冷冷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就笑了起来,月华之下,他那样冷峻的笑颜几乎能让世上的任何人都心神恍惚。 “哦?是嘛?”他嘴角含着笑,一步一步走近我,眼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冷得我心惊。 “沈青枝,”他离我很近,近到我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你是我的,我说的话,你不需要听,你只需要去做,做到让我满意,我才会善罢甘休。” “你……” “我手里握着的,可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的命。” 我一下噎住。 过了好一会儿,我示弱地往后连退了四五步,堪堪从他危险的气势中逃脱出来。 “你把玉合带到哪里去了?她是不是答应了皇上什么,皇上才会赦免我的?她是你的亲妹妹,你总该……总该对她好些。”我低着头,声音中甚至带了丝恳求。 然而即使我低声下气如此,他仍旧心怀不动,波澜未起,就好像我说的那个人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一样。 可我只能忍。 我需要一个结果。 “回院子去,这些事,你都不必管。”等了半天,他只给了我这样一个答案。 我的心忽然就凉了半截。 “岑曦,你可真是一个好储君,当初我可真没看错你。”我摇着头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岑曦在身后的黑暗里紧紧盯着我,却没再向前一步。 随手给门外几个侍卫解开穴道,我跳上屋顶,几个起落出了皇宫。 我捂住胸口,稍稍停留了会儿,继而就借着夜色直往驿馆而去。 张之佑是料到今晚会有贵客来访的,尤其是在接到那份赐婚圣旨的时候。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不速之客竟差点昏倒在他的“怀里”! 上有青天作证,他张之佑一生为人正直,律己律身,是万万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 包括这位“投怀送抱”的“美人”。 “咳咳……”张之佑假装咳嗽两声,红着脸偏过头去。 我压根就没力气去在意他的尴尬,借着他的力道,我好歹勉勉强强没有倒下去。33 也不知道是方才同鲁鼎打架裂了包扎好的伤口,还是在玉合宫被岑曦气得头晕,我现在的脸色很难看,呼吸很是急促,然而每每深呼一口气,伤口都像是被针扎一般,让人痛得想在地上打滚。 “玉合……”我大口喘了两声,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是不是答应要和……要和你们祁国和亲……和亲了?” 张之佑的神情变了变,他没立刻回答我,待到我的气息稍稍平复下来的时候,他才将我扶着坐下。 “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及,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你为她做得够多了,实在不必太过自责。”他难得地好心劝慰我,我却半句话也听不进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摇头,眸中悲切“你不明白,我欠她的,这一辈子也还不清……” 张之佑确实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个世界上,终归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 “这么说,你是想一直待我这儿守株待兔了?”张之佑给我倒了杯茶,抬头问我。 我微闭了闭眼睛“芩祁两国的战争,我阻止不了,可我绝对不能让她成为这场战争的飞花空沫,如果一定要有人为此付出生命,就让我来吧,用我的血,我全部的生命去偿还她。” “你……你真的……”张之佑被我的话一惊,想对我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说真的,他自出生到现在,还真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这么费解,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能猜透她的心思,有时候却又觉得不能。 一个人的情绪无非悲欢两种,可她却不同,有时她是真的开心,然而这份开心却总也不纯粹,有时候她是真的伤心,可这份伤心总是来的痛苦而压抑。 人若活成这样,便是觉得累,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罢了,总归这儿是你芩国的土地,你愿意呆在哪儿就是哪儿吧,只是与你的三日之约,我恐怕是真的不能遵守了,你可莫要为难我呀。”张之佑摸了摸下巴,一脸的可惜。 我紧紧闭住嘴巴,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之佑晃了晃脑袋后面的青玉带,进屋给我重新泡了壶茶。 我们一人一杯,一直和到了天亮。 张之佑虽然有些记仇,但相处久了,倒也是个不错的诗歌棋友,他几乎无所不精,很多方面我仅是略知皮毛,他却能说得头头是道,好似前世今生都能被他捯饬出来。 可这样一个人如若做了敌人,又难免让人觉得心神俱疲。 “你可已经在我这儿呆了十几日了,还不打算走吗?”张之佑摇着一把青竹白雪扇,慢慢悠悠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将最后一口药喝完,放下碗,抬头看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张之佑一挑眉,将一个小锦囊放到了我面前“方才有个人来,说是你少时的同窗好友,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一看到锦囊,眸光就是一凝,然而不待我说什么,张之佑竟是古怪地笑了起来。 “有美人入怀了?这么高兴?”我白了他一眼。 “不是我有美人入怀,而是沈相你有桃花之运呀。”张之佑笑着坐到了我对面。 我皱眉“这话怎么说?” 张之佑见我似乎真的不懂的样子,不由可惜地摇了摇头“自古锦囊就是寄予相思之意的东西,多少说得说不得的情愫皆装在这小小的锦囊中,你真的不懂?” 我愣住。 “这边芩国第一美人六公主殿下为你奋不顾身,那边又有佳人为你相思成疾,啧啧,沈相这桃花开得可真旺。”张之佑羡慕地看着我“哪里像我,倒如今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如这样,这第一美人,我就不跟你挣了,你把那位妙手佳人让与我吧?” 我紧了紧手里的锦囊,眸色沉沉地轻笑了一下“他是亓州少城主,杜融,这样的美人,我要也要不起,你若是喜欢,不防就去芩国天牢里同他说,如果你不嫌麻烦,将他带到这里也一样。” 张之佑这次是真的惊住了。 他上上下下看了我许久,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难怪桃园里的花都只能落在流水里,原来这院子里的主人偏生不爱花,只爱那青涩的果子。” 面色顿时一僵,我咬牙“滚出去!” 张之佑眉头一动,忍着笑离开了去。 这个......这个...... 我气得头脑发昏,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来骂他。 伸手倒上一杯茶,我仰头一口喝尽,待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后,我动手打开了锦囊。 里面是一些干花和草药,除此以外,就只剩一张小纸条。 纸条很小,写不了几个字,可那样温柔而坚毅的劲道,我已经看过太多太多遍了。 “勿殇......” 眼眶一湿,我忽然就看到了不久的将来。 杜融,你说的每句话总是对的,可这一次,能不能错上一回...... (第二百八十)红枫易冷前孽尽(三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在驿馆住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静静养着伤。有时候张之佑会来找我切磋切磋茶道棋艺,有时候我就站在高楼上,淡淡望着天边的云霞发呆,时间仿如指间的流水,瞬息而过,不动声色。 今天,我特意起了一个大早,或者说,我根本就是一整晚没睡。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今天……便是芩国六公主出嫁的日子。 十里红妆,凤辇尊轿,皇上亲扶其入轿,无数百姓夹道欢送,这风光无限中,俨然她就是那位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 可这一切在我眼中,便如幽冥黄泉,命途难续。 皇宫的守备素来严密,她出嫁这天更是层层护卫,我没办法动手,最终还是决定等送亲队到了城门口再将她劫走。 孙沪找过我多次,每次都要求今日劫亲的事由他来做,我一直没有同意。 他和我不同,他身上还背负着其它的东西,况且他和霓裳…… 罢了,罢了,每个人自己做下的孽,总要自己来偿还,谁都插手不得。 “皇兄,我走了以后,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日日操劳,伤了元气。”岑玉合红着眼眶,上前一步,仔细地替岑曦理了理身后的发带。 岑曦眸中光晕动了动,终究还是被他忍了下去。 “你等着为兄,”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为兄一定会把你平安接回来的。” 作为兄妹,这是他第一次僭越,可他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岑玉合眼里的泪水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望着面前坚毅隐忍的兄长,心中万杂心绪一瞬掠过,最终只剩下了一片舍不得。 “皇兄,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你做的是对的,不要犹豫不前,身为大芩公主,这是我应该为百姓做的……皇兄,你一直是一个好哥哥,真的。”岑玉合含泪说完,满眼哀伤地转过身,低头往停置的凤辇上走。 眼中风云一动,岑曦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她“玉合,我……” “你放开她!”我大喝一声,执剑冲了过去。 岑曦突然见到我,脸色微变,立马下令让人拦住我。 “沈青枝,父皇已经革了你的职,你不要再乱来。” 我不屑冷哼一声,剑下飞花舞起,簇簇盛开,冰冷的剑光霎时就从这一端掠向了另一端。 卫兵们心中恐惧,却又不得不强自面对这样凛冽的攻势,索性我只是逼开他们,并未伤及人命。 “玉合,跟我走。”我一把拉住她的手,神情坚定。 岑玉合愣愣地看着我,一身嫁衣艳如明火。 我见她不肯动,心里急了,却又不好强拉着她走。 “玉合!”我皱眉。 这一声轻唤,终于还是把岑玉合喊回了神。 她红着眼眶,用力抱住了我。 “沈青枝。” 现在情况紧急,我想马上就带她走,可是…… 我感受到她全身的颤抖,心中不忍,轻轻回抱住了她。 “玉合,对不起,我来迟了。” 岑玉合哭出了声,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不一会脸上的妆就花了。 “沈青枝,沈青枝……” 心中一颤,我紧了紧力道。 “你会跟我走的,对不对?”我柔声问她。 岑玉合忽然松开我,将我往外推“你赶紧走,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父皇他好不容易才愿意赦免了你,你不能再……” “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我生气地大吼“他想要引你上钩,才会借机把我抓起来,玉合,你不要太单纯了。”美食 岑玉合愣了愣,回头看向身后的岑曦,她想张口问他什么,却终究没能问出口。 “岑曦,”我见岑玉合还是心怀希望,边干脆替她把话问出来“你说句实话,皇上是不是不择手段,要把玉合送出去和亲?” “沈青枝!”我问得这般直白,丝毫掩饰和畏惧都没有,就连一旁的张之佑都忍不住为我捏了把冷汗“为人臣子,举止岂可僭越?” 我冷哼了一下,不以为然。 反正今日将玉合带走也会触怒芩帝,我现在就算不客气点,又能如何?天牢我都进了几回了,不差再来一次。 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的我,既无官职在身,又无亲友在后,除了这条命,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岑曦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他其实很想嘲讽我,但碍于现在的情势,又有众多官员在场,他实在不好发怒,只能隐忍着怒气警告我“沈青枝,你不要不识好歹,玉合该上轿了。” “你不敢说?”我微眯眼,冷冷笑了起来。 岑曦没说话。 “那就由我来说好了,”我将玉合往身后一拉,错身在前护住她“皇上是英明的皇上,太子你是英明的太子,你们野心勃勃,妄想一统天下,而这条路上唯一的障碍就是和你们一样有野心的祁国。” “战争,永远是夺取一切的最好办法,可天下众口悠悠,谁也不想将来史书上将自己写成屠戮百姓,利欲熏心的暴君,所以……”我嘲讽似的看着岑曦,也看着张之佑“你们需要一个借口,一个份量足够的借口,来挑起这场天下之战。” 熊熊的战火,足够摧毁所有东西,却也能带来无上的权力。 “玉合,”我回头看向她“你就是他们那个借口,帝王家最是无情,他们为了权力,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出卖,我不希望你也沉沦到那苦海里去。” “沈青枝,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我要上轿子了。”岑玉合不停地摇头,慌慌张张地就要往凤辇上走。 我见她躲闪着不敢相信事实,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到现在这个样子的话,我多么希望她一直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啊。 “玉合!”我强硬地拉住她,满眼的痛心。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一把狠狠甩开了我的手。 我不可置信地愣愣看着她,她却已经哽咽着哭出了声。 “够了,够了!沈青枝,你这么自以为是地做什么?你以为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吗?我们都是笨蛋,都不懂这世间的险恶,只有你一个人活得最清醒、最明白,是不是?我都那么努力地想要忘掉这一切的因果,可你还是要把他们都挑起来,看破,说破,半点情面都不留给我!” “沈青枝,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非要让我这么难堪吗?”岑玉合跌坐在地上,火红的嫁衣瞬间就染上了层层尘埃。 这其中种种,就算她不是全部都猜的到,可父皇的坚持,皇兄的隐忍,她看在眼里,心里也多少知道了自己的劫数。 她没有追问父皇,也没有逼问皇兄,就是想给自己留一点幻想,也给她和亲人之间留下一点余地,可这一切…… 为什么?她贵为芩国公主,一生不得自由便也罢了,就连这一点点的希冀都得被粉碎在她本该最开心的这一天? 沈青枝,沈青枝……你如果真的想带我走,早在父皇登基前,早在你坐到丞相这个位子的时候,你就该这么做了,你知不知道? “玉......玉合......”我想伸手将如此伤心脆弱的她拥进怀里,可我却不敢。 我不敢碰她。 她的一切痛苦几乎都是因我而起。 如果我真的是一个男儿身,皇上当初就不会为下旨赐婚的事犹豫不决,秘而不宣,她也不会沦为权力斗争的棋子;如果我真的是一个男儿身,早在媒婆踏平魏应侯府的时候,我就会上书求娶她,也许这个时候,她已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皇上是有远见的,他知道权力斗争的残酷性,所以早早就想将玉合嫁出去,嫁给一个让他满意和放心的人,这样纵使日后他真的想要利用这颗“棋子”,也无从用起。 他是想留点良心的,毕竟这是他最爱的女儿,是他最爱的女人留下的,属于他们的孩子,可他偏偏遇上的是我,一个懦弱的,自私的丞相。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我闭了闭眼睛,轻声问她“只要你说不,今天便是全天下人都挡住你我面前,我也会将他们一个个铲除,带你离开,只要你愿意。” 玉合哭了很久,我也很耐心地等她的答案,可最终,她只是无助地摇了摇头。 深深吸进一口气,我走到她身边,弯腰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那个小王爷,我已经派人查过了,他除了有点不学无术外,一切都很好,他的性子很软,不会欺负你的,当然,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真的敢欺负你,我就替你去杀了他。” “你一定要记住,芩国和祁国,你只能选一个,父亲和丈夫,你也只能选一个,孩子......能不要,便不要了吧。” “最多三年,”我弯下身,替她将裙摆上的灰尘拂去“我就将你接回来,际时你看上了谁,就算他已经有儿有女,我也会替你把他夺过来,你尽管放心地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就是。” “还有,”我停下动作,抬头看她“忘了我。” (第二百八十一)红枫易冷前孽尽(三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岑玉合一怔,几乎站立不住,可是当她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看到后面的岑曦时,她的神情又有了些许波澜。 她动了动嘴唇,想跟我说些什么,或者是想跟岑曦说什么,然而除了眼里的悲伤,她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我不忍心亲手将她扶进轿子里,只能别过脸,往后退了一步。 剑是早已被我扔下的,我也没有兴趣再捡,可我现在无物可看,竟只能盯着它。 岑曦从我身后走过来,轻轻将一方红绸纱布盖在了岑玉合的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将她带上了凤辇。 和亲的队伍开始动了,原本围住我的士兵也渐渐退散开去,似乎没有人在意我方才疯狂的举动,也没人在乎我的过错,或者,我与她之间的情感,他们只要能按照正常行程,带着她离开这儿,去往遥远的祁国,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每个人心中的情感似乎只能是自己的,无论你再伤心欲绝,再痛苦不堪,旁人也终不过无动于衷,略表同情而已。 “到底相交一场,在祁国,我会照应她的,你不必过多担心了。”张之佑走到我面前,他想抬手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可当他看到我眼里一闪而过的情愫时,突然就有些愕然和叹息。 “拜托你了。”我收了收心,正色看着他,长做一揖。 张之佑摆手“你是我父亲的好友,也算我半个叔辈,沾亲带故的,你要我做的事,我自然会做到最好。” 我的脸上有片刻的尴尬,心里虽然知道他是在对我当初站他便宜的一个小小的回击,可难免还是有些不自然,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 “你是我见过的,除顾元城之外,最爱记仇的人。”我有些无奈,也有些自嘲。 张之佑看了看我,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顾相可要比我狠心得多。”他摇摇头,带着莫名的笑意随和亲队伍走了。 我抿紧唇,脸色发白地看着那一片火红的影子。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朦胧的白幕。 我眨了眨眼睛,再努力看了一遍,那种鲜红的,亮丽的,柔和而灼目的颜色终于还是铺天盖地地涌进了我的眼睛。 生疼。 我不该让你去的。 我如是对自己说。 “公子……”孙沪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他的眼睛红红的,声音也很沙哑,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我回头看他,竟不知如何安慰。 微微叹了口气,我对他说“淮雨竹林里的淮竹酒很是香甜,不醉人,你可要去试试?” 孙沪泪眼通红地看着我,默然点了点头。 其实我并不爱喝酒,也不爱喝茶,世间五味,于我而言,尽如无味,有,可;无有,亦可。 但若是作为消磨排遣之物,它们又显示出它们的价值来。 我几乎离不开它们。 人生路走得越长,越是离不开。 “公子,如今的时节,正好是落音花落的时候,落音花做成的点心虽称不上绝味,此时尝来,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您可要来一点尝尝?”酒馆的掌柜摸着有些浑圆的肚子,笑嘻嘻地来到我和孙沪身边“权当小店送给二位公子的下酒之物。” “那就多谢掌柜了。”我客气地向他道了一声谢。 胖掌柜摆摆手,笑道“我这里的酒,滋味虽甜,却是苦中之甜,不易醉人,却多有伤心,只怕二位公子喝不惯这样的酒呀。” 我愣了愣,转头去看孙沪,孙沪也是一脸茫然。 “掌柜的,你怎知我们……”孙沪张口想要问,却被胖掌柜拦了下来。 “我这儿只是喝酒的地儿,不说其它的事,二位公子还是先尝尝这酒的味儿如何吧,我就先去招呼旁的客人了。”胖掌柜笑着拍拍肚子,转身走了。 我和孙沪对视了一眼,竟是半晌无话。 酒入肚里灌肠毒,情入酒里千里殇。我不殇,孙沪也不是,我们只是一对难兄难弟,独对满林翠竹声声慢。 “她……”两杯酒下肚,我有些微醺“是怎么说的?” 孙沪喝酒的动作一顿,他看了看我,又看向外面的风林竹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我“她说,她想回祁国去,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她让我放她离开,放手,既是解脱。” 我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我也想不通,如果放手真的是解脱,那为什么我却总也开心不起来? “你……”我顿了顿“你真的愿意放她离开?我早就承诺过你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她在这儿陪着你,我可以……” “公子。”他喊了我一声。 我霎时无言。 “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希望她开心,我尊重她想要做的一切,就算……就算她只是为了我……” 眼里水雾渐生渐起,孙沪仰头将一杯酒喝尽,突然就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廊外竹声切切,辗转琉璃光,廊内微风徐徐,残余酒中人。 我看着他,眼眶竟也红了起来。笔下中文 这乱世就是这样,情难自抑,情起难终,痛彻心扉后,该放手的时候,就算千万般的不忍心,也只能放手。 谁……都逃不过。 “掌柜的,再上一坛酒。” “好嘞。” 胖掌柜抱着一坛酒摇摇晃晃地挪过来,顺带着将一碟落音软糕放到了我们的面前。 “外面落音桥的落音花正是最美的时候,二位客官为何不去看看?”胖掌柜问。 我微微低眼,凄然笑了一下“落音花最美的时候,却是随风而落的时候,真真是……” 可笑。 “花本无情,有情的是客官呀。”胖掌柜摇摇头,转身走了。 我僵了下身子,呆呆地,嘴上无话,心中也无话。 竹林里很静,人也不多,我和孙沪喝喝酒,看看风景,边哭边笑,转眼大半天就过去了,当天边的云海被迷离的夕辉染成通红一片的时候,我竟然见到了一个人。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过他了。 比起先前,他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冷峻了,他身上的杀气很重,他手里的佩剑也比以前冷了不少。 如今的他,像是完全融到了黑夜一般,我已经看不见他眼里的光了。 “你是找我来喝酒得吗?”我迷迷糊糊看着他,嘴角微勾,似乎是在笑。 王捷看着醉醺醺的我,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你来,是做什么的?杀我吗?”我抱着酒坛,从位置上站起来,一摇一摆,步履不稳地走向他“这你可要快点动手,我只有现在是醉的,再过一会儿,我就要办事去了。” 王捷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上前一步扶住了我,他的眼里闪过不忍、犹豫、煎熬,但最终,他还是开了口“玉合公主薨殁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我才把她送走,她怎么会薨殁呢?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我姑且原谅一次,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她真的死了,就在京城二十里外的归霞山。”王捷神情严肃,语气也透着隐隐的沉重。 看到他这样,不仅我呆住了,就连一旁还在傻笑的孙沪都呆住了。 “不,这不可……”我顿住,竟是不敢再往下说。 “是真的。”王捷看着我“和亲队伍走到归霞山谷的时候,一群蒙面的黑衣人突然出现,他们用火药从山上炸开滚石……太子殿下派兵去救的时候,只有张大人和少数侍卫逃了出来,张大人至今昏迷不醒,而玉合公主……已经…已经……” “砰——!” “公子,你要去哪儿?” “主子,你……”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明明不久前我才和她分开,她怎么可能就……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补偿她啊,怎么能…… 随处夺过一匹马,我疯了似的骑着马冲出了京城。 一路疾驰不歇,我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当我终于被眼前的滚石挡住去路的时候,我竟突然害怕了起来。 我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全身没有一点力气,除了发抖,还是发抖,我的指节已经因为紧握而发白了起来。 呼吸微屏,我苍白着脸,一步步靠近了面前巨大的落石。 “玉……” “玉合!” 眼泪一瞬夺眶而出,我猛地跪下去,声音沙哑地伏地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啊,玉合...... “我早该带你走的,我早该带你走的......”我泣不成声。 “我只是怕你恨我,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并非是一个男儿身,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骗子,玉合,我从来就没有利用过你,早在落音桥的时候,早在枫林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啊......” “是我自私,是我无情,是我对不起你,可你怎么能决绝地离开我,就连一点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我都已经想好要抛下芩国的所有,偷偷潜到祁国保护你,我都已经为你规划好未来美好的一切,我都已经...... 是裴鲁! 是他下得这样的狠手!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第二百八十二)红枫易冷前孽尽(三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喜欢一个人要从什么时候开始? 忘掉一个人,又要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我这短暂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除了……在我生命的最后那一刻。 我以为我不会爱上他。 但我还是为了他耗尽年华,伤尽骨髓。 曾几何时,他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又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对他倾心已付。 我不知道,大概是那片枫林晚霞真的太过迷离,让我不经意间就丢失了心。 “你受伤了吗?” 我抱住双膝,摇摇头,抬眼去看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儿。 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可他还是笑得很开心,就好像这周围红得宛如火焰的枫叶一样。 “你笑什么?你不觉得痛吗?”我指了指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他好似不能理解我的话,抬手摸了摸脸。 “咝——!”他痛得半眯起了眼睛。 我本该在现在表现出同情他的样子的,可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个囧样,我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自娘亲离开后,我第一次笑。 开心的,愉悦的,没有任何负担。 然而兴奋过后,本来背负在身上的那些痛苦,就像一条紧紧缠住我的脖子的蛇,瞬间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根本不给我半点喘息的机会。 我转过头,紧紧抱住双膝,盯着面前的溪水沉默了下来。 “你怎么了?”他很奇怪地问我。 我没回答他。 身后传来声响,他走到我旁边,和我隔着一些距离坐了下来。 “你在难过?”他是问我的语气,可表达的意思却十分肯定。 我很想摇头否认,可我眼里的泪水已经先一步不争气地掉落了下来。 他看了看我,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难过’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人都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 我一边哽咽着,一边擦眼泪,断断续续地问他“什么……是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又是……又是什么?” 他惊讶地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身着华丽的我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两个词都不懂,但他还是很耐心地跟我解释起来。 “七情六欲中,‘七情’指的是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种感情,而‘六欲’指的是由生、死、耳、目、口、鼻所生的欲望,也就是见欲、听欲、香欲、味欲、触欲、意欲;至于悲欢离合就好理解的多,就是指悲伤、欢乐、离散、聚合的人间境遇。” 我听完他的解释,眼泪流得更凶了,既感觉委屈又觉得十分惭愧,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吼他“你是不是在为刚才的事故意气我?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你就是故意为难,想要嘲笑我的!” 他被我吼的有点发愣,似乎根本不理解我在生气什么,但见到我哭得这么伤心,他又有些不忍,只能赶紧认错,绞尽脑汁将方才的解释说得浅白一些给我听。 “其实七情六欲和悲欢离合都讲的差不多的意思,就是指……指人的情感,比如伤心,比如高兴……” “就这样?” 他有些犹豫,但看到我直勾勾盯着他,他也只能认命点头。 “下次别把话说得那么复杂,简直跟我兄长一个样儿……”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别过视线,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想到本来我不过是使使小性子,他却呆头呆脑的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向我保证道“只要你以后别再哭了,我就照你的话去做,我不会嫌你麻烦的。” “……” 如果不是刚才他为了救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真的很想在他脸上再补上两拳! 可能他也察觉到了自己说话的不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口道“太阳已经落山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我抿了一下唇,不说话。31 “那……”他见我好似并不想回去,只能另换一个话题“我带你去看晚霞吧?” “晚霞?”我愣住。 他用劲点点头,不由分说,拉住我的手就往高坡上走。 沉落的橘红色光芒穿透层层殷红的枫叶,散落在他的眸子里,烨烨中,无限风华。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快速跳动了起来,就连神思都恍恍惚惚的,好似要飘飞到天上去。 林子里的风吹动我的衣裙,也吹动了他轻薄的玉袍,两相交汇,缠缠绕绕,如梦似幻。 “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天上的云彩。”他拉着我,寻了个视觉最好的地方坐了下来“我一直觉得,人虽然有喜怒哀乐,可面对无情无欲的天空,许多本来一直被感情纠葛的东西就能变得透彻一些,也更纯粹。” 我茫然地抬头去看天边那绚烂无边的云霞,脑中其实一点儿也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可他手里传来的温暖却像极了这片火光烟云,不仅温暖了我的心,也温暖了我的眼睛。 忽然,有一片枫叶飘飘荡荡落在他的肩膀上,又顺着衣袍落了下来,轻轻停落在他的脚边。 “喂,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往后如何来找我?”我突然羞涩地开口问他。 他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愣怔地看着我,听到我提问,他直接开口“那,等我将来长大了,就来娶你,这样,你我之间就不必设防了。” 脸颊蹭的一下变得通红,我赶紧甩开他的手,又羞又怒得背过身去。 “你……你胡说什么!” 就算我再懵懂无知,我也知道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于我的态度有些发愣,以为我又生起气来,急忙跑到我面前保证“你不要生气,现在我虽然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可将来我一定能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的面前的,你相信我。” 看到他这么着急的样子,我“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他看到我笑得这么开心,他的脸上竟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好,我答应你,我等着将来你来娶我。” 他的眼里霎时闪过了一丝璀璨的亮光,只一瞬,就盖过了这漫山遍野的枫林火云。 我恍恍惚惚地看痴了过去。 天色将晚的时候,他送我到了落音石桥旁,本来他想一直把我送到家,我却以不方便拒绝了他。 他笑了笑,没有强求。 临别之际,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片殷红的枫叶放到我的手上。 “我身无长物,就只能摘了它来,日后若是都忘了彼此的模样,就用它来相认吧。” 我愣愣看着手上那片薄薄的枫叶,突然有些慌乱地扯下头上的一根缠发红绳交给他。 “我会……我会一直等着你的。”我低下头,羞红着脸说完这句话,提起裙子就跑了。 这一跑,竟是十年思君不见君。 我也曾偷偷再去过那个枫林,可每每都只剩下空廖的残霞,和片片飘落的枫叶。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我总会梦到我出嫁的那一天。 凤冠嫁衣,十里红妆,千人相送,百姓欢贺, 在人潮的尽头,他一袭红袍飘飞,温柔地看着我。 于是,漫天漫地里,都是他眸中云霞万千。 后来,我真的要出嫁了,可他却不是那个在人群中要等着我的人。 陪着我的,只有我紧紧攥着的一只玉盒。 玉盒里,是那年枫林晚霞下,他特意为我摘下的一片薄薄的枫叶。 “沈青枝,我喜欢了你这么久,可原来,这都是你的设下的一个圈套……” 你真的,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么。 我等了你一生啊…… (第二百八十三)薄情江山总悠悠(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当我提着剑准备去裴府的时候,是岑曦拦住的我。 他不准我去,无论如何也不准。 “她是你的亲妹妹!”我气得用剑指向了他“为什么你们的心总是这样薄情?你们有什么资格坐拥天下,让天下的人都来为你们卖命?你给我滚开!滚开!” 岑曦眉头一皱,直接用手抓住我的剑,抵上了他的胸口“沈青枝,你今天要去杀裴鲁,就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我给你杀我的机会,就只有现在,就只有此刻。” 我的手一颤,长剑差点就要从我的手中脱落“你……” “他现在还不能死,你知道的。”岑曦眸光沉沉,脸色因为紧绷而有刹那的苍白,他松开手,紧紧盯住我的眼睛。 我愣愣看着他,忽然就嘲讽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剑。 “岑曦,现在的你,可真像一个合格的君王,真是要恭喜你了。” 岑曦神色一动,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我却没那个耐心再听下去,直接绕开他走了。 我去了魏应候府。 一人一剑,从候府门口打到了宗庙祠堂。 沈景之正在祠堂里上香祭拜,老祖宗就站在一旁看着,一同随之的,还有满脸别扭不耐烦的沈麟。 “怎么回事?不知道肃静吗?哪个奴才敢这么大胆?”听到外面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老祖宗忍不住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她本来是想让人把那些个鬼叫的奴仆拉下去处罚的,可当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竟是惊得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偌大的魏应候府,从护院到小厮,再到奴婢,几乎全都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或是抱着胳膊,或是抱着腿,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哀嚎不已。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个站在他们中央,满脸戾气的沈青枝!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真是太放肆了!”老祖宗握紧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 我没说话,眯着眼睛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冷,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危险,最终,我冷笑一声,举剑对准了她“我来这里,就是要你们血债血偿!” “你不要在这里发疯,魏应候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沈景之终于从祠堂里走了出来,他见到我用剑指着老祖宗,眉头紧皱,脸色也沉了下来。 对于他,我早就不为所动了。 “你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还敢硬闯候府,你是不是又想进天牢尝尝滋味了?”沈景之眼中眸光一冷,负手立到我面前。 他几乎没有一点点害怕我,不是因为他武功强,有与我一战的能力,也不是他自诩是我的父亲,我左右也不敢伤他,他不怕我,仅仅是因为从来的不屑一顾。 “哈,”我笑了一下“今天你和她都得死。” 手里长剑一翻,我眼里的杀气陡然涌现。 寒光绰绰,半分不留情。 “住手,青枝!” 白影飘飞,玉带如霜,乌发青丝两行泪,一角宫铃。 这样柔弱的女子,她是谁? 还有谁会用这样哀伤而柔软的目光看着我? 五年了,我当了五年的孤儿。 我早该……软不下心肠了。 “青枝,吾儿。”她含着泪看着我,满眼里都是痛苦。 喜悦和惊惧不断挣扎糅合的痛苦。 我张了张口,还是把那个称呼喊了出来“娘。” “青枝,”宁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肯求我“为娘求你了,收手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候府有多少人都因为你受了伤?” “娘,您这是做什么?”我大惊,收起剑就要去扶宁素,可她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你答应娘,永远不要伤害你的祖母和爹,为娘就起来。”宁素哽咽地看着我。 我猛地往后踉跄一步,眼中既是不解,也是恨意。 “为什么,娘,你为什么总要逼我?为什么你们都要拦着我?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你知道他们……”九四好书网 “青枝,他们是你的亲人!”宁素抬头看着我,眼里是泪,也是痛心“为娘不知道你为什么今天要突然打伤府里的人,为娘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要对你的亲祖母,你的父亲痛下杀手,可你要让为娘眼睁睁看着你变成一个手刃亲人的杀人犯吗?你往后要如何在天地间自处?若是你今天一定要造这场杀孽,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为娘,让为娘替你来受过、” “娘……”我的声音一颤。 宁素不想逼我,也不想让我为难,可此情此景,她说什么也不会让最坏的那种情况发生的。 她舍不得景之,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背上那样的骂名啊。 “孩子,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你真的想从今往后都遭旁人唾弃吗?”宁素泪水涟涟地望着我,满眼希冀,满眼痛惜。 她多想好好和我坐下说说话,五年了,老祖宗不让她去见我,我也不曾再踏足过候府,她心中的思念和苦楚有谁能知道?也只有午夜梦回的明月光能看见她眼中的泪。 可今朝见面,却是这样的场面…… “好,好!”我僵硬着身子往后退,脸上没了丝毫表情“您既然这样求我,我就不杀他们……” 娘亲是我的软肋,一直都是,我从来都拒绝不了她的请求,甚至为了她想要的,我可以想方设法为她取来,可今天不同,可今天不同…… 我知道的,如果不是魏应候府和裴鲁勾结,玉合根本就不会死。 我现在杀不得裴鲁,也杀不得他们两个,那我只能对不起娘亲了。 “可是,我要您答应我一个要求。”我的话是对着她说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身后的沈景之“跟我走,离开这儿,这辈子都不准再见他。” 宁素愣住,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我的意思。 然而被我紧盯着的沈景之却激动地将宁素一把拉到了身后。 “沈青枝,你妄想,宁素是我的女人,除非我死,否则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他对我的厌恶终于达到了顶端,可我看着这样深情的他,却只觉得可笑。 “父亲大人,”我将长剑横在他的脖颈处,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近了他的侧脸“你真的想要娘亲陪着你一起下地狱吗?” “你做什么,快放开景儿!”一旁的老祖宗早吓得脸色发白,她急急忙忙走近,伸手就来推我。 寒气瞬时一激,我直接将长剑一扫,割断了她前额的几缕发丝和发丝上的珠宝。 珠宝掉落在地上,几下就碎裂开来。 老祖宗惊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整个人的脸色都青了,可即使是这种情况,她还是不肯在我面前服软,死死抓着拐杖瞪着我。 对此,我嗤之以鼻。 从小到大,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我,要说情分,她恐怕是比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盼望着我死的。 “娘,娘,你没事吧?”宁素震惊之余,立马冲过去扶住了老祖宗。 沈景之也想过去查看一下老祖宗的身体,可我长剑相抵,他根本不能往前靠近一步。 “沈青枝,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今天是发疯了不成?”沈景之终于发怒了,他想对手下的人吩咐什么,可一看到那抹柔弱的身影,他又不得不把这口怒气咽下去。 “我想做什么?”我冷笑“我向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我要你亲自将娘和一封休书送进我派来的马车里。今日你若应承我,我便罢手离开,如果你不肯,莫说你让人请来裴鲁,就算是皇上亲临,我也要血洗你们魏应侯府。” 沈景之这次是真的惊住了。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对他和老祖宗是有恨的,这也很寻常,谁会对被剥夺自由的生活热爱感恩呢?可他没想到,这种恨竟然已经弥漫到整个魏应侯府。 我的本事,他清楚得很,如果我真的打算鱼死网破,魏应侯府就算是有裴太傅在后面撑着,也不过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根本就走不长久。 而且裴太傅要做的事...... 素儿在他身边实在太过危险,他本来也是要想办法送她走的,只是裴太傅一直盯得太紧,他根本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如今,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只是依照素儿的性子...... 也许,他也该要做一回薄情人了。 “好,我答应你,三日后,我会......”沈景之下意识就看向了宁素。 宁素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可她还是紧紧盯着他看,期盼着那最后的一丝可能性。 微闭了闭眼睛,沈景之转过头去,说得决绝“我会把休书和她,一起给你。” “你!”宁素的泪水刹那间就流出了眼眶,她看着他,渐渐就生出恨意来。 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这么多年的眷恋不舍,原来终有一天也是要走到尽头的,而这个尽头竟然来得这么突然,毫无征兆,甚至有一点可笑。 “为什么?”宁素边摇头边后退“为什么你背叛了当初的誓言后,还是忍心这么伤害我?我就真的比不了你的侯爷之位,比不了这侯府的荣华富贵吗?” (第二百八十四)薄情江山总悠悠(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沈景之没有回答她,甚至他都没有敢看她伤心的模样。 他这辈子,只让她伤心过两次,却次次都是痛彻心扉,可他没办法,我说得对,她如今在他身边,随时都会有危险,一旦裴太傅的密谋败了,恐怕整个侯府都保不住,他如何再来保护她呢? 只有等时局稳定下来了,他才能再次让她回到他的身边。 “你该走了。”沈景之默了默,将视线放到了我身上。 宁素没想到沈景之居然这么绝情,掩面伤心地跑了出去。 沈景之下意识想去追,却又不得不生生忍住。 见此情形,我忽然就笑了起来。 “你满意了吗?”沈景之压抑着怒气问。 我冷笑“娘虽外表柔弱,却性子刚强,她向来难对你死心,我希望,这三天你能好好表现。” 说完,我扔了剑,拂袖而去。 “孽债,孽债!”老祖宗气得捶胸顿足,用拐杖狠狠敲了一下沈景之的腿,沈景之随即就跪了下来“当初老身就不该听信你的话,把这个孽种生下来,老身早就说过,她是一个祸害,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可你非要念着和宁素的情谊,要把她留下来,如何倒好,自食恶果!” 沈景之任由她大骂,没敢出声。 老祖宗打了几下后,自己也心疼,便只能放下拐杖,用来回走动发泄自己的愤懑。 “也不知道这样沈青枝这五年里究竟干了什么,居然这样翻脸无情起来!”老祖宗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她一直以为,有宁素在她手上,沈青枝就算贵为芩国丞相,也不过是她手里一条乖乖听话的狗,是魏应候府走向更加强大繁盛的垫脚石。 从小她让她去读书,让她去白鹤书院,让她去学自己想学的一切,就是为了她能在日后成为魏应候府关键时候的一个助力,或者,牺牲。 她也曾忧虑过这会不会成为一把双刃剑,所以在送她去白鹤书院前,她千方百计地试探她,甚至不惜设计杀了跟随她多年七娘。 沈青枝一直做的很好,就算是她派去的下人百般侮辱她,她依旧能对上孝敬恭顺,对魏应候府也是忠心耿耿,可不曾想……她今日竟会这般胆大,莫非她从前所做种种,都是一时的忍耐吗? 她不信。 “娘,沈青枝的事就别去管了,我们还是去找一下裴太傅,商量一下……” 老祖宗抬手,赶紧阻止了沈景之的话“老身就不信,她真的能翻出花来,便是她真想对候府做什么,也得看看能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沈景之看了看老祖宗脸上偏执扭曲的神情,心中一动,竟是觉得心惊。 沈青枝五年后的今天会来闯魏应候府,且不管原因是什么,它都已经昭示了一场不测风波的开始,可是一向强悍精明的老祖宗却总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控制欲和厌弃,身处风云中心,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爹,祖母,麟儿饿了,麟儿能先去娘亲那里拿些吃的吗?”一直躲在祠堂里瑟瑟发抖的沈麟见凶神恶煞的大哥已经走了,本来一直心惊胆颤的,这马上就放松下来,不以为然了。 老祖宗看了看这么个纨绔子弟,本来一直是心疼他的,可现在心中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生出了一股怒意,她用力敲了敲拐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昨个儿让你背的书,你可都背齐全了?整日惹事生非便也罢了,书也不好好念,府里请来多少个夫子?全被你给气走了,书院你又不肯去,你是不是想把祖母我给气死?” 沈麟被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通乱骂,有些懵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他的祖母会这样怒火冲天地骂他,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于此这么冷淡,既无维护,也无生气。 他……他究竟做错什么了?难道只要沈青枝一出现,他就必须得被所有人比较嫌弃吗? 心里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委屈,沈麟噗通一下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哎呦,我的心肝,你这是怎么了?快别哭啊,告诉为娘,是谁欺负你了,为娘定饶不了他!” 金玲是听下人说祠堂发生了大事,这才匆匆赶过来的,毕竟她最心爱的小儿子可正在祠堂里祭拜先祖呢。 却不成想,她刚刚赶来,见到的却是自家儿子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身旁也没丫头扶,也没小厮哄,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赶紧就上前将他半扶半抱了起来。河源书吧 “娘——!”沈麟看到偏爱自己的金玲,顿时哭得更加伤心起来,他钻进金玲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少时真性情,也是稚气未脱的过分宠溺。 “好了好了,祠堂在前,哪能亵渎,你把麟儿带回院子里去。”生气本来就是一时之事,稍稍平静下来后,老祖宗还是免不了心疼起自己这个小孙儿“另外,让厨房给他备些上好的吃食,他到现在也该饿了。” 金玲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老祖宗的话在侯府是说一不二的,谁也不敢违抗,她也只能抱着沈麟不甘不愿地离开。 “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裴太傅一定不会……”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大事不好了。”侯府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跑过来,也不管是在什么场合,直接就冲了进来“六公主殁了,皇上他…皇上他……怒气攻心,药石无医,恐怕熬不过明晚了。” “什么?”老祖宗大惊。 一旁的沈景之也心惊不已。 难怪,他就说沈青枝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到魏应候府来找事,原来是六公主出事了。 “娘,看来是裴太傅等不及,兵行险招了,我们现在最好还是按兵不动,以观后势比较好。”沈景之道。 老祖宗脸上的皱纹全都紧紧缩在一起,道道深沟都似黑暗里蛰伏的鬼怪幽魂,让人一见就浑身不舒服。 她握紧手里的拐杖,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后,开口道“魏应候府能否青史留名,就看这一遭了,若我们还是选择明哲保身,何时才能将这个偌大功绩奉到祖宗的牌位前?” 沈景之脸色微微一变“娘的意思是......” “裴太傅上次说的借道之事,为娘决定同意了。” “万万不可,”沈景之就猜到是这件事“此举一旦做下,我们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况且自古战乱起于萧墙之内,裴太傅若是根本没这个控制能力,指不定整个芩国都要被他给毁了,际时我们魏应侯府还能脱身吗?” 老祖宗主意已定,根本不容质疑“自古成大事者,就需要火中取栗,老身这辈子生出你这么个儿女情长的不肖子孙,已是愧对魏应侯府的列祖列宗,接而又出了个沈青枝那样不忠不孝的东西,倘若不能在临去前,再为魏应侯府做些什么,将来还有什么颜面去地下见你的父亲?” 沈景之被她说得愧疚至极,可愧疚之下,他还是心生忧虑。 他知道,老祖宗这是打算在接下来的纷乱之局赌上一切,去搏一个可能,可是这个赌局他们真的能站稳脚跟吗?他们所依赖的,又是否真的可靠呢? 他没把这些话说出来,他知道,即便他说出口,老祖宗也不会听的,况且她年纪也大了,他实在不该再违逆她的意思。 “那上次在书房说的,有关吕大人的事......” 老祖宗不待沈景之说完,就摇了摇头,否定道“他不过是个投机的小人,自诩正派,然其下多是两边倒的墙头草,早晚得自取灭亡,他,我们可沾不得。” 沈景之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可万一他要是成功了呢?” 老祖宗冷笑了一下“那我们就把他拉下马来,让他不能成功。” “娘的意思是,将这件事甩到沈青枝头上吗?”沈景之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然而懂归懂,现实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可是她已经被皇上革职了。” “那岂不是正好?”老祖宗拄着拐杖,颤颤晃晃走到了祠堂门口,她抬头望着那一排排的牌位,目光在最末端顿了顿,瞬时柔和了下来“这颗魏应侯府长出来的毒瘤,也到了该割掉的时候了。” 沈景之这次没有说话,只有微微而起的秋风从堂前一掠而过,稍稍浮动起了他的冰蓝袍角。 “就三天后吧,你把该要说的话都跟她说清楚,至于宁素......等我们事成之后,她自然就会再回到你的身边,际时你和她要到哪里去快活,为娘都不会再拦着你。”老祖宗收回目光,缓缓转过身。 她苍老的身躯在快要昏沉的光线下显得佝偻不堪,黑暗就要来临,时间就要停滞,生命也即将在光明中走到尽头,就像她那根满是裂缝,却总也舍不得扔掉的拐杖一样。 “娘,您......总还是忘不掉那个人吗?”沈景之心中一动,忽然就把这句隐藏多年的话问出了口。 他从小就知道,他的娘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的父亲,她喜欢的那个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消逝在岁月里了。 终有一天,她和她的拐杖都会。 老祖宗怔愣了很久,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时候,她才轻轻开了口“岁月也有老去的一天,可他不会,永远不会了......” (第二百八十五)薄情江山总悠悠(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在去天牢前,我先偷偷闯进了禁言阁去见岑曦。 皇上一直没有下令赦免岑曦,送亲结束后,他也只能再回到这儿来。 禁言阁虽位处皇宫,却安静得仿若根本不存在一般,周围除了层层包围住的竹林,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很寂寞,也很清净,就连掠过的飞鸟都成了一道绚烂的风景。 禁言阁分十二层,层层机关严密,唯有这第十二层方可住下一人,而岑羲就在这一层受过。 “皇上病危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无动于衷?”我冷冷看着他。 岑羲没说什么,只随手一挥,给自己画的秀丽江山抹上了最后一笔墨迹。 “你来找我,是做什么的?”岑羲搁下笔,抬头看我,倏忽他又一笑“总不会你就只是因为父皇的事来这儿的吧?” 我冷噬一声,别过视线“我已经为你做的够多的事了,皇上面前的演戏,朝臣前的掩护,还有......玉合的事......” 说到这儿,我不由顿了顿,心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负罪感又密密麻麻涌上了心头。 如果不是为了让那些乱臣贼子能够放下心防,我怎么会跟得了失心疯似的,那般公然顶撞皇上,让他把我送进死牢? 我可以娶她的,只要她愿意,可时局不同意,皇上不同意,就连岑羲都想方设法地阻挠。 这就是天命吗?无论我怎么做,都逃不过,也改变不了。 “所以呢?”岑羲静静看着我。 我默然片刻,转头看向他的眼睛“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交易,我为你做的,只需要一个报酬,放了杜融,让他回亓州去。” 岑羲的眸光有一瞬的混沌,甚至是模糊,可当我仔细去看时,他的眼里却只剩幽邃和清明。 这是他一贯的神色,也是我最熟悉,最陌生的。 “你说,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岑羲一拂袖,面带轻蔑之笑“太少,太少了。” 眸光一寒,我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青枝,我们相识有多少年了?”岑羲在一旁的蓝摇雌花盆里净了净手,然后用干帕细细擦拭起来。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这些年,他似乎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薄凉,我甚至都看不出他曾经的模样。 是时间造就了这一切,还是帝王家的天性使然? 我不知道,也没必要去知道。 “十七年加上三十三天。”岑羲放下手里的干帕,慢慢走近我“是不是很久很久了?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七年呢?” 微微皱起眉,我没说话,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青枝,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感觉吗?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他在我面前站定,眸色幽深而黑暗,我几乎看不到里面的光。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有些心惊,赶忙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 岑羲冷冷笑了一声,从我身边走过,径自走到窗边,抬手指向了远处烟雾缭绕的亭台水榭“我在这宫中生活了二十几年,你也在这里停留了无数日夜,皇宫从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也有你躲不开的皑皑白骨,要想在这里生存下去,看到头顶上的日光,‘身不由己’从来都只是最可笑的借口。” “青枝,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交易,你给的未免太少了。”岑羲转过身来看我“没人会心甘情愿地放走自己已经到手的猎物,我想,父皇现在应该已经下旨,要私下处死他了吧?” “你说什么?”我震惊,然细细一想,又该如此。 皇上的果决和狠辣,我一直明白。 “现在你去,也许还有转机。”岑羲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微微敛袖,继续开始为自己手中的锦绣山河图添墨描画。 我咬牙瞪他,暗中却是气泄。 敢情今个儿又是被他忽悠了一通,还没交锋,就已经输了。 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来找他。 纵身从窗口跃下,我闭上眼睛,轻轻落在了一处屋檐上。 再回头看了一眼禁言阁,我抿了抿唇,飞身而去。 “主子,这么放任沈相,也许下一场祸事就不远了。”鲁鼎现身在阁顶,他俯身跪在岑羲面前,神情间全是不解“您为什么要她去救杜少城主,他若被皇上处死,我们岂不是省下些力气?” 岑羲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鲁鼎,轻轻冷笑了下“凡成事者,需得往前看,一时的利益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鲁鼎一愣,呆呆看向岑羲。 主子的意思莫非是想利用沈相的重情重义,趁此永远断了杜氏一族的后路,免去芩国的这一祸患吗?31 那沈相之谓之情,岂不是变得无地自容?沈相那么相信主子,此事一旦做下,也许日后想要好好相处就难了。 “主子可……可想过沈相大人……” “她会明白我,她也必须明白。” 鲁鼎的神情僵住。 “父皇的病如何了?一春子大夫是如何说的?”岑曦看了一眼鲁鼎,问。 鲁鼎霎时回神,他低头回禀道“皇上的病是急怒攻心所致,一春子大夫说,如果没有天赐神丹,皇上恐怕是拖不过这几日了。” 岑曦的怔了下神色,没有说话。 “主子要去看看皇上吗?”鲁鼎试探地问了一句。 岑曦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将视线淡淡落到自己笔下地画卷中。 “冤孽,偿命。” 如果说从前,我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三番五次来这个地方——天牢。 说实在的,我很怕来这个地方,不过我想,大概这个世上也没有人不怕来这个地方。 一柄长剑杀进黑暗无光的地底深处,我拂袖斩断牢牢锁住的铁链,扬腿踹翻了正端着毒药的托盘。 “沈相大人!”李全心里一惊,焦急地去看摔到地上的药瓶。 药瓶已碎,毒药已撒,覆水难收。 “跟我走。”我举剑劈断了锁住他手脚的枷锁,一手拉住他的手臂就往外扶。 “沈相大人,不可。”李全眼见杜融要逃,急急就来拦住我“他是皇上所命重犯,您不能把他带走。” 长剑一横,我冷视“让开。” 李全不想跟我动手,他也知道打不过我,就算牢中全部兵力加在一起,他们也没办法留住我和杜融,可即便如此,他也要拼死拦一拦。 “沈相,”李全掀衣跪到了我面前“我李全除了皇上,没跪过别人,今天我在这里跪着求您,皇上命在旦夕,绝对再受不了这份打击的,您万万不能把杜少城主带走啊。” “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我知道,你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今天你要么让开,要么就死在我的剑下。”我眼里戾气翻涌,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 天知道方才见到那瓶毒药就要被灌进杜融口中时,我是多么的心惊胆战,我压根不敢想象自己如果迟来一步会是什么样子。 这辈子,我已经欠得他太多了,我不能让他再因为我死在这里。 李全知道我不相信他,事实上他的想法和我所说的一致,然尽管如此,他刚才那番说辞也全非假意。 皇上特命他来送杜融归天,为的就是防止沈相趁他病重劫人逃走,本来这一切都秘密进行着,也不知究竟是哪一个环节泄露了消息,竟让沈相知道了今天的行动。 “沈相若真想杀人,我愿意用自己的血来祭您的剑,可今天您要带他走,绝无可能。”李全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看着我。 “好,好,好得很。”我气笑“上次你算计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今天就一起办了!” 说完,我手中剑光一闪,直往他的要害袭去。 “慢着,青枝。”气息不稳的杜融终于出手,他一把按住我的手,脸色苍白地对我摇头“你不能杀他,杀了他,你就真的岑皇室的敌人了。”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李全暗自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他捏了一把手心里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看向我手里的剑。 他是江湖中刀山火海闯出来的人,可刚刚沈相出手时,那样凛冽冰寒的,几乎死寂的杀意竟是让他心脏一缩,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他不信这是一种功夫,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种功夫。 “杜融!”我不满地瞪他。 可他却是虚弱地笑了笑,闭上眼昏了过去。 “......” 所有逞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笃定。 “真是麻烦。”我叹气,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趁李全不注意,直接迎面洒了过去。 李全下意识就遮住了口鼻,然而药粉泼洒的面积实在有些大,等他能勉强看清眼前的事物时,已然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堂堂一国之相,竟然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真是......”李全气得脸色发青,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表此刻之愤。 我才懒得理会此刻李全心里是什么滋味,我能留他一命,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他是皇上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皇上的意思,他没有错,甚至是忠心耿耿的好属下,可他既然敢戏弄我,那我就不会对他客气。 虽说我心里早有了准备。 (第二百八十六)薄情江山总悠悠(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劫狱的动静闹得挺大,本来也没有经过事先计划,可尽管如此,我还是背着杜融从天牢里逃了出去。 医馆不敢去,我只能偷偷溜进蔡府,让客居在那的一春子好好治治满身是伤的杜融。 天牢里的人理应善待他的,毕竟连皇上都没有给他真正定罪,那他就还是身份尊贵的亓州少城主,朝廷上的刺史大人。 可坏也就坏在这层身份上,皇上已经盯着亓州多久了?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他怎么着也得套点有用的东西出来,方才对得起自己一番辛劳。 不过看杜融这个受伤程度,皇上显然还是有些顾及的。 “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你是不是特想掉脑袋啊?我看你就不该长着个东西,你看着碍眼,我看着也不舒服!”蔡玉在客堂里来来回回走了四五圈,终于还是没忍住,恶狠狠地痛骂起我来。 我十分委屈地低下头“可是皇上已经准备了毒酒要杀他,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皇上要杀他?”蔡玉震惊。 “是啊。”我无奈叹气“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皇上病危,他迫不及待想除掉 杜融也是情有可原。” “可皇上再如今这样的局面对杜融下手,岂不是自找麻烦吗?我可听说了,祁国因为和亲的事,已经发文书来讨要说法了,我估摸着,他们大概已经部署好兵力准备我们一战了。” 要说理解,蔡玉也能明白皇上心中所想,可要说不理解,他又的确不明白皇上这么急匆匆下手的原因。 眸光微微一顿,我自嘲笑了笑“是因为我。现在我并无官职在身,来去自由,皇上知道我会去劫狱,他是害怕我和杜融会跑得无影无踪,或者逃到亓州去。” “自古战乱起于萧墙之内,和亲一失败,祁国肯定就要和我大芩开战,此时若是亓州发生变故,后果可想而知,换句话也就是说,收回亓州的掌控权,越快越好,最好是能在大战之前。” 蔡玉听我这么一说,竟是半晌无语。 “平日叫你收敛些,你偏不肯,朝堂又不是白鹤书院......” 皇上也不是仁慈可爱的夫子们啊。 我没多言,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回廊的边沿坐了下来。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在皇上面前有所保留呢?可帝王之心从来多疑,我若不能让他完完全全的放心,他又怎么会让我在这短短几年就到达如此高位,把控朝政呢? “要我说啊,你也别太担心,杜融的心思一向缜密得很,当初他敢无视圣令,偷偷跑到祁国去,就说明他已经想好后果了。”蔡玉见我神情萎靡,有些不忍心“他自己是什么身份,他难道心里不清楚吗?他身上背负着什么,他难道不明白吗?也许眼前这所谓的皮肉之苦,都不过是他的障眼法呢?” 蔡玉这番话倒是让我思绪一顿,有些通明起来。 我歪了歪头,仔细想了想最近这些事发生的前因后果,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这一页一页的片段之中。 我已经好久没有静下心来了,自从祁国来和亲,我的全部心思仿佛是在被一个无形的手不断往前推一样,我措手不及,猝不及防,几乎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陷了进去。 这样很危险。 “青枝?青枝!”蔡玉突然轻轻推了推我。 神思一瞬收回,我茫然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蔡玉见我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一春子大夫出来了,你不去问问他关于杜融的身体状况吗?” 我一愣,连衣袍都未理,站起来就匆匆往屋里跑。 “哎,等等我呀!”蔡玉气得跺脚。 我全当没听见。 “一春子大夫,他身上的伤可有大碍的地方?”我急声询问正在收拾药箱的一春子。 一春子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摆摆手,让我稍安勿躁“这位公子的底子很好,他所受的不过是一些皮外伤而已,过个十天半月便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头几天得格外注意些,要及时换药,不能碰水,最好也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以免再裂了伤口。” “好好好,我一定会牢记的。”我应和“只是......大夫,他吃不得太过腥气的东西,您开的药能不能......当然了,最好也别太苦,太苦的东西,谁都咽不下......” 一春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稍稍靠近我,轻声道“小女娃,他可是你的心上人?我看哪,有你在,他可是什么药都能吃得下去的,且放心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脑子里嗡嗡的,有些混乱。 “上个儿在皇宫,太子殿下特意请我和宫里的御医一起给你看病,我行医这么多年,自然什么都能看得清楚。”一春子居然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拎起药箱,伸手将两张方子递给了我。 “一春子大夫,我......” 一春子抬手,笑道“我已经不问世事多年,被你请出山,也不过是想在临去前,再看一看故人曾经在过的地方,这里是两副药,字多的,是你的,字少的,是他的,千万别搞错了。” “我的?”我讶然。 “你的伤好了?又运功过度了吧?”一春子笑着摇摇头,带着药箱走了。 “那......”火灭 那为什么我是字多的啊? “谁让你总不爱好好吃药呢?当然得一次性灌多点了。”蔡玉一眼就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笑着调侃起来。 我咬牙,满面笑意地看着他“蔡玉大人,你想不想也去寻一春子大夫要点药来吃呢?” “我为什么‘想’?”蔡玉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我把两张药方“啪”地一声拍在他的胸脯上“我会把你打到吐血。” 蔡玉被我这一拍,直接后退了两步,他抓住药方,轻轻揉了揉胸口,伤心道“你怎的出手如此狠毒?我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哦?”我眯眼,抬手敛了敛袖子“是嘛?” 蔡玉见状,心知不妙,赶紧拿着药方落荒而逃。 “哪有这样强让人开心的?”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摇头笑了笑,转身进了后屋。 杜融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动。 他看着我走近,刚想对我笑一下,伤口就被扯得生疼,无奈,他只能就这么干巴巴地看着我。 “但凡你服一下软,就不会受这些苦。”我坐到他旁边,抬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我倒是想服软,可太子殿下步步紧逼,我也没办法啊。”杜融无辜地看着我,那模样像极了软绵绵的小羔羊。 “岑羲去审过你?”我愕然“他为什么要去审你?他怎么......” “你不信?”杜融的眸色深了深,脸上的无辜之情却更加让人动容。 我一哑,连忙摇头“你说的,我怎会不信?只是......想必他这么做,也定是另有一番道理。” “你偏袒他?”杜融的眼里渐渐升起了薄雾,明月如水,夜色深邃,碎碎柔光落在他眼里,简直就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动人心魄到了极致。 “我......”我无言以对。 “小青枝,你是不是喜欢他?”杜融突然收了所有神情,闭着眼睛问我。 我一顿,失笑摇头“他是帝王家的人,我怎么会喜欢他?” “可你喜欢顾元城,”杜融微微睁开眼看向我,眼中是我看不清的幽邃“他甚至是大芩的死敌。” 我抿紧唇,脸色霎时变得有些苍白。 杜融看到我这样,心里苦笑了笑。 自己一直珍藏的东西,终究还是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青枝,这一生,你是喜欢快乐,还是喜欢忧伤?”他转头去砍外面的月光,声音淡淡的,像薄纱。 “当然是……”我下意识就要回答“快乐”,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我竟是说不出口。 我所经历过的快乐,真的是快乐吗?如果是,那未免也太苦涩了。 “忧乐悲欢常有时,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最终,我只这样回答了他。 杜融轻轻笑了下,身上的伤让他眉头一蹙,可他还是笑得那样轻,轻得像是一层柔柔的月光。 “小青枝,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值得高兴的事呢?” 心中一冷,我没说话。 杜融叹息一声,也没再说出什么话来,正巧这时蔡玉僵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我便取过药碗,让蔡玉扶着杜融起来,慢慢喂他喝药。 “青枝,你的下属找来了。”蔡玉神情严肃地对我说。 我顿了顿,淡声道“是小沪吧?你叫人让他回相府,顺便传个话,就说这几日如若无事,万不可离开相府,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蔡玉皱眉“你现在都成通缉犯了,你还想回去?” 我将冷了点的汤药喂给杜融,边喂边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便不相信皇上能撑住不宣我进宫。” 蔡玉真是佩服我的勇气“跟皇家作对,你可真是硬气。” 杜融闻言,笑出了声。 我挑眉。 (第二百八十七)薄情江山总悠悠(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们在你府里的事,你莫要同旁人说。”我放下已经空了的药碗,低声叮嘱他。 “谁都不可以?”蔡玉问。 “谁都不可以。” 眸光微顿了顿,蔡玉说了句“我去看心蓉了”,便从厢房内匆匆离开。 “青枝,你扶我起来吧,我想去院子里看看。”杜融轻咳了两声,对我道。 我不同意“你的伤不能动,且好生待着,若是睡不着,我给你找些你感兴趣的书来,你坐着看就是了。” 杜融眉头轻皱,有些许微微的哀怨“你怎的管这么多?倒像是个啰嗦的管家婆。” 我气岔,双手叉腰,板起面孔瞪着他“我要真是个啰嗦的管家婆,我就天天在你耳边叨叨,让你没一刻能休息的,哼。” 杜融一愣,随即克制地,轻轻笑了起来。 “小青枝呀,小青枝......” 我见他笑,也跟着笑,起身就出了门,没过多久,我便抱着一大摞的书从门外走了进来。 “蔡玉这儿的书多,蔡大人总是盯着他读这些东西,我在里面挑了挑,倒是有不少本有趣的。”我将书往床边一放,然后寻了个小凳子坐到床旁“你瞧瞧,可有爱看的?” 杜融随意翻了两本,书名不是《上古秘术》,就是《九转灵丹述》,说没兴趣,倒也不尽然,可要说感兴趣,其实也并非如此。 “你到底要看哪本?”我见他迟迟没有选中要看的书,不禁疑惑起自己多年对他的了解。 按理说,他不是该最爱这些书吗? “就这本吧。”杜融抬手指了指一本封面崭新的蓝底白字书。 我有点好奇他选的是哪本,便凑过去看了一眼“《桃花债——慕枝》?这可是一本讲江湖情缘的话本子,算不得什么正经的书。” 我好心提醒他,他却不以为然“好书怀书,看过方才明了。” 我摇摇头,随他去了。 随手摊开方才从外面拿来的几份折子,我低着头,细细查看起来。 “这是关于朝事的折子吗?”杜融问我。 我点点头“如今吕玄势力疯长,就连裴太傅都显出了劣势之态,朝堂之乱,恐怕已经不远了。” “你觉得他们谁会赢?”杜融看向我。 眼睛微眯了眯,我摇头一笑“都是乱臣贼子而已,谁能赢呢?” 杜融的声音一默,他没再说话,翻开书页看了起来。 我见状,也没多说什么,继续起自己手上的事。 因为还是晚上,因为天上的明月还没落下,四周万物都显得格外寂静,他的翻书声,我的呼吸声,一切的一切,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我和他还只是两个在书院念书的孩童。 时光啊,从来匆忙的让人都来不及感伤就已蹉跎。 “二位,还不睡么?马上可就要天亮了啊?”蔡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窜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壶清茶,还有两碟点心,清茶香混合着点心香,倒真是十分诱人。 “你才是奇怪,整日清闲无事的,怎么到现在还到处走来走去的?”我放下手中的折子,站起身,就着他手里的托盘拿过一块糕点塞进了嘴巴。 “家里来了两尊佛,我哪能安心睡着啊?”蔡玉白了我一眼,将托盘放到了桌上。 “那可真要多谢你送夜宵来了。”我笑着又拿起一块糕点递给了杜融,顺道还给他倒了杯茶。 蔡玉摇摇头,挥手让门外的下人将一个瓷白色的小盅端到了我的面前“你的药最难熬,也耗时得很,可浪费了我不少时辰。” 我的脸色僵了下,倒是没说旁的话来,一声不吭,拿起小盅,“咕噜咕噜”几声,就将它喝了个见底。 “难喝!”我总结。 蔡玉瞠目结舌地看着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居然一口气全喝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根本就不会发生,沈青枝有多怕喝药,恐怕白鹤书院上上下下没几个人不知道。 “大战在即,岂容怠慢?”我肃起脸色,眼中有风云隐现。 杜融喝茶的动作一顿,微微垂下了眸色。 “啧啧,真真是难得看到你这样兴致高昂的样子!”蔡玉不由抚掌赞叹起来“看来芩国的天下,还是得由我们的丞相大人来守护了。” 我欣然接受他的称赞“有眼光。” “......” 蔡玉懒得理会我,挥挥手,打着哈欠走人了。 “真的很晚了。”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头对他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了。”123文学网 杜融没有说话。 我拿不定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能呆呆看着他,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小青枝。”他用双手握住双碟戏花的白玉茶盏,突然出声喊我。 我一愣,抬头看他。 他却没看我。 “在你的眼里......”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我“我算不算也是一个祸害芩国的乱臣贼子?” 我愣住。 半天无话。 杜融低声笑了笑,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底一掠而过,眨眼烟消云散。 “我累了。” 我顿了顿,抿唇回身,待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 “杜融,我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芩国丞相。” 杜融怔愣,一瞬抬头看我,可我已经乘着月色慢慢消失在了茫无边际的夜色里。 “小青枝......”他轻声呢喃,忽然就无声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他的眼里就落下了泪。 如果往后余生都不能再相见,你还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如果......如果我再逼你一步,你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他紧紧握住手里的温凉,整个人几不可见地颤栗了一下。 翌日,枯藤架下,杏叶飞舞。 我扶着杜融在竹椅上坐下,随手给他盖了件厚厚的毛毯。 “今天阳光不错,空气也挺好。”我在他旁边坐下,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杜融看了看远处清晨的日光,笑着点了点头“今个儿的天确实不错。” “是啊。”我笑“对了,昨晚你看的那本话本子讲的是个什么故事?结局如何了?” 杜融沉吟了会儿,答道“如你所言,这之中讲的是个江湖事,江湖情。武林盟主的女儿年少贪玩,女扮男装闯荡江湖,一路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奇人鬼怪,也有路边讨饭的老乞丐,也有高堂庙宇风流的公子,就连寻常人家的孩童中,也有不少她的‘兄弟’。” “然而顺风顺水的日子没过多久,江湖中就出了一件大事,魔教来侵,武林大危。为了消灭魔教,这位女少侠扛起了父亲的重任,几经波折,终于集正派之力,攻破了魔教,消灭了魔教残党。” “至于结局嘛,”杜融看了看我,轻轻一笑“她当上了武林盟主,顺便还觅得了如意郎君。” 我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忙不迭移开了视线“话......话本子而已,大都如此结局。” “有人的一生,可比这话本子还要传奇呢!”杜融意有所指地看着我,笑得满面如风。 我的脸一红,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问你,”我缩了缩袖子,眼神稍稍沉寂下来“你在牢里的时候,岑曦真的来找过你吗?” 杜融没想到我会主动提起此时,愣了好半晌都没答话。 “我昨天夜里仔细想过了,你落到皇上手里,他不可能不趁机做点什么,你就告诉我吧,他找你,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我深呼一口气,转头去看他。 杜融见我这么想知道,沉默了会儿,问我道“青枝,你觉得玉合公主的死,他能逃脱得了关系吗?” 我一愣。 “什么……意思?” “六公主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不可能不知道和亲对于六公主而言意味着什么,可他在这件事上几乎毫无作为,为什么?” 我的目光有一瞬的茫然。 杜融却没停下,继续说道“你我都清楚,太子在江南时,笼络了大量的人心,就连江南总督贾淳都已被他收入囊中,那么为何他还是容忍你去祁国,将凝枝带给快要不行的顾元城?” “而且,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靠你一个人根本就出不了密林,你对那片禁域根本就不了解,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了?是密林的部分地图吗?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为什么把它给你?为什么,他要救顾元城?” “还有他在祁国被血盟抓走的事,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杜融提醒我“青枝,我知道他是你效忠的人,可无论你再如何相信他,都该留些底线,以防万一,别忘了你说的,他是帝王家人,帝王家的人都足够冷血。” 杜融的话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那些一直以来被我刻意忽略的东西又渐渐从心底浮出。 我有些害怕,却无处可躲。 是了,我早就想过为什么岑曦会那么早就料到我要去密林,他把密林地图给我的用意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救岑曦吗?还是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血盟的藏身之地,一直不说,只是因为时机未到?可时机未到,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还有他被血盟带走的事,他果真就不知道慧中公主的别有用意吗?他敢孤身待在祁皇宫里,难道就半点防备都没有,任由血盟想抓人便抓人?他果真能随便血盟对他为所欲为吗?血盟没有伤他一分一毫,又果真只是幸运,又或者血盟的人善心大发? 太多太多的事了,他就站在我面前,无比从容地就把我推进了他的陷阱。 (第二百八十八)薄情江山总悠悠(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君主,就算他利用我去做了什么,也无可厚非。”我低着头,轻声开口,几乎是在自我催眠。 杜融看着我渐渐发白的脸色,摇头大叹了一声。 “也罢,便随你,不过你可一定得记得我方才同你说的话,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得在他面前保留一份距离。 我勉强挤出笑容,对他笑了笑。点头道“我明白。” 该提醒的也提醒了,该说的也说了,杜融微微闭上眼睛细想了想,大概是没有什么遗漏的了。 “马上就又是寒冬季节了,你莫要总是不记得多添些衣服,纵使你内力深厚,也架不住这么消耗的。”他紧了紧身上的毯子,温声对我道。 我点点头“天冷天热,我还是知道的,定会按时增减衣裳。” 杜融看到我这么听话,顿时弯眉笑了起来。 “别应承地这么爽快,我可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我身上有这么多坏毛病吗?” 杜融挑了挑眉,指着石桌上的点心问我“今晨的早膳,你可都吃了?” 我一愣,不甘不愿地摇了摇头。 “你去做什么了?” “我......” “是去找你那个小属下了吧?” 我默然。 从前就一直都是这样,总归我的心事是瞒不了他的。 “我让他派人把归霞山谷全部封了起来,我不想......”低下头,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日后总有人在她的尸骨上走来走去。” 杜融心里一动,唇畔几次张合,竟是无言可说。 这是一个结,而且注定了是一个死结,他不能要求我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解开它。 人生一世,总有些后悔伤心的遗憾,再也无法挽回,只能任凭它渐渐腐烂在心底最幽深黑暗处,不去想,也不再提起。 “晚上早些时候睡,总熬到那么晚,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垮的。”杜融微微偏开头,提了提声音,叮嘱道“而且晚上风寒,一个不留神就会着了凉,寒气入侵,总难根治。” 我默了默,站起身看他“现在身子最差的不是我,是你,你还是好好安心养伤才是正途,老操心那些有的没的……我去给你端药。” 说完,我给他压了压毯子边沿翘起来的空隙,转身去了药房。 杜融目送着我离开,心中起起伏伏,竟不知是殇还是怅。 小青枝,你一个人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假如有一天,你熟悉的人都离你而去,你该怎么在这冰冷冷的世界上活下去? 还是得......靠他么。 “我知道你对青枝有着什么样的觊觎,我警告你,你不过是偏居一隅的一个小小城主的儿子罢了,你觉得你配得上一国之相吗?她的人生应当站在所有人的上方,站在最高处,谁也不能把她从上面拉下来,你不可以,祁国的顾元城也不可以。” “你觉得我会怕你吗?还是你觉得她会在意这个丞相之位?只要我愿意,你觉得她是会选择你,还是选择我?岑曦,你有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这些话?” “呵,我从来不需要她去做选择,只有痛苦,才会选择,我会为她铺好一条路,她尽管往前走就是了,至于你们,纵然绚烂,也不过是她人生中一瞬而逝的烟花,风一吹,就该消散的干干净净。” “你为她铺的路?哈哈,只有上天才能安排人的命运,你和我都不过是凡夫俗子而已,你觉得我是她的过客?殊不知,你才是她最视若烟尘的。” “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看看最后,是你放手,还是我放手,不过杜融,我得提醒你,我父皇可已经调兵去亓州了,亓州是攻打祁国最重要,也是最好的屯兵之所,两国即将开战,你们杜氏一族也不过是王者霸途上的一寸尘土罢了。” “尘土吗?”杜融抬头看了看远处湛蓝的天空,眸光有一瞬的迷离“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寸山河三寸灰,苍生涂涂,百姓哀哀……王图,霸业。” 说真的,这几天我实在有些搞不清楚杜融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每日都乖乖上药,也按时喝药,可就是爱深更半夜不睡觉,也不是看月亮,也不是看星星,我观察了他好几次,只觉得他是在想心事。 可有什么心事能让他这么烦恼的呢? 直到第四天,我在蔡府上上下下总也找不到他的时候,宫里下诏,免去我劫狱之罪,恢复丞相之位,即刻入宫谢恩。 “他还是去了。”我失魂落魄地看着外面一片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心中空落落的,很是寒凉。 “怎么,你早就猜到杜融去哪了吗?”蔡玉见我神情落寞,皱了皱眉问。有缘书吧 我苦笑了下“从他故意不待皇上降下御旨,就私出芩国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决定永远地离开这儿了。” “永远的离开?这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蔡玉越听越糊涂,想要细问,我却对他摇了摇头,不愿多说,沐浴更衣后,便离开了蔡府。 说来也是奇怪,本来好好的天气,一到宫里就变得阴嗖嗖的,满地的落叶也不知是谁清扫的,到处乱飞,关键是地上的灰尘也大,一阵风吹过来,我都得用袖子遮遮,以免迷了眼睛。 宫女太监懒散便也罢了,一路走过来碰上的几个官员也都是瑟瑟缩缩,萎靡不振的样子,再印证着这种天气,可真是让我背脊发凉。 由小太监领进寝宫,我掀衣跪了下去“罪臣沈青枝,拜见皇上。” “咳咳……” “咳咳,咳咳……” 几声剧烈的咳嗽声过后,芩帝那沙哑的,几乎听不清字音的声音虚弱地传到了我耳边“青枝,你上前来……” 我侧头瞄了一眼旁边侍候的李全。 李全神色严肃地对我点了点头,心中略有所感,我立刻起身,走上前去。 “龙玉……”芩帝伸出枯瘦的指头,颤抖着指着我。 我立刻就从怀里把龙玉拿了出来,放到了他的手上。 芩帝摇摇头,用劲将龙玉塞回了我的手里。 “它是你的保命符,朕的传位……传位遗诏也在里面,将来…将来如果他不能容下你,就用它……用它离开京城吧。” “皇上。”见到他如今枯朽的面容,再听到他此时对我说的话,我不禁就伤心起来。 这么多年的君臣,他对于而言,意义从来就不一样,如今他已到了这般地步,纵使有时候我畏惧入骨,却还是不能那么坦然地看着他踏进那生命的最后一步。 都说死者可悲,这弥留人世的人,也许才最是可怜。 “不要难过,朕只是要去找她了,院子里的牡......牡丹还开着吗?”芩帝轻声问我,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模糊起来了,可那抹隐隐烁烁的光还是亮丽的让人动容。 都是快要入冬的季节了,百花凋零,哪还来的牡丹盛开? “还开着呢,皇上。”我脸色不变,一本正经地回禀。 芩帝低声笑了起来“青枝,朕这一生最厌恶旁人跟朕说假话,可唯有她和你......无论你们同朕说些什么,朕总不能真的生气起来,咳咳,咳咳......” “皇上,您该休息了。”李全脸色微变,上前一步提醒道。 芩帝的体力大概也已经到了极限,可他还有话对我说“爱卿,扶朕起来。” “皇上!”李全大急,就要再说话,芩帝却只挥了挥手,命他退下。 李全心里担忧,只能向我看了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皇上,您要去哪儿?”我用上力道,扶着他慢慢走下床榻。 芩帝用手指了指窗口摆放着的一盆青梅。 青梅诱人,可心心念念着它的人却已经老了。 我扶着已经虚弱到极限的君王,一步步靠近他想要到的地方,没有多说一言,也没有多走一步。 拿起玉勺,芩帝盛起一勺水,缓缓洒向了正沐浴着阳光的青梅枝。 “马上它也要被白雪盖住了,什么东西最后都是要叶落归根的......”芩帝低声呢喃。 我看了看被覆上水珠的青果,良久无话。 “爱卿啊,你说,朕这一生是不是很失败?”芩帝忽然开口问我,很轻,却很郑重。 我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皇上是芩国最威严无上的君主,一生功绩只待后人称颂,青史上,您一定是最让人驻足的一笔。” “哈哈......咳咳咳......”芩帝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赶紧把帕子拿给他,他却是摆摆手,没有接。 “作为皇上,”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站立了,我只能让他轻轻靠在我的身上“朕自认无愧于天下百姓,可是,可是......” “朕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也做不了一个好父亲,爱卿,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打击吗?曾经她为了朕,从亓州城一跃而下,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朕,咳咳......咳咳......朕多么希望她能再跟朕说说话,这也许就是天罚......” “青枝,朕是知道裴鲁在归霞谷动的手脚的,朕也悄悄告诉过合儿,可她还是没能从那里逃出来......” “你说这是为什么?她是在惩罚朕么?惩罚朕不肯找一个人代替她的人?” (第二百八十九)薄情江山总悠悠(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从寝宫出来的时候,我望着静静立在回廊前的一抹青影,忽然就有泪水划过了脸庞。 杜融一愣,快步走近,抬手为我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杜融,她是在惩罚我啊,她是在惩罚我......” 她用她的决绝,她身上每一滴血,让我永沉阿鼻地狱,再也爬不出来。 原来她竟是这般恨我。 轻轻一阵叹息,杜融拉住我的手臂,带我一路飞奔,直到到了一处泉眼,他才停下来放开我。 我流着泪看他,他却是对我温温一笑。 “有什么伤心的,就在这里全部哭出来吧,我替你看着周围,放心,绝对不有人看见的。” 我抿紧唇,突然就蹲下身大哭了起来。 “我对不起她......” 我对不起她。 我也对不起你。 如果时光真的能再一次倒回,我多么希望我从来就没有从那一片雪林里走出来,也许寒风荒野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哭了很久,哭得伤心欲绝,也哭得酣畅淋漓。 我本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发泄我心中积攒许久的痛苦,可我没办法,因为有他在,我知道我能肆无忌惮。 也只有他在,我才能如此。 “你......”我用袖子摸了摸眼泪,蹲着问他“是不是要走了?” 杜融的神情动了动,轻声道“我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亓州去了。” “是你和皇上做了场交易,他才赦免我的罪行,重新任命我为丞相的,对不对?”我哑着声音,抬起头来看他。 杜融沉默。 “你答应了皇上什么?”我红着眼睛,苍白一笑“不会就只是回亓州这么简单吧?” 杜融忍了忍,终究还是把实话告诉了我“我答应了皇上,辞去刺史一职,还有父亲的城主之位,我杜氏一族从此离开亓州,终身不再踏足此地,也不得进入京城,从此隐匿山林,遁入世外。” 我刹那无言,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件事情。 杜氏一族是开国元勋,功高震主,一直是历代芩帝的心头之刺,如今天下战乱又起,分分合合中命运已定,杜氏一族要想继续走下去,公然跟皇族作对,根本就是自掘坟墓。 唯有暂时隐退,保存实力,才是上上策。 然而这“退”也要讲究技巧,太软,只会让皇上觉得弱小可欺,太硬,又会触怒皇上,惹下不可逆转的祸事,唯有这一步步地进,一步步地退,才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不知道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就在他脑中形成的,我也不知道这一路相处,我在他的计划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当那一天吕玄突然出现,出兵抓走他的时候,我就在想着这一天,想着这一天我该怎么面对。 我是该恭喜他,计谋成功,得以解脱,还是该对他的离开痛哭流涕,难以割舍?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眼眶涩涩的,又有泪水涌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走?”我声音干干的,有点沙哑不清。 “马上。” 我一顿,将头埋进臂弯里。 “如果,如果我想......” “青枝,我该走了。” 风声即停。 我闭了闭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送你出城吧?”我看着他笑。 他看着我,默然点了点头。 我让人寻来了一辆马车,亲自掀开帘子请他上车,杜融对我笑着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从皇宫到城门的路不算近,也不算远,在经过落音桥的时候,我特意让马车绕了一个远路,去了京城最为有名的苏记点心铺。 “呀,公子,好久没见到您来了,这次想买点什么呀?”点心铺的伙计突然看到我从门外进来,又是惊又是喜,赶忙就迎了上来。 “就按我喜欢的,各来双份。”我道。 “好嘞,您稍等。”伙计匆匆忙忙就去包点心。 这家点心铺的伙计一向动作利落,还没多长时间,伙计就把包好的点心递到了我手上。 我接过点心,给了他几块碎银子,便出门走到马车边,躬身钻了进去。 “给你。”我将一份点心给了他“今天吃不完,你可不许走。” 杜融的眼神深了深,他想对我笑,可实际上,他却像是要哭了的模样。 此去一别,就真的再也不见了。爱上文学网 “青枝......” “吃。”我半是命令地指着他手里的点心,接而又朝外面的车夫下令“虹奇,驾车。” 虹奇听命,马车随之而动,然车里的我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他。 “你想让他跟我一起走?” “他为我暗中做了太多事,一定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了他,这是他保命的唯一方法。”我低头。 “你舍得?”杜融叹息。 我顿了顿手里的东西,凄苦一笑“我从来就该‘舍得’,没有其他选择,就像你一样。” 杜融一默,没再问,埋头吃起我买的一大堆点心。 时光兜兜转转,马车匆匆,临到落日时分,马车便出了城。 因为他还有点心没吃完,我便没让马车停下,可我不想马车停下,却有人不得不让这辆马车停下。 “公子,您该下车了。”官道旁,孙沪牵着一匹马等在那里,他的身后立着数不清的御林军,寒剑朔朔,残霞如血。 我没出声,只是下意识敛住了呼吸,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又紧。 “公子,”孙沪上前一步,声音也拔高了几个度,听起来有丝轻微的焦急“请您下车。” 身形一动,我抬头看向杜融,可他却只是对我笑了笑,弯身替我将车帘打了起来。 抿紧唇,我白了白脸色,低头从车里钻了出去。 孙沪看到我出来,大喜过望,立马上前一步来扶我。 “小沪,我要向他好生告别,你和他们都往后去些,莫要打扰我们。”我低声对他道。 孙沪抬头看了我一眼,默然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到御林军面前,跟他们小声说了些什么,接而他和他们便一同往回走,直到几里以外才停下来。 晚风瑟瑟,天光暗沉,我回身去看从马车里下来的杜融。 他就喜欢穿青色的袍子,整个人沐浴在晚风里,青衫隐隐,飘飘然然,像是要乘风归去,又像是一个迷离模糊的梦,轻轻一碰就顷刻崩碎。 像他这般温柔缱绻的人,或许从来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就是一块又僵又硬的石头,不仅会把我自己磨痛,也会让他遍体鳞伤。 “杜融,”我的喉咙有点痛,声音也沙哑得厉害“往后你要多保重,等我帮岑羲稳定朝纲后,我就去找......” “我会好好保重的。”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却忽然提高声音,快速打断了我“穿衣冷暖,节律节身,朝起暮寝,随遇而安。” “杜融!”我心中怒气升起,可他只是对着我笑,明明灭灭的,没有光,也没有春风和暖。 我只能泄气。 对于他,我从来只有无奈。 “小青枝,”他向我走近一步,几乎贴上了我的身子,他伸出手轻轻触上我的脸颊,天绸云缎的袖子随即便缓缓拂过了我的唇边,有些细细碎碎的温柔“你不要给我承诺,我早就害怕了你这样,我宁愿......在一方净土独自守着一个梦。” 我愣愣望着他,心中忽然就生出了漫无边际的绝望。 一片冰凉冰凉的雪花陡然覆在心间,不融化,也那以灼烧。 “杜融,不是这样的......”我向他拼命摇头,可他只是微微叹息一声,后退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天就要黑了,我该......青枝,你不要总是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要好好珍重啊。”说完,他转过身走向马车。 就这样,再也不见了么? 从白鹤书院的相识,到如今的分别,中间明明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可为什么我却只觉得如烟一梦? 杜融。 杜融…… 正要登上马车的青影突然一顿,接而便是漫天漫地的水华青梦。 他快步跑了过来,用劲抱住了我。 他似乎没有在呼吸,全身都不停地颤抖,那双紧紧锢住我的手是那么的冰凉,冰凉到我都不能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 “小青枝……” 他是一遍一遍克制了多少次,才能在今天的离别没有失声痛哭?他又是在心底警告了自己多久,才能有现在的微波不惊,泰然之色? 他是有想过抛弃家族的一切带着我走的,可我总不愿,他也不想强求 ,如今就要天各一方了,他竟是这样的舍不得。 他突然就后悔起曾经的心软,可上天不会给他重来的机会。 所有的温存,只有一刻。杜融暗自深吸一口气,收拾收拾心情,放开手,深深看了我一眼后,便回身上了车。 “杜融!”我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迈出步子去追他,可这时孙沪却疾步赶来,拦住了我。 “公子,当止步。” 我一愣,死死咬住下唇。 孙沪见我还不死心,直接跪在了我面前。 他没说话,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闭了闭眼睛,我开口“我们回城。” (第二百九十章)薄情江山总悠悠(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天色渐渐暗了,虹奇停下车,询问车里的青衣公子“杜公子,我们今夜是住店,还是继续赶路?” 温和谦谦的身影动了动,他用一只手拂开车窗上雪白的帘子,抬头望了望天边渐渐隐没的残霞。 “继续走吧。” 虹奇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没有马上驾着车离开,反而在原地踌躇了许久。 “你是在担心她?”微微一声叹息,车里的人温声问。 虹奇顿了顿,点头道“是,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在哪儿,我就该在哪儿。” “你想回去找她?” “是。” 车里的声音静默下来,过了一会儿,青衣公子开口问“你觉得她让你跟着我走的用意是什么?” 虹奇答道“保护您的安全,也保护我自己的命。” 青衣公子轻笑了笑,摇头道“你很聪明,可你还是理解错了。” “怎么可能?”虹奇不服。 这么多年,他一直陪在主子身边,主子心里在想什么,他便是不能猜对十分,八九分总还是有的。 他不可能理解错。 “她要做的事,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回头了。”青袍长衫的公子敛了敛眸色,苦笑了一下“她只是不希望她在意的人,看到她那样狠绝的一面,不只是你,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 虹奇怔住。 “你还想要回去吗?她……大概会觉得难堪吧。” 虹奇沉下脸色,久久没有言语。 车里的人耐心十分好,只静静地等着他。 “我……”虹奇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公子对我家主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您……当真舍得就这样离开吗?什么都没说?” 杜融愣怔住,随即却带了点虚弱的苍白,淡漠地笑了起来“有些事情很容易就能从口中说出来,有些事情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也不需要一个结果的,这无关言语的技巧,也无关问题的难易,只是天命如此罢了。”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几乎堆满了他的整颗心,可这些话若是认真地挑拣一番,却并无几个字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口,也不足以表达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不说,只是不想让她觉得更痛苦而已。 他说的每一个字,虹奇都能明白,可当这些字合到一起,虹奇却不甚了了了。 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走吧。”杜融放下车帘,也放下了远处天际那最后一抹霞光。 芩国,皇宫,帝王寝殿。 我和孙户跟着御林军回到皇宫的时候,就直接被带到了这里。 李全是哭着出来迎接我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年过半百,历经浮沉的他. 我知道,是皇上…… “皇上驾崩了.”李全红着眼眶,跪在地上,声音沙哑难过。 分明早晨还一起看过窗前的那一株青梅,如今斯人已逝,青梅却到了成熟的时候。 我闭上眼睛,勉强将眼里的酸涩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来人,召集朝臣,本相要宣告皇上遗诏。” 寝宫里异样地,竟没有一个人听从我的命令,我微微皱起了眉。 李全也意识到了这微妙的变化,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从地上站起来,亲自出殿去召集众臣,然而刚踏出殿外没几步,他就被御林军拦住,押了回来。7问 “怎么回事?”我心绪不宁地问李全。 李全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相大人。”一身素衣长袍的吕玄突然从大殿外走了进来。 我抬头看他,脸上的神情却渐渐沉了下去。 “你几经革职,如今又官复原位,老夫都还没有来得及向你道贺呢。”吕玄面带笑容,一点也不似平常的严明肃穆。 我眸光一顿,眯起眼睛,跟着淡笑道“学生资质愚钝,心性顽劣,哪里受得起夫子您的贺喜?” 吕玄见我跟他打太极,也不生气,只一撩袍子,明晃晃坐在了大殿中央。 看他这架势,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放肆,至尊之位,岂是你能坐的?”李全见吕玄如此没有规矩,横行无忌,不由怒从心起,用手指着他大声呵斥起来。 吕玄眉头一挑,轻轻一挥手,门外的御林军立马就将李全围了起来。 “拉出去,杖毙。” 御林军丝毫没有迟疑,立刻动手。 我见状,迅速出手,几掌便将围住李全的御林军打倒在地。 “本相在此,尔敢动手?” 寝宫的太监宫女们一瞬全部吓地跪到了地上,瑟瑟发抖,就连殿外还想要冲进来的御林军都止住了脚步。 “啪啪啪!”吕玄见此情形,抚掌称赞着站了起来“沈青枝,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可真是个做臣子的好材料,怎么样,老夫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改变主意归顺老夫,还是继续冥顽不灵,自寻死路?你若是愿意归顺老夫,这大芩丞相的位子就还是你的。” 我皱紧眉,脸上却带着笑意“夫子这话,学生可就听不懂了,什么‘归顺’‘不归顺’的,难道学生现在不是大芩的丞相吗?还是说夫子您已经不是大芩的朝臣了?您想……犯上作乱?” 眸光陡然一寒,丝丝缕缕的杀意瞬时便漫进了他的眼睛,我知道,他想杀我,恨不能现在就让我死在他的眼前,可他不能动手,至少是此刻。 忍,这是一个多么简单而血腥的字,可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决不能在最后一刻功亏于溃。 “沈青枝,你真是让老夫对你感到失望。”吕玄走到我面前“东西拿出来,老夫就可以饶你不死。” “什么东西?”我眼中疑惑。 吕玄冷笑了下,对我道“你知道我要什么,芩国历代相传的信物龙玉,你究竟藏在哪了?” “呵,”我嘲讽一笑“你既然这么想要,何不等我在众臣面前将它拿出来?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扣上个忤逆犯上,乱臣贼子的帽子吗?原来一向刚正不阿的夫子,也怕史官们的非议?” 吕玄的脸色霎时就暗沉下来,他死死握住自己的双手,冷着声音道“将寝宫全部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他下完命令,便拂袖离开,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在这里逗留。 “沈相大人,”李全神色焦急地看着我“如今可怎么办?无论如何,皇上也不能再在寝宫待下去,皇上是九五之尊,岂能受此侮辱?” 我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眼下情况不明,御林军统领白知还又是他的女婿,纵然朝中有忠心之将,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不能太过着急,还是得慢慢来,以免逼得他狗急跳墙,使出什么狠招来,到时候我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全面色难看,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心浮气躁的,不能完全认同我的做法“老奴可以在这儿慢慢等,皇上却是等不得的呀,沈相大人。” 他的着急我不是不能理解,可我现在也是无能为力,不管怎么样,该等的还是得等,只能盼望上苍能给一个好结果了。 是夜,雨疏风骤,残花遍地。 彼时三梅宫的梅妃娘娘正在哄着刚刚闹玩一场的小皇子入睡,她轻轻拍着小皇子的胸口,低声吟唱着轻缓的词曲,烛光摇曳,灯影朦胧,晚风徐徐入梦,正是睡眠的好时候。 可就在此时,突然窗户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个手执匕首的黑衣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直向睡着了的小皇子捅了过去。 梅妃大惊失色,甚至都没来得及叫人,她就反身挡在了小皇子身前。 “噗!”一口鲜血喷出,梅妃顿时血色全无地倒了下去。 黑衣人见状,眉头都没皱一下,动作利落地拔出匕首,迅速刺向熟睡的小皇子。 “叮——!”一声利器相击,匕首随之飞出窗外,滚落到了地上。 (第二百九十一)薄情江山总悠悠(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在杜融弥留之际,养子杜生哭得很伤心,他跪在他的床榻前问他“父亲,这一生,你可还有什么遗憾的?儿子一定会尽力想办法去弥补的。” 杜融的视线从他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淡淡扫过,抬起一只手,指向书桌上一直静静安放的一个极为特殊的盒子。 “我死后,莫要把它与我合葬,只需好好保管即可。” 杜生看了看那个盒子,又转头来看他,有些不明白地问“那个不是您一直不离身的东西吗?” 他看着那个盒子,目光一瞬柔和了下来。 模糊中,似乎那个一直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又浮现在了他眼前。 “终有一天,我的遗骸会化为尘中的一缕飞灰,可它不同,它是万古不朽的......” 它是一个秘密,一个被埋藏在万千桃枝下的,不能说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他这一生,足够载入青史。 是他从芩帝虎视眈眈中保住了亓州万千百姓免于战乱,是他护得杜氏一族千年安逸,最终夺取天下,安定社稷,是他成了往后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的奠基。 后世人会轻抚着史书赞叹他的无双功绩,也会臣服于他的远见卓识和不凡手段中,但就算他们翻遍史书,也一定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钦佩着的这个人物,心中装的却从来不是家国天下,社稷苍生。 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 也是桃林,也是落花纷飞的季节。 那时他就在想,这样奇怪的女孩儿若是能和他一起去书院读书,那该是多么有趣的事。 后来他真的在书院见到了她。 一身如玉男装,一双坚毅隐忍的眸子,她内心的脆弱几乎就在一瞬间暴露在了他的眼中,可她又那样掘强地竖起道道坚冰,不萎缩,不后退,征服着所有人,也乱了他的心。 他是为她可惜过的,倘若她真的是男儿身,定能创下不世功绩,可渐渐地,他却为此窃喜起来。 她是女儿身,真的很好,就像三月的桃花,恰在此时开放,灼灼入目,再无其他。 他开始试着接近她。 白鹤书院的学子念书时,都得住在书院里,她也不例外,分房时,他使了点小手段,便成功和她分到同一个厢房。 一开始,她对于他十分拘束,甚至是防备,日夜提防。 他看着她谨小慎微的眼神,其实心里很想笑,可不知为什么,他又笑不出来。 无论是那日桃枝乱颤下的她,还是现在小心翼翼的她,他都会觉得莫名的心疼。 他能看得见她眼底的哀伤。 淡淡的,流淌着的,永远无法抹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就开始一直追随着她走,他想尽自己所能,抚平她内心所有的伤痛,给她一个幸福开心的未来。 他以为他能,他一定能的,直到有一天,太子岑曦出现在了白鹤书院。 她几乎立时的就去见他。 不是心动,不是爱慕,是牵绊,这一生都难以斩断的牵绊。 她是那样一个聪明而主动的姑娘,他早该想到的,她不可能就那样在书院平平淡淡地读书,她所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早已想好了目的与结果。 “青枝,你觉得我比之裴令如何?” “你比他好。” “杨怀书呢?” “你比他好。” “蔡玉,何……” “你比谁都好,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求求你了,现在已经深更半夜了,你就让我睡吧,明个儿一早就得见吕夫子那个铁面阎王,我这心肝儿还在颤呢。” “那好,我可以让你睡,但是你得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是岑曦长得好看,还是我长得好看?” “……” “你犹豫了?” “杜融,你今个儿是不是脑袋被门给夹了?” “……” “要说这天下的美男子,我沈青枝敢称第二,谁敢称第一?你们有我生得好看么?全都不堪一提。” “……” 后来,他出手了。 早在岑曦前,早在顾元城前,早在所有人前。 他说要带她走,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往后很多很多年,他都一直记得那一天,那一刹那间的欢喜,就算在最深最绝望的时候,他都一直记得。 可她不是,所以黄昏日落,明月星稀,寥寥城门下,只有他一个人。89文学网 孤独,等待,仿佛成了他一世的魔咒,再也解不开。 她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在白鹤书院的时候,其实就算是何琼裴令他们,对于她也是钦佩不已,她能在离开书院后,择明主,算筹谋,扶天子以匡社稷,最终坐上丞相之位,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知道她想要翱翔的地方,所以他离开了,在偏远的亓州静静看了她那么多年,终于,她开出了那样绚烂的一朵桃花。 随风摇曳,灼灼入华,在天与地之间,再没有能与她争艳的东西。 可再美丽的花也会有凋谢的那一天,人也不例外。 他不想她出事,所以他偷偷离开亓州,又去找了她。 深冬的天总是很冷,可当他在这片冰冷的空气里见到她时,忽然一切就变得温暖起来。 柔软的,和煦的,像是落下的雪花。 他一直陪着她闯过了很多生死难关,明里的,暗里的,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林林总总竟又是许多岁月韶华。 他不怕在她身上付出时间,因为那也是他想要的,他只是害怕有一天,应该陪着她的人已经不是自己。 然而那个危机还是出现了。 顾元城,这个让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名字。 是他抢走了他心尖上的一朵桃花,任由漫天漫地的落花将孤独的他埋进绝望。 他有再努力过的,亓州城上,他一直在等着她来,可最终还是明月错付,群星难烁。 父亲已经严令禁止他再和她来往了。 在父亲眼里,她一直是一个好徒弟,可她也是芩国至高无上的丞相大人,是亓州的克星,也是他的劫数。 他的身上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也背负着父亲的期望,他不该纠结于这些微不足道的儿女情长上。 这样说服自己的效果并不好,他终究还是偷偷跑出去见了她。 当她若有所感,向他看过了来的时候,他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原来对于她,他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不可磨灭,深入灵魂。 这样够了吗? 这样还不够。 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资本去追随她的脚步了。 他的时间已到。 永别之时早就悄悄来到了他和她之间。 最后陪她一程,解决掉血盟之事后,他终于还是踏出了那最后一步。 其实在牢里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反反复复想着在祁国时,白无心来找他时说的话。 白无心说,古今功过,前尘往事,消散如云烟,两族恩怨也当如此,就像他心中所念,就算生生世世永不消退,也抵不过花开花落的天地法则,倒不如各退一步,两族皆能喘下气来,共享繁荣。 各退一步……白无心说得对,无论是他,还是顾元城和岑曦,都把她逼得太紧了,她日日都活得那么累,不得自由,也没有开心的时候。 他不希望她活成那样,他也害怕她活成那样。 终究要有人踏出那一步的,既然时机选择了他,他也许就该顺应天命。 他是想过她会擅闯天牢来救他的。 可当她背着他,一剑一人从天牢闯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就生出一股冲动——他后悔了,他想再试一次。 然而当他试探着问她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他突然就已经明白,缘起缘灭,终有时。 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 纵留恋,纵不舍,他还是该走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反悔的机会,所以他走得那么决绝,甚至都没敢再多看她一眼。 往后很多很多年,他都能记起他离开时,她眼里的痛苦哀伤,以及天边那一抹淡淡的,像血一样红的晚霞 他其实一直有机会让她倾心于自己的。 早在江南的时候,他就可以带着她走,远离这官场所有的是是非非,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若有大义的人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其实不会,像她这样的姑娘,心思虽然缜密,可面对感情却单纯得很,她的心就像一块包裹着冰的石头,只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捂着,温着,她自然就会爱慕上他,渐渐生起余温来。 若说会有其他人来阻止他,这点就可笑了,彼时岑羲尚未掌权,顾元城也是祁国的人,他们不可能动得了他,他有完全的把握能和她在一起,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其实他这个人的心肠最是冷硬,即使面对她,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可那日江南微雨,在昏黄的小酒馆里,他看着她那样悲切哀伤的神情,听着她痛苦的呢喃,他忽然就下不了手了,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即使江南的局他已经为她布好了。 他这一生从不做任何的赌注,唯有她,他几乎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勇气去赌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未来。 可他终究是输了。 输给了帝王家,输给了杜氏一族,输给了天命,也输给了她。 若有人问他可曾后悔,他会很肯定地告诉那个人,他后悔,假如还有第二次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带她走,可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他只能寄予来生。 再次抬眼去看那只古朴的盒子,他温柔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永安寺后山的桃林,大片大片的桃花扑簌簌地落着,一个粉衣飘带的小姑娘站在一层层铺着落花的石阶上,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边啃着手里不知哪寻来的青涩的小桃子。 小桃子明明很酸,她的眼里却带着笑,孤独地,落寞地,让人忍不住心疼。 再后来,这个梦就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第二百九十二)薄情江山总悠悠(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黑衣人一惊,立刻抬眼去看,只见黑夜之下又出现了另两个黑衣人,而这两个黑衣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救下床上熟睡的小皇子。 先来的黑衣人见对方人多,武功又不在自己之下,心中思复了一下,立刻决定转身离开。 后来的两个黑衣人也不想惊动皇宫里的御林军,便没有追,抱起床上的小皇子从窗户口翻了出去。 翌日,天晴,风和日丽。 一本折子被狠狠摔在了地上,吕玄怒不可遏,恨不得让人立刻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给拖出去斩了。 “你怎么办事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大人,中途突然出现了其他想要劫持小皇子的人,光靠属下一人,实在不是对手,望大人能宽恕属下。” “其他人?什么人?” “这……来人也蒙着面,属下实在猜不透来人的身份。” 吕玄眯眼,负手在堂中来回地走了起来,突然,他停住脚步,恨声道“是他,裴鲁。” “裴太傅?他不是被您派兵困在府里了吗?” “就是他,裴鲁把持朝政多年,手下心腹不知凡几,就算老夫困住他的人,也困不住他的手脚。”吕玄冷着脸坐了下来“看来是得想办法解决他了。” “大人不是说,裴太傅轻易动不得的吗?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吕玄摇头“现在已经是兵临城下,不得不破釜沉舟的时候了,顾忌太多,只会绊住手脚,你去,把裴鲁的项上人头给老夫带过来,事成之后,芩国大将军的职位就给你了。” 黑衣人一顿,心中大喜,忙低头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吕玄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知还,你进来。” 门被打开,一身戎装的御林军统领带剑而入,面容严肃,神情镇定。 “岳父大人。”他抱拳行礼。 “宫里可有异动?”吕玄问。 白知还低头回道“回岳父的话,太子殿下一直被禁锢在禁言阁,不能出入,也没和人有所接触,小婿已经命人安排好明晚的盛宴,一定会让岳父大人您满意的。” 吕玄对于自己亲自挑选的这个女婿,可谓信任异常,他看好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手段,蛰伏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他这个乘龙快婿,他也不能抓住机会,一举控制整个御林军,进而控制整个皇宫。 况且,白知还对于他唯一的女儿还那么情真意切,百般呵护。 想到这儿,吕玄的眼神有些柔和了下来,声音也温和了许多“知还哪,我那小外孙儿,如今可还好?” 白知还眼神一动,一直肃穆的脸也柔和了下来“回岳父,忆儿很好,只是有时候太过哭闹,总是累着环儿。” “刚出生的孩子哪有不闹的?”吕玄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再说了,做父母的,为了孩子,再苦再累,那都是应该的。” “是,小婿知道,只是……小婿不想环儿总那般憔悴,小婿已经尽力把所有事情都揽过来了,可环儿她总是不放心,说小婿心粗手慢,根本就放就不是照顾孩子的料,非得亲自照顾不可,小婿实在是……” “哎,”吕玄摇头“照顾孩子本就是女儿家的事,男儿大丈夫,当着于眼前的仕途,对于子女,只要尽到最大的教导之责,便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了,再说了,家中的奴婢嬷嬷又不是什么摆设,她们总会帮衬着点的,你也不要太娇惯着环儿了。” 白知还低头“小婿愿意迁就环儿的一切,今生能娶到环儿这样的妻子,已经是小婿前世修来的莫大福气了。” 吕玄眸色一动,叹气道“你这样,也太委屈自己了。” “回岳父,小婿不觉得委屈。”白知还说得掷地有声,也深情厚谊。 吕玄看到这样的他,突然就想起多年前,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来。 那个时候的他,也如他一般少年芳华,志气正满,天上地下,仿佛哪里都能去,哪里都闯出一番名堂出来。 可就是这样的他,在转角处偶见她的那一眼, 不知怎么就英雄气短起来。小桃中文 那样柔和的雨,那样明媚的春花纸伞,那样一个娇憨灵动的姑娘…… 佛说,人之一生,便如行走在荆棘之间,心不动,则妄念不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妄念动,伤其身,痛其骨,百世长哀。 她是先帝最小的女儿,是芩国尊贵的公主殿下。 为了能够配上她,他放弃了自我,放弃了自由,放弃了本该逍遥自在的生活,拼命考取功名,努力往上爬,终于在他将要看到曙光的时候,先帝却一纸和亲书,将她许给了不达国年过半百的二皇子。 她是自尽在在他的怀里的,一瓶毒药入喉,走得干干脆脆,只独留下一个他,还有他们嗷嗷待哺的女儿。 大雨倾盆,他哭得声嘶力竭。 没人知道他内心的痛苦,也没人知道他的绝望,那一刻,他是多么希望和她一起走,可他不甘心。 他要报仇,他要将整个芩国都拖下地狱。 既然先帝是为了芩国百姓才决定牺牲她,那他便毁了这个芩国,让芩国所有人的血来祭奠他最心爱的姑娘。 没有人可以逃。 微微闭了闭眼,吕玄负手转过身去,满腹心事一瞬收于眼底。 “回去陪着环儿吧。”他挥了挥手,语带疲惫。 白知还是看到吕玄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的,可他不明白这样深切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又不方便问,只能沉默着退了下去。 天凉如水,月圆如明。 正是风高杀人夜。 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十几个跟随者,趁着夜色潜入太傅府,见人就杀,见屋就烧,一个活口都不留,只一会儿的功夫,血腥味便蔓延至整个太傅府。 然而太傅府里的动静这般大,守在太傅府外的御林军却全似没听见一般,任由府里地哭喊声伴着滔天大火冲入天际。 “你们看见裴鲁了没有?”绕了一圈,仍旧没有看到裴鲁的影子,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有些不耐烦了。 一直跟着他的十几个黑衣下属纷纷对视一眼,然后集体向黑衣人摇头。 “都给我散开来,分头去找。” “是。” 仔仔细细将裴府上下找寻一遍后,所有黑衣人全体集中到了裴府后院。 “找到人了吗?”黑衣人问得有些焦急。 下属们互相看了一眼后,仍旧是摇头。 “再找,这次都把尸体给我找一遍,我就不信了,他能飞了不成!” “是。” 一个尸体接着一个尸体翻找后,还是没有找到裴鲁和小皇子的踪迹,黑衣人知道,他们定是从他们都不知道的密道逃了,而且逃得很早,他们现在就算找到了密道,也于事无补。 “今日之事,任何人都不准说出去,记住了,裴鲁和小皇子已经被我杀了,尸体焚毁在大火里,无法找回。”黑衣人眸光一冷,威胁下属们“你们如果敢把这件事透露出去,我一定会让他全家老小都死得很难看。” 这些人都是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本不该这样对待他们,可是芩国大将军的位子实在是太诱人了,他也只能当回不仁不义的小人了。 黑衣下属们心中同时一凉,可黑衣人对他们有恩,他们也不敢多想,只能齐声应道“是。” 当夜,吕玄便收到了裴鲁和小皇子沈死的消息,他心中虽对神色不定的黑衣人存疑,但当他分别试探过一起去太傅府的其他黑衣人,得到相同的结果后,他的疑虑也就被打消掉了。 吕玄几步走到窗边,抬头看了看天上又圆又亮的明月,微眯了眯眼睛。 接下来就该是太子和那帮无用的臣子了。 (第二百九十三)薄情江山总悠悠(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孤阁高百尺,星辰随我愿,三江五湖海,明台总悠悠。 岑曦已经立在阁楼上看了很久了,他看到了太傅府的火光屠杀,也看到了吕府的灯火通明,甚至他还看到了远山天外,那一片雾蒙蒙的日光。 他知道,时机就快要来了,这大芩的江山,终究是要换一个更加英明的帝王。 “太子殿下,”白知还一身布衣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侍从,一个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瓷瓶,一个手拿宝剑,神情严肃,那把宝剑在他手里,好似随时就要出鞘一样。 “白统领?”岑曦转过身“怎么,天可快要亮了,你怎的还有时间来这儿看本殿?” “太子殿下,您在这儿幽禁多日,定是不知道外面的形势,现在皇上驾崩,朝野上下一片混乱,实是您该出面主持公道的时候了,末将这次来 就是请您出阁,主持皇上大丧之事的。”白知还抱拳一礼,说得满腔忠诚,掷地有声。 岑曦看着他,却是冷冷笑了一声。 “吕大人的好女婿,本殿哪受的起你的礼?” 被岑曦这么一讽刺,白知还仍旧面色不变“太子殿下,这是太医院特意为您配制的补身丸,请您服用。” 岑曦的脸色一变,怒气冲冲地瞪向白知还,直接一拂袖,将托盘打翻在地“放肆!你一个小小的统领,敢来命令本殿?你让本殿吃这个,是想谋害本殿的性命么?白知还,你是想犯上作乱?” 白知还俯身跪了下去,他没看岑曦,只静静盯着地面“殿下,末将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请您服用此药。” 岑曦冷笑一声,根本不搭话。 白知还见此,也不再废话,径自起身给那两个侍从使了一个眼神。 那两人便如同得了什么圣旨一般,一个去捡地上散落的药丸,一个横剑架到了岑曦脖子上。 “请殿下服药。”捡药丸的侍从将药丸放到了岑曦面前,冷声开口。 岑曦怒火中烧,对着白知还大喝道“白知还,亏本殿的父皇在世时对你百般信任,就连御林军统领的位置都给了你,你却忤逆弑君,和吕玄联合起来图谋叛乱,其心可诛,苍天难饶!”乐视 白知还背过身去,一句话没说。 两个侍从见状,立刻明白了白知还的意思,他们一个塞药丸,一个制止住岑曦的动作,硬是让他把药丸给吞了下去。 “你们……”两个侍从刚刚放开岑曦,他便想要同他们拼命,可半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体便棉花一般,软软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白知还听到动静,却没回身,只淡漠道“回去禀告岳父大人,就说事情已经成了,正和殿的人手也已经全部安排好,等今日朝中官员一到,便可按计划行事。” 两位侍从低头“是。” 白知还是等他们走了以后才回身的,他看了看地上的岑曦,沉默了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做,从他旁边绕了过去,走出了禁言阁。 “传话下去,太子殿下身染重疾,不能出阁,只一允御医左右陪同,养病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太子殿下的休息。” “是。” 白知还淡淡扫了一眼禁言阁,转身离开这儿,去迎接今日上早朝的诸位大人了。 说来这朝中的众多官员这段时间也是心慌神恍,先是太子殿下被幽禁于禁言阉,后是丞相几度被废又几度复任,接着皇上便驾崩了! 这还不够,下面接连着的,竟是小皇子失踪,梅妃被行刺,太傅府走水……这一幕又一幕的深宫大戏,可不像画本子里的故事那样引人发笑,反而朝中的每个人都诚惶诚恐,唯恐自己站错了队,说错了话,丢了身家性命。 “诸位同僚,今日本该是沈相大人同诸位说接下来的话,可是现在沈相大人正在为大丧之事烦忧,特命老夫暂代其职,故老夫这才有僭越为之之举,望诸位同僚能够海涵。”吕玄站在百官之前,气势如雷,“对了,还有一件事,想必诸位同僚们都已经听说了,今晨太子殿下突然昏迷,至今未醒,这大丧之仪,他恐怕无法到场了。” 吕玄话音刚落,殿上顿时嘈杂上声一片,有人惊讶于太子的突然昏迷,有人纠结在忠诚与保命之间,当然,也有人已经看好风向,准备报珠投明了。 吕玄见时机火候都差不多了,便开始讲今天的正事“诸位,如今皇上驾崩,举国同哀,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 “报——!” “祁国送来讨伐书,且已大军压境。” (第二百九十四)薄情江山总悠悠(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什么?”吕玄震惊,快步走过去,接过送来的讨伐书。 然而快速浏览一遍后,他却怒气冲冲地把讨伐书扔在了地上“这个祁帝,自己都半死不活了,还要来挑衅!我大芩刚刚痛失了一位公主,又临举国之痛,他们竟然明里暗里嘲讽我大芩,还把和亲失败一事赖在我们头上,真是可笑!” 叶玦之正好离着吕玄近,便弯腰将地上的讨伐书捡了起来。 他将此讨伐书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而后便交给了身边的大臣,让他们一个一个传阅,以知其因。 “祁国如今竟已大军压境,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只是如今皇上刚刚驾崩,太子殿下又身染重疾,实在不是和祁国交手的时候,”叶玦之出声试探吕玄的意思,“我等还是暂时忍耐,派使者前去和谈比较好。” 吕玄微微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说话的叶玦之“老夫当是谁这般气正字扬的,原来是叶大人。叶大人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清流人物,皇上也曾对你赞不绝口,怎的皇上一走,叶大人就变得怕事起来?这样的污国之辱,是我等做臣子的,想忍就能忍的吗?” 叶玦之神情不变,抬手道“事分对错急缓,如今情势在前,纵下官心有万般不平之气,如今也是当忍则忍。更何况吕大人莫要忘了,和敌国交战的手谕,必须得由我大芩帝王亲自按下的传国玉玺才行,否则就是犯上作乱。” “大胆!”吕玄眸光一厉,指着叶玦之喝道“你敢在大殿之上公然污蔑老夫?老夫受丞相大人委任,更受太子殿下重托,朝中上下决策,皆由老夫决断,你敢这么有恃无恐地污蔑老夫,以老夫看,真正有谋反之心的就是你。” “荒谬!”早就看吕玄不顺眼的葛重站了出来,神色俱厉地瞪着他“吕玄,你莫要巧言令色,蛊惑众臣,本官且问你,为何到如今,皇上的丧仪都未办?还有沈相大人和太子殿下,你究竟把他们怎么了?是囚禁,还是谋害?为什么到如今,我等都未曾见到他们,只全凭你口中胡言?” “就是,还有小皇子和裴太傅的突然失踪,吕玄,这些都不是巧合吧?你和你的好女婿一天到晚都在合谋什么?你当真觉得满朝文武都是傻子不成?”蔡一卓面色一肃,跟着也站了出来。 葛重和蔡一卓都是朝中的老臣了,这上上下下有多少他们的门生?他们两个既然敢公然站出来反对吕玄,后面的大小官员自然也有不少心怀不满的,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然而纵然如此,朝中还是大半官员都是已经被吕玄或收买,或威逼投靠了的,剩下就还有看风头的墙头草,根本没什么用处,所以面对两位老臣咄咄逼人的气势,吕玄也丝毫不惧。 他不会杀他们,因为这正和他意。 乱吧,越乱越好,他就喜欢看这样的好戏。 “葛大人,蔡大人,你们二位可是说够了?如若你们还要说,我就让知还给你们搬两张凳子来,再给你们一人上一壶茶,你们可以坐着慢慢说。”吕玄微眯眼,一挥手,白知还便带着一大批御林军团团围住了殿上众人。 “你这是要造反么?”葛重瞪向吕玄,气得脸色通红。 吕玄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知还,送两位大人回府休息去吧,他们今日在朝堂上这般聒噪,可是要影响朝中决断的,际时延误了战机,老夫可没办法向太子殿下和丞相大人交代。” “你!”葛重气得想要破口大骂,好在旁边的蔡一卓拉了他一把,他才没有再和吕玄杠上。 蔡玉和何琼在一旁看着,却也只能干着急。139 现在吕玄不仅是得到了朝中大半官员的支持,还有白知还这个御林军统领做后盾,他们也只能暂时避其锋芒,保存实力,以观后望。 葛重和蔡一卓是朝中重臣,轻易不能动得,可那些天天上折子想要弹劾吕玄的后生晚辈却没那个好运气,吕玄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就直接命人把他们拉下去处斩了。 这样一番敲打血洗,朝中顿时变成了吕玄的一言堂,然而他想要下令攻打祁国,却还是遇到了不可绕过的阻碍——兵符。 说白了,现在唯一有兵权的,而且是他能够掌控的,就只有白知还统领的御林军,他现在能够震慑众臣,靠的也是御林军,可只有这么一点点兵权是远远不够的。 沈青枝。 吕玄冷了冷眸光。 现在是时候给她点苦头吃了。 寝宫,夜。 我已经在这里待上好几天了,这几天,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我都没有受到半点怠慢,除了不能自由出入外,其他同寻常也没什么两样。 我无聊地把腿往茶几上一翘,正琢磨着吕玄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寝宫的门就被外力打开了。 “吕大人?”我下意识就把翘起的腿收了回去,正正经经地站了起来。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相大人在这里待的可习惯?”吕玄显然看到了我方才极为不规矩的动作,立马神情严厉地扫了我一眼。 我被吓得够呛,思路也断断续续的,竟是脱口而出道“这里一切都很好,就只是皇上的那口棺木实在让人有些害怕,学生倒是无所谓,可这寝宫里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啊,每每夜里都害怕的发抖,实在是让人心生怜惜。” 我边说,边指了指角落里正低头跪着的几个宫女,眉眼间,俱是同情和不舍得。 “哼!”吕玄果然被我不正经的言辞气到了,他冷笑了笑,拂袖看我“你若真的是怜惜她们,不若每逢夜晚便将她们揽在怀里安寝,想必她们没有一个是不愿意的,再不然你就把她们都杀了就是了,眼不见,心不动。” “……”昔日被他训斥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我撇了撇嘴,没敢顶撞。 吕玄见我老实了,心情也好了不少,他走近两步,转身坐了下来“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大丧之仪也该开始了,皇上总该要入土为安的。” (第二百九十五)薄情江山总悠悠(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眸光一动,我没说话。 吕玄见此,也不跟我拐弯抹角,直言道“可老夫手上缺了一样东西,没有这样东西,在大芩,老夫可谓寸步难行,更不用说操办皇上的事了。” “夫子吃穿不愁,还能缺什么呢?”我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出声询问。 吕玄见我装傻,冷冷笑了下,拂袖站了起来“你既不知道,那你就在这儿多待几天好好想想,想必皇上也是乐意和你待在一块儿的。” 说完,他径自往大殿门口走去。 “丞相大人!”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李全终于忍不住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朝着我磕头。 他心里知道,我和吕玄这短短的几句话,不仅仅是我和他之间的博弈,更是大芩未来权臣与皇权的博弈,他实在不应该插手,更不应该多嘴,让我为难,可是……皇上的圣体真的不能再在寝宫待下去了。 这根本就是一种羞辱! 他侍候皇上多年,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忍心的。 “你……”我仰头叹了叹气,转头看向正要走出门的吕玄。 “夫子想要的,可是调动天下兵马的兵符?” 吕玄停住脚步,回身来看我“你果然有它。” 我从李全身边走过去,定定停在吕玄面前“夫子猜错了,就算是再昏庸的皇帝,也不会让一个丞相集兵权与政权于一身,除非此人的忠心真的是日月可表,天地同鉴。” “你的意思是……” “这芩国的兵权,从来只在两个人的手里,夫子难道猜不出来吗?” “你是说……”吕玄顿了下“太子和姜元帅?” 我点头“然也。” 吕玄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见我不像是说谎的神情,便将信将疑地移开了视线。 “你们准备准备吧,明天就是皇上出殡的日子了。”吕玄稍稍撇了我一眼,提步离开。 “沈相大人,多谢你。”李全面带愧色地低着头,出声向我道谢。 我摆摆手,叹了口气,缓步走到了窗台前“该来的总会来,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吕玄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便是我此时与他硬抗,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那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是‘等’么?”李全看我。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李全一下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再问,转身就去忙着皇上的后事了。 在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吕玄拎着一坛上好佳酿,亲自登门拜访了元帅府。第一文学 老元帅早就不参与朝堂政事了,就连这次皇上驾崩,他都没有出面,至于朝堂之上,谁钻弄权术,谁沽名造反,他也全然不管,说实话,也管不了。 皇上虽然把兵权给了他,可他无诏是万万不能离京的,换句话也就是说,他手里握着的兵权,等同就是在皇上手里握着,他不过是一个皇上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一个借口罢了。 况且他多有功勋在身,又年事已高,为了姜府,也不该再插手朝廷的事了。 “元帅近来可还有去看看城郊外,那匹昔日与您共赴战场厮杀的宝马良驹?”吕玄将带来的一坛好酒放到姜元寒面前的石桌上。 姜元寒没想到吕玄一来竟提到了这个,不由沉了沉眸光。 “皇上驾崩,举国同哀,老夫哪还有闲情逸致去那儿消遣?” “这怎么能算是消遣呢?”吕玄亲手打开酒坛的封盖,给姜元寒和自己各倒上了一杯这沉浸多年的好酒“良驹于将士而言,就是第二条命,是最重要的亲人,元帅去看一看自己的老友,旁人莫非还能多说什么不成?” 微微皱起眉,姜元寒沉默着没说话。 他等着吕玄说出他的目的。 吕玄见姜元寒酒水未动,便已经猜到了他心中的疑虑。 稍稍敛了敛眸色,他站起身,执酒相对“元帅一生为国效力,兵戈铁马,几转生死,我大芩每一个人都签元帅一个敬谢,今天,我就斗胆代他们向元帅你敬一杯酒,还望元帅能够给我这个薄面。” 喝了酒就得办事,不喝酒就是给对方难堪,姜元寒活得岁数不算少,这种境遇他早就碰到过太多次了。 “吕大人的面子谁敢拂却?只不过老夫这些年在战场上的旧伤时时复发,太医再三叮嘱,万不可碰酒水刀兵,亦不可伤筋动骨,所以……吕大人海涵,千万海涵。”姜元寒抱拳别首,全然是歉意不已的模样。 “哦?”吕玄看起来十分惊讶,却也只能重新坐下“竟还有这等事?那我今天来得可不巧了,昨日边境传回来消息,祁皇污蔑我芩国故意毁坏和亲,羞辱祁国,现以发兵准备攻打我大芩,我今日来本还想着元帅能够重新执剑沙场,保我大芩千秋基业,如今……” 眉头一松,姜元寒顿时知道了吕玄今天的来意。 虽说吕玄如今的权势几乎覆盖了整个朝野,可他姜元寒也不是白白吃素的,要想从他这儿拿走东西,总该有点代价留下来。 “大人是来向老夫讨要兵符的?”姜元寒开门见山。 吕玄愣了一下。 他可真没想到老谋深算的姜元寒会这么快把这事给挑明了。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的他再多费口舌。 “芩国在危,元帅如此深明大义,不会不肯吧?” 姜元寒摸了摸自己灰白的胡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出亭外,静静看了会儿荷塘里枯败的景色。 “老夫不是不肯,”他叹气“只是兵符历来只能由圣旨交托,吕大人你没有圣旨,老夫我如何能坏了规矩,把它给你呢?” 吕玄眉头一皱,跟着站起身走了出去“如今情势危急,皇上又刚刚驾崩,我何来的圣旨呢?元帅难道不肯看在同僚的情面上,破例一次吗?” “吕大人,”姜元寒看向他“兵符不是什么可以儿戏的东西,如今老夫因为你破了例,将来如果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你让老夫还有何颜面去见先皇?” (第二百九十六)薄情江山总悠悠(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姜元寒虽然面上说的是拒绝,可吕玄还是听出了他的言语中的妥协。 这样也好,倒是省的他再回去派人来抄了元帅府。 “那依照元帅的意思,是想我做些什么呢?” “只要你能将太子殿下带来,”姜元寒抬头去看吕玄“并且让他亲手在圣谕上盖上玉玺,老夫就能立刻把兵符给你。” “元帅确定不是在为难我么?”吕玄沉下脸色。 姜元寒冷笑了下,转身走回凉亭。 “马上就要入冬了,不是么?”他看向远处光秃秃的树枝,心中的悲凉也随着漫天飞舞的枯叶一点点沉落“天凉了,吕大人记得加衣呀。” 吕玄眉头一动,没再说话。 如果他记得没错,姜元寒的夫人就是在这个季节里香消玉殒的。 “皇上驾崩,小皇子失踪,如今只有太子殿下才能得登大宝,吕大人应该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吧?” 吕玄皱紧眉,忽然又一松,对着姜元寒拱手一礼“元帅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还请元帅稍作等待,我这就去把太子殿下请到这儿来。” 黄元帅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未作言语。 吕玄也知趣,没再多说什么,,径自离开了元帅府。 他坐上马车,直接就去了皇宫。 白知还见他面带怒意而来,不由出声问“岳父,您怎么了?是谁惹您生气了吗?” 吕玄闭了闭眼睛,努力把胸口的火气压了下去“是姜元寒那个老匹夫,临了竟还敢这么耍老夫!” 白知还更加疑惑了“姜元帅是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了吗?” 吕玄摇摇头,冷笑了笑“他既然想看老夫的笑话,那老夫就来告诉他,什么叫做‘指鹿为马’!” 指鹿为马? 白知还不解地看了看吕玄,又看了看远处高高耸立的禁言阁,心中思绪翻涌,又一瞬平复。 一个时辰后,京城,元帅府。 姜元寒是料到吕玄能想出招来对付他的,毕竟同朝为官多年,吕玄这个人有多少能耐,他还是清楚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吕玄的胆子竟然会大到这种地步。 “沈相,还不动手么?”迟迟不见我动作,吕玄顿时神情一暗,冷喝了一声。 我咬牙,却怎么也忽略不了脖颈间那一抹冰凉。 “我说夫子,您都已经把我手脚拷上了,没必要再在这里用剑架着吧?” 吕玄眸光一厉,陡然就从我脸上一扫而过,我霎时吓得没敢说话。 真真是……可恶,都怪我在书院的时候,总被他罚来罚去的,如今这种感觉如影随形,真是叫我没奈何! “这位兄台,你能把剑稍稍移开些么?我要拿玉玺了,你可千万别伤着我呀,我怕痛得紧。”眼见吕玄那儿是没有通融的余地了,我只得把目光转向身旁,正用剑指着我的那个人。 谁知这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的语气身段都放得那么软了,他却全当没听见。 气死我了! 我撇撇嘴,一手拿过托盘里的传国玉玺,一手抓起正昏迷着的岑曦的手,将玉玺塞到了他的手里。 “夫子当真想要挑起两国之战吗?”正要往起草好的圣旨上按的时候,我还是顿了顿,抬头问他。 吕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心中微叹一口气,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夫子啊,夫子,你明明知道的,今日这圣旨一出,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你,无论千年还是万载,都再也逃脱不了这份战火燎原的罪责。 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是毁身辱誉的事,却还是要这么不顾一切地去做? 重重盖上玉玺,我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圣旨上的字,起身走到了姜元寒面前。 那举剑的侍从倒还知趣,没再限制我的行动,而是将玉玺和圣旨都放在托盘上,交到了吕玄面前。阅读书吧 “元帅,有些日子没见了,您的身子可还好?”我开口问。 姜元寒上下扫了一眼我狼狈的模样,神色暗了暗“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自古到今,有哪个丞相如你这般?” 我僵硬了一下脸色,勉强笑道“在元帅的眼里,我一直都是比不得旁的丞相的。” 姜元寒最看不得我这副颓败的样子,而且从方才他看到我进来的第一眼,他就看出来我身上有伤。 这伤不重,也不轻,却足够影响我的实力。 稍稍侧开脸,他敛了敛神色。 从前就是这样的啊,无论多苦多累,她只是咬牙撑着,就算撑不住也要撑下去,从来就没想过服一次软,或者求求人。 她真的只是要强吗? 或者,她只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依赖的人。 “这是兵符,拿着吧。”姜元寒从袖子里拿出半枚虎纹座印扔到了我的手上“吕大人,现在你可以将善尽还给老夫了吧?” 吕玄没有直接拿到兵符,心中自然有些不舒服,但如今与在不在他手中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也不会因此斤斤计较。 “元帅尽管放心,善尽是您最钟爱的坐骑,我怎么敢怠慢它?它一直都在城郊,也是您想要看到的自由的样子。” 姜元寒相信吕玄的话,他也没必要不相信“既是如此,你们便离开这儿吧,太子殿下身染重疾,不宜多动,就留在老夫这儿诊治吧。” “这如何使得?”吕玄就猜到了姜元寒会来这么一出,故作惊讶道“太子殿下身系芩国安危,自当在宫中受到最好的保护和诊治,在元帅府……” “沈相是不相信老夫?” 吕玄一顿。 “在下自然是信得过元帅的。”我立刻回答道。 姜元寒看向吕玄“吕大人,请回吧,想必沈相也该累了。” “……”吕玄紧了紧拳头,拂袖转身“我们走。” 那带剑的侍从直接将剑放到我脖子上,将我架出了元帅府,不过铝线这次并没有让我回到皇宫,而是把我囚禁在了丞相府。 他没有问我强要兵符,只是用我府里每一个人的命逼我用兵符盖章下令,攻打祁国。 “老夫知道太子殿下的兵符早就交到了你的手里,你不用在我面前撒谎,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够了,否则你娘,还有这相府上上下下的人,便都与你陪葬了吧。” “你!”我心里不甘,却又不得不按照他的话去做“好,我会如夫子所愿,只是但愿夫子往后不会后悔。” 说完,我翻开一张折子,提笔就写,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写好了他想要的内容,接着我将两枚兵符合为一体,盖上印章,交给了吕玄。 吕玄拿到这份折子,开心地笑了“青枝,在书院的时候,老夫就知道,将来能助老夫一臂之力的,一定是你。”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吕玄也不想在我这儿多待,坐上马车便离开了这儿。 “公子,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做?”孙沪用剑砍断我手脚上的铁链,出声问我。 我眯了眯眼,冷声道“是时候了,备上热汤,本相要沐浴更衣。” “是。” 酉时,天昏地暗,日落西山。 没有风,只有寒凉的空气拂动人间的每一寸土壤。 也有大雁高吭,也有秋叶零落,也有星辰晦暗难明。 一如人于浮图,生死不由己。 姜元寒已经在太子身边等了整整两个半时辰了,可直到现在,他除了看见去而复返,锦衣华服的丞相大人,和她身边的书童,就谁也没有看见了。 他是沙场的老将,懂得什么是时机,他并不着急,只不过…… “你这时候喝酒,当真合适吗?” 我笑了一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这些都是好酒,现在不喝一会儿可就都要浪费了。” (第二百九十七)薄情江山总悠悠(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姜元寒皱了皱眉,随我去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似乎比从前老了不少,头上的华发几乎已经布满整个头颅,就连向来炯炯有神的眼睛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沧桑而无力。 这……难道就是苍老么? “元帅,您……没事吧?” 姜元寒顿了一下神色,回头看我“为什么这么问?你指的是什么?” 我默了默,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只是我一时冲动的错觉,要我如何解释呢? “嗖!” “嗖——!” “嗖嗖——!” “小心!” 正当我尴尬不已的时候,四周的窗户突然被箭支捅破,无数利箭如同细细密密的雨水一般,向我们疾射而来。 我赶紧拔出放在桌上的配剑挡住箭雨,快速退到床边,护住昏迷不醒的岑曦。 姜元寒这时也退到了这里,同我一起保护床上的太子殿下。 元帅府里早就埋伏好的护卫,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挡住疾射而来的箭羽。 然而暗算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抵抗,这箭雨之势不减反增,根本连让人喘气的空档都没有。 这样下去可不行,就算我们能挡住箭雨,也会消耗掉大部分的体力,万一等会儿刺客在冲杀进来,我们可就危险了。 “元帅,这里有你们护着,我去外边瞧瞧。”我对姜元寒说完,便一剑挥断窗扇,翻身冲了出去。 外面的形势要比里面严峻的多,因为我已经看见房檐后,树梢上,乌泱泱一片黑衣人了。 “这是裴鲁的人?”我愕然。 怎么可能呢? 这根本就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他们这么像裴鲁的人?就连武功招式,黑衣上细微处的 特征都这么像! 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的心里一下堆积了无数疑问,可现在我却根本没时间去想这些,元帅府里的护卫虽然不弱,可这么一直耗下去,肯定伤亡惨重,况且岑曦的安危重于一切,我不能拿他冒险。 “汝等奉何人之命前来?竟然如此大胆?”我脚下一蹬,跃上屋顶,横剑冷冷看着他们。 黑衣人根本不说话,见我从箭雨里穿梭而来,立马就拿起武器朝我冲了过来, 好样的,各个都不怕死,那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我冷冷眯眼,剑花一挽,鲜血长流。 黑衣人见冲上去的同伴都死在了我的剑下,却没有一个感到畏惧的,这一批杀光,下一批又冲了上去,前仆后继,无畏生死,而且愈挫愈勇,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虽有心将他们全部制服,可他们毕竟人数众多,而且我又有伤在身,硬拼根本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突然,我的余光扫到了一棵大树后,一个正鬼鬼祟祟躲在那里搭弓射箭,准备给我致命一击的黑衣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黑衣人的眼神,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我定下心神,手里长剑一翻,整个人直接从屋檐上飞身下去,快速落到了邻近一棵不高不低的树梢上。 “援兵马上就要来了,汝等若是肯束手就擒,本相可以饶你们不死!”挥剑砍断急射而来的十几支箭羽,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黑衣人,一字一句皆是掷地有声。 然而我虽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却没一个人肯听我的话的,我也是无奈,只能再次和他们纠缠在一起。 这次我没手下留情,也没那个机会可以手下留情,痛呼声,嘶吼声,兵器相击声,本来威严肃穆的元帅府,一时间竟成了修罗场。117 好在最后白知还带着援兵终于赶来,场面只一会儿功夫就被控制住。 “大人,您没事吧?”白知还见我脸色发白,险些就摔到地上,赶忙快走几步,上前来扶我。 我摇摇头,撑着他的手臂站起身。 “末将派人去请御医来。” “不用,时间来不及。”我阻止他“你现在就去吕府,把吕玄抓起来,还有,派人告诉小沪,让他现在就去皇宫,明晨的丧仪不能有变。” “是,末将这就去。” 我点点头,深呼一口气,撑着力气走到那个我觉得极为熟悉的黑衣人面前,一剑挑开了他的面巾。 “是你?”我惊讶。 这不就是上午还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的那个吕玄的侍从么? 这帮黑衣人果然不是裴鲁派来的。 “丞相大人很惊讶么?”那人冷笑了着看我。 我挑眉“本相的确很惊讶,因为……” “因为只有裴太傅才会派这样的杀手来杀你,对不对?”那人挣了挣钳制,见挣不过,便也不动了,只嘲讽似的地看我。 我微微一勾唇“你想把真相告诉本相?” “那就要看丞相大人肯用什么样的本钱来买了。”那人冷笑。 “放肆,敢这么跟丞相大人说话!”士兵看不过那小子的嚣张样,一用力,就把他的左手手臂给卸了下来。 那人痛得脸色涨红,却一声不吭的,连句痛苦呻吟都没有。 我向他缓缓走近了一步,用手搭在了他脱臼的那只臂膀上,稍稍一用力,只闻一声闷哼,他的骨头随之裂开。 “用你的命,不知道够不够?”我笑得春风拂面。 那人咬住牙没吭声。 “说吧,顺便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移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我叫……”他疼得有些说不出话,可为了自己的命,他还是咬牙说下去了“我叫赵思,是血盟的人,他们也都是血盟的人。” 眸光一顿,我道“血盟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周氏一族还在,而且永远都会存在下去。”赵思想对着我笑,然而刚牵动了下嘴角,压着他的士兵就给了他一脚,他顿时就疼得直冒冷汗。 “周氏?”我冷笑“逃窜的老鼠而已,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 “哼,像你这种还跟敌国丞相勾结不清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我们?” 我顿了下身形,心中陡然一凉,接着便密密碎碎地刺痛起来。 有多久了? 我强忍住不去想他,也不去想我和他之间的未来,我不断地迷惑自己,说只要不去想,不去见,他就还在那儿,我和他就还有希望。 其实我知道,世间的人都知道,我和他但凡走近一点点,就是背叛君王,背叛国家,我们俩就是千古罪人。 这就是命运,无法逃避的命运。 稍稍收了收心事,我看着跪在地上的赵思,轻声笑了笑“本相最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人,你最好一次把话说清楚,省的本相耐性没了,没兴趣再与你在这儿耗下去。” 赵思心里真是有点奇怪,按照外面的传闻,这芩国沈相理当是温和谦逊,有理由节,翩翩公子一般的人物,怎么会是面前这个面冷心黑的人呢? 不过奇怪归奇怪,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赶紧说的“吕大人一直就是裴太傅的人,裴太傅几次三番要刺杀你,都是吕大人暗中命我们动的手,当然,吕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想迷惑你,也迷惑太子殿下和皇上,因为吕大人也想当这个天下之主,朝堂上有近半数的裴党都被他收买了,所以这次密谋叛乱,他才能那么轻松,只是可惜,棋差一招,白知还竟然背叛了吕大人。” “一直都是吕玄动的手?”我不敢置信,整个人猛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如果 如果真的都是吕玄命这些血盟余孽动的手,那么…… “没错,六公主就是吕大人下令杀的,而那次行动的头儿,就是昔日你府上的护卫,王捷。” (第二百九十八)薄情江山总悠悠(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不,不可能…… 不可能! 为什么? “夫子为什么要让玉合她……” “沈相大人机智无双,难道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吗?”赵思轻蔑地看着我“芩帝不死,芩国难乱,芩国不乱,吕大人又该如何上位呢?” “你是说,”我猛地深吸一口气 ,顿了顿,抬头看他“皇上是被他……害死的?” “别这副样子呀,沈相大人。”赵思似乎很享受我难受的表情“皇上本来也就活不长了,不是吗?吕大人也算是让他早点解脱了,功德一件呀。” 我死死咬住下唇,恨不能现在就让他死在我的面前,可最终,我还是忍了下来。 “都交代完了?”我眯眼看他。 他点点头“没了,你该放了我吧?” “不急,”我冷笑了下“你还得帮本相做一件事。” 赵思一瞬僵住表情。 芩国,吕府。 吕玄坐在书房里,一直等着赵思杀死太子的消息,他表面虽平静,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他一直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有种莫名的顺遂,可他现在也不敢去深想。 因为,他已经离吃成功太近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御林军把我们府给围上了!”忽然,管家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冲了进来,一见到吕玄,他立马就跪趴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御林军?”吕玄愕然。 管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带兵的确实就是姑爷啊! “老爷,是姑爷,是姑爷。” “他怎么会……”吕玄震惊得无以复加,素来严谨端正的他连衣襟口的褶皱都没理,急匆匆地就往门口赶。 他是不愿意相信白知还会背叛自己的,他那么的信任他,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都给了他,他怎么能背叛自己呢? 他不能! 可打开府门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失望了。 注定好了的结局,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尤其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 “岳父大人。”白知还看到吕玄,第一时间就从马上翻身二下,单膝抱拳,跪在了他的面前。 吕玄抿紧唇,脸色铁青,他现在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什么话也说不出。 白知还见吕玄不出声,自己也不动,直直就跪在地上,跪在他面前。 “你……”过了会儿,吕玄终于开口说话,可刚发出一个字音,他又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小婿并不是因为金银财宝背叛岳父大人的。”白知还低头道。 吕玄闭了闭眼睛,负手看向远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是一开始就埋伏在老夫身边的,对不对?” 白知还顿了一下,应声道“对。” “这一切都是谁计划的?沈青枝?岑曦?还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吕玄冷笑了起来“为了他们,你宁愿花费这么多的心思来博取老夫的信任?” 事已至此,白知还也不想隐瞒他“是皇上和太子,当初小婿暂时隐退,就是为了能够有让小婿投靠你的机会,皇上他……早就知道您有谋反之心了,所以才会秘密召见小婿......这一切都与沈相无关,岳父如果要恨的话,就恨小婿吧。” 吕玄嘲讽地看着白知还“恨?你觉得我会恨沈青枝?比起其他人,老夫最喜爱的学生就是她,今日就算她要杀了老夫,老夫也不会恨她,至于你们......呵,成王败寇而已,老夫无话可说。” “岳父大人!” “老夫只问你一句话,你对环儿,可否真心?还是只是为了能博取老夫的信任?” “是真心的,全心全意,唯她一人。”白知还说得有些急,很怕吕玄不肯相信他。 吕玄摇头笑了下,转身走回了吕府。 “你们要抓老夫,总得要证据,还是等沈青枝亲自来这里吧。” “岳父......”白知还下意识追着往前走了两步,又蓦然停顿下来。 紧了紧双拳,他知道,今日之诀别,来日也就再也见不到了。 天边的云霞已经全部隐去不见了,可本该高悬的明月却总不见光辉,那层层叠叠的乌云仿若永远化不开的阴霾,丝丝缕缕缠上心扉,紧紧扣住,令人窒息。 今夜注定不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却也是极为平常的一夜。 有风,有枯败的落叶。 我带着赵思和几个护卫,紧赶慢赶,终于在两个时辰内赶到了吕府。 此时的吕府灯火通明,丝竹声阵阵,歌舞曼妙,翩翩而起的美人儿,摇曳的烛光,仿佛是在迎接一个尊贵的客人。好网 我自认为自己没那个资格让吕玄这般隆重地相迎。 可他就是在迎接我。 一步,一拜,一叩,一揖而下。 他恭恭敬敬向我行礼,第一次对我像是对一个丞相,神情郑重而肃穆“拜见丞相大人。” 我惊愣原地,半晌没有回神。 “拜见沈相大人。”他伏地。 我吓得赶紧偏开一步,不敢再受他的礼。 “夫子怎能对学生行此大礼?”我弯腰去扶他。 吕玄本也没想为难我,顺着我的力道便站起身来。 “夫子,你......” “丞相今日若是不能拿出证据来,就请回去吧,我有皇上所赐金书铁券在手,你动不了我。” 我抬头看他,眉头微微皱起。 是了,今日若不是他提起,我几乎就要忘了,当初扶持皇上登基,为了得到中立党的支持,皇上特意许诺了他一块金书铁券,除非有铁证证明他是犯了谋逆大罪,否则谁也奈何他不得。 不过...... “夫子放心,学生早已准备周全。”我转过身,对着外面的侍卫道“带他进来。” 两个士兵听命,压着赵思走到了吕玄面前。 “说吧,是谁指使你刺杀太子殿下的?小皇子的失踪又是怎么会事?”我扫了他一眼,微微抬起下巴,转过身去。 赵思偷偷瞄了瞄我,低下头回道“是......是吕夫子,他承诺会把芩国大将军的位置给我,只要我替他解决了小皇子和太子殿下。” 等赵思说完,我拍了拍手,又有两个侍卫进来,身前还压着两个奴仆装束的人。 “你告诉吕大人,你是谁?你有没有见过他?在哪里见的?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我对着靠我最近的那个人说,顺道还抬手指了一下跪在那里的赵思。 “是,是,是......”那个人受到的惊吓不小,战战兢兢就把话全部说了出来“小的是吕府打扫书房的杂役,名字叫小六,小的见......见过他,他经常出入老爷的书房,是老爷最得力的手下,不过小的并不知道他该怎么称呼。” “你呢?你是干什么的?你可见过他?在哪里见的?”我看向另一个人。 “小的是太傅府的管家,太傅遭受大火的时候,小的见过他,他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剑从火光里走出来。”太傅府的管家一看到赵思,整个身体都在气得发抖,他恨不能现在就扑上去杀死他,为死去的数百名杂役奴仆报仇“小的到死都认得他这一双冷酷无情,阴险嗜血的眼睛!” 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带他们下去吧。”我挥手。 “大人,大人,您一定要替太傅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做主啊,他是个杀人凶手,您不能放过他!”见士兵又要带他下去,太傅的管家不顾规矩场面,挣扎着求我。 赵思大概被那管家的眼神吓着了,激动地对我道“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你不能食言!” 我没说话,抿紧唇,严厉地扫了他们一眼,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侍卫很快便把他们都带了出去。 “夫子可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我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吕玄。 吕玄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失声笑了起来“原来你和太子殿下的目的,是想借老夫的手,除掉裴鲁的党羽和小皇子。” 我没作答。 “你受的伤可好些了?”吕玄的目光淡淡扫过我受伤的地方,忽然出声问。 我猛地僵住。 “人的身体可不是一件物品,你若总觉得它可有可无,无关紧要,它最后可是会报复你的。”吕玄叹气,背转身去“你总该爱惜它一点。” “夫子,”我愣愣地看他“你知道我......” “老夫是你的夫子,你的一举一动,老夫自然清楚。”吕玄说得自信,也坦荡,他捋了捋袖子,缓缓往前方的主座走去。 “你知道老夫要这天下何用?”他问我。 我定了定神,回答道“您不要天下,您要的是满目疮痍的世界。” 夫子了解我,我也了解夫子,从前我或许真的不知道夫子的目的,可通过这几天夫子的反常,我怎么也该猜出来夫子 心中所想了。 “那你来说说,老夫为什么要毁了这个天下?” “我......我不知道。” 一个人做事,总要些理由,可身正名洁的夫子要做出这等可怕的事,我却根本找不出缘由。 为名?为利?为钱?为欲? 都不是,我知道。 “是因为她,因为爱。”吕玄轻轻开口“一个人的恨可以毁灭世界,一个人的爱也可以,爱和恨,从来都是一体的。” 脸色霎时白了白,我低下头,小声道“我不明白夫子的意思......” (第二百九十九)薄情江山总悠悠(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曾经,我也有过弹剑而歌,打马江湖的时候。”吕玄停住脚步,满面爱惜地看着身前一把架在台上的长剑“多么逍遥的日子啊,只有风,也只随风,一年竟不知还有四个季节。” 微微敛袖,他轻轻抚上雕花刻纹的剑鞘“我曾经以为,人之短暂一生,从此而过,其实也未尝不好,我开心,天下人似乎都是开心的。” 指尖在一处字迹上顿了顿,他的目光忽然就柔和了下来,带着些甜,也带着些风轻云淡。 “可有些人就是值得你放弃原来安之若素的一切,甘之如饴。”缓缓拔出剑身,他的视线定定望着剑上的寒光,那一寸寸仿佛拔出的不是剑,而是他的心“生命从来就是轻薄而廉价的,为一个人放弃生命太容易,可为一个人放弃你原来坚持的,信仰的,不顾一切想要得到的,那就太难太难了。” 他也曾以为自己做不到,可是为了她,他还是努力地做到了。 心甘情愿,不悔不怨。 “青枝,”他忽然转过身来看我,面容温和而平静“有些东西是注定得不到的,有些东西是要用巨大的代价来换取的,你心里要做好抉择。” 我一怔,往他的方向快走了几步。 “夫子,您对我的教诲,我一直都记得,您不要……” “一个人的能力再高,也终究有极限,一个家族再衰败,也能比一个人走得更久远,”吕玄看着我,眼里有告诫,也有无奈“家族能轻而易举庇佑你的,有时候是你枉费一生也无用的。青枝,这就是你跟杜融最大的区别,你不要学我,放不下心里的仇恨,也放不下心中所爱。” “我……” 我心里着急,想开口说什么,然而只一眨眼的瞬间,一朵冰凉的血花就盛开在我眼前,我几乎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它就一瓣一瓣凋落下来,化为了满地尘埃。 “夫子——!”我惊吼一声,冲了过去,扶住他往下倒的身体。 “夫子,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死,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死的,你为什么要……”眼眶一红,泪水瞬时就涌上了我的眼眶。 吕玄虚弱地摇了摇头,他没看我,只是满眼珍惜地看着那把刺进他心脏的长剑,任由血水模糊了视线。 “她曾经想要跟我……跟我一起闯荡江湖,就用这把剑做交换……” 他收了她的剑,却一直没能完成他对她的承诺。 “如若有来世……” 如若有来世。 “夫子!” “御医,御医,快去找御医!” 我仿若半疯了似地冲到门口,可入眼的却是一双冰冷的眸子。 玄衣长袍,宽带金边,无上尊荣,不可一世。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偏过头,将眼里的湿润硬生生逼了回去。 “你想去哪儿?”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睛里却全是寒光。 “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去宫里找一下御医。”我不敢看他,快速说明一下原因,立刻就从他身边窜过去。 “叮——!”长剑相碰,如冰碎裂。 我蓦然止步,双眼呆呆地看着拦住我的两个侍卫,心中已是寒凉如雪。 “为什么不让我去?”抿了抿唇,我脸色惨白地背对着他。 岑羲面无表情地走到我面前“他已经死了。” “那又如何?”我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股恨意,恨他,也恨我自己。 “寻找一个心安的借口,不过是一个懦夫的行为。”他毫不客气地戳破那层我想自欺欺人的薄纸,根本不给我一个可以留下情面的机会。 有一瞬间,我是觉得窒息的,站在他的面前。 “我想好好安葬他。”我紧了紧袖中的双拳,没有跟他争辩。 岑羲低头扫了一眼我的脸色,没有说话。 我转身就往屋里走。 “他的罪,足以五马分尸,扬灰身焚。”岑羲开口。 我一挥袖,将房门狠狠关了起来。 “天就要亮了,你还是去准备皇上的丧仪吧。” 眸光一顿,岑羲静静在房门外站了会儿,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再深的夜也会过去,再舍不得的人也终将离去,就像这看似漫无边际的秋日寒光,也终于迎来了最末的悲凉。 天色微微亮起的时候,天上下雪了。 雪花很小,不算冷,落在墓碑上,不一会儿就化了。 “天家有玉,巧如娇灵,百花羞待,嫦娥难似,有伊如斯,有卿如斯......”我跪在吕玄的墓前,轻声喃喃着“夫子,原来当初她的急病忽逝,是悄悄藏进了你的心里。”唯一中文网 这世上的爱啊,究竟为何如此磨人心。 “爹,爹!”一道丽影突然从远处有亮光的地方跌跌撞撞冲了过来,近乎狼狈地跌跪在了墓碑前。 “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爹,爹,您跟女儿说句话呀,爹!” 泪水涟涟,相见无望,一个柔弱的女子突遭此种变故,她往后要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 天也不知道。 “沈相大人,沈相大人,”吕环儿似乎终于看到跪在一旁的我,她一把抓紧我的衣袍,伤心至极地问我“我求求您,您告诉我,为什么父亲他会在这儿?他明明早上还来看我和忆儿的,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不忍心看她,只能偏开视线道“吕大人是为了追随一个故人,方才长眠至此的,吕......白夫人,你莫要太过伤心了,吕大人走得很安详。” “故人?”泪水一颗一颗从她眼里往下落,她摇着头,茫然地往后退“什么样的故人,比自己的女儿还重要?什么样的故人,比自己的外孙儿还重要?什么样的故人,值得,值得......” “白夫人,你怎么了?”眼见她突然倒下,我赶紧起身去扶她,可怀里的女子已经紧紧闭着眼,不省人事了。 糟糕! 我心里大惊,赶紧抱着她就上了马,一路急奔至最近的医馆。 “大夫,大夫,您快来看看她!”我将吕环儿抱进医馆,寻着一处干净的木板床放下了下来。 大夫一见这种情况,也不敢怠慢,匆匆就赶到身旁替她诊脉。 一番作为后,大夫松下一口气,将我带到了一边。 “尊夫人没什么事,只是已经有孕在身,身子本来就虚,前不久又情绪激动,悲伤过度,所以才会昏迷,吃几副安神保胎的药就好了。” “什么?有孕在身?”我震惊。 大夫不知其中缘由,只当我是初闻喜讯,有些惊讶而已,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膀,走到一旁写药方去了。 我应该要笑的,可现在我只想哭,替白知还,也替这个可怜的女子。 无奈叹息一声,我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吕环儿,私下去找了一个医馆学徒,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去白府报信。 汤药熬制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正当我端着熬好的药要给吕环儿喂的时候,白知还终于一身狼狈地赶了过来。 他不仅衣衫凌乱,就连头发都乱糟糟的一片,如若不细看,我都差点没认出他来。 “你一直在找她?”我问。 白知还没吭声,只死死盯着床上昏迷的女子。 我看着他这样,想张口说什么,最终也只能道一句“她怀孕了,你好好照顾她。” 说完,我将汤药交到他手上,便离开了医馆,去皇宫处理有关大丧的事宜。 白知还一直等到我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踉跄着走到床边。 他现在很怕见到她,可当他回府没有见到她时,他又发了疯似的在找她。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现在只能期望她至少还愿意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能不恨她自己。 “爹,不要,夫君!”一声惊呼,吕环儿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一看到面前的白知还,立马紧紧抱住了他,全身都因为害怕而在发抖。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不要怕。”白知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 “夫君,你告诉我,我爹没有死,他还好好地活着,夫君,你告诉我啊。”吕环儿哭喊着哀求一个虚假的真相,可白知还根本就说不出口。 “好,你既然不肯说,你既然不肯骗我,”吕环儿推开白知还,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那你就告我,用真话告诉我,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环儿,你不要激动,我......” “你说啊!” 白知还闭了闭眼睛,他知道,就算今天他骗了她,等再过一会儿,太子殿下清算朝中余党的时候,她也会知道的,际时,她只会更加恨他,更加痛苦。 “岳父大人谋逆犯上,畏罪自杀,是我亲自带兵围的吕府......” “呯——!” 水花四溅。 吕环儿用力甩开白知还手里端着的汤药,失神怒吼“你胡说,你胡说!我爹不可能谋反,你也不会这样对我爹的,不可能!” “环儿,你不要激动,你现在已经有身孕了。”白知还心里一急,话便脱口而出。 吕环儿猛地顿住,她愣愣地看着他,心中一片荒芜。 “你......说什么?” “你已经有了身孕了。”白知还想要上前抱住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第三百章)薄情江山总悠悠(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白知还是点了吕环儿的睡穴,强硬着把她带回府里的。 他对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部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提及有关吕府的一切。 府里请来了皇宫里的御医,京城最好的接生婆,还有吕环儿最喜欢吃的那家酒楼的厨子。 可是她不愿意见他。 自从那日他把她带回来后,她已经有十四天没有见他了。 他很想她,就算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也很想她,很想很想,可他再不敢对她用强了。 他害怕。 他那么的珍惜着她,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过错,让她痛苦,让她伤心。 他宁愿等,就算是这样守着她一辈子,他也甘愿。 “将军,将军,夫人找你呢。”吕环儿的贴身丫鬟突然匆匆忙忙地跑进凉亭,兴奋地对白知还道。 “找我?果真?”大喜过望,白知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就是找将军您的。” 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白知还跑出亭外,飞快地奔向了最近的那座院子。 “哎,将军,等等奴婢呀!”小丫鬟跟不上白知还的速度,只能在后面干着急。 “环儿,你终于肯见我了?”一把推开房门,白知还冲了进来,他满眼欣喜地走到床边,然而当他看清她的眼神时,他又蓦然顿住。 “环儿......” “你告诉我,你当初说要娶我,是不是就是为了……为了杀我爹?”吕环儿不敢听他的回答,她只能把头死死埋在锦被里。 “我……”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白知还低下头,闭了闭眼睛。 他强自按压下心中的恐慌,沙哑着声音道“我的确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暗藏在岳父身边的,当初我故意接近你,也的确是……” “住口,住口!”吕环儿再忍不住,崩溃痛哭起来“你不要再说了!” “环儿,环儿,虽然当初我是带了目的接近你,可是我是真的对你付出了感情的。”白知还心里越来越害怕,他脸色发白地冲过去抱住了她“我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白知还说得深情而痛苦,可听在吕环儿耳里,她却只觉得恶心,从胃到心,全都在恶心。 “你放开我,不要碰我,滚开!滚开!”她激烈地挣扎起来,恨不能现在就有把刀能杀了面前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他怎么能,他怎么忍心!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她满心欢喜,能与他共度此生,可原来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你为什么要让我成为弑父不孝的刽子手?你为什么要如此戏弄我的感情?白知还,你究竟有没有心啊?你不会觉得愧疚吗?你让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我爹?”吕环儿哭得撕心裂肺,泪水不停地往下落,又不停地碎裂开来,有一瞬间,白知还甚至都要觉得她也会如同泪珠般,在他面前碎成尘埃。 不,不可以。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岳父,环儿,我求求你,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你不要再这么伤心了……”白知还抱紧了她,任由她哭闹打骂,他不敢放手,也不想放手“等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到时候你就算想要我以命相抵,我也愿意,我只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怨恨你自己,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孩子?”吕环儿的情绪骤然平复了下来,她用手覆上自己的肚子,瞳孔中全然麻木一般“是了,我的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 杀父仇人的孩子。 白知还见吕环儿不再哭闹,心里虽然总萦绕着某种莫名的恐惧,可他还是愿意相信她会为了孩子,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是我们的孩子,环儿。”他用劲箍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喃喃。 “我们的……孩子……”眼泪蓦然滑落,她痴痴笑了起来。 原来镜花水月,都是梦。 “将军,将军,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子殿下在宫里等着您呢。”门外忽然有人来报。 白知还顿了顿,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敢离开她,可太子那儿...... “你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吕环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向白知还。 “环儿,我......” “就当是我求你。” 白知还一瞬握紧拳,又缓缓松开“好,我会尽快赶回来陪你的。” 吕环儿没说话,她别开头,一个不经意便又有泪珠落了下来。 心里怜惜得紧,白知还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匆匆离开屋子,出了府门便跨马奔向皇宫。 “你打算什么时候昭告天下,登基称帝?”我有些心烦意乱地放下手里半冷的茶,站起身走到岑羲身旁。 “怎么?”岑羲微眯眼,似笑非笑地扫了我一眼“你很急?” 神情一僵,我霍然拂袖,转身坐了回去。 “是,我是很急。”我承认。广西 眸光陡然一冷,岑羲向我逼近一步“你这么着急地想摆脱我,是想去找谁?顾元城还是杜融?” 我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有些好笑。 “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与你何干?” 眼里杀气一现,岑羲眯眼,危险地看着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君,你是臣,你能走到哪儿去?” “你现在是‘君’么?”我眉头一挑,冷冷怼了回去。 岑羲抿唇瞪我,我毫无畏惧地瞪了回去。 末了,他突然嘲讽地笑了“你在心软?” “胡说。”我断然否认。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君王,你记住了。”岑羲警告地看了我一眼,拂袖坐到了案台后。 “可他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是你的弟弟。”我心绪激动地站起身。 “我只有一个妹妹,而且已经死了。”岑羲眸光淡漠,声音也淡漠。 我的脸色有一瞬的发白。 嘴唇翕动,我想开口问他什么,然而最终我只是原位坐下,拿起已经凉透顶的茶,一口喝了个干净。 “殿下,白将军到了。”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禀报。 “带他进来。”岑羲翻开桌上的折子,仔细地看了起来。 “是。”小太监快步走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带着白知还走了进来。 “末将白知还,拜见太子殿下。”白知还抱拳行礼。 岑羲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我身边的位置对他道“坐。” 白知还没动“末将不敢。” 岑羲见他不坐,也不强求,只是一边翻阅折子,一边道“约莫还有大半时辰,太傅大人的尊驾就要到了,你去京城外迎迎他。” 白知还有些愕然,但他什么都没问,直接就应下“是,末将领命。” 岑羲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白知还现在可谓归心似箭,立刻就退了出去。 “等等。”我追出大殿外。 白知还心神不定地停下步子来看我“丞相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夫人,她......如今可还好?”我迟疑了下,问他。 白知还别过头,声音低沉而酸涩“我不知道。” 我怔愣地看着他,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白知还见我不做声,道了一句“先走一步”,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这儿。 冬天的初雪是早就化了的,可我立在寒风中,不知怎么就感受到了那一抹冰凉。 王图霸业,天家落子,就算贵为王孙,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注定沧桑,也注定悲凉。 “只希望你不会是第一个.......”我出神喃喃。 “你应该期盼他会是最后一个。”金丝暗袖拂过满面寒风,岑羲站在大殿门口淡漠地看着我,那一浮一沉的衣袍宛如黑夜中盛开的紫色莲花,深渊里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瞳孔猛然一缩,我立即就移开了目光。 “我先回去了。”快速把话说完,我低着头离开了皇宫。 岑羲没有拦我,只静静站在那儿看着我离开。 有的人是雪,注定留不住;有的人是风,注定追不得,可风雪短暂,转眼云烟,他不会去奢求这些缥缈无踪的东西,他只抓住他能抓的到的。 “殿下,他的身份已经查清了。”鲁鼎不知从哪儿忽然出现在了岑羲身旁,他俯身跪下,神情严肃地向岑羲禀告他刚刚查探出来的消息。 “哦?”岑羲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感兴趣,但他的脸上却平静一片,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是血盟的余孽,也是周氏一族现任族长的义子。” “原是如此,”岑羲冷着眼里的光,轻声笑了笑“倒是妙得很。“ 鲁鼎下意识抬头看了岑羲一眼,但也只一瞬,他便重新低下了头“殿下,他的事要告诉丞相大人么?” 岑羲摇头“她如果真的想知道,何需你去告诉她。” 眼里眸光动了动,鲁鼎不敢再多言。 许是这些天收拾吕玄留下的烂摊子,耗费精力太多,岑羲竟觉得有些累了,他微微垂下眼帘,拂袖转身,缓缓往大殿里走。 “让那个人去对付他吧,是真正表忠心的时候了。” 鲁鼎一怔,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岑羲,可这浩大渺渺的宫殿却灼眼得很,他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轮廓。 (第三百零一章)薄情江山总悠悠(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白知还按照太子殿下的要求,恭恭敬敬地把裴太傅迎进宫里后,便驾马疾驰,飞快地奔向自己的府邸。 他已经决定了,等太子安稳登基后,他就立即辞去御林军统领一职,在家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相信时间一定能够治愈他们之间的裂痕的。 “环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是你最爱吃的糖葫芦。”兴奋地跨进院子的门,白知还高声对立面的人道。 然而院子里并没有人应声,就连打扫的杂役都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 白知还愣了一下,心顿时就沉入谷底。 他慌慌张张地往主卧跑,几乎是跌着冲了进去,可举目四望,屋子里竟然没有半分人影。 “环儿,环儿!”他一个一个屋子进,一个一个屋子喊,几乎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可那抹熟悉的倩影却始终不曾出现在他的眼前。 “将军……”忽然,身着长衣蓝衫的管家跌跌撞撞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见到白知还就跪伏在地上,声泪俱下“夫人她……她带着小少爷,投湖自尽了。” “你说什么?”白知还愣住,自己的呼吸跟着也是一窒。 “您离开后,夫人说想要清净,就将院子里的仆从都赶走,只留下了一个杏儿。后来夫人说,要去看看小少爷,杏儿就陪夫人去了,可走到半路,夫人又说快下雪了,天冷,让杏儿拿件披风给她,杏儿虽然心里存疑,可怕夫人冻着,再加上距离又不算远,只能回去拿。可没想到夫人,夫人她……她就趁着奶娘不注意,抱着小少爷就投湖了。” 白知还的胸口忽然就如利剑穿过一般,鲜血淋漓地痛了起来,他呆呆地站在那儿,面前是管家哭泣悲鸣的声音,脑中却是白茫茫一片。 模糊的,光亮的,冰凉的,刺眼入目。 是雪。 真的下雪了。 “好冷的雪啊。” 刚刚打算去湖心亭坐一坐,迎面就是一股凉风,冰冷的雪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迷住了我的视线。 “冬天了,雪自然是冷的。”孙沪摇摇头,将披风给我披上。 “是啊,”我慢慢往前走,孙沪就跟在我身后“夏天也不会有雪。” 孙沪听我这样说,立刻猜到了我有心事“公子是在担心前方的战事?” 我摇摇头。 祁国故意挑了一个这么好的时机攻打芩国,芩国自然不会让他们白白来的。 危难,从来也是机遇的开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杨杰在边境待了这么久了,不会守不住的。” 孙沪顿了顿,转而又问“那公子就是在担心裴太傅的回京了?” 我没有应声。 “太子殿下已经借吕玄的手除了不少裴党的人,裴太傅就算回来了,朝中大事应该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公子何苦这般忧虑?” 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望向眼前茫茫的湖水,有些淡淡的,怅然若失的感觉“裴鲁老谋深算,不能掉以轻心,况且我也不是在想着这件事,我只是没来由觉得......心慌。” “心慌?”孙沪愕然。 我点了一下头,转身看他“小沪,你和小捷陪伴我多年,在我心里,你们早已是我不可割舍的亲人,如果,我说如果,往后有一天,我们有不得已的理由必须得要刀剑相向,你会怎么做?” 孙沪瞪大眼睛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接而他转过头去,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 “公子在说什么傻话,”他的声音涩涩的,有种发苦的味道“王捷他,都已经背叛您了。” 眸光一暗,我往亭子里走了走,冰凉的雪花落在我的脸上,眨眼间就化成了水。 “都是过眼云烟么?”我望着湖上的飞雪,定定出神。 孙沪的脚步一顿,没再往前一步。 一阵寒风忽地从湖上掠过,一起掠过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梅花花香,我眨了眨眼睛,瞬时回过神。 “我娘那儿,你派人去看过了吗?她近来身子可还好?”我转过身,拂袖落座。 孙沪走到我身边,低声回道“夫人一切都好,宅子也很静,每天夫人或是绣些花样,或是在花园走走,偶尔也会去听听戏,倒是没什么能惹夫人烦心的,只是......” 眉头一皱,我看他“只是什么?” “只是贴身伺候的婢女总能在夜里头看见夫人对着窗外默默流泪。”孙沪迟疑了下,还是把话说全了。 我怔了怔,没说话。 “贾淳应该已经把兵马粮草都准备好了,今晚你就动身吧。”我伸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孙沪低头应下“是。” “祁帝最近可有什么动静?”3a阅读网 “只是听说还能偶尔上一次朝,其余的时候都在养心殿修养。” “顾元城呢?” “顾相成了小太子的老师,日日频繁出入祁皇宫,前些日子他更是直接住在了宫里,不过我听说恭亲国公府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离开汴城,云游去了,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定是想借此刺探我们芩国军情的。” “云游?他们倒真是潇洒。” “公子很羡慕?” 我撇撇嘴,不屑一顾“没兴趣。” 孙沪瞧了瞧我,忍住笑道“马上就到晚膳时间了,公子要吃些什么?” “随便吧,让下人端到这儿来,我想看看夜雪。” “是,我这就去吩咐。”孙沪说完,躬身就要退下去。 “等等。”我叫住他。 孙沪疑惑,却见我朝湖边并指一划,一截正含苞待放的梅花枝便从梢头掉落下来,地上顿时摔碎了不少花瓣。 “派人把它带给太傅大人。” 微微一愣,孙沪会意,走出湖心亭,在岸边捡起断落的花枝,快步离开了这儿。 戌时三刻夜,皎月最柔时,美酒觥筹错,共弧雪上光。 宫中佳肴醇酒醉人,可死里逃生,刚刚才回京的裴太傅心里半点醉意都没有,匆匆辞别宴席,他便趁夜出宫,暂居到驿站里。 彼时,忠心耿耿的裴府管家已经等在了那里。 “老爷,东西已经备好了。” 裴鲁点点头,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 “吕玄死前可说了什么?” 管家摇头“当时屋内只有沈相一个人,老奴多方打听也未果。” “这个沈青枝!”裴鲁心里一气,直接将桌上的杯盏拂到了地上。 “大人布的一手好棋,只是可惜那个吕大人根本就舍不得要沈相的命,最后还是死在了沈相的手里。”管家也是扼腕,不过命运如此,他们到底是无可奈何的。 “呵,他敢瞒着老夫,笼络老夫的人,害得老夫差点在朝中没有立锥之地,没叫他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已经是上天的仁慈了。”裴鲁冷笑,“若不是老夫及时察觉,反将一军,今日老夫安有命在?” 管家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平复他心里的怒气,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裴鲁的神情,又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开口道“夜已经深了,老爷您......” “咚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驿站的人在外面禀告道“太傅大人,丞相府来人了,说是要把一样东西给您。” 裴鲁皱了一下眉,朝管家使了一个眼色,管家点头,立刻打开门走出去,不一会儿他便带着一个狭长的盒子回了来。 “老爷,要打开吗?”管家问。 裴鲁点点头。 管家见裴鲁同意,即刻就放下盒子,将它打了开来。 “一截梅花?” 裴鲁冷冷眯起眼睛“是一截枯败的,还没来得及开放的梅花。” 管家愣住。 “好个沈青枝,自己都还摇摇晃晃站不稳,就敢这样来挑衅老夫!”裴鲁霍然起身,用劲甩了一下袍子,从书桌后走到了屋子中央。 “老夫问你,王捷动身了没有?”裴鲁将这一口气忍下,回头去问身后的管家。 管家回道“在您回来之前,老奴就将他送走了,只是老奴担心他并不可靠呀,毕竟他一直是沈相的人,后来又投靠了吕玄,而且据老奴私下查探,他好像和太子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的人,实在不是良善之辈。” 裴鲁摇摇头,缓步走到了窗边。 外面的雪还在下,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做人,永远不要被表象迷惑,他可比吕玄,甚至魏应侯府更加值得信任。” 啊?表象? 管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不过他也没精力去钻牛角尖,一切只待明日,群臣朝议。 天上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白日里还是疏疏散散的,到了后半夜竟成了鹅毛大雪,大雪覆盖了京城,也覆盖了翌日的晨曦霞光。 “这祖宗的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不可一日无主,太子殿下,老臣拼着性命,死里逃生,为的就是我大芩能够千秋万世的传承下去,您可别怨恨了老臣今日为着芩国万千百姓做的事。”裴鲁往前有一步,走到了群臣之前,抬手对着前方立着的岑羲行了一礼。 岑羲神情未变,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就这样看着裴鲁,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第三百零二章)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裴鲁也不觉尴尬,行完礼后,他径自站直身子,转身面向众人“诸位同僚,皇上突然驾崩,未留一字半言,传位一事空悬至今,老夫幸得皇上信任,早早就将遗诏交托给了老夫保管,如今祁国欲侵吞我大芩之心昭然若揭,是时候恭迎新皇了。” 他拍了拍手,两位侍从便带着一身黑袍龙纹服的小皇子走了进来。 小皇子年龄还小,见到朝堂上这么多人,早就害怕地想躲,可背后两个侍从一直推搡着他,他不得不踉跄着往前走。 到了裴鲁面前,他赶忙就将手里捧着的一道明黄色的圣旨递给了他。 裴鲁看都没看小皇子一眼,拿过圣旨便打了开来。 “众臣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岑睿,智德杰灵,聪慧如明,深得朕意,必能克承大统,扬大芩国威,著继朕登基,奉为天子,钦此。” 宣读完圣旨,裴鲁的视线立刻凌厉地扫过在场的所有大臣,然而跪拜而下的人却连一半都没有占到。 自从发觉吕玄意欲图谋不轨后,他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般场景,然而现在他除了能感叹一句世态炎凉,人心难料外,也说不得别的什么。 “你们想要抗旨不尊吗?”裴鲁喝问。 “裴太傅好大的官威呀,太子殿下面前都敢如此放肆!”我冷笑一声,撩起衣袍,从大殿之外走了进来。 裴鲁目光一顿,立马阴沉下来。 她居然活着来了! “太傅大人见到本相,是不是很惊喜呀?”我脸上堆着冷笑,走到他面前站定。 裴鲁一瞬眯起眼睛“沈相身为百官之首,居然这样姗姗来迟,不觉得羞愧吗?” “羞愧?”我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边笑边摇头“裴大人假传圣旨都不觉得‘愧为人臣’,本相不过是因为碰到几只拦路疯狗,来迟了几步,便要觉得‘羞愧’吗?裴太傅这把岁数,礼义廉耻,圣人经书,估摸着是都忘了吧?” “你知道污蔑圣旨,是什么样的罪名吗?”裴鲁凶狠地看着我,脚下步子往前,几下就要走到我面前,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岑羲却突然横跨一步,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一愣,裴鲁跟着也是一愣。 “太傅,你越界了。”岑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帝王威严一瞬展露无遗。 纵是阅历无数的裴鲁,面对如此威严,竟也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坐上那个位子的。 我知道,裴鲁也明白。 所以我甘愿做臣,裴鲁却不甘心。 人的贪心是不是会随着入世的越深而越为疯狂? 或许是,或许不是。 微微垂下眸子,我从岑羲身后走出,神色肃穆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木盒。 抬手打开,我将木盒举高,居高临下地看着朝上众臣“龙玉在此,还不跪拜?” 群臣一惊,纷纷跪拜下来。八一中文网 我的目光淡淡扫过一旁的裴鲁和岑羲,岑羲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俯身拜了下去,此时裴鲁想不拜也不成,只能咬着牙跪倒在了我的脚下。 “龙玉袭位,正统顺归,奉皇上口谕,本相在此打开龙玉,亲示皇上真笔遗诏。”我说完,便从腰身的香囊里拿出了一支刻着红莲纹路的黑色玉簪“这是皇上临逝前所赐簪钥,诸位见证。” 我将两只盒子放到了一旁太监捧来的托盘上,然后拿出龙玉,将簪钥对准其顶端龙眼处插了进去。 众臣屏住呼吸,整个大殿上顿时落针可闻。 “啪嗒!”一阵轻微的转轴之声,龙玉霎时从中间分了开来,一张薄薄的纸条便在众人的眼前轻轻飘飘往下落,我伸手,静静接住了它。 我快速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将它展开在了众臣面前。 “岑羲”两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了白纸之上,一同出现的还有上面的玉玺红印。 “诸位可都看清楚了?还不跪拜新皇吗?”我赫然冷下了声音,目光一瞬从群臣的脸上掠过,上前一步,伸出手,面色郑重地扶起地上的岑羲。 在场的人都是修成的精怪,都知道什么是趋利避害,大势所在,纷纷向岑羲称王拜贺,有少数不服的热想要起身抗议,我一个眼神过去,早就候在大殿外的御林军立刻冲进来将那些人劈晕,拖出了大殿。 群臣顿时瑟瑟发抖,本来还在摇摆不定的人此时也不敢再有任何的异动。 我见朝堂大势已稳,转身面向岑羲,一拜一跪,尽为君臣大礼“微臣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岑羲低头看着我,眸中流光一如流星转瞬即逝。 他蹲下身,将我轻轻扶起“卿,平身。” 心里一怔,我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却见他微微弯着眉,似乎是在对着我笑。 我不敢细想他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转过头就去看一旁站得笔直的裴鲁。 “太傅大人,见到新皇,您不跪吗?” “跪?”裴鲁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老夫手里的才是真正的遗诏,为什么要跪他一个假皇帝?” 我抿唇,故意在岑羲开口前往他的方向走近了一步“太傅大人,你当真要执迷不悟吗?” 裴鲁冷笑“执迷不悟的是你,身亡大芩的丞相,你勾结太子,擅自篡改龙玉内的皇位人选,你就不怕雷神震怒,地府难容吗?” “裴太傅!”我见他越讲越过,怒火就要烧到岑羲身上,赶紧出声制止了他“裴令还没出现在这里,你难道一点都没发觉不对劲吗?” 裴鲁顿住,皱起眉看我“你是什么意思?” “他......” “来人,裴鲁以下犯上,辱蔑天家威严,把他给朕压下去,择日定罪。”岑羲不知怎么,突然大怒起来,呵斥着命人将裴鲁压了下去。 “等......”我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岑羲一个眼神摄住。 “退朝!” 岑羲拂袖离开。 我看了一眼被拖下去的裴鲁,又看了一眼岑羲离开的方向,脸色白了白,眼前一黑,顿时就失去了知觉。 (第三百零三章)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您没事吧?”叶玦之离我最近,一见我倒下,慌忙就来扶我。 我感觉神经突然一阵刺痛,接着我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迷迷糊糊的,我好像看见了蔡玉和何琼焦急的神情,又好像看到了大发雷霆的岑曦,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忽明忽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而这一清醒,胸口便是一阵剧痛,接着我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裴鲁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岑曦满脸寒气地瞪着我,那样子似乎把我吃了也不解气一般。 我不大敢看他,转头示意蔡玉扶我起来。 岑曦见我不说话,气得笑了起来,他挥袖转身,阴寒着眸色对着何琼道“你现在就去天牢里,把鹤顶红赐给裴鲁,然后砍下他的头颅,送到荆州去,给裴令好好看看他的祖父!” “我说!”心里一急,我顿时就皱紧了眉,脸色苍白如纸“你不要杀他。” 岑曦冷笑一声,回头看我“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咬牙,心中又冷又气。 “殿下,太医来了,还是让他先看看丞相大人是怎么了吧?”叶玦之见气氛紧绷,眼角余光一扫,正巧看到匆匆赶来的御医,赶忙就抬手向岑曦禀报。 岑曦眸色一动,刚要开口,我却先一步出了声。 “今天你要是杀了裴鲁,就连我的命一起拿去,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言而不实,你枉为帝王。”我推开扶着我的蔡玉,撑着一口气走近岑曦,直直面对着他。 还在场的众人几乎同时呼吸一窒。 “放肆!”岑曦眯起眼,历喝一声,直接抬手一掌劈了下去。 “殿下!”何琼和蔡玉同时惊呼一声,上前一步就要阻止岑曦,可我的身子已经缓缓倒了下去,他们只能勉强把我接住。 “殿下,沈相虽然心直口快,可罪不至……”叶玦之“啪”一声,跪到地上求情,可他还没说几个字,就被岑曦一个眼神制止了。 岑曦倾身,从蔡玉手上接过我,一把就将我抱到了龙椅上。 “你现在就给她治。”岑羲冰冷的目光落到御医身上。 御医不敢怠慢,道了声“是”,便跪到了龙座前,放下药箱,开始诊脉。 岑羲扫了一眼龙座,拂袖往殿外走。 众人见此,也不好再呆在这里,纷纷跟着走了出去。 “殿下不必忧虑,沈相既然还有余力面对方才那场风波,定然是无大碍的。”叶玦之见岑羲脸色阴沉,料是他在担心沈相,便开口劝慰了起来。 “叶大人说得对,殿下尽管宽心就是。”蔡玉和何琼虽然心里十分担忧,却不得不出声附和叶玦之。 他们真的害怕岑羲一怒之下,会将旁人牵扯进来,际时血流成河,无法收拾,毕竟岑羲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一个需要韬光养晦的太子了。小小书屋 帝王之怒,谁也承受不起。 可惜岑羲没那么好糊弄,也没那个心情被糊弄,他直接开口问叶玦之“白知还呢?他去哪儿了?” 叶玦之一惊,只能支支吾吾道“回殿下的话,他......应该在巡视皇城吧。” “你去把他带来。”岑羲一句废话没有,直接下令。 叶玦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岑羲,只能应声去办了。 哎,只希望沈相醒了之后,能劝得住殿下吧。 “魏应侯府勾结裴鲁,私通祁国,企图谋逆,罪不容诛,它的事,不能再交给她,就由你去。”岑羲看向何琼“且记住了,不留一人。” 何琼脸色一变,就想请求法外开恩,可岑羲根本不想听到反对的话,背过身挥了挥手。 何琼心中无奈,然而旁边的蔡玉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魏应侯府是沈相出生的地方啊,求殿下看在沈相为您披荆斩棘,不顾安危的份上,容下魏应侯府一线生机吧。” “蔡玉!”何琼大惊,赶忙跟着跪下来替他求情“殿下,蔡玉是关心则乱,他并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 岑曦一抬手,制止了何琼要说的话,转身便走进了大殿里。 何琼知道这是岑曦想要放蔡玉一马,悬在胸口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你这个糊涂蛋,如此冲动,不计后果,你就不怕给蔡府带来灭顶之灾吗?”何琼气得破口大骂。 蔡玉脸色一青,丝毫不让地回敬道“我是糊涂蛋?那你就是满口仁义的伪君子!你就知道明哲保身,你就只顾你自己,兄弟的安危情分,你都能不要了,是不是?” 何琼见蔡玉回嘴,心里更加气愤,当场也不顾及是不是在皇宫了,指着蔡玉的鼻子大骂“我是伪君子,我是明哲保身的小人,那你呢?你就清高了?你就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好汉了,是不是?别忘了,伯父伯母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死了,还得由他们为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况且青枝她……” “况且什么?”蔡玉胸口起起伏伏,就差动手开打了。 何琼知道蔡玉心善,可他的心善只是一时的执着而已,终究还是会向现实妥协的。 “青枝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魏应候府,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这次魏应候府犯下如此重罪,你觉得像青枝那样的人会毫无察觉吗?她如此放任,为的是什么,你难道猜不出来?” 蔡玉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何琼“你是说……” 何琼深深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不,不,不可能的,青枝不是这样无情的人!”蔡玉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也不可能相信。 那样风光霁月的少年丞相,她怎么可能做出杀亲灭族的事情来呢?她是一个甚至连一只扑火的飞蛾都要护住的人啊。 轻轻叹出一口气,何琼摇摇头,拉着蔡玉往宫外走。 “你应该也猜到了,当年太子殿下随青枝一同前往江南,为的就是暗地里收拢人心,除掉异党,江南总督贾淳,早就暗中成了殿下的心腹,而荆州的背后,就是江南,江南如果出兵,荆州根本就抵挡不住,可是为什么皇上还是要派和维去荆州呢?“ (第三百零四章)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蔡玉的脸色白了白,声音顿时低沉下来“因为……和维去的根本就不是荆州。” 何琼点头“没错。” “太子殿下方才说魏应候府‘私通祁国,勾结裴鲁’,是不是就是……”蔡玉紧紧抿唇,没能再说下去。 “自古王权最易被倾覆的就是兵权,裴鲁敢这么大摇大摆带着小皇子返回京城,假传圣旨,夺取王位,你觉得他倚仗的是什么?光凭荆州的兵力可不够 。”何琼的目光慢慢变得悠远起来,既有无奈,也有钦佩。 “他屯兵了?在魏应候府的封地?”蔡玉其实应该是要惊讶的,可实际上他却觉得可笑,悲凉的可笑。 魏应候府的封地,哈! 何琼看着蔡玉脸上的神情,心里明白他已经全部都猜到了。 魏应候府从青枝升为丞相时,就投靠了裴鲁,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无论是朝上,还是私下,魏应候府的人与裴鲁一直往来甚密,这是所有官员都知道的事。 青枝既然想要辅佐太子登基,她就不可能不注意魏应候府的一举一动,而屯兵之事,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换句话也就是说,青枝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魏应候府的谋反倾向了。 可她不闻不问,无动于衷。 放任,这招棋太狠。 “沈青枝!”蔡玉握紧双拳,一咬牙,直接回身快步往来时的宫殿走。 “你要去做什么?”何琼一惊,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我去找她,你现在赶紧去魏应侯府抄家!” 何琼愣住,随即叹息摇头,转身离开了去。 都说黄粱一梦终成空,可这“成空”的梦还值得去改变吗?亦或者,还能够改变吗? 何琼不知道,蔡玉也不知道,可蔡玉想要去尝试,因为沈青枝对于他来说,恩情重于山。 “你放过他!”狠狠摔碎手里的药碗,我坐在床榻上,仰头恨恨地看着面前这个冷血无情的人“他为你出生入死,有什么地方是对不起你的?” 岑羲冷冷扫过我苍白的脸,负手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他疏于职守,差点酿成大祸,我罚他三百戒鞭,未曾过分。” “你让他挡住偷袭的黑衣人,他挡了,你让他派兵围住魏应侯府,他也围了,他究竟有哪一点是疏于职守的?你就是在找借口,想把他们都赶尽杀绝,岑羲,你莫非也想做一个孤家寡人吗?” “放肆!”岑羲这一次真的有些怒了,他转过身紧紧盯住我的眼睛“沈青枝,在你眼里,是不是他们都是对的,弱小的,良善的,无助的,只有我才是那个没有心没有情,心狠手辣的人?” 我紧抿唇,避开了他灼热的,几乎有些疯狂的视线。 “你为了他们宁愿站在我的对立面,跟我剑拔弩张,怒火相冲,”岑羲一步上前,用劲抓住了我的胳膊“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过?有没有把你自己放在心上过?我就那么......让你觉得忍心伤害?” 脑中嗡嗡地,瞬时间一片空白,我几乎都没有勇气去思考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在我的印象里,岑羲一直都是一个冷清坚毅的人,就算他是在对我笑,我也很难看出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感情,他克制,理智,能力卓越,哪怕是王座那样的高山,他也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vp 我甚至已经忘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那样一个孤凉的月色下,湖光映衬着他琉璃般清澈的眼眸,渐渐就浮现出晶莹的泪水。 脆弱和无助,他不是没有过。 “我不是......”我想要抓住他的手,可几番犹豫后,我却没那个勇气“知还的夫人投湖自尽了,我不是有意要气你的,我只是......他不该受罚的,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太伤心了。” “伤心?”岑羲冷冷笑了起来,一把甩开了我的手“作为一个臣子,他就因为自己的‘伤心’,便能枉顾我给他下的命令,令你陷入到如此危险的境地?如果你不是为了护他,岂能受伤?我是让他来保护你的,不是来碍事的!” “可我没有迟去一步,裴鲁的阴谋也没有得逞,你就不能看在......” “不能。”岑羲冷冷瞥了我一眼,拂衣甩袖,径直离开。 我死死咬住下唇,脸上一阵灰白,一阵黑青。 岑羲,你到底明不明白,一个残暴的君主是得不到民心的,无论是为了什么。 微微闭了闭眼睛,我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断了自己的后路,我也不该再躲避下去了。 有些恨,有些情,早该了断了。 “青枝,青枝!”刚刚走到殿外,远远的便见蔡玉满脸着急地向我这边跑了过来,眸光一动,我顿住了脚步。 “青枝,你现在就跟我走。”蔡玉上来便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快步往前走。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皱眉,停下脚步拦住了他。 蔡玉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最后他只是微偏了偏头,用哀求的语气对我说“我知道你恨你的父亲,也恨你的祖母,你恨魏应侯府里的每一个人,可他们不是全都该死的,你就去求一求太子,让他能法外开恩,好歹保下你的二弟和三妹。” 对于蔡玉这突如其来的话,我是愣了一下的,可我只是甩开他的手,一脸寒霜“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好,你不想救他们,你想他们都死在你的面前,我不强求你改变这个想法。”蔡玉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他没办法改变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不得不向我妥协,却也不得不坚持原来坚持的。 “可你今天就算是装个样子,你也得去求太子。青枝,你是芩国的丞相,是百官的表率,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就算你是为了芩国,为了太子,狠心除掉的魏应侯府,他们也会骂你薄情寡义,没有伦理人性,将来史书上,这就是你永远没办法抹去的污点了。” “我不在乎。”我轻蔑地冷笑了下,侧身往前走了两步“这个丞相之位,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也不在乎,至于后人的评说,我就更没有在乎的必要了。” “青枝,你不要在这个时候任性。”蔡玉快急疯了。 可我只是叹息着摇头。 “血债血偿,天道不泯,这才是我在乎的,你不明白。” 那样深的恨早就浸透我的骨髓,我清醒的每一秒都在计算着这一天的到来,我怎么还可能把我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就只为了一个虚名? 我不在乎我自己的命,是因为比起它,我有更在乎的东西。 (第三百零五章)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还有事要做,就......先一步离开了。”微微垂下眼帘,我抬步往出宫的方向走。 蔡玉没有追上来,因为他从不曾看过那样恨意的眼神,很深,又很痛苦,解脱中全是苦涩。 可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这样才是一个芩国丞相真正该有的模样。 也许,也许他真的不该...... 罢了,罢了,天行有道,人各其命,他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蔡玉在原地站了会儿,随后他独自一个人去了东宫。 因为有伤在身,我没办法骑马,只能雇一辆马车去魏应侯府,索性因为清路的原因,路上的人并不多,车夫也是一个手脚麻利的,最后竟是赶上了前面带兵的何琼。 “唉,你终究还是来了。”何琼见到车里的我,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或许一声无奈的叹息最能表现他此刻的心情了吧。 “这是我的家事,我岂能不来?”我的目光淡漠地从他脸上扫过,随手放下了车帘。 何琼摇头“但愿你最后不会后悔吧。” 毕竟有些决定一旦做下,便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可人生就是要抉择,苦痛总要自己狠狠咽下,没有谁能救赎谁。 车轮滚滚向前,冷风摇,寒雪落。 我轻轻闭上眼,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京城,魏应侯府。 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天上的雪变得有些小,可何琼还是为我撑上了伞。 “要我陪你进去吗?”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 何琼叹息,只能将手里的伞塞给我。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何琼对我笑了笑,白雪从他的眼角滑落,晶莹如梦。 心里一顿,我抬头看他,脑海中竟渐渐浮现出一抹青衫落影。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应该也会这么对我说的吧? 眼眶微微湿润,我赶紧转过头去,低声道“我进去了。” 说完,我一步不停,直接在两名侍卫的护送下走进了魏应侯府的大门。 魏应侯府是我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于我来说都十分熟悉,同时,也十分陌生。 我本应该属于这里,可属于这里的人却不能有我。 我认命过,只是命运却不肯放过我。 既然如此,又何需怪我心肠狠辣! 刚刚走出回廊,正要绕过花园里的假山石,忽然有一人从假山后面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大刀飞快地朝我这边我砍,一边砍一边大喊“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白眼狼!” 我没动,只冷冷看着他。 护着我的两个侍卫眼睛眨也未眨,甚至连对方是谁都没有问,手起刀落,那人便软软倒了下去,倒在了血泊里。 “沈青枝,你......枉为人子......” 看着地上那张苍老扭曲的脸,我突然就有些想笑。 他是侯府的管家,祖母忠心耿耿的一条狗,当初狠心将我扔进雪林里的就是他,当初奉令杀了七娘的也是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倒是活得滋润,听闻他家里小妾纳了不少,还失手将原配夫人打流产了,最后一尸两命,到现在也没个子嗣。 可真是滑稽。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议论我呢?”我从他身边走过去,微微浮动的袍角连一滴血都没有沾到“将他拖下去,大卸八块,扔到乱葬岗喂狗。” “是。” 本来路边两旁想跟着管家一起骂我的奴仆们顿时噤若寒蝉,他们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我,也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在他们的印象里,我一直都是那个纯良无害,任由他们欺侮的小少年。 可如今,我甚至比吃人的修罗还可怕。 “把他们都压下去,交给刑部,且去吩咐刑部尚书,就说不必惦记着他们是我府里的人,重重的判罪就是了,毕竟公是公,私是私嘛,叛国私通的罪名,可不能不了了之。”我冷冷勾唇,吐出的字一个比一个寒凉。 “是。” “不要啊,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啊!” “少爷,求求您放过小人,小人的孩子才刚刚满月,他不能没有爹......” “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啊......”101中文网 我的话音刚落,园中顿时一片哀嚎哭喊,有人想要来拉我的袍角,却又畏惧侍卫不敢随便动手,只能跪在地上拼命向我磕头。 然而我却对他们的惨状置若罔闻。 两个护卫立马就按照我吩咐的去办了,我面无表情地离开这里,径直去了祠堂。 我知道他们会在那里,他们一定会在那里。 那里是最好羞辱我的地方。 “站住,你没有资格踏进这里面。”一身素衣的老祖宗从祠堂里走出来,冷声呵斥我。 我一顿,收回了刚想再往前走两步的想法。 “祖母。”我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礼。 老祖宗见我还算有规矩,本来忐忑的心情顿时有些许平复下来。 她就说嘛,好歹她也是我嫡亲的祖母,我再如何,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我早就告诫过你,没有特别的事情,不准靠近这里,你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吹一吹就过了,是吗?”老祖宗一跺拐杖,长者的姿态便显现了出来,让人看得乏味又可笑。 微眯了眯眼,我冷冷勾唇笑了起来“祖母,您这可就错怪孙儿了,今天是您归天的日子,孙儿虽说与魏应候府脱离了关系,可您毕竟还是孙儿的祖母,孙儿怎么也要来送您最后一程的。” 心里一惊,老祖宗大声斥责道“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现在有太子撑腰,就可以不顾孝道伦理,这么对我说话!” “祖母,”我用怜悯地目光看着她“你和父亲勾结裴鲁,祸乱朝纲,甚至私通敌国,藏兵屯器,你觉得你现在对我多加斥责几声,便能逃脱掉王法的制裁吗?” “你!”老祖宗气得浑身发抖。 “丞相大人这般污蔑侯府,难道不怕举头三尺的神明吗?”湖蓝长衫,白玉发冠,点点冰冷碎光散落,微微白雪中,一双长靴缓缓踏出了祠堂。 是沈景之。 他右手还牵着侯府的“命脉”,我的二弟。 沈景之的袖口有些细微的灰尘,指尖也有香灰的痕迹,想来他们刚刚是在向魏应侯府的列祖列宗上香祭拜。 “父亲。”我抬手行礼。 沈景之神情冷峻,根本就不屑于看我。 哪怕是败局已定的时候。 心里一痛,我暗自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生生将这一口气忍了下去。 “垂死挣扎,根本没有意义,父亲大人。”我抬眼看他,眸中冷意更甚,脸上却全是讥诮的表情“姜小将军早就带兵去了魏应侯府的封地,您替吕玄和裴鲁养的血盟余孽,还有祁国的那些兵卒,一个也逃不掉。” 姜和维?他不是去荆州的吗?如今裴令应该把他解决掉了才是,莫非...... 难怪了,今日一大早,白知还就带兵将魏应侯府包围了起来,原先他只当是太子想要控制住他们,不让他们轻举妄动,没想到竟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裴太傅败了,他们魏应侯府也到了凋敝的时候。 暗了暗眸色,沈景之知道,大局已定,覆水难收。 “父亲怎么不说话了?”我故意往他的面前走近一步“是因为知道死期将近,胆怯了吗?” 沈景之突然松开沈麟的手,冷笑着负手走近我“只有内心脆弱的人才会觉得胆怯,你这么对我说话,不过是因为你的心太过脆弱罢了,你觉得一两句讽刺的话就能为你挽回些什么吗?” 一直被小心翼翼掩藏的痛处就这么让他三两句不屑的话扔到了阳光下,我恼羞成怒,一把拔出佩剑对准了他的胸口“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对我?我也是你的孩子,我也是你的孩子!” 沈景之眸光一冷,我还在气头上没有反映过来,他的鲜血已经沿着剑锋滴落到了地上。 “因为我恨你,如果你是个男儿身,我又怎么会违背和素儿的誓言?我这一生只想护着她,爱着她,让她开开心心的,和我白首到老,永不相负!” “我也恨我自己,权势名利,富贵荣华,我总也放不下,每一次看到你的脸,我就会想到自己有多么的卑劣和懦弱......沈青枝,我枉为人父,可你也枉为人子,呵,我们终究是一样的。” 他用手握住我的剑,狠狠一拔,鲜血顿时从他的伤口喷涌而出,溅在了我的身上。 “景儿!” “爹!” 沈麟哭着扑了过去,老祖宗却身子一软,连拐杖都未能支撑柱她的身体,顷刻就跪坐到了地上。 她的眼里泛出了泪花,悲伤得难以自抑。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突然就觉得胸口一疼,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撕裂开来,却流不出血。 “......爹......” “这一天,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老祖宗忽然大笑了起来,她用力握住拐杖,从地上站了身,挺直了早已佝偻的躯体“真是成于斯,败也于斯,当初你娘跪着求我的时候,我就不该一时心软,将你留了下来,果然是祸害,祸害!” “我是祸害?”我也跟着大笑了起来,眼中的恨意越积越深,终于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如果你不是为了你所谓的权力地位而设计杀害了七娘,我会变成现在的‘祸害’么?如果不是你和裴鲁、吕玄勾结,害死了玉合,我会变成现在的‘祸害’么?今天这一切,这遍地的血,都是你教给我的!” (第三百零六章)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四)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看到我这般疯狂的样子,老祖宗顿了下,突然就愉悦地笑了起来“我道当初你非要去白鹤书院做什么,原来最后你学的还是我这个老太婆教给你的,哈哈哈......真是枉费侯府当初给你占的名头。” 心中陡然一寒,我望着面前这个白发苍苍,讥讽大笑的老媪,突然觉得一阵害怕。 我怔怔地往后倒退了一步,手里沾血的剑差点就要握不住。 “当初,你知道......” 老祖宗可怜地看着我“你就算再厉害,那时也不过是一个连桌角都够不到的娃子罢了,你以为你做的事能瞒过我?” “那你为什么还......” “魏应侯府的世子可不能是一个草包,任人笑话。”老祖宗一拂袖子,冷冷瞥了我一眼,抬步往祠堂的方向走。 我皱紧眉,刚想追上去,却听她寒声警告我“沈青枝,你的皮,你的骨,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魏应侯府给你的,如果你胆敢踏进这里面一步,我就毁了它,让你再无一点魂消埋骨之处。” 脚步一止,我咬住下唇,握紧手里的剑,整个右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在颤动。 沈青枝,你何必在意她说的话,你本来也就不在乎这个家,不是么?这里给你的都是痛苦啊,你该亲手杀了她的。 我不断在心里跟自己这么说,我不断用往日的仇恨说服着我自己,可我就是不能再往前踏上一步。 她的步履蹒跚,终究如同这漫天的白雪般刺入我的瞳孔。 “祖母,祖母,你不要走!”纵使平日顽劣,沈麟此刻也知道老祖宗是要去做什么,他哭着喊着想要跑过去阻止她,可去而复返的侍卫已经横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麟儿!”姗姗来迟的金玲终于赶了来,她望着眼前这一幕,惊呼一声,冲过来护住了满脸泪水的沈麟。 因为剧烈的奔跑,她的发髻早就松散了开来,摇摇晃晃的金簪垂她的左稍旁,飘飘落落的白雪不一会儿就覆盖住了原来的金色光辉。 “丞相大人,我求你,我求求你,你放麟儿一条生路吧,他是无辜的啊,就用我的命去换他的,我愿意代我的麟儿去死,我求求你......”金玲拼命给我磕头,泪水伴着雪水不一会儿就一同化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我没有看她。 她不值得我多加怜悯。 欺辱我的娘亲,她就已经犯了我禁忌。 “把他们都拉下去,听候太子殿下处置。”一声清冷的冷喝,何琼撑着一把白梅纸伞走了过来。 我抬眸去看他,他却没看我,只是微微侧身,将那把我半路就扔了的伞遮到了我的头顶上。 “你的手太冷了。”他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低声叹息。 我的身子一僵,默默别开了眼。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何琼对我说。 我抿了一下唇,低下了头“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好好看看,你先回宫向太子禀告吧。” 何琼皱眉,刚要说话,一旁被侍卫强压着的金玲突然尖着嗓音对我破口大骂起来“沈青枝,你不是人,连你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难怪老祖宗不待见你,你就和那个狐媚子是一样的货色,就会害得旁人家破人亡!” “你说什么?”眸光一冷,我一个错步,用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老祖宗那么讨厌你吧?”金玲嘲讽地笑着,发髻上的金簪也因为她的笑声滑落下来,掉在了满是污垢的雪泥里“老祖宗曾经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却为了另一个女人丢了性命,陪上了一家老小的未来,你的这双眼睛和她房里那副画上的女人真像。” “哈哈哈……怎么可能不像呢?那个女人的孩子就是你娘啊,多亏了你娘长得不似那个女人,否则老祖宗早就把她碎尸万段了,哈哈哈……” “你!”我怒火中烧,手上力道猛地加重,金玲顿时就呼吸不过来,挣扎着想要推开我。 可她挣扎得越是厉害,我却越想狠狠掐下去。 “青枝!”何琼一惊,抬手拦住了我。 我怔了怔,手下一松,金玲便瘫坐到地上大声咳嗽起来。飞渡 “娘,娘!”沈麟哭着想要扑过去护住金玲,可他根本没那个能耐挣脱开侍卫的钳制。 “滚,滚,都给我滚!”我忽然失控地冲着他们大喊,自己一个人转过身就往外跑。 何琼开口想要喊我,却又霎时止住。 他明白,再坚强的人,也需要片刻的宁静和悲伤。 琉璃飞雪落,满目疮痍。 从小我没有自己,我活着的每一天似乎都是为了魏应候府都够名正言顺地传承下去,我就是一个容器,名利的容器。 嘲讽,冷漠,欺辱,几乎每时每刻都发生在我身上,有时候我忍受不了了,就会偷偷跑到这里来。 这是一个老旧的房子,一半已经塌陷了,蜘蛛网层层叠叠结在破碎的瓦砾上,偶有春风吹动弦丝,晃动中全是和煦的阳光。 我缩在角落里,全身冷得厉害,我的手里还握着那把沾着我亲生父亲鲜血的长剑,剑锋冷冽,剑光寒凉,却全不及他在临逝前看我的那一眼。 不是恨,也没有爱。 只是冷。 “七娘,他们把你害死了,这个恨我记了那么多年……” 我步步为营,从身边的同窗到高高在上的皇上,该利用的,我全都利用了,终于,我走了今天这样的高位。 “我今天把他们都杀了,我为你报仇了,可是他们都恨我,一个一个非要把我身上的伤疤全部揭开,让我痛不欲生。” 七娘,你说我有权力活下去,可我活了,他们就必须得死,如果你当初知道我也是这么冷血的人,你还会不会跟我说这句话? “七娘,我想你了……” 闭上眼睛,我缩着身子,却不敢让自己看起来太过脆弱。 我不可以。 尤其是现在。 门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了,呼呼的风声不断刺入耳膜,咔哧咔哧的木板声在这片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无形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我愣了愣,朝地上去看。 真的有一个小盒子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满是尘土。 心里不知怎么一疼,我望着那个盒子竟然发起呆来。 “哐当!”离我不远处的一根横梁似乎不能再承受住寒风的侵袭,猛地砸落下来,我刹那回神,抱着那个盒子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就在我刚刚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时候,这个一直陪伴着我苦于泪的破败小屋终于还是整个坍塌了下来。 在这样的飞雪中。 在这样的冰冷中。 和着那把带血的剑一起。 我望着眼前这一幕,突然就有勇气将那个盒子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根缀着粉色珍珠的红绳,柔润的珠光在白雪中熠熠生辉,可那根红绳的颜色却有些淡了。 呼呼的冷风从我周身吹过,眼眶一红,我突然就落下泪来。 原来我真的认真地去珍惜过,只是后来忘了。 (第三百零七章)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五)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最后何琼还是先一步回宫向岑羲禀报了抄查魏应侯府的情况,沈景之横剑的自杀,候老夫人的祠堂自缢,还有金玲母子的收押,却独独没提起魏应侯府那个还待字闺中的小姐。 岑羲也默契地没有追究。 有些戏是要演给别人看的,有些戏却是要演给自己看。 “和维传信回来了。”岑羲指了指桌上已经被拆开的信纸。 何琼心里已经,低下头问“不知事情结果如何了?” “血盟余孽已经全部就地处决,至于祁国的人......本殿准备用他们来换点东西。”岑羲负手一笑,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血盟余孽已经全部就地处决,那青枝身边的那个护卫...... “这是先皇的一道遗诏,你拿着它去魏应侯府的封地,将它交给孙沪。” 何琼愣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相信自己是对的,不过无论他猜测的是对是错,于此刻而言,其实并无意义,他只能恭敬地接过遗诏,躬身退出大殿。 “青枝她......进宫了没有?”何琼思虑再三,还是找到白知还问了一句。 近来白知还的面容一直很憔悴,人也恹恹的,没有生气,然而在职位之上他倒是没有丝毫放松。 “她没有进宫,听说是去了天牢了,约莫是去看裴鲁的吧,毕竟裴令的事,她总得跟裴鲁说清楚。” “裴令的事,你知道?”何琼惊讶,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你不也是靠猜的吗?”白知还握紧腰间的佩剑,带着士兵走了。 何琼顿了顿,回头对他道“白将军,死者已矣,生者当惜啊。” 白知还脚步未停,慢慢就转过了宫墙一角。 摇头叹气了一声,何琼负手往宫外走,然而刚刚出了宫门,他又改了主意,没有去找沈青枝,而是遵照岑羲的吩咐骑马往京城外飞奔。 有些事,也许能拖一会儿也是幸运。 大雪纷飞,寒风瑟瑟,飞雪一层又一层覆上远山近景的轮廓,热闹非凡的京城如今竟也蒙上了静谧的面纱,就像一个白裙飘飘的小姑娘,臂弯里挽着一个花篮,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花篮里的花没有颜色,小姑娘却趣味盎然。 望着这样的飞雪,本来还有些愤懑的情绪渐渐就平静了下来,裴鲁负手正对着铁窗,轻轻呼出了一口白气。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我感叹着,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裴鲁的身子一动,转过头来看我“这样冷的天,沈相倒还是衣衫单薄,真是叫人佩服。” 我没接他的话茬“魏应侯府已经被查抄了,裴府也已经被人封住,芩国之局已是定了。” 脸色一白,裴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有片刻的凝固,头部隐隐发昏,几欲支撑不住。 但他还是咬牙,没有半分示弱。 他的年岁已经很大了,只是寻常要强,再加上修养得道,看起来倒是十分精神,如今接二连三的打击无情袭来,他便是还能撑着,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嘲笑老夫的吗?”裴鲁别开脸,根本不想看到我洋洋得意的样子。69书包 可我却没心情跟他争执什么。 也没那个必要。 “我是为了裴令来的。” “你们想对他做什么?老夫一个人的命还不够你们杀的吗?”裴鲁一听到自己孙儿的名字,立马激动的抓住了铁杆“他什么都没做过,所有的罪过都让老夫一个人来承担!” “他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吗?”我眯起眼,冷冷看向他的眼睛。 裴鲁一顿,没有了声音。 “你私信给裴令,想要借助荆州之势围困京城,你当这些都没人知道吗?还是说,你让裴令暗中杀害被先皇调派过去的姜小将军,这事能瞒得住所有人?”我冷哼一声,侧过身,往旁边走了两步“太傅大人,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在做这些谋逆之事的时候,难道就不想一想你的亲人子女该往后如何自处吗?” “谋逆?谁说这芩国就该是他们岑家的?权力和地位谁不想要?凭本事坐上那个位子的,谁会说自己是谋逆?”裴鲁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老夫不知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可你如果想要凭这个让老夫今日给你们低头认错,哼,绝无可能!” “那如果是为了裴令呢?”我沉下声音,紧紧盯住裴鲁的眼睛“太傅大人可愿意低下头去,换他一条生路?” 裴鲁老迈的身躯终于僵硬起来,他往后踉跄了几步,等靠到墙壁时,才勉强有些许力气看我。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你真的能保住令儿的命吗?” 我点头“自然。” “好,好,你要什么,老夫都给你......” “来人,拿纸笔来。” 祁国,皇宫,太子书房。 手捧着厚厚的一封纸张,我俯身对着岑羲跪下,道了一句“殿下”,便没有再说话。 岑羲看着我手里的东西,不用猜,他就知道了里面写的内容。 “他也有感情?”岑羲冷笑。 我知道他指的是惨死的梅妃,梅妃也的确可怜,只是斯人已逝,他再想要追究也没有意义,况且梅妃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飞灰一缕,最多不过只有讽刺的价值罢了。 “殿下,如今裴鲁已经认罪,您是不是也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我的声音有些僵硬,却丝毫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岑羲皱眉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起身从我手里接过了那份认罪书。 “他既然当初肯做出正确的选择,将裴鲁给他的密信告知我们,裴鲁我就不会杀,你不必担心我会出尔反尔。” “裴令大义灭亲,也算将功补过,还请殿下能......” “父债子偿,祖债嗣尝,自古而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绷紧脸上的神情,没有再多言。 “你退下罢,这几日奔波,你也够辛苦的了,身上又有伤,理当好好养着,我会让太医院将一些好药材送到你府上,给你补补身子。”岑羲背过身去,淡声道。 “......是。” (第三百零八章)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六)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岑羲下诏,以裴鲁年岁古稀,又多有功绩在身为由,免去了他的死罪,发配边疆,以儆效尤,其孙裴令也因为受到牵连,撤去荆州刺史之职,贬至偏远的屯意县,主一县之责,至于裴府众仆,皆以旧历为鉴,分别处置。 我是骑着马飞奔到京城门口的,此时一早进京听候圣旨的裴令已经将该理好的东西都理好了,若是我晚上一步,他大概就走了罢。 “我不知道昨夜裴大人会突然病重,你再多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求太子让你们能暂时停留在京城治病,你......”我说得很急,眼睛紧紧盯着裴令的脸,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给打断了。 “不必了。”裴令摇头拒绝“祖父他能保住一命,我已经对你感激不尽了,你不要再为了我去触怒太子,他现在的身份已经同过去不一样了,你在他面前需得谨慎再谨慎才是。” “可是......” “其实我早该规劝祖父的,只是有时候人的欲望真的很可拍,若是在金钱权利里待的久了,早晚有一天是会被它们迷惑了眼睛,现今太子将我贬离京城,又开恩让祖父随我去屯意县安养,这样对我、对祖父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抿唇,脸色有片刻的凝固,但最后我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思。 “屯意县环境艰苦,你若有什么麻烦,就写书信给我,我会尽我所能去帮你的。” 裴令的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他向我点了点头,却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我送你一程吧?”沉默半晌,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他道。 裴令摇头“这里就好了,怀书他们都是在这里跟我分别的。” 我知道他是怕我会因为他受到牵连,如果我坚持要送他,他一定会觉得心神难安,可是......这么多年的同窗之情,叫我怎么能够坦然地去面对今天这场离别? “京城离屯意县尚有万里之遥,我就送你十里,也不算过分。”我道。 裴令还想拒绝我的好意,可我已经翻身上了马,就等着他起程了。 “你啊.......”裴令摇头失笑,也不再让费时间,同我一样上了马,吩咐下面的仆人道“出发。” 车队开始缓缓向前,我骑马走在裴令身边,却是相对无话。 十里长亭思连思,半生飘浮无所依,转眼繁华如梦过,潇潇暮雨谁人立? 无论是归人,还是故人,似乎我总是在梦外的那一个。 最清醒,也最伤心。 “此去路遥艰险,定当万分小心。”一拉缰绳,马蹄立停,我转头看向身边的裴令,开口叮嘱道。 裴令点点头,对我道“你快回去吧。” 我看着他,没说话。 裴令深吸一口气,骑着马继续往前走了,然而还没走几步,他突然停下来,背对着我道“往后,便是有机会......我们也不要再见了吧。” 我怔住。 可那长衫浮动的青年已经打马远去,连一个可以反悔的机会都没留下。 “裴令......” 他终究无法面对我和裴鲁之间的争斗与伤害。 也许温润的人,都是心软的。 微微垂下眼帘,我握紧手里的缰绳,返身回了京城。 现在朝局动荡,岑曦掌权,他让我在家休养几日,我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只是我一直都不是一个能安安静静地养伤的人,太医院的御医日日来,弄得我是每日都心情烦躁。 “沈相大人,您的伤势已经日渐好转,可怎的今日心绪如此不宁?”御医抬头问我。 我白了他一眼,从床榻上坐起来,理了理衣服便打算往屋外走,御医心里一惊,赶紧拦住我。 “怎么,现在本相连出间屋子的权力都没有了吗?太子就是如此吩咐你的?”我双手抱臂,神情倨傲地看着拦住我的御医。 胆敢在我的地盘上拦住我,这可真没把我的面子往脸上挂! “大人息怒,”御医只说了一句,便低头跪了下去,我一惊,却听他道“现在外面风大雪大,大人的身子刚刚好些,若此刻出去着了凉,下官该如何向殿下交代呀?求大人看在下官给您看病多年的份上,就……就给下官一个活路吧。” 呼吸顿住,我闭了闭眼睛,转身回了屋里。快眼123 岑曦不想让我和外界有联系,手段从来不计较卑劣还是高尚,只要足够高明就行了。 也不知他到底暗中都威胁了御医什么…… “你退下吧,把门顺道关上,我要休息了。” 御医抬头看了看我,应了一声,站起身退出房门,双手将门关了起来。 细细听了下房外的脚步声,我待人走远了,便回身将房门从里面锁上,翻窗偷溜了出去。 外面的雪真的下得很大,这接连几日的银粟沉甸甸地压在远近的枯枝上,也不知哪一片雪花再落下来,会将那枯枝压断。 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我也就没骑马,快速穿梭在飞雪间,我倒不觉得冷,只是有时候会被雪片迷了眼睛,有些冰冰凉凉的。 等我落在折柳亭的时候,蔡玉等人已经候着我很久了。 “我就说她会来的吧?”蔡玉拍了拍何琼的肩膀,却不想何琼却皱紧了眉。 “你是偷偷溜出来的吧?”何琼肯定“这么做,确定没事吗?” 我掀衣坐到石桌旁,特意告假出来的杨怀书马上就给我倒了一杯茶。 “没事,为什么会有事?我又没犯事。”我摆摆手,一边喝茶一边讲目光放到了亭外正在看雪的玄衣将军身上“和维,你离开京城这么久,回来了怎么也不先来丞相府看看我?” 微微摇头,冷峻的将军从亭外走进来,他看着我,眼里露出了些许和暖笑意“你是个懒散的性子,我若是去你那儿,怕是连杯热茶都喝不上,况且我也是刚刚回京,如何得出空来?” “姜兄这话说得对极了,”杨怀书见我的杯子空了,便又给我添了些温茶“这些日子,沈相可是忙坏了,一会儿是吕夫子叛乱,一会儿又是裴太傅夺权,如今朝堂能安稳下来,她的功劳可不小。” “哪里哪里,还是诸位同窗肯帮忙呀。”我站起身,向在场的所有人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蔡玉咳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我给他作揖道谢的时候,乐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其余众人也是笑,只不过各有不同,有强忍的,也有半点面子都不给的。 其乐融融,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 如果......如果今天在的不是这座这柳亭就好了。 “今天的雪倒是比昨日小了不少。”我拿着杯盏,负手站到了栏杆边。 “是啊,”何琼走到我身边“也比昨天冷了不少。” 眼眶一热,我赶紧仰头把茶喝了个干净。 何琼心中也难受,便没有再提及其他,拉着我重新坐了回去。 “来,”他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壶酒放到桌上“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我没有马上动手,倒是蔡玉先一步就抱着酒坛给所有人都满上了一杯。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往后要在什么时候能再见了,诸位往后一定要多多保重啊。”蔡玉将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等到我脸上,他特意顿了顿,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你也不要总觉得是你对不起我,去替你三妹求情,是我自愿的,你并不亏欠我,而且,虽然我这次遭贬,可昨天蓉儿突然醒了过来,我想,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福报也说不定。” “嫂夫人她醒了?”我又惊又喜,但下一秒我的情绪又黯然了下去“岑羲他......把你......” “是圖州,你去过的。”蔡玉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太子的用意你应该也知道,圖州地处要塞,总该要有个信任的人把那里好好整顿一番。” “圖州?那赵成是被调到了哪里?”我问。 “听说是去亓州当了知府,”何琼替蔡玉回答了这个问题“赵成此人钻营权术,野心勃勃,殿下敢把他调到亓州去,也真是有大魄力。” “有欲有求的人比起无欲无求的人来说,要好控制得多,也许殿下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把那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他的吧。”杨怀书道。 “说到这个,”蔡玉用手勾上了何琼与和维的脖子“听说你们都升了官了,何兄是吏部侍郎,姜兄是......戍边的大将军?这样的喜事,来日可别忘了给我补上鸳鸯阁的美酒佳肴。” “什么?”我霍然起身,眼睛紧紧盯住姜和维“这么说,你马上又要走了?” 姜和维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蔡玉,一耸肩将他的手拂了开去。 “父亲今日已经递交了辞官归乡的折子,明晨一早,我会先送家父去江南,然后再去战场上。”他看了我一眼,便别开了视线“明天我们会走得很早,你们就不要来送了,今天这场践行便也算上我的一份吧。” “你!”我有点生气,却又一时说不上来什么。 “好了好了,本来彼此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了,还这么吵吵闹闹的,当真还是在书院的时候么?”杨怀书站起来,手捧着酒杯对着我们一举“喝酒,酒能解愁,也能消愁,世间之物,也只有它最能让人痛快了。” (第三百零九章)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七)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哈哈哈。没错,大丈夫一醉天明,方是自在,来,我先干了。”何琼举杯就饮。 杨怀书跟着也喝,蔡玉早早就想喝酒了,此时更是迫不及待仰头痛饮。 我和姜和维对视了一眼,默默将杯里的酒喝进了口中。 虽说心中都有些感伤和不舍,但身为男儿,大家也只能把这份感情放在心中,宣泄在酒里。 送君千里行,萧萧班马鸣,虽说离别伤感,可往后大家不是没有机会再重聚。 人,总是要往好的地方看的。 高悬的日头已经渐渐西颓,亭子里的酒壶也空了好几个,众人喝着酒,说着话,不知不觉竟一天时光飞逝而过。 “少爷,少夫人说时辰不早了,该起程了。”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匆匆跑进亭子里,靠近蔡玉的耳侧轻声传话。 蔡玉的目光有一瞬的柔和,然而纵有佳妻在候,面对自己这些至交好友,他还是不能不难过。 “诸位,”他从位子上站起来“蔡某在京中多亏诸位的照顾,等到日后再相见,蔡某定亲摆佳肴,以谢诸位,蔡某……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便向亭子里的所有人作揖告辞,走出了亭外。 “蔡玉,你等等。”心里一急 ,我连酒杯都没来得及放下,任由它摔碎在地上,匆匆就跑了出去。 蔡玉见来人是我,立刻停下了步子。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他故意对着我笑,企图让氛围轻松点儿。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你可饶了我吧,我哪能受的起你这三个字?”不待我说完,蔡玉立马就摆手打断了我“往后你能少出些幺蛾子,别让白鹤书院的名声受损就成了。” 我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京城是是非之地,你能暂时离开这儿也挺好的,将来……等你再回来,我还在这儿等你,给你洗尘接风。” 蔡玉的眼睛有点红,用劲点了点头,他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嗯。” 他又多看了我两眼,最终还是转身离开,没入了飞雪之中,只一会儿,天与地之间,便只剩下苍白的一片。 不见来时路,也不见前途。 太子的人终于还是找来了,纵使我还想多留一会儿,却也不得不随他们离开。 这次他们没有把我送回成丞相府,而是直接带进了皇宫。 岑曦要见我? 这是我第一个反应,可随后我就把这个想法打消掉了。 他如果真的想见我,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岂不麻烦? “沈相大人,请进。”鲁鼎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躬身请我进去。 我皱了下眉,还是按照他的话走了进去。 “那是……小皇子?”我愕然。 偌大的屋子里只摆放了一张床榻和一个小桌子,床榻很大,像小皇子这样的身板,一睡进去,便仿佛要没了身影般。 层层叠叠的床幔环绕,隐隐约约的模糊身影,如果不仔细看,我都不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个人。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放低声音,有些生气地回身去看后面跟进来的鲁鼎。 “这是殿下要我交给您的。”鲁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到我的手上“殿下说,您看到它,就知道要怎么办了,等您办完了事,才能从这里面走出去。” “这是在变相的囚禁我?”微微眯起眼睛,我冷下了脸色。 鲁鼎心里一惊,赶紧解释“大人不要误会,您是芩国的丞相,便是殿下也没有资格囚禁您的,殿下并不想此事还有旁人知道,所以才会这般下令,还请大人能够海涵。” “哼!”我拂袖,径自往床榻旁走。 心里松了松,鲁鼎小声地退了出去。 “丞相哥哥是来杀我的吗?”刚刚掀开一层床幔,本该熟睡的人居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一脸平静。 我没说话,只慢慢拂开他和我之间的隔阂。 “丞相哥哥不是一个坏人,丞相哥哥不用觉得内疚。”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金丝龙纹的图样,声音清脆而稚涩“太子哥哥也不是一个坏人,丞相哥哥记得告诉太子哥哥,让他也不要觉得内疚。” 脚步一止,我低头看着他。 他亮闪闪的眼睛从我的脸上一掠而过,就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静默了好一会儿,我轻声问他“想不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活着?” 他轻轻笑了一下,很甜,也很清新,可眼角的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想。” “为什么?” “母妃死了,父皇也不再了,令哥哥说会来接我,可我不想他再为了我,也离开这个世界。” 我愣了愣。 裴令么...... 原来他说不再相见,竟是这个意思。56 “我带你走,只要你安全了,你的令哥哥自然不会再为了你犯险的。”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却突然一顿。 好烫! “你......” “我怕来不及,就......就故意在窗口吹了些凉风......”小皇子脸一红,侧过了身子。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冷漠和自私。 之所以不忍心下手,我不过是害怕裴令日后会恨我罢了,我不曾在意过这个小生命存在的意义,也没有真正地想要过关心他,恐怕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没有一个真的在意过他吧。 可就是这样脆弱而纤细的生命,我却觉得他生得比我还是要高大,在他面前,我只能自惭形愧。 “你可以出来了吧?”我突然冷喝一声,视线转落在头顶前方掀开一道缝隙的屋顶上。 白衣惊落,颜如霜雪,长带飞舞,玉坠轻摇,来人手执玉笛,静静立在窗边看我,无声无息,无言无语。 他是一副画,一副我只能远远看着的画。 眼眶微热,我赶紧将视线移了开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闭了闭眼睛,低着声音问他。 白袍拂过夜色温凉,他轻轻在我面前站定“我来接你。” 心中一顿,我茫然地抬头看他“接我?” 我能去哪儿呢? “是。”他眸色坚定地看着我。 “你能带我去哪儿呢?”我摇头笑了笑,从床畔站了起来。 “祁国。” 我一愣,随即失声大笑了起来。 “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把祁国丞相的位置让给你。”顾元城有些急了,他想要再向前一步看清楚我的脸,可最终,他还是没动一步。 “你觉得我在乎这个?”我讥讽一笑,负手走出了床幔。 “我希望你在乎这个。”顾元城微微垂下眼帘,想笑,又想哭。 “不可能的,”我抬眼去看窗外飞舞的白雪“我不能背叛岑羲,也不能背叛芩国。” “为什么?”顾元城的情绪突然就激动了起来“为什么你要把岑羲看得那般重要?他甚至比我在你的心里还要重要,对不对?” “因为这是一场交易,是一个承诺。”我的声音很沉,也很疲惫,可我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永远没有反悔的机会。” “难道这个交易就没有完成的那一天吗?”顾元城已经不止一次听我这么说了,这样模糊不清的答案只会让他觉得害怕。 从心底不断攀升而起的恐惧。 他不想自己这段无所安放的情感没有一个结果。 “有,而且已经......” “来人啊,把他抓起来!”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无数官兵瞬间如潮涌进,将里面的顾元城团团围住。 我大惊,立刻挡在了顾元城面前。 “鲁鼎,你要做什么?” 鲁鼎向我行礼“沈相大人,请您退开一步,不要让我们为难。” 眉头一皱,我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你们早就想抓他了,是不是?今夜就是个圈套,你们是利用本相把他引出来?” 鲁鼎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却没开口承认。 “今天你们敢动他一下,本相就敢血洗整个皇宫,你且等着看。”冷冷笑起,我抽出腰间的软剑,对准鲁鼎的胸口。 “沈相大人!”鲁鼎吃惊地看着我,根本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 难怪太子殿下这么讨厌这位祁国的顾相,原来不止是因为芩祁两国的对立啊。 “谁敢利用本相,就得想好利用本相的代价!”我将剑一横,冷冷看着周围的士兵。 “你就这么想要护着他?”黑袍宽带,长身玉立,岑羲披着满身风雪而来,神情冰冷,怒火含光。 顾元城一瞬抬头看我,他等着我的回答。 “岑羲,”我霍然将剑尖对准了他“我可以把我这条命给你,但我这条命不是你的,你记好了。” 岑羲死死握住袖下的双拳,深深吸进了一口气。 “放他们走。”他冷声下令,随即便转身离开了这儿。 鲁鼎看了看离开的岑羲,又看了看还举着剑的我,心中顿时一阵纠结。 按理说他应该是要把顾相捉拿住的,可太子又说要放过他们,那今天他是在折腾着什么? 看戏,还是陪着斗气? “你还不走吗?”我见鲁鼎还在那儿踌躇不动,立刻就迁怒起来。 鲁鼎一惊,立马带着人离开了这儿。 “青枝,你......” “你回去吧,战场上记得不要心慈手软,还有,替我带走一个人。” (第三百一十章)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八)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我本有机会逃开后来的一切的,可这最后一次机会我还是没能抓住。 我觉得人生总该去坚持些什么东西,除了仇恨,其实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而这些事,也许值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拒绝他。 将顾元城送出京城城门后,我回到相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坐在窗边,一坐就是天亮。 当日,我手捧着相印进了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要辞官隐退,岑羲黑着脸,以“东宫无权干涉宰相任免”为由,没有同意,我趁势奏请他即日登基临朝,他还是找了“大丧”为借口,没有理会我的话,我心里生气,干脆请求前往边关,督查军队,,可是这次岑羲连个敷衍的理由都没给,直接拂袖而去。 众臣被晾在原地,自然要议论纷纷,不过也没几个敢上前指责我的,唯独何琼脸面大,几步就凑到了我的旁边。 “听闻昨晚皇宫里演了出好戏?”他挑着眉看我,脸上笑意浓厚,似乎极为感兴趣。 我瞥了他一眼,讥诮道“怎么,你也想在里面演个角色玩玩儿?” 何琼碰了个软钉子,不敢再惹我,他用手捅了捅一旁的叶玦之,意思让他收拾收拾我。 叶玦之倒真不是想掺和到这种恩怨里,只不过他也不赞成我去边关的请求。 所谓一国之相,就该坐镇后方,帮助君王处理好朝中上下的事,以让全国有余力能应付边关的战事。 况且和祁国的这一仗,绝对不是短时间之内就能结束的,哪有丞相坐在外待着的道理? “大人,太子到现在都还未登基,朝中人心浮动,正需要您来主持大局,您现在请旨前往战场,实在不妥。”叶玦之对我道。 我摆摆手,一副心安之状“叶大人如今已是吏部尚书了,吏部尚书,位同副相,朝中大事交给你,想必太子也是放心的。” “可是……” “我心意已决,明天我会再向太子殿下请旨的。”说完,我拂袖离开了大殿。 “她这是想逃啊。”何琼摇头叹气。 叶玦之看了何琼一眼,皱眉道“何贤侄,万不可非议丞相,在朝为官,当是庄重。” 何琼撇撇嘴,全当没听见,负着手走了。 从一大早上岑曦莫名其妙翻脸,再到路上撞翻小摊,最后到进屋撞门,这种种的种种似乎都在预示着我今日倒霉的运气,为防再有祸事发生,我干脆在府里闭门读书,谁也不见。 然而老话说的好,祸不单行,祸不单行! “相爷,相爷,夫人来了。”书还没翻过几张,管家就匆匆来报,我心里一惊,不慎便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茶水沾湿纸页,不一会儿就晕了上面的字。 “快,看茶。”我将茶盏扶起来,随手理了理衣袍,立刻便虽管家去了前厅。 自从我将娘亲送离京城后,虽然我心中多有不放心,可比起她在魏应候府时,倒是让我安心不少,可如今她居然在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回到京城来见我,恐怕也只有一种可能了吧。 微微暗下眸光,我拂袖走进了前厅。 “愚儿拜见母亲。”我跪下行礼。 “快快起来,给娘看看是不是瘦了?”宁素已不知有多少时日未见我了,今日相见,她哪有那个心情看我行礼呢? “娘,儿子一切都好,劳您挂心了。”我将她扶到座位上坐了下来。k 宁素摸着我的脸,满眼都是心疼和愧疚“都快瘦成皮包骨了,还说好,看看你这脸色,多差啊,定是又吃了不少苦。” 我摇摇头,将丫头奉上的温茶放到了她的手边。 “娘,你这次来的可巧了,京城最有名的琼枝落雪的园主昨个儿送了份帖子来,说是请儿子今天去看落雪,娘亲不若随儿子一起去看看吧?”我微笑着问她。 这本是母子相处的好时候,然而宁素却有些犹豫,脸上的表情也不由暗淡下来。 “青......青枝......”她眼中带有焦急之色,可口中言语却迟迟说不出来。 心中沉了沉,我微微偏开了点目光,勉强笑了一下“娘有话,不妨直说,儿子一定洗耳恭听。” 宁素眸光一顿,心里忽然就密密麻麻地刺痛了起来。 是啊,她的青枝是这么的出色,她怎么可能猜不出她今天来这里找她的原因呢? “青枝,”宁素心里一横,低着头就跪了下去“娘求你,放了你的父亲和祖母弟妹吧。” 脸色霍然下沉,我立刻错开一步,站到了旁边去。 我没有去扶她。 我还没有宽容大度到那个地步。 “娘这是做什么?”我冷笑“自古都是儿子跪娘的,哪有娘跪儿子的?” “为娘知道你在魏应侯府受了很多委屈,为娘也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是为娘没能给你一个好好的家,你要怨、要恨,就冲着为娘来吧,为娘求求你,不要造下那样的杀孽,你会承受不起的......” 泪水一颗一颗往下落,宁素几乎是哽咽着说完了这番话,可面对着这样的她,我却无动于衷。 一退再退,一忍再忍,我不是娘亲,纯良从来就与我无关。 “ 娘,”我冰下眼里的光,微微倾身,一只手轻轻勾起她额角散落的一缕发丝,声音残忍而低沉“父亲大人早就死了,就死在我的剑下,祖母也死了啊,被我逼死在那间摆满灵位的屋子里,魏应侯府上上下下百十口的人,我可是一个都没放过。” “啪!” 嘴角有鲜红的血丝蜿蜒而下,我垂了垂眼帘,轻笑着站直了身体。 “来人,带夫人下去,没有本相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去。” 听到我的吩咐,下人立刻就来拉宁素,宁素却根本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对她,挣扎着怒视着我“沈青枝,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来?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儿子?你干脆连我也一起杀了吧,让我去陪他,让我去陪他!” “带下去!”我负手背过身去。 “青枝,你不能......” 宁素被拉远了,我只能依稀听到她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破碎在寒风里。 也许心已荒,也许天和地都在一同悲伤。 可这样的悲伤中没有我,也不该有我。 闭了闭眼睛,我努力收拾好心情,吩咐管家道“小沪应该快到京城了,你去迎迎他,就说我在书房里等他。” “是。” (第三百一十二)薄情江山总悠悠(二十九)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你说什么?”宣笔从我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了刚刚写好的辞呈上。 “公子,王捷他……”孙沪跪在我面前,神情悲痛而隐忍“已经死了,是我亲手……” 说到这里,他突然就伏地痛哭了起来。 十几年的兄弟,他本就下不了手,最后还是他成全了他。 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洗刷耻辱,为了孙氏祖先能够平冤昭雪,他真的真的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可为了这些,他就能连最后的人性也不要了吗? 他不知道。 可时局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你……再说一遍,小捷他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我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就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我想要他给我一个清晰的答案,可是我又不希望真的亲耳听到他说出那个残忍的真相。 孙沪哭得伤心,几乎是字字哽咽“公子,王捷死了,就在我的剑下,就在我的面前。” 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那时的场景,也不会忘记他冰冷的长剑染上温热的血液的时候,那是怎样的绝望。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他动手,可还没等我想清楚,他就......” “王捷要我告诉您,他本是血盟的人,是周氏一族族长的义子,奉命埋藏在太子身边,可太子让他跟了您,他便成了您身边的利剑。剑分两刃,对外,也对内,他其实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最让他后悔莫及的,就是听从命令对您下了慢性剧毒。” “周氏一族对他恩重如山,他不能背叛他们,当他接到族长的命令,要联合血盟残余之人向您,向芩国复仇的时候,他就知道与您永别的时候来了。” “这一生,他对不起您,辜负了您的信任,也辜负了您的期望,他希望您不要为了他这样的一个叛逆之徒伤心,如果还有来世的话,他想只做您一个人的护卫,护您周全,再不相离......” “他的尸首被血盟的余孽带走了,这是他要我交给您的。”孙沪从怀里掏出一块通体晶莹的令牌递到我面前。 我僵硬地低下头去看,却只见那块令牌上一个硕大的“相”字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瞬间的迷离,眨眼间的风采。 这是相府的令牌。 “公子,您......”孙沪声音酸涩,既震惊又心疼地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早已泪流满面。 双手微颤地接过令牌,我深深吸进一口气,用劲握住那块小小的令牌,整个人从心一直凉到了脚底。 “你走吧。”我垂下眼,轻声道。 孙沪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您......您说什么?” “走!”我厉喝一声,负手背转过身去“现在,马上。” “公子是要赶我走?”孙沪的眼眶里又涌出了泪水,可他强忍着没掉下来。 沉默,我只有沉默。 “我不走!”孙沪梗着脖子,声音坚定“王捷已经走了,我要陪着公子,不然......公子又要孤身一个人了。” 眼睛一涩,我霍然拔出挂在墙上的宝剑,用力在袍子上一划,一片零碎的衣角便在我和他之间飘然转落。最新 “我说过了,这么多年,你们早就成了我的亲人,如今我便割袍断义,断了你我之间的情分,从此以后,我和你再无干系。”冷着眸说完,我将宝剑一扔,拂袖走出了书房。 孙沪愣愣看着那把遍布裂纹的长剑,忽然就趴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有些情,有些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绊住人心的,也从来只是这个注定破碎的结局。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幽幽清香几乎遍布了整个相府,我从书房一路疾行,就连枝上的花朵被我的衣袍拂落,我都没驻足一步。 “娘,娘!”推开门,我一下就跪到了宁素面前,抱着她哽咽着哭出了声“娘,王捷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孩儿身边了,孩儿永远都不能再看见他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娘亲面前表现的这么脆弱,这也是第一次我那么那么需要她的安慰,哪怕只是轻轻唤我一声名字。 可她没有,她只是麻木着眼神,随我抱着,也不说话,也不看我,任我伤心地几乎崩溃。 “娘,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我,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我都做到宰相了啊,为什么我还是那么的无力?我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我救不了!我救不了啊......” 宁素仍旧不言不语,似乎失了魂一般。 又或者,我在她心里,已经没了半分位置。 我将头埋进了她的臂弯里,全身都因为克制痛苦而在颤抖“死、生、离、散,求不得,放不下,这难道就是......” “报应。”宁素突然开了口,却没看我“你做下这么多孽,报应迟早是要来的。” 身体一僵,我紧紧抱住她的腰,含泪大笑了起来“是,是报应,我的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老天是该狠狠罚我的,它就该一点一点折磨我,直到我死了.......” 如果不是我,和维怎么会遇到云音,怎么会生生受了那么多年的相思之苦?如果不是我,怀书的妹妹怎么会经受那样的伤害? 是我为了得到葛重和蔡一卓的支持,才那么不顾后果,极力撮合蔡玉和心蓉姑娘,让她几乎丢掉了性命;是我为了利用吕玄除掉裴鲁,在明知道白知还已经对吕环儿情根深种下,却还是放任他们走到那样的结局;是我辜负了裴令对我的情谊,用已定的事实逼迫他亲手将他的祖父推向了深渊。 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我甚至那样伤害了杜融,就为了亓州能够重新回到岑羲的手上。 亓州是保不住的,我知道它是保不住的,无论如何它都不可能保得住。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的痛苦,我的绝望是真的,我付出的真情就是假的么?如果是假的,我又为什么会这么痛苦,这么绝望? 可情谊既是真的,我又为什么会那么冷漠地为他们画下一个又一个圈套? 人若只有善恶,那我是不是就已经沉溺苦海,再没有救赎的可能了? “娘,”我低下头,含着泪轻声问她“您有没有后悔生下过我?” 宁素一怔,过了很久很久,她说“后悔,一直都在后悔,如果不是你,我不会不能再生育,他也不会背叛我,再娶另外一个女人。”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用力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娘,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宁素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我却看她看了许久。 走出房门,我抬头望了望天上徐徐飘落的白雪,突然觉得它真的好美,比以往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美。 “真是冷。” (第三百一十三)薄情江山总悠悠(三十)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丢下一封辞呈和一座相印在相府里,我骑着马,绕开监视我的人,连夜出了城。 我去了边关。 这里战火连天,是我该待的地方。 杨杰许久没有见到我,很是惊奇,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加觉得开心,毕竟现在芩、祁两国局势紧张,大大小小的摩擦已经发生了多次,有我在这里作镇,他也能安心不少。 我将身上的一半兵符交给他,又将另一半命人带给了狼胥关的姜和维,然后便在这里待了下来,一待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接到了一封家书,是杨杰交给我的。 他对我说,娘亲假借要单独跟父亲说说话,支开了陪同的护卫侍女,在父亲的坟前自杀了,这是她临去前留给我的。 当时我就笑了,大笑。 原来在娘亲的心里,我始终比不过父亲,她宁愿把这莫大的悲伤和孤独留给我,也不愿意陪我一起煎熬着活下去。 踉跄着往丛林里疯跑,我甚至都没敢多看一眼那封特地给我的“家书”。 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当我精疲力竭时,我终于还是伏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在这个世上,我连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了,我曾经讽刺过岑羲,说他已经是一个孤家寡人了,还沾沾不自惜,如今我竟和他一样了。 哈哈......这就是报应,娘亲说得对,我是一个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人。 “青枝......”杨杰喘着粗气,终于在月明中天的时候找到了丛林深处的我,他想往我这里靠近一步,却又害怕惊着我,踌躇间他只能轻唤一声我的名字。 我将头埋在双膝间,默默的,没有说话。 “沈相大人,您回去吧,这里有末将守着,足够了。”杨杰迟疑了下,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静默,我只能静默,这里,天地,都该和我一样,漆黑无际。 杨杰似乎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还能再怎样安慰我,他甚至不确定该不该安慰我,要知道,芩国丞相沈青枝,从来都是高在云端,她是芩国最坚强的壁垒,是芩国所有人都仰望的所在,她怎么能有脆弱的一面呢? 恐怕连她自己也不允许吧。 “令慈的信......终归还是得......”杨杰顿了顿动作,将那封“家书”递到了我的手上。 浑身一震,指尖摩挲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我的眼眶突然又是一红,然而这次我却是狠狠忍住了。 “喂,杨杰,”我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一丛灌木“你娘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杨杰愣了愣,干脆放下佩剑,坐到了我的旁边。 “大概还有些记忆吧。” 他的母亲早在他三岁时就得疾病去世了,三岁的孩子能记得些什么呢? “她是不是很美?” 杨杰努力想了想,摇头道“不,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妇人,不过我爹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娘更美的女人了,也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娘......她给我的感觉一直都很温柔,温柔到骨子里的那种。” 我轻轻笑了笑,落寞地垂下眼帘“都说富贵闲人花,我娘却从不是这样,我从没见过比她还要坚强的人,一入侯门深似海,你肯定不知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良善女人在那样的地方是怎样活过来的,丈夫的背叛,孩子的疏离,长辈的刁难......为了情字,原来女人竟可以做到这样。” “我记得曾经有一次,我不慎闯进了祠堂,踢翻了里面供奉的香烛,我的祖母知道后大怒,命人将我往死里打,是母亲护住了我......那一天,那样惨白虚弱的脸,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我其实,”我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声音轻轻颤动起来“从来没有怨恨过她,她已经给了我她能给的一切,倒是我,不仅没能给她应有的荣耀,甚至就是因为我,她才会多受那么多苦。” “我都还没来得及......” 本想这次离开后,娘亲和我都能好好冷静一番,忘记彼此给予的伤痛,一起往下走,可是...... 她竟然那样心狠。 一阵一阵寒凉的夜风吹过眼前的光亮,没有雨,也没有雪,只有摇曳的枝叶还在散落片片支离破碎的虚影。 我努力缩了缩身子,可是温暖似乎从来都离我很远。 “看信吧。”无数话语从唇齿间掠过,最终杨杰只说了这一句话。 也只能说这一句话。 身子僵了僵,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将信封拆了开来。 就算是对我有再多的恨,我也该好好的,一字一句记下。 青枝,吾爱:为娘要去见你的父亲了,不要怪为娘太自私,你飞得那样高,远远落到了为娘看不到的地方,为娘追不上你的脚步,只能默默地盼望那样高远的地方有你想要看的风景。 这一生,为娘只有两件事不后悔,一件就是遇见了你的父亲,一件就是有了你。原谅为娘说出那样伤害了你的话,为娘只是希望自己走的时候,你能够少些伤心。百花文学 好好活下去,荆棘过后总会有阳光和雨露,这也是为娘对你最后的期许。 啪嗒。 泪水划过脸颊,晕落在墨迹上,自此之后,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那样温柔对我的人。 我还是没能回去见娘亲最后一面,顾元城也来到祁军中了,边境的情势进一步紧张,几乎到了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的地步,岑羲下令,命我为督军,监察军队。 娘亲的身后事是岑羲亲自下令操办的,何琼和怀书也在里面帮了不少忙,很风光,也很体面,一等浩命夫人的丧仪自然是要举城悲恸的。 我亲手刻了娘亲的灵牌,服丧期间,我几乎每日都要来娘亲的灵牌前同她说话,后来战事愈发频繁,我渐渐便去的少了,但不管有多忙,我总会抽出时间来看看娘亲。 春去秋来,时光匆匆,转眼间我就在边境待了三年,而芩国与祁国的战事也打了三年,三年里,无数士兵血洒疆场,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动荡,生离哀歌几乎唱遍了大陆的每个角落。 里面有多少冤魂野鬼,谁也不知道,也从没人关心,称王称帝的道路上,本就是踩着尸体一步步往上走的。 “已经是极限了。”山顶上,我望着下面士兵的厮杀,沉沉吐出了一口气。 无论是芩国,还是祁国,都已经到达极限了。 “大人已经想好怎么结束这场战争了吗?”杨杰看向我。 我顿了顿动作,将目光从山下的战场上移开了去。 “等,最多今晚,他就会把交战书送到你的营帐里了。” 杨杰不明白我的意思,可当他再要问的时候,我已经拂衣远去了。 傍晚,云霞漫天。 我正躺在树梢上怔怔望着天边发呆,杨杰突然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匆匆跑到了树底下找我。 “沈相大人,祁国派来的使臣到了,他说明日申时一刻,密林绝峭处,决一死战。” 轻轻眨了眨眼睛,我只“嗯”了一声,便再无他话。 杨杰在树下等了许久,始终未听到我说话,心中虽有迟疑,但还是决定转身回营帐去了,然而他方才走了一步,树梢上就传来了声音。 “明日有我统领全军,你坐镇后方就好。” 心里一惊,杨杰立刻就俯身跪在了我的面前“万万不可,密林本就凶险,又不适宜带大量的士兵,末将怎么可能推脱自己身上的责任,让您去呢?” “不必多言,此事已定,再无更改。” “可是......”杨杰还要再劝,我却已经飞身而起,飘然远去。 翌日,密林,阳光正好。 风轻云淡,无波无澜。 密林我已经来了不下三次,虽然说不上熟悉,却也不陌生,我带着数百人转转折折,很快就到了祁国使臣说的地方。 这里是血盟主阁的后方,也是当初我和芍红坠崖的地方,顾元城会选择这里,我一点也不意外。 最后的角逐终究要到来,无论是芩国,还是祁国,谁都不希望这最后一战是在对方熟悉的故土上。 何况这三年来,死伤的人实在太多了,最后能少牺牲一些人,也许......也能算是我和他尚存的私心罢。 “斗了三年,这一次,我们终于还是见面了。”我缓缓拔出手里的长剑,目光凛凛,神情淡漠。 “是啊,”顾元城定定看着我,似乎是想笑,却又似乎是在哀伤“三年了,我们就只见了这一面。” 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在想着她呢? 不知道。 也许一刻也未想过。 “莫要多说废话,”我别开视线,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音刚落,我的身影便一瞬闪出,锋利的长剑狠狠刺向了他的要害。 芩军见主帅出动,也纷纷冲了上去,和祁军混战在了一起。 “上一次是我先动手,这一次竟是轮到你了。”顾元城凄苦一笑,抬手用剑挡住了我的攻势。 我咬牙,用内力将他猛地逼退开去。 “你再废话,就休要怪我剑下无情了。” (第三百一十四)薄情江山总悠悠(三十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微微沉下目光,顾元城点头“好,我们今天就来好好厮杀一场,如若最后是我死了,你不必为我伤心,如果......如果是你死了,我就辞去官位,在这里为你建冢,一直陪着你。” 心中一痛,我咬紧下唇,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我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动手吧。”剑锋一横,顾元城静静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手下再无留情,执剑攻了上去,顾元城也不落下风,和我纠缠在了一起。 刀锋冷冽,寒光朔朔,鲜血与死亡皆在这一瞬中,无数剑花起,又化作无数烟尘点点飘落,电光火石间,谁也看不清谁的眼。 然而就在我和顾元城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这里的动静终于还是惊动了密林的怪物——虎狮兽。 血盆大口,獠牙坚齿,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得停下了动作,只有我和顾元城没有停,甚至更加激烈。 凌冽的剑光如同雪花一般,缭乱得让人花了眼,在场的几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修为剑术,然而却没人知道此时我和顾元城的状态。 一把拉满的弓弦,谁先松懈一分,败势便如倾颓的大厦一般,再无重来的可能。 “吼!吼!吼!”也不知虎狮兽是不是被我和顾元城之间冷冽的杀气迷红了眼,看也不看其他人,大吼一声,极为兴奋地就往我们这里冲了过来。 集气于剑,内敛于心,我沉下目光,整个人从虎狮兽头顶翻过,手中长剑一立,瞬间从它的毛发斜侧穿过,直刺顾元城的眉心。 顾元城见状,也不后退,反剑一挡,脚下顺势踩下虎狮兽的脑袋,转身将我的剑踢开了去。 毛发乱飞,脑袋捶地,虎狮兽吃痛得嘶吼起来,与此同时它也被激发了野性,张开大嘴就朝我和顾元城扑过来。 它的速度很快,气势也很凛冽,可在我和顾元城眼中,它还是太慢了,慢到我们在它周身打了十个回合,它却连我们的身影都未抓住。 弹、穿、刺、收,剑光一瞬一瞬亮起,又一瞬一瞬泯灭,天光日月,风云变幻,时光随流水,往去不复,忘神中光阴似箭过,仅仅一个回神间,虎狮兽就已经遍体鳞伤,而我和顾元城也到达了体力的极限。 “叮——!”长剑相击,我和顾元城同时被力道震开,又同时落地回刺。 夹杂中间的虎狮兽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挣扎想要逃跑,却似乎有股巨大的气力将它定格在原地,分毫也不能动。 就要结束了。 我黯下眸光,手中长剑刺破冷冽的空气,直直从虎狮兽的身上刺了过去,而顾元城的剑也从对面穿刺过来,直逼我的心脏。 “剑下留人,停战!” “剑下留人,停战!” “吾皇有旨,休兵停战——!” 攻势陡然一顿,我和顾元城同时止住了动作。 他的剑距我只有毫厘之差,而我的剑也只在他的咫尺之处。 只要再迟一分,只要再迟一分...... 虎狮兽在我和他之间轰然倒下,我们同时收剑,直直看向了对方。 狂风吹乱了我们的发丝,也吹飞了我们眼中的神情,狼藉一片的密林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它的毁灭也一起寂灭在了这里。 “沈相!”急急赶来的杨杰在我身后喊了我一声,似乎是在提醒着我什么。 身形动了动,我垂下眼,反身往回走,顾元城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他的目光迟迟不肯移开,仿佛是在等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杨杰注意到异样,眉头一皱,错身一步便将他的视线全部挡住。 身体微僵,我握紧手里的剑,一步也未停下。 “哈哈......”顾元城在后面大笑了起来,他一边摇头,一边踉跄着往回走,突然就撑着剑半跪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俱是凄凉。 听到他的笑声消失,我手里的剑再也握不住,脱飞出去,自己整个人失力般直直往地面冲。 杨杰见状,大惊,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我。 鲜红的血丝从我唇角蜿蜒而下,我却流下泪来。 “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 往后就再无纠葛,生死陌路,人也陌路。 杨杰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把我背回了营帐疗伤,我便在营地休养了三天,三天后的清晨,我趁着天还未亮,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出了营地。 荒原上的风很大,我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然而抬头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光亮,我的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恍然和轻松。 现在芩国和祁国都已损伤惨重,这次休战后,百年之内是不可能再起大规模的争端了,而芩国朝廷也已经肃清完毕,岑羲便是因为服丧,到现在还没登基,芩国朝纲也不会乱。 我承诺他的都已经做了,如今再留下去也没有必要,也许漂泊江湖才是我最后的归宿。 “马儿啊,马儿,你说我们先去哪里好呢?江南?还是圖州?不如就去外边的靠海小国吧?从前只在书中听说过那儿,却从没亲自去过,怪可惜的。”我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和声和气地跟它商量着。 “你哪儿也不准去。” 墨袍翻飞,长身玉立,一双冰冷的眸子映衬着旭日之辉,天地尽头在他背后徐徐亮起,渐渐就迷乱了我的眼睛。女生 我微微愣了下,接而便扬起笑容向他走近了几步“你怎么会来边境的?不是偷偷跑来的吧?” 岑羲抿唇看我,没有说话。 脚步一顿,我愕然“你......” “跟我回去。”他往我这里走,飘飞的长发纠结着淡蓝色的发带,迷迷蒙蒙便如水墨一片。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人生总有离别,在朝中,我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是时候该走了。”我强行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居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有太多的东西是我不敢触碰的,也是我不该沾染的。 粉身碎骨的痛,我已经承受了太多次,我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我需要你,青枝。”岑羲在我面前站定,声音竟然变得柔和了起来“回到我身边吧,让我们一起开创这盛世太平。” 心中怔了怔,我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这次来,没有让我留下的条件,便莫要再阻我前路了。”轻轻垂下眼帘,我凄迷地望着地上荒芜一片的景象,心中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岑羲定定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就低声笑了起来,笑得薄凉,也心寒“沈青枝,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狠?” 我张口,哑然无言。 “也罢,也罢,你就是这样的,旁人不推着你,你就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岑羲根本就不想听我的解释,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贴到了我的身上“我已经查到了杜融他们藏在了哪里,你觉得下一步我该怎么做才最好呢?” 面色一顿,我愣住。 岑羲往后退了开去,耐心十足地等着我的答案。 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我还是同他一起回了京城。 岑羲是个冷心冷面的人,只要他想做的,谁也阻止不了,我不该再让杜融为我承担伤痛了。 此次大战后,姜和维被任命为兵马大元帅,常驻塞外,无召不得回京,杨怀书被擢升为九门提督,负责京都守卫,杨杰因为杨夫子的辞官归乡,也暂时离开了京城,临走前,他将一个玉盒交给了我。 “我爹说,这件东西他已经用不着了,只希望它能帮你一把。”杨杰道。 “夫子真这么说的?”我疑惑地接过玉盒,将它打了开来。 “是免死金牌。”杨杰开口“ 我爹说,你自幼与殿下有交,性子又倔,日后在朝为官,定会因为昔日情分而做出出格的事来,帝王心性薄凉,他未必能次次都放过你,有这个在你身边,也好有个选择的机会。” 眼眶微微湿润,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表达对杨夫子的感激。 “这次夫子让你急流勇退,是对的。”我偏了偏视线,开口道“军权和威望太过集中,不是一件好事。” 杨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回来的,还得看看日后你会娶什么样的美娇娘,不是么?你可是咱们大芩风华无双的丞相大人呀,多少闺阁千金的梦中良人?” 他故意语调轻松,这离别的伤感确实也被消减了许多,可临到分别的时候,我还是多有不舍,杨杰虽然有心想再劝我几句,可下人已经来催了,他也没法再多呆,只能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大战结束的三个月后,岑羲终于愿意登基称帝了,然而就在这时,李全却奉上了先帝的另一道遗诏。 遗诏的内容很简单,赐我相位一世,向满朝文武坦言我的女儿身份,还有......赐婚我与岑羲,择日为后,不得有误。 朝堂百官虽有惊讶,却没有哪个敢对我这个相位有异议的,倒是这门亲事却让他们猝不及防,议论纷纷。 不是我配不上岑羲,配不上皇后之位,而是我的身份实在太敏感,这道赐婚遗诏的用意可谓深之又深。 不过这些都跟我无关,我现在整个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思考其中的深意,我也不想去想。 这半辈子,我几乎都赔在了皇宫的阴谋权斗中,无论是苦是泪,我都默默咽了下去,莫非往后的日子,我还要将自己赔在里面吗?更何况岑羲他......也该找个喜欢的姑娘过一生才是。 目光呆呆地转过宫墙拐角,突然墙角两个大臣的窃窃私语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你对先皇赐的这门婚事怎么看啊?” “还能怎么看,都是先皇手里的棋子罢了,自古相位都是高处不胜寒,多少君王最忌讳的就是丞相了?” “此话怎讲?” “先皇布的一手好局啊,先让沈相把自己家族连根拔了,绝除后患,然后让沈相一点一点解决掉反对自己的官员,大权在握,最后一道圣旨,后位和相位便都入皇家,从此以后,可就再没有能撼动岑氏帝位的人了。” “原来竟是这样,那沈相她......” “可怜呐,可怜,你我还有辞官归隐的一天,沈相就......” “咣当!”手里的遗诏猛然掉落在地上,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去捡,跌跌撞撞就跑出了皇宫。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我往日所坚持的,我所坚信的,难道只是一场笑话吗? 为相者,当为国为民。 可是这样坚定的信念在帝王眼里,就只是一场权术的玩弄和羞辱么? 我不相信。 我怎么可以相信。 (第三百一十五)薄情江山总悠悠(三十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咳咳咳......” “咳咳咳咳......” “唔。” “陛下!” 身体虚弱的君王对着赶上来的仆婢们挥了挥手,轻声道“都退下罢。” 仆婢们应声退下,一旁的小太监却走上前来,躬身询问“陛下,要奴才传御医来吗?” 祁帝顿了顿神色,低声道“把丞相叫来,朕要见他。” “是,奴才这就......” “陛下。”小太监刚要去传话,顾元城就从大殿外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后,他开口“微臣把梅严带过来了,让他为您诊一次脉吧?” 祁帝抬头看了看自己面色沉重的臣子,脸上不自觉就带了点点笑意“好,你让他进来。” 顾元城应了一声,回头让宫女引梅严走了进来。 轻轻搭脉思量,梅严仔细地查看了下祁帝此时体内蛊毒的状况,约莫过了一刻的时间,他收回手站起了身。 “你也退下吧。”梅严将视线落在一旁的小太监身上,淡声下令。 小太监低头应是,立刻退出了门外。 “如何?”顾元城看向他。 梅严闭上眼睛,无奈摇了摇头。 毒侵肺腑,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眸色一紧,顾元城咬牙撇开了脸。 “堂哥,你实在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梅严吐出一口气,声音颇为涩然。 祁帝闻言,淡淡笑了笑,没有否认。 “这么多年,你应该在外面漂泊够了吧?是时候回来了。” 梅严皱了皱眉,淡漠道“我早就承诺过绝不涉足朝中之事,祁国未来如何,已经与我无关,再过几日,我就会离开汴城。” 眸光凝了凝,祁帝微微叹了一口气“也罢,身在江湖多年,你的性子也脱了,实在不适合......我们当中,总该有人能逍遥天地,不困囚笼的。” 唇畔翕动,梅严心中微有不忍,可纵是仙人,对于人世间的许多事也只能无可奈何,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凡夫俗子呢? “我去给你煎几副药,也好少受点罪。”梅严说完,转身就走。 祁帝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想张口说什么,可最后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也罢,也罢,有些东西再挑起来,伤害只能是彼此而已。 “他不肯留下来,元城,这个祁国我只能托付给你了。”祁帝从床畔内侧拿出一道密旨交给了顾元城“这是传位昭书,我写的是你的名字。” 神情一变,顾元城立刻把密旨推了回去“我对你这个位子没兴趣,你不必强加给我。” “这不是强加,是请求。”祁帝轻咳了两声,抬头看向顾元城的眼睛“我们说好的,要给祁国一个光明的未来,我已经没办法再走下去了,往后,就只有你......” “我会辅佐小太子治理好祁国的,”顾元城转过身,将目光放到了别处“你不必忧心,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途。” “他还太小,担不起这样的重责,况且日后......” “都说了让你不要忧心这件事了,你还是放心不下,你就是这样,什么事都非要亲自操心一番不可,如果你肯早早宽下心来,如今又怎么会被拖垮了身子?”顾元城忽然就心烦意燥地打断了祁帝要说的话,面色难看到地回身去看床榻上那张病重苍白的脸。 微微顿了下神情,祁帝慢慢就失声笑了起来。 “都随你罢。”他的身子无力往后倾了倾,有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角缓缓溢出,不一会儿就染红了脖颈下的衣襟。 顾元城大惊失色,瞬时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都随你,元城,这一辈子,终究是我欠你的......”他一边微笑,一边缓缓合上了眼睛。 “李代,李代!”顾元城惊慌失措地大喊,可那个温和如玉,心怀天下的君王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是真的累了。 “皇后娘娘!”大门外突然传来宫女的惊呼。 芩国,魏应侯府,风和日丽。 祁国帝后双双离开人世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我正抱着一大坛酒在侯府祠堂外喝得烂醉。 眼前是破败荒凉的景象,心中是凄然冰寒的境遇,我睁开迷糊的眼睛看了看天上白得发亮的云彩,忽然就有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 我可能是死了,也可能还活着,只是这一切都没了意义。天平 “祖母不准我走进这里是对的,我确实没有做沈氏子孙的资格。”我灌进一口凉酒,凄凄一笑“你们也许都很恨我吧?是我把这里变成了这副模样......” 偌大的侯府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无人打理的院落处处都是颓败的样子,花花草草杂乱无章地开着,稀稀疏疏,随意懒散,偶有冷风吹过,漫天漫地里便都是灰尘的颜色。 繁华一世,凋敝一世,来来去去的富贵荣华从来都是空梦一场。 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我闭上眼睛准备大睡一场,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是不得不让我打起精神去看一眼。 藕裙粉黛,步履生花,是位倾国倾城的姑娘。 她是谁? 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也没兴致去看清,我翻了一个身,抱着酒坛打算继续睡下去。 “大哥?” 娇音软糯,婉转成音,我不禁转头又去看了一眼。 “大哥,是我啊......”望着面前这个满身灰尘,乌发脏乱,宛若酒鬼的人,沈梅欣忽地就红了眼眶。 她还一直记着,那一年,他初任丞相,骑在棕马上游街,无数的老少男女都仰头望着他,素娟繁花扑棱棱地落,硬是将京城街道变成了一片绢花玉海,年少的他,一身如雪白衣,风姿绰绰,琉璃韧劲的光从他眼眸间刹那闪过,转瞬便铸成了人世间绝色。 可如今烽烟已过,他却...... 究竟是岁月藏了利刃,还是沧海桑田,终是成殇。 “三妹?原来是三妹啊,”我放开酒坛,撑着门框想要站起来,然而眼前的眩晕还是让我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几次三番尝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沈梅欣再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步,用力将我扶了起来。 “大哥,你不是爱喝酒的人,为什么今天要喝成这样?” 我晃了晃脑袋,痴笑道“你不懂,大哥我是开心,开心!” 沈梅欣看见我这样,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紧紧抱住我,哽咽着出声“大哥,你不要笑了,你已经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亲人么? 我眨了眨眼睛,神情突然清明了几分。 “走,你走,快些走!”我猛地把她往后一推,一道人影从门背后窜出,迅速上前稳稳扶住了她。 “她已经有了身孕了。”苏文略显薄怒地看着我。 我一怔,目光缓慢地移向了沈梅欣的小腹。 “你好大的胆子!”眸光一厉,我抽出袖中的匕首,身形一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当初你来求我,我可是警告过你,不准对我的三妹起旁的心思?如今你胆敢无媒无聘,就这么对她,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要,大哥!”沈梅欣惊恐地扑过来,死死拽住了我的手“我们已经天地为证,拜了堂了,夫君他并没有负我。” 我冷笑“三妹,你不要太单纯了,男人的心思我比你懂,他根本就是想......” “我会护着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苏文神色不变,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 微微皱眉,我嘲讽“你觉得你的誓言价值几何?空话可不是只有你会说。” 苏文轻轻笑了下,看着我道“大哥,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我一瞬眯起眼睛,接着就松开了他的衣领,扔了匕首,晃晃悠悠往后退了几步。 “带她走,远远地离开京城,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明天,不,现在就走。” “为什么?”沈梅欣不能理解我在想着些什么“大哥,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难道还要天各一方吗?” “要想活下去,就不要再在这里同我说话!”我突然眼神狠厉地对她大吼了一声,决绝地背过身去,不再看她湿润的眼眶。 “大哥......”泪水划过脸颊,沈梅欣想往我这里再走一步,可苏文却先一步阻止了她。 他沉默着对沈梅欣摇了摇头。 “大哥,我们这就走了,往后你要多加保重。”苏文对我拱手。 我没做声。 苏文又看了我一眼,便扶着沈梅欣往外走。 “等等。”我开口叫住他们。 “大哥,你......” “这是我身上全部的银子了,你拿着,莫要亏待了我的三妹,还有,这是我闲暇时刻的玉佩,不是什么金贵的玩意儿,却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收着,权当是我给外甥的百岁贺礼。”我将身上搜刮了一遍,什么银票、金豆子,全部一股脑儿塞到了苏文手上“你记住,日后你胆敢负了她,我便让你抄家灭族,尸骨无存。” 苏文和沈梅欣都没想到我会如此做,皆愣在了原地,等到他们缓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摇摇晃晃回到原处,抱着酒坛大醉起来。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苏文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喃喃出声。 (第三百一十六)薄情江山总悠悠(三十三)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沈青枝在魏应候府大醉了三天三夜,我在皇宫也经历了三天三夜无眠的月色。 没人知道沈青枝那三天是怎么过来的,正如没人知道那三天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得承认,父皇确实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所以他才会一开始就把龙玉给她作为补偿。 我放任她在那儿伤心,是因为往后一定会有开心快乐的日子在等着她,也等着我。 我这么坚定地相信着,也这么做了。 三天,三天是极限,三天后我便亲自去了那个纠缠她一生的地方。 梦魇自始而生,却未必需要自终而灭。 “如果喝够了,就跟我走。”我站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她。 她喝得很醉了,眼睛吃力地睁开,迷迷糊糊看了我一眼,又重重合上。 “够?怎么会够呢?一辈子都不会够的……”她摇着头,似乎是在抗拒我,抗拒那个离她最近的地方。 “你还在怨恨父皇么?”我心中了然。 她抱着酒坛的手顿了一下,将身子翻了过去。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她低声道。 眉头微微一皱,我往她的方向走近了一步“我们有圣旨在身,你逃不开我的。” “我逃不开你?”她好似听了什么笑话般,放声大笑了起来“我逃不开你?我逃不开你……岑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样一道遗诏,所以才迟迟不肯登基的?” “是,”我没有瞒她“早在父皇临逝前,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他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下令杀了你,另一个是遵照圣旨娶你为妻,我选了第二个。” 她的神色有一瞬的怔愣,然而下一刻她又痴痴笑了起来。 “你不想杀我?为什么你不想杀我?”她将酒坛狠狠砸碎在地上,几步跨到我的面前,用力扯住了我的衣领“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对不对?因为我还没有完全被你们抽干喝尽身上每一滴鲜血,对不对?你究竟还要怎样,你明说,我不想......我已经不想再为你们伤脑筋了......” 缓缓松开手,她低着头,有泪水蓦然从她眼角划过,像是落了满地的冰霜。 心中陡然一紧,我下意识抓住了她放下的手,拉着她就往外走。 “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大怒,拼命挣扎起来。 “就只这一次,”我握紧她的手,任她如何挣扎也不肯松开“就只这一次,你同我去,若是你还想离开我,我绝不阻拦你。” “你......”她似乎有些不甘心,可见我如此坚持,她又心软地妥协下来,随我走了。 鲁鼎早就在外面备好了马车,可当听到我要亲自驾车时,他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不过一想到马车里坐着的人,他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了。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坐在车上的她显得局促不安,马车兜兜转转了许久还不到地方,她渐渐就有些心慌起来。 我专心驾着马车,没有回答她。 许是她慢慢也认出了我要去的地方,只又问了一次,她便没有再开口。 “到了。”我终于停下了马车,掀开帘子扶她下来。 “这里是......玉菊山?”她看向我,根本不明白我带她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还没到。”我一句解释也没有,拉着她就往里走,一路上她有几次想甩掉我的手,可我抓得很紧,根本不给她一点点机会。 “岑羲,你不要太过.....” “就是这儿。”我突然停下脚步,慢慢松开了手。 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随口便要敷衍了事,拂袖走人,可当她侧身的一刹那,她忽然就怔在了原地,阵阵山风吹过她凌乱的发丝,白雪的玉佩叮叮如梦,满山满地,似乎都是她眼中的空谷回响。 其实她面前的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一间技艺拙劣的茅屋而已,茅屋前还歪歪扭扭立着一个石桌和几张石凳,看得出来这些东西都是一点一点凿出来的,没什么精致的花纹,边沿处却打磨的很光亮。 再往旁就是一条细小的溪流,溪流从茅屋后流过,直直向前方悬崖俯冲了下去,哗哗的流水声伴着山间清脆的鸟鸣声,像极了水墨画里的桃源绝处。 “这些都是你......”她似乎才缓过神,眸光呆呆的,不知是开心还是悲伤。 “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而低沉“你心底最想要的是什么,我一直都知道,青枝。” “你......”流水忽地划过脸颊,她双眼迷蒙地看着我,不知怎么就哽咽了起来“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我明明都......”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无所不能的人,我也渴望着人间诸般温暖,”我定定看着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真情闪烁“青枝,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陪着我永远地走下去?” 她愣愣看了我很久,最后她笑了,笑得很淡,却美如云烟。好易 “好。” 一字落下,满眼山水瞬间便都成了飞烟尘土。 下山的时候,她问我天音师太是不是不在山中了,我点了下头,没告诉她师太已经圆寂了,她又问我关于那本经书的事,我只是笑了笑,个中答案却如云烟飞散。 三月后,我们成婚了,帝后同座,红绸漫天,千百里都是最喜庆的颜色。 有花开,温柔摇曳在微风中。 有叶落,飘飘转转,闪闪烁烁,缱绻的都是梦中那一方惊鸿。 掀开她盖头的那一刻,我手抖得几乎抓不住手里的玉如意。 “你真美。”望着她琉璃明媚的眸子,我轻声开口。 “真的?”她挑眉,似乎不相信我的话。 “真的。”我很认真地点头,脑中却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个琼玉冰霜的寒冬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一身凌乱轻薄的衣裳,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冰凉的风呼呼从她身上吹过,漫天飘零的白雪静静落在她的眸子里,没有哭声,却无限悲凉。 “帮帮我。”她拉住我的袍角,声音涩涩的,像是哭过了一般。 我低头看她,眼中闪过迷惑“她已经死了,为了一个死人,你愿意付出我想要的代价吗?” “我愿意,”她从地上爬起来,眸光清明“只要你能帮我将七娘好好安葬,我就帮你登上帝王宝座。” 眸色一厉,我冷笑“你知道我是谁?” “我叫沈青枝,是魏应侯府的世子。”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神色郑重地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我。 “你不怕今天死在这儿吗?”我突然就对面前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她真的很奇怪,好像很羸弱,轻轻一碰就会碎了,可又好像无坚不摧,她眼里的决心足够做成世间的任何事。 也许遥遥前路,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一起走,也不错。 “只要你能让七娘的身后事办得风风光光,我这条命可以给你,绝无怨言。”她只这样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好似她的生命里只有七娘这一个人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她,我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从前的自己——阴暗的角落,心里不断地落泪,珍惜之人已经永远离去。 绝望,痛苦,最终都化为了永恒的平静。 “我不要你的命,沈青枝,我只要你的命途,往后所有的命途。” 大雪纷飞,乱花迷眼,飒飒寒风忽地吹起,又忽地吹落。 无声无息,无边无际。 “喂,喂,岑羲!你发什么呆啊?不喝交杯酒了?”身旁之人用力晃晃我的身子。 我霎时回了神。 微微垂下眼,我轻声问她“青枝,往后你会不会有恨我的那一天?” 她顿住。 “你喜欢我吗?” 她没说话。 轻轻笑了下,我看着红烛摇曳下的她,眼中渐渐就迷离了起来“我喜欢你的,沈青枝。” 我喜欢你的啊。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一道晶莹的光蓦然划破夜色,她震惊地看着我,我却上前一步,微微倾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我无所谓做一个坏人,可你却想做一个好人,所以你痛苦,所以你拼命地勉强自己。” “可是青枝,我不是顾元城,也不是杜融,我要你,就不会放手。” (第三百一十七)番外(一)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又是一年落音花落的时节,京城最美的落音桥挤满了来来往往赏花的过客,有文人雅客桥畔作画赋诗,高歌雅赞,有才子佳人相识相视,相诺一生,也有高阁琴声悠悠,婉转陈梦,也有人群熙熙攘攘,喧嚣繁闹。 彼时之景,此时之趣。 往昔终究都随着这阵阵秋风成了过往。 “二妹,你不要乱跑了,咱们应该回去了,难道你还想被娘亲责罚不成?”一个小小的黛蓝色的身影焦急地在后面喊,可前面那个粉衣罗裙的女童已经一头扎进了人堆里,不见了踪影。 “二妹,二妹!”岑宁渊真是服了他这个妹妹了,每次出宫都要闯祸不说,还要连累他一起跟着受罚,这次又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玩了,也罢,总归有暗卫跟着她,他也不需要太过担心,现在他倒不如去寻个茶楼,喝点茶消遣消遣。 “这位小公子,我看你眉清目秀,根骨新奇,倒是依稀像我的一个故人。”忽然有人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头去看,却见一个蓝衫长带的少年公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似乎是看到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 “你是谁?” “江南书生,贾鑫。” —— 这个迟钝的哥哥,每次都抓不到她,真是没意思。 慢慢放缓步子,岑寒璧不死心地又回头瞧了瞧,可惜她怎么瞧也没瞧到她大哥那张熟悉的脸。 “哎呦!”一个不注意,面前突然就撞来一股大力,岑寒璧摸摸脑袋,大怒“哪个不长眼的......” “你没事吧?”恍然一阵风过,一双温温的眸子蓦然从漫天花雨中闯进眼帘,岑寒璧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手上一暖,面前之人居然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你......”她忽地就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请你去喝茶吧?算作赔礼好不好?”杜生眸光含笑地看着她,声音清润而温和。 岑寒璧攥紧衣裙一角,犹犹豫豫地点了一下头。 —— 岑氏两兄妹是擦着月色回的宫,虽然出宫前就做了万全准备,可到底做贼心虚,他们居然不敢直接各回各殿。 “皇兄,要不然我们派个人先去打探一下父皇母后宫里的消息?”岑寒璧悄声道。 岑宁渊沉思了一下,觉得可行“争取万无一失。” “对。” “争取什么万无一失啊?”一道阴森森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岑宁渊和岑寒璧两人顿时吓得一哆嗦,跌坐在了地上。 “父......父皇。” 这下糟了,白叔叔前些日子坚持要辞官离京,孙叔叔又因为官职变迁的原因要调离京城,母后为此忧郁了好久,父皇也跟着心情极差,如今他们两个人被父皇抓了个现行,岂不是难免皮肉之苦? “我们,我们只是......”岑宁渊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骗过父皇,哪曾想和他同一战线的妹妹却突然临阵倒戈,飞扑进了父皇的怀里。 “父皇,皇兄今天带我去看了落音桥的落音花,好漂亮好漂亮啊,父皇什么时候也陪着我去看一看,好不好?”娇音软语,软糯可爱,岑寒璧眨巴着眼睛,一下子就让岑羲硬起来的心肠软了下去。 “你啊......咦,这是谁给你的?”岑羲将岑寒璧放下,视线淡淡落到了她腰间的锦囊之上。 “父皇说的是这个吗?”岑寒璧将锦囊拿起来给岑羲看“这是今天一个长得好好看的大哥哥给我的,他说这个是他亲手做的哦,对了,今天我还遇到了一个小哥哥呢,他好像是那位大哥哥的......” “好了!”岑羲突然神情冷冽地打断了她的话“以后你不准再跟宁渊出去乱跑,乖乖地待在宫里。还有你,身为大哥,就要尽到保护妹妹的责任,哪能任由她乱来?你跟我回去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准从书房里出来。” 岑宁渊不敢多说话,低头应了声“是。” “来人,送太子回宫。”岑羲下令。 紧跟而来的侍卫听命,护着岑宁渊离开了这儿。 “你母后找你很久了,快快去见她,迟了,就算朕想保你都保不了。”岑羲揉了揉岑寒璧的脑袋,眸光渐渐柔和了下来。 岑寒璧还没从刚刚禁令的噩耗中缓过劲来,又听到母后要见,几乎连想的时间都没有,对岑羲道了一句“女儿告退”,便立马飞奔了出去。 在父皇面前,她兴许撒个娇还能鬼混过去,可是在母后面前......她还是先做好挨揍的准备吧。 “母后。”一把推开屋门,岑寒璧气喘吁吁地跑了进去“女儿来...来迟一步,请母后恕罪。” “又上哪去贪玩了?今天一定要......”母后恼怒的神情突然一顿,愣愣地看着我,准确的说,是我腰间那个散发着幽香的锦囊。127 心中好奇,我疑惑问“母后,这个锦囊有什么特别的吗?” 母后一怔,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她眼底浮现了出来,然而只一瞬,她就恢复了原样。 “不,没什么。”母后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了我面前“老实交代,今天到哪去疯了?是不是渊儿帮你骗过守门将士的?” “啊,这个...这个嘛......”岑寒璧的目光左闪右躲,忽然,她指着窗户外激动地喊了起来“就是那个大哥哥,就是他把这个香囊给我的。” “什么?”母后怔愣了一下,整个人一瞬就到了窗边,然而窗外夜色寥寥,并无一人。 母后紧了紧双手,从房门冲了出去,可是外面秋叶飞舞,寒气冰天,漫无边际的漆黑如同薄雾一般,迷迷蒙蒙,难以看见往昔前途。 等岑寒璧追出去的时候,她只看到微微抬头的母后,眼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哀伤。 以及转角处,那一抹浮动的金丝黑袍。 —— 这是他辞去官职,来到元德寺的第二年。 秋天了,寺后的桃花早就零零碎碎了一地,可是枝头却有不少娇俏可爱的青果坠在微风中,荡悠悠的,很是惹人垂涎。 “这就是王叔总在心底念着的那个人?恭亲王府的王妃?”紫色长衫划过地面,清灵玉佩浮动相击,点点碎碎的迤逦光芒中,一位面色冷峻的少年定定站在他身后,淡漠的眸光一瞬从他手里的画卷上扫过。 缓缓收起画卷,他将它小心翼翼地在书柜上放好,转过身来看那位少年。 “皇上是来取我的性命的吗?” 眸光一顿,少年微微转开了视线。 “这样也好。”他缓步走出厢房,琉璃般的眸子怔怔定在了远处那一簇簇的绿影上。 少年抬眸去看他的背影,只觉得这样的背影是那么孤寂,孤寂到连最深的寒冬都比不过。 这些年来,一直是王叔在教导着他,辅佐着他,尽心尽力,殚精竭虑,在他的心里,王叔已经与父亲无异,可就是这样深的羁绊让他总觉得胆战心惊。 一个合格的帝王,是不能有这样的羁绊的。 就算他已经主动放弃高位,来到了这里。 “王叔可还有什么遗愿吗?”少年问。 微微叹出一口气,他轻轻笑了一下“我死后,你将我的骸骨埋在那里的桃树下就可以了......你一定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里有多惊艳,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好看又温柔的姑娘......” 心中微动,少年疑惑不解“王叔不是常说,您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朝您头上砸了一个核桃吗?如此一个脾气刁钻的姑娘,又何来的‘温柔’?” “是啊,你说的对,她的脾气确实刁钻。”他的眼睛有些朦胧起来,可他的脸上却带着笑“但那天,她用核桃砸我的时候,眼里却带着深深的悲悯,仿佛是救赎一般......我的生命,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有了另一种意义。” “另一种意义?” 他轻轻点头,却没解释。 “我这园子里的花草很多,你记得派人来时时打理,还有我书柜上的那些宝贝,你一定记得派人盯着,切莫丢了。” 少年听了这些话,心里更加疑惑。 多少奇珍珠宝,王叔从来不放在眼里,可他却极为重视他园子里那些合欢、月季之类的花草,还有那个书柜里的什么半枚桃花佩,半根凝枝......也不知道王叔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还是说,王叔就是这个癖好? 摇摇头,少年上前一步,将大祁的丞相相印放到了他的手上。 “王叔来这里时,忘了这个。” —— 每年这个时候,母后都会带着乔装打扮的他们来看一个故人。 在祁国,在远近闻名的永安道观。 “娘亲,这九鸢花可真是奇怪,明明开在那么深的地方,却又好像离天空近的不能再近似的。”岑寒璧歪着脑袋往下看那随风摇曳的深渊之花,渐渐就迷了眼。 “小心些,”岑宁渊眉头微皱,上前一步扶住了岑寒璧“不要站的那么近,往后退些。” 岑寒璧吐吐舌头,对着岑宁渊做了一个鬼脸。 “娘亲,”她见母后已经祭拜好了故人,立刻扑到了她的怀里“我们去元德寺看看吧?听说那儿有一位技艺十分了得的琴师,常常有人专门去拜会呢。” (第三百一十八)番外(二) - 丞相大人来求婚? - 烟庭色 “嗯?元德寺?”母后有些发愣,似乎是想到了从前的什么事,眼里渐渐就失了光。 岑宁渊明显看到了母后眼里的抗拒,上前一步,他把二妹从母后怀里拽了下来“母后都折腾了一天了,已经很累了,你不要太任性。” 岑寒璧本来挣扎的动作一顿,抬头去看墓碑前的母后。 她好像很悲伤,绵绵丝丝的往昔记忆如同细细密密的银针一样,在她心中来回穿刺,说不上多疼,却总觉得难过。 “娘亲,”她走过去,轻轻拉住了母后的衣袖“是女儿不对,女儿不要去了,娘亲不要不开心。” 母后晃了晃神,总算恢复了原样,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岑寒璧的脑袋,轻轻叹息道“都过去了......” 当年的意气风发,铁血长歌,早就随着流水去了再也回不来的远方。 “上马车吧,说来元德寺的主持还是为娘从前的故人呢。” —— 将刚刚煮好的清茶倒进瓷蓝的茶盏里,隔着模模糊糊的茶雾,顾元城抬眸看向了远处不高不低的一截桃枝上。 “你不该来这儿。”他这样笃定。 桃枝上飘飞的青影如同天地间一抹烟云,飘飘渺渺地让人看不真切。 “这么多年,我以为你会想见一见我。”清润之声入耳,便如泉水叮铃,纯粹的没有半点杂质。 “见你?”顾元城不屑地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两个手下败将,有见面的必要吗?” 桃枝上的人轻笑了一下,说不上是开心,还是落寞“我总以为就算她最后没有跟我走,你也该不会放手才对,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竟是他得到了她。” 拿茶盏的手一顿,顾元城僵了僵脸色,心中忽然就涌现出了无限愤慨,然下一瞬他又不觉得愤怒了,只有微微浮起的风吹动着他红丹色的衣衫。 “今天我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枝上的青影开口,轻悠悠的,一会儿就消散在了长风里。 顾元城皱了下眉,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小巧的锦囊。 “别告诉我,这是你和她之间定情的信物。” 青影顿了顿,笑道“算是吧。” “呵,”顾元城从位子上站起来,眉角微挑,讥讽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帮你们旧情复燃?” “不。” 顾元城一瞬暗下眸光。 “我希望你能把这个给那个孩子,每只锦囊的花香最多只能保持三年,每隔三年,我都会把这个给你送来,也许......你还可以见见她。” 顾元城一怔,随即开口嘲讽“区区一个锦囊,你凭什么认定她会来这儿?” “时间到了,自然会来。” “便是她来,我又何必为你做这种事?” “你可以不做。” “你这样每隔一段时间送一个香囊,岂不是让他过得不安生?” “我为何要让他过得安生?”青影冷冷反问,竟是让顾元城一时无话。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枝头上的青影低叹了一句“告辞了”,便消散在了冰寒的秋风里。 顾元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眯眼笑了一下。 “你不过是怕帝王无情,终会负了她罢了。” 可明明他若负了她,对我们才最好,不是么? —— 从密林大战之后,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来到这个地方。 檀香悠悠,风声阵阵,香客怀着最诚挚的心去膜拜那看似无所不能的佛,只有袅袅炊烟从山脚的农家飘浮而起,且起且散,且远且落。 “娘亲,我想要去后山玩儿。”小女儿摇着我的手,一双水剪的瞳眸扑闪扑闪的,让人不忍心拒绝她所有的要求。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葱葱一片,绿荫覆盖整片山野,滴滴玉翠的桃树在风中远远铺展开来,一直铺到了漫无尽头的天际。 “娘亲?你怎么了啊?”小女儿惊讶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我霎时回了神。 “没,为娘没怎么......” “可是娘亲,你哭了呀。” 冰凉的泪珠一瞬滴落在手背上,我顿时愣住。 “二妹!”大儿子见我神情不对,心里焦急,上前一步就喝止了小女儿。 “哥哥......”小女儿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你们俩真是一对小冤家。”我若无其事地迅速把眼泪擦干,一手握着一个,径直往后山走“走吧,你们既想去,我们就去看看。” 故土重游,也许会有另一种滋味。 我这么说服我自己。 可到了近处,我还是犹豫了。520 我不敢再见那个人。 有些人,有些情,有些缘分,注定只能随着这阵阵秋风,深深埋藏在心底。 “娘亲?” “你们上去吧,为娘有些不舒服,就在这里等你们,渊儿,要好好看着璧儿,不可闯祸。” “可是......” “是,孩儿定会好好看着她的。” 我点点头,面含微笑地目送着他们去了那我不敢再去的地方。 微微垂下眸光,我低头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回头准备去寺里找故人叙叙旧,然而就在回眸的一刹那,我却愣住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肯再见一见昔日的旧人?”白衣玉袍,碧冠长带,冷风中,别样的惊世风华。 他还是这样,天资绝世,举世无双,纵岁月千万,似乎都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点的痕迹。 “你......”我顿了顿,轻抿了下唇,抬眸看他“你近来过得可好?我听说你辞了相位,隐居到了这里?祁国的新皇少年锐气,也许不会容得下......” “这是我刚摘的桃子,”顾元城没有听我说完,便出声打断了我,他伸出手,将一个毛茸茸的粉色果子递到了我的面前“给你,你尝尝。” 我一愣,没想到向来孤傲的他居然会为了我做这种事。 “拿好,切莫掉了。”他看我发愣,轻笑了一下,将桃子直接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怔怔地握住它,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好歹我也是风度翩翩的一代权相,你总用这种见到鬼似的眼神看我,我可是会生气的。”顾元城故作不悦地看着我,然而下一瞬他又扬起了脸上的笑,指尖轻轻点上了我的眉心“你的这里可少了一样东西。” 瞳孔惊讶地放大,我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正要发怒,却觉得眉心一暖,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了上面似的。 疑惑地抬手摸了摸,我顿时愣在了原地。 “这朵桃花很配你。”话音落下,他从我身前走过,缓缓往着山坡上走去,那抹纯白的烟影渐渐便消失在了冷风中,也从我眼前消散不见。 相见,何如不见啊。 我苦涩笑了起来。 —— 带着一儿一女回到芩国边境的时候,我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的岑羲会在这里等我们。 天已经开始落雪了,寒风萧瑟,百里无烟。 他撑着一把墨绿色的伞,就站在这样一片白茫茫中看着我,眸光烁烁,玄衣翻飞。 “你怎么......”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抿唇,脸色有些苍白。 “青枝,”他眼里的光逐渐微弱了下来“从你嫁给我的第一天起,我就害怕着有一天你会决绝地离开我,我一直知道,你答应嫁给我,不过是怕我会对你的三妹不利罢了。” 靠不择手段得来的珍贵之物,总有一天是要弃他而去的,他从来都清楚。 从不示弱的君王如今竟是这般恐惧脆弱的模样,我的心里没来由就是一阵心疼。 握紧儿女的手,我神色坚定地走到他面前“岑羲,我沈青枝还没高尚到那种地步,我可以没有我这条命,但我不会为一个我不爱的人生儿育女。” 他神色一顿,震惊地看着我,我却轻轻一笑,将两个孩子的手放到了他的手里。 “我们回家吧。” “......嗯,好。” —— (小小番外——千年轮回篇) 三年前,在一股神秘势力的帮助下,Z国终于找到了千年前,统一天下的秦王朝代代相传的一件神秘宝物。宝物一出土便被专人秘密送到了实验室扫描研究,可纵技术优越,却一直进展有限。 三年后,X博物馆通过不懈努力,终于争取到了这件宝物的展览权,而今天,就是这件宝物的揭幕仪式。 “惨了,惨了,说好九点的,这下又爽约了,老爸一定会宰了我的。”一名淡绿长裙的少女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着手机,飞快地往X博物馆的方向冲。 她的神情焦急,速度十分迅速,满头乌丝轻扬地飘舞在空中,顺滑的像是一副墨丝锦绣,然而事事从来不随人愿,就在她冲进博物馆的一刹那,斜侧方却正好走来一个少年,少女来不及停下,直直撞在了他身上。 “你没事吧?”少年的声音青涩温润,就好像一块上好的白玉,虽然有些微凉,却足够让人惊艳。 “没事,没事......”少女没想到自己会撞到人,慌忙摆手道歉“实在对不起,我刚刚没看到有人走过来,你......还好吧?” 眉头微微轻佻,少年轻笑“这可说不定。” “你......” “开了,开了,秦王朝的宝物开了!”正当少女皱起眉,认定面前之人要借机讹诈的时候,博物馆里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惹得她专注力一下移了开去。 “我叫杜融,小青枝,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温热的呼吸声忽然从耳侧传来,轻飘飘的,像是一个酸涩的梦。 本书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