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征和二年,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使巫蛊咒帝王,并与阳石公主通奸,公孙贺父子下狱死,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刘彻因晚年多病,梦中又见万千木偶持仗之,心下不安,任宠臣江充为使者,追查巫蛊之事。 江充因与太子刘据心生嫌隙,与按道候韩硕、御史章赣、黄门苏文四人联合诬陷太子,于太子宫中挖掘一桐人,太子刘据欲入宫表明清白,然江充等人汹汹而来,太子召太傅石德询问当如何,石德建议越权行事,太子向皇后借调皇后宫侍卫兵器,遂命人假冒使者,抓捕江充,奈何被按道候韩说看穿,情急之下,将江充杀之。 然苏文侥幸逃离,入甘泉宫禀告皇帝:太子欲谋反。武帝大怒,命丞相刘屈氂率兵平乱,太子亦集结数万人,与丞相大军激战五日,奈何调兵不利,势单力薄,最终兵败逃至湖县一贫家,刘据因派人寻故友而被发现,官吏围捕太子,太子自知难以逃脱,便关于室内自缢而亡,随其左右皇孙二人皆遇害,皇后亦自尽于未央椒房。 征和三年,武帝察觉巫蛊之事,痛惜太子无辜,夷江充三族,烧死苏文;特于太子丧生之地湖县,建思子宫,于太子被害处作“归来望思之台”,以寄哀思。 至此,巫蛊之祸,牵连者已达数十万人,其中不乏皇宫贵族。而刘据一脉,只余出生数月,尚在襁褓之中的史皇孙之子一人而已,被收系郡邸狱。 后元二年,武帝病重,听闻监狱有天子气,便命人处死狱中之人,邴吉闭门而言:“皇曾孙在。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使者等至天明不得入,只得回宫弹劾邴吉,武帝只道“天之使也”,于是大赦天下,皇曾孙也因此得救,被送于祖母史良娣家中。 后元二年二月,武帝薨,封霍光、金日磾、上官桀为遗命大臣,辅佐幼子刘弗陵即位,是为汉昭帝。 元平元年,刘弗陵因病驾崩,无子,大汉皇权风波再起。 楔子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一树白梅,一袭粉衣,素手择梅,簪花于发间,宛然一笑,甜甜地露出细牙。 “你这姑娘,真不害臊,学什么大人模样,簪花发间!”约莫七八岁的男童,痞痞地靠在一株枯树上,双手抱臂,咧嘴而笑。 “你是什么人,在此作甚?”面对稚童,她有几分惊慌,流转的眸光打量着面前之人。 男童不以为意走上前,随手取下了女童发间的花,“我就是一市井混混,这大路朝天,又不是你家的,来此吹风赏梅不行吗?”他将手中的梅把玩一会儿,便“咔嚓”折断。 “哇……”随着清脆的声音落下,女童娇嫩的哭声一下子在耳边响起。 男童收起一身痞气,竟不知该如何,“你别哭啊,我最讨厌女孩子哭了,我把这个还你,你别哭了行吗?”说着男童递上了已被自己折断的两截花枝,手心还躺着几朵落梅。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花,湿润的眸子眨了眨,哭声继续。 男童挠了挠头发,“我重新给你摘一个总行了吧?”可他的话丝毫不起作用,“那你说,你要我怎样才不哭,女孩子真是娇气!”撇撇嘴,拿面前这泪人儿没有一丝法子,本是觉着她轻笑的模样甜甜的,便存了心思逗弄一番,哪知被逗弄哭了。 “哼,你可说话算话?”瞬间收起了哭声,一双眼,带着疑惑问着面前之人,好似只要他说不,那哭声依旧会继续一般。 “男子汉,当然说话算话,说吧,你想要几枝白梅?”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等着女童口中的答案。 一抹狡诈在女童眼中划过,再次扬起了笑容,“你弄断了我的梅花,我要荷花,你若是能将荷花找来,我便原谅你了,不然,我就告诉爹爹有个小混混欺负我!”她分明是存了刁难的心思,可他还是答应了。 “哎,你叫什么名字,若是一去不回,我可找人缠着你!”看着跑了两三步的男童,女童稚嫩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刘病已,你等着,我一定把荷花给你找来!” 未待女童回答,他便已跑远,在一处荷塘边停下,瞧了半天也不见有荷花浮于水面,暗怪自己太傻,怎的就答应了那小丫头,无奈之下,只得趴在池塘边,拉扯一片残荷,然后速速回至那一树梅花前,此时,天已昏黄,怀着忐忑,带残荷而至时,只见到那女童随一比她年长些的人离去的身影,朦胧中,隐约听见那人唤她“阿君”。 第一章 登基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静穆清冷的宫殿,素色宫裙,一支梅花簪轻绾发丝,冷冷的月光透过纸窗,投下一枚孤影,女子握着手中的圣旨,清瘦的脸庞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闭上眼,时间仿若回到了多年前…… 元平元年,汉昭帝刘弗陵驾崩,因无子嗣,新皇人选落于广陵王刘胥与昌邑王刘贺之中,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召集群臣商议,最终推刘弗陵之侄昌邑王为新皇。 “君上,哀家乃是先皇皇后,你既是先皇嗣子,不该对哀家不敬!”上官太后一身素服,颤抖着面对面前满脸笑意的刘贺。 “不是太后您要召见吾的?见了吾为何这般不高兴?”刘贺一步一步向上官幽朦靠近,上官幽朦却是绕着刘贺躲避。 “刘贺,你乱封官职,不思朝政,哀家召你来,是特意给你提个醒,韦老与夏侯先生之语先帝尚要思虑,你却指责他们一番苦心,是为何理?” “原是这两老东西告到太后面前了,你又何必理会呢,年纪轻轻成了太后,岂不可惜,不如做我的皇后,如何?”刘贺语中的戏谑与不敬,令上官幽朦作呕。 “来人……”上官幽朦方喊一声,手腕便已被刘贺钳制。 “太后,若是想让人看到你我这般亲密,尽管叫!”刘贺带着无赖,得意地看着面前慌乱的上官幽朦,还欲再进一步。 上官幽朦极力挣扎,可力气终是抵不过刘贺一个男子,哪还顾得上名声不名声的,她只知道不能让刘贺侮辱了,一个劲地叫喊着下人。 刘贺见此情形,自然多了几分慌张,忙捂住上官幽朦的嘴,只可惜已经来不及,已有人破门而入,几个太监宫女,一同拉开了刘贺与上官幽朦的距离。 房内,上官幽朦小声啜泣,房外,霍光闻讯赶来后,一脸愁容,“今夜之事,不得泄露一个字,违令者,斩!”霍光用他的威严震慑了宫中人的议论,心中却是担忧愈盛,“幽朦,此事交与外祖父处理,你们这些日子,好好陪着太后。”语罢,霍光便出了宫门。 张安世、田延年几人已在霍府等候,对于刘贺登记以来的这些糊涂事也是头痛不已,听闻霍光因这事召集二人,便立马赶了过来,刘贺早已惹得朝臣不满,对太后不敬之事彻底惹火了霍光,最终在丞相杨敞同意之下,几人一同上书太后,废除皇帝。 “太后懿旨,刘贺即位至今,不思朝政,公然设赌,乱封官职、祸乱宫廷……所列之罪一千一百二十七桩,种种荒诞之行,使得朝制紊乱,难承天命,废除其皇帝位!” 至此,才即位二十七日的刘贺,在发懵与不可置信之中,离开了这个至尊之位,大汉朝再次无首,另立新君又成难题。 于此同时,民间传闻,上林苑中枯柳重生,虫子啃噬树叶后剩下的枯骸,形成了一串文字,上写:公孙病已立! 民间的消息总是传得特变快,一时间对于“公孙病已立”五个字猜测纷纷。而传言总是将原本的事情越夸越大,描述也越传越神奇。 对于此等声音,作为辅政大臣的霍光又岂会不知,书房紧闭,眉头蹙然之际,敲门声响起。 “爹爹,该用晚膳了。”一道女声娇俏传入,霍光打开书房门,眉目顿时变得慈祥温柔。 女子粉衣着身,荷叶状袖口虽一举一动而随意拂动,裙角也因莲步轻移来回摆动,小巧的鹅蛋脸粉黛微施,弯眉似月,星目水灵,长密的睫毛随眼睛一合一闭,更添灵动,精巧挺立的鼻子,不点而红的樱桃唇,勾勒出精致的五官。 霍光看着女儿,顿然舒展了眉头,“好!”整理了书房之物,锁上门,便与她一同至膳房用膳。 五月,暖风微醺,夜空中时而闪过几点萤光,丫鬟停下了追随萤光的脚步,望着秀眉微笼的女子道:“小姐,为何烦忧呢?” “云屏,那个传闻,你可听说?”单手托腮,转而看向一头雾水的丫鬟。 云屏恍然大悟,“小姐是说公孙病已立吧,那传闻也是可笑,这五月的天,哪来的枯木逢春,还说那石头能自己立起来,哪来这样奇事,定是有人瞎传的,小姐何苦费这些心思?”对于外界的传闻,丫鬟不以为然。 “此乃元凤三年正月便有之事,只是如今旧事重提罢了,这几日,爹爹回府便在书房,定然是在思索此事,如非如此,我又何苦操这等心?” “奴婢想,小姐何时将这国家大事挂于心头了,倒不如寻个夫君来得好些,原是为了老爷。”云屏掩面而笑,在一旁打趣道。 “啐,你这小蹄子,倒越发没了规矩,被娘亲知晓了,看不撕烂你的嘴!”小姐早已被丫鬟一席话羞红了。 丫鬟拉着小姐的衣角,“好小姐,饶了奴婢这回,日后再不敢胡言乱语了。”撒娇似地求着绕,惹得小姐“噗嗤”一声巧笑。 “原也只有这点胆,捕你的飞萤罢!” 府邸之中不受流言而扰,朝堂之上,霍光却因这“公孙病已立”而犯疑,“皇帝来自民间,是否不合规矩?”在多人提出拥立这名为病已之人为帝时,又有刘贺之事在先,霍光已命人考查了在皇宫尚冠任职的刘病已,他虽在民间成长,学识却出乎霍光的预料,正因此,才更让霍光犹豫。 闻霍光此言,邴吉立刻解释道:“孝武皇帝生前已认其为皇曾孙,皇室正统,何孔来自民间,大司马若再犹豫,恐招非议,还是早做决断为好。” “公孙病已立”指的正是刘据之孙,流落于民间的皇曾孙刘病已,因刘据枉死,曾追随刘据与受其恩惠之人,还有刘据之舅卫青的属下皆愿拥立刘病已为帝,大势所向,经查问,刘病已又学识丰富,霍光自也无话可说,当即,便派宗正刘德至尚冠迎接新皇。 尚冠内的刘病已,随刘德的到来,尚处于混沌中,竟不知不觉成了阳武侯世袭罔替,还未从这突封的侯爵之中反应过来,又受了传国玉玺,随百官参拜高祖庙,行云流水般完成了登基之礼,正式即位为新皇。 虽说时间仓促,而刘病已却未曾出过一点错,即使霍光也不得不感慨,他骨子里便有一股子当皇帝的料,对此自是欣慰,大汉江山,经过刘贺的折腾,总算又能回归正途。 刘病已头戴珠帘玉冠,身着玄色皇袍,气宇轩昂,大有君临天下之姿,属于他的政治舞台就此启幕。 第二章 相遇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登基不久,恰逢上官太皇太后生辰,自要大肆庆祝,庆祝之中自是少不了百官朝贺,歌舞盛宴,各府夫人也正好趁此时机与太皇太后交结,而这当中自然不能少了霍府之人,话说,这太皇太后还是霍光的亲外孙女。 “臣女见过太皇太后”,青衣荷边,蹲身行李,步摇轻摇,抬头之时,笑容了然。 红色衣袍,发盘成髻,年岁相仿,境遇两边,云起风涌之间,她的脸上早已有了与年龄不仿的成熟,六岁入宫,八岁父族被杀,十五岁夫亡,年纪轻轻便已成了太皇太后,当中孤寂,怕也只有自己知晓。 “快起来,人前倒也罢了,只你我两人,何必拘束这些?”说话间,已起身下去欲相扶。 “新皇可有为难你?”牵上太皇太后的手,看着已清瘦不少的她,心头少不了不忍,“幽朦,昭帝已去,总该往前看。”幽朦是上官太皇太后的闺名,如今会如此叫她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上官太皇太后轻叹一声,“我与新皇既无恩怨,他又怎会为难我,成君啊,你且安心。” 霍成君,霍光**,按辈分,她该是上官幽朦的小姨,可年岁上,上官幽朦却长霍成君一岁。因上官幽朦入宫之时,年岁尚小,父系又丧命,最孤独害怕之际,霍光将年岁相仿的霍成君送入宫中,与上官幽朦相伴,两人也因此比旁人更显亲密。 大寿之日,人流不断,两人独处之时终是有限,随着各府夫人而入,上官幽朦也不得不摆出太皇太后的姿态,与众人斡旋,霍成君自也无趣,与上官幽朦打过招呼后,找个理由便离开了。 虽说是太皇太后寿辰,可也是与新皇打交道的好时机,刘病已这几日亦是各种宴会缠身,不习惯此等应酬的他,难得忙里偷闲,抽身透透气。一个人之时,总会想起思念之人,纵使身边人头攒攒,初来宫中,无有相知之人的相伴,终是孤寂。 而杜县一人也因刘病已的继位心生茫然,此人便是尚在民间的许平君,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未满百日,而夫君却一夕之间成了至上帝王,这样突然的变化,不知该喜该忧。虽未进过皇家,却也听得一些后宫之事,相隔甚远,君心难料。 花开正盛,满园花团锦簇,更衬一人寂寥,刘病已不禁攀上一处花枝,收起人前的笑容,充耳不闻寻来的太监,只可惜那太监越走越近,刘病已脸上浮现了几分烦躁,难得在这宫中寻个清净无人之时,却又要被打破。 “缪公公,步履匆匆,前往何处?”云屏看着一脸急色的公公便迎了上去,这缪公公之前乃是昭帝身旁伺候之人,时常随小姐入宫的云屏自是识得,如今刘病已继位,依旧是他统管这宫中太监宫娥,伺候皇帝起居。 “我这正寻陛下,你可有见到?” “奴婢随小姐至此,如此热闹的日子,这园中倒还未见着第二人。”其实,霍成君是特意挑了这么稍偏僻之处,她陪伴上官幽朦之时,对这皇宫也熟悉了。 “罢了罢了,如此我便往别处找找,今日人多,你与小姐也莫到处乱闯,今日终不同往日。”廖公公好心提醒,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昭帝不会追究之事,不代表新皇不会追究,若不小心冲撞了何人,谁知会有何后果。 “多谢公公提醒,云屏记下了。” 云屏的出现,倒是替刘病已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尚在花丛中的刘病已,听得两人对话,知廖公公已走,舒心不少。 待廖公公离开,云屏便去寻自家小姐,不过眼尖的她,却看到了花丛中的一抹身影,“何人如此大胆,竟偷听本姑娘讲话?” 云屏一番话,未让刘病已现身,倒招来了在凉亭休憩的霍成君,“宫中不比府里,休得胡乱叫嚷,况此地非私人所有,有人在此,何足为奇?”对于云屏的大胆,霍成君自是一番教训,正因霍府权势正盛,方要小心行事。 “诺”,霍成君的教训,云屏自是听从,可心中仍有不甘,“小姐,光明磊落之人,也不该躲在暗处。”害得自己被训之人,云屏可不想放过,何况她确定,周围一定有人,而且还未离开,今日非要将此人揪出来不可。 霍成君摇头,“我家婢女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尊下海涵。”那人不知是何身份,云屏便一再置气,霍成君不得不放低姿态,不过,说话间,她也已寻至那人面前,云屏说了这么些,不弄清那人身份,她如何安心。 见到花下之人时,霍成君便悔了,幼时常进出宫中的她,自然认得这一身行头,连忙下跪行礼,吓得方才还傲气凛凛的云屏,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刘病已见此,自觉无趣,也不多看地上之人,只一声“免礼”,便径自离去;霍家主仆谢恩之后,也向另一处走去。 一轮明月两处人,时日越长,许平君心下越是不安,不知所措之时,其母恰好推门而入。 “他既不来,你为何不去寻他,当了皇帝,就可抛弃妻子不成,这么些年,我们家都白养他了吗?”刘病已与许平君的婚事,许夫人当时并不同意,奈何许广汉已应下,又因许平君当时所许之人已亡,便勉强同意了。如今,刘病已既已为皇,自己的女儿自当为后。 “母亲,我冒然前去,只怕给病已添麻烦。”门第有别,如今他已万人之上,自己只是一介贫民,只怕前去会伤了心。 “傻女儿,你若不去,只怕悔之晚矣。”许夫人眼中,许平君入宫理所应当,富贵就在眼前,怎能就此罢休。 “这……”许平君虽犹豫,可看了襁褓之中的孩子,倒是有了勇气,这孩子总不能幼小无父,便连夜整理行囊,欲往皇宫寻夫。 皇墙内,百官离去后,刘病已终于获得短暂的宁静,望着渐臻圆满的月亮,眼看八月十五便要到了,本该团圆,妻儿却不在身边,望月愈思家。 “君上所思何人?” “太皇太后”,刘病已转身便看到所来之人,恭敬一礼,却是未曾回答她所问。 上官幽朦也不恼,这算是两人私下第一次说话,有些防备也是应当的,若非觉着他落寞的身影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也不会唐突相问,于是,两人只无言望月,互守一腔心事。 第三章 初逢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夜加深,月亮隐于云中,望月之人亦无了兴致,“更深露重,君上莫伤了龙体,哀家先回长乐宫了。”上官幽朦,见他这副神情,便知是有心事,入宫不过一月余,不习惯宫中生活也是正常,毕竟他是宫外自由惯了之人,想自己初入宫时,也是如此,幸得先帝相伴。 “太皇太后以为大司马大将军如何?”上官幽朦的一句关心,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宫中刘病已确无可说话之人,倒是问起了这有几分相似的太皇太后。 上官幽朦好奇过后,挂上习惯性的微笑,“君上不会不知哀家与大司马的关系,哀家所言只怕有失公允。” “太皇太后只需言,而我只需听,是否公允另当别论。”刘病已亦勾唇一笑,只是谁都看得出,笑不达心。 他既如此说,上官幽朦也不再推辞,自幼久居皇宫的她,也能猜出几分刘病已为何会有此问,“大司马忠于朝廷,不过为人严肃了些,不苟言笑。” 刘病已闻言点头,对方之意两人皆心知肚明,“夜深了,太皇太后早些安歇。”说罢礼貌一笑,各自转身,回宫而去。 夜尽天明,许平君将襁褓之中的婴孩交于母亲,自己背起行囊,欲至皇墙之内寻夫君,于她而言,只要两人能相依相伴便可,一人一旦坐上至高之位还能记着贫时妻已是不易。 一个妇人,小脚慢行,如何能走得快,月圆之日,许平君尚在路上,只得对月长思;而皇墙之内又是另一番景象,似乎家家都庆祝着这团圆之时,却也显得思家寂寥之人愈发落寞。 冷酒沾唇,刘病已念的却是去岁今日,虽不富贵,却能与妻团圆,那时,他们新婚不久;今朝,却是各在天涯,这相思之苦如何受,刘病已心中已有决断,不过,如今朝中局势,并非事事皆能自己做主,说到底,自己的权势终归有限,大权依旧掌握在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手中。 刘病已的愁思不过是分离之苦罢了,上官幽朦却是此生无可再见的死别之痛,平日甚少碰酒的她,却是将酒盏中的琥珀一饮而尽。 上官幽朦的反常,自也逃不过同在席上的霍光之眼,只是不好出面阻止罢了。或者说,对此,霍光也是无奈,当初送年仅六岁的上官幽朦入宫,他便是反对的,奈何上官安与上官桀一心送她入宫,如今正值大好年华,却已守寡,成为太皇太后,深宫之中,怎少得了孤寂。 席散人离去,霍光却是难得私下与上官幽朦共处,“臣让小女入宫陪伴太皇太后,不知太皇太后意下如何?”在看到上官幽朦的落寞时,霍光便已悄悄命人将女儿接至宫外,只等传召便可入宫。 对于上官幽朦这个外孙女,霍光多少有些亏欠,毕竟她父族之死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这些年,也未能对她多些照拂,若是旁的女子,夫死尚可改嫁,可她不能,这女子中的至尊,也注定背负着不同于常人的包袱。 “外祖父有心了。”当年之事,上官幽朦尚年幼,是非对错无法评判,但这么多年,祖孙二人虽不常见面,可上官幽朦却也清楚,若非有霍光在,她一个无权无势之人,如何能坐稳皇后的位置,更不必提如今安然做太皇太后。 霍成君此时入宫,明显多了几分谨慎,实在是云屏的口无遮拦让她害怕,因此,这一次,霍成君也只是一人入宫罢了。 “成君,这是怎么了,这般拘谨?”霍成君即便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子,心事如何瞒得过久居宫中的上官幽朦。 “倒没什么,只是如今宫中人事不同,成君不敢放肆罢了。”经上次一事,霍成君生怕被刘病已认出,不敢随意跨出长乐宫一步,说话做事也小心了些,少了不少率性。 “是啊,只是久居长乐宫只怕会闷坏了人,不如陪我出去散散心。”上官幽朦一边说着,一边牵起了霍成君的手往宫外而去。 登位不久,权势未稳,可信之人甚少,但刘病已却相信,那个少时救己却不居功的邴吉,于是便召见了他,“吾得以登帝位,大司马大将军功不可没,然吾不知如何谢之,少卿以为如何?” 邴吉在朝多年,刘病已的意思自也猜出几分,霍光权势过大,方继位的新皇怎能不有所顾忌,皱眉之后便笑道:“若皇上亲临,便是莫大荣光。”霍光已位极人臣,封亦无可封,而皇帝亲自上门,自是对其莫大的眷顾,想必霍光也能知晓其中之意。 许平君欲入皇宫寻人,可她将这皇宫想得太过简单,莫说心心念念之人,就连这宫门也入不得,许是命运的安排,正当许平君困顿之际,一辆秀丽的马车出现于面前,未及多想,她便想拦下这车马,一看便知车内之人身份非同,若得其引见,也不必在此空望,便大着胆子,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幸得车夫熟练的驭马之术,否则只怕许平君未见到刘病已,便只留下一具被马踏过的尸体,对此,许平君心中亦是万分庆幸;马车突然的停下,自是晃动了车厢,亦惊动了车内之人。 “发生何事?”车内传出温柔女声,其中不乏惊魂方定的颤抖之音。 车夫与宫门守卫见此情形,立马至车厢前“小姐恕罪,是一疯女子,挡了小姐去路,奴才这便将其驱赶。”生怕车内之人动怒,矛头直指许平君。 车内之人闻言,却是从车内探出了头,霍成君轻纱半掩面,看着站在马车对面的女子,看样子,她也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方才那般惊险,任谁都无法一时间从惊慌中缓过来。 “夫人,可有伤着?”虽说面前的女子年岁与自己相差不了多少,可她的一身装扮与发髻分明是已成婚之人,又闻侍卫口中的疯女子,难免心生怜悯。 许平君反应过来之时,发觉问话女子穿着虽清丽简单,可一身绫罗不乏清贵,又见方才气势凛然的侍卫,对她低眉顺眼,自也知晓此人非一般女子,定是哪家贵族之女,“未曾伤着,倒是惊扰了小姐,还请小姐海涵。”许平君福了福身子,表示歉意。 “无碍便好,夫人何以在此?” 第四章 安排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对于面前之人,霍成君多少有几分疑惑,这周围闲杂人等甚少,莫说还能惊着自己马车之人,不禁多了这一问。 许平君见她一身贵气,又从皇宫之中出来,料想她定然有法子让自己与刘病已见上一面,便婉转道:“民妇欲往里寻夫君,奈何被这几人拦下,小姐可有何法子?” 霍成君却是没想这么多,抿嘴一笑,“夫人定是找错了,这里面怎会有夫人的夫君,不知夫人夫君姓甚名谁,在下倒可让家父帮忙相寻,想必也快些。”霍成君又怎会想到,她要寻之人正是那宫中至尊。 霍成君见许平君不答话,又见其手中之物,便好奇道,“夫人手中可是信物,若方便,可否将此物交于我,如此寻人倒也快些。” 许平君望着手中的宝剑,这是刘病已走之前留给自己的,若连这把剑都没了,只怕希望更渺茫,而眼前的女子也不一定能相信,怎能轻易交出呢? 霍成君自也发现了许平君的不自然,却也不恼,“夫人既不放心,随我回府如何,我答应夫人,定当帮您找到您的夫君,让你们夫妻团圆,这信物你自己收着便是了。” “敢问小姐如何称呼?”防人之心不可无,许平君又如何敢轻易相信眼前之人。 “家父霍光。”语中不乏骄傲。 许平君怎会不知霍光何人,心想,若能入住他府上,只怕得见刘病已的机会更大,便抱着冒险之意,点头应允。 霍成君命人将其扶上马车,一路往霍府而去,之后的霍成君也不知,今日的出手是否正确。 深长的夜色中,刘病已一身便服,踏星而往,所去之地便是便是霍府。 太监敲响了霍府的大门,霍府开门之人对于时常前来传旨的廖公公,一眼便认出了,而他身边负手而立之人,自也能知晓定是大贵之人。 “贵人与公公稍候,奴才这便去禀报老爷。”语毕,一人便跑着往霍光书房而去,此时,虽已不早,霍光却还未休息,书房依旧烛光闪耀,政务堆放于书桌之上。 另一边,也已有人引着刘病已往厅堂而去,此等贵客何人敢怠慢,自是好茶奉上,好生招待,静等霍光到来,刘病已随他们招呼,也不揭穿身份,廖公公只是负责将茶水从下人手上接过,暗暗以银针测试是否安全,对此,刘病已自也不会干涉。 霍光听闻廖公公与一贵人至府中,而廖公公又对那人尊敬有加,便已猜出几分,所来之人是何身份,赶忙放下手中的公务,起身理了理衣袍,急急往厅堂而去,一路之上,自也少不了询问下人,是如何对待两人的,知无无礼之处方放下了心。 霍光这边方问清一切,霍夫人也已知晓府中所来何人,对于此等贵人,她如何不想近距离见见,加之霍光对其宠爱,未经请示,便精心装扮一番,往厅堂而去。 不出所料,厅堂之人正是刘病已,“臣霍光拜见陛下!”霍光冷静自若,施身作揖。 刘病已连忙起身,上前相扶,“吾便服前来,况又不在宫内,大司马何须拘礼,快快请起。”面对霍光,刘病已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但对他的拥立之功却也是时刻记在心间,因此,甚是客气,朝廷之上尚无须他行大礼,何况在他府中。 “不知陛下来此,是臣怠慢了。”身在朝堂多年,进退二字,霍光自是知晓,皇帝可以客气,而他不能理所当然受之,所谓伴君如伴虎,哪一步不需小心? “吾方继位,朝事知之甚少,难为大司马此时尚在书房为国事劳心,该吾谢大司马方是。”语罢,刘病已便真欲向霍光作揖。这一揖霍光如何受得,自是没让他行成,只道惶恐。 君臣二人正客气之时,尖细的女声便已想起,来人正是霍光之妻,霍显。 “臣妇拜见陛下”,霍显一边行礼,一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皇帝,只见他身高八尺余,浓眉大眼,面庞清秀,真是如何看如何喜欢,心下主意已生。 “陛下难得来此,怎能在此枯坐,中秋方过,桂香正浓,臣妇过来之时,那月亮也已升起,陛下可否愿赏脸,移驾后花园赏花赏月?”霍显不顾霍光的眼色,之意如此,而刘病已也只得应下,这面子又如何能不给呢? 霍光与刘病已走在前方,霍显已在后边吩咐丫鬟:“快去后院,让小姐好好打扮至后花园,只说老爷夫人在园中等她,让她尽快过来。”自己的女儿年方十四,出落得亭亭玉立,至今还未许配人家,今日一见刘病已,霍显便已替女儿想好了出路。 皎月打下白光,倒映出疏疏密密的竹影,溶溶院落中,秋风拂来阵阵桂香,女子坐于窗下,看着手中的宝剑,纤长的手指抚过锃亮的剑面,随后,又将剑放入剑鞘之中,递于身旁女子。 “姐姐收好了,此乃姐姐夫妻相认之凭证,切莫丢失了。”霍成君虽看不出来此剑价值多少,但从许平君看此剑的眼光,此剑的重要性便可见一斑,“姐姐,可知你夫君姓甚名谁,如此我也可让爹爹帮着命人找找,这长安城说大不大,可找个人却也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对了,若是有他的画像便更好了……”霍成君说话间,便看到了许平君面色逐渐低沉,脸上也有犹豫之色,便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 许平君还在犹豫间,房内的寂静便被一阵敲门声打破,在霍成君的示意下,云屏打开房门,门外是丫鬟小小的声音,“小姐,老爷夫人在后花园等您,夫人嘱咐,小姐要好生打扮。” 霍成君点头,“我这便过去”,心中不疑有他,“姐姐先在此休息,我去去便来,云屏,照顾好许姐姐,若有不周之处,仔细着些;云岭,随我一同去。”云屏是霍成君身边的大丫鬟,对她的话府中之人鲜有敢不听的,留下她,自是能放心的。 霍成君至花园之时,只见刘病已一人独坐于院中,黑暗之中,霍成君如何辨认得出一身便服的皇帝,只是轻声唤着“爹娘”。 第五章 思人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闻声回头,便见已慢慢走近的女子,听到方才之语,刘病已便知此乃何人,“霍小姐,令尊与夫人一同往前院而去了”,此时,刘病已还能不清楚霍显牵强带走霍光与廖公公之意,本是留下看他们有何把戏,如今自然已经明了。 “陛下,臣女冒犯了”,霍成君蹲身行礼,方才离得远又在夜色之中,方未看清;现下,人已在眼前,这声音更是熟悉,又怎还会不知。 “小姐好眼力”,虽是夸着,而笑意中却别有意味。 霍成君自也是淡淡然一笑,“陛下看这一池残荷是为何?”碧池中,荷花早已凋零,只剩下残缺的荷叶,长此望着一处不动,自是有心事,此语问出,霍成君方觉不妥,“臣女失礼了,无意窥探陛下心思”,又一施礼,见爹娘还未来,又想起小丫鬟那句,“夫人让小姐好生打扮”也知这是为何了。 “吾思一人罢了”,或许是因为她眼中的清澈,刘病已将久未说出口的思念,云淡风轻地带过,随后,仰头望向那一轮孤月。 “陛下所思之人今在何处?”他的思念太过浓烈,月下的清冷身影更显孤独,霍成君似乎也被他的孤寂感染着,明知不该多言,却还是问出了口。 刘病已收回望月的视线,转而看向霍成君,他以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稚嫩的脸庞,却不知,命运早已安排他们相遇,不过是他未曾留意罢了。 刘病已起身看着站在面前的霍成君,“你可想知道?”勾起薄唇,可这笑意却不达心底且另有用意。 “愿闻之”,她以为,他是心甘情愿将心底之事说与自己的,殊不知这其中的用意。 “吾所思之人乃是吾在民间时的发妻,在吾最为落魄之日是她陪伴左右,吾生病之时,承她悉心照料,从年少相伴至今,如今却无法相守,吾甚思之,月缺尚有月圆日,吾夫妻却不知何日能团圆?”刘病已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听他诉说着思念之情的霍成君,眼中的精光无可掩饰。 许是被刘病已的惆怅所感染,霍成君眉间亦染上了一层愁,“陛下为何不命人寻她入宫,也可夫妻团聚。”虽知父母用意,但此时的她尚未想这般多,而她也还以为,这世间没有多少事是皇帝做不到了,除了生死,就像先皇,早早离世,留下了上官幽朦一人孤寂。 “谈何容易?”这一刻,刘病已却是真的忧虑,他不是没有想过立她为后,一来朝中无人提及;二来已他听到的风声,这后位已被有心之人觊觎,若不为她铺好这条路,刘病已如何放心让她入宫,而这条路需铺多久,尚未可知。 “陛下为何不与父亲言,多些人寻找总是好的。”一直被霍光与霍显保护得好好的她,哪里知道朝中诡谲,更无法得知刘病已的担忧,只以为只需找到人便可。 而刘病已却不知眼前人究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是早已习惯了后院心计之人,“霍小姐当真是热心之人,也是有心了,吾曾以剑赠予吾妻作信物,寻得剑自也寻得人。”那名字,刘病已终是不敢透露,他怕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会有何闪失,对于这位霍家女儿,他信不过,试问,哪个一心想嫁入皇宫之人,会好心成全另一个女子? “剑?”心中的疑问不禁扩大,莫非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想开口询问他所寻之人闺名为何,却又怕不过是个误会,会令他失望,便婉转道:“陛下可还记得那剑是何模样,民女也可留意些,若是运气好,寻到陛下贫时妻,也是缘分。” 她嫣然一笑,却是让刘病已放下了几分心防,“那剑光亮锋利,上刻‘锟吾剑’三字,青色剑鞘,倒也未有特别之处。”其实“锟吾剑”三字便已不同寻常,也足以证明许平君在刘病已心中的地位,而刘病已也是有意将此透露于霍成君,目的便是希望通过她之口,传至霍光耳中,让其明白他刘病已心属何人。 霍成君对于世事尚未知那许多,但从刘病已一言一语的眼神中也看得出,他的情深义重,“陛下夫妻定能团聚!”虽然只有只言片语的描述,但霍成君已经确定,自己所见那把剑便是他口中之剑,而府上那人便是他的妻。不过,霍成君并不打算就这样将消息透露给刘病已,不论如何,她都要与父母商量后才能做决断。 “借小姐吉言!”至此再无言,在刘病已眼中,除了思念的许平君,别的人再无法入眼。 霍成君亦不打扰他一人的宁静,只站立于一旁,余光看向一池残荷枯叶,直至霍光与廖公公回来,方打破了月下寂静。 “夜色已晚,吾亦倦了,先回宫了。” “臣妇也已乏,何不让小女送送陛下?”霍显不待霍光答话,不顾霍成君的眼色,只依着自己的安排往下走,在她眼中,以霍成君的容貌,何愁不让少年皇帝动心,她少的只是与陛下相处的时间,作为亲娘,自然要多给女儿创造机会。 刘病已并未排斥,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既然知道霍显之意,也已与霍成君言明自己之意,想必她会明白该如何做,若还执意,刘病已自有安排,只是刘病已不知,这婚姻大事霍成君自己终是做不了主。 “夜深路不明,陛下一路小心,廖公公好生照料。”直至刘病已一脚踏出霍府门,霍成君方柔声嘱咐,而她也深知该将皇帝今日与自己所言告知父母,否则,以母亲的性子,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若是得罪了这位陛下,岂不是给爹爹徒添麻烦。 “陛下待小姐倒是真心。”小丫鬟不懂这许多事,只以为皇帝与自家小姐讲了真心话,便是待小姐不一般,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霍成君却只是笑而不语,“那位许姑娘不可怠慢了,你先回去,我见完父亲母亲便回来。”刘病已已提示得如此明显,身在官宦人家,又经乱世的她怎会不知他的用意,不过是云岭年纪小不知罢了,便一人往厅堂而去。 霍光与霍显也正在堂上等着她,“成君啊,你以为陛下如何?”霍显眉眼带笑看着霍成君,期望着她口中的答案。 第六章 秋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父亲母亲,此事便罢了,女儿另有一事要禀报。”霍成君之语却让霍显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但听她又有旁事,便也不再相劝。 “成君有何事,在爹娘面前只管言,无需有何担忧。”对于霍成君,霍光总有种可惜了女儿身之感,又是府中**,因此对她,甚是宠爱。 “爹娘之意,女儿已知晓,陛下定也明白,然陛下在民间之时早已成亲,对贫时妻难以割舍,日后这事便不要再提。”霍成君只言刘病已民间发妻,却只字未提府中甚有可能是刘病已所寻之人的许平君。 “既然成君不愿,便罢……” “婚姻之事,父母做主,女儿你便不必管了,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未及霍光说完,霍显已接过茬,在霍显的心中,只要霍成君成了皇后,霍家自能更上一层楼,何况刘病已已成她女婿最佳人选,怎能错过,至于那民间的妻儿,霍光在刘病已登基前调查过他,自然早就知晓,不过一个民间女子,怎能成为帝妻? 霍成君本欲辩解,却在霍光的示意下,先行离去。 第二日清晨,许平君便早早醒来,自也听到了丫鬟的议论之声,昨晚陛下至府中,召见小姐,一个个都以为,自家小姐定然是要陪王伴驾的了,谁人又不希望有朝一日能陪着小姐嫁入宫门。 这些话,入得许平君耳中却是十分刺耳,哪个女子喜欢自己的夫君被人觊觎,而且听她们的意思,是霍家有意将霍成君嫁入皇宫,送到自己的夫君身边,若如此,自己母子又算什么,可仅凭一己之力,又如何与权倾朝野的霍家对抗,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悲凉之意,更是不知该何去何从;而霍家若是知晓自己的身份,会如何对待自己;他若知晓,自己便在这霍府,是否还会另娶新人? “姐姐,何事想得这般出神?”丫鬟的议论霍成君也已听说,至于许平君出神的原因,她又岂会不知,只不过不加点破罢了。 “成君……”面前的女子,便是极有可能与夫君日后相守之人,这让她如何面对,许平君怀疑,自己是否该出来寻夫,甚至宁可他不做那个皇帝,他们夫妻平淡一生,却能厮守一生。 “姐姐可在想那赠剑之人?” 许平君点头,然而想又有何用,自己终是控制不了,身份之别已成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该如何跨越呢,“听闻妹妹即将是这大汉皇后了,姐姐先恭贺妹妹了。” 霍成君握住许平君的手,这双手不如自己这般细腻,一看便知凡事亲力亲为的,而手中透露的冰凉,也透露着她此时的心境,“姐姐说笑了,太皇太后已是先例,那宫门我如何愿入,况乎陛下对故人思之甚深,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成君不是愿拆人夫妻之人。”自己的心意,霍成君只实言。 其实,对于她而言,确实不一定要嫁入宫内,以霍光的地位,寻户门当户对的,反倒更好些。 在许平君的讶异中,霍成君已拉着她走至一旁,“昨夜陛下也说在寻一故人,那故人也如姐姐般带着一把锟吾剑……”霍成君相信,许平君定然已明白自己的意思。 “着实乃人心难测,方未将实情告于妹妹,还望妹妹见谅”,说罢便朝霍成君一礼。 这礼霍成君如何受得了,连忙相扶,“与姐姐相识亦是缘分,今日也是想确认一些事情罢了,姐姐可否告知一二?” 许平君点头,霍成君亦摒退了下人,“如妹妹所言,赠我剑之人便是陛下,他一人在宫中定然也是孤寂……”听霍成君方才话中之意,刘病已也在思念着自己,这样想来,他在宫中孤零零一人,无可慰藉之人相伴左右,这些日子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 “姐姐既已在府上,又将实情相告,成君自当成全姐姐与陛下。”于霍成君而言,从小到大未受过苦,而如今的生活她亦是满足,所以入不入宫,她皆无所谓,但当想起刘病已看着残荷孤月神伤之样,终是禁不住恻隐之心。 “陛下待姐姐情深义重,难为富贵了,未忘旧时人,姐姐也当真是幸运。”霍成君眼中有着难以掩盖的羡慕,闺中女子,何人不希望日后自己的夫君,对自己也是这般有情有义,而刘病已对贫妻却是做到了,连霍成君自己也未发现,不过几面,对刘病已已有崇拜之情。 “妹妹说笑了……”许平君脸上浮现了两团红晕,一副娇羞模样,霍成君所言,也正是她所庆幸的,庆幸未信错人。 与许平君所感受到的幸福不同的是,刘病已依旧只身一人闲逛于宫中静谧之处,“平君,你们母子可还好,何时我们一家才可团聚?”刘病已登基后,朝中之事大多交于霍光处理,倒也不是十分繁忙,然而空下之时,更多的是满溢的思念,满心思如何接妻儿入宫的法子,又因昨晚霍光与霍显那般明显的用意,心中烦绪更甚。 秋叶似乎理解年少皇帝的哀愁一般,随秋风飘零,刘病已伸手间,便已有一片叶子停留于手中,只看着这风后树叶愈加稀少的树木发怔,无人得知他的思绪如何旋转着。 “君上,为何事忧愁?”自那晚别后,上官幽朦与刘病已也未见过,今日倒也是巧了,上官幽朦觉着秋风凉爽,便想着随风走走,散散心,顺便散散这些日子的愁绪,谁知在此地竟遇上了刘病已,而他,亦是一副愁容。 上官幽朦以为,自己与刘病已有相像之处,那便都是这宫中孤苦之人,对他也就少了几分疏离。 “太皇太后怎也来此?”上官幽朦的年龄比自己小,但刘病已不觉得她会是心无城府之人,多少还是有些防备,巧遇二字他倒不十分相信。 刘病已怀疑的眼光自也未能逃过上官幽朦之眼,在皇宫呆久了,看人总有几分准的,“此地接近昭台宫,所以清静些,哀家来此,也不过是想寻处鲜有人之地,未曾想,竟与君上想至一处了。”她轻笑解释着相遇的原因,昭台宫即为冷宫,这样的地方,一般人是不愿来的。 “与太皇太后,也是同病相怜了,不过思一故人,思家中妻儿。”刘病已透露着自己曾经的家庭,为的就是看上官幽朦的反应,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竟然在上官幽朦眼中看到了惊讶。 第七章 回忆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实际上,刘病已在民间已有妻儿之事,除了当时调查过他的霍光、一直关注着他的邴吉几人外,也无旁人知晓,上官幽朦不清楚却也正常。 “既是如此,陛下可与大司马商议,将妻儿接入宫中,大司马乃通情达理之人,定会如陛下所愿,倒是难为陛下一直念着夫妻情。”总说世间男子薄幸,上官幽朦看到的却是两个有情之人,两人又都是至尊。 “先帝在时,对我也是宠爱有加,后宫后妃甚少,然我却未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幼年进宫,朝中虽有外祖父,可若非刘弗陵的爱护,又岂能在这后宫之中完好无损,又岂能在父系因谋反而灭族时,依然稳坐皇后之位,这一切有霍光的原因,却也逃不过刘弗陵的照拂。 两人的思念互相影响着,就这样在凉风中蔓延着…… “两年前,我与岳父相识,相谈甚欢,随后又经张贺介绍,愿将平君许配与我,那时,我不过是一个落魄皇族罢了,甚至不知日后会如何,平君却未有半分嫌弃,一直倾心照料,如今我又岂能弃她于不顾?”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一刻,刘病已与上官幽朦竟是这般有同感,回忆虽不同,心中所思怕是无二般,不过是一个还有机会,一个再无可能耳。 上官幽朦不知,今日这般放下心防,这般尽情回忆,更坚定了刘病已心中所念。 “那一年,他受寒病了大半个月,我们却因此能日夜相聚;我怀孕之时,他亦是细心呵护,及孩子出生,他也会寻时间陪伴我母子左右,只是孩子出生没几日,病已便被召入长安,说是到什么尚冠任职,未曾想,再见面之时,他竟然已是一国皇帝,那时听人报喜,我还不信……”许平君带着恬静的笑容,向霍成君讲述着他们的过往。 或许一开始,许平君是不信任霍成君的,毕竟那样的侯门贵女,有几人会愿意与自己这等贫民百姓为伍,总以为她有何目的,却不想,霍成君确实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未有那等心机,而侯门给予她最多的是保护,同样也保护了她屏蔽了太多的肮脏,霍府给了她一个不同的世界,而这样的单纯,对于在民间市井长大的许平君与刘病已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姐姐,为何这般看着我?”霍成君望向慢慢停下回忆的许平君,明眸之中有着一丝疑惑,霍成君并非不知世事之人,但她知晓的尚未那般多,更无法洞察她的心思。 许平君收起思绪,“成君,你以为陛下如何?”带着几分探测,带着几分犹豫,惶惶问出口。 “陛下啊……”霍成君一手托腮抬头,好似在极力回忆刘病已的一言一行,可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所回忆的是什么,“陛下乃有情之人”,她能给的也只有这一句话,毕竟对于皇帝,霍成君从未仔细大量过,那夜哪怕离得那般近,也未敢多看他一眼,当得知他已有妻儿之时,更是有意保持着距离,霍成君很清楚,皇帝不是自己能招惹之人。 她们不知,她们的谈话早已被人听去,许平君的身份也已传入有心人耳中,“夫人,奴婢亲耳听到的,咱们该如何办?” “倒省了我寻她的功夫,你让成君今晚过来。”霍显面上丝毫不现惊慌,下了命令之后,便挥退了丫鬟,对于霍显而言,许平君这样出身的人不足为碍。 夜色来袭,霍成君听丫鬟之言,便一路往霍显房中而去,临走前还嘱咐云屏好生照顾已经睡下的许平君。 立于门前,停下脚步,轻扣房门,“母亲”,婉婉出声。 “许氏是何人,母亲已知晓,你且不必理会,一切自有母亲,成君啊,你想幽朦,不论朝势如何,她始终是一人之下,我霍显的女儿又岂会输她?”霍显眼中看到的是上官幽朦的荣光,却忽略了深宫之中的孤寂。 “女儿还想伴父母左右,母亲又怎忍心让女儿离开呢?莫不是厌烦了女儿?”霍成君一副撒娇模样,倒是逗乐了霍显,但霍显的决定却没法如此轻易改变,第二日,她便入宫寻上官幽朦。 与此同时,下朝之时,刘病已也私下召见了霍光,这也是难得之事。因刘病已与霍光在一起时常觉着不自在,一般是能避则避之,私下召见实属难得。 对于霍光除了讶异之外,也怕那晚霍显的自作主张惹怒了新皇,他很清楚与皇帝太过亲近,未必是好事。 “陛下召臣可有何事?”霍光小心打探着,暗中亦查看着刘病已的脸色,只见他露出一脸为难状。 “大司马可知,吾为何不愿纳妃?” 刘病已一番话,倒是让你霍光一头雾水,只得道,“陛下家务之事,臣不知。” “只因吾在民间之时已有妻儿,如今未将他们接入宫中,而忙于纳新人,未免忘恩负义了些,不知大司马可有何法,让吾妻儿入宫?” 至此,霍光也明了了刘病已之意,“陛下夫妻团聚自是应当,只是按宫中规矩,新入宫之人不过封个美人罢了,陛下既是有心,封其为婕妤如何?” 霍光之意已是退了一步,刘病已还能如何,虽不满未能将发妻立为皇后,可也是宫规所致,一时无法,总之平君母子入宫团聚便也好了,日后之事尚还长,又有何可怕,也就欢心答应了。 “吾妻儿尚在民间,入宫之事有仗大司马安排。”刘病已深知在这朝堂之中,霍光的话比自己好使得多,有他安排也比自己方便得多,不过这主意也得亏老好人邴吉,否则刘病已也不会找到霍光,毕竟霍光的心思他自己明白,没想到的是,霍光竟然这般爽快地答应了。 霍光回府之后,便将刘病已之意与霍显言,“陛下乃念旧有情之人,这次皇帝总未立错,天下百姓有福了。”霍光不知,若干年后,这念旧也成了致命之伤。 “老爷可知陛下所谓发妻正在府上,便是成君那日带回的女子,没想到那样一个粗人,倒有狐媚功夫,迷住陛下。”霍显言语之中不乏轻蔑,对于霍光如此爽快应下亦是不满,“她若入宫,对成君日后定是威胁,老爷可有何法让陛下弃了这念头?” 第八章 相聚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我既已应允陛下,自当守信,况怎有眼看夫妻分隔之礼,且其子乃皇家血脉,又怎能流落在外,此事不必多言,既在我府中,命人好好打扮一番,再送入宫中,莫让人言,我霍府亏待了人家。”事情轻重,霍光自有分寸。 霍显虽不甘愿,但霍光如此说,也不敢再多言,只是心中暗道,或许女儿出面,能改变霍光的主意,便又想着与霍成君说道说道,顺便也好好看看那个许平君,如此,出了霍光书房便往霍成君房中而去。 霍显一路往霍成君房中而去,此时正值午后,霍成君正在房内小憩,正遇上了在房内坐着女红的许平君。这霍夫人许平君自是见过的,见人来此,立马起身施礼,“民妇见过霍夫人”。 许平君到府中也已有四五日,霍显却是第一次如此仔细打量她,只见她未施粉黛,五官端正,与成君身形相像,一根木簪绾起长发,额前还留着几缕碎发,也是个清丽之人,脸颊之上的红晕更添风韵,“口称民妇,不知夫君为何人?”霍显语中丝毫不见客气。 霍夫人之语惊醒了浅眠的霍成君,转过身,见到母亲与许平君处于一室,母亲方才的声音,只怕是客气不了的,便略微整理一番下床,“母亲何事前来?”霍成君此时只希望母亲未有什么过分之语,也意识到许平君在霍府已不能长留。 霍夫人听到霍成君之语,方收起打量许平君的眼神,转而道:“母亲只是过来看看,见你午睡,便想与许姑娘聊几句,哪想一开口,便将你吵醒了,倒是母亲的不是了。”霍夫人脸上满是笑意,自己的女儿怎会不了解,她脸上分明写着紧张二字,同时,也看到了霍成君对于许平君的维护,知道女儿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也不再多言,“你们姑娘家讲话,母亲怕是插不上嘴,今日晚膳许姑娘可愿赏脸一同用膳?” 许平君至霍府毕竟是承蒙霍成君的好意,这客人若无主人家邀请,又如何能一同上桌吃饭,何况她一个女子,用膳之时,免不了见到府中的男子,自是霍成君安排人将膳食送至房中。 “平君承蒙小姐收留,夫人之语自当遵从”,许平君倒是显得谦卑多,微微一笑,便答应了。 难得的是,刘病已也往长乐宫而去,一身便装而行,守在长乐宫的太监宫女却被这位稀客下了一跳,急急下跪,“拜见陛下。”刘病已点头挥手,“禀报太皇太后,吾求见太皇太后”,终是女子寝宫,虽是皇帝,也不可随意而入,何况上官幽朦太皇太后的身份还摆在那里。 上官幽朦午觉起方梳洗完毕,便听宫女来报,忙道“快请!”自己又马上起身往外相迎。 “见过太皇太后”,人前礼数不能少,一见上官幽朦,刘病已便略微低了低头,随后在刘病已的示意下,上官幽朦便挥退了一干太监宫女。 “陛下此来有何吩咐?”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己与刘病已并无交情,他回来此,上官幽朦相信不会是来请安这般简单的。 “大司马已答应送平君妻儿入宫,届时,还望太皇太后多多照拂。” 上官幽朦微微一笑,“人还未入宫,陛下便已开始打点一切,果真是夫妻情深。”话虽如此说,可眉间不由一皱,对一人专情,定会负了旁人,又记起霍显早晨方嘱咐自己之语,更添几分烦闷。 “太皇太后可有何为难之处?”上官幽朦即便再成熟,也逃不了比她年纪大,又在民间游历多年,阅人不少的刘病已之眼,“太皇太后直言便是。”看到上官幽朦眉眼间的犹豫,刘病已再次出声。 “自古盛极而衰,陛下不怕如此宠爱,太过耀眼吗?”上官幽朦的一句提醒,却不想在日后竟一语成箴。 “有我在,有何可怕!况太皇太后不是最好的例子吗?”此时的刘病已无疑是自信的,他不信一国之君会顾不了心爱之人,而今的他也沉浸于,妻儿即将入宫相聚的喜悦之中,只一心为着她铺垫好宫中的一切。 事情也远比刘病已想象中更为顺利,霍光知晓许平君在自己府上,晚膳之后,一番询问,倒是与陛下口中之人相符,但不十分确定,第二日早朝后,便将府中之人与刘病已讲了,谁知刘病已一听,便主动欲往霍府去见见霍光口中疑似之人,这可把霍光吓了一跳,皇帝出宫不可是随便玩玩的事,上次他趁夜色而来,已将自己吓了一跳,未曾想今日竟又要到府上去,但这些都不是霍光最担心的,毕竟意外出现的几率太小了,怕的是家中夫人趁此再生事。 再次便衣至霍府,却是两翻心情,刘病已即便再老成,终还是一个方登位的少年皇帝,听到爱妻消息,早已情不自禁,一路上既期望着,又怕失望。马车疾驰之下,不一会儿便已至霍府门前。 刘病已迈步入霍府,飞快的步子已印证了他此时的急切,但因许平君居住于后院霍成君处,女子闺房,碍于规矩,他无法踏入,只得于厅堂之上等待,未及一盏茶的功夫,刘病已却如同煎熬一般,无心理会身旁上好的茶水,只仰头看着前方,生怕错过许平君来时的第一眼。 刘病已翘首以盼,略微打扮的许平君也缓步而来,未至门口,刘病已便已起身往外走,看到那抹身影,他便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激动,熟悉的脸庞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不顾周围一干人,刘病已紧紧握着许平君的双手,终于,分离几个月后,两人又在一处了,刘病已恨不得向爱妻诉说这些日子的相思情,无奈周围许多人,而许平君此时除了激动,也已娇羞得低头红了脸。 “平君,一人来此可有受委屈?”刘病已从激动中平静下来后,便问起了自己最为关心之事,见到许平君摇头后方安心不少。 刘病已携许平君落座后方道:“此番确实该谢大司马大将军,平君来此亦承蒙霍府之人照料,吾夫妻回宫后定当重赏霍府之人。”不论霍光出于何目的,这件事终是要感谢他的,而霍光已是侯爵之位,位极人臣,也无法再行加封,虽知偌大的霍府未必在乎自己的那点赏赐,可好歹自己夫人也在此白吃白喝了这么几日,况乎他此时心情正好。 “谢陛下”众人齐齐道谢后,不料霍显忽然开口。 第九章 入宫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许姑娘得以无恙,得亏小女成君心善。”一边说着,一边将霍成君推至刘病已面前。 霍成君却是没有她母亲这般淡定,低头间尴尬难掩,她本不想来,奈何霍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不得已之下,只得随母前来,而她自站在此地,也极少抬头,此时更是恨不得有个可躲避之处。 “拜见陛下”,施礼之后,依旧颔首而立。 对于霍成君,刘病已的认识不过是霍家女儿,再者与上官太后甚好罢了,而霍显如此明显地推出自己女儿的用意,刘病已也知晓,但却不会让她如意,“如此,多谢霍小姐这些日子对内人的照顾,王侯公子若有入得掉霍小姐之眼的,吾定替小姐做主。” 刘病已看似施恩之语,却将霍显气得直瞪眼,然霍成君此时倒是没了方才的窘迫,抬起头,对上刘病已似笑非笑的目光,“臣女谢过陛下,臣女兄姊皆已成家,只想在父母身旁多留些日子,陛下好意臣女记下了。”转而看向一旁的许平君,“与许姐姐相遇也是缘分,臣女乃惜缘之人。”这话看似与许平君所言,意在说与刘病已听。 刘病已方才话中之意,霍成君又岂会听不出来?她霍成君生为大司马大将军之女,自也有她的傲气,刘病已方才一番话,却是触碰了她的骄傲,毕竟施手之时,她未想过要何报答,哪怕至今,也未想因此事而得到刘病已的感激。 刘病已笑着点头,之后的目光便一直流连于许平君之处,而他们的恩爱,灼伤的是霍显之眼,霍显却又无法言说,更是将目光埋怨地看向一旁的霍光,为何不能迟些日子再与刘病已言,说不定那时,女儿已入了宫门,成了皇后,届时,任凭这许氏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是个妾室罢了。 “吾既已见到平君,亦不好再于府内叨扰,今日平君便随吾一同回宫,如何?”这话是问许平君的,许平君自是同意,她来此的目的便是回到刘病已身边,又怎会拒绝。 霍显倒是想阻止,却被霍光的眼神喝退了;而霍光因方才霍显失言间也得知了刘病已的态度,自不会再想阻,况且,许平君迟早要回到刘病已身边,此时,又何必与他作对,遂他心意便是了。 “何来叨扰,贵人至此,乃臣府之幸!”一番客套之后,霍成君便带着许平君回房整理她来时所带的行李,而刘病已与霍光夫妇依旧在厅堂一派君圣臣贤的模样。 “成君,方才病已之语非有意,你莫要放心上。”霍成君方才的不满,许平君亦收于眼底,几日的相处,虽未十分了解,许平君却也知道,这个看似娇柔的女子,有着她的骄傲,而她,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尊贵的家世,姣好的容貌,自尊二字早已深刻于她的骨血之中。 霍成君嫣然巧笑,“我知非姐姐之意,倒是姐姐莫要介意我母亲之言,今日一别,相逢便难了,宫人若有冒犯之处,尽可寻太皇太后做主。”一入宫门,自由便是少了,不过转眼间,霍成君自嘲一笑,“是我多虑了,姐姐有陛下相护,自不需担心这些个事。”继而继续帮着许平君一同整理行李。 许平君所带之物并不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整理好包裹,命一小丫鬟提拎着往厅堂而去。 一家三人望着远去的背影,各有各的感慨,霍光则是松了一口气,许平君再住下去,不知霍显又会闹出多少事,如今人走了,倒是可以省心了;而霍显眼中写满不甘,这样一个民间女子凭什么可以得到陛下如此重视,而对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屑一顾;霍成君倒是无喜无悲,从刘病已来霍府那夜,她就清楚,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而霍成君不知的是,他们今日的离开并不是她以为的结局,不过是另一个开始罢了。 “父亲、母亲、八妹,你们在此看什么?”霍禹回府之时,只见他们三人望着远方,而他眼中前面并未有什么,手掌在三人面前晃过,见他们有反应才道:“还好,未魔障!” 霍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原本心中有气的霍显更是没好气,“你还知道回来,还以为你忘了你妹妹了。”霍光也未开口替霍禹说话,倒是霍成君给了一头雾水的霍禹一个眼神,让他少说为妙,霍禹自是乖乖听话,立马闭了嘴,随着霍光几人回至厅堂。 霍禹乃霍光之子,霍光儿女共八人,却只有霍禹一个儿子,奈何这霍禹还不争气,不过靠祖荫在朝中谋事罢了,有时霍光也恨不得霍成君与霍禹对调一下,对于霍禹,霍光只望他莫要闯祸便好,也幸好,霍禹虽不成器,自己的话倒也听得进去,这些年,也未有过分之事。 许平君随刘病已回宫之后,因太过匆忙,她所居住之地尚未完全打扫好,上官幽朦又负责后宫之事,便想着让许平君先与自己将就几日,也好了解了解许平君的为人,毕竟未来这后宫的主人,与自己亦是息息相关,她如今不过因新皇无后,暂时负责后宫事宜罢了,日后这一切终要归还。 而刘病已却是不愿许平君与上官幽朦共处一室,一是夫妻二人方团聚,有许多知心话儿要谈,在上官幽朦处多有不便;二来上官幽朦毕竟是半个霍家人,霍显之意如此明显,岂能完全放心地将许平君安置于上官幽朦处。 对此,上官幽朦也未多言,这天下早已换了主人,在这宫中新皇若待自己尊敬些,便还有存活之地,若非如此,自己往后漫漫日子也是难熬,一切遂他们心意便是了,先皇不在,宫中再无包容相护之人,每一步都需自己小心前行…… 是夜,刘病已便令内阁拟旨封许平君为婕妤,于第二日一早颁旨,布告天下,同时也命人接尚在宫外的孩子入宫。相别数月之后,一家三口在这幽寂深宫之中终于得以团聚,妻儿在侧,这样的日子,刘病已已是十分满足,心中遗憾的是未能让发妻登上皇后之位。 第十章 流言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自许平君入宫后,刘病已一扫之前抑郁,下朝处理完朝政,便往许平君处,与妻儿相聚。而朝中政务,刘病已大多交于霍光,因此,并不繁忙,倒是多了许多时间与他们母子为伴,日子也是和和美美的。 许平君入宫时日虽少,适应得却是极快,宫中规矩未越雷池,对居于长乐宫的太皇太后也是日日请安问候,时间久了,与上官幽朦也越发熟悉,刘病已处理政务之时,许平君便与上官幽朦处于一室,两人年纪相当,自也有话可聊,如此,也免了刘病已的担心。 汉宫深且宽,太监宫娥,人来人往,寂寥却又时时充斥在偏静角落处,“此处少人扰,是个歇脚的好去处。”上官幽朦已经从一个人的落寞习惯了幽幽寂静,因许平君在,她并未选最静之处,只到了不会被打扰的御花园凉亭。 凉风拂动额前碎发,十月秋已深,冬渐近,寒气亦愈重,不知陷入何种沉思之中的上官幽朦被一个喷嚏而唤醒,“天凉,回去罢。”许平君因产后未能好好歇息,身子便一直未曾大好,刘病已进宫后,又因忧思加深,而愈发弱了些。 “许婕妤如此受宠也不过三等位而已,那皇子也不过是庶出,依我看,陛下未必这般珍视。” “可不是,博陆侯之女只怕会是这后宫之主……” 奈何,寥寥后宫一人的喜乐总关乎着旁人的荣辱,哪怕是受尽帝宠的许平君也逃不了流言之扰。 “宫中何时这般清闲?”上官幽朦与许平君从亭下下来之时,正巧听到这一番闲言,上官幽朦便马上出言制止,许平君与刘病已之间如何,上官幽朦不会多论,但涉及霍府,上官幽朦却不愿她们再继续往下言,多少臣子是死于流言之下,何况这当中又牵扯了霍成君。 宫女又岂留心凉亭之上尚有人,且一路往下,将自己的言语听于耳中,只吓得连忙跪于地上,“太皇太后、许婕妤饶命,奴婢一时失言。”三个宫女已花容失色,只不住地磕头。 任凭宫女如何求饶,上官幽朦也未有心软之意,“宫规在你们入宫之时便已熟记,此般妄议,该如何不必哀家多言,自行至掖庭领罚!”语罢,上官幽朦便欲拂袖而去。 许平君却在宫女不断的求饶中停下脚步,“太皇太后,她们非有心为之,暂且饶之,如何?” 许平君的开口求饶,讶异的不止跪于地上的宫女,也有上官幽朦的不解,“许婕妤雅量,还不谢恩!”毕竟幼小进宫,一刹之后便已恢复了神色,若非这三人涉及许平君与霍府,上官幽朦也不会论宫规严处,一则,许平君开口,不可拂了她面子;二则,宫中鲜血已不少,何苦再枉添三条人命。上官幽朦在宫中年岁虽久,心却未泯。 “诺,谢太皇太后,谢许婕妤!”泪水已花了妆,还不断磕头谢恩,她们这番模样,许平君不忍见,竟弯腰相扶,更是惹得三人感激涕零,她们何时受过主子这般恩宠,今日若无许平君开口,只怕性命不保,如此,倒是对这位新婕妤,多了几分惋惜。 上官幽朦回至长乐宫,面色多了几分烦忧,“太皇太后,早些安歇,莫累着身子。”身边的大宫女一边说着,一边给月下的她披上了披风。 清冷月光笼罩着仰头望月之人,上官幽朦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颂挽,你以为陛下与许婕妤如何,八小姐又如何?”颂挽是随着上官幽朦一同进宫之人,上官家因谋反之事,剩下的也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而已,如今,可说话之人也只有她了。 “许婕妤虽出身民间,为人却是极好的,与陛下夫妻情深,宫里都说陛下与许婕妤很是般配;八小姐生于侯府,贵不可言,却也是平和之人,太皇太后可是为霍夫人之言而烦心?”霍显寻上官幽朦之时,并未避讳何人,颂挽闻上官幽朦如此问,也就想到了两者间的联系。 上官幽朦移步至房内,静坐于床沿之上,“成君若能入宫,于我于霍家皆是好事,可许婕妤与陛下恩爱,只怕入宫后,也未必能得陛下青睐。”霍成君如若成了这后宫之主,霍家的地位更加稳固,自己也在这后宫之中多了份依靠。 “霍夫人既想如此安排,主子依她便是,日后如何,只能看八小姐之命了,主子何苦为这些事难为了自己?”上官幽朦母亲的生母并非霍显,而是霍光的原配,当时霍显不过是陪嫁丫鬟,只是在上官幽朦的外祖母离世后,近水楼台,一跃为霍夫人,因此,主仆两人对霍显并不亲近。 上官幽朦轻点头,许多事情她都是身不由己,只是不想连霍成君也一同拉上,可是这又岂是她能做主的? 许平君白日的大量宫中已传遍,时刻关心着许平君的刘病已,自也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为许平君的宽容欣慰之时,也不免替她母子感到委屈,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怎能成为三等小妾? 而那几个宫女之言并非全不尽然,至少朝中大臣有意无意皆暗示着该立霍家女儿为后,只不过刘病已一直装傻,绕过此语罢了,今闻言,更是决定要让许平君早登后位。 “平君,至今未能封你为后,委屈你了,难为你还有如此雅量,真乃贤妻。”入宫后,许平君从未提起后位,刘病已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而且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照顾着刘病已,丝毫不因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改变了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未让刘病已为难,一切自己默默承受,这样的许平君,让刘病已如何不动容;也是这样的她,让刘病已在凉薄深宫还有家的感觉,与她在一起,刘病已有的是无尽的温馨与融融暖意。 “病已,我知你心,我信你心,便可,若连我也如那些人般,你该如何?”对于许平君而言,她只是刘病已的妻,她只想照顾好自己的夫与儿,他富贵,不弃不离,于她,已是满足。 第十一章 后位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许平君不过是想守着刘病已一生一世,身份地位如何,也未那般在乎,一切只要刘病已有心;而刘病已却不是这般想,他想的是让妻儿得以名正言顺,要将属于他们的还给他们。 后宫之中后妃至今只有许平君一人,刘病已与许平君又因多月不见,自是诉不完的相思与恩爱缱绻。 几家欢喜几家忧,朝中的呼声也代表着霍家的意思,之所以会有人一次次向皇帝提着纳后之事,自也有大将军默许的原因。对于霍家而言,皇后之位并不仅仅只是帝妻如此简单,更涉及日后何人能稳立朝堂,虽说内宫已有上官幽朦这个太皇太后,但随着昭帝离去,上官幽朦的作用只能越来越少,新皇后娘家人若得重用,定然会威胁到霍家在朝中的地位。 “老爷,成君不懂事,难道您也不懂吗?如今她在宫中倒是如鱼得水,我们成君呢?”许平君在宫中越是安乐,霍显心中越是不舒服,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不比许平君差,凭什么她能入得皇宫? “她如今只是个婕妤,又非皇后,你又有何可急的?成君若要入宫,只会是皇后。霍光倒是十分笃定,其实,霍成君入宫不难,可若只让霍成君入宫为婕妤,一来霍显不愿意;二来,霍光也丢不起这个人。 闻霍光此言,霍显倒是安定不少,“老爷已想到法子了吗,只是那些个大臣,已暗示陛下如此久,陛下却一直不愿松口,当真可行?”朝中多少人想讨好霍光,得知霍家有意将小女嫁入皇宫,自有人不必吩咐,便鞍前马后的,奈何刘病已就是不接招。 对此,霍光也只得叹一口气,“成君何在?” “自是在房中,该未歇下。”知晓霍光有意寻女相谈,霍显亦乐意,对于霍光之言,霍成君还是听从的。 夜色中夹着濛濛露水,霍光提灯而行,并未携下人,至霍成君房外,便命值夜丫鬟进内通报。 霍成君却未歇下,听到丫鬟之言,虽讶异,却也整理一番衣着后,亲自开门,“爹爹请进,如此晚来,有何事吩咐?”一边问着心中疑问,一边替霍光斟茶倒水。 “你坐。”霍光摆手示意霍成君坐于自己身边,“成君啊,你以为陛下如何?”霍光眉目慈祥,一脸认真等着霍成君的回答。 霍成君一瞬犹疑过后道,“终身大事,自凭爹娘做主,女儿不求荣华富贵,但求爹娘无恙,只是不论如何,女儿绝不为人妾。”这是她的骄傲所不允许的。 霍光点头,“也已不早,早些休息,爹爹先回房了。”霍光走前拍了拍霍成君的肩膀,起身离开,霍成君并未排斥嫁与皇帝,却也无所谓能否入宫为后,说白了,就是听自己如何安排,皇帝如何选择。 刘病已也已不愿再与朝中之人打太极,这日,召来大鸿胪卿韦贤,对于这位天下士子敬仰之人,刘病已未摆皇帝架子,十分有礼道:“传吾旨意,韦老日后入朝可免拜!”说着已将人相扶至一旁坐下。 刘病已此举,让韦老既感动又惶恐,这皇帝待人如此客气未必是一件好事,落座之后自有几分战战兢兢。 幸好,刘病已也为绕圈子,直接将此次召韦老入宫的目的一一明言,“吾请韦老入宫,有一事请教,不知您可知皇后册立之礼该如何?” 听皇帝是有事相问,韦老倒是安心不少,忙道:“回陛下,皇后册立之礼,两者不可违,一,皇后定需母仪天下,乃是天下女子表率,自不可从民间而来,一如您登基之前先封为侯爷一般,况太皇太后当时亦是从婕妤升为皇后,规矩不可废;这二,皇后关乎天下社稷,自需经朝议方可禀报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若也无意见,方可择吉日,立皇后。” 刘病已一边听着韦贤之语,一边暗自思索着,抿一口盏中茶,“若是朝臣亲贵,于皇后人选有异议又该如何?”刘病已深知朝中是何局势,也知晓自己所选之人会迎来怎样的结果,自要做好万全准备。 闻刘病已之言,韦老心中登时“咯噔”一下,睁大了眼睛,“陛下可放心,若非皇后人选失德,或家中有牢狱之人,此等情况大多不会出现。”说完这番话,韦老立刻起身,向陛下辞行。 刘病已的问话,韦老已知晓,他心中所属何人,对于呼声甚高的大将军之女,只怕难以如愿,而又怕再多言会使大将军不满,自不想再趟这趟浑水,自是走为上策。 刘病已大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就放人走了,不过他需要去见一人,立后之事,只怕还需她帮忙,便一路往长乐宫而去。 “朝中皆言不可无后,太皇太后以为何人可担当皇后之位?”刘病已所寻之人正是上官幽朦,若有上官幽朦之语,对于朝中之人更有说服力,当然刘病已也要看看她是何态度,毕竟上官幽朦是霍光的外孙女,直抒胸臆,说出自己的皇后人选,刘病已也怕会引来更多的阻挠。 上官幽朦不傻,刘病已此问,便知他是何意,“如今,宫中只有许婕妤一人,若选宫外牛女子,先封婕妤,再立皇后也可。”上官幽朦未明确表态,但内心却是偏向霍成君的,终是自家人放心,行事亦方便些,若霍成君能入宫自是组好;可若不能,也不能让自己在这后宫无可生存之地,因此她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 刘病已所见上官幽朦一副事不关己之样,殊不知,在刘病已离去后,上官幽朦便召见了自己的师傅夏侯胜,也想询问关于立何人为后之事,说到底,她还是不忍心看着霍成君在这宫中受尽冷落与委屈,说实话,许平君与刘病已也确实恩爱相配,但又因霍显之语与朝中议论,上官幽朦,更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先生乃智者,陛下登基已有时日,奈何中宫无人,方才陛下亦与哀家商量立后之事,先生也知,哀家当年为后不过六岁,这立后该如何自是不知,方才请教先生。”上官幽朦也想着在立后礼仪之中想些法子。 第十二章 定意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的想法与上官幽朦不约而同,只是两人所念之人自是不同,对于太皇太后言外之意,夏侯胜也是清楚,却并未点破,神神叨叨一番便也糊弄过去了。 当然上官幽朦也有旁的准备,自刘病已离开长乐宫,上官幽朦便命人前往霍府告知,霍光得知此事,心中主意本就难定,便亲自至韦府请韦贤到自己府上用膳;对于霍光的邀情,韦贤自也明白所谓何事,自己从宣室走,为的就是不掺和这些事,谁知,还是让大将军知晓了,又怎能不去,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天方昏,韦贤便早早往霍府而去,在临近霍府之时,韦贤命人降了马车行驶的速度,说实话,韦贤也是怕霍光的责怪,更怕夹在陛下与大将军之间,这两人一个是万人之上,天下之主;一个是一人之下,却大权在握,自己暮暮老矣,谁也惹不起。 可即便速度再慢,也有达到之时,韦贤方到,霍光便外出相迎,一餐饭亦是相当客气,可韦贤却是食不知味,时刻等着大将军询问立后之事,而霍光愣是一个字没问,一顿饭,不过是回忆往昔,感念武帝知遇之恩云云。 膳后正当韦贤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欲赶紧离开这霍府之时,霍显却带着霍成君而来,霍成君见礼之后,奉上茶水便缓步离去,未多做停留,韦贤却是将目光定于离去的身影。 “韦老,今日请您前来霍某人也是有一事望您出个主意。”语落,霍显便立马上前接话,今日之宴无疑是夫妻二人的一场双簧。 “韦老,您以为小女成君如何?”霍显满脸笑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韦贤与霍成君无冤无仇的,方才那一眼却也看得出是个俏丽的佳人,“早听闻府上八姑娘窈窕多才,又是大将军之女,自是不会差的。”在人家府上,又是当着人家的面,能说不好吗?不过韦贤自认阅人甚广,这霍成君也该不会是徒有虚名之辈,有时候,面上之色可看出其人之性。 “韦老谬赞了,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陛下倜傥,与小女正相配,然妾闻陛下心软重义,不知韦老您可有何法?”霍显之意已相当明显,韦贤那般聪明,自然也知晓,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霍光见韦贤面露难色,立刻上前打圆场,“韦老,我也不想您为难,不过是想问此事可还有回寰之地?”霍光和颜悦色,对于韦贤也很是尊重,不论怎样,这韦贤也是先帝之师,两人相识又多年,霍光自也不会想将人逼急。 “大将军,自古立后之事关乎祖宗礼法,规矩难违,老夫不过按礼法向陛下禀明,陛下何等决断,老夫不知,还望大将军莫为难老夫,天色不早,拙荆尚在府内等候,多谢大将军款待,老夫告辞了。”霍光也未多加阻饶,客气送其出府便也作罢。 第二日早朝,未见韦老踪影,其家人来报,韦老昨夜吹了风,年岁已大,便受了寒,得病难下床,而闻言前去探望之人也皆被拒之门外,大有因病谢客之意。这当中是何原因,霍光与其相近之人自是知晓,而刘病已亦能猜出几分。 韦老病了,霍光也无人可给意见,若问田延年之辈,定然是支持女儿入宫的,若说问其他人,忌于自己手中的权势也听不到真话,反倒节外生枝,正一筹莫展之际,遇上了往长乐宫而去的夏侯胜,霍光灵光一闪,这夏侯胜虽是个怪胎,可却是个耿直之人,自己也无法,问问他也不是不可。 念及此,霍光忙迎上前,“夏侯先生可是往长乐宫而去,我也许久未见太皇太后,不知她在宫中如何,恰巧遇到,与先生一道如何?”霍光就是明知故问,这个方向,又是上官幽朦的师傅,除了去长乐宫,还能往哪儿,况乎,这后宫男子也不得随意而入。 霍光的想法,自然瞒不过夏侯胜,他只是笑笑,“承蒙大将军不嫌弃,一同便可。”如此,两人一路闲扯至长乐宫,霍光之所以不言,也是因路上人多嘴杂,说话多有不便。 一到长乐宫,上官幽朦挥退了下人,又使颂挽守于门外,“外祖父与先生可在此聊。”语罢上官幽朦往另一耳房而去,她也清楚在此时,外祖父与先生一同出现会是何事。 “太皇太后年幼入宫为后,种种尚在眼前,如今新皇登基,又到了择后之时,不知先生可有何见解?”看着外孙女独自一人,多少感慨当初的时光。 “《易》中有言,男女乾坤之道不得乱,《论语》亦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言,大将军以为如何?” 夏侯胜一句话说得霍光一头雾水,这立后之事与《易》、《论语》又有何干系,但夏侯胜的聪慧朝中也是有口皆碑,想必定有深意,“还请先生赐教。” “赐教不敢,只妄语耳:小人难养盖其品行不佳故难处,而女子盖因其善妒多疑,南子便可见一斑。”夏侯胜不顾霍光还处于朦胧之中,“今日,太皇太后与大将军怕有家事相谈,夏侯改日再来。”一礼之后,夏侯胜便往长乐宫外走。 夏侯胜离开后,上官幽朦也从耳房出来,“幽朦,你在宫中日久,陛下与许婕妤如何该是清楚。” “外祖父,依幽朦之见,陛下并非全因感激许氏贫时不离不弃,自许氏入宫,他们二人便是鹣鲽情深,外人怕是难以将两人分开,成君入宫,我也怕她受委屈。”上官幽朦实话实说,至于外祖父要如何决定,自己是控制不了的,她能做的就是实情以告。 霍光点头,“夏侯先生之言甚有理,幽朦此事你不必再忧心,外祖父已有主意;后宫一人孤寂,你与成君年纪相仿,两人又相合,改日让成君入宫陪陪你。” 主意已定,霍光顿时神清气爽,可他这好心情未过几日,却又有烦事而来,此人还是自己的好兄弟。 第十三章 撤火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已是打定主意,只想着回府后与夫人解释,谁知他方回府,便见着府上拜访之人离去。以霍光的地位府上有人前来说情求官,也不足为奇,这些人霍光疲于应付,便都交于夫人霍显打点,进进出出的,虽觉这几日人稍多,却也不曾过问。 霍显见霍光回府自是笑脸相迎,不难看出,这几日,霍显的心情倒是不错,“老爷今日为何事高兴,可是陛下松了口?”如今,他们最关心的莫过于后位落于谁身上,若这后位人选只是旁人倒也罢了,可还有自己的小女儿就是另当别论了,霍显眼中,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此事。 “我正为此事与你商量。”霍光脱去朝服,换上便服,捋了捋美髯才道:“我思虑再三,不若使成君入王侯门第更为妥当。”除了那皇宫,任何一家,有霍光在,任何人都不敢亏待了霍成君。 “何人有此本事,竟让老爷改了主意!”霍显一改笑颜,一脸怒气,语中竟有几分质问之意,她一心望女成凤,本以为昭帝娶了上官幽朦,自己的女儿已无机会,谁知昭帝离世,来了个刘病已,富贵即在眼前,这样的机会,又岂能错过。只可惜,霍显忘了,霍光已然位极人臣,又能再如何富贵呢? 幸而,霍光理智尚存,“幽朦言陛下与许氏恩爱,又是患难夫妻,成君即便入宫为后,也未必能得帝心,又何苦委屈了女儿,又逆了帝王心?”在自己身边十四年的女儿,又深得自己之心,霍光怎么忍心使她至宫中受尽冷落。 “莫不是上官幽朦怕成君抢了她的风头,才如此说。”霍显自是不信,她眼中,霍成君生得婀娜多姿,又通诗书礼仪,乃是他们夫妻最爱之女,岂会得不到圣心,加之上官幽朦与自己并无血缘,自是将猜忌引向上官幽朦。 此时,霍光只觉夏侯胜之语更神,也庆幸自己听取了他的意见。其实,霍光若非与刘病已对着干,胜算不小,只是听夏侯胜几句话,他也想通了:自己已位极人臣,不论女儿嫁与谁,也与富贵权势无关,而霍成君一旦入宫,一来自古后宫残酷,如今霍成君不必担心后宫之争,自己在无人敢动手,但难保日后会如何,况因立后之事得罪了刘病已,霍成君在宫中的日子未必好过,让掌上明珠看人脸色过日子,霍光自是不愿;二来,霍成君若为后,定会与上官幽朦一派的外戚有所利益之争,届时,不成了霍家人打霍家人,这是霍光不愿看到的,一个家族的瓦解,大多是从内部开始的,而上官幽朦年纪尚轻,稳坐太皇太后之位年数尚久,也确实没有太大必要非让女儿进宫稳固霍家地位。 “幽朦岂是如此之人,此乃我的决定,我意已定,你且收了心。”霍光甚少对霍显如此严肃,这也说明,他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 霍显自知多说无益,便也不再相劝,只不过让她就此收手却是不易。这不,第二天,朝堂之上,皆是一片请陛下立自家小女儿为后之声,害得霍光头疼该如何下台,谁知在此时,张安世竟也跑来添乱。 张安世至霍府,一见霍光便是拱手认错,害得霍光也是一头雾水,忙道,“好端端的,这是作何?”张安世与霍光也是一同从武帝时期走来之人,张安世为人忠厚,为官清廉,霍光与其多年情分,现下这么一出,倒真让霍光不知唱的哪出。 “大司马大将军,我兄长不知事,竟去做这等媒,我兄弟非有意与大将军您作对,还请大将军与夫人海涵!” “子儒,此话何意,究竟做了哪家媒人,让你如此不安?” 张安世看了看一脸写着不解的霍光,便将来龙去脉交代了一番,“陛下与许捷妤的婚事当年乃我兄长张贺牵的线,霍夫人不知何处得来的消息,让我兄弟给个说法,并想法如何弥补,这等事,当年我也与兄长言,不宜多管,奈何兄长竟擅自促成了这桩婚事……”其实,是霍显从哪位夫人口中得来的消息,以为张氏兄弟两面三刀,一面与霍府交好,一面有私下与许家串通一气,一气之下,便亲至张府,兴师问罪,张安世询问张贺后,知却有此事,吓得忙来赔罪。 霍光闻言,却是笑着摆摆手,“实不相瞒,我已无意使小女入宫,且当年又如何料得到如今,此事与你兄弟无关,我也不会因此累及你兄弟,子儒,尽可安心。”霍光言毕,见张安世还是战战兢兢之模样,便命人叫来霍显。 霍显见到张安世之时,满脸写着不平二字,霍光见此,甚为不满,“张贺与许家之事,你不得再提,成君不会入宫为后,你也不必再为此事造势,若是想我霍府从这大汉朝消失,便由着你来!”朝堂之上,那一片呼声与陛下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霍光正心烦,哪知霍显又闹了这么一出。张安世与自己好歹多年兄弟,她竟将人逼至如此,霍光自知,若再不严声阻止,只怕此事越闹越大,到时,只怕想撤火也撤不了了。 于此,张安世才安心回府,心中也是庆幸霍光的大度不追究,而霍显难得见霍光如此严厉,自也听话收了手,何况霍成君不论如何是自己的女儿,转念一想,与其让她进宫不快,确实不如留在府中来得畅意,虽有不甘,但因种种,只得作罢。 如霍光所见,早朝百官之言,刘病已虽未多言,却已很是不快,不知霍光此时女心思的他,快了立许平君为后的步伐,君臣之间的第一次之争也拉开了帷幕,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相濡以沫之人罢了。 这日,刘病已忽至掖庭,说是低调而来,身边侍卫太监却也不少,刘病已一来不要紧,掖庭之人吓得不轻,皇帝悄无声息前来视察,谁知是何用意,如何不得小心翼翼。 第十四章 寻剑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至掖庭,廷尉忙上前,皇帝亲来,是福不是祸,怎能不紧张,于是乎,小心翼翼地相随左右。 刘病已似乎对这一室的紧张视若无睹,挥挥手,“众卿各自相忙便可,吾来此随意看看耳。”语毕,还真随意走了起来,可底下人哪敢就此离去,一个个面面相觑,望着廷尉,希望他能给句话。 廷尉也不知陛下来此究竟是何用意,自也不敢随意让他们离开,只是让众人立于原地,而自己则跟随着陛下。 刘病已先前与张贺交好,而张贺之前正是这掖庭廷尉,当然,随着好兄弟刘病已一跃为皇帝,张贺的官途也是扶摇直上,早已离开了掖庭,而如今的这位廷尉便曾是张贺的心腹,自也知晓陛下与张贺之间的情分,不知该说什么,便试着与刘病已谈张贺往事,倒还真让刘病已舒了舒眉头,看了看身后低头站立的不安人群,才又道:“退下便是。”刘病已来此,不是为了为难这些人,而是为了另一桩事。 这边刘病已方至掖庭,那边霍光也已得知这消息,要说霍光也觉纳闷,陛下好端端地去掖庭做什么,难不成因曾在掖庭处事过,前去看望老友,可若说看望老友,大可召其入宫,何必带着大队人马,亲自前去,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命人继续留意着刘病已的行踪。 刘病已在掖庭时不时往桌下瞅瞅,时不时到角落转转,可谓哪儿不起眼他就往哪儿瞧,时而探头皱眉,时而替衣袍蹲下身子,俨然是在寻东西的模样,如此大动静,跟在身边的廷尉想不发觉也难。 “陛下可是在寻何物?”廷尉犹豫之后,小心相问。 闻声,刘病已停下寻找的步伐,“吾有一物许是落在掖庭了。”语罢,一脸可惜。 廷尉闻此,倒是不自觉紧张起来,皇帝的东西落于掖庭,绝对是大事,忙问:“敢问陛下可是何物,属下也可命人相寻,人多寻到的机会总大些。” 刘病已略一思索,道:“如此甚好,吾近日发觉常随吾身边的锟吾剑不知何往,念曾于掖庭处事,特来相寻,传吾之令,若有人寻得此剑,官进一阶,赏俸一年,以表吾意。” 皇帝旨意一下,不论是为了那赏赐,还是为了得到皇帝的关注,掖庭瞬间忙碌了起来,一个个皆开始寻找陛下的这把旧剑,然寻找许久终是无果,刘病已只得失望而回,于第二日早朝颁布召令: 吾有微时故剑,今不知所踪,念旧时时刻相随,今失之,辗转难眠,众卿可否替吾寻之,若寻得此剑,为官者升官一级,平常百姓若要入朝可封爵,不为官者,赏银百两,聊表吾之谢意。 刘病已这旨方下,众臣皆揣摩其为何意之时,霍光已得知此乃为何,故时微剑不若故时之人,于是下了朝堂,霍光便下令,为解圣忧,各处侍卫皆出动为陛下寻这把故剑,若寻不到,按军法处置。 若说皇帝的旨意,发动的是民间之人,而大司马大将军博陆候的话则是动用了军中之力,一时间朝野上下,重心变成了为陛下寻剑。 邴吉见此,心中大感不妙,忙至霍府劝霍光,“大将军,陛下年少气盛,不过念旧情亦是好事,大将军既已决定成全,不如撤回命令。” 故时微剑,且不论这剑是否真有其事,为的就是说明自己念旧情,一把剑尚不能忘怀,何况是曾经相伴于自己左右的故人,刘病已这分明是借着这把剑告诉天下人,自己要封发妻许平君为后,等于告诉众人,他刘病已不稀罕,更不愿霍家的掌上明珠为后,这让霍光的脸面如何挂得下。于是,霍光一气之下,你既要寻剑,我便如你意,让所有人都替你寻剑,届时寻不到,看你如何收场! “为人臣子,自当忧君上之忧,陛下既为此剑而烦,霍某怎能视而不见?”原本还想着成全他们夫妻,正愁如何撤火,陛下偏又来了这么一招,这下,自己的女儿若不为后,便是陛下不要的,此时妥协,岂不成了天下人笑话。 邴吉相劝无果,只得另寻他方,正欲出霍府门时,遇上了从寺庙而回的霍成君。 “邴大夫,为何满面愁容,可是朝中出了何事?”邴吉至府上,不用猜,霍成君也知道是寻父亲的,他愁容不解,父亲只怕也会有烦心事,如此,霍成君才出言相问。 见到霍成君,邴吉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忙将前因后果讲了一番,谁都知晓,霍光对于这儿个小女儿可谓是疼到骨子里了,旁人的话他未必会听,但小女儿之语说不定有用。 “那诏书成君也已听闻,朝中聪明之人如此多,陛下之意他们自有分晓,爹爹那边成君自会相劝,不过也需陛下给我霍家一个台阶下,不知邴大夫以为如何?”如此轰动朝野之事,霍成君怎会不知晓,她是见过那把剑的人,刘病已是何用意明白不过,只不过她的骄傲,霍家的面子,不能由他如此践踏,愿意成全他们,却也要寻求一个两全之计。 对于霍成君的主意,邴吉连连点头,“如此有劳侄女了。”对于霍成君的出手,邴吉可算是千恩万谢了,事情也总算有转圜的余地,君臣亦不必闹僵,毕竟朝政方稳,君臣若因赌气而内斗,定会让虎视眈眈之人趁机而入;不过,邴吉深知,陛下这回是豁出去了,该如何相劝,让何人出面倒是烦了难。 刘病已眼见霍光将事扩大了,反倒不知该如何收场,终究那把剑一直在许平君手中,自己的意思一为告诉一直明里暗里让自己离霍家女儿为后的朝臣,皇后人选,心中属意许平君;二为告诉知晓此剑下落的霍成君莫再痴心妄想,哪知一时冲动,竟到了难以收回的地步,剑不找到,霍光不松口,此事未了,终还是达不到立许平君为后的目的。 第十五章 相求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紧闭的书房门被人扣响,霍光见是霍成君房中的丫鬟便道:“可是小姐有事?”目光瞬间柔和了不少。 “回老爷,小姐请老爷至院中,有事相商。”丫鬟低头行礼,按霍成君之言,悉数相告。 霍成君所谓何事,霍光转眼间也能猜出几分,脚步也不禁加重了几分,思绪飞扬间,已到了溶溶院落之中,昏黄的落日挂于半空,洒下的余晖,给青绿的竹子染上了一抹暖色,同样也落于霍成君稚嫩的侧脸之上。 “爹爹!”柔美的声音,唤回霍光落于她脸上的一刹晃神,“爹爹快坐。”霍成君起身,拉着霍光坐于这落日之下。 “成君,你找爹爹来,有何事?”慈笑的面庞,连声音也多了几分宠溺。 霍成君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在这落日余光中,显得更为温暖,“陛下寻故剑,那把剑女儿见过,爹爹可知在何处?”转头看向霍光,清澈的目光充满着少女的阳光。 “你见过?”闻言,霍光确实满腹疑问,本以为只是刘病已的一个借口,未曾想倒还真有此剑,不过思索间,霍光也猜到了霍成君在何处见过那把剑,而霍成君的话也印证了霍光的猜想。 “陛下所寻锟吾剑正是他送与许捷妤之剑,爹爹,陛下之意已如此明显,女儿不想掺和其中,若陛下退一步,爹爹也就此放手可好?权当是为了女儿,入得深宫,日后咱们父女相见便不如这般自由了。” “成君,是爹爹之前欠思虑,才会至如今这地步。”若是一开始便不打让霍成君入宫的主意,或许不会到今日这般被动,其实,刘病已若真不愿给面子,直接下诏封许平君为后,霍光脸上更无光,也幸好刘病已未冲动至如此。 “明日,爹爹安排女儿入宫见太皇太后可好?” 霍光虽犹疑,这当口她不该去,却又不忍心拒绝女儿那一脸的期待,又想着上官幽朦的孤寂,便也答应了。 这边霍光在霍成君的言说下,等着刘病已的退步;另一边,邴吉好不容易想到了游说之人韦贤先生,谁知他竟以病不见,可是邴吉好不容易想到这么一人,又岂能轻易放过,“烦请禀告韦老,邴吉今日不见韦老,便不离去了。” 最终韦贤拗不过邴吉,便放他进门,未料到,这回韦老是真病了,倒成了邴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告罪一番后,还是说了心中担忧,“韦老,您看大将军那边愿意放下,可陛下那边又该如何呢?” “老夫年纪已大,朝中之事已是有心无力,陛下乃心善之人,大夫不如往夏侯府走一趟,许会有所收获。”尽管病在家中,也不愿参与朝事,还是给犯愁的邴吉指了一条明路。 邴吉得到指点,便急忙往夏侯府赶去,夏侯胜何其聪明,见邴吉来此,其用意已猜出一二,未等邴吉开口,已先开言,“在下不才,怕无法解大夫之忧。” “夏侯大人谦虚了,在下受韦老之托,特来寻先生,还望先生指点一二。”邴吉见夏侯胜欲下逐客令,连忙搬出韦贤,韦贤何其人也,天下学士敬仰之人,这学士自也包括夏侯胜,果然,夏侯胜态度软了不少。 “既是韦老所言,在下尽力一试便是。”韦老都出来了,还能不答应吗,何况这君臣若真斗起来,受苦的还是百姓,又怎能视若无睹呢? 十月末,天欲寒,宫殿内烤着炭火,去了几分寒气,解下粉色毛领披风,递与丫鬟手中,霍成君与上官幽朦坐于一处。 “外边下着雨,可淋着了?”上官幽朦看着面前的霍成君,又见门外未见小的大雨,眉间惹上一点忧。 “不碍事,可能让我见见陛下与许捷妤?”进宫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那两人,刘病已那道圣旨那般明显,她不想因自己而将霍家也搭进去,既然一切开始于自己,那便由自己来解开这个结。 上官幽朦不禁疑惑,这当口的情况她又岂会不知,霍成君选择在此时见他们俩,目的为何令人遐想。 霍成君裂唇一笑,“幽朦,我有分寸。”凉凉的手覆上上官幽朦的手背,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最终上官幽朦点头答应了她,命颂挽亲自至长定宫相请。长定宫乃是许平君暂居之地,而刘病已无事定然会在许平君处,这时辰,快至午膳,想必他们俩也定在一处。 刘病已听颂挽之言,第一感觉便是起疑,又想在这皇宫之内,又有自己在许平君身旁,也不怕霍成君与上官幽朦耍什么花样,也就大着胆子携许平君往长乐宫走一遭。 “见过陛下,见过许捷妤。”霍成君缓缓施礼,对着许平君微微一笑,许平君同样回以笑容,这是许平君自离开霍府后,与霍成君的第一次见面,却似乎站在了两个立场。 “陛下可愿与成君一聊?”霍成君大方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刘病已征得许平君同意后,便让一干人等离开,室内只留下了刘病已与霍成君两人,霍成君久久未开口,刘病已终是不愿再拖延,“霍小姐有何事与吾言?” “陛下故剑情深,成君有成人之美,今求见陛下,还请陛下高抬贵手,留给成君与父亲几分颜面。”语罢便跪于地上,向着刘病已磕了一个头,若非有一人低头,那么她最合适,用自己的低姿态解了刘病已的闷气,还了霍家的颜面,这一跪又算得了什么。 刘病已一瞬间被霍成君的一跪而感到惊诧,在他的印象中,霍成君该是个任性的千金小姐,却不想还会如此,“罢了罢了,你起来,吾答应了。”霍成君的相求,也正好给了刘病已一个顺势而下的台阶,而刘病已也不得不承认,这当中也有几分心软之因。 霍成君起身言谢,之后,又与许平君言、上官幽朦谈笑一番后,方携丫鬟回府,刘病已在霍成君离开的粲然一笑中,似乎被什么划过了心头,却又不明所以,转而望向许平君,或许是因为一桩心事终可了的豁然之情。 第十六章 朝议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人既已在此,便顺道将立后之事禀明太皇太后上官幽朦,让她下诏召开两千石朝议,决定皇后人选,之前心中还未有底,今日与霍成君相见后,已是笃定能将原配扶正,也不知为何,今日,他竟对霍成君之语深信不疑。 “皇帝久无后,终非长久之计,陛下既有此意,哀家这便命人起草诏书。”霍成君已有了决定,而且想必是经霍光同意的,上官幽朦也不会再推脱,遂了他的心意,况两千石朝会中,外祖父亦身在其中,如有何变故,上官幽朦相信,他定也能平定。 得到上官幽朦肯定的回复,刘病已自是高兴,他入宫这么久,还未如此遂心过,“多谢太皇太后成全!”上官幽朦客气,刘病已自也恭敬,至于成全何事,他们心知肚明。 上官幽朦点头,“哀家乏了,陛下先回吧。”确实累了,自昭帝离世后,她一直处于惊慌与忐忑之中,又因霍显之意,斡旋于刘病已立后之事中,如今尘埃总算将落下,而她,也可休息休息了。 刘病已却是无法如此,方出长乐宫,便逢上了等在殿外的太监,“陛下,邴大夫与夏侯大人求见,现在宣室外等候。”邴吉与夏侯胜来了也有不少时间了,谁知道太监去报,陛下竟然在长乐宫,太皇太后又有令,任何人无召不得入内,如此,只能于长乐宫外,等刘病已出来,这一等,便已是午膳后。 “吾亦乏,让两位先回,明日自有分晓。”伸手握住了身旁许平君之手,十指相扣,一前一后往长定宫而去,为了一直默默陪伴着自己的她,也该勇敢一回,即便豁出去了又如何,况且霍成君之语再先,想必霍光也不会多加阻挠了,这个最大的障碍不使绊,自己还有何理由不下这道诏书。 第二日,朝堂之上,未等众臣禀报事务,刘病已先命人宣读了自己的拿道圣旨: 吾即位已逾数月,先帝丧期也已过,然后宫无后,婕妤许氏乃吾民间发妻,甘苦同当,德行兼具,而吾后宫亦无旁人,故吾欲立婕妤许氏为后,众卿以为如何? 随着太监最后一个音落下,这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前几日,风声还倒向大司马大将军之女,而陛下的这道旨意,分明是与大将军唱反调,面面相觑之际,也等待着霍光的反应,或者说等待着他的反击。 然而霍光从开始至圣旨宣读完毕,皆是一副安然之态,好似此事与己无关;观察着霍光神情的邴吉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闺女之语真是有效,而陛下昨日不见自己与夏侯胜,原是为了这道圣旨,也幸好老霍未出面阻饶,否则,真是让人有戏看了。 可不待邴吉将这口气松完,便有人说出了自己担心之事,邴吉与霍光还来不及阻止,此人便是霍光的心腹田延年。 “许婕妤之父许广汉乃是罪人,罪人之女岂可为后?”霍光之前有意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后,作为死党,田延年见霍光不言,便开了这个反对的头,他的话方落下,又有一人掺和了进来。 “本侯以为此言不妥”,韩增突然的出口,让考虑着如何战阵营的大臣一霎时安静了下来,刘病已心底更是高兴,他们千算万算都忘算了还有一个以胆大闻名的田延年,“依大汉律例,一罪不两罚,许广汉失责当年已罚,与许婕妤又有何干,臣赞同立许婕妤为后。”韩增这算是明确表态了,而且以他家族侯爵传七世的荣耀,敢与他作对之人也是屈指可数,就连霍光也许让着他几分。 可这屈指可数之人中偏偏有田延年,“何等人教养何等子女,罪人之后,岂能母仪天下?”田延年还不死心,打算与韩增争到底了。 这可急坏了原本欲做好人的邴吉,连忙拉了拉一旁的夏侯胜,希望他赶紧出来圆场,可夏侯胜一见这场面便不乐意了,干脆当个木桩站于原地。 “敢问田将军以为何人可母仪天下?”韩增这话倒是把田延年问倒了,此时若说霍家小女儿可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自己的用意,这一不小心,火还会烧到霍光身上,自然无法言说。 反观韩增要的就是这效果,“既无合适人选,陛下身旁又只许婕妤一人,有何不可?况国不可一日无君,自也不可一直无后,莫非田将军想看我大汉天下大乱?”韩增的帽子扣得不轻,田延年自也无言以对,邴吉也正好趁此时,忙打圆场。 “龙额候此言过重,不过,昨日夏侯大人也与臣思索该立何人为后,思来想去许婕妤与霍八小姐倒是合适人选,只可惜大将军言,八小姐身子不适,不宜入宫,如此也只有许婕妤一人,臣请立许婕妤为后。”随着邴吉语落,也有几人开始附议。 “臣附议”,霍光表态之后,邴吉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朝中也马上一团和气,此时夏侯胜的作用就出来了。 “臣以为,霍八小姐品貌端正,霍夫人有女如此,理该嘉奖,臣恳请陛下赐霍夫人食邑三百户,封八小姐为郡主之尊,以示褒奖。”至于霍光,已位极人臣,封无可封,自不必提及。 “准奏!”刘病已自是点头同意,他的目的是封许平君为后,既然霍家愿意成全,他也乐意卖霍家一个面子,而且对于霍成君,这一回,刘病已多少有几分感激之意,若非她与自己袒露心迹,自己只怕也不会下这道诏书,此事只怕还要再拖几日。 “传吾旨意,婕妤许氏,贤良淑德,可为天下女子表率,深得吾心,特封其为皇后,母仪天下,内阁拟旨呈报太皇太后;另,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之女霍成君德行皆备,其母功不可没,特赐食邑三百户,封霍成君为慕姻郡主。” “臣替拙荆与小女成君谢陛下圣恩!”霍光跪地谢恩,这其中的缘由,两个当事人再清楚不过,如今这般,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第十七章 尘落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大气而对,更重要的是他替女儿又寻到了一人,其实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坏,毕竟自己也是真舍不得将女儿送入皇宫,如此一来,夫人与女儿已享尊荣,又可留在自己身边。 朝议之后,霍光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难得露出一抹笑意,而今日亦是个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呼吸间也尽是迎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冬日暖阳不似夏天那般灼热,抬头迎上,依然和煦,云层之中若隐若现之际,也可凝目而视。 有此好心情的岂止霍光一人,刘病已更是欣喜,朝议结束后,未经停歇,便已往长乐宫而去,为的就是让太皇太后挑个日子,好让自己将发妻扶正。 “陛下,来了正好,钦天监正在此处,陛下想问之事,与他言便是。”上官幽朦指了指一旁见到刘病已垂手而立的钦天监。 刘病已会如愿,上官幽朦已然知晓,更是猜到了他今日会来寻自己,便召钦天监前来,早作准备,谁知,刘病已来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面上更是难掩喜色,仿若一个得到心心念念糖果的孩子一般,上官幽朦在一刹惊奇之外,也庆幸霍光与霍成君最后的抉择。 第二日,皇帝大婚的诏令便布告天下,同时,霍家也收到了陛下的封赐诏书,对于这份诏书,霍显摆明了是不稀罕,面上谢过圣意后,回至房中面色甚不佳。 “也不知老爷如何想的,若非他退让,许氏又岂能如愿,成君啊,倒是委屈你了,你放心,母亲定会让你荣宠天下的,我霍显的女儿岂会比旁人差!”对于女儿,霍显有着说不出的满意,姿色倾城却不媚,举手投足间不乏大家之气,琴棋书画皆通,而霍成君越是出色,母亲自然越觉得她该拥有更好的,何况霍家已是极贵,再好也只有那个位置了。 “母亲,何苦为了这些气坏了身子,朝中之事我们不知,爹爹自有思量,圣旨已下,便是定局,况女儿也不想去那深宫之中,母亲权当是成全女儿罢了。”霍成君半是劝说半是撒娇,侧头靠于霍夫人肩上。 “若非你那日留下她,陛下又岂能如意?”霍显伸手缕着霍成君的发丝,语中不免几分嗔怪,虽有不满,霍府却也宁静。 朝堂之上,刘病已却无这般幸运,按规矩立许平君为后,其父便该封侯,况且许广汉与刘病已还有旧交情,奈何许广汉曾为罪人,霍光等人自不同意,上回立许平君为后,尚有韩增出面言说,可这回连韩增也站在了霍光这边。 韩增亦是聪明人,立后之事不论如何已经得罪了大将军,虽说自己身份地位尊贵,可霍光终还是掌权之人,总不能将人得罪狠了,所以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得站在霍光这边,如此倒也算扯平了。 韩增都不出面,何况是其他人,如此一来,刘病已成了孤立无援之人,许广汉封侯之事是行不通了,可皇后之父乃一介平民,这总不成,于是,这难题便交由御史与礼官了。 礼官在探得霍光除了不封许广汉为候外出,并无别的要求,便也就放胆想主意,最终得出了“昌成君”这一名号,也得到了一致同意。 十一月十五,长安城喜气盈盈,皇宫更是处处喜庆之色,登基后从来节俭的刘病已,却不惜重金,给了许平君一个盛大的封后仪式,自太皇太后授许平君皇后玺绶,刘病已便一直与许平君十指相扣,一路之上,帝后如此恩爱,惹来不少人的钦羡;刘病已也于此日改名为刘询,不为别的,只是怕民间太多人为避皇帝讳而要更名,如此,改变的只是他一人,千万百姓可省去麻烦,可谓为民想至甚细。 封后大典刘病已自是高兴,帝后携手接受天下朝贺,耳听万岁千岁之语,眼看彼此眼中的自己,尽是美好。晚上依例便是宴请百官,高兴之余,刘病已不忘敬百官,无非是君臣同心,天下可安云云,这等场面,对于混迹民间,又做过游侠的刘病已而言,应对并非难事,加之几月的适应,早已得心应手。 “陛下,大将军为您寻得故剑,功不可没。”大喜的日子,刘病已的一杯酒,能挽回不少心,邴吉也希望通过一樽琥珀,拉近君臣之间的距离,便于刘病已耳边悄声道。 刘病已何其聪明,邴吉一语,心领神会,于是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往霍光身边走去,举酒而言,“吾该多谢大将军替我寻得锟吾剑,这樽酒,吾先干为敬。”语罢,一饮而下。 皇帝如此姿态,霍光自也不能端着架子,忙端起桌上的酒盏,“为陛下解忧,乃臣分内之事,若有不到之处,还望陛下海涵!”霍光言辞恳切,也将酒盏的液体尽数倒入喉中。 “大将军谦虚了,日后你我君臣一心,大汉天下指日可待!”话音刚落,便是山呼万岁。 “月又圆了,皇宫又热闹了……”浅红衣袍,带着几分喜气,双眸之中却是带着几许愁,带着一段回忆,月下仰头的上官幽朦在打发了众夫人之后,回至长乐宫,听着依旧喧闹的声音,孤身一人,更显落寞。 “一切尘埃落定,幽朦,皇帝哥哥不希望你如此惆怅。”随着上官幽朦转头,毫无意外出现了霍成君的身影,面带笑容,似今日的一切与她无关。 “皇帝哥哥”是昭帝在时,他们私底下的称呼,也只有霍成君敢如此叫,而昭帝生性仁厚,霍成君年幼,又时常陪伴上官幽朦于宫中,这中间虽差着辈分,昭帝却已将霍成君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也许霍成君如此称呼自己,所以,当听到这个称呼时,上官幽朦便知道是她来了。 “是啊,尘埃落定了,这么晚了,你怎会在此?”因对外宣称,霍成君是因病无法入宫,所以今日,她并未入宫,却不想在此时,看到了她。 第十八章 陪你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圆月之下,银白色狐裘披风,显得更为柔和,月光亦打在霍成君白皙的脸庞上,“我来陪你。”微笑着淡淡出口,眨了眨眼,走近上官幽朦的身旁,与她一起仰头望着这皎洁月光。 “平君……”眼眸中流转着无限深情,虽然自从许平君入宫后,两人日日见面,可是在刘病已眼中,妻与妾有别,只有她真正成为自己的皇后,才算真正的相聚,今夜,是刘病已入宫以来,第一件称心如意的事。 许平君双颊浮上红晕,如同新嫁娘一般带着少女的羞涩,静静开言,“病已,你为我做了太多,我只要陪在你身边。”她的深情从未想过要他的报答,而当她看到他为自己做的一切之后,那颗心又如何不被感动,她知道,他在尽力给自己无上的荣宠,今日这场盛宴,也是他在替自己宣示着主权。 心绪在定睛凝视间慢慢流淌,刘病已轻揽许平君,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怀中,听着自己稳稳的心跳,这样安宁与祥和,自打入宫后是头一遭。 良久,刘病已缓缓轻柔道:“终于,我们之间不必隔着旁人了。”为了这一天,思了念了多久,无尽感慨。 未央椒房柔情缱绻,长乐宫中彻夜未眠,两个女子怔怔地看着一轮圆月至天明,“成君,回去歇歇。”天蒙蒙亮,上官幽朦起身拉着霍成君往殿内而去,一夜无痕,但衣上发间所沾的露水依旧若有似无地透露着一切。 霍成君听从上官幽朦之语,与长乐宫中歇下,而上官幽朦却没有这般闲适,皇帝与皇后大婚第二日,作为太皇太后的她,还有许多仪式需主持,还有许多场面需出面,霍成君的歇息,不过是上官幽朦忙碌的开始。 “太皇太后,陛下皇后已至宫外。” 放下手中解乏的茶盏,“快请,颂挽命人备好茶。”因知晓刘病已与许平君今日一早会过来,所以也早早让霍成君歇下,避开两人,毕竟他们在此时见面,只会徒增尴尬。 “妾身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请用茶。”许平君小步轻移,跪于上官幽朦面前,双手过额头,奉上茶盏。 上官幽朦接过许平君手中之茶,轻抿一口,心中哀大过喜,同样的年纪,论月份自己尚比她小,可自己却已是太皇太后,而她有陛下一路相护称后,两人眼间的浓情蜜意更是无法忽略,衬托了自己的孤影。 “太皇太后,可要为慕姻郡主备早膳。”上官幽朦的特意安排还是被小宫女的一句话破坏了。 上官幽朦看向刘病已,他眼中除了一闪而过的惊讶外,再无表情,反是许平君带着几分欣喜道:“成君既在此,便一同用膳,自霍府一别后,我也还未与她好好叙过,况,今我能为后,也该多谢成君的成全,我与陛下倒该敬成君一杯。” 对于霍成君,许平君已从一开始的提防,转变为感恩之人,其实,从始至终,霍成君从未想过要与她争抢些什么,她不过是被家族推到风浪面前之人,她还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 “这……”上官幽朦面露难色,一则不忍打扰方睡下的霍成君的好梦;二则也得看刘病已愿不愿意,于是转头看向站在许平君身旁的刘病已,询问之意甚是明显。 爱妻已如此说,刘病已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何况刘病已也有自己的思量:许平君娘家无权无势,父亲连候也无法封得,若她能与霍成君交好,有霍家在,也不必担心日后受人欺负,便向着上官幽朦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如此,上官幽朦也只能命颂挽请霍成君至膳厅一同用膳,未让旁人去,也是因她能信之人只有颂挽,颂挽做事又向来稳重,定会向霍成君说明膳厅之中的情况。 “陛下与皇后随哀家先用膳罢。”让皇帝等,显然是不行的,于是,上官幽朦先引两人至膳厅。 睡眼惺忪,听到颂挽传来的话时,霍成君一个激灵,薄施粉黛便快步至膳厅,及门口,放缓了脚下的速度,莲步至前,蹲身行礼。 许平君连忙起身,双手扶起霍成君,“妹妹,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多礼,那日妹妹与陛下之语,我已知晓,今请妹妹过来,不过是想好好谢谢妹妹,你如此拘礼,倒是我的不是了。”笑着将霍成君拉至自己身边坐下。 “平君在贵府的那些日子,烦劳霍小姐照料,吾以茶代酒,谢霍小姐之恩。”刘病已虽如此说,可他清楚,自己谢的不仅仅只是她留下了许平君,又让他们夫妻相逢,更多的谢意是那天一番话后,让自己下定的决心。 “陛下言重了,为君分忧,乃是分内之事。”笑意应对,饮一口盏中茶,其中滋味也只有霍成君自己明白。 霍光回府知晓霍显将女儿送入宫,虽责怪却也无法,毕竟让她陪着上官幽朦也是好的,只是这几日就怕她在长乐宫中遇上了刘病已,如此,该如何自处,而霍显这些有意无意的安排,更坚定了霍光心中的主意。 “邴兄可知,龙额候此次回长安,停留多长时间?”韩增来得突然,就怕他走得也突然,霍光可以是一堆事情相问,怎能让他轻易离开。 “这个我倒不清楚呢,霍兄,你问这个做什么?”邴吉好奇之余,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莫非老霍想要秋后算账了,这个龙额候韩增可是第一站出来支持立许平君为后的。 未等邴吉出言相劝,霍光便从他惊恐的面色中,猜出了他所想,“你莫多想了,我身为内阁辅政大臣,不过关心一下各地情况罢了,不知也未不可。” 霍光爽朗一笑,倒是给邴吉吃了一颗定心丸,不过他还是满腹疑问,“此事,我亦未可知,方回来,该会多呆些时日,霍兄所想,怕不止如此简单,可否与邴某人说道说道?”霍光怎么也不像是随口问问之人,他身为大司马大将军,政务军务都要比自己清楚得很,何苦多此一举来问自己。 第十九章 父心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邴吉满脸不解,一头雾水,不知霍光此举为何,因两人相熟已久,又有交情,邴吉便大胆相问。 “邴兄以为龙额候韩增如何?”霍光笑意笼笼,看向邴吉。 邴吉是越来越不清楚,霍光这是唱哪出,不过对于韩增此人倒也有些想法,便如实已告,“龙额候乃是七世王侯,家族显贵,却无骄躁之气,为人依我之见,也是重情义之人,不过他心中究竟如何想的,倒是难以捉摸。” “重情义,如何见得?”韩增以往为避事,是能跑则跑,只是这次立后之事,刷新了霍光对其的认知,也不得不对此人多多关注了几分,心中更多了几分思量。 邴吉略一犹豫,才道:“子孟,你有所不知,这龙额候,之所以会主张立许氏为后,其中少不了想还年少之时那昌成君的情。”邴吉不说倒罢,这一说,霍光更是糊涂,眉头微蹙,耐心听邴吉讲下去。 “龙额候少时为郎官,昌成君当年犯事时,正属龙额候之下,若非昌成君当年认罪后,只字未提龙额候,只怕他也逃不了失职之责。”邴吉将这段往事一五一十与霍光而言,霍光方恍然大悟,邴吉这一番话也解了霍光这几日的疑惑。 “如此确是个知恩有义气之人,也算有几分但当。”霍光连连点头,就在邴吉以为这茬过去了之时,霍光又来了一句,“少卿以为小女成君如何?”语毕眼带笑意地看着邴吉。 邴吉这会是真被霍光折腾糊涂了,“先不说成君长得如何,单论这家世与才情已是少有,为人又温婉识大体,举手投足见尽显大家之气。”邴吉也算是看着霍成君长大之人,本就没有什么坏印象,加之寻剑之事霍光会就此罢手,还是霍成君的功劳,又是当着人家父亲的面,当然是一番夸赞,不过越说后面,看霍光那一脸自豪之情,邴吉总觉着有什么不详的预感,果然被霍光下一句话,将方平定的心脏又再次揪了起来。 “少卿谬赞,只是老夫对小女也甚是宠爱,小女既如此这般,不知少卿以为何人方配得上小女,配得上霍家?”霍光是笑意越弄,邴吉是吓了一大跳。 “子孟啊,皇上已纳后,成君即便入宫,也只能封婕妤昭仪,你夫妻二人于心何忍,以霍家的家世,大可找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至委屈了成君。”邴吉生怕霍光不甘心,又动了让女儿入宫的念头,连忙劝阻。 只不过邴吉不知,自己已落入霍光这只老狐狸的圈子里,“少卿此言甚有理,不知小女成君与龙额候韩增可相配?” 邴吉看着堆满笑意的霍光,才知自己想多了,原来他问韩增为霍成君,为的不过是最后这一句话,看来,这老霍早已动了这心思,邴吉心想:韩增未曾婚配,霍成君未许人家;论家世,一个是世家显贵,一个是当朝新贵,权势如日中天,也是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再说,老霍动这心思,总比动让女儿进宫的心思强的多。 于是,邴吉捋了捋胡子,点头道,“却是不错,子孟若有此意,可寻人至侯府说亲,不失为一桩美事。”马上,邴吉就后悔自己给霍光出的这个主意。 “如此,便有劳少卿了。”霍光起身,向邴吉一揖,为了女儿,霍光也可谓费尽了心思,韩增毕竟是侯爷,又是世家,加之邴吉方才所言,对于韩增,霍光也是满意,也确如邴吉之语,霍光早已想通,与其让霍成君入宫受尽冷眼与冷落,倒不如嫁给韩增,成婚之后父女相见也方便。 见邴吉亦起身,久久未应下,霍光又道:“先前因立后之事,多少与龙额侯有些冲突,我若冒然请人前去怕有所不妥,况乎,我们好歹是女家,哪有自己贴着上去之理,这中间自还需少卿多多美言。”此时的霍光也不过会一个为了女儿终身大事而忧心的父亲,哪里看得出他在朝堂之上的那般叱咤。 “你既如此说了,我岂还有推却之理,此事我自尽力而为。”话说邴吉也是个操心的命,刘病已与许平君这才安定,又给自己揽了这么一桩事,而且那韩增可不如表面上那般好说话。 邴吉答应之后,霍光心情大好,好似放下了一桩多年未了的心愿一般,其实霍光也知自己终有一日会先他们而去,总希望能看到女儿有个好的归宿,男子若娶错妻,还可再娶,可女子若嫁错人,便是误终身,自己的大女儿,上官幽朦的母亲便是最好的例子,又怎能让小女儿步大姐的后尘。 霍光的一番苦心,尚在宫中的霍成君自是不知,更不晓父亲已为自己寻好了夫婿之人,此时的她正笑颜以对,夫妻恩爱的刘病已与许平君,看着一举一动,一凝一眸之中皆是暖暖爱意的两人,霍成君觉得自己劝父亲放手是对的,唇角更是扬起了轻松的弧度。 早膳毕,刘病已便前往宣室处理政务,上官幽朦一夜未眠,也是乏了,在颂挽的陪伴下往内房而去,霍成君经过这么一顿早膳,已无睡意,便陪着宫中少伴的许平君闲聊。 “成君,故剑之事,陛下有欠思虑,我替他向你赔不是了。”刘病已的用意,许平君很清楚,毕竟是陪着他两三年之人,又是同患过难的,许平君自认自己是了解刘病已的,也因此对霍成君的愧意更深。 “姐姐,陛下为了所爱之人,且不忘当年人,有此心,乃是百姓之福,姐姐若念着成君的好,莫让陛下误会了家父。”家族是她所幸,却也捆绑着她,霍成君很清楚,一旦父亲不在朝中,皇帝再对霍家有意见,霍家倾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不能他们君臣心生隔阂,而这中间最好的桥梁便是许平君,旁人的话刘病已或许不在乎,但许平君的话他一定会听。 许平君自也知晓霍成君之意,更明白现在刘病已还需要霍光的辅佐,立后与寻剑,已是逆了霍光的心意,自也不能再有什么间隙,于是,一个为了夫君,一个为了父亲,都相当乐意成其事。 而人生或许就是这般奇妙,各怀心思之人,还能走在一起,心平气和,互为姐妹。 第二十章 置气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许平君与霍成君闲聊间,上官幽朦浅眠之后也已醒来,最担心的莫过于霍成君与许平君两人之间是否会有冲突,旁人不知霍成君的心思,上官幽朦却是清清楚楚,疾步寻至椒房殿,见到一室祥和便宽了心。 “你不该让成君入宫!”昨晚君臣同乐,霍光回府之时已晚,自也不会去寻女儿,更何况,昨日霍成君因前几日的“病”并未进宫,霍光也不会念及,她是否在府中的问题,及至邴吉离府,处理完手中事务,想着与女儿说道说道之时,才发现,人根本不在房中,问过丫鬟才知,昨夜霍成君已入宫,心下便觉不妙。 霍显见老霍着急上脸,还想着入宫找人的模样,连忙阻拦,“老爷,成君有分寸,若因此与陛下,若真有什么事,太皇太后早早便命人传消息而来。”这就是自己人在宫里的好处,有什么情况都能及时得到消息。 霍光摇摇头,“即便成君有分寸,陛下未必如此想,你呀你,若不想成君困于宫中,赶紧死了让成君入宫之心。”霍光万万没料到,霍显居然还在打着这主意,本以为立了皇后她能安分了,谁知,还让成君在帝后新婚之夜入宫,是何心思,旁人不知,身为枕边人的霍光却是一清二楚。 “老爷,此事可不能全怪我,若非成君也愿意,我又岂会硬让她入宫。”对于霍光之言,霍显明显不服,也丝毫不觉自己所为有何不妥。 “成君少不更事,未及深想,你莫非也老糊涂了?”依霍光之心,既已决定不送女儿入宫,霍成君离刘病已越远越好,可她们母女偏偏反着来,无奈又无力。 而在皇宫的霍成君,此时正打算从椒房殿回府,“皇后娘娘,太皇太后一人久居深宫难免寂寞,成君乃是宫外之人,常往后宫总有不便,日后还请皇后娘娘多加照拂,闲时与她做个伴,解解闷也好。”霍成君半蹲身子,行了一礼,又与上官幽朦说了几句,便离开了皇宫。 方回府,老管家就赶忙上前,“八小姐,可算回来了,赶紧去夫人房中看看!”管家会亲自在门口守着,就是在等霍成君回府。 “黎叔,母亲可是出什么事了?”霍成君一边快步往母亲院中而去,一边问着身旁的管家,一出宫门就看到自家小厮在外守着,便一路命人快鞭赶回,及至府中,又见管家亲自在此,听闻几句话,更不免心中疑惑着急。 管家从霍光年少时便在霍府之中,如今年岁已大,背略微佝偻,饶是精气神不错,也不比霍成君这年轻人的步子轻快,便一路紧随,一路解释。 待霍成君至霍显房中时,也大致了解了是怎么回事,敲门而入时,兄长霍禹正自劝解着,而从霍显脸上不难看出,她的气仍未消,看来是哥哥劝不了了。 霍成君走至霍禹身边,霍禹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后,便悄悄退离了几步,妹妹来了,自有法子,何况爹娘最疼她,她的话比谁的都好使。 “母亲,若再置气,却是女儿的不是了,云屏,快去请父亲。”霍成君拉着霍显的衣袖,几分娇嗔,惹人疼爱。 收到霍成君使来的眼色,云屏一声“诺”后,赶忙至书房寻霍光。 霍光在得知女儿回府后,也正往霍显出来,他也有满腹的疑问与满腔的担忧要问霍成君。 “爹爹!”霍成君见霍光入内,忙迎了上去,“爹爹错怪母亲了,昨夜是成君要入宫的,母亲未曾言说什么。”霍显并非一句未说,只不过这茬确实是霍成君自己提起的,霍显不过是想歪了,亦或生了旁的主意耳。 霍光闻此言,双眉拧紧,眼微眯,“成君,你这是何意?”霍光所见,女儿并未那般钟意那个位置,对于入宫之事,至始至终,她都是一句“全凭父母做主”,及至后面,她甚至出面让自己成全他们两,那昨日进宫又是为何,难不成是后悔了?这也是霍光最担心之事。 莫说霍光不解,就连霍禹也不明白,妹妹这唱的究竟是哪出,昨晚是她能进宫的日子吗,想不往偏了想都难。 霍成君看着两个欲将自己看出个洞的男人,唇角婉婉扬,“爹,哥哥,你们误会了,昨日那般喜庆的日子,我不过是担心幽朦一人在宫中太过孤单,才想着入宫与她相伴。”身份迅速的转变,上官幽朦除了措手不及的仓促外,还有独自在宫中的孤寂与无助,霍成君不过是不想她在那一片喧闹之中,将自己沉浸于悲哀之中。 “若是陪幽朦倒也没什么,只是成君,今时不同往日,后宫还是少去的为好,你无心思,旁人未必如此想,况后宫人多嘴杂,若有何不当之语传入陛下耳中,却是徒添麻烦;幽朦一人无事,出来小住几日,也未不可。”人言可畏,最怕的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的谣言。 听霍成君的一番解释,霍光与霍禹明显松了口气,霍成君若真对刘病已有动了心,他们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一方面不想让霍成君失望;另一方面不好得罪了陛下。 提起此事,我倒有个好消息与你们言,“眼看年关将至,过完年,成君便也该十五了,也该许配人家了,前几日,我看龙额侯韩增倒不错,不知成君可有何想法?”女儿若不愿意,再好的人家,霍光也不稀罕,毕竟霍家如今也是有权有势之家,自是不愁女儿出嫁的问题。 “龙额侯韩增?”霍成君听了霍光对韩增的评价后,对此人却也有几分好奇,“女儿听爹爹的”,或许自打懂事便知道,自己的婚姻极有可能成为一桩联姻,所以霍成君除了那份好奇心之外,也未有太大的反应。 霍禹却没有霍成君这般淡定,忙道:“与田将军打赌输了的那个龙额候?” “正是,这桩事日后都不许再提起!”输可不是光彩之事,韩增若听到,谁知会生出什么端倪。 第二十一章 说亲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此意霍禹甚是不解,说到底,妹妹无法入宫多少有这韩增几分功劳,没想到,父亲居然还动了与韩增交好的心思,“父亲,莫不是这龙额侯极力阻止妹妹为后,为的就是与我霍家结亲,如此,城府不免深了些。”霍禹自然而然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毕竟,想与霍家攀上关系的大有人在, “管他深不深,成君即便不入宫,也断然不会嫁给那韩增!”提到韩增,霍显是一肚子气,朝堂上的事情她早已一清二楚,只不过一方面,老霍有言,不许再纠结于立后之事;另一方面也是碍于韩增的身份地位,不好多言,但若是让女儿嫁给韩增,这口气,霍显可咽不下。 “你们啊,鼠目寸光!”霍光无力于霍禹的自大,霍显的妇人之见,其实,与韩家联姻,是霍光深思之后的决定,毕竟,霍光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能与龙额侯府成了亲家,也就多了一个有力的助手,且不论别的,光韩增手中的兵马,就可保得霍家安宁。 当然,霍光也不是卖女求荣之人,所以才会找邴吉相问韩增为人,说到底,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作为父亲,怎能草率,会选韩增,也是觉得他能给女儿庇护,且重情义,不必担心自己百年之后,万一霍家不如现在,女儿会受委屈,可惜,霍禹与霍显并不理解霍光的一番苦心,而霍成君还未深想。 “老爷,话可不能这么讲,我们家成君配得上任何人,何必只着眼于龙额侯。”韩增家世显赫,而一向眼高于顶的霍显,却还不满足,或者说,她心中尚有不甘。 霍光自知与霍显说不通,便望眼于霍成君,“成君啊,你以为如何?”眸中有着期盼。 而霍成君也未让霍光失望,“女儿全凭父亲做主。”与她而言,嫁与谁,或许没有太大区别,在她的认知中,姐姐所嫁之人非富即贵,自己亦难逃脱联姻的命运,嫁与谁,也未有多大差别,只不过眸色之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流光。 “你们父女俩倒是好,既是如此,我亦不必白操心思了。”霍显有几分不满霍成君的不争与顺从,也知晓,虽然霍光有事会与自己商量,可一旦他下了决定,也是极难改变的,只能一人默默生气。 霍禹赶忙向霍成君使着眼色,“母亲,韩增再不济也是七世侯爷,望眼大汉朝,比韩家更为显贵的也为数不多,俗话不是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是个王府,与咱们家也算相配。”对于父亲之言,霍禹不敢辩驳,只能劝着母亲。 霍成君这回却是没有理会霍禹的眼神,其实,她也不知该如何劝说,而越说,倒越显得自己想嫁,可事实上,她并不想就此嫁人,只不过,不是所有事都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尤在陪伴上官幽朦之时,愈发知晓了何谓身不由己:她一个太皇太后,尚需谨言慎行,自由又有几时,最多的就是为大局着想,况乎自己这么一个小丫头;而霍成君也相信,父亲的眼光,他断然是不会坑害自己的,如此,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所以,也实在想不出有何话可劝解母亲的,干脆静默不响。 霍府尚未达成一致意见,主要还是霍显不情愿,而被霍光托为媒人的邴吉倒是十分积极,第二日,便笑眯眯地往龙额侯府而去。 韩增听门人来报,邴大夫到访,还纳闷着有何事,但因邴吉为人良善,又不与人交恶,且对陛下又有护主之恩,自是不好得罪的,便亲自至府门迎客。 韩增将邴吉迎入府内,命人好茶伺候,闲聊一盏茶后,才道:“不知大夫前来有何指教,韩某乃粗人,在朝中可有不当之处?”韩增这分明就是废话,莫说他向来谨慎,甚少多话提意见,一遇事、一到需要他做选择之时,便快快地找理由离城而去,这火是怎么都烧不到他的。 对于韩增此言,邴吉忙作揖,人家可是侯爷,真有不当之处也是由陛下教训,自己怎能随意越级,“龙额侯严重了,邴某人今来,乃是为一桩私事。” 听闻是私事,韩增睁大了眼,显得饶有兴趣,话说韩增与邴吉的交情也只限于同为朝臣,见过的面比较多,他未私事而来,倒是勾起了韩增的好奇心,想仔细听听所为何事,于是,对邴吉道:“大夫请讲。” “不知侯爷可曾有婚配,是否有中意之人?”邴吉不像老霍,要打一圈的太极才绕到正题,这绕来绕去之事,邴吉也做不来,便开门见山,直言不讳了。 韩增微皱的眉峰在听到邴吉此语时,立刻舒展开来,“我父母早亡,未曾听过与哪家姑娘有婚约在身;自己又常年在外,长居于军中,何来的中意之人,若是有了,何至于今日尚孤身一人?”韩增扬了扬唇,“听大夫此意,是想给我做媒了,倒不知是哪位千金能请得动大夫这般人?”语罢,韩增拿起一旁的茶盏,盖了盖子,呷了一口水。 只不过,未等这水下肚,若非韩增有意控制着,定能喷邴吉一身的水,不过饶是如此,韩增还是失仪了,收回神态,忙确认道:“邴大夫为何人而来,可否再说一遍?”韩增自知不会听错,只不过还想再确认一遍。 见韩增如此激动的模样,邴吉又慢慢地将方才之话重复了一遍,“我是为慕姻郡主而来。” “霍八小姐?”韩增如何会不知这慕姻郡主是何人,却又不可置信地向邴吉确认了一遍,见邴吉点头后,心中已凌乱。 “侯爷,郡主乃陛下亲封,又是霍大将军的掌上明珠,霍家与韩家门户相当,郡主配侯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邴吉是真心想促成这桩姻缘,两人若成了,老霍的心事了了一桩,陛下亦可安心,况且,眼下邴吉越看这韩增与霍成君越配。 一句话的时间,韩增便达到:“大夫好意韩增心领了,大将军的掌中宝,只怕韩增配不起。”韩增这话中拒绝之意再明白不过,他堂堂一个侯爷,怎会配不起霍光之女,而韩增也并非对霍成君有什么意见,实在是霍光气势太过强大,若有这么个岳丈,韩增是真潇洒不得了;而且,想攀上霍家女儿的人不在少数,旁的不说,张安世、田延年这几人恐怕也都想与霍光的关系更进一步,自己若应下了,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从来能避则避的他,又怎会愿意出这风头? 只不过邴吉仍不死心,只当是对霍成君有何看法,又劝说了一番,“八小姐乃是名门淑女,知礼贤达,不瞒侯爷,先前殿上言她身子抱恙,亦不过是个说辞罢了。”韩增是个明白人,邴吉想他定然知晓其中缘故。 “此事我自也料到,不过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容我思量思量。”邴吉都这般苦口婆心了,自己若是再拒绝,还真是不知好歹,而且只怕会将霍光得罪得更为彻底,他心想,自己的考虑,一般人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给双方留个台阶罢了。 只可惜,当邴吉如此与霍光讲时,霍光还当真了,婚姻之事,确实该谨慎,对于韩增的说辞,他十分理解,而且也愿意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只是苦了韩增,生怕遇到霍光就问起联姻之事,每次总是见到他便躲着。 韩增这一躲便是半个月,若换成平时倒还好,他可找个理由,躲到边关,呆个半年,估计霍光也无意于此了,可眼下不足一月便是年关,边关又无战事,加之府中之事总需他安排,还真无法外出。 再说霍光,也算得上是历经四朝,一开始误解了韩增之意,半月来他有意地躲避,若再不知他是何意,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不过霍光并不着急,而且临近年关,他也没功夫找韩增谈心,这是新皇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自是要好好热闹一番,朝中霍光的掌权最盛,有何事自也是向他禀报,加上平日的政务,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相比之下,刘病已却是悠闲得多,登基以来,并未将大权收回手中,反是放权于霍光,政务虽较平日多了些,却也不至于陪爱妻的时间也没有,反倒是两人常常相伴,一家三口时不时至御花园赏个花,看个景,日子也是和和美美的。 这日,刘病已与许平君正坐于御花园避风亭中,恰看到上官幽朦从亭下而过,便开口使她停下了步伐,在御花园遇到上官幽朦一次实属难得,她平日甚少出宫,即便出门,也爱往僻静之处走,想来个偶遇也是不易。 随着刘病已与许平君生活越发安乐,对于上官幽朦他们有几分感慨,也有几分可怜,毕竟她比他们年龄都要小,可已是经历了死别之人,从今往后的岁月,更是只能孤身一人,所以每当看到她的身影时,总觉有几分落寞,难免生了恻隐之心。 第二十二章 赏梅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许是因这一份恻隐之心,刘病已这才难得开口叫住上官幽朦,之前,刘病已从来都是将上官幽朦归于霍家,而霍光对于他们夫妻间的阻饶除了让刘病已不满,也添了几分忌惮,一般骨血来自霍家的上官幽朦,自然也成了刘病已提防之人。不过,经许平君入宫后与上官幽朦的相处,刘病已反倒放心了不少,毕竟她未给许平君使过绊子,即便立了许平君为后,上官幽朦也未多说一句。 人心总是肉长的,况刘病已在民间十八年,从小混混到一方游侠,也已见过不少难念的经,对于上官幽朦同情之心日益渐盛,况有发妻时不时为这位年轻的太皇太后哀叹一声,竟也慢慢关心起她。 上官幽朦听到两人的一声太皇太后,循声而去,便看到了从避风亭下来的两人,“陛下与皇后也在此地,倒也凑巧。”上官幽朦淡淡道,却亦无法令人忽视,她那股子淡淡的愁容。 刘病已眉峰微蹙,这样的上官幽朦终是孤独了些,因而只能陷于对昭帝的回忆与思念中,若是民间女子,刘病已尚可让其再嫁良人,奈何一入宫门,这一生便只能如此。 “太皇太后,不知成君这些日子可有事?”许平君忽然话锋一转,将话题引至霍成君处。 上官幽朦虽不解,许平君为何突然问起霍成君,却也如实相答:“郡主在府中想必无甚大事,皇后若有事,我可遣人至霍府相问。”不知目的,也应得从容。 只不过上官幽朦一句客气话,许平君好似当了真,“如此劳烦太皇太后了,平君在宫中甚是乏味,想这宫内宫外,与成君谈得来,便想着待她得空了,叙叙旧也好。”实际上,许平君与霍成君有何旧可叙,不过在霍府那三五日的时光,真若叙,上次见面也该叙完了,只是这宫中枯燥倒也是真的,终是不如民间那般自在。 上官幽朦未敢擅自应下,抬眼望向许平君身旁的刘病已,刘病已多少有些介意霍成君这个名字,若是冒然应下,只怕是给霍成君找麻烦。 虽然刘病已也不希望霍成君时常往宫中跑,奈何爱妻之意怎忍拒绝,向上官幽朦眨眨眼,示意自己已同意。 “既如此,明日我便让人宣郡主入宫,皇后若是在这宫中有何不适之处,寻我便可。”虽说许平君日日至长乐宫向上官幽朦请安,可终归是长辈与晚辈间的礼数,时日久了,多讲些话是自然的,但谈不上亲近,只能说不疏离。 “如此,平君先谢过太皇太后。”许平君蹲身一礼,上官幽朦自是双手相扶,“太皇太后难得来此,一同赏梅如何?”若是有他们相伴,或许她不会这般孤单。 上官幽朦看了看不远处绽放着的白梅,浮上一丝笑意,“你们可知这宫中有一处梅园,那园中红梅成林,若都盛开,煞是好看,若说赏梅,何不去那边?”其实,上官幽朦不过是闷了太久,想着出来散散心,谁知遇上了赏梅的两人。 刘病已点头,三人在颂挽的引路之下,往梅园而去,只不过这条路越走,刘病已越觉得熟悉,及至到那园中,方发现,这不就是上次为躲清静之地,不过因遇一姑娘,匆匆离开罢了,没想到,平时不起眼,到这寒冬之时,这静寂的园子竟是这般美丽。 园中高高低低的红梅相映成趣,在肃杀的冬日之中,添了不少生机,红梅如海却不艳,若有似无的香气,透着清寡之意,“这红梅林确实好,若是一片白梅,也是清爽。”说话间,转头看向身旁的许平君,两人皆露出浓浓笑意。 至此,上官幽朦心想,那白梅许是这两人的定情之物,又许是于他们有何特殊之意,不过未曾多问,只道:“梅花喜阴,那些未涉足偏僻之地,也有几树白梅,只不如此地红梅这般多。”成片的白色总不及一园红色来得喜气,因此,这宫中甚少有一片雪白之园。 静静伫立于红梅之中,思绪各自飞回以往种种,红梅不因往事而褪色,依然粲然对着花下人,赏花之人抬头看着如点缀着笑颜般的花蕊,伸手指触摸,“又一年花开,这花来年依然。”未尽之语却是,那人再也回不来,可这只是第一个年头…… “花易凋零事易变”,霍成君看着落于掌心的一瓣梅花,暗暗念叨着,这一年随着刘弗陵的离世,好多事都飞速地旋转着,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已有太多已经改变。 “小姐,太皇太后遣来之人正在大厅候着,老爷请小姐往花厅而去。”丫鬟小跑来告,唤回霍成君花中思绪。 “我这便过去”,听闻是上官幽朦派来之人,霍成君自是上心的,自己方才的感慨,更多的就是源自上官幽朦的,自刘弗陵归天,又经刘贺胡闹,及至刘病已登基纳后,一系列的事情后,上官幽朦越发的寡言了。 小太监至霍府,自然是为了上官幽朦应承许平君之事,而霍家自是答应的,不过霍显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坐上皇后之位真是不一样了,见成君还要惊动长乐宫之人,老爷,您看这许皇后召成君入宫,可会有何目的?”当娘的除了心中的不服外,还有对女儿的担忧,毕竟许平君在霍府的日子,自己是没怎么给她好脸色看,她入宫后,在立后之事上,霍家确实是最大的阻碍,毫无预兆的召见,就怕是一场鸿门宴。 “母亲,太皇太后在宫中,有何可担忧的,况女儿也不是头一遭见她,若真要为难自不必等到今日,而且皇后娘娘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母亲不必多虑。”相较之下,霍成君倒是轻松多了,那些阴谋诡计,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也只当是去见个朋友,只不过这个朋友的地位非同一般罢了。 第二日,天阴沉沉的,云压得特别低,霍成君赶早便入了宫,里边身着粉色百褶绣裙,袖口裙边皆用极精巧的手艺绣着朵朵墨梅,衣裳如同一幅水墨画,却也应了这冬日之景,外披银色毛领披风,莲步轻移,远看如同画中人一般。 “亏得你大冷天的,起早而来,我本以为,你在午憩后方回过来。”上官幽朦赶忙递上自己手中的暖炉,又命宫女再取一个,霍成君爱在午间打个盹,而且这天寒地冻的,上官幽朦也真没想到,她会在用过早膳便进宫,不论如何,这天气总是早晚更寒些。 霍成君接过上官幽朦手中的暖炉,“天儿怕会下雨,待大雨滂沱之时打伞而来,倒不如早些过来,也省了那些个手脚。”霍成君说着便随上官幽朦一同坐下,“听传旨的太监说,是皇后娘娘要见我,这又是哪一桩?”霍成君一双星目中泛着疑惑。 上官幽朦将昨日之事言说一番,却见霍成君有几分闪神,“你怎么了?”转眼间,上官幽朦好似又明白她为何而走神,沉默不语。 “我坐会儿便往椒房殿去,你可与我同去?”霍成君打破了显得诡异的静谧。 “她过会儿定会来请安,你们到时再商量着是在此叙旧还是往椒房殿去。”许平君每日的时间都很有规律,上官幽朦自能算得到。 正念叨间,许平君已然入内,起先,许平君来时宫女会先禀报上官幽朦,而时日长了,上官幽朦便也免了她的通报,因此,许平君在门外之时,上官幽朦才知晓人已来了。 霍成君忙起身,福了福身子,“臣女拜见皇后娘娘。”规矩不可废,况且宫中人多嘴杂,霍成君自不愿留人话舌。 而许平君如同往常般向上官幽朦请安奉茶之后方落座,“我昨日方与太皇太后言,想让你进宫陪陪我,未曾想,你今日便来了。”而且这一大早的,不仅上官幽朦见到她之时惊奇了一番,也让许平君甚是意外。 “闲在府中也无事,承蒙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不弃,得以入宫玩耍。”比起方才与上官幽朦的随意,此时对于许平君的恭敬,显得疏离了几分。 这份疏离,许平君自也感受得到,“成君,你我还如在府中那般姐妹相称可好?”许平君在霍成君面前,从来没什么架子,也未在乎什么尊卑之分。 “陛下驾到!”未及霍成君回答,便一听到太监的高唱,刘病已从宣室出来,就往椒房殿去,行至一半,想她此时该在长乐宫,这才寻妻至此。 对于刘病已这个鲜少至长乐宫之人,也主动到此来,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就是有事找上官幽朦商量,基本上就是想借她太皇太后的名号玺印;要不就是为了他的爱妻,上官幽朦深信,他今日定是为了后者而来,朝中最近很平静,无需自己的召令。 “郡主也在此,怪不得梓童只想呆在这长乐宫了。”刘病已虽笑意盈盈,可心中也有着无限矛盾,目光趁人不注意之时,打量着霍成君。 第二十三章 落雪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对于霍成君刘病已不知该感谢,还是该埋怨,夫妻得以相聚因她,受尽阻挠还是她,或许世上之事本就没有确定的答案,只有模棱两可的犹豫,刘病已不再纠结于此,只要许平君开心便好。 霍成君施上一礼,“陛下。”见到刘病已,霍成君莫名地想要回避,只是与许平君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此时离开,太过明显,只得留下,再寻个时机回府而去。 上官幽朦也看到了霍成君的不自在,忙上前解围,“昨日,皇后想见郡主,今日我便宣她前来,陛下来得凑巧了。” 刘病已薄唇微勾,“哦,吾以为来得不是时候”,语罢,冲着许平君温柔一笑,双手附上她的肩头,将许平君身上的披风往里拢了拢,“梓童莫受寒了,吾至椒房殿看奭儿。”明眸之中满是宠溺,而许平君恬淡的面容上亦洋溢着不必言说的甜蜜与幸福。 “都言君王无情,陛下却是个有情人。”霍成君望着刘病已远去的背影,转头对许平君道,依然是那样的温婉,目光中有着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羡慕之情,却也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着她眼中的清澈。 “你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何愁寻不到少年郎,你若招亲,只怕满朝亲贵早已踏破了霍府的门槛。”许平君一句半真半玩笑的话,无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霍成君终究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子,不禁红晕悄然怕上俏丽的脸庞,“姐姐休得取笑!”娇嗔语中,忘了心中的忐忑,时光又似回到了两人在霍府的那几日,没有君臣之分,没有家国利益,不过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一个愿助人为乐;一个真心寻夫。 上官幽朦亦是会心一笑,至少,许平君没有与霍家为敌之意,看眼前形势,许平君与霍成君交好的可能更大些,加之,成君心中,亦无抢她皇后之位的打算,如此看来,霍家说不定还得到了一道保命符,同样,自己在这深宫之中也不必惶惶度日。 里面融融为乐,外边的大雪也已飘飘而落,压低的云层,慢慢向上空而去,化为朵朵飞絮,扬扬洒洒浮于枯枝旧叶上,也沾染了花瓣。 “小姐,下雪了,可要早些回府?”雪天路滑,天又易黑,云屏担心路不好走,路上万一有个好歹,老爷夫人定然不会饶过自己,眼看天色渐昏黄,云屏心中担忧更甚,这才出言请示。 “下雪了?”屋里不知屋外寒,霍成君带着几分疑问,移步窗前,推窗而望,似不信眼中所见这般,伸手去接窗外的白点,只是触及那一刻,它便融化了,“还真是,也确实该早些回府。”合上窗,霍成君便欲向上官幽朦与许平君告辞,却不想许平君先一步自己口。 “天将黑,风雪之夜,几步路也难以令人放心,成君今日留在宫中如何,正好与太皇太后为伴”,见到霍成君面露犹豫,许平君又道:“霍府我命人前去禀报,大将军总不至连这点薄面也不愿给?” 霍成君看了一眼上官幽朦,见她点头后,才言,“不敢留于宫中非父母之因,姐姐可知入主椒房殿之前的流言,成君只怕旁人会多想。”人言可畏,霍家好不容易从这场风波中抽身,今夜入宿宫中,难保又流言蜚语传出。 “陛下那边,我自会交待,成君你安心留下便是,我在此叨扰了一日,你也正好与太皇太后相聊。”语落,许平君便已起身,丝毫不给霍成君拒绝的机会。 霍府听到宫人来报,霍成君留宿于皇宫,霍显喜忧参半,忧的是留她之人乃许平君,当中可有安排,不得而知;喜的是,在宫中,便离刘病已又近了一步,望女成凤的想法一直未从霍显心中彻底根除,现在无疑又给了她一个妄想的机会。 相比之下,霍光淡然,他与上官幽朦所想一般,与许平君交好,未必不是好事一桩,而霍光心中,现今最佳女婿人选非韩增莫属,至于陛下,经夏侯胜点拨后,霍光已无这心思,正筹划着如何撮合女儿与韩增,哪有空去念已有发妻的陛下。 韩增自打被霍光念上,心就没有安稳过,大将军自己倒是未曾明言直问,奈何光禄大夫邴吉是三天两头到侯府拜访喝茶,这邴吉韩增还不好拒绝,何况他时不时还会拉上韦贤等人一同前来,韩增又怎会冒得罪这两人的风险,况且人家可是受大将军所托,拒之门外,不等于打大将军的脸,想那霍成君方被陛下的故剑诏书婉拒,这会儿自己若再不愿,霍光岂能饶过自己,只能使用这缓兵之策,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着过了年,找个理由去边关,便能躲过了。 夜色已深,此夜无月无风,只有漫漫飞雪,天际乱舞,临窗而望,地面已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雪,枯枝上也已挂上了晶莹,黑夜映出银光,若有若无的交接处,仿若尽头般的存在,夜愈深,雪愈大,天空也愈加透明,随着黎明的到来,第二日,已是白茫茫一片,一眼望去,煞是干净。 “昨晚睡得可还安稳?”眼望窗外,话却是说于同样站立于旁边的霍成君听,“这样的雪白,只有早起才不致让人破坏了。”轻轻的声音,淡淡的语气,却有着深深的回忆,这句话是刘弗陵曾对上官幽朦讲的,那一个早晨,她对镜描眉,他于窗前而叹。 “幽朦,红梅可开了?”看她的神情,霍成君便知她已陷入往事,其实一年也未足,又哪算得上往事呢,不过斯人已去难追回,才显得当初那般弥足珍贵,才如此令人怀念。 “开了,前几日方与陛下皇后一同看过,他还念着白梅。”若有思,又若不经意,一带而过,目光只注视着从树枝摇落的落雪。 霍成君收回远方的目光,“踏雪寻梅,红梅白雪,自成风景,错过了也是可惜,天尚早,那地儿人际本稀,我们不若也去寻寻?”眉眼弯笑,转头看着上官幽朦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侧脸。 “我们有多少年未曾一起赏这宫中的红梅白雪了?”记忆中,两人一同在那红梅下,尚年幼,那时,还有昭帝陪伴着他们,如同那日,也是三人,只不过除了自己,人事已换,同样一树梅,心情已不同往日。 “往事已矣,何必多念,扰得自己心烦。”语罢,霍成君拿过挂于床边的披风,为上官幽朦系上,命云屏与颂挽取来两把纸伞,只让人远远相随,守在梅园之外,莫让人扰了小林中的清净,霍成君知道,今日是个怀念的日子,也庆幸自己昨晚留了下来。以往,这样的雪天,因不上早朝,昭帝都会陪在上官幽朦的身边,而今,却只余她一人,如何不见景生情? 红梅之上已有点点白雪,玉手扶枝,摇落了零散的雪花,露出被掩盖的梅蕊红花,地上也已有零星的红色花瓣,嵌于雪白大地之中,为这大雪天添上了一抹浓烈的色彩,也仿佛看到了生命的流淌。 上官幽朦拾起雪中的红梅,眸中浅浅忧伤,被落花吸引,“即便花落,它仍落于树下,树若不倒,它总有相依之地。”霍成君尚不懂上官幽朦话中何意,只是静静看着她,陪着她,也默默告诉着她,就算深宫无相亲,就算皇帝哥哥不在,还有一个幼时的她,带着血缘的她。 “成君,在宫中多留几日。”诚如霍成君所想,慢慢释然是一回事,独自面对一室清冷,上官幽朦如何不添愁。 霍成君点头,“好,你说几日便是几日。”上官幽朦的母亲是自己的三姐,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姐,霍成君未曾见过几面,更无甚印象,反而是上官幽朦这个比自己大的外甥女更为熟悉亲近,两个更像一对姐妹。 “白梅与雪终是少了几分颜色,冬日花少,如此才有这红梅白雪令人难以忘怀,梅本清淡孤傲,又岂能为雪而折枝。” “遥看美景望落雪已足矣。”只有她们自己清楚所言为何,痴痴看着眼前积雪一朵一朵落于地上,一点一点覆盖了落花,相视一眼,会心而笑,恬静而淡然。 “可惜此地桌椅已覆上雪,若能坐于梅林间,喝上一壶暖茶,便是一大乐事。”上官幽朦手掌止于即将触碰到冰雪的桌面,却难得翘起了唇角。 “折梅至殿中,赏的依旧是梅花,落雪在窗外,暖茶于手中,亦是妙事一桩。”霍成君给了另一个主意,毕竟天冷,久立于雪中也不是回事,虽有纸伞,却挡不了风吹斜雪。 “你既有此意,便依了你。”上官幽朦又是浅眸一笑,自刘弗陵追随先祖之后,今日是上官幽朦笑得最多,也最真心的一回,霍成君见此,才安下了心。 离开这片红梅之前,只见霍成君蹲身掬起一捧雪,而后又将其洒下,看着自己制造的落雪,霍成君如同个调皮的孩子,闭眼而笑。 第二十四章 白头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一红一白两把纸伞,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在雪地中,离梅林越来越远,渐渐缩成两个点,又慢慢相叠,最后直至消失…… 雪中有人回忆,自有人静静享受着这一刻凝立檐下的宁静,似乎在白色的世界中,总能得到内心的安静,更易发觉这换上新颜的冬日之美,刘病已与许平君就是其中一对,两人执手相看,此时,雪地已有行人足迹,路中间亦被开出一条只覆着方落下的薄雪之路。 “平君,可还记得我们初遇那年,暖阳和煦,白梅花开,你我尚年幼,你便站在那花下……”回忆拉长了眼下时光,转瞬回到了九年前,仿佛一切未曾改变,可时间却是不留情地旋转着。 “记得,这梅花不如牡丹艳丽,不如莲花雅致,却是最有气节的,最不畏寒的,捱过极寒,便是绚烂,病已,你说可是如此?”许平君回头眨眼看向刘病已,眸光流转,自有深意。 “你与霍成君姐妹相称,不过为了我。”刘病已用双手裹住许平君一双微微泛冷的手,“我不会再冲动了,可之前的我亦无悔。”语中有着难以否决的坚定,眼神更是说明着他话中真意。 许平君与刘病已更为靠近,“也未全是,霍光势力那般大,即便是我,亦有所知,你我来自民间,你们君臣不和,斗来斗去,伤的还是百姓,就说上次寻剑,不还是扰了百姓。”许平君自顾自说着心中所想,却不知,言者无意,本就有心的听者,心中所想更为牢固。 许平君未察觉刘病已消逝明眸中蕴涵之意,依旧讲着心中所想,有好久未曾与刘病已这般谈心了,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她也彷徨、也害怕,毕竟在民间,见到权势改变人心的事不在少数,若非确定,刘病已对待自己,依然是以前那个刘病已,这些话,她是断然不会说的,寻他之前,便已做好了不复之前的准备,“病已,我与成君交好,你以为如何?” “平君,你心思单纯,我知你,旁人未必可知,霍家是何心思,连我也难以看出,况乎你呢?”即便对霍成君的印象已有改观,可未见她之时,便觉得霍家女儿绝不简单、纯净的刘病已,还是少不了提防。 许平君略微一顿,颔首再对上刘病已的眼时,才如实以道:“病已,成君城府没有那般深,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子,何来那些阴谋诡计,我一直未与你言,我是如何至霍府,又是如何与你重逢团聚的。”时日拖得越长,只会让刘病已对霍成君的误解越深,出于个人的想法,许平君也希望夫君可以不要对自己难得的姐妹有所偏见,虽然她是霍家人。 可是说真的,霍家又何曾真正伤害过他们什么,若非霍光,何来刘病已的皇位,霍光若是自私些,将许平君扣留于府中,待女儿当上皇后,再将其放出,也未不可,可最终,霍光还是选择让许平君入宫,让他们夫妻得以团聚,是是非非又岂能一言而概之。 “你入宫后,只顾着问你在民间那几日如何,却忘了你是如何入得霍府的。”相聚的喜悦,哪还顾及得了旁人,况刘病已心中的答案告诉他,凡事不会如此凑巧,便也未再相问,知道她未受委屈,一切安好便可,今日提及,方知是自己疏忽了。 成婚虽不过两年余,同甘共苦的日子,使得许平君对刘病已有更多的了解,也使刘病已对其有超乎常人的信任,“那日我欲至宫中寻你,被侍卫拦下去路,等待之时遇到霍成君的马车,大着胆子拦下,承蒙她心善,不计较我惊马之过,知我寻夫,还答应帮我夫妻团圆,如此我才入得霍府……”前因后果一一言明,再转向刘病已,“病已,成君之心本善,我们又何必如此揣度,反是伤了人心。”对霍成君,许平君也有过刘病已最初的提防,甚至还怕她入宫陪伴自己的夫君,是个女子,再大度,也不希望夫君身边还有旁人相伴,况且那个人还在自己眼前,只是霍成君种种言行,让许平君安心了。 “你既信她,我自也不会伤她。”手扶上许平君的薄肩,让她依偎于自己怀中,共望一场雪舞。 一日至黄昏,雪静静飘落,未曾停歇,却也渐渐地小了下去,天为全黑,昏黄之中,透着雪色映射的白光,如同银河与天地相接般,一半人间一半天上。 微雪之中,霍成君与上官幽朦焚香相和,一琴一萧,甚是和谐,一曲绕于长乐宫中,融于乐声之中,慢慢化了心头愁思,暂且放下了搁置的繁事,似乎只是曲中人,手起音落,尚有余声,人也仿佛醉于曲中,不愿醒来,问一句此曲为何,只道是《梦》。 “曲已毕,雪已小,道路定也被清,何不趁此再去瞧瞧,我倒是想赏这暮雪美景。”上官幽朦难得俏皮对着霍成君而言。 霍成君也仿若回到了从前,都还是未有心事之时,都只是天真年华,奈何时光在让她们成长之时,也让她们慢慢有了不复从前的思绪,也添了时光愁思,“太皇太后的意思,成君怎敢违背,走吧!”语罢,挽上了上官幽朦的手腕,嫣然一笑,从长乐宫而出。 “这宫中似也无处可去”,随意走着,却不知该往何地,“和风亭坐坐如何?”上官幽朦抬眼望了望依然飘雪的天空,随便说了个地方。 “早上方言红梅白梅,此时若不去看看那白梅,未免可惜,何必只坐于亭中,要说也坐了一日了。”霍成君劝说着上官幽朦,其实一路走来,风景已在眼中,雪天莽莽一片,最令人流连忘返的也莫过于这片洁净。 上官幽朦亦然点头,一路往白梅之地而去,其实宫中白梅不少,不过是此地几丛,他方几株罢了,若是移往一处栽,未必比那红梅少。 这边佳人持伞而往,却原来那儿已有一对未打伞之人,小雪飘落,他们迎雪而立,一黑一红,成了银白之中惹人驻足之处。 “难怪宫中这么多人说,帝后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平日不觉,今站一处,方知此言不虚。”那么多人的眼睛岂会有假,但最开始却不知灼了多少人的眼。 上官幽朦声音虽小,静谧之中刘病已还是听到了,两人双双回头,看到同样站立于雪中的两个女子,皆凝视而笑。 第一次,这般平静地见面;第一次,默默静视了这么久;第一次,卸去了那些防备,好似大雪抹去了过往一切,所有的事又重新开始。 “大雪天,怎不打伞,也不怕受了寒?”上官幽朦微微一笑,随着这话两人也打伞将那两人庇于伞下。 “一阵暮雪,倒是白了你两的头,看来是个白头偕老的好预兆。”霍成君看着在雪中,发丝已染上雪花,竟有几分白,打趣道。 “借霍小姐吉言,梓童宫中少人伴,却与霍小姐交好,霍小姐与太皇太后又是本家,可时常入宫闲语解闷也好。”说话间,刘病已已于宽袖之中取出一枚令牌,递于霍成君面前。 霍成君僵在原地,手迟迟未伸出,看向上官幽朦,见她点头才双手接下,“谢陛下,承蒙不弃,成君便收下了。”落落大方之余,霍成君也知,此乃刘病已婉转的示好,虽不知为何,有了这令牌确实方便多,上官幽朦又点头,许平君亦笑意相示,自也不能拂了刘病已面子,便也就收下了。 刘病已此举,一是知许平君的心思,希望自己如此,可为许平君谋求一份平安;二是,经许平君早上之言,又有霍成君此时的祝福,刘病已也渐渐开始试着放下对她的防备,或许她确实是个无辜之人。 “既然遇上了,不如一同至椒房殿用膳,出来之时我已命人备膳,此时回去正好。”刘病已的令牌,不仅收得了上官幽朦与霍成君的安心,也让许平君心底更为畅快,知他有意放下,便也出言相邀。 却不知一餐饭,已慢慢拉近几人之间的距离,都是相仿的年纪,都有着各自的彷徨,若放下政治立场,他们或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只是谁又能知道,究竟有谁愿意放下,又有谁放不下呢? 霍成君不在府中,霍光得空,正烹茶待韩增。韩增是千万个不愿,奈何大将军相邀,怎么能这点面子都不给,可若去了,任谁都能知晓,霍光所为何事,本以为熬过了这几日,这事恐怕就此作罢,谁知,还有这么一出。 韩增硬着头皮而往,故作轻松,与或高谈阔论,尤是谈及军事,韩增讲得头头是道,霍光就越发认为自己是寻对了人,正当他想问出那个韩增担心的问题时,却被阻止了。霍光也是着急了,毕竟过完年女儿便是十五岁了,这亲事能早一日定下便早一日。 第二十五章 韩增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阻断霍光之人,便是让霍光着急的小女儿霍成君,霍成君在皇宫小住了两日,待雪止天晴,便与午膳后回府了,回来之时,自是见父母,以免让他们心忧,霍成君的敲门声,却是打断了霍光欲言之事。 霍成君归来时如同去时一般,韩增却是惊奇了一番,年幼的霍成君他见过,如今这模样倒是第一次见,都说女大十八变,霍成君无疑是越变越美的那一个,且与当年相比,更添了几分温婉。 霍成君虽断了霍光欲讲之事,却也让霍光灵机一动,正好,免了自己的口舌,“成君,赶紧见过龙额侯。”霍光一边与霍成君透露着眼前人的身份,一边向她使着眼色。 霍成君听从父命,福神轻言,“臣女见过龙额侯。” “小姐已是陛下亲封郡主,本侯岂受得了郡主这一礼。”音落,双手成揖,还了霍成君一礼。 这场景霍光自是乐意见到,“龙额侯,此乃小女霍成君,六七岁之时,你们还见过面。”霍光的记性不差,更欲勾起两人过往的回忆,相对而言,与其寻个未曾谋面之人成为夫妻,倒不如找个相识之人,而且,霍光也没有那种男女成婚之前不能见面的想法,也就难得热情了起来。 韩增看着霍光的笑意,难免张开了毛孔,大将军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自己他日若真拒绝了,还真不知会如何,其实这霍成君至少长得不错,娶她回家似乎也非不可;而转念一想,若真将霍成君娶回家,陛下岂不是得防着自己,整日如履薄冰,还有还那些一心想做大将军女婿之人,韩增忽觉脖子一凉,心中暗暗摇头,还是不行。 向来圆滑的韩增,这回,既不知该如何应对大将军接下来的话语,更无法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地走了,韩增与霍成君有过几面之缘,他可以肯定,至少自己不讨厌这个姑娘。 霍光此时也不再步步逼问韩增,或者说他也相信,自己的女儿不至于让人人都拒绝,至少韩增此时见她,没有要逃避的意思,更愿意将空间留给两人,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还顺带捎走了云屏。 “爹爹!”霍成君见父亲将自己的丫鬟也一同带离了,又因之前与自己说过韩增之,哪还能不明白父亲此句为何意,语中多了几分娇嗔的气恼,长这么大,可还从未与一个男子单独在一处过,怎会不尴尬;何况,这若传出去了,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一张小脸也是憋得通红,却又不能责怪父亲什么,只得羞愧地低下头,玩弄着指甲。 “侯爷见谅,爹爹定有急事,侯爷若是府上有事,尽可先行离去。”霍成君还想叫人带着韩增离开时,却不想韩增出了个馊主意。 “大将军之意,小姐不会不知,在下又怎能拂了将军好意?”明明看到了霍成君的窘迫,韩增却是有了心思逗弄逗弄她,不为别的,如霍光所言,他们俩六七岁之时便相识,可在韩增眼中,霍成君一直是相当骄傲的一人,没想到也会有如今这样的娇羞,倒是让韩增玩心大起。 “龙额侯何意,若有冒犯之处,成君代家父向侯爷赔不是了。”霍成君确实是难得低头之人,可现在她的确想远离这个,这些年来,多了几分痞气的韩增,可那人倒好,偏偏不放。其实,莫说霍成君,年纪尚小,十个女子,八九个听闻自己的终身大事,站在自己面前的又是父亲中意之人时,岂能自在? 韩增却视若无睹,“小姐客气了,这么多年未见,也该叙叙旧,小姐以为如何?”痞痞而笑,桃花眼一勾,往前一步,拉近了与霍成君之间的距离,就在霍成君后退了半步之时,韩增又道:“听闻霍家花园不错,陛下亦赞赏有加,不知在下可有幸一睹之?” 大冬天,与陛下来时之景,又岂能相提而论,霍成君可以肯定,韩增一定是故意的,可碍于人家的身份地位又不能不答应,抬眼瞪了韩增一眼,“侯爷想看,成君自当相陪。” “劳烦小姐引路了。”韩增丝毫不受霍成君情绪影响,似乎未看到她眼中不满一般,笑意反而更大,处处退让,却处处前行,霍成君拿他又无可奈何,更添了韩增的得意,想来,能让那个刁蛮小丫头憋屈的,除了自己,似乎还未听过有谁。 韩增在霍成君的引领下,还真若有其事地参观起来,在园中逛了一会,又如主人般招呼霍成君坐下,“除了素心腊梅,也无可赏之花,看来韩某人注定,败兴而归了。”韩增言笑间,还一副惋惜之样。 霍成君只觉他太欠教训了,骨子里的那股子骄傲,总算被他激起,忍无可忍,“龙额侯以为,还该有何花,霍府太小,入不了侯爷之眼,侯爷大可回府赏花。”霍成君这已算是十分不知礼了。 “君子兰、水仙皆可。”至于后面的话,韩增装傻没听到,“霍府别处可有?”还相当不识趣地要问到底,实在不像处处避锋芒的他。 霍成君自知方才失礼了,可遇到韩增这样问话的,几人受得了,“是成君失礼了,还望侯爷海涵。”幸好尚未失去理智。 “陛下宁可故剑,也不愿你八小姐入宫,不知你作何感想?”韩增这是摆明了要往人心头上撒盐,这又是故意的,韩增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这般幼稚,又为何会这般话唠。 “难道不该承蒙侯爷庇护吗?”霍成君白了韩增一眼,这人确实欠教训,“龙额侯府的礼数就是如此的吗?”不论霍成君自己是否在乎,可听到别人如此说,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眼眶微微泛红,毕竟自己是那个被剔除之人,自打此事而来,闲言风语,霍成君不是不知,不过选择忽视罢了,可韩增偏偏不识相地当着她的面提起此事,怎么能不委屈。 见霍成君如此,向来镇定的韩增却是慌了神,“成君,我非有意,不过想刺激刺激你罢了,可千万不能哭鼻子。”霍成君与韩增是明显的越长大越生疏之人,当中不乏两人不见面年数之长,再见之时,还真不知这些年有多少的变化。 红了的眼眶,硬生生地将眼泪忍回,她是倔强的,“韩增,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要欺负我!”语罢,毫不客气地将拳头向韩增挥去,其实除了两人,旁人也不知,原来都以为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两人,还有交情。 若说起两人之间的交情,无非是霍成君入宫陪上官幽朦之时,遇上了前去寻昭帝的韩增,霍成君一身傲气,韩增就是看不惯她那模样,到处找茬,却不知找着找着,两人倒是越走越近了,慢慢地,韩增也发现了这姑娘与旁人不同的地方,两个也从你争我夺之中,知晓彼此,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不过后来少去宫中的霍成君,与前往边关,穿梭于战场的韩增再未见过面,时间久了也就陌生了。 今日霍成君见到韩增,已生了疏离,韩增亦然,于是,韩增便发挥了自己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之力,激了霍成君,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回去,而他也赌对了,而看到霍成君红了的眼眶时,才知晓她不是不在乎这些,不过是一直没有提醒,一直克制着自己罢了,经韩增这么一提,所有的委屈,霍成君似乎要倾泻而出。 “成君,我不过是想回到从前。”一句话,却道出了他的心事,自从听到立后那一系列的事,韩增便觉着霍成君已不是当初那人,幸而最后,她成全了刘病已,幸而她未让荣华迷了眼。 韩增年少洒脱,却能看出刘病已之心,霍成君若入了宫门,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一个让刘病已发泄自己不满的玩物而已,那深宫,只会让她慢慢折损了,当初那份骄傲,她不再是她,可今日一见,那番客套之后,韩增却是心头一堵,便有了这一出。 “如今,连你也嫌弃我不成?”霍成君嘟着嘴,显少如此示人的她却在韩增面前如此了,“我非洪水猛兽,陛下不愿我入宫,你也避之不及了吗?”霍成君既想不通,也矛盾着,自己究竟该如何,只是听从父母之命吗,还是也该有些选择。 “不是我要避你,只是冲着你这家世身份,有太多人注视着你,我若应下,岂不是自寻不痛快,况乎,大将军面前来来去去之人,哪个不想与大将军近些?”明哲保身,或许也有着畏惧,所以他既不答应,也未曾拒绝过,只不过心中坚定,不能娶霍成君,与政治有关,与人无尤。 霍成君冷哼一声,别过头,还是消不了心头之气,虽是如此,将一切挑明之后,两人倒是可以谈谈这些年之事,更多的是韩增与霍成君讲着边关战场的奇异与壮烈。 直到多年之后,这样的场景,记起来,依然清晰,依然美好,只是不知,韩增可曾悔过? 第二十六章 喜事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韩增与霍成君聊着聊着,便已有了兴致,而霍成君心头的那点委屈,也在韩增的讲述之中慢慢遗忘,偌大的花园,惟余两人闲言时偶尔的笑谈声。 此间,霍光也来寻过两人,在远处,但见两人面上皆无不悦之色,偶尔还能看到霍成君脸上浮现的笑意,韩增亦然,霍光便也悄悄离去,未曾打扰两人,这样的结果是他乐见的,若霍成君嫁与韩增,政治上,能给自己助力;霍成君本身也不必入宫小心翼翼而活,这样的结局无疑是美好的。 离开后,霍光如同一桩心事落了地,笑往夫人房中,这般好事,怎能不与夫人言,霍光更希望的是,霍显可以就此忘了让女儿进宫之事,毕竟皇宫那堵墙太深太厚,多的只是疏离,而在宫外,一家可时常团聚,更不必担心女儿会受什么委屈。 “老爷何事这般高兴?”自昭帝离世后,霍光的眉头从未这般轻松过,先为帝位而忧,又因立后与刘病已僵持较劲,国事家事未消停过,半年多的时间,霍光发丝间也添了银光,所以今日的豁然开朗更是引起了霍显的好奇。 霍光咧嘴而笑,笑声放肆,“府上明年恐有喜事。”意味不明之话,眼中却透着光亮,步子亦是轻快了许多,想着方才霍成君与韩增同坐花间的模样,霍光以为,自己这一步走对了,也庆幸未忍痛让女儿入宫。 霍显不知何意,却也笑着相问,“老爷可能讲得再明白些,府上还能有何喜事?”除了霍成君,其他子女皆已成婚,灵光一闪,“莫不是禹儿要添子嗣了?”神色中有着无限的惊喜,盼这一天,霍显盼了许久,可就是盼不到消息,听闻府上有喜事,立马便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在霍显满脸期盼霍光点头中,他却摇了头,坐在一旁,从桌面上倒了一杯水,“禹儿如何我不知,成君好事怕是近了。”那格外轻松的笑颜,无不显示着他的好心情,哪怕一口淡水亦喝出了不同的花样。 “此话怎讲?”霍显疑惑看向霍光,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皆是帝后恩爱的消息,扫了霍显不少的兴致,这样的情况下,也不知霍光会有何好消息带来,而且还是霍成君的终身大事。 霍光已换上了神秘之色,顿了半晌,直至杯中淡水慢品尽,方幽幽开口,“老夫前几日托少卿至韩家叹口风,本以为两家联姻可能甚小,谁知今日邀韩增至府上,成君正巧回府,现下两人正于花园中相谈甚欢,如此不是好事将近吗?”待小女儿出嫁,家事也无可让霍光忧心之处了。 霍显闻此言,却是败了不少兴致,“老爷昨日才说,这龙额候一直避着咱们,无意婚事,今日怎会转变如此之大,只怕是迷上了成君的容貌,只为皮相而生之人,断然是嫁不得的,这桩婚事,我这为娘的,却是不赞同。”霍显自看中刘病已后,自认为,已找不到比刘病已更为让自己满意之人,况且韩增先前的态度,也让霍显极为不满意,怎会愿意让自己的掌中宝嫁至韩家。 夫妻二十余载,霍光又怎会看不出霍显的心思,一语戳破,“过去之事,不必再想,该看看眼前的,韩家与我门当户对,有何不可,那韩增手握兵权,能征善战,名扬天下亦指日可待,今日依我之见,与成君也谈得来,甚是相配,况成君亦无意见,有何不可?”霍光知晓,不能让霍显继续瞎想了,不能再抱着那样的奢望了。 可是霍显又岂能尽如霍光之意,霍家因霍光,朝中多人为官,势力如同日中天,霍光又封博陆侯,霍显哪还看得上同为侯爷的韩增,俗语,人往高处走,霍显的眼光自也仰得高高的,何况陛下尚年轻,霍显更不信,他只会钟情于许平君一人,不过是未过新鲜罢了,待过些时日,厌了旧人,女儿便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又岂愿就此嫁与他人,毁了自己那皇帝岳母之梦。 霍显深知霍光的脾气,既然他如此说了,面上霍显也便答应了,但心中如何是霍光不能把控的,堆着笑意道:“老爷自是不会错的,龙额侯府也是个好去处,毕竟这龙额侯与旁的侯府不同,光是这七世侯爵相传,已非一般府邸可比,自也是不同寻常的。” 霍光闻言点头,确实,除了刘病已,韩增是个不错的选择,长得一表人才,家世显赫,就那底蕴,霍府自是无法相及,哪怕是兄长霍去病在世,也还是相差一截,霍光是越想越满意。 高墙深宫中,霍成君离开后,长乐宫更是冷清不少,不过难得的是,刘病已倒是会时不时至长乐宫请个安,与上官幽朦搭上几句话,几日后,宫中三人,已算熟识,刘病已也渐渐放下了心中防备。 “这辈分还真不知该如何算,论年龄,我比你大三岁,若论规矩,我还要叫你一声皇奶奶……”话未说完,刘病已不禁笑了起来,上官幽朦这样,这句皇奶奶,刘病已是如何都叫不出口的,而曾经常混于民间,又是游侠的刘病已,自然不怕与上官幽朦无话可讲,他早已有了自己一套,除非,他不想与那人相谈,否则,绝不会缺少话题,也确实为上官幽朦解了不少闷。 “陛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上官幽朦犹豫之后,还是问了刘病已。 刘病已笑言,“你既已开口,当不当问便都问了。”哪有什么当不当问的,不过是她想不想问罢了,已说出口的话,自然是做好了问的准备,而刘病已自己也好奇上官幽朦会问什么样的问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上官幽朦点头,这句话已在她心中搁置了很久,问了怕刘病已恼怒,不问自己又不安,“陛下以为慕姻郡主如何?” 刘病已饶有深意看了上官幽朦一眼,收回眼神,“霍成君……”仿佛回想着关于霍成君的种种,可还是未能说出什么,对于霍成君,刘病已除了防备之心,再无多了解的心思,如今也只是愿意试着放下那份防备,为的还只是许平君,在刘病已心中,霍成君是个许平君愿意交好之人,再多的,他亦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延长了“君”字,也再无多余之言。 上官幽朦心中泛着苦笑,面上却未显,“你我身不由已,成君何尝不是?那些过往,陛下莫要怪罪于成君,若陛下与皇后有心相交,成君定也不会让你们失望。”上官幽朦自认,比自己还了解霍成君之人甚少,同样,如今最了解自己的,除了身边的颂挽,便是霍成君了。 “我非不知恩之人,大将军拥立之恩,自当牢记,你放心,只要霍家之人不触及我底线,我绝不会动手。”从帝王口中说出这句话,更多的是谋略,而刘病已此时,却是真心的;不论与霍光之间有多少的矛盾,可刘病已也感受得到,霍光是真心辅佐这大汉天下,虽忌惮于他如今的权势,却也感激他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刘病已以为,上官幽朦言外之意,不过是让自己善待霍家人罢了。 而上官幽朦又何止此意,却也未再多言,在宫中这么些年,谨言慎行,她早已学会,尤在失去昭帝的庇护后,一步一步皆需小心,即便有外祖父把持朝政,可掌握最大生杀之权的终是帝王,所以当听闻要废了刘贺那个混世魔王之时,上官幽朦同意了,在那一纸诏书上盖下了玺印,也是因刘贺,上官幽朦知晓为何那么多人为了储君之位,不惜血流成河,因为只有未来的皇帝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人之时,才可安心在宫中立足。 离开了这个话题,刘病已自然而然,又与上官幽朦讲起了,他在民间时,当游侠时的那些轶事,入宫四五月的光景,而语中却有着深深的怀念,那些自由洒脱的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庆幸的是爱妻爱子都在自己身旁,如此想来,刘病倒觉,比那些书上的孤家寡人幸运多了,笑意也浮上了嘴角。 上官幽朦知晓他定然是想到了许平君,只有在看许平君之时,只有提及许平君,他的嘴角才会有如此温柔的笑意,这个笑不同于那些虚假,或许此时,上官幽朦亦是如刘病已这般认为的,他是世上幸运的君王。 “陛下也在此。”许平君进来之时,便看到了在长乐宫的刘病已,也听到了刘病已回忆中的往事,那些事,大部分许平君都是知晓的,更是他们一起经历的。 见门口的许平君,刘病已忙起身,“天儿冷,你身体不好,仔细着些。”以前,刘病已家中一切都是许平君安排的,所有事都是她亲力亲为的,即便生下刘奭,不过几日,便下床打点,都言月子易养病更易坏了身子,许平君如今身子弱,自然有自己的原因,对于许平君,刘病已除了爱意,还有愧意,两者相加,所以,他放不下;所以,宁可与霍光翻脸,也要扶她为后。 第二十七章 恩情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恩情哪个更重,或许刘病已不清楚,但他明白,对许平君,他是有情的;许平君更是一个一心一意为了眼前帝王之人,所以,不论如何,只要看到他,眸中便洋溢着幸福,在不经意间,两人的眼中又只有了彼此,忽略了尚在一旁的上官幽朦。 上官幽朦只是笑笑,待两人反应过来之时,方道:“你们夫妻如此这般,让我这一人孤老之人作何感想?”或虽如此,却未有半分责怪,反倒是添了几分随意,许是这几日与刘病已、许平君走得越发近了,也越发没了熟络了,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 “太皇太后……”潮红了脸,许平君语气中有几分愧意,也带着几分娇羞,靠近刘病已,似乎欲让自己消失于上官幽朦的视线之中。 刘病已见娇妻如此,自是出面打圆场,尴尬地咳了一声,“太皇太后见笑了。”却也没有否认,于刘病已而言,天下皆知亦无所谓,反正他就是那个爱妻之人,宠妻之人。 上官幽朦摇摇头,其实她也是乐于见他们夫妻恩爱的,之前不过是因为霍成君,方会觉着两人之间的亲密有几许刺眼,只是那时,她心中亦有矛盾,如今,霍成君已然退出这复杂之中,而上官幽朦亦可一心一意做她的太皇太后,不问帝王家事,不论如何,刘病已宠许平君,总比宠什么有目的之人好,至少,许平君那些人的心思单纯得多,又不必担心她会向霍家,向霍成君出手。 “你们日后也不必如此客气,随成君无人之时喊我幽朦便可,论起来,我年纪皆小于你们,若不嫌弃,这深宫之中,有个知交也是好的。”皇宫很大,却又太小,能信的不过几个人,颂挽是一个,离世的刘弗陵是一个。 上官幽朦言语间,许平君与刘病已默契相视一眼,“幽朦,这宫中也不过我们二人,我们又自小在民间,宫中之事,还需请教你,你既不嫌我出身卑微,我又岂会嫌弃。”许平君握上上官幽朦的手,幸福之人总是看不得旁人的不幸,许平君正是如此。 “都是一家人,自不必讲两家话。”刘病已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当抛下那些小心思之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有着他想要的亲情,若说在民间之时,感受到最浓郁亲情的是许家,那么,入宫之后,对于上官幽朦这个没有血缘,却是唯一亲人之人,刘病已对她自有不同于旁人的情感,而两人都在幼小之时失去至亲之痛,无疑又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所以,对于上官幽朦,刘病已自始至终,未曾有过讨厌。 上官幽朦笑着点头,这一瞬,这一语,仿佛自己不再是深宫之中,无依无靠之人,“你们回去吧,奭儿怕还等着你们,再半月便是除夕夜,病已只怕也是愈加繁忙,宫中规矩若有何不明之处,尽可寻我,旁的帮不了,这些东西,我自小在此,倒是了解不少。”年关之时,帝后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何况刘病已如今又是新皇继位第一年,更是比平常要繁琐些,知他们自小在民间,即便这么几个月,总还是有些东西不是不明了的,但上官幽朦对于这些,早已驾轻就熟。 “好,我们定然不会客气的,这宫中若有让你为难之事,你自也可与我们讲,我刘病已绝不会让自家人受委屈的。”刘病已笑得那般英朗,因为幼年缺少的亲情,所以他如今更重视这份亲情,重视这好不容易与自己有亲戚关系,又不对自己冷眼相瞧之人。 年关即到,刘病已忙,掌握朝政,可谓乾纲独断的霍光,又岂能得空,除了平日的政务之外,还要听负责张罗除夕之宴,安排各地进京朝拜的官员,皇帝下田耕种,祭祀先祖等仪式,又因刘病已这是头一回,要顾及之事甚多,因此,也无闲暇亲自至韩家提亲,只能将韩增与霍成君之事暂予搁置。 霍成君,在家无事,自是陪母亲聊聊天儿,在房中绣绣花儿,霍显更是不会放过这个霍光不在的机会,与女儿好好谈谈心,“成君,你父亲的安排虽说有理,可你也不能愚孝,那韩增你若不愿,即便是侯爷,母亲也会想法让你父亲打消这门亲事的想法。”霍光那儿行不通,只得从霍成君处下手。 岂料霍成君意外地看了霍显一眼,叹了声气,一脸凝重道:“母亲,女儿没有什么不满的,世上之事不能强求,无缘之人不必强留,母亲您又何苦执着呢?”霍成君见霍显不语,想是思忖着自己之语,覆上霍显之手,“母亲,陛下与皇后夫妻情深,女儿断然是插入不了的,最后,不过是三人成伤罢了,倒不如放手,难不成母亲会以为女儿嫁不出去?” 即便霍成君如此将,霍显依然还是半信半疑,“你当真不想入宫,那是多少人做梦多想着之事?”正因如此,霍显才不甘心一个民间女子竟然夺了这天下女子至尊之位,而这人的母亲不过是个无知村妇罢了。 正是这无尽的攀比,才滋生了无限的不甘,才有了那无尽的争斗,霍显不知,只因她这点攀比之心,毁了多少人与事。 霍成君将一切收于眼底,却未再多说什么,该说的话自己也都说了,余下的只能用时间抹平母亲的心头的不甘。 “想说什么便说,何必一看再看的。”霍显离开后几日,霍成君便时常对着窗外的竹梅发呆,而她也看到了云屏好几次嘴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见了几次,也就出口提醒了。 云屏想着终于被小姐看到了,这回事小姐让说的,不是自己多嘴了,“小姐,云瑟的夫君患重病了,奴婢可能去看看?”战战兢兢相问,毕竟这没几日便是年关了,看望病重之人,终是不吉利的,只是云瑟与自己一般,也是从小陪着小姐之人,不过两年前,云瑟年十四,便出府嫁了一平民,于她们而言,丫鬟得以出府已是莫大的恩惠,只是,嫁人之后的云瑟不再是霍家人,自此,也鲜少有她的消息。 云屏之语引起了霍成君的注意,“云瑟如今如何,你又是如何知晓的?”云瑟云屏虽是同时跟着自己的,但霍成君明显偏爱于云瑟,即便两年未有消息,再听到之时,依旧免不了激动与关心叹息。 “小姐出宫回府后,奴婢便听守门人言,云瑟前来找过,还留下了住址,于是奴婢便寻了过去,方知此事。”云屏如实相告,也不忘眨着眸子,看霍成君的反应。 霍成君闻言秀眉紧蹙,半晌方起身,至一雕花木柜中,取出一个刻着一对精致小人的木盒,轻轻打开,又从衣柜之中取出一方锦帕,拾掇一番,包上帕子,拿于云屏,“你去看看也好,这东西交于云瑟,如有何难处,可让她至霍府寻我。” “奴婢替云瑟谢小姐恩情。”语罢便跪下向霍成君磕了一个头,霍成君并未阻止,只道,“起来吧,快去快回,莫让旁人知晓了。”毕竟是年关了,多少有些忌讳,外人知道,不免又生麻烦。 见云屏从小门离开后,并未有第三人知晓,霍成君也就转身往别处而去,自那一场雪后,天儿便开始放晴,只是冬日终不比春时,再暖的阳光,经风一吹,还是寒冷,霍成君不由得抖了一下身子,更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然而在路过一处转角之时,不由慢下了步伐,放轻了脚步,渐渐驻足。 只听两丫鬟小声窃语,“小姐真会嫁入龙额侯府吗?若是如此,咱们府上可热闹了,只可惜府上未能出个皇后。”语中不乏惋惜之意。 另一丫鬟接过话茬道,“眼下,何人不知陛下为了许皇后,不愿娶小姐,过了年,小姐也将及笄,自是要寻户人家嫁了,龙额侯若愿娶小姐,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只是怕啊……”底下的字只用眼神代替了。 “你可别瞎说,那日我可在花园看到八小姐与龙额侯有说有笑的。”丫鬟环顾四周,以手比了个小声的姿势。 “这可说不准,我可听说,老爷那日请龙额侯至府上,正是因龙额侯不同意这桩亲事,那日毕竟在府上,八小姐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总需顾及几分颜面。” “赶紧走吧,这话若让人听去了,咱俩只怕难逃一劫,主人家之事,还是少妄议得好。” 看着离去的丫鬟,消失的声音,霍成君不禁百感交集,黯然一笑,自语,“明知不该,却还是如此,也是可笑……”摇了摇头,快步回至房中,召来云岭。 霍成君这一叫倒没什么,本就胆小的云岭,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心中不免起起落落,眼神更不敢看向霍成君。其实也不怪云岭这般,平日霍成君若有事,都是寻云屏的,云岭不比云屏,伺候霍成君时常小心翼翼,不过这除了年龄之差外,还有与云屏之间家境的差距。 第二十八章 问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云岭蹑手蹑脚至霍成君房门前,轻轻扣响霍成君微开的房门,恭敬道:“小姐,奴婢云岭,小姐有何吩咐?”语罢,探着脑袋往里瞧,却又不敢明着胆儿,只是小心地探一眼,立马收回脑袋,低头垂立,静待里边人儿的吩咐。 霍成君闻声,只言一声进来,便听云岭应一句“诺”,而后门房声响,她推门而入,行礼之后,不再有动静。 霍成君起身,“与我一同去趟龙额侯府,从小门而出,莫让旁人知晓。”本无此打算,可在偶然间听得两个丫鬟之语,生了向韩增一问的念头,霍成君以为,两人相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刘病已暗示不愿自己入宫后,若再加一桩龙额侯拒婚,自己的颜面,霍家的颜面何存?若是清楚韩增的打算,自可生应对之策。 霍成君淡淡之语,却吓到了云岭,张大了一双无辜之眼,霍成君移步,她却还站在原地,“小姐,不可……”大声喊出,又小声收尾,战战兢兢地看着转过身望着自己的霍成君,“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霍成君好奇云岭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转念一想,便也明了,“你先起来,老爷夫人那边有我担着,你陪我走这一遭便是了,若是不愿,我再寻旁人。”正因云屏离开之时,未惊动任何人,霍成君才敢有此念头,不过也不想为难云岭。 再观云岭,霍成君既如此说了,哪还好意思再说些什么,虽仍害怕,却是起身随着霍成君的步伐而往;而霍成君也暗自庆幸,话虽如此,可若云岭真不相随,她也不知该找何人,府中丫鬟虽多,可能相信之人终有限,云岭虽胆小,可毕竟是打小跟着自己,总比旁人可信些。 霍成君在府中尚且如此,况乎汉宫之人,许平君自入宫后,常有刘病已相伴,倒也未觉太多不适,只是近些日子,刘病已因忙着这即位头年岁首之事,少了与许平君相处的时光。这日,刘病已不在,刘奭熟睡中,坐于儿子床沿之上的许平君,看着阴沉沉又开始慢慢飘雪的天儿,心头不禁起了担忧。 “又小雪了,不知陛下可会淋着?”幽幽之语,凝眉望着微开的窗,想起尚未入宫之时,刘病已从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雨雪之日,也不知带伞,若有急事,更会冒寒而行,从来都需自己提醒,替他打点,现不在他身边,又不知他在何处,难免起了忧虑之心。 “皇后娘娘不必忧心,陛下身边自有宫人伺候,又怎会让陛下受寒。”许平君自入宫,待人宽厚,更难得会将宫人之事挂于心上,所以在她身边伺候之人,日久也少了生疏,许平君又无架子,相处也显得轻松许多,不必担心无辜遭殃。 许平君闻言,恍然大悟般,释了心头疑虑,可不过眨眼间,又浮上了一抹郁郁之色,轻轻起身,回头看并未吵醒刘奭,才缓缓走至窗前,轻轻推了推窗,使之再微微开了一条缝,侧立相看,思绪似乎也飘向了远方,随着寒风到了宫外的昌成君府上。 自入宫后,鲜少见到自己的父母,非是刘病已未曾顾及到,而是自己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不仅从未提起,更是劝刘病已打消了让父母入宫相伴一阵子的念头,毕竟外戚常住宫中,既不符规矩,也难免招人话柄,而许平君也清楚,只要自己一句话,刘病已定会竭力办到,而最后的结果,势必又引起了朝中大臣不满,有刘贺被废之事在前,刘病已根基未稳,如今亦可谓步步谨慎,许平君又怎会让他冒险。 养儿方知父母恩,合上窗,至刘奭身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思念更是漫上心头,以往年关之时,总是一家人相聚在一起,而今年怕是不能如此了,尽享荣华富贵,却也失去了侍奉双亲于眼前的机会,不得不增惆怅与无奈之感。 许平君百无聊赖,任愁思席卷心头之际,却闻宫女在耳旁小声道,太皇太后前来拜访,满腹疑问暂解了思家之苦,起身吩咐方才在身旁劝慰的丫鬟,“眉尹,你留下照看奭儿”,语落,便往大厅而去。 上官幽朦鲜少至椒房殿,而今晨方去请过安,这午后她便来此,若说无事,许平君也不信,屏退几人后,才言,“幽朦,你可是有何急事?”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手坐了下来。两人自打那日之后,确实熟络不少。 “无事不能来此吗?常说礼尚往来,你日日来长乐宫,我来此走走也未不可。”上官幽朦泛起微微笑意,只是闲话几句,而后,又至内室,看了看熟睡的许平君,临走前,对许平君道了一句,“平君,你们如今这模样,不知是多少人眼中的眷侣……”生活若是能长久如此,自是美好,又深看一眼躺在床上,睡颜安详的小孩儿,自己与刘弗陵之间不就是少了一个孩子,才有如今的孤单。 “太皇太后,可与皇后娘娘说了?”回至长乐宫,颂挽便急着问出了口,今日确实如许平君所料,上官幽朦至椒房殿并非无事,只是见到许平君之后,尤是看到刘奭,想他们一家三口幸福模样,接下来的话便梗在喉中,一句也说不出口。 上官幽朦的沉默换来了颂挽的不解,“太皇太后,您今日不言,总有一日她还是得知晓的。” “便等知晓之时再说吧。”上官幽朦哀叹一声,至少此时,她还不想让许平君添愁,缓到年后再言也还不迟,上官幽朦也难得自作主张一回。 霍成君从府中顺利溜出后,及至侯府,却无那般幸运,好巧不巧偏遇上了前来做游说工作的邴吉。 邴吉听到侯府的下人言,慕姻郡主拜见之时,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看到莲步而来的霍成君时,才快速问道,“侄女啊,你来此作甚?”霍成君亲自来此,邴吉心中不免犯嘀咕,这是她知晓了韩增之意,前来兴致问罪不成,难不成今日自己保媒不成,还要劝架?可转念一想,这霍成君,乃是霍家**的大家闺秀,该不会如此胡闹。 看到邴吉不一会儿间,仔细打量着自己,眼眸中忽然忧虑,忽而释然,忽而又疑惑的眼神,霍成君不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上泛起了红云,终究是一个未出嫁,也甚少独自出府之人,更别提这偷偷溜出来的。 邴吉见霍成君如此,也知是自己冲突了,轻咳一声,解了尴尬,“侄女莫怪。” 霍成君尴尬一笑,转而看向韩增,“侯爷,成君此来,自知冒犯,只是有一事相问,还望侯爷莫怪,如实相告。”对韩增,霍成君没有什么客气之处,不过碍于邴吉在此,也不可太过。 即便霍成君以为收敛了,还是着实将邴吉吓了一跳,韩增何许人也,虽然平常不吭声,可哪个敢不将他当回事,尤是在帮了刘病已扶爱妻为后之后,霍成君居然还敢如此对他说话,吓得邴吉赶紧出来打圆场。 “侯爷,成君怕是有什么急事,还请侯爷海涵。”邴吉堆满笑意,对着韩增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吓了一身冷汗,还不忘拉了霍成君一把,谁让霍成君是霍光的女儿,与霍光同僚许多年,又经历这一系列的变化,对于霍成君,自然也会多几分爱护。 韩增摆了摆手,“不碍事,我与郡主自小相识,交情自然比旁人深厚几分,不必如此生分,既然郡主有事相问,韩某自当知无不言。”韩增笑看霍成君,一副满不在意之样。 邴吉见此,自也识相地告罪一声,离开了侯府,行走前,还不忘小声嘱咐了霍成君几句,一走出门口,便拍了拍胸口,这来一趟侯府,还真是起起落落的好几遭,本以为这桩亲事没什么可能了,哪知这两人打小相识,看方才韩增的模样,还真是不无可能了,抬头一望,本想与老霍说道说道这事,可天公不作美,得,还是原轿回府为好。 邴吉离开,韩增就对着霍成君道:“你怎么来了,有何事尽管问。”不清楚霍成君此来的目的,但从她的脸色中不难看出这是真有事,语中自也不乏关心,像他们这种王侯贵族若非幼时相识,能真心深交之人甚少,而他们两人正是那一对幸运儿。 “我……”毕竟是个女孩子,面子薄,虽然来时一心想问个清楚,可到了他面前,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反复绞着手中的帕子,神情中满是犹豫。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往四周瞧了瞧,除了云岭,并无旁人后,便鼓起勇气相问,“联姻之事,你究竟如何想的,有个说法,我也可有个准备。” “你有何可准备的,成君,我究竟如何想的,你父亲自该知晓了,我只望你我不要生疏了。”一番话算是无情地拒绝了这桩联姻,却也给出了他的解释。 第二十九章 岁首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你莫要多想,一切与你无关,政治上的事,你不知,我们两家一旦联姻,只会令人更生防备。”儿女情长,韩增并未顾及许多,希望能建功立业,实现满腔抱负的他,自然更多考虑自己日后是否还有报效家国的机会。 像韩增这样的,婚姻一旦与政治挂钩,需考虑的自然多了,而走的每一步必然更加谨慎,所以,对于与霍家联姻,打从一开始,他心底就有了主意,那便是拒绝,只不过明面上不好说出口,而今日霍成君问及,自知与她应当实言,也就直言不讳了。 毫不留情的拒绝怎会少得了尴尬,霍成君勉强笑笑,也就转身离开了,已知韩增之意,应该与父亲商量商量此事,切莫宣扬出去为好,免得又成了选后之事那般,上下不得。 回府之后,因霍光尚未回府,霍成君便回了房中,云屏也早已回来,静待向她禀报云瑟之事。 “云岭,今日之事莫要声张”,霍成君嘱咐一声,便命云岭退下,而云岭如同解脱一般,迅速离开,从得知要出府那一刻起,云岭的心未曾放下过,这一刻,终于可以安宁了。 霍成君又对等着她的云屏言,“云瑟一家如何?”语气虽平稳,面上却明显带着急意,未顾及倒上的茶水,只一心相问。 “回小姐,怕是不大好。”今日亲见云瑟夫君模样,身体羸弱,面色甚是难看,又听云瑟言,好转的迹象没有,反是吃的越发少了。 “眼看便是年关了,可能熬得过这几天?”大年本是团圆之时,若在这几日离去,不但过不了安稳年,看着家家团聚,丧夫之人,心中又该如何悲凉,念及此,倒也想起了在宫中的上官幽朦,想来也好几日未曾去看过她了。 “这年怕是熬得过。”这也只是一个猜测,病情何人说得准,下一刻如何,终要看天意。 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着,转眼间,已至除夕这日,各家自是忙活着这一晚的大团聚,霍家自也不例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早已是清扫干净,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备着这一晚的膳食,张罗着这一整天的仪式,分外慎重。 霍府尚且里外忙成一团,皇宫更是张灯结彩,满是喜庆,为了这新一年的到来,总有着许多的盼望,毕竟总有一些事物将重新开始,终有新的希望在萌芽。 除夕本是个不眠之夜,各家聚在一起守岁至天明,直到看到深夜空中绽放的绚烂,方回去歇息。 刘病已与许平君携手至城墙,刘病已搂上许平君的肩,让她紧紧靠着自己,一起看着天空之中一瞬盛开的花朵,又眨眼落下,扫去留于天空的痕迹,好久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站在一处,只是看夜色,看风景;好久好久,没有彻底放下朝中之事,这般畅怀地依偎着彼此,此夜,天公亦作美,无风无雨,银河静寂,平静的夜空映照着平静的赏夜人。 “平君,此生第一幸事乃与卿相余相知相爱……”凝眸互视,深情萦绕,刘病已在落魄之时与许平君成婚,她不弃不离,还时常鼓励,这份情,刘病已早已铭心刻骨。 “此生得君这般厚爱,已是足矣。”她的要求并不多,只要夫妻同心,只要平安常乐,温情脉脉,此心唯一人。 夜深露重天愈寒,刘病已在松开许平君之时,解下身上的披风,披于她肩上,露齿而笑,十指相扣,回宫而行。两人的笑容,就如夜空中绽放的火树银花那样明媚,带着浓浓的希望,好似抛却了一切的烦忧,朝堂繁事与他们都无关,好似依旧是民间之时,那一对普通的夫妻,眼中只有彼此。 离人已无那浓烈的悲伤,满斟杯中酒,洒于大地中,道一句,“陛下,除夕了,犹记去岁,你体弱,浅尝一口酒,便不再举杯,今夕便多饮些。”似乎那人真浮现于面前,像极了两人的对话,看着酒渐渐渗入地面,上官幽朦拿起酒壶,斟满自己的酒杯,烛光的倒影映于白玉杯上,琥珀色的液体似闪着晶莹,上官幽朦举杯,只浅酌一口,便不再多饮,这宫中,她需要足够清醒。 时间或许真能冲淡一切,只是痕迹永难消除,大半年的时间,上官幽朦似乎已从丧夫之痛中慢慢脱离,而实际上,这大半年时间,她也没有多久可以好好地缅怀刘弗陵,丧期之内,刘贺便已入宫,宫中更是被他折腾得乌烟瘴气,上官幽朦为这刘弗陵辛苦守着的江山而担忧;刘病已入宫,夹于霍光与刘病已之间,步步小心。上官幽朦无意于政事,命运却偏偏让她落入了这个漩涡,一旦进入,抽身谈何容易? “先帝,你安心去吧,幽朦会照顾好自己,会替你守着这江山,刘病已不似刘贺,这大汉江山交于他,你可放心了,你常道,卫太子可惜可叹,如今这皇权又还于卫太子一脉,许一切冥冥中已注定,已无可遗憾了。”对着空荡的房间,平静地讲述着刘弗陵生前愿身后事。 汉宫热闹的景象中,却藏着几颗平静的心,霍府却注定难以平静。 趁着酒兴,霍光讲着自己的决定,“平君,明日晚宴之时,为父便奏请陛下,为你与韩增赐婚。”于霍光而言,这自是值得高兴的,却不知让两人面露了难色,一人是霍成君,另一人自是霍显。 霍显是有着更大的心,见霍光意已决,不好多言;霍成君却是因那日寻不得,将实情搁置了的尴尬,也确幸那日亲自前去问了韩增,否则明日不知会让多少人看了笑话,呡了一口杯中酒,才道:“父亲,这桩婚事,女儿不愿,还请父亲三思。” “成君,你这话何意?几日前,不是尚无异议,如今又是为何?”眼神扫视一周后,落在了霍显的身上,霍显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如何,霍光一直都很清楚,自然认为,霍成君如此大的转变,她功不可灭。 霍显看到霍光大量自己的眼神后,立马辩解,“老爷,我可什么都没说,此乃成君自己的决定。”在听到霍成君方出口的那一刻,霍显也有一刹疑虑,不过马上便被喜悦取代了,她深知,霍光对霍成君疼到了骨子里,只要她不愿,霍光定然不会勉强,管它什么年龄几何,以霍光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有何人敢说什么。 “父亲,龙额侯府,女儿高攀不上。”一句带过,未再多解释,霍光也不再追问,却偏偏有看不懂霍成君神色之人,还欲问个清楚。 “八妹,你可是郡主,父亲也是侯爷,高攀他什么了……”霍禹话未讲完,坐于他身旁的少夫人,便以脚轻轻碰了碰他的脚尖,霍禹疑惑看向自己夫人后,又见她眼神暗往霍光处瞧,才知自己失言了,便将接下去的疑问都吞入了腹中。 霍光一夜无眠,一早就与邴吉、张安世、田延年几人一同入了宫,率百官向陛下朝贺,安排祭祖事宜,一顿忙活,出宫入宫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一盏盏红纸包裹的宫灯,也渐次点燃,歌舞升平夜如昼,晚宴之上,帝后并坐,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总有人半是羡慕半嫉妒。 宴会至一半,刘病已起身,放低了姿态,向各位功臣敬酒,许平君依旧坐于席上,眸光追随着刘病已的方向,也时不时与身旁的上官幽朦低语几句,而正远望之时,一抹倩影,以至自己面前。 “成君敬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眉目巧笑,嫣然如花,手捧酒杯,站立于前,风吹过披落的发丝,更添一丝柔和。 “你的心意领了,这酒便不要喝了。”上官幽朦看着她手中杯,泛起一抹担忧,谁知霍成君往前几步,将酒杯凑近上官幽朦鼻尖,小声道,“杯中乃真水,你们何必揭穿我?”翘了翘嘴,似有几分嗔怪。 “哪来的鬼主意?”语落,三人皆开颜,正好吸引了往这边看过来的刘病已与霍光的注意。 一番客套后,霍光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不知陛下可否施恩?” 刘病已见霍光目光与自己所望为同一个方向,既担心,却又无法直接拒绝,只得道,“大将军请讲,吾尽力而为。” 刘病已不傻,霍光也是只老狐狸,怎会不晓他所虑何事,“陛下,小女成君,自上次一病,身体未全好,过了年,虽已至十五,臣私心,希望她养好身子,再行择婿,陛下可否施恩,莫让小女急急出嫁。”女子十五未嫁者,当罚银两,作为霍光之女更是受了不少注视,既然韩增不行,对于未来女婿人选,霍光自得好好选选,又怎能草率决定,便有了这么一出。 霍光这一出,刘病已倒是乐得同意,只要不打自己的主意便可,而邴吉确实咋了舌,依他所见,依老霍之前的意思,今日不该是请旨赐婚,怎会如此,这满腹的疑问,也只能待宴后再相问。 第三十章 真病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邴吉怀着满腔疑问,却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相问,转而看向当事人之一的韩增,霍光方才声音不小,邻近的韩增定然是听到了的,可韩增却如同没事人一样,见到邴吉打量猜测的眼神,邪邪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反倒惹得邴吉尴尬地别过头。 刘病已因不知霍成君与韩增这桩事,况且,霍成君称病之事与自己还有几分关系,于情于理,都点头应允了,“大将军为国尽心尽力,吾又岂能不加体恤,自当同意。” 得到刘病已的首肯,霍光的眼神渐渐拉远,看着站立在上官幽朦与许平君面前的霍成君,有着欣慰,也有着难以言说的复杂,都说女大不中留,女儿终有一日需嫁人,嫁到别人家,终不像在家中那样,这么多年,想着有一天,她会离开自己的身边,霍光难免不舍与伤感。 而当目光扫过霍成君对面的上官幽朦之时,也无法再离开,幽朦自幼丧父母,霍光何曾不是尝了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念及于此,不仅对上官幽朦多了几分怜惜之人,恰巧上官幽朦抬眸间,清晰地看到了霍光微红的眼眶,微笑着颔首点头。 这一刻,上官幽朦才意识到,外祖父再强势,也不过是一个已有年岁之人,他的忧虑,他的担心也越来越浓重,再强悍之人,面对亲情,总有脆弱一面,他也渐渐地开始展现他柔软的一面。 “陛下,太皇太后还请多照拂一二。”也是有自己骨血之人,如今这般孤零零的,于心何忍,也正因看到上官幽朦的今日,霍光才越发不想掌中宝成为这深宫之中凋零之花,何况依霍家如今的势力,只要不犯大错,何愁从云中颠落,以女换一身荣耀,多此一举。 岁首之宴中,一派祥和,如同这已从先帝之痛中渐渐恢复平静的大汉王朝一般,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走着;而宴后却没了这般安详,邴吉疾步拦下方出宫门的霍光,欲上前问个明白,若不将这来龙去脉问清,只怕此夜无眠。 “子孟,这是为何?龙额侯与成君两人乃是旧时,那日在侯府见成君前往,两人虽故作疏离,神色之中却是熟络,这桩美事你怎就拆散了,若是如此,教我做什么媒人?”邴吉越想越气,敢情自己之前对韩增的死缠烂打都白费了,双手一摊,想看看霍光有何解释,对于霍成君与韩增之间,邴吉当时是被霍成君之语吓懵了,回府冷静后,便也慢慢明白了。 霍光的重点则是停留在了他中间那句话,“成君去过侯府?”邴吉无意一语,也让霍光大致猜到了霍成君为何会突然提出不嫁之语,见到邴吉点头,方接下去,“少卿啊,我们也有年纪了,小的不愿,何苦勉强?我身边,如今也只有成君这一个女儿陪在身边,也想多留她几日,来来往往牵线之人,有几人是真心的,不过不想女儿错付终身罢了。”霍光也不过是一个父亲罢了。 邴吉沉默,不再言语,霍光所言,句句属实,这么多年风雨,这么多年刀光剑影,他们也已染上了岁月的痕迹,转头间,黑发已泛白,清秀的脸庞,也已有了须髯,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他们,那个属于他们的时代将慢慢远去,新的一年,亦是再添年岁的一年。 新岁至,喜庆之色总偏多,偶尔的一丝感慨,也会融入这热热闹闹的一片,刘病已自也是享受着这一片和乐,可是还未安然几月,一则消息,便令他犯了愁,更是无颜与许平君相说,权衡之下,还是到了长乐宫中,找上官幽朦能有何解决之法。 与刘病已一脸愁容形成对比的是,上官幽朦一脸了然与淡然,轻呡香茶,“病已,你以为我与昭帝如何?”这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使得刘病已一怔。 木然开口,“该是有情的……”帝王家的情几多真几多假,谁分得清,不是每个帝王都如自己这般幸运,能与所爱之人相守。 “是何情,昭帝已去,我难以得知,可即便我们相依近十载,即便我当时有外祖父相护,中间尚有周阳氏,帝王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们若真两心如一心,也不必担心这些。”上官幽朦自己也不清楚与刘弗陵之间会是什么感情,若说爱,当时不过是为了政治的一场联姻,自己不过是一个棋子,而最后,在这深宫之中相伴时间最长的也是他们两个,或许两人之间早已互相依赖,或许彼此都已成了一种习惯…… 刘病已不言,他很清楚上官幽朦的意思,一到这个位置,总会有些身不由己,后宫也是个无法规避的问题,其实去年,便已有人动了这心思,不过被刘病已压了下来,而今再提起,已是难以再拒绝,但还抱着一丝侥幸,上官幽朦之言便是将刘病已的这点小幸运也打破了。 “平君是明理之人,你夫妻恩爱,这些人又能奈何?”看到刘病已的踯躅,上官幽朦又言,“你若不便,我与平君言便是了,其实,此事,我去岁便该与平君言,只想让她过个安乐之年,才未出口,未想,朝臣却是急了。”粉面笑微露,朝臣怎能不急,皇帝选妃是进入外戚之列的好机会,自不会错过。 “我自己与平君说。”负手而立,少年帝王,已知承担为何意,既是他们之间的事,刘病已找不到理由让上官幽朦前去,而上官幽朦前往与自己亲去又有不同,“幽朦,有空让霍成君入宫陪平君几日。”刘病已知霍光已无让霍成君入宫之意,而霍成君对于他们俩一路成全,也让刘病已放了心。 “好!”上官幽朦爽快应下,有几人会希望与那么些人一同伺候夫君,雨露均沾,说得容易,却不知所言之人的心酸,对于许平君,这个没有外戚为靠的皇后,上官幽朦总多几分呵护。 皇帝充盈后宫,选良家女入宫的消息一公布,便已引起了天下的注视,在长安城中,近水楼台之人,自是想着能让女儿入宫,平常人家之女,哪怕到汉宫为婢,一家温饱亦不成问题,自可安然度日。 贵妇人闻得此消息更是想更上一层楼,无不为自己的女儿张罗着,多少人自打刘病已登基,便等着这一日,昭帝在时,碍于霍光权势,不敢将女儿送入宫中,霍光亦不许宫中其她女子过多接近皇帝,都道霍光想外孙女常坐皇后之位,可稳固自己这唯一外戚的身份,却不知,这也是霍光对上官幽朦的一种弥补,上官被灭,霍光也有一份,他希望年幼的上官幽朦在失去至亲后,不要再孤守空闺,谁知到最后,她还是需一个人度过未来这漫长的岁月。 霍显眼看着,一个个忙活着女儿入宫之事,心中不甘又气愤,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躁动,试图说服霍光,却被霍光一句,“我霍光之女只能为正室,其余一切休提,堂堂大将军之女与人为妾,我丢不起这个脸”。 霍显更清楚,霍成君这条路断然是走不通的,只得哀叹一声,父女两皆无此意,自己便也不讨没趣了,回头一想,那些个人,忙活半天,只为一个妾位,倒也可笑,便不再纠结于此事。 静坐于闺房内的霍成君,却无心思琢磨这些事,一则自己一放手,便不会再纠缠;二则是,两日前,她才听得云瑟的夫君已长逝于世间,而云瑟扶灵离开了长安,听说是回她夫君故里了,落叶归根,这一回,不知是否还能再见面。 满心的离别愁绪,再听春风吹过竹叶的“瑟瑟”声,更是堵得慌,虽已是春日,可吹着这风,不免还是受了寒,霍成君这回倒是真病倒了,颂挽来时,正巧她咳得厉害之时,回宫禀报之时,吓坏了上官幽朦,连忙遣御医往霍府而去,知只是受了风寒,才放下了心,只不过这三五日也无法召她入宫了。 霍成君这一病,倒是让那些怕她还会入宫之人安了心,却也让人怀疑怎会每一次都病得如此巧,这当中韩增自不可少,他明白前两次霍成君病未好的原因,这一次,在好奇心驱动下,便来到了霍府,似有若无地与霍光闲话了好一会儿,才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听闻郡主病重,太皇太后亦命人前来,不知可好些?” 霍光眯了眯眼,眉微皱,“劳侯爷挂心,小女前几日受了风寒,御医来过后,这几日身子也渐好了。”说实话,霍光也不清楚,霍成君何时能全好,她自幼遭霍家细心爱护,甚少生病,这次不知为何,三五日尚不见好,霍光也满是担忧。 “我可否能前去看看,隔帘相望便可。”话出口,韩增才知自己这要求有点过分了,“是我冒犯了,还请郡主好生养病。”为避免尴尬,韩增语罢便欲离开,奈何霍光一句话,让他停下了欲行的脚步。 第三十一章 探病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闭了闭眼,才道,“走吧”,无人知晓霍光态度的转变为的是什么,韩增只顾着能再见旧时友,未深思当中味,便随着霍光的脚步往霍成君所在院子而去,一路上少不了下人多看几眼,毕竟那是女子闺房,韩增这个无亲之人,如此进入,难免引来诸多猜测;而韩增此时也起了羞涩之意,不过未显脸上罢了,想来自己此举确实冲突,可已经如此,也不会回头,心中也有挂念。 霍成君虽仍觉着有些懒,但已不似前几日那般,咳嗽之声仍有,人却是精神了几许,半倚于床榻之上,悠悠望着紧闭的窗,原来这窗时常打开,只因霍成君受了寒,丫鬟不敢疏忽,没有霍成君的命令,便不再打开。 霍成君前几日困意袭卷,无心在意此等小事,身体稍好些,便命身旁的小丫鬟推开了窗,春虽渐渐暖了,吹来的风却还带着丝丝凉意,尽管如此,霍成君依旧愿意感受着这凉风带来的清爽,带着几分呆意,半合着眼,不知是看青青翠竹,还是听风吟啸。 “小姐,老爷与龙额侯来了,就在房门外。”丫鬟来报,霍成君眼中一惊。 “云岭,替我收拾一番,让他们暂至外房稍后。”霍成君一个激灵,双脚落地,从床上而起,若只是父亲,倒也没什么,偏偏带个韩增,自己若不出去见见,似也说不过去,而韩增为何会来此,霍成君自是猜到了。 “诺”,云岭应一声,便利落地替霍成君梳发妆扮,对于霍成君与韩增之间的事,云岭知道的仅限于那日,不过,从他们的谈话中,不难看出两人不一般,年纪轻轻的云岭,自然有着多般猜测,手指在霍成君发丝中穿梭,思绪却不知飘往何方,瞧着霍成君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怪异。 霍成君坐于铜镜之前,将站于背后的云岭的一举一动皆收入眼中,带着几分沙哑,轻轻道,“莫要妄加猜测,做好你自己之事,莫多言,我在不会亏待了你。”许是因云瑟之事,霍成君对身边的丫鬟更多了几分珍惜之意,分别容易再见难。 云瑟低头应一声,便不好意思再看霍成君,被主人看出自己的小心思,是何等尴尬之事,也幸好面前之人是霍成君,而非霍显,否则,这霍府自己怕是留不得了,被霍府逐出的丫鬟,有哪一府敢收下,到时,一家人的温饱又该如何。 “云岭,云瑟离开霍府之时,曾言,让我对你多几分照拂,多几分包容,这份情,你需记得。”云岭,不过是府上一个小丫鬟,若非云瑟提起霍成君也不会注意,有了云瑟之言,当时霍成君身旁也正好需人补空下来之位,便把这云岭安到了自己身边。 “奴婢定当谨记小姐之言。”霍成君如此一说,云岭岂有不明白之理,一切不过是因为云瑟的几句话。 “爹爹,龙额侯。”霍成君青色罗裙,外皮一件淡色薄披风,头发也只是用了一根简素的簪子半绾,素雅却又不至失礼,薄粉轻施,而不掩略显苍白的面容,神情之间,较往日添了几分憔悴。 霍光见这样自是心疼,韩增亦皱起了眉头,说先前在两人的故意生疏之下,自己不多留心之下,未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同,那这次这般明显,又有先前邴吉的提醒,还不知,便是真糊涂了,霍光叱咤朝野,断不是这般人。 “成君,身子可好些?”霍成君虽仍未恢复以往那般神色,但比前几日已有了起色,霍光倒是宽心了几许,尤是见到霍成君点头之后,年岁逐增,病痛这两个字,也更不愿见得,尤是在儿女之身,恨不得能自己替他们受了。 确定了霍成君身体如何后,才有心解释身旁韩增的来意,霍光发现,对于韩增的心思,自己看不透,不同意这桩婚事,可言行之间,又不乏对霍成君的关心,甚至这一次,已到了不避嫌之地,他这么做究竟为何,霍光不得而知,却还想着是否还能将两人牵线的可能。 说实话,霍光对于韩增还是欣赏的,目前,除了韩增,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在得知霍成君与韩增,两人之间还有私交之时,不倒不生气,反倒更生了撮合两人之意,一旦心中有了一个确定人选,便觉得旁人都有不合适之处,只有此人最佳,所以他尚抱着希望;当然,霍光也还有更深的想法。 “此处幽静,也适合养病,自己的身子若连自己都不顾,还指望何人相顾?”韩增虽是说理,可语中的亲昵,怕只有他自己不清,而他这话又哪是一个无关之人会说的。 霍成君转头,眼珠转动,递给云岭一个眼神,云岭心领神会,带着不相干之人,退了下去,反正,霍光在此,也不必担心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劳龙额侯挂心,成君怕是担受不起。”一句话尽显任性,也未将韩增当成外人,对于外人,霍成君岂会如此说话,若非相熟,更不会向着他撒气;霍成君本以为,婚约之事,早已完结,可自己看到他之时,还是不免生气,这样当着自己的面,毫不留情的说不,韩增也是够胆,可一个女子,当时还有旁人在,面子上终是挂不住的,刘病已拒绝,好歹还有一纸寻故剑诏书,韩增都好,那样**裸地将现实摆在自己面前,想来骄傲的霍成君,又怎会那么快消了气。 霍成君的小脾气,霍光也看在了眼中,这般小孩子气,霍光也不知有多少年未看到了,或许因霍成君自小入宫与上官幽朦相伴,所看之物,与旁人不同,所思所想才会更为成熟,没想到今日因韩增倒是见到了,不禁浮上一丝笑意。 “我既来了,还怕你受不起?”霍光在霍成君面前,也谈不上有什么风度,两人凑一起就是两个幼稚地孩童一般,只顾着斗嘴,“待你病好了,我禀明陛下,一同入宫与太皇太后叙叙,自回来后,还未见过这些老友,下月,我便要往边关,下次回来也不知是何时了。”韩增至边关非是战事,而是他暂不想掺入朝堂之中,这一避也不知几日会回,此番回来,自也该打个招呼再离开。 霍成君给韩增一个白眼,“陛下允了,我便与你一同入宫,我虽未大好,也不至寸步难行,你若欲前往,随时都可。”霍成君倒是个爽快人,在上官幽朦的事上,也不再计较与韩增先前之时,只因霍成君也希望上官幽朦能多个人说说话,韩增是儿时的玩伴,总比旁人亲近些,况且,他们三人也是数不清多少年头未曾聚过。 霍光看着听闻事及上官幽朦便转换了态度的霍成君,心中多了几分欣慰,也宽心了几分,到了这个年纪,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家族内部开始分裂反目,霍光曾经也担心上官幽朦会否对自己有所埋怨,但如今看霍成君与其关系,倒是免了,同时也庆幸当年,让霍成君入宫相伴,孤零零的上官幽朦。 韩增与霍成君未言几句,便离去,这当中,一是霍光在一旁,两人也不好说什么;二是韩增也意识到了,在侯府之中与霍成君所言太直了些,多少还带着几分尴尬;三是霍成君身体确未好,也容易乏,需多休息,况又遇到云屏端药而入,便与霍光一同趁此离去。 霍成君养病之日,少有人打扰,寻得一番清净,不过,她这病得的也是时候,正好绝了这选妃的喧扰;而汉宫此时正是热闹非凡,选妃之事,也使后宫增了不少人,虽未终选,但看着这些年纪不一的姑娘,各有所思。 “颂挽,宫中有多久未曾选妃了?”上官幽朦看着手中的花名册,问出了几分沧桑的话语,她记忆中,选妃二字甚是陌生,而帝王选妃却又是正常不过的。 颂挽仔细回想,却也只得一句,“奴婢也记不清了,自先帝至今,也有好些年了。”不思不知岁月长,细思却连自己也一时难以数清,有多少个年头了。 上官幽朦的手指忽然滑至一个名字处停下,暗自念道,“王婉然,年二九……”上官幽朦不禁皱起了秀眉,“颂挽,你可知,这王氏是何人,为何这般年纪尚在这选妃之列?还是这名册有误?”上官幽朦不解,这王氏的年纪在女子之中已算年长,如此年龄怎还能入这花名册。 “太后可要召夜挺丞一问?”颂挽也不知这是何因,怕也只有负责选妃的夜挺丞能够解释。 上官幽朦点头同意,对于这样的人,她总需注意一番,以免尚清净的后宫,被弄得乌烟瘴气。 掖庭丞听闻太皇太后召见,自是麻利地往长乐宫,听上官幽朦相问,这心才算放下,“臣禀太皇太后,王氏乃是陛下钦点之人。”语罢,便等着上官幽朦的吩咐。 “你可知,这王氏是何人,与陛下可有何过往?” 第三十二章 选妃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上官幽朦满是疑问,刘病已来自民间,入宫之前也游历多地,认识之人也广,却没有听刘病已或许平君提起过还有这么一位相熟的姑娘,且还能让刘病已钦点,于此人,上官幽朦自觉不得不问清。 掖庭丞却是一脸难色,“臣听闻乃是陛下好友之女,其余的臣亦不清楚。”既是陛下吩咐,哪敢多问什么,照做便是,这会儿,上官幽朦这问题倒是难倒了这掖庭丞,于他们而言,这位王氏,入宫后是需好好伺候的。 上官幽朦点头,挥退了掖庭丞,“颂挽,请陛下至长乐宫。”好友之女便可入宫为妃,刘病已的朋友不少,若人人如此,这后宫岂不乱套,上官幽朦以为此事有必要与刘病已说道说道。 刘病已听是上官幽朦相请,略一思索,也就与颂挽一同而去,上官幽朦主动相邀甚少,而颂挽乃是上官幽朦的心腹,问她也无用,想至长乐宫定也知晓了,放下手中之事便走了。 上官幽朦见刘病已来,命人奉上茶后,便摒退了所有人,就连颂挽也打发至门外守着,这一系列的动作,更添刘病已的疑惑。 “幽朦有何事要与我言,竟需这般谨慎、。” “只为选妃之事,陛下且看看这份名册。”语罢,拿起案几之上的竹卷,递于刘病已。 刘病已满怀好奇打开竹简,一一相看,并无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这名册之上的人,自己大多不识,看了也无何用,更不知上官幽朦给自己看这东西有何用,“何意?”刘病已举了举手中的竹卷,而后放置于案几之上,“莫不是这名册之中的人有何不妥?”想许平君立后之时,田延年便以“罪人之女”而反对,想宫中选妃定也是有规矩的,难不成是这当中也有何人不符要求却在名册之内,可这事该寻掖庭,为何偏寻自己。 “中有一王姓女子,年已十八,仍在名册之内。” 上官幽朦如此一说,刘病已便知她所指何人,“确有此人,选妃年龄为十三以上,二十以下,此人也是符合,并无不妥。”刘病已深知朝廷那群大臣,保不定会挑刺,查了各种规矩,发现这王氏并未有不合之处,才会就此上报,不过,刘病已有心让人入后宫,即便真有不妥,他也一早想了法子,让她相合。 “话虽不错,听掖庭丞讲,此女子乃是你好友之女,我不过担心,若时常如此,后宫只怕会乱了,更会使得有意讨好之人有了可循之处。”迎合皇帝之意,从有可能与皇帝结亲之人攀好,以谋富贵与仕途之人不是没有,上官幽朦就怕刘病已开了此先例,这大汉朝只怕会陷入一片凌乱,外戚亦各自为派。 刘病已听上官幽朦此言方道,“这王氏与旁人不同,我自也不会糊涂至让任何人入这后宫,规矩终是不可破的,这王氏乃是我民间之友,王奉光之女,奉光视其为珍宝,只一事烦忧,便是这王氏许配五户人家,而每次,与其有了婚约的男子,皆早亡,便冠上了‘孤星克夫’之命,无人再敢上门提亲,眼看年岁已大,这王氏心又善,时常施救于乞儿,我便想着让其入宫,一则解了好友之难;二则她也有了个归宿,后宫如此多人,也不差她一个,此等事,断不会第二次了。”刘病已缓缓讲着实情,也不过是出于一片好心。 上官幽朦反是更放心不下,满是担忧问道:“病已,你一片善心,我明了,只是此女子既有克夫之名在外,你将她纳入宫中不会有事?这有的事情宁信其有。”方安稳没多久的大汉朝,皇位找到适合之人亦无多久,若再来一次国殇,上官幽朦受不了,这大汉朝也经受不住啊。 刘病已起身,踱步至窗前,看着微开的窗,仰头目光似透过窗,传向外边的春色,带着磁性的声音轻轻响起,“幽朦,我自小处于监狱之中,又在民间经历多般磨难,都说我曾是游侠,可谁知游侠过得也有刀剑之上的生活,如此,我尚无事,况一个女子乎?”刘病已偏偏不信这个邪。 “你既如此决定,我亦不多言,只是自己多加小心。”早知刘病已是个定了主意便极难改变之人,上官幽朦也起了身,踱步至窗前,推开了雕花的窗,看满目春色映入眼帘,一片青意,春光无边。 同样望着满园春意的还有霍成君,风和日丽的天气,暖阳煦煦,前几日风中还带着丝丝寒意,几日的功夫,便已泛出暖意,风亦令人舒服不少,霍成君也在这渐暖的天气中,身子渐愈。 “二月的天,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云屏,府上可有纸鸢?”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也在房中躺了这么些时日,确也闲得慌,正想寻点事,恰巧东风拂来,吹起发丝,吹响竹叶,池旁微微浮于池上的柳条,也随风轻舞,惹得一池春水碧波荡漾。 “小姐要什么模样的纸鸢,奴婢去找找。”云屏回得极快,霍成君生病这些日子,她一方面忧心,小心伺候;另一面,也确实闷得慌了,早想着透透气,好不容易,霍成君身子大好,又起了这心思,显得比霍成君还兴奋几分。 霍成君瞧她这模样,嗔笑一声,手指轻轻往云屏额头一点,“你呀,什么模样都成,还不快去,记得叫上云岭。”云岭算是云瑟离开之前托自己照顾的,既然云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便多带着些云岭,哪日若能替了云瑟的位置也好,霍成君如是打算着。 宫墙之内,一事未了,又有一事需忙活,而这些事本事上官幽朦操持的,只是时事而变。 “平君,眼看二月十二花朝节到了,这些事我本可与你一同操办,只是先帝离世未满一年,我有诸多不便之处,你既已为后,交予你,也无不妥之处,我想着,初十是决定入选的家人子,十二便让入选之人一同参与便是,后宫人本不多,再邀二千石之上,各府夫人公子小姐一道便是了。”上官幽朦已将心中计划与许平君言。 许平君虽早已知晓,可想着上官幽朦不露面,女眷众多,刘病已不便出现,何况,这花朝日向来是后宫之人主持的,刘病已在也不像话,只是想着要独自面对这么些名门贵族,出身与民间的许平君也会担忧镇不住场子,更怕融不入他们中间,一不小心,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笑话。 许平君眼中的担忧是那样明显,身旁的宫女灵机一动,“往年的花朝日,颂挽姐姐也在,到时,颂挽姐姐与娘娘一同可好?” “也好。”上官幽朦觉着此法可行,颂挽又是自己信得过之人,不怕出什么幺蛾子。 “对了,幽朦,那日成君可会在?”二千石以上,照理定有霍成君之名,但因她前些日子身体抱恙,许平君不知她可还会出现。 “前几日我命人去探望之时,说是好了许多,十二那日该会入宫。”经许平君这么一提醒,上官幽朦眉间微皱,倒不是因霍成君的病,而是担心霍成君若不入宫,霍显定然是会来的,霍显对许平君是何态度,上官幽朦知晓也不是一两日了,就怕没有霍成君的劝阻,会生出什么事,想必,冲着这一点,霍成君也会来。 听上官幽朦之语,许平君才安心不少,若是那一群人中,没有一个相识的,难免有些忐忑,虽说有颂挽,可许平君与颂挽未有过什么交集,总还是霍成君更熟悉一些,有她在,许平君心中也能有些底。 而霍成君倒还未想这许多,纸鸢早已高过霍家墙门,一根白线若隐若现于空中,牵制了纸鸢的方向与高度,线的另一端则攥在霍成君手中,主仆三人皆高着抬头,望着在空中飘飘荡荡的纸鸢,时不时拉一下手中的线,让它不致掉落。 “小姐,这纸鸢飞得好高,都要飞出府中了!”云岭看着左右摇摆,似在挣扎束缚着它的白线的纸鸢,难得主动讲出一句话。 霍成君又拉了拉手中的线,“云屏,找把剪子来。”霍成君心情很好地对着云屏道,眉眼皆带笑意,似乎春意已浮上了她的脸。 云屏应了一声,便小跑而去,双手递给霍成君,“小姐,要这剪子做什么,该不会想绞了这线?” 云屏话音方落,只听“咔嚓”一声,绑着纸鸢的线,就这样脱离了霍成君的手,还听她道:“没错!” 霍成君看着满脸疑惑可惜的两个丫鬟,将手中的余下的线放于石桌之上,“纸鸢本属于天空,何不让它高飞?”语中满是洒脱,而仰头看着越飞越远,越来越小的纸鸢之时,霍成君倒有几分心满意足。 “人若能如这纸鸢般自由便好了……”霍成君心情大好之际,忽闻这一句,不禁收回看着纸鸢远去,慢慢缩成小点的纸鸢,向感慨之人看去。 第三十三章 追马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转头看向感慨之人,所叹之人正是云岭,霍成君不解为何她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想法,坐于桌旁石凳上,“云岭,你可有何难事,还是府中有人欺负了你?”府中丫鬟自也是有相争的,这点霍成君一早便知晓,不过这些也不是霍成君管得过来的,但若是欺负到自己人头上,霍成君不会听之任之, “小姐,奴婢是想家了,不知家中父母兄长如何。”云岭吓了一跳,忙解释道,自入霍府后,只在兄长成婚之时,回家过一趟,难免想家,方才见霍成君剪断了纸鸢线,多希望自己也能如纸鸢那般,飞出墙门,飞回家中看一看。 “云岭,你家中之事,我听云瑟提起过,若有事需回,尽管与我讲,对了,不知你家在何处?”府中丫鬟这般多,除了亲近的几个,其余哪记得住是哪里人氏,除非是口音较重的,但这些丫鬟大多都是打小便在府中的,口音早已化了。 “奴婢谢小姐,奴婢家在杜陵县。”杜陵县原为杜县,只是刘病已登基后将杜县改为了杜陵县。 “杜陵县就在长安郊外,倒也不远,既想家,与管家打个招呼,便回去看看,就说是我的意思。”霍成君没想到的是,家就在眼前,却还无法回,难免生起了怜悯之心。 云岭不可置信时,马上跪于地上,向霍成君磕了一个头,眼波中泛着红丝,“奴婢云岭谢小姐大恩!”不过一句无心语,却赢得了这样的恩典,于她们而言,卖身入府为奴,能否再见家人,便要看主人家的意思,这也是下人为何想在主人面前展露头角的原因之一,不光光是为了钱,赢得主人欢心,说不定还可再见家人。 春光霁霁,微风款款,正是赏早春嫩绿风光之时,韩增趁着尚在长安城之时,便骑马踏春而去,紫袍白马,人群中显得那般耀眼,这回韩增却是高调了一回,而好巧不巧,碰上了向来高调的霍公子霍禹。 “韩增,这小子还敢出来,竟还让大爷遇上了,欺负我八妹之事,看小爷我如何教训他一番!”霍禹一脸义愤填膺,他早已知晓霍家与韩家婚事为何吹了的原因,今日遇上,还不为妹妹讨个公道吗?虽说这霍禹平时就是一个贵公子,可对于霍成君之事,还是相当上心的,姐妹当中最受疼爱的,也是这个小妹,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韩增这家伙倒好,一口拒绝了,越想霍禹越咽不下这口气,立马从酒楼而下,去追骑马的韩增。 跟在霍禹身后的小厮,却是着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上去,一边喊着“少爷”,可霍禹压根不理会,小厮便想着,这大爷看来又要惹祸了,忙转头,对着另一人讲,“快回府,找老爷,老爷不在,找八小姐禀明实情。”能治得了这小祖宗的也就老爷一人,至于找霍成君总比找他们家夫人来得好,这夫人从来宠着少爷,若夫人得知,说不定再派几人前来相助也有可能,若是常人便也罢了,可对方是龙额侯啊,一不小心,闹到朝堂之上,老爷不得灭了自己。 韩增本就是骑马而行,见后面霍禹相追,虽不知为何,可看他的脸色也知道不会有好事,韩增不怕与霍禹动手,但觉没必要,而且能不动手他也不愿动手,便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在这大街之上开始奔跑,韩增在边关多年,也曾上过战场,马术自是了得,幸而此地人也较少,也可巧妙地避开了行人,往城郊而去。 韩增轻松往前,反观霍禹,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蹄白马,在后边追得气喘吁吁,还是落后一大截,眼看韩增要消失于自己视线中,霍禹也顾不得那么多,寻得一匹马,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马主人手中,上马勒动缰绳,追着韩增而去,可是苦了还在后面追着的小厮,明明是最舒适的季节,却跑得满头大汗,眼看追上了,他又骑马而去,愣在马主人旁边,欲哭无泪。 “您看,刚才那位爷,骑走了我的马,我该到哪要回?”马主人看着这追上来的人,可就只想着自己被骑走的那匹马,爱马之人总将马视若珍宝,就如养家畜之人,那家畜代表着他们的心血,怎会愿意莫名其妙便割舍了。 小厮此时正恼着,恰好遇到此人,看了一眼他手中躺着的银子,“这不是给你银两了,那马我家少爷买了,没向你找银,你就偷着乐吧。”一手叉腰,嘴里还喘着粗气,“你还有马吗,再卖我一匹,手里这锭银子,两匹马够了吧!”两条腿跑断了也是追不上的。 “爷,那马我要送给买主的,这做生意不能失信于人啊。”这人不过是个送马之人,这会儿马丢了,自然着急,哪还顾得上手中的银两,要第二匹马更是拿不出,更别提这马不是随意可交易的。 小厮斜眼看了一眼这人,没有马,追不上去,干脆不追了,就在这儿等着另一人带着霍家其他人过来。 他倒是不着急了,可被拿了马之人却是急得很,在一旁絮叨着说那马对他的重要性,一心想着将马要回来,小厮本就没什么耐心,听他絮絮叨叨一番,更是烦躁到了极点,“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家爷回来。” 这小厮也是担心,霍禹从小被宠惯了,又遇上韩增这么个七世侯爷,这两人撞在一起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只期待着人赶紧来,否则自己真顶不住了。 霍禹一路追着韩增,韩增看着紧追不舍的霍禹,火气也上来了,此处又偏僻,只有他们一前一后两人,韩增忍不住开口,“霍禹,你追我作甚?”也不知霍禹吃了什么药,韩增自认与霍禹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好好的骑马赏景还惹着他了不成。 更让韩增一头雾水的是,霍禹带着火气的回答,“你自己清楚,少在小爷面前装糊涂,小爷才不管你侯不侯爷的!”说话间,又加快了马速,而随着韩增慢慢降下的速度,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到最后韩增勒马停下,等待怒气冲冲的霍禹追上来,真打,韩增真不怕,毕竟他自己上过战场,而霍禹顶多是个小霸王,解决霍禹,不过小事一桩,不过是嫌麻烦才快马离开,谁知这霍禹还有一番不打不成的姿态,既然如此,成全他便是了,也不必继续跑下去浪费体力。 “你怎么不跑了?”霍禹下马,就抡着拳头打向韩增,却被韩增一手轻轻挡下,并紧抓着不放,“韩增,你放开小爷,今日小爷非好好教训你!”韩增此举无疑使霍禹更添三分火。 “我说霍禹,你要教训我,也得有个理由,这无缘无故的,我可是可以到陛下面前掺一本,就说你寻衅滋事,还欲对王侯出手,只怕大将军也无法说什么。”谁让韩增的地位摆在那里,就算要浪费力气,也不能不明不白就浪费了。 霍禹因手还被韩增挡着,只能没好气地解释了起来;这会儿,另一回府的小厮,等了一会,霍光还未回府,便托一丫鬟去寻霍成君,小姐内院不是他们随意能进入的,事情在紧急,规矩也不能坏了,很快,霍成君被扰了清净的霍成君便命云屏带他进来,隔屏风而问,听完小厮一番话,霍成君的心立马揪了起来,哪里还坐得住。 “云屏,命人备车马,你可知他们去往何处?” “李二沿路做下了印记,沿那印记便可找到。” “如此快走吧!” 霍成君急急出门后,皇宫派来之人也已到了,不是旁人,正是许平君如今的大宫女眉尹,等了一会,因霍成君不在,霍显便出来接见,霍显将这宫女大量一番道,“不知姑娘来此有何吩咐?”话虽谦虚,语气中的傲慢与不屑却毫不掩饰。 “回夫人,皇后二月十二乃是花朝日,照例宫中会举办百花宴,皇后娘娘想请慕姻郡主十一进宫,不知郡主可愿意?”尽管霍显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但眉尹清楚,霍显的身份与自己不可相提并论,依旧恭恭敬敬地禀报着许平君的意思。 霍显笑不达心,“既是皇后娘娘之命,自当遵从,我便替成君应下了,还请姑娘回禀娘娘,十一那日,成君定会入宫的,也正好瞧瞧太皇太后。”霍显此番话显得客气,这些下人有时候起着关键的作用,何况还未与许平君撕破脸,自然不会与她宫中之人为难;更何况,让霍成君入宫之事,霍显是乐见的,虽然明知霍光有意让霍成君少入内宫,可那明显不是霍显之意。 待眉尹走后,霍显的关注点便是一声不响离开的霍成君,命人找来霍成君院中的丫鬟相问,“小姐去何处了?出府了为何无人来禀报,若是有个什么差错,仔细着你们的皮!” 丫鬟跪于地上,双肩颤抖着,“回,回夫人,小姐好似去寻公子了。”说话的声音很轻,但由于霍显的怒意,室内一片安静,再轻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第三十四章 忧谁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显一番详查,心中真是又气又急,暗想:霍禹这个不争气的,好端端的招惹韩增做什么,也不知霍成君与韩增相见会怎么着,霍显是打从心底不想让韩增做自己的女婿,更不想他与霍成君之间有何纠葛,女子名声甚是重要,两人若是走得太近,难免会影响了霍成君;可霍显再气也无可奈何,一来,她没有识记号之人带路;二来,此事由她亲自出面,未免太落面子。 霍成君一再催促车夫加快而行,总算到了跟着李二停留之地,却不见霍禹,忙问道,“兄长何处?” 看到霍府的车马,又闻霍成君的声音,坐在地上歇息的李二立马来了精神,从地上一跳而起,堆上笑容,“八小姐,公子骑马相追,奴才无马,只得……只得在此处等小姐您。” 霍成君没有闲心与他计较这些,只问,“兄长往哪个方向而去?” “公子追龙额侯往前面而去。”李二也只知道是前面,至于这前面究竟有多远,他就不得而知了,更不知是否在前面还会转弯。 霍成君一刻也等不得,立马下令,“往前方而去,若有马蹄印,随马蹄印而往。”语罢,便欲离去,谁知一个声音又在耳旁想起。 “小姐,您是方才骑走小人马的那位公子的妹妹吗?小人那马需要送给买主,不知可否将马还给小人,这银两小人愿退还。”自知与那小厮讲无用,看到了这小厮的主人家,又看得出与方才那位公子是一户的,就试着出口相问,并双手恭敬奉上霍禹方才给予的那锭银子。 霍成君虽着急寻人,可一听就知又是哥哥惹下的摊子,不过是个无辜之人罢了,便道,“霍府送出的银两不会退还,这锭银子,便当补偿,那马你至大将军霍光府上领便是,至霍府,只说是八小姐叫来的便可,我也替兄长的鲁莽向公子赔罪了,还要劳烦公子走一趟。” 伸手不打笑脸人,霍成君态度这般好,自己又白白受了这一锭银子,自也不好多说什么,何况之前不知取了自己马匹的是何人,经霍成君一番话,自已明了,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应下。 霍成君却还是放心不下,毕竟自己的兄长鲁莽在先,这做妹妹的既然碰上了,况此事多少还与自己有点关系,只得替他善好后,又向李二道,“李二,你送这位公子至府上等待,好生招待,不得怠慢,违我命者,自有家法处置。”这才放心离去。 李二即便再不愿,也只得遵命了,霍成君在霍家地位如何,是个人都知晓,哪敢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幸而韩增与霍禹一直是直行,霍成君顺路而去,很快便听到了两人的声音,及至目的,赶忙下了马车,“住手!”喝止还欲交手的两人。 霍禹见到霍成君来,脸上可是多了几分兴奋,“八妹,你站得远些,且看兄长如何为你出气!”完全忘了之前自己一直是处于下风的。 “你怎么来了?”韩增剑眉一挑,没想到霍成君会赶来,也期待着她会如何做,放开霍禹,微翘唇角,看向霍成君。 “我若不来,你们轻则闹至朝堂,重则闹出人命,我岂还能不来?”霍成君也气,韩增明明可以避开霍禹的,却偏偏选择与他正面相对,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听霍成君之言,霍禹没有收敛之意,反倒佯装生气,“八妹,这等人你还担心他做什么,你不必担心,哥哥替你好好收拾他!” 看着霍禹这一脸自信韩增的笑意更大了,霍成君是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呼了口气道,“哥,我就是担心你才来的!”霍禹与韩增,明摆着是韩增强,难道他看不出方才韩增只是防着,并未攻击,可只是如此,霍禹已喘大气了,若真打起来,到时候没命的只会是自己的哥哥,而到了朝堂上,是霍禹先挑的事,韩增又有这地位,罚些俸禄银两也就完事了,霍成君真想不通,兄长哪来的自信收拾韩增,这一路赶来就是担心他被韩增欺负了。 “哈哈……”霍成君话方落,韩增笑得那叫一个开怀与爽朗,就连一旁的丫鬟小厮也憋着笑。 霍禹明显是被落了面子,心有不甘,“八妹,我这可是为了你,哪有你这样朝着外人的!”霍禹也委屈,霍成君未免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哥哥,我们回去吧,此事,侯爷便当未曾发生过。”霍成君摆明了想要息事宁人,而霍禹虽然不愿意,可也清楚霍成君的话在理,而且也怕回去被霍光得知挨训,还是早些回去得好,免得滋生旁事,那便不值当了。 霍禹是答应了,可韩增并不认为这样就可了了,“你走可以,成君留下!” “嘿,小爷都放过你了,你还想打我八妹的主意不成,我告诉你,我霍禹虽没我爹爹那般能耐,却也不会让我妹妹任人欺负!”霍禹将袖子往上提一提,大有再干一架的气势。 霍成君知道韩增是故意的,伸手拉了拉霍禹,在他耳旁小声道,“哥哥,趁爹爹未回府之前,你先回去,这马还给人家,放心,他不会对我如何。” 霍成君让霍禹宽心,霍禹哪里放得下心,“这小子,我不放心!” “我保证将你八妹安全送回霍府,如此你该放心了,我韩增还不至赔上自己的声誉,况成君若真出什么事,太皇太后与大将军亦不会饶了我,我岂会给自己找麻烦。”之前觉着霍禹令人厌烦,可冲着他对霍成君这点保护的心思,韩增愿意好好与他说句话。 霍禹怀疑地看了韩增一眼,见霍成君点头后,才道,“如此我先回去,这几人留下保护你,他送你回府时,莫让旁人看到了,小心些。”霍成君终是未出嫁的女子,与一男子同进同出,终是不合规矩,让人见着,明面上不敢,背地里难免会有人指指点点,霍禹又是知道霍显心思的,可不想就此毁了。 “嗯,父亲若相问,只道一切是误会。” “你让我留下做什么?”霍成君也还想着回去,而且与韩增也没有客套的习惯。 韩增却是不急,“你忘了答应病愈陪我一同进宫,看望幽朦的?” “你难不成想今日入宫?”霍成君还真把这事忘了,便话锋一转,其实,霍成君身体方好之时还记得,而且上官幽朦命人来探望之时,还让颂挽带话回去,不过韩增未寻来,霍成君也懒得去找他,又因云瑟之事未释怀,一来二去,便淡了此事。 “今日不必了,再过十日便是百花宴,届时顺道去也可,只是提醒你莫要忘了。”韩增更怕的是霍成君不去,其实,只要她去了,百花宴那日找她也是一样的。 “百花宴?我倒忘了还有这事,今年的花朝日,幽朦定不会出席,陪她说说话,不至让她眼看满目热闹,徒添孤寂。”霍成君打算得好,却不知她母亲早已替她答应了陪另外一人。 眉尹得到霍显的答复后,便兴冲冲回宫向许平君复命,这下子,许平君也安心不少,只是眼前又有事犯难。 “眉尹,花朝节那日,我该如何装束,才不致失礼?”算起来,她入宫半年尚不足,封后那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无需她操心,而平日许平君又穿得朴素,也未注意这许多,离二月十二不过八日的光景,穿戴还未定下,这还是经宫人提醒,方知还有此事,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此事,娘娘可去问太皇太后,她定知晓。”上官幽朦操持多年,自是一清二楚,这也是个好主意, “只是,这衣裳需报东西织室织就,只怕时间会来不及。”上官幽朦给了许平君答案,可又有了新的问题,“我本以为你会有的,未及考虑这问题,我往年穿过的自是不能用的,新的衣裳,我这边也都是些素服……”因昭帝离世未足一年,虽说丧期已过,可上官幽朦依然还是以黑白素服为主,不过是过年之时,图个吉利,换了华服。 “这几日我命织室赶制花朝日所用之服,至于配饰,我尚还有未曾用过的,你先拿去,你看如何?”许平君同意后,上官幽朦便命颂挽亲自前去,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也有可解决之法,只是许平君平日待人宽厚,难免有些人敷衍于她,这才让颂挽跑一趟。 上官幽朦又趁此,将所有事都确认之后,才安下心,百花宴上,若出了什么差错,丢的便是汉室皇家的颜面,而后又宽慰许平君,“第一次,难免有些不知如何,明年便好了。”上官幽朦想自己第一次主持这百花宴时,有宫中专管礼仪的老嬷嬷提点,又有昭帝与霍光提醒,这才一切井井有条的,想来,也确实是为难许平君了。 时间转眼之间,便已是二月初十,这日正是后宫确定能留下陪王伴驾之人之日,上官幽朦依刘病已先前之言,留下了王奉光之女王婉然,其后又与许平君一同选了戎氏、卫氏二人,如此,这场匆忙的选妃方落下帷幕,而后宫却不会因此谢幕…… 第三十五章 夜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二月十一,霍成君听命入宫,照例,先去见了上官幽朦,而上官幽朦自也将许平君召她入宫为何之事透露了一些,随后两人又一同至椒房殿而去。 上官幽朦与霍成君至椒房殿之时,刘病已也正在此处,虽说已纳新妃,但刘病已依旧陪伴于许平君身旁,两人丝毫没有受那几个新来之人的影响,而那三人中,除了王氏,其余几人刘病已连面也未见过,至于王氏,刘病已也不过是为了帮好友,自无什么感情,也不会想着与她如何。 “臣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霍成君一袭粉色襦裙,臂间所搭淡粉轻纱垂下,粉面薄妆,因先前那场病,面上消瘦了几分,轮廓似乎更为清晰。 “免礼”,刘病已很是大方赐了座,“明日百花宴,吾不宜出席,还需郡主帮吾多照顾着些梓童。”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许平君,明眸之中有着担忧,更有化不开的浓浓的爱意。 上官幽朦自然而然将目光悄悄转向霍成君,之间她面不改色,悠悠道,“照顾不敢,成君不过是奉命前来相伴的。” 刘病已点头,当刘病已听许平君说请霍成君前来相陪之时,犹豫一瞬便释然了,虽然刘病已不希望霍成君时常入宫,毕竟她不是内宫之人,而霍家究竟还存着何种心思不得而知,多多少少有些担忧,当初给霍成君那块进出宫的令牌,也不过是为了安许平君的心;但这一次刘病已却是十分愿意的,因为他相信若是在百花宴上能挑事的,霍显便是十分重要的人物,霍光把持朝政,有多少贵妇人想与霍家交好,只要霍显示意,自然有人会出面为难许平君,而有了霍成君这个保护者,霍显总不至于为难自己的女儿,想必也不会有几人胆大至为难霍光之女。 而这些想法刘病已终究没有与许平君言说,在刘病已心中,许平君是那个干干净净的纯澈的女子,这等算计之事她不该参与,只要自己将她守护好便是了。 刘病已与霍成君眼神交合的瞬间,霍成君露出一抹自然的笑容,刘病已心中竟生了几分不好意思,而刘病已的算计,未能逃过在这宫中许多年的上官幽朦之眼,心中添了几分无奈,庆幸霍成君幸而未入宫门,幸而外祖父已打消这个念头,否则这三人之间不知会生出多少纠葛,而令人无法预料的是,这三人从相遇那一刻就已注定牵绊一生…… 夜幕悄然而至,上官幽朦回宫途中,遇上了从椒房殿而出的刘病已,“陛下留步,哀家有几句话想与陛下言。”人前规矩还是不可少,而刘病已也读懂了上官幽朦的眼神,挥退了身旁的太监,上官幽朦同样让颂挽至远处守着。 “幽朦,你有何事?”时间渐长,上官幽朦对于许平君的照顾刘病已皆看在眼中,加之两人偶尔的谈心,这宫中,除了许平君,与上官幽朦是最熟的了,而对于上官幽朦他也以为可以信任。 “病已,我与霍家在你眼中是何关系?”上官幽朦期待着刘病已给出的答案,黑色的眼眸,抬头看着他。 刘病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与霍家人不同,你是我与平君可信之人。”刘病已已然将上官幽朦划为了自己人行列。 上官幽朦轻笑,“霍光是我外祖父,你可对我放心,为何总防备着成君,算计着成君,你可知,她不是你想象中那般人,她心中的苦楚你可知晓?” 刘病已未答,却明显皱眉思忖着,上官幽朦趁机而言,“你是帝王有身不由己之事,她在霍家也有她的不得已,你若是为立后之事介怀,大可不必,成君是不会破坏你与平君的,只要你们以心相待,她自也会真心待你们,你一再防备算计,只会让人寒了心。”这一番话上官幽朦一直未曾忘记,只是有一段时光,她曾怀疑,这段话是否错了。 上官幽朦离去,刘病已确实陷入了思考,其实他也一直矛盾着,对于霍成君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女孩子若说有心计,却不乏善意;若说纯粹,身于霍府,出入于宫中,有些事情比平君知晓得还清楚,所以他一直找不到如何对待霍成君的方式。 “廖公公,霍成君此人你以为如何?”刘病已一双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看向一旁伺候的廖公公,这廖公公在宫中多年,霍成君年幼之时又在宫中住过一段时间,上官幽朦之语或许带着对霍成君的偏袒,但一个外人之语总有几分可信。 廖公公即便伺候帝王多年,却对眼前这位少年皇帝的心思难以揣度,他与昭帝不同,心思更是深沉得多,“八小姐,与太皇太后甚好,先帝在时,也得宫中之人喜爱。”其实廖公公眼中的霍成君,是个古灵精怪又一身骄傲,却又讨喜之人,至少廖公公本人对霍成君没有什么意见,否则那日在梅园也不会提醒云屏。 霍成君却不知有人还在夜里揣摩自己的心思,只与许平君相伴,也宽慰着许平君,“明日有我在,你便放心,若有任何敢对你不敬的,我霍成君第一个饶不得她。”霍成君虽如此说,可早已把韩增算计上了,她不傻,只凭自己的分量不一定够,可加上韩增就大不同了。 “成君,昨日宫里添了三人,你可曾听说?”许平君与霍成君两手相握,仿若又回到了两人初遇之时,在霍府中的光景。 “这么大的事,我又岂能不知,你是担心陛下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在后宫,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与刘病已有关的卫皇后何尝不是一个先例,有这等担心也不奇怪。 许平君却是摇摇头,“不是,病已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担心是否会害了那几个入宫的女子。”同为女子,许平君也有着怜悯之心,而她更清楚,女子都希望能得到夫君的疼爱,但是自己已经霸占了刘病已的这份宠爱,明知她们受他青睐的机会甚小,却还将她们留于宫中,这究竟是否是自己加诸于她们的苦楚。 “平君,任何事都是有两面的,她们既然选择入宫,自然有承受受尽冷落的准备,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你何苦为此自责,后宫白头宫人,未能得见天颜之人从来不少,难不成个个都要怪将她们选入宫中之人吗?可那些人当时又有多少是巴不得被选上的呢?”霍成君倒是没有那般同情,她很清楚,她们之中定有几人都是背着家族之命入的宫。 经霍成君的一番劝解,许平君确实安心不少,许平君本身也不傻,不过是未想得那般深罢了,同时也不得不感慨,这皇宫比民间之事复杂得多,一入宫门再无家事,有的只是政治与国事,婚姻不过是一桩交易。 “皇后娘娘,大皇子哭着不肯睡,还请娘娘去看看。”奶娘急急前来禀报,让许平君的心顿时揪起。 许平君立刻起身,往刘奭房中而去,霍成君亦跟于身后,她进出宫虽多,来这椒房殿也不是走一遭,却还从未见过这个大皇子,怀着好奇之心也想去看看。 许平君一至房中,便从丫鬟手中抱过刘奭,大概是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刘奭的哭声渐小,慢慢安静了下来,霍成君也轻轻上前,生怕吵着他。 “孩子竟是这般小的,与你和陛下真像。”霍成君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眉目之中带着惊喜,手脚间带着小心翼翼。 许平君让刘奭与霍成君更近一些,未曾想,刘奭与霍成君四目相视,又经霍成君的逗弄竟“咯咯”笑出了声,顿时,给满室添了不少轻松的愉悦。 霍成君亦然开怀,只是无法预料,面前这个冲着她单纯而笑的孩子,竟会与她的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官幽朦却是独自看着清冷月光渐渐从天空之中隐去,才歇下,宫中的热闹似乎已经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年纪轻轻,已是上一代之人。 晨曦渐渐浸透静寂的也,黎明到来之时,各式车马也渐渐聚集与宫门外,各家夫人公子小姐都精心装扮而来,百花宴,其实也是各府挑未来女婿与媳妇的好日,平时各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见一面,除非私交甚好,否则各位夫人也不得见,而这百花宴却是一个好时机,因此也有些人希望在这百花宴上让人记住,以觅得称心如意之人,当然对于这些,霍成君是从来不在乎的,所以,这百花宴她虽年年参加,但年年不愿出风头,只顾着在自己的位置上吃吃喝喝看看。对于霍成君而言,一来是那时年纪未到;二来她没有这必要,家世摆在那边,只有旁人求着上门相娶。 今年的百花宴,霍成君同样只想如以往那般,陪着许平君便好,至于其他人如何闹腾那是他们的事,与自己关系不大,也懒得去理,只不过她也有一丝担心,那便是希望母亲不要找什么茬,如以往幽朦主持那般便是了。 而令霍成君万万没想到的是,霍显看在女儿面上,未说什么,却又有旁人跳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花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二月十二,花朝节,百花生日,设宴于御花园之中,此时,皇家园林的花也已绽放出了花苞,嫩绿的叶子给人以清新之感,而且还在抽着芽;春日,本就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有着无尽的希望,使人眼前一绿,有着无限的活力。 御花园之中来来往往之人也渐渐增多,各家小姐衣着鲜艳,又给这本就迷人的花园添了一笔靓丽之色,穿梭其间,自成一画;方入选的三位美人更是精心打扮,毕竟这是她们入宫后第一以后妃的身份参加此等宴会,自是不想逊色于同进宫的人。 霍成君与上官幽朦最担心之人,霍显几乎是压着时间到的,霍显亦是无奈,女儿进了宫,明显站在了许平君一边,本想趁着刘病已不在,为难她几句也好,可在收到霍成君的眼神,又见她两一同出来时,也就打消了这年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形形**之人,倒真成了前来赏花之人。 偏偏有不愿消停的不长眼之人,也不知是何目的竟在霍显身边说了一句,“霍夫人,可有中意之人,八月,郡主已到了及笄之时,也该寻一户好人家了。” 霍显心情本就不佳,正愁无处发货,来了这么一个,怎能不显显自己的威风,“我们成君乃是陛下亲封郡主,尊贵不是旁人能及,哪怕是嫁人也需寻一户配得上霍家,配得上成君之人,况我与大将军皆不舍她离开霍府,我们霍家之事,外人何事能插得上嘴了?”霍显一脸鄙夷,此人她不识,却不怕得罪了,王侯夫人皆相识,既是不识之人,定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 而说话之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也不知哪来的胆儿,竟又顶了回去,“话虽如此,可女子总该嫁人的,我可听闻,大将军有意龙额侯,只可惜,侯爷并不情愿,霍夫人还是赶紧为郡主找户人家的好,免得到时嫁不出去。”语罢,掩嘴而笑。 霍显气得面色变了又变,也泛起了红光,不过这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怒了,心中暗骂,此人既知自己身份,怎还会如此不长眼,今日非要好好教训她一番,这可真不是自己想寻事,分明是有人见不得自己好,偏偏要来招惹,即便把许平君这百花宴砸了,也怪不得自己。 霍显打着小心思之间,正好碰上了韩增,那妇人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拉着韩增向其求证与霍成君之事,韩增虽看不惯霍显的嚣张,可眼前之人也不是什么善辈,韩增与霍成君好歹还有些交情,可与这人相识都不算,怎么可能相帮,给了一个白眼,“本侯的事,还轮不到外人过问,本侯与慕姻郡主自小相识,却不想让有心人做了文章!”语罢拂拂衣袖便离开了。 有了韩增这番话,那妇人自知无趣,而霍显也确实不能惹急,只得悻悻而回;霍显看着这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离开之人,气不打一处来,正想找她算账,却听高唱,百花宴已开始,只得回位而去。 霍显今日看在霍成君的面上,很是安分,霍成君也以为可以就此无事而过,谁知偏偏有人不愿如此,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韩增。 “宫中已添新人,今日这百花宴倒是热闹了,不知今年以何为题,又有哪位小姐要一展风姿?”韩增摇晃着手中酒盏,目光落在一旁位上的三位新人身上,看得三人浑身不自在。 霍成君眯眼,她自认对韩增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总觉得他这话没这么简单,以往,他可不愿多说一句,这回儿倒好,还来了兴致,斜眼看向韩增,似是在问韩增究竟有何目的? 可韩增朝着霍成君的方向举了举酒盏,然后一饮而尽,面色无改,一脸坦然,好似刚才那番话不是他讲的一般。 而旁人呢,韩增的身份地位,有多少人想与他搭上线,加之韩增长得亦是英朗,自然成了不少女子钦慕之对象,有他发话,自是有人想在他面前表现一番,可又怕在他面前出丑,多少女子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尽显心中的纠结与挣扎。 “既是百花宴,便以园中之花为题,琴舞书画皆可”这题目是上官幽朦之前说与许平君参考的,许平君便听了她的主意。 御花园中,因这题正自热闹,而真正出题之人,正对着长乐宫中的花园,享一室寂静,却不想刘病已来了。 “你来此,有何事?”上官幽朦转头看向刘病已,其实,从刘病已脸上已能探得他所为何事。 “呵……你不是已经知晓了,我担心平君应付不了。”许平君来自民间,她只是一个朴素的民间女子,与自己不同,自己斗鸡走马,四处游历,对各种事情早可应对自如。 “谁都知晓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又有何人敢如此大胆?”上官幽朦倒是不担心许平君,诚如她所言,刘病已毕竟是皇帝,而许平君是堂堂大汉皇后,岂会有人如此不识趣,当然这是摒除了霍显这个可能,对于霍显这人,上官幽朦也知从来是心比天高,又因外祖父的不予管束,这些年的胆子是越发大了,但上官幽朦只是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一切收于眼底。 上官幽朦如此说,刘病已略扬唇角,“我答应你,只要今日无事,我可信霍成君。” 上官幽朦点头,“如此,你若无事,我们便在此待她们归来如何?”反正也是两个没什么事儿的人,倒不如一同说说话解解闷。 御花园亦歌亦舞,一幅幅百花争艳的画卷也随歌展现于眼前,其中也不乏秀气的书法,不得不说,这些个大家闺秀,皆是通琴棋书画之人,一个个也都盼望着韩增的认可,可韩增愣是没有多看一眼,他的目光再次在那三位美人之间流转。 忽然停下,不轻不重道:“几位小姐皆是有才情之人,想必三位美人定也不会差,不知戎美人可否赏脸,琴棋书画,任一便可。”原来,韩增从始至终打的都是这戎美人的主意,一时间,目光纷纷向戎美人望去。 戎美人不是不会,而是这些人皆以表演过,自己若只是平平,岂不是让人看轻了,刚想开口拒绝,韩增又来一句,“美人若不愿赏脸,权当韩某未提。”韩增很清楚什么人不能触及,什么人只要不过便可,许平君是前者,戎美人便是后者。 戎美人咬了咬下唇,霍成君也是疑惑,韩增如此针对这戎美人是为何,戎美人只得款款起身,以瑶琴轻弹一曲,这会儿韩增倒是未挑什么刺,微眯着眼,笑看向一人,眼中泛着危险的气息。 没了韩增的折腾,这午宴很快便也结束了,各自散去之后,韩增与霍成君默契地留了下来,一同往长乐宫而去,一路上,霍成君自然不忘问心中所惑。 韩增扭头看向霍成君,停下了脚步,“我若说她母亲方才气得霍夫人差点在百花宴上动手,你可信?”韩增似笑非笑,霍成君也不知该不该信他的,毕竟自己的母亲霍成君是了解的,敢气自己母亲之人少得很,至少,她还未曾见过,凭霍成君的记忆,来来往往之人,对着母亲讨好的居多,怎么还有人有此胆。 “你别不信,若非那人不识相,牵扯到我,我也不会管此时,可她既然敢扯到我身上,我便让她知晓,我韩增也不是好惹的,母债女还,对那戎美人我已是客气。”韩增这话可是一气而成,丝毫不觉欺负了一个女子该愧疚。 “我母亲定不知那人身份,否则今日这戎美人定然更加难堪。”知母莫若你,霍显的脾气霍成君很清楚,也庆幸她不知。 霍成君与韩增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也就到了长乐宫门口,因有韩增在,便先由宫女前去通报,两人于门前等待。 霍成君会过来正常,而听到韩增的名字之时,刘病已却是生了疑惑,他与霍成君一同,是凑到巧了,还是本就约好的,而两人来得地方又是长乐宫,刘病已便排除了后者的可能,只是他从未听说韩增与霍家有交情,况在立后之时,韩增又是支持自己之人,又怎会与霍家搅在一起。 “请他们进来”,上官幽朦吩咐宫女一声,又言,“韩增、我、成君自小相识,一切与家族无关,不过是三个孩子,当年的情谊罢了。” “韩增可又要出长安了?”上官幽朦也不知再见会是如何,是不如不见,还是依旧能找到儿时的那份情分。 刘病已点头,不过心中还有疑惑未解,“韩增与霍成君可有可能联姻?”朝堂之上霍家权势最大,若是加上韩增,岂不是大隐患,岂能不防? 上官幽朦摇头,“你如此问我,难道忘了我身上也有霍家的血液?”轻轻一笑,言语间,霍成君与韩增已然至长信殿。 这两人看到刘病已在此时,眼中也不乏惊讶,韩增心想:这会儿,真得马上回边关了,难得来看趟幽朦,怎么就遇上了陛下,眼中有那么一瞬幽怨地看着上官幽朦。 第三十七章 叙旧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上官幽朦自是捕捉到了韩增那缕目光,可刘病已的来去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刘病已见此也不多说什么,但想这两人过来了,午宴也该结束了,许平君也该是回宫了。 未等刘病已相问证实,霍成君已上前一步,施身道:“陛下,皇后娘娘已回椒房殿。” “你们既与太皇太后乃旧友,便在此好好聊聊吧,吾便不扰你们了。”语罢,刘病已便往门外而去,他也急着看许平君究竟如何了。 霍成君望了一眼离去的刘病已,便又回过神来,“幽朦,韩增过了这百花宴,便要回边关了。” “如此快,你总是这般来去匆匆。”韩增要离开,这是在上官幽朦意料之中的,只是未曾想到,如此匆忙,韩增已是内朝四大臣之一,但他不好事,也懂得收敛自己,所以宁愿去边关,也不愿待在长安这是非之地。 “明日便走。”韩增一笑,满面春风,尽是年少的气息,“这次回来,呆的时间已是久了。”言语间,余光瞥了霍成君一眼,若非选后之事,若非听说她也卷入这漩涡,韩增是不会如此快回来的,归根到底,是念着这份幼时情义。 上官幽朦点头,“坐吧,也有许多年未见了,没想到,你还能记起我。”上官幽朦自嘲一声,宫中最难得的便是一个“情”字,想来,自己已是幸运。 三人在长信殿内,一直聊至晚膳之时,从初识到相熟;从如何看彼此不顺眼到一同经历过的那些事,几乎将整个童年都串联了起来,在上官幽朦最难熬、最害怕的那段时间,是他们两你一言我一语将她逗笑;在那些个时光里,回忆中尽是他们和那已经离去之人;三人又何尝不是彼此间,最为美好的一段时光,那时或许会有忧愁,却不似如今这般;那时,尚还会落泪,而今再大的事也都学会将泪留在心底;或许回不去的,才是最值得回忆的,多希望能将那一段时间拉长,蔓延至今,却也只是一种美好的盼望罢了,终归还是要回到现实。到最后,三人皆有着不同的感慨,相同的是,秋波泛着粼粼波光。 “幽朦,若有何事,随时传信给我,我定会赶回来。”这一别,怕又是一年半载才能相见,韩增本还想趁着春光多歇息几日,如今无战事,虽然至那边也是练兵休养,不过故人总是此地多,只不过在长信殿遇到了刘病已,为了让他放心,还是早些离开得好,与霍家日后也需多保持着些距离,如此想来,韩增认为,拒绝与霍成君婚事是极其明智之选,否则定然引来刘病已的提防,只怕自己也会少了这份想走就走的自由。 “我与你一同回去。”霍成君与韩增同是要回府之人,便正好一同走了,顺便还可再聊几句,只不过霍成君方出长乐宫,廖公公便追了上来。 “郡主留步,陛下请郡主移步椒房殿。”廖公公看到霍成君离去的身影,大声喊着,生怕错过了,还要往霍府跑一趟,廖公公已有年岁,如此一番,停下之时,已是气喘吁吁。 霍成君看了韩增一眼,确认廖公公方才所说之话,见韩增点头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刘病已召见自己,还命廖公公亲自前来,这还真是头一遭,霍成君心中也有几许慌张,却又不得不应下,“陛下可急,待我送龙额侯离宫再去,可否?”霍成君心中没底,便想着先拖一拖。 廖公公一脸和善,“如此,老奴先去复命,霍小姐尽快至椒房殿,莫让陛下久等。”廖公公也是好心提醒,毕竟一直跟在先帝身边的他,与霍成君也相熟。 “多谢公公,成君明白了。”皇帝身边之人一句话,有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样的人不管好与不好,霍成君都不会轻易得罪,说不定日后还有事需仰仗他们,自然也是客气的。 待廖公公走后,霍成君也与韩增一同往宫门而去,行至一半,才开始就方才之事而谈论,“陛下召我会有何事?”身旁只有韩增,也只能问他了。 “陛下长于民间,与一般帝王想的也不同,我也难以猜测,你言语之间小心些便是,若实在应付不了,便咳几声,说身体未痊愈,要早些回府用药。”诚如韩增所言,刘病已的心思不是谁都能猜出的,有时,全看他,想让你知道些什么,这是与昭帝完全不同的。 行至宫门口,往外迈几步,便是宫外,几步之差,两番天地,“在外边,你也需小心,未尽之语,再见之时再叙。”再不舍,终有一别,送君千里,也抵不过他要去的远方。 韩增点头,继续往前走着,就在离宫门差一步之时,又回过头,有句话不说他不放心,“成君,此地少来为好,你不该被困。” 霍成君点头,眼中泪光闪现,直至韩增背影消失于目光之中,霍成君转身看向空荡荡一片的皇宫,的确,自己从未想过要困于此地,记得幼时,还问过幽朦,“为何不能出去,该多无趣,日后我定不会到这种地方的。”可是差一点,她成为了第二个上官幽朦。 一边往内宫而去,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霍成君脱离了韩增之语的情绪,便想着刘病已找自己究竟是何事,还安慰着许氏许平君有事寻自己,不过是刘病已替她吩咐罢了,可惜这终究是霍成君的猜测,廖公公所传之话并无误。 刘病已甚至支开了许平君,只身在椒房殿等着霍成君,这让霍成君不由得后退了半步,刘病已就这样等着自己可不一定是好事,即便胆怯,可来了也无法转身离去,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刘病已面前。 刘病已在打量霍成君之时,总觉得好似在何处见过,可自己长于民间,怎会与大将军之女有交集,至多是时常混迹于长安城,哪日恰逢她出府遇上的,打散了心中的疑惑,刘病已也就切入了正题。 “幽朦说你是可信之人,今日也亏得你在平君身旁,吾亦愿信你,可还记得去岁霍府荷花池中,吾所说所念之人吗?”刘病已开始变得温和,眼眸中有着无限的柔情。 霍成君知道他所说的定是许平君,那日他已说过,“陛下与臣女言,所念之人是民间发妻,自是皇后娘娘了。”眼神依然那般纯澈,她甚至没有怀疑过刘病已的话。 “是平君,不过是年幼时的一段时光,今日见你们三人,也让吾忆起了那陈年往事。”这样平静地对话,刘病已与霍成君是第一遭。 霍成君看得出刘病已流转目光中的怀念,原来他们早已相识,怪不得结婚两年,竟情深至此,这世间有一种叫“缘分天定”说的便是他们俩吧。 “吾九岁那年,与平君初遇,那时她还只是一个矮矮的稚童,那年冬天,她望着一树白梅,便说最爱此花,竟还伸手摘了一朵,仿大人模样,簪于发间,吾还笑话她,一个小孩儿,做什么大人模样,谁知她竟哭起了鼻子,吾一时不知该如何,忙又摘了一枝白梅递与她,谁知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竟说不稀罕吾的白梅,要夏日池中的荷花赔罪才有诚意。”刘病已眉眼之中带着无限的宠溺,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这是霍成君第一次在宫中见他笑得如此开怀。 “然后呢?陛下可有找到荷花?”霍成君带着疑问,灵动的大眼望着刘病已,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寒冬哪来的荷花,她是存了心要刁难吾,可是为了让她不再哭泣,吾倒真去替她寻荷花,只是寻了许久,天已黑,才从别人的荷花池中偷了一片残荷,忙跑到那树梅花下,谁知她早已离去,吾本以为难以再见到她,谁知上天待吾不薄,还是让平君回到了吾的身边。” “再见之时,陛下是如何认得皇后娘娘便是当年的那个女孩?”这样的故事太过传奇,霍成君也好奇着。 “因为她叫平君,因为再逢时她依旧在那树下,因为这个人早已刻在吾心中,吾不会忘记。”刘病已脸上的幸福与自信焕着容光,从相逢的那一刻,他便已认定,她是他今生的妻,而命运对他们也是眷顾的,张贺介绍撮合之人,正是她,这不得不让刘病已相信,缘分太过奇妙,那根红线冥冥中,早已将两人紧紧牵在一起。 “陛下与皇后娘娘乃幸运之人,定能白头至老。”霍成君脑海中浮现了那日他们俩在暮雪之中染白发丝的模样,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那便听从它的安排吧,她笑了,还是那样的灿烂,如同一道暖阳,纯净的光线之中未掺杂质,直抵人心。 这一刻,刘病已才发现,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让自己立霍成君为后,或许除了霍光的原因,也有她本身的美好吧,只是自己之前一直未曾想过与这个欲争自己爱妻之位的人,会有何令人刮目之处,不知不觉中,刘病已竟也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使得霍成君一惊。 第三十八章 可信?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蓦地看向霍成君,“你可曾想过入宫?” 刘病已话锋突变,霍成君回神,四目相视,又游离了神情,“从未想过勉强而为,可是,陛下信臣女所言吗?”同样认真地看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般认真的刘病已。 “吾信了。”刘病已毫不犹豫,给出这样的答案,霍成君着实吓了一跳,更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或许因他一直是不信的,所以,霍成君已习惯了他的冷淡,忽然间,来这么一出,倒觉意外。 惊讶之余,不禁又与刘病已的视线相对,刘病已此时也已是笑颜相对,霍成君亦将淡淡笑容挂于脸上,“如此,成君多谢陛下信任。”言语虽这般,神情却不如是。 刘病已难得有与霍成君多言的心思,“霍成君,吾面前你竟也这般傲然。”刘病已第一次见到在自己面前如此大胆的她,而对于自己的话,从她纯澈的眼中可以看出,霍成君丝毫不在意,刘病已只得摇头无奈一笑。 “民女可不敢!”如顶嘴般,她虽知晓何人面前改收敛,何时该按规矩行事,可面对这位来自民间的帝王慈眉善目之际,竟也忘了那些规矩,如同小孩般,幼稚地计较了起来。 刘病已未再反驳她,只是将目光慢慢寄于远方,好似回忆着那多年前难以忘怀之事,脸上也溢上了满满的幸福,如日子如斯,想必是最美好的了,一家和乐,只是家国天下,这天下何时才得以真正太平,帝王之忧又渐渐取代了那满目的幸福,霍成君便看着暗自任思绪飞扬的刘病已,看着他复杂多变的神情,霍成君知道,自己从未认识过他,从未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皇后娘娘”,一道甜美的声音将刘病已的思绪拉回,看着双手捧案,案上放着几样茶点,皆是刘病已所爱,笑容再次弥漫于他面容。 刘病已起身往前,自然接过许平君手中的茶点,放置于桌面。 “陛下,娘娘说陛下喜爱这茶点,便亲自至膳房下厨。”眉尹如实相告,语罢望向许平君时,只见她脸上已泛起了一层红霞,悄悄低下了头。 “天色不早,我还要向太皇太后辞行,便先告退了。”霍成君蹲了蹲身子,得到刘病已点头同意后,便出了椒房殿,而霍成君依然不解的是,刘病已这突然的转变究竟是何意,受宠若惊后的冷静,总让她觉得有些惶恐,本是想着天色不早,出了椒房殿便直接回霍府了,这样倒是要与上官幽朦说道过才放心。 上官幽朦听霍成君一番描述,未有霍成君那般大的反应,“成君,方才面对陛下,你该不是也是如此反应?”上官幽朦一席话增添了几许轻松的氛围,语毕又掩嘴一笑。 “我反应有这般可怕吗?”霍成君着实被上官幽朦这番话吓到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真不清楚自己当时是如何的,“幽朦,我该不会真冒犯了陛下吧,那该如何?”这副模样着实逗乐了上官幽朦,也扫了为韩增离去的哀叹。 “你还真信,赶紧回府,外祖父该寻我要人了。”上官幽朦嘟了嘟嘴,许久未见霍成君这样紧张,竟还如此大的反应,不过也有趣在她竟还将自己的玩笑话信以为真。 “你骗我?”霍成君反应过来之时,便伸手往上官幽朦捶去,自然未使什么力,还带着几分娇嗔,“幽朦!”如同未长大的小孩一般,嘟着嘴,拧紧了眉,好似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这模样,未来的夫君都被你吓跑了。”上官幽朦看着霍成君一脸稚气,笑着摇摇头,看似叹气般说着。 本一句玩笑话,谁知霍成君却是回了一句,“连韩增都不要我了,我还是青灯古佛终老得好。” “净瞎说!”上官幽朦一脸认真对着霍成君道:“至霍府求亲之人有多少,自不必我讲,只需你一句话,何愁嫁不出去,这青灯古佛是万万不能的。”上官幽朦也是如实以道。 “我看不上眼的,宁可不要!”霍成君言语中依然有着她所属的自信与骄傲,霍成君本就是天之骄女,受尽荣宠,她的眼光自然也高,“这会儿,也真该回去了,若再不走,爹爹真该来找你要人了。”语罢起身而行,与上官幽朦这一番玩乐,倒是忘了方才刘病已的“不正常”,另一方面,上官幽朦有心思与自己玩笑,说明并无大事,也就不再多想。 上官幽朦却是看着霍成君的背影,笑容渐渐淡去…… 自霍成君离开椒房殿,刘病已便享用起了许平君亲自下厨所做的茶点,那满脸满眼尽是满足,许平君坐在他身旁,一口未动,只静静看着他,这样便也知足,刘病已还是他们成婚之时的那个刘病已,若说变得除了身份的转换,就是他待自己更加的柔情,即便宫中已有了新人,可他依然还是时时来自己这儿,时时陪着自己,许平君的要求从来不高,只要夫君的眼中有自己。 “平君啊,辛苦做这些,也吃点。”言语间,刘病已已然将手中的茶糕递到了许平君的手上,笑看着她将茶糕放入口中,那样的柔情除了对许平君,刘病已还未这样望过别人,许家对刘病已的意义终是不同的,茫然无助之时,是许家给了他温暖,是许平君暖了他这颗漂泊的心,从此有一个可驻脚之地,自刘奭出生之后,他知道自己也有了一个家,所以他不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这个家,这份温暖。 几家欢喜几家忧,戎美人不但没有这兴致,心中更是害怕极了,午宴后,她母亲的一番抱怨,才知韩增这是为何那般对自己,可也同样想不明白,明明拒绝了与霍家联姻,为何韩增还这般护着霍成君,想来想去,无非两个原因:一是觉着对不住霍成君,才出面给个警告;二是霍光位高权重,即便拒绝了,也不希望两家交恶;不过不论如何,韩增不过是一时的,最关键的是,自己母亲得罪之人乃是霍显,她会不计较此事吗? 心急如焚,哪还顾得上帝王临幸之事,只想着如何向霍家赔罪,如何与霍家解释此事,正不知何解,团团转之时,陪嫁丫鬟倒是给出了一个主意。 “美人,这宫中可是有与霍家有联系之人,夫人之事何不找宫中这位说道说道?”小丫鬟灵机一动,主意便打到了上官幽朦身上。 “太皇太后会与我们说情吗?”戎美人蹙起了两弯柳叶眉,却是越皱越紧,“提起太后,我倒想起今日皇后与霍小姐是一同出现的,两人有说有笑的,好似处得不错,谁人不知,霍小姐成不了皇后,就是陛下尽情难忘,为了现今这皇后背了霍大将军之意,为何霍小姐还能与皇后这般,该不会是做戏?”不止戎美人,大多人都认为,许平君与霍成君该是见面便能脸红之人,可她们偏偏反着来,对于此事,疑惑地不止这戎美人一人。 “美人,宫中真真假假之事何人说得好,霍成君若真想入宫,毕竟如今的皇后不是她,任凭她何等高贵,入了这后宫还是得低头,而皇后娘娘如今正受宠,她又如何会不巴结着。”年纪稍大的嬷嬷入宫时间久,见过的事情多,这宫中之事知晓得自也比她们这两个方入宫之人多。 “再说皇后为何日日向太皇太后请安,其中不乏,太皇太后亦掌管着这后宫,若无她点头,皇后是何人也说不定,她又是霍家人,如何能不好好伺候着,美人若是与太皇太后交好,莫说夫人与霍夫人口舌之争,这位置只怕也可再往上升。”谁不希望自己所根之人,能受尽恩宠,最好能登上那个天下女子皆羡慕之位,而且这位戎美人显然是有此心的,如此还不赶紧献计献策的。 经嬷嬷这么一点拨,戎美人的重点已不在母亲所惹下的祸事该如何解决,而是如何抱紧太皇太后的大腿,如何抱紧霍家的大腿,既有此心,第二日一大早所做之事,便是如同皇后那般,至长乐宫向上官幽朦问安。 可惜,与许平君相比,戎美人还是迟了一步,她至时,许平君早已到了,已经与上官幽朦喝茶聊天了,戎美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陪着一张笑脸,请安后,在上官幽朦的示意下,便离开了。 一连几日让许平君抢了先,失去了与上官幽朦对话机会的戎美人,心中自是有气,加之,入宫近一月,皇帝日日在皇后宫中,莫说让他看上自己,连让他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不断绞着手中的丝帕,不满慢慢累积着…… “不过一个村妇,陛下怎会看上她,不过是母凭子贵罢了,嬷嬷,我入宫前,陛下与她也是如此吗?”戎美人一直以为他们说的帝后恩爱,不过是人前做戏罢了,只是自己入了宫后,越来越不像他们猜测的那般,也慢慢让戎美人泛起了嘀咕,找着说服自己他们并非世人看到的这般的理由,因为只有如此,自己才有机会。 第三十九章 不满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如同上官幽朦所言,宫中人愈多,所生是非便愈多,上官幽朦怕人多的后宫,不仅仅是因为史书上那些你争我斗的残忍,还因她自己未曾经历过这后宫的倾轧,不知该如何应付,所以也想着避开这是是非非。 汉宫内,风酝酿着,霍府却是恢复了平静,韩增离开长安后,再无人提起霍成君与韩增的婚事,因霍光向刘病已求得的那道旨意,霍显也安分了不少,至少不再整日想着送女儿入宫,这当中也有上官幽朦的功劳。 二月十二那日,霍显入宫后便往上官幽朦宫中而去,只是希望,她能在刘病已面前多夸夸霍成君,好撮合两人,谁知上官幽朦这次竟未答应,反是问了她一个问题,“夫人以为我如今如何?我也是帝妻,可如今不是孤零零一人,而陛下心中只有许平君,莫非夫人想成君成为第二个幽朦甚至比幽朦还不如?这当真是夫人所想?” 霍显拂拂衣袖一脸愤慨,便离开了,可这般生气何尝不是上官幽朦句句话直击霍显未曾想过的痛点,也因如此,那一日,她才那般安分,当看到霍成君与许平君一同出现时,或许那一刻,她也想过如此也是好的。 霍成君收到韩增送来的平安信时,也就放了心,便也安心地过着她如同往常一般的生活,亦无人前来打扰,偶尔出府走一遭,看看京郊的青山绿水,日子好像回到了往日的平静,好像许平君刘病已这些人从未出现于生命中过。 至于久久未召霍成君入宫的上官幽朦与许平君,前者则是想消了霍显那些不靠谱的想法,也不想霍成君牵扯入这些复杂的事情之中;而后者则是没有时间召霍成君入宫,宫中的那股风已慢慢地掀起,一时间,许平君亦乱了手脚,她本是个鲜有心计之人,这会儿让她应付这些,与这等人相斗,如何斗得过? 难过的不是戎美人三言两语的陷害,而是刘病已不再日日住椒房殿的疏远,虽然这一日的到来,许平君设想过,可当真正面临之时,她依旧是不知所措,每夜每夜在红烛之下,望着那扇门,那道窗,盼望着又一个身影会出现,可是一连等了三天,他只是每日匆忙而来,匆忙而去,晚膳之际,不会再留下陪着自己,除了这份难以言说的痛楚,还有深深的心慌,他是一个皇帝,这美女如云的后宫,她又能留住他几日呢,之前虽说不怕他变心,可是现在知道,即便他不变心,见他留宿别人宫中,心中还是会莫然的不舒服,可又能如何呢,识大体的她也只能默默地忍受。 见许平君多日愁眉未展,只有在见到陛下之时才会强颜欢笑之时,眉尹倒是抱起了不平,“娘娘,那戎美人会以身子不适,留住陛下,娘娘若是如她那般,陛下定会紧张百倍,日日陪在娘娘身边,娘娘何不将陛下留下呢?” 许平君涩涩一笑,“我何尝不知他会如此,正因我知才不想他为难,眉尹,他是皇帝啊,又怎会只有我一人。”想来,还是怀念民间的日子,虽非大富大贵之家,只得温饱,却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且刘病已想如何也无人可管,可如今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天下人所评论,早已失了那时的自由。 “娘娘放心,陛下心中啊只有娘娘您,您想,陛下为您,连慕姻郡主那样的美人儿都拒绝了,况乎这几人?”眉尹虽是许平君入宫后才跟在身边的,可为人机灵且对许平君也忠心,此时便是竭力宽慰着她。 许平君闻言,才记起了几月未见的霍成君,“你明日,至霍府请成君来一趟,请郡主至椒房殿一聚。”或许有了另一个人,她也可以舒展几分,也有别的事分散了自己的心事。 “诺”,虽是如此应着,可心中却也怀疑霍成君的用心,不过主子如此吩咐了,也只得照做,只不过需多留几个心眼,主子单纯,只有当丫鬟的自己思忖着些。 未央宫中,刘病已召见了戎美人,夜已深,未央宫如同它的名字一般,长乐未央,戎美人依然鼓乐而舞,刘病已脸颊之上泛着疲惫,却还是看着面前舞动之人,时不时拍个手,更多的是半眯着眼,微翘着嘴角。 第二日霍成君见到眉尹后,收拾收拾便随着她一同入宫了,一路之上,霍成君也听了眉尹说的宫中近况,而入宫后看到许平君不如往日那般精神时,眉尹又道,“娘娘这些日子没什么胃口,只一点便饱了。” “你这是做什么,若是不满他所为,说出来便是了,何苦委屈了自己?”霍成君有时就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见到她如此,便有了与刘病已当面说清的冲动。 “莫要扰了他,朝中之事他已心忧,我又怎能让他为后宫之事而忧心。”许平君不过是一个一心为了夫君着想之人,所以她的出发点永远是为刘病已好,若是在民间,她一定是个贤妻良母,可在这宫闱之中,她真的能够在刘病已的相护下安然无恙吗? “唉”,霍成君无法,只得叹了声气,“许久未入宫,好久未见幽朦了,皇后娘娘陪我往长乐宫走一趟如何?”霍成君心想,多个人热闹些,那些个忧愁也就慢慢消散了,便想着自那次出宫之后再未见过的上官幽朦。 其实,许平君若不召霍成君入宫,再过几日,霍成君也是要入宫见上官幽朦一趟的,四月十七乃是昭帝一周年的祭日,这样的日子,她又如何放心上官幽朦一人呢,相依相伴那么多年之人,如何忘得了,再看淡,在他的祭日总能记忆起更多的事情。 而到了长乐宫,霍成君以为眼前的一切是错觉,上官幽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只是平平静静,许久未进宫,霍成君的疑惑愈深,这宫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你从进入此地开始,便是满脸疑问,要问什么便问。”许平君走后,上官幽朦便点开了霍成君那点儿小心思,她早一眼看穿了霍成君心中所想,就在霍成君还沉浸在上官幽朦的变化之时,上官幽朦已开始解释了起来,“他已走,常挂于心又能如何,只徒增了他在天之灵的难安罢了,一年了,也该过去了……”一年的时间,上官幽朦经历了她本不该承受的痛与难,幸而,她也慢慢看开了。 “如此便好……”霍成君心疼着上官幽朦大好年华,独居宫闱的无奈,若能看得开倒还好,否则,这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熬呢?“我今日见皇后娘娘,她与陛下又是如何了?” “帝王总需雨露均沾。”上官幽朦之语,霍成君似懂非懂,而上官幽朦却也不再明说什么,只是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与霍成君说道了一番,“戎美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竟言平君纵容宫人对主子不敬,你也知平君的性子,待人宽厚,自也有不知高低之人。”许平君与刘病已夫妻之间的事,上官幽朦不想多言,也未相劝,不闹出格了,也就由着他们,何况,这几日,刘病已虽不在椒房殿过夜,却也是日日至椒房殿的,其实,以上官幽朦的想法,刘病已此举无可厚非,更不会多言了。 霍成君自长乐宫出来,便满腹心事样,连迎面而来的刘病已也差点忽略了,直至人至眼前方停下行礼,紧张得廖公公差点出言阻止她的脚步,而紧随霍成君身后的云岭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刘病已却是露出了好奇之色,刘病已不知霍成君今日会入宫,“可是来见太皇太后的?” “成君奉皇后娘娘之命入宫。”语中不掩心中的不满,霍成君以为娶了一个人就该好好对待,尤其是许平君与刘病已两人如此不易的相聚。 刘病已苦笑一声,“平君她……可有空与吾聊聊?”这样的客气对待霍成君还是第一遭,对于霍成君,刘病已也有几分琢磨不透。 “陛下之命岂敢违?” 刘病已往前走,霍成君跟于身后,廖公公拦下欲上前的云岭,距离两人三米之外相随,直至他们停下,廖公公与云岭才在原地守着,以免两人被打扰。 刘病已一路走,带着霍成君来至和风亭中,亭子建在高处,路过之人可收眼底,又因周围有假山相隔,自是比旁的地方隐蔽了几分,此地也是刘病已特意挑的,宫中人多嘴杂,他也怕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陛下要说什么,皇后娘娘如何,难道陛下还不如臣女这个难得一见之人来得清楚?”霍成君此时,早已没了之前对刘病已的恭敬,如同刺猬一般,语中不善尽显,一心念着许平君那少了欢颜的脸。 刘病已摇头,对于这姑娘更是多了几分好奇,照理,她该恨平君的,“先前吾以为平君待你真心,你却……如今看来,你与平君一般。”后面的话刘病已不好说,也怕伤了霍成君,许是自己将这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想得太复杂了些,也许是因为自己是在市井混乱之中长大,看到的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势力与你争我斗,忘了霍成君是一个被保护着的人,她虽生于官家,却少了对那些险恶的认识,少了他们生活中的那份复杂。 第四十章 人言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思绪万千之际,霍成君却是猜中了他的心思,“陛下以为,臣女另有目的。”她毫不避讳,面上也无愤慨,如同陈述意见平常事那般,反倒是让刘病已添了几分不好意思。 “前事不提,平君你让她多宽心。”自己的劝解未必有用,也不知该如何说,或许霍成君倒是能帮着开解些,刘病已与许平君日日相见,又岂会不知她的情况,只是他也有着他的难处。 “陛下的一句话顶得过成君十句,何不自己前去?”看到刘病已沉下来的脸,霍成君也平和了许多,没有了方才的激动,话虽仍不好听,态度却是好了不少。 刘病已在亭内坐下,亦示意霍成君也于自己旁边坐下,“我自觉无理由多说,你教我如何去说,她这般模样终究是因为我。”刘病已语中有着深深的自责与无奈,霍成君自也感受到了。 还带着几分气愤的脸立马被关心所取代,“可你们也不能一直如此,她识大体,却不代表不介怀,又何必宠幸那些人,非我挑事,戎美人之话未可全信,难不成陛下还信不过陪在身边这么多年之人?”虽是这么问,霍成君却相信刘病已是不会信的,他不是一个是非不察的昏君。 “知不知又如何?我若日夜与平君在一起,只会让这后宫之人加重了妒忌之心,只怕她在这宫中难以自处,我在尚可护她周全,可我又岂能时时相伴,她那般善良,我就怕她因那些人的嫉妒而被伤到。”正如霍成君所料,刘病已很清楚戎美人之语几分真几分假,可也正是此事提醒了他,这样的专宠或许会给许平君带来更多的麻烦,所以,他选择夜伴新人,可也只是相坐至天明。 霍成君竟莫名感动,“她知道你这番心思,定也释怀了,都说帝王好,都想着陪王伴驾,可谁人知这当中有多少身不由己,你们如此,幽朦如此……”一时间红了眼眶,心疼这汉宫之中的单纯人儿,“好好护着她!”也无多话,却也说出了心中之想。 刘病已难得发现霍成君的另一面,不再是那个娇小姐,“平君朝堂之上无人,自会让人以为好欺负了,幽朦当时尚有大将军相护,平君有谁相护呢?”在刘病已眼中,许平君在这宫中只有自己一人可依靠,所以自入宫以来,她亦是谨慎小心,生怕给自己添了什么麻烦,看到这样的许平君,刘病已心中不忍愈甚。 “陛下是言昌成君一事吧,朝中之事成君不知,只是陛下可曾想过,陛下所拂的不是成君一人之面,而是所有曾提过成君之人之面,况又有规矩放在那边,父亲也非有意,不当之处,成君替父赔罪了。”语罢,霍成君起身,跪于地上,正欲磕头却被刘病已扶起。 “我非怪你,这当中是何因我又岂会不知,如今我未亲政,朝中之事也由大将军操劳,理该感谢,只是成君,我实在不能以政治联姻表谢意。”这也是刘病已如此反对当时朝臣提议的原因之一,当然更多的是,他心中只有许平君。 “成君明白,朝堂之上,天下之事已是难以尽如人愿,这朝夕相处之人又岂能再不情不愿,如此,岂不是太苦了些。”霍成君对于刘病已第一次开口的解释,淡然一笑,她已放下,所以也不在乎那些事。 在刘病已的惊诧之中,霍成君未再坐下,只道,“陛下之意,成君已明了,皇后娘娘那边,若有机会,自会相劝,陛下也莫过于心忧,臣女告退。”就这样转身离去,留给刘病已的只是一个背影。 霍成君自己从未认识过,这是刘病已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到的,可是又总感觉有什么事自己所抓不到的,或许就是因为许平君这几日的胃口不佳,这几日低沉的情绪,刘病已怕与她越走越远吧。 云岭与霍成君出了宫门,立刻舒了一口气,“小姐,竟敢如此与陛下讲话,幸而陛下未曾怪罪,可是将奴婢吓着了。”边说话,边拍着胸脯,这一遭,可谓是心惊胆战,就连久处宫中,经历不少大风大浪的廖公公也为霍成君捏了一把汗,与太皇太后再好,这般与陛下说话也是胆大的,毕竟刘病已不是刘弗陵。 “就这点出息,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云屏随我入宫?”云岭自常伺候与霍成君身边,霍成君前些日子又放她回家后,两人倒是亲近了不少,云岭的胆子也比以往大了些,至少霍成君这主子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年少的几分恻隐之心,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她呀话太多,胆太大,我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之语,你俩若是互补些该多好。”话是如此说,又谈何容易,至少霍成君以为,只有云瑟才是那样的人,不免偶然间又记了起来。 刘病已与霍成君相谈时间不久,又在不显眼之处,可一路上总有人看到,霍成君离开后不久,话已传至上官幽朦耳中,上官幽朦耐人寻味道:“成君啊,这宫中你该少来的,。”一声叹气,眼中也浮现了担忧之色。 “太后,戎美人来了,在外候着。”上官幽朦叹气间,宫女已来报,这戎美人乃是上官幽朦命人传来的,本来不想管他们的事,只想安安静静在这后宫之中看花开花落的,但是许平君传了霍成君,上官幽朦怕霍成君会常入宫中,便想着出手解决,提点提点这位戎美人。 “妾身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安康。”莞尔施礼,柔柔的声音,只道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免礼。”上官幽朦正了正颜色,“后宫之事已有皇后,哀家本不该过问,可近日宫中传言四起,皇后心善,不予严惩,哀家却是没有这般度量,听闻此事乃是从戎美人宫中传出,不知美人可知何人嘴中有此不察之言?”上官幽朦算是隐晦,将一切推给了戎美人宫中之人,也为她留得几分脸面。 这可惜,这戎美人偏偏不知她这一番心思,竟然回道,“宫人所言也非虚,太皇太后何出此言,莫不是受了什么人蛊惑?” “放肆,莫说此言不实,主子之事岂是下人能议论的,哀家入宫这许多年,还未知有此规矩,戎美人放入宫,不知规矩,哀家亦不深究,只是既然是你的人,就该管好他们的嘴,若有下次,不论何人,哀家绝不会轻饶,这宫中人人妄论,其还有规矩可言?”相比方才那番话,上官幽朦这番话,倒是严厉了许多。 戎美人再受宠,这身份地位终不能与上官幽朦想必,只得“诺”一声不再言语。 而上官幽朦这次是铁了心,整整后宫的规矩,“将你宫中那人交与哀家,你既无法管教,哀家闲来无事,正好替你好好管教管教。”上官幽朦清楚,自己若再不追究,只怕宫中日后越发没了规矩,许平君仁厚,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之事,只怕都会饶过他们,她不知,有时候还是需要杀鸡儆猴的,事到如今,这个恶人也只有自己来做了,顺便给许平君在这后宫之中立立威。 上官幽朦既已发话,戎美人自不好说什么,还得笑脸赔罪,心中自是不快。 “主子,她既是太皇太后,何必这般委屈?”随嫁而来的丫鬟不解,不过一个寡妇,何必对她这般客气,即便有权又如何,天子都已换人做,她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她若不是霍光的外孙女,有霍光相护,我又何必这般委屈!”戎美人自然生气,最根本的原因是自己的母亲得罪了霍显,还想着通过上官幽朦帮忙说说情,才会隐忍不发。 “霍光再大,也不过是一个朝臣,陛下如今这般宠爱美人,美人何不与陛下吹吹枕边风,只消陛下一句话,上官太后亦无法多说什么。”嬷嬷是宫中久呆之人,很清楚何为“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撺掇着戎美人与刘病已讲。 可是刘病已真正待自己如何,只有戎美人自己清楚,他虽召见自己,可每晚不过是看自己翩翩而舞,或听一曲琴音,相谈几句,便已天明,再无其它,而刘病已此举为何,戎美人也不清楚,也是因这模糊才会想着与上官幽朦交好,也好为自己在这宫中找个可靠之人,无疑,除了许平君,便是背着大将军外孙女头衔的上官幽朦,日后也可有人为自己讲话。 “不过,美人亦不可小看了这太皇太后,陛下能登着帝位,与她一道懿旨废了昌邑王少不了干系。” “听闻,是因为海昏侯对她动了心思,还有什么不敬言行,才会落得被废的下场,看来这太后也不是省事的主儿。”丫鬟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上官幽朦,却不知这些话早已被门外之人听去,传到了有心人耳中。 眼看一场风波又要在这后宫掀起,可也不得不说这主仆三人太过大胆,竟毫不防备地议论着这些忌讳之言。 第四十一章 祥瑞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门外之人正是刘病已留下的眼线,他的目的,不过是怕戎美人向许平君出手,只是未见她对许平君动什么心思,倒是议论起了上官幽朦,这话自然很快传到了刘病已耳中。 刘病已知晓上官幽朦是为护许平君而被这般言说,又怕此言传至上官幽朦耳中,会令她伤心与难堪,更怕这话闹得满城风雨,于是,难得不是召戎美人至未央宫,而是自己往她居处而去。 对于刘病已的反常之举,戎美人自是高兴,忙出外迎接,却不知刘病已一到,便是阴沉着一张脸,“你身边的嬷嬷丫鬟在何处?”既是多嘴之人,自当处置,刘病已并不打算心软。 这两人一直在戎美人身边撺掇,今见刘病已如此模样,自是心虚,语气早已失了之前的理直气壮,只唯唯诺诺回答着刘病已的问话,而立于一旁的戎美人,手指不断缠绕手中的帕子,亦是紧张非常。 刘病已却是显得淡然许多,一步一步逼近,直至最后隐晦地点出了上官幽朦之语,只道,“宫中的主子岂是你等论得的,吾见太皇太后也需遵礼,况乎你们,无端议论是非,本该贬至掖庭,念先帝祭日在即,各赏二十大板,以儆效尤!”语罢,刘病已便拂袖离去。 二十大板是给她们一个教训,不会将人打死,可也有得受了,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是正常的,刘病已正因曾在狱中呆过,又混迹于民间,对于这些刑罚的程度倒很是了解。 四月十七,刘弗陵祭日,上官幽朦一身缟素祭奠逝去的人儿,又何尝不是祭奠她逝去的青春年华,一日的祭礼下来,已是十分疲惫,可上官幽朦依然没有睡意,月在深夜升起,她看着它越来越明朗,投映下清冷光辉,照得本就幽寂的夜色更为孤清。 “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命,这世上又何来的公平?一年了,你可还好,可已轮回转世,记得切莫投胎帝王家。”昭帝这一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上官幽朦知晓,纳后是长公主之意,他身不由己;朝堂中的事,年幼之时,由霍光把持,身不由己;更不必提那些细枝末节之事,处处要小心,时时需谨记帝王之责,他这一生责任太重,忧思太多,才至一病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抛下了这江山,抛下了禁锢着他的一切,撒手而去…… 上官幽朦言语间感慨的又何止是自己,试想又多少人承受着不同的痛楚,多少人骂着老天,可又有何用的,也不过是希望通过口腹之言,来缓解心中的不平罢了,相比之下,上官幽朦却是冷静得很,她年纪小,却在经历生死之别后,已慢慢看淡。 这一日,霍成君未出现于宫内,也未在霍府之中,霍成君本是要进宫的,却在前一日收到上官幽朦命颂挽送来的口信,只道:四月十七无需入宫,上官幽朦既有此意,霍成君自也顺从她意,而霍成君与刘弗陵亦非只有君臣之礼,常出入宫中的她,尤在刘弗陵重病后,更是可谈心的三人,自也有她的悼念之意,于是,一早便往寺庙而去,为已去的刘弗陵表自己的一份心意。 寺庙之中,幽幽香烛味,人来人往,尽是祈福之人,霍成君在云屏的撺掇下亦许下了自己心中之愿,而后睁眼微微一笑,回府而去,霍成君脸上也已换上了平静淡然。一年时间,说长不长,可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所思所想,看似无甚变化的霍成君,却早已发生了改变,这一切,也只有上官幽朦与她自己明白。 斗转星移之际,人事早已如春夏交替般轮回着,一段沉重过后,自有一段快意在前方相待,这一日,霍光方下朝,便收到胶东传来喜讯:凤凰集结于胶东之地;霍光立即召见胶东来使一行,后又命人前往胶东详查,祥瑞之事终须慎重,这一查便是半月有余,而结果却是凤凰数量各不一,顿时让霍光不知该听信何人之言。 偏偏在此时,张安世与邴吉对此事有着截然相反的态度,张安世看着一会儿十余只,一会儿百八十的数量,只觉此事乃是下边之人捏造,自是勃然大怒;邴吉却以为,此事不论如何,胶东现凤凰乃真事,不过口耳相传之后,数量难免有误,加之从来使至长安,再从长安派人前往调查,终是差了些时日,出现此等情况也属正常,恰恰这两人的意见,正是朝中两种不同的声音,刘病已虽得知此事,却未曾言语,只由着霍光处理。 霍光正于书房愁眉紧锁之时,闻爱女门外之音,忙上前打开房门,换上笑容。 “爹爹,早些歇息,莫累着身子。”霍光年岁渐增,银发若隐若现掺杂于青丝之中,霍成君终不忍心他如此劳累,往霍光身后看了一眼桌上的案牍,“爹爹可是为公事而烦心。”虽然霍光此时已是笑容满面,可这几日他未松的眉头却是尽收于霍成君眼中。 霍光顺着霍成君的视线望去,看了一眼累积着的案卷,走至桌案前,拿起一卷,递于霍成君,“成君,你且看看此事,以为爹爹该如何处置?”霍光眼中有着期盼,对于朝中之事,他无意隐瞒霍成君。 霍成君接过霍光手中的案卷,疑惑地看了霍光一眼,便坐于一旁仔细看了起来,合上案卷道:“爹爹,既有此传言,何必管它真假,若是假,却未有一人否认,爹爹以为是为何?陛下对此又是何态度?” 刘病已的态度,不用猜霍光也知晓,天下帝王哪个不希望在自己执政之时出现祥瑞,尤是刘病已这样方登基的皇帝,这祥瑞无疑证明了他天命所归,更易使天下人信服,这正是他赢得民心的一个好时机,又怎愿错过,不过此等大事他也只能等着下边报喜讯。 “爹爹,何不顺了这民心,也如了陛下之意,邴大夫与大司马之言皆有理,爹爹只道,凤凰却有其事,数量难以预估便是了,若是详查,又能查出什么,还拂了陛下之面,这又是何苦?大司马若有异议,爹爹将其中利害点一二,他必清楚了。”凤凰这等事本就是虚无缥缈,难以追究,只有当事人知晓是真是假,真查,谁知要查多久,到时,只怕结果未查到,此事已被遗忘。 霍光自也愿意言此凤凰乃真事,大汉至刘弗陵离世,已换两任帝王,朝局如此动荡,自也希望让天下人又一个信服刘病已乃是真命天子的理由,此事一出,正好解了这燃眉之急,经霍成君这一提醒,霍光自也有了主意,先前不过是不知该如何说服张安世等人,此时倒是想到了,大汉的安危与那凤凰真假孰轻孰重说与张安世,他自然明白该如何了。 霍光望着霍成君,只道,“成君啊,你若与霍禹相换,爹爹何须如此?”念及霍禹,霍光心中不乏担忧,“你兄长,整日只知做些混账事,这霍家若无人在朝中,爹爹百年后,又当如何?”霍光恨只恨,霍禹不及霍成君,只凭着父荫在朝中混个郎官,丝毫不知长进,然而又无可奈何,于霍光而言,只要他不到处闯祸便知足了,哪还指望他能更进一步。 “爹爹,兄长如今已收心不少,这年岁愈大,自是愈加明白事理的。”霍成君虽知霍禹平日有些不靠谱,可霍禹对于自己还是很好的,而且也不是不听劝之人,不过是幼时惯坏了,一时改不过来罢了。 霍光有了主意之后,第二日早朝便上报于刘病已,诚如霍光所料,刘病已确实在等着霍光的表态,他也想看看,这个让自己如芒在背的功臣究竟会如何处理此事,同样等待着的还有在一旁观望不吭声之人,听得霍光如此说,百官皆言,此乃政治清明的祥瑞之兆,又因与刘弗陵周年祭日相隔不远,更有人言,此乃先帝在天之灵的欣慰,一时间,刘病已已成了众人口中的贤君。 而刘病已也不枉这“贤君”之称,只道:“凤凰现世,非吾一人之功,上有大将军大司马博陆侯辅政之功,下有大汉百姓上下一心之功,理该天下同庆,大汉上下皆免赋税一年。”此举更是赢得了民心,而这已非刘病已的第一次厚赏,正当田延年这大司农犯愁之际,夏侯胜却是笑道:“大将军大司马这周公当定了……”语罢,便长笑往长乐宫而去,只留下田延年之人的不解。 “子孟,这怪人是何意?”想不到的,田延年也不愿多猜,直接问从朝堂出来的霍光,霍光与邴吉相视一笑。 “你这大司农还不想想陛下重赏免赋之下,国库军饷该如何!”邴吉未答田延年之语,只点出了他正忧心之事,果然田延年闻此言,便没了那好奇心。 霍光笑而不语,他清楚夏侯胜所言非虚,而这也是刘病已想达到的目的,可霍光只想:自扶刘病已上位后,自己便已注定只能成为周公伊尹之辈。 第四十二章 谥号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夏侯胜至长乐宫将祥瑞一事与上官幽朦相言后,上官幽朦却是安心不少,这事上官幽朦早有耳闻,知霍光迟迟未上报之时,心中也有疑虑,如今这一遭,倒是免去了这些个担忧。 刘病已等的却不止是这一个消息,更是这一个机会,先帝周年祭已过,又逢此祥瑞,一来稳固了自己在百姓中的地位,二来正愁不知如何给自己父母晋封的他有了一个好时机,祥瑞之事未出几日,正好韦贤又提议该为陛下祖父母追加封号,刘病已便顺势朝中宣布,要为自己的曾祖母卫子夫,祖父刘据,祖母史良娣,父亲刘进,母亲王翁须拟谥号,这本无可厚非,朝中大臣皆以为是。 只是刘病已一旨圣意容易,朝臣却是为此争论不休,无非是刘据的谥号该如何取,虽说刘据枉死,汉武帝虽有悔意,却未为其平反,刘进为人政绩如何更是不知该如何评定,究其一生无甚大事,韦贤、夏侯胜、霍光、邴吉等人倒无甚争议,取一个“悼”字,以表追念之情,无可厚非,便就此决定了,为难的是,这悼字之后的封号该如何,刘进一生无封,倒是让邴吉等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霍光见商量几日之后也未有结果,便道,“自古皇帝王侯君,陛下生父生前未曾有过封号,太子未登基不可称为帝,陛下登基之前曾封为阳武侯,若以世袭而论,倒可为阳武哀侯,如此倒也不越礼。”霍光此言在理,韦贤等人也无异议,拟定之后,第二日便一同奏报与刘病已。 刘病已看到“悼侯”两字时,甚为不快,“吾既已为皇帝,吾之父亲自该为皇考,何以只得以悼侯待之?” 刘病已此言一出,霍光顿时一愣,刘病已的这等反应霍光是万万没想到的,这皇考哪是随便可封的,只是未待霍光出言制止,韦贤这谨遵礼法之人第一个站了出来,忙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陛下之父非皇帝,岂能为皇考,陛下您是承袭昭帝皇位,理该尊昭帝为皇祖父,既非从父辈继位,自无皇考之称,您今若封了皇考,岂不是为这大汉添了一位皇帝,如此怎可呢?还望陛下三思!”韦贤将这厉害与刘病已耐心讲解了一番,希望刘病已可以打消这个念头。 可刘病已又岂能如他之愿,这一次倒像铁了心一般,大有一副不封父亲为皇考誓不罢休之意,拂袖便下了逐客令,只是让几人看着办。 刘病已这边不同意,韦贤这边守礼法也不愿让步,两人就此僵持,任何一方也不愿退让,而不论如何,韦贤在礼,霍光、邴吉几人自也站在了韦贤这一边,可他们人虽多,没有陛下的圣意,也无法将此事拟定,只得一直拖下去。 刘病已看着大臣不是中立,便是倒向韦贤一边,心中自是着急,而此时,恰巧太监来报,韩增已从边关回来,这倒是让刘病已看到了新的希望,连忙召见韩增,将事情前后与韩增言说一番。刘病已之所以会想到韩增,皆因立许平君为后一事,韩增是为自己说话之人,再有韩增拒绝与霍家联姻之事,便想着韩增该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人。 韩增放入宫听刘病已这些言语,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遇上了赵充国,向赵充国询问一番后,才知,原来陛下是想自己与韦贤等人分庭抗礼,可要知许平君立后之事,刘病已有理,可这事礼却在韦贤一方,况且韦贤乃是读书人钦慕之人,自己若将他得罪了,事儿便难办了,可陛下之意也不能拂了,这倒是让韩增为难了。 要说韩增这人主意倒也多,本想着多住几日,如此一来,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赵充国,看得赵充国心底一寒,生怕他打自己的主意。 “赵将军,此事不是你我可参与的,边关最近可有何动静,本侯听闻匈奴好似不大安分,不知将军可收到消息了?” 赵充国疑惑韩增话锋转的如此快之际,看到他意味深长转溜着的眼珠之时,恍然大悟,马上到,“我自也听闻了,匈奴来犯,你我身为将领,怎能不前往边关,既已入宫,何不现在就向陛下请命,至边关查看退敌。”赵充国也不想参与到此事之中,有了韩增的开头,明白之后,自然是附和着他的话而言,就这样,两人寻刘病已禀明军情而去。 韩增方回朝,便说匈奴来犯,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病已岂会不知他是何用意,可这理由又不能不放人,只得点头同意,而韩增与赵充国征得圣意之后,一溜烟的功夫,便出了皇宫,整理还未卸下的行囊,又打算上路了。 韩增趁着回府前的时间去了一趟霍府,此次离去,实乃情急之下的决定,此事看似只为一个谥号而已,却是刘病已与满朝大臣之争,以韩增的性格自是不愿意参与其中,如此虽无功,却也不会有过,在朝中处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况乎此次明摆着是刘病已无理,人家是陛下自不能说什么,如此情况,自是去边关避避为好。 韩增至霍府之时,霍光尚在内阁之中,霍显正巧也已出门,又因韩增的身份,霍府之人也不敢阻拦,只得让他进入府内,他又言是来寻霍成君的,下人自然向霍成君禀报。 霍成君听是韩增前来,咋还一惊,便往前厅而去,“你何时回来的,此次要呆多久?如此大胆来府上寻我,也不怕人误会了?”口中虽是责怪之言,面上仍是笑意盈盈,哪来的责怪之意。 “我这便走,来此不过与你辞个行,还有几句话要嘱咐。”韩增一脸正色,看不出喜怒。 霍成君却是被他这话惊着了,“韩增,我非此意,你方来,何必急着离开!”霍成君赶忙解释,一句笑语,若让他因此离开,还真是不值。 “我自知你,亦非戏言,朝中之事,我估摸你还不知,今日临行前来,一是与你打个招呼;二是给你通个信。” 韩增如此一说,霍成君便也知晓他此言非虚,不过心头更为着急,他回来本是无意,可当日到当日回却非常事,又言是朝中之事,更是多了几分疑虑,“你且说,何事走得这般急?”此时,霍成君亦是慎重了不少。 韩增见四下无旁人,也就长话短说了,“成君,陛下追封谥号之事,怕是争执难免,以陛下之意,韦老定难同意,陛下若不让步,只怕双方会僵持不下,陛下本想我在朝中为他言,可此次陛下确实出格,我不好多言,便与赵将军言,匈奴来犯,要往边境视察,所以这便要收拾行囊,再回边关。”言至此,韩增不禁自嘲一笑,说白了,自己也是会挑时候,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端口回来,也只能继续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你特来嘱咐,可有何主意?这又是怎么回事?”韩增如此一说,霍成君倒是认为他不会什么主意都没有,来此跑一趟,说了有嘱咐,定然是真有其事。 “此事问你父亲便可,若真僵持难下,你父亲定是站在韦贤一方的,你可入宫寻皇后相问,她可有何法。”说罢,韩增便起身,“言尽于此,我该走了。”转身往霍府大门方向而去。 事情也确如韩增所料,刘病已未给刘进追封“皇考”,亲自向韦贤好言相劝,可惜韦贤是个视祖宗规矩如天大的人,对于刘病已的好言,压根听不进去,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谏,到最好与刘病已死磕着,甚至长跪于宣室前,望刘病已收回己见,而刘病已在这桩事上却不愿让步,任凭韦贤如何跪,也不愿倒退一步,君臣就此焦灼。 霍光的心也随着他们之间的僵持,而愈发烦躁,这两人若都不退让,追封之事定然无法完结,而处于规矩,霍光是站在韦贤这边的,就连邴吉这回也无法为刘病已辩驳什么,“皇考”二字,牵扯着实太大;既想让刘病已退步,可刘病已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自己多言亦是无果。 有了韩增的提醒,霍光的焦虑霍成君皆看在眼里,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霍成君明白了韩增为何会让自己寻许平君,这是恐怕只有许平君的话,刘病已才愿意听进去,而此时,韦贤已经罢朝,霍成君深知,再耽搁下去,只怕会越挠越严重,于是带上刘病已赐予的令牌,打着寻上官幽朦的由头便入宫了。 霍成君至长乐宫时,恰巧作为太后师傅的夏侯胜也正在长乐宫中,而且许平君也在,这倒是省了霍成君在跑一趟的麻烦,不用霍成君讲,上官幽朦也早已得知朝中之事,也正是如此,今日夏侯胜才会在她宫中呆这般久,以至于让霍成君撞个正着。 相比上官幽朦,许平君在这之前还不知此事有多严重,今日听了夏侯胜之语,又有霍成君带来韦老生病难上朝之语,才知事情原来已到此地步。 第四十三章 目的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许平君至长乐宫后,霍成君也到了,夏侯胜将事情始末与三人细细道来,许平君此时才知宫中传言非虚,又听霍成君说,韦老已为此事卧病在家,这才知晓,原来刘病已此事竟会这般执着,这既在许平君的意料之外,也让她对刘病已的目的感到疑惑,但并未将此与旁人讲。 “韦老如今谁也不见,陛下若再与朝中大臣僵持,于他也无甚好处。”霍成君将自己的意思与许平君言,希望许平君的话,刘病已能听得进去。 “韦老乃是先帝师,先帝虽去,我还在世,理该前去探望,还烦请师傅陪我走一趟。”上官幽朦与韦贤虽无交情,但因韦贤是昭帝师傅的身份,两人也会时不时碰面,虽不熟悉,却也不可算陌生,有这一层关系,上官幽朦得知消息,前去探望也在常理之中。 “我与你一同去,可好?”许平君在上官幽朦花落之时,急忙问道,生怕晚了一步她便会出门一般。 这两人已是主动请缨而去,霍成君这带来消息之人又岂能不去看看,于是乎,三人在夏侯胜的带领下,往韦府而去。 韦贤本因刘病已的举动而气到了,又加之几日忧心劳累,年事不小,也就倒下了,其实韦贤此次病得并不重,明白人都知道,韦贤这是在与刘病已赌气,也在逼他妥协,本已闭门谢客,就连刘病已服软的召见,甚至遣来的御医,也让韦贤婉转回绝,连一面也不见;可今日,夏侯胜带着三个女子前来探病,却是让韦贤为难着该不该见,可本着不迁怒的原因,他最终还是起身见了三人。 韦贤会相见,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上官幽朦也来了,活了大半辈子的韦贤,对于上官幽朦的处境也甚是同情,其中也不免叹息,但还有一点便是好奇霍成君何以与许平君同来,他曾为霍成君可惜,却不知这两人何时这般好,虽听闻许平君与陛下是在霍府相见的,莫非这两人也有渊源? 带着几许好奇与疑惑,韦贤已至厅堂,这几人自也不敢受他的礼,上官幽朦是替代刘弗陵来看师傅的,算是晚辈,许平君此来是求和的,更是客气有加,夏侯胜的资历比不上韦贤,至于霍成君毕竟不是她爹,还需向韦贤行礼才是。 “太后与皇后娘娘前来,不知有何指教?”虽是相问,可这话中似乎也透着几分逐客令的意思。 “韦老身子可好些了,幽朦特来看望。”上官幽朦与韦贤皆知目的并非如此单纯,可上官幽朦看到气色尚不佳的韦贤,心中自也是担忧。 “你且放心,我这把老骨头一时还死不了。”这话显然是说给许平君听的,对于许平君,韦贤并无偏见,但在谥号一事上,刘病已的固执,着实让韦贤着火,对事不对人,韦贤的态度,完全是冲着刘病已的。 许平君很清楚此来的目的,无畏韦贤语中的含射,仍旧笑脸而对,“韦老言重了,平君特来看望韦老,这是平君的一点心意,还请韦老好好养身子,陛下方登位,不妥之处,还请您见谅。” 许平君如此低姿态,韦贤也不能给她摆脸色,毕竟,让自己如此生气之人是她的夫君刘病已,而不是她,说句实话,韦贤倒是觉得许平君是个识大体的,入宫后,后宫也未有何大事,今日此举,又全是因刘病已,这样想来,自己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方才,竟与一个女子计较,况事出非她,有了几分越活越回去之感,知乎韦贤的态度倒是平和乐许多。 “慕姻郡主,先前病了,老夫未能前去看望,未想到,今日郡主还会前来,是老夫失礼了。”自打在霍府见到霍成君后,虽是淡淡一瞥,可对她却是有了深深的印象,她没有不可一世的清高,却也没有寻常女子的随波逐流。 霍成君起身道,“韦老严重了,成君是晚辈,理该成君前来看望。”只此一句,也无多话,今日的主角是谁,此行目的为何,霍成君很清楚,心中更期望父亲紧锁的眉头能早日舒展。 几人嘘长问短一番,也该回宫而去,韦贤将人送至门口之时,许平君又道,“韦老放心,我定会相劝陛下的,您好生养着,这天下大业,还需仰仗您这等贤德之人的辅佐。”面对许平君一次又一次的示好,韦贤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郡主有空来府上坐坐,听闻郡主琴棋书画皆通,老夫倒想与郡主切磋切磋,不知郡主可愿赏脸?” 韦贤相邀,霍成君岂会拒绝,韦贤这等受天下读书人敬仰之人,对自己如此说,霍成君自是受宠若惊,“若能得韦老指点一二,便是成君此生大幸,只怕韦老与成君相论后,再也不愿见成君了。”读书人对于某一个他执着的东西,总是容不得任何沙子的,霍成君此言非虚,也非奉承韦贤,而是真怕如此,否则,她早可让霍光引见,甚至与霍光提拜韦贤为师,但一直未如此做的原因有二:一来韦贤是刘弗陵的师傅,霍成君又岂敢与皇帝抢人;二来,一个不好便有可能让韦贤厌恶。 韦贤却是笑着摇头,“你来便是!”再与霍成君相见,韦贤也有写话要与她言,不过今日人多着实不便,况今日的目的确非如此,“皇后娘娘也可安心,老夫身子好了,陛下若不弃,自会再上朝堂。”许平君已这般,自己怎能不表个态,否则也显得太小家子气。 有了韦贤的回应,许平君心中也有了底,回至宫中,见到刘病已之时,便问,“病已,我今日与幽朦、成君还有夏侯大人一同去看望了韦老,看他面色,身子未大好。”许平君相信刘病已清楚自己的言外之意。 “平君,朝中之事你不必理会,我自会处置。”话虽如此,可温柔更甚,随之而来的还有愧疚,许平君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她改过那些普通安逸的日子,而非在这后宫之中,谨慎而活;更非成为为了自己需放低身段的,一个普通百姓,何来这些乱七八糟之事,想着想着,眼中心疼更甚。 “病已,来日方长,况谥号一事,你也知理在韦老一方,何必与他们斡旋,你即位不久,根基未稳,何不听依韦老的?”虽然还是想不明白,刘病已如此是什么目的,却深深相信,他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只不过眼前,他尚不能由着自己。 刘病已此举,开始之时是却有这等想法,但在遭到韦贤等人的拒绝后,又有韩增与赵充国避离,刘病已便想着借此事看看有多少人是绝对站在自己这一方的,可惜,结果很明显,尚无人敢这般,这当中多少有几分与霍光有关,大家都很清楚,这一事,霍光是站在韦贤一方的,何况定刘进为王之事,还是霍光的提议。 其实,此事演变到最后早已不是一个谥号之争,而是君臣之争,结果显而易见,在霍光、韦贤、田光明与难得不站在刘病已这一方的邴吉的反对之下,刘病已输了。 许平君不懂这当中的许多,可也清楚地体会到刘病已散发的无奈与几分无助,两人其实都差不多,以前,许平君尚有家人相陪;如今,宫廷之中,也就只有刘病已一人,而刘病已却是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刘进的谥号定下,刘病已态度已软,之后的事便好办多了,只不过争执又出现在了对刘据的谥号之中,参与谥号拟定几人,给了刘据一个“孝”字,而刘病已再次提出了不同意见,表示刘据用刘彻之兵,目的虽好,可终难逃不孝之命,父子干戈,刘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此,怎还能担得起一个“孝”字呢,提出要将“孝”字该为“戾”字。 这一次,刘病已也是含着几分赌气之意,既然你们用礼法不让我自己的父亲作为“皇考”,那我便也已礼仪规矩来质疑你们所选定的谥号,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君权至上,刘病已身为一国之君,自也不希望刘据之事再次发生,在追封谥号,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这般说,无异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刘病已倒是说的有理有据,竟让韦贤也找不出反驳之语,只是觉得未免有些不妥,毕竟,刘病已能够登基,少不了刘据的功劳,刘进离世之时尚无功绩,反是刘据的宽厚传于民间,这才能如此顺利。 韦贤还欲上言说说人情之事,为刘据抱不平之时,却被霍光抢先一步,同意了刘病已这决定。不过,对于韦贤来说,只要刘病已别再动皇考的心思便好,在霍光言毕之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不论如何,总不能步步都驳了皇帝的面子,既然他都搬出了规矩二字,想来也是有所准备的,这一桩由着他便是了。 有了霍光的表态,韦贤的不吭声,这一次的倒是很顺利地通过了,于是,这谥号总算可落下了帷幕,刘病已登基后礼仪这一块的工作也算是收尾了。 第四十四章 闲暇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六月,谥号之事就此定下,刘进依韦贤、霍光等人之意封为“悼侯”,而刘据则依刘病已之言,仍称太子,封号为“戾”,卫子夫重新以皇后之礼安葬,谥号为“思”。 虽不如意,可刘病已也知勉强不得,何况为了此事,霍成君已向韦贤亲自前去示软,深知不能再闹下去,而且朝中人心方稳,怎能为了此事而乱了。 “你是如何想着来寻我的?”事情已闭,上官幽朦不禁想到来得凑巧的霍成君,趁着她再入宫之时,便又相问。 “我本只是借着寻你的由头,来见皇后娘娘的,你也知道,我父亲也是与陛下僵持之一,我怎能作壁上观,韩增离开前,与我说,陛下会听皇后之言,我就入宫了,不过与夏侯大人、皇后娘娘在你宫中相遇,确是凑巧了,我不是算命的,这可算不准。”霍成君拍了拍手中的细小碎末,心情很好地冲着池中鱼一笑,池面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她那净透的笑颜,眉眼之间还在斗着池中的鱼儿。 “韩增何时回来的,他何时走的我更不知。”上官幽朦不禁叹了口气,依旧缓缓给丛于一处的鱼儿喂食,细末落入池面,漾起轻轻的小涟漪,荡着点点圆晕。在这后宫之中,有时消息很是闭塞,而莫说上官幽朦不知,就连朝堂之上也未必人人皆晓,韩增实在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此次更是,还未歇脚,便马不停蹄地赶回。 霍成君起身,俯身靠着栏杆,低头看着游来游去的鱼儿,手时不时地来回挥一下,“他来了便离开了,不就是为了避开这事。”解决了这桩事,霍光的脸上明朗了,霍成君亦开心,此时,就如同一个无忧少女,只顾着逗着一池的鱼儿。 上官幽朦看着她这些日子来,难得露出的俏皮之色,也含着笑意,“他与你倒是好,还知打个招呼再走。”上官幽朦带着几分玩笑之意与霍成君讲着,只是上官幽朦亦不解,韩增待霍成君这般好,为何还拒绝了两家的联姻,若是去娶了霍成君,也不必偷偷保护着她,或许旁人不知,或许霍成君不察,但上官幽朦却清楚,韩增有多为她挂心。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霍成君逗鱼顺着声音的方向,回头的瞬间,看到上官幽朦在打量着自己只是,多少有几分不自在,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并未出错,于是,眼中疑惑更深。 上官幽朦收起心中所思,也将手中剩余的鱼食,节数洒入鱼池之中,转过身,正坐于长椅之上,“成君,你与我讲实话,可有意中人,若有,我可为你做主;你要知,大将军的女儿,不是何人都有胆子敢娶的,但我的懿旨也没有几人敢违背的。”为了霍成君,上官幽朦不介意当一回恶人,她是真的为霍成君的终身大事着急,前有刘病已,后又有韩增,再加之霍光与霍显对未来女婿的挑剔,上官幽朦倒是觉得,没有一两年,霍成君嫁人难啊。 “幽朦,韩增是个不识趣的,我堂堂大将军之女难道还会愁嫁?”其实霍成君并未想这般多,她只是想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好,却忘了这个身份也会让许多人望而却步,韩增便是其中一人。 “罢了罢了,不与你讲这些,可要去看看平君?”上官幽朦自知,霍成君的婚事她只有忧心的份,却无法做主,说白了,还是要看霍光他们的意思,今日只是给霍成君支个招,也就不再多说,谥号之事,若无许平君,也不会这般各自相安无事的解决,也该与她聊聊,便询问了霍成君的意思,而在话出的当口,上官幽朦便已知晓霍成君会如何回答。 果然,霍成君不负上官幽朦所望,“好呀,我们去椒房殿吗?” “不急,难得闲暇,先在此多坐会儿,晚膳后再去也不迟。”临近水池,似乎心也变得更为宁静,再看池中央粉面荷花,偶有蜻蜓轻点,鸟儿于宽大的荷叶上停留后,荷叶轻轻摆动,又有鱼儿穿梭其间,不失为一道美景,此情此景,有多久未曾这样静静地看过了,而这般景色也一年也不过只一二月得见而已,如何让人不想多看几眼。 霍成君可是没有了上官幽朦的这般淡然,在她身旁的云岭更是说出了她内心所想,“晚膳后,小姐岂不是要很晚才能回府,小姐,这可使不得!”那么晚回去,她可不敢,定然会挨夫人训的。 霍成君很无辜地向上官幽朦睁了睁眼,歪了歪头,好似在附和云岭之语似的,上官幽朦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那便不回去了,正好你也好久未陪我留宿宫中,今日若不嫌弃长乐宫比不得你家中闺房便留下,如何?”上官幽朦倒是顺着云岭之语,却是把云岭急得皱起了眉头,拼命向霍成君使眼色。 “正合我意!云岭,在幽朦这儿你便安心,明日夫人若是问起,我会替你解释的。”来来回回时间终是有限,不如就留得一日闲余反是更好些,再者回府也无甚要事,与上官幽朦如此闲聊也甚好。 霍成君以为外边无事,却不知霍禹正四处寻她,“云屏,八妹呢?我有急事寻她!”霍禹已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直接进入霍成君的院子,看到云屏便直接相问。 “公子,小姐入宫了,太皇太后命人传信来,说是明日再回。”云屏看着一脸急色,额头还冒着细汗的霍禹,就觉着八成是有麻烦事***,还庆幸着小姐不在府中,不必为他收拾那烂摊子。 霍禹疑惑地向四周望了几眼,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一下子便急了眼,“何时不好入宫,偏偏这时留宿宫中,这叫我如何是好?”霍禹双手相叠,在院中转着圈儿。 “公子有何事,可方便与奴婢言,待明日小姐回来,奴婢便可与小姐讲。”云屏转着眼珠子,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向霍禹,霍禹虽是个贵公子,也一向自视甚高,但对于霍成君身旁的丫鬟倒不会为难。 “罢了罢了,我八妹不在,我明日再来……”可惜,霍禹话音未全落,便有小厮寻至此处,只道老爷请公子过去一趟,一瞬间,霍禹便泄了气,却也只得乖乖过去,霍禹很清楚,霍家能有几日全靠霍光,所以自己对于父亲是有敬佩也有畏惧。 “有些日子未训你,你倒是长能耐了,竟同霍云一起至那等烟花柳巷,寻欢作乐,成何体统?”霍光听人与自己讲时,还有几分不信,可回府听说霍禹一回府便急急往霍成君院中而去时,便觉有几分真,此时见他只低头不辩解的样,便知那人之言非假,深深叹了口气,摇头沉默。 霍光不言,霍禹自也不敢多说什么,自打霍云告诉自己,两人被霍光的手下看到了,就知事情不妙,急忙跑回府中,找霍成君要个说辞,谁知她不在府中,霍光知道消息又这般快,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脱,倒不如低头不言。 “你啊你,霍家迟早要毁在你们手中!”可再恨他不成器,也只有这一个独子,还能如何呢。 霍光还未训几句,霍显人未入书房,急切的声音却已经传入霍光耳中,“老爷,禹儿不过是一时糊涂,何必苛责!”推门入书房,扯出一抹笑容,“老爷,咱们霍家可还要靠禹儿。”这霍显得到云屏的消息后,便赶来护犊,霍禹乃是她的心头肉,怎能让人伤着。 霍光听到霍显的声音,就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从来都是如此,“你啊你,慈母多败儿!”指着霍显道一句,便拂袖离开了书房,其实对霍禹,霍光也不忍太过严厉,尤是在上官幽朦之母离世后,更是不忍苛责子女。 霍显未理会离开的霍光,而是向着霍禹嘘寒问暖,生怕他被霍光如何惩罚了,只道霍禹自己说无事之后,才放心离去。 霍光离开书房,便出了霍府,往张安世府中而去,与老友说道说道,心中许会舒畅些;而身在皇宫的霍成君全然不知这些事,与上官幽朦倒是平静无波地过了一下午,赏会儿花,小憩一会儿,时间便也过去了,晚膳后,天还带着光亮,便往椒房殿而去。 两人至椒房殿时,恰逢刘病已与许平君一同逗弄着刘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两人站在门口,上官幽朦阻止了宫女的通报声,不忍破坏这温暖的场景,霍成君亦是嘴角微翘地看着这一幕,两人似乎也慢慢出了神,直至刘病已转身抱刘奭之时,才发现立于门口的两人。 “既来了,也不吭一声,倒是我疏忽了。”刘病已叫来奶娘,将刘奭小心地交于奶娘手中后,许平君又命人沏茶,将上官幽朦与霍成君引入室内。 “成君,你何时来的,上次走得匆忙,都未来得及好好说道说道。”许平君招呼两人入座,自打上次因心中烦闷寻霍成君入宫说话后,便再未说过什么,想来也是有好些日子了,加之,许平君在宫中,除了上官幽朦,确也没有可谈心之人,如此,更是念着霍成君。 第四十五章 隐疾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上官幽朦与霍成君入得室内,看向在刘病已怀中的刘奭,汉宫已许久未有新生命的出现,这个孩子稚嫩的哭声与笑声,给汉宫灌入了新的生机,也昭示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待她们出门之时,夜空中星星依旧可见,只是夜幕之下只余两人,“成君,我们从未这般清净过吧。”上官幽朦缓缓而行,抬头看着闪烁的星光,宫中人多,满室寂静也未必能心静,但如今即便再多喧扰,她的心却还可有一处平静。 第二日一早,霍成君便欲离宫回府,怎奈途中遇上了戎美人,霍成君无意生事,可戎美人如何咽得下韩增那日为难之气,事因霍成君起,自然将一切归咎于霍成君,此时相见,又哪来的好脸色。 “慕姻郡主行色匆匆可有何事?”对着错身而过的霍成君,戎美人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带笑颜相问。 她既已出口,霍成君自不能不予理会,岁对此人无甚印象,可也知能在这后宫之中走动的是何等人,转身点了点头,“回府而去。”便欲离去,对于戎美人,霍成君未曾留意,那日百花宴,也只知韩增为难了新入宫的一位美人,至于那位美人是何模样,看过也就忘了。 “大将军的家教竟是如此,见了我家美人也不知行礼吗?”戎美人依旧笑对,而她身边的宫女明显是在指责已转身的霍成君不知礼。 昭帝在时,霍成君入宫哪用得着向什么人行礼,即便刘病已登基,霍成君也不过向许平君行礼罢了,经宫女这么一提醒,才记起这么回事,不过也是这主仆二人大胆,若是旁人见了霍成君,哪敢如此对她讲话,霍成君不可怕,她父亲却是任凭谁也惹不起的;而霍成君也庆幸没有带着云屏入宫,否则,定然与这二人吵将起来。 “成君失礼了,美人见谅。”霍成君也不想平白惹事,以为行个礼便能了事了,哪知这戎美人倒是更有趣了。 “听闻郡主觊觎皇后之位,后因病而未能入得宫门;又欲嫁与龙额侯,谁知又是因病而作罢,我一直好奇郡主当真是这般凑巧,还是真有隐疾不可言说?”戎美人一脸担忧模样,眼睛不住地往霍成君身上打量,似要将人看穿一般。 这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打从出生起,何人敢对自己如此说话,霍成君心中自也有气,“我如何,怕还轮不到美人在此胡言乱语,若无旁事,成君先回府了。”压下心中的气,只想早点摆脱此人。 “美人恐是猜准了,郡主才会这般着急。”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想将这场戏演得更为热闹,反正韩增不在城中,又在宫中,霍光手再长,只怕也无法触及,只不过她们没有想到还有一人会偏帮着霍成君。 “猜准了何事?”刘病已的声音远远响起,不一会儿,便已到了戎美人面前,言语间透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墨色衣袍更显帝皇尊贵。 刘病已突然的出现一下让戎美人失了颜色,再无方才这般得意,但又想刘病已与霍光之间的不快,又稳了下来,只道,“妾身与郡主玩笑呢,陛下有好些日子未见妾身了,今日可否至妾身宫中坐坐?”戎美人一下子变了先前的语气,霎时温柔似水,一双眼眸更是柔情无限。 “陛下,臣女先行回府了。”道一声便想着可以走人,谁知这会儿刘病已倒是让戎美人先行回宫,留下了霍成君,惹得她满脸的疑问。 刘病已只是一笑,然后率先往前面走去,“和风亭如何?”一边迈着步子,一边问着后边的霍成君,可谁都知道,刘病已这问与不问都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他说了算。 对于刘病已这种明知故问的做法,霍成君不吭声,只是跟在他身后,刘病已一回头,便已知晓她是如何想的,霍成君在刘病已面前终还是稚嫩了些,摇头笑了笑,继续往前走着。 直至和风亭,方停下脚步,照例,廖公公与云岭守在下边,两人在和风亭内,“你可是有什么不满?”刘病已明明已从霍成君脸上看了个分明,却还要多此一举,加此一问。 “臣女不敢。”那表情可丝毫不像不敢的样子。 “吾不知会让你如此被人议论,若是早知如此……” “若是早知如此,陛下可会改变主意?”霍成君定睛看着刘病已,想从他口中得知答案,可见到他的沉默之后,却是自己道出了他不忍说出口的话,“若是变了便不是陛下了。” “你与韩增又是怎么回事?”刘病已不知为何,听到戎美人提起韩增之事,便想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饶是旁人也看得出,霍成君与韩增关系不一般,“可与吾说道说道?” “陛下何时关心起臣女之事了?”霍成君抬头望着刘病已,只见他也不知如何回应,“噗嗤”一笑,便开始解释起来,“我们幼小相识,爹爹本想撮合我俩,谁知人家不愿,事情便是如此。”霍成君寥寥几语解释了刘病已心中的疑问,又道,“陛下若觉得对不住臣女,不如给臣女择个佳婿,免得哪日哪位美人又有方才那等刻薄之言。”霍成君言语间丝毫不掩对戎美人的不满。 刘病已见她这般模样,也只能一笑置之,而他也发现,霍成君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的千金贵族,她时而俏皮,时而异常懂事,刘病已以为,自己其实并不知晓,真正的霍成君会是哪一个,而他更不清楚,为何会这般想知道霍成君是怎样之人,只是单纯地以为,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到许平君罢了。 “大将军这等人物,何需吾操心你的婚事,何况岁首之时,吾已允诺大将军,你的婚事不急,如今又怎能为你择婿,若是有了意中人,你倒是可与大将军商量,只要大将军开口,吾必为你赐婚,哪怕主婚也可。”刘病已笑道。 “那陛下可不要忘记今日之言,若有陛下主婚,即便隐疾这等刻薄之言传入婆家耳中,怕也无人敢为难成君了。”霍成君之言更是惹得刘病已开怀而笑。 “吾一言九鼎,何需哄你?不是急着回府,还不赶紧回去,记得空闲之时也入宫陪平君消遣消遣。” “诺!”语罢便转身离去,而刘病已在亭上看着那抹粉色的身影,总觉着有股莫名的熟悉之感,可又抓不住是怎样的感受,只道是自己想多了,在霍成君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也走下凉亭,往长乐宫而去,也正是有事寻上官幽朦,才会在路上遇上这么一出,又替霍成君解了围。 霍成君回府后,便听云屏言霍禹之事,只是自己命人寻他之时,早已找不到人在何处,只得往霍光书房而去,轻轻敲响书房门,却无人应答,只有小厮禀报,老爷尚未回府,也就转身离去,想着先前至韦府之时,临行前,韦贤对自己所讲之语,正好闲来无事,不如往韦府走一遭也好,便回房,收拾一番,命人禀告了霍显,便出门而去。 而刘病已至长乐宫时,许平君方离去,“陛下晚了一步,平君已回去了。”上官幽朦看着踏入殿门的刘病已,停下喝茶的动作,说道一声后再继续。 “我是寻你而来的!”许平君何时会来此,刘病已一清二楚,这才故意到这时才过来,路上遇到霍成君之事耽搁一会儿后,更知她肯定已不在长乐宫。 听刘病已此言,上官幽朦打起了精神,“发生何事了?”刘病已说有事寻自己这还是头一回,上官幽朦以为事情定不简单。 “你不必紧张,不过是想问问你,那日韦老可还说了什么?”许平君一人去寻韦贤,刘病已只担心她是否受了委屈,可有讲让许平君不安之言。 “你的心可全是用在了平君的身上,放心,韦老并未说什么,他一把年纪之人,又怎能与一个女子一般见识?”笑着继续捧起了案几之上的茶盏,方拿至手上又道,“你不会只有这一桩事吧。”看着眉头依旧未舒展的刘病已,上官幽朦已察觉到不正常之处。 “昭帝之陵,我已命人抄了投机人之家,不日定能修缮。”提起此事,刘病已有几分歉疚,自己即位快一年了,可昭帝陵墓之事至今还未落幕,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让他更气的是,竟有人趁国殇之时做着发财梦。 “好了便好,只要他在天之灵莫再受扰便可。”身后之事,上官幽朦未在意这许多,毕竟有的事也并非刘病已能做主的,欺上瞒下之人总会有。 “还有一事,那戎美人你多留意些,今日霍成君回府之时,若非我出现,只怕两人该起争执了,这当中好似还有韩增的事。” “还不是因为百花宴之时,戎夫人出言不逊,韩增见不得,一股脑儿将气撒在这戎美人之上,如今两人碰面,她又如何能心甘。”其实上官幽朦也是听韩增自己说的,那日她不在,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想想也知道韩增不会有什么好话。 第四十六章 棋局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听上官幽朦一番解释后,也就明白了为何戎美人会这般针对霍成君,这戎美人虽出挑些,可经自己那日警示后,却是收敛不少,与上官幽朦又聊几句后,便往椒房殿而去,只要想着椒房殿还等着自己归去的母子,那满脸的幸福洋溢于每一处,椒房殿好似这个宫中唯一的归处,是一个家的存在。 霍成君离开霍府,至韦府之时,韦贤却是笑意盈盈至门前相迎,“还以为你那日答应是哄我这老人的,未想还真来了,快入府内。”韦贤知道她会来,只是不知没过几日便过来了。 入得府内,韦贤便带着霍成君至一棋盘旁坐下,“侄女可愿陪老夫下一局棋?”韦贤显得和蔼可亲,已看不出与刘病已据理力争时的固执,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和善的老人罢了。 “韦老若不嫌成君愚笨,自是愿意。”看着眼前的棋盘,霍成君亦有了蠢蠢欲动之心,又怎会不答应,只是她也清楚自己那点儿棋艺,在经天纬地的韦贤面前,定是不够看的。 “好,白子先行,你先吧,莫说我这老头欺负了你这小姑娘。”韦贤很有风度地将白子交于霍成君。 霍成君也不矫情,道一声谢后,便拾子而落,棋室之内只余两人,香炉中,熏香冉冉而升,沁人心脾,室外下人守着,免得扰了正在对弈之人,一室之内除了棋子落于棋盘的声音,再无旁的声音。 半个时辰,仍未分出胜负,但显然霍成君已处于劣势,未出一炷香,随着霍成君手中最后一白子落于棋盘之上,胜负一份,看着棋盘中已被深深困住的白子,霍成君只道一声,“韦老让成君三子,成君还是输了。”霍成君输得坦然,开局未及一盏茶,霍成君便知此局棋自己必输,若非韦贤相让,她更不知此局棋该怎走? “是个输得起之人,只是这棋局输了还可再来,世事并非如这棋局一般,输了还有第二次,你可知落子无悔,只要落子,明知是输,还是得继续。”韦贤亦知,霍成君一定会败给自己,否则他这么多年也白活了,怎么会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上,不过,霍成君能坚持这么久已是不易,也看得出她刚开始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这倒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懵懵懂懂,霍成君全然不知韦贤所指何事,“成君不明,您可否再说得明白些?”紧皱着眉头,思索几番后,还是不清楚,韦贤究究竟是何意,眼神定格在大片白子的棋盘之上,还是探究不出韦贤语中它意。 “孩子啊,你看这棋盘十七条线,纵横交错,又划出这许多的交点,而落子之前你除了需顾及自己落何处为好,还得思考着,对方会落于何处,你走这一步,他又会如何走,可方才这一局,你可能子子料得到老夫欲往何处?”韦贤亦将视线转移到棋盘之上,一边讲着,一边收拾了还置于棋盘之上的棋子。 “岂能料到。”这个问题霍成君倒是可以给出答案,若是能时时猜到对方落于何处,也不至于输了此局。 “这棋局便是一场博弈,赌的是你能否猜准对方所想,可棋局要想的尚不多,何况是这世间事,况乎人心?”韦贤一番话意味深长,他也明白或许霍成君未懂得这许多,只是不想看到这孩子最后迷失在揣度之中。 “人心难测,成君明白,韦老所指何事?”霍成君相信韦贤定有所指,让自己来一趟,又说了这些奇怪之语,怎会只是一时的感慨。 韦贤抬头看着一脸茫然的霍成君,他不似夏侯胜爱卖关子,“孩子,后宫那等地方比这棋局更复杂,自古君心难测,陛下又非昭帝,他长于民间,心思定比昭帝复杂,不是你能惹得的,也不是霍家能惹得的。”换成旁人,这话韦贤也不会说,但是霍成君韦贤却是提醒了。 “原来是此事,您放心,成君早已没了那心思。”霍成君不以为意,心想只要不入宫,便不会与刘病已又太多交集,任凭他在复杂,任凭君心再难测,这一切也与自己关,然而世事又岂会如同她所料,整如这棋局变幻一般,在对方落子之前,你根本不知下一步会往何处落子。 “好,再陪老夫下一局,这次老夫可不会再让你三子了。”韦贤捋了捋泛白胡须,脸上带着几分欣慰,自认未看错人,霍成君亦是明媚一笑,这回却是让韦贤先行,而结果可想而知,以霍成君的落败而告终。 霍成君与韦贤两人闭门下棋,早已忘了时日,转瞬间便已是午后,韦贤已有年岁,加之下棋又是极费脑力之事,几局下来,这夏日的午后,暖风透过窗中缝隙吹来,更是犯困,霍成君也就趁此告辞了。 本想着从韦府出来后便回府休憩一会儿,暖风熏来确实容易让人想着想睡觉,可当掀开轿子的帘子之时,看到那满池荷花,碧叶连连,一下子便有了精神,命人停下轿子,掀帘而出。 “小姐,咱们府中也有荷花池,此时太阳正毒,莫热坏了身子。”云屏看着兴冲冲走向池塘旁的霍成君,不禁出言劝阻,这池中花虽多,可一看就知是无人打理的,不如府中那有人精心照料的花来得更为齐整,更为夺目。 霍成君却不以为然,立于池边,嫩粉色的衣裳与池中红花相映成景,绿色荷叶随风晃动残留的水珠,一会儿便已干涸,在池边站了一会儿,霍成君抬头望了望刺眼的阳光,眯起眼,却还是刺出了一汪泪水,低头待眼前的光晕消失后,道一句“回府吧”。 坐入轿内,霍成君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映目的荷池,合上帘子,闭目随轿而去,脑中的画面一闪而过,粉面含笑,留得轿内的静谧。 云光殿一室的烛光映照了一夜,却还是没有等到刘病已的传召,宫女吹灭了摇曳的光亮,“美人,歇会儿吧。” “陛下又在椒房殿,还真是椒房专宠。”眼中透露的不甘与愤怒丝毫不再掩饰,“甘宁,我们至长信殿给太皇太后请安,而后再至椒房殿向皇后娘娘问安。” 一席话却是吓着了甘宁,她经过刘病已的一番教训,又经昨日与霍成君之事,是不敢再多生事端,如今生怕戎美人再惹出什么事,却又不敢言说,只得与她一同走这一遭。 长乐宫长信殿中,戎美人不敢造次,不论如何,上官幽朦终是统管后宫之人,而甘宁的担心也是多余的,戎美人自知昨日莽撞了,特地至上官幽朦处打探口风,上官幽朦经昨日刘病已一说,自是清楚事情真相,不过却佯装糊涂,只道,“成君昨日已回,戎美人以为,她要与哀家说些什么?”温柔的话语,淡淡的笑容,给了戎美人似真似假之意,也不敢多问,至少上官幽朦此时未将话说透,就说明她不会找自己算这笔账。 上官幽朦并非不想为霍成君出口气,可她更不想此等事闹得满城风雨,最终刘病已许会惩罚这个戎美人,可成君的名声呢,名声对于女子多重要上官幽朦很清楚,因此选择息事宁人。 椒房殿,许平君一身简朴衣衫,手中针线穿梭,在衣襟袖口便绣上精致的云纹,小小的衣衫,一看便知是为刘奭而绣,许平君的脸上亦挂着母亲祥和的笑容,一针一线皆是慈母之爱。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好兴致,这大抵是为皇子准备的,只是皇后您这一身,不知的以为只是个村妇,未免太损皇家颜面了。”戎美人忽然捂住口,一副惊慌样,“是妾身失言了,陛下只道贫时妻不可弃,又怎会嫌弃皇后娘娘呢。”那得意模样恍若两人身份对调一般。 许平君放下手中针线,叠好手中衣物,缓缓起身,“陛下节俭,我们后宫也当如此,戎美人说是不是?”许平君一问,戎美人竟也无言相对。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难怪陛下对皇后这般宠爱,看来后宫姐妹都该如皇后您这般,才能得陛下正眼相看。”戎美人心有不服,可也无话可说,语中不乏酸味儿。 许平君依然笑容自若,她不过是一个想夫君所想之人,一心只顾着陪在刘病已身边,后宫的那些争斗她从未想过,所以对于戎美人的挑衅,许平君并未过多回应,她相信,只要自己不去计较这些,后宫自然安宁,人人相斗,又要斗到何时,自己该做的就是陪伴刘病已,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而深宫之中,这样小小的愿望又显得何等的弥足珍贵,转眼之间一年极热已过,夏去秋来,桂花弥散幽幽香气,花园小径,皆是这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困意来袭之时,随风而来的这股清香,倒是给人提了神,日子也在这不平不淡中,各自相安无事而过,霍成君偶尔入宫一趟,陪上官幽朦与许平君闲聊小坐,却不知这一切皆被有心之人记在心间。 第四十七章 月夜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秋日凉风习习,树叶渐黄,随风飘零,犹记去岁,一人惆怅思佳人,而今佳人伴身旁,这一个中秋,不再有月圆人不圆的缺憾,刘病已也在中秋之夜将许平君父母接入皇宫,共赏明月,时光好似回到了入宫之前,得失总是相伴,但如今这样,刘病已已然满足。 皓月当空,收起案台,稚嫩的脸庞,却已以玉簪将青丝轻挽,依旧双手合十,抬头闭目,“成君,你这般虔诚是在祈祷些什么?”独居宫中冷清,刘病已已将许氏夫妇接入宫中,上官幽朦也想着此夜出宫与霍成君一道。 上官幽朦拜月完毕之后,案台已收起,却见霍成君还是方才的模样,不禁好奇相问。 霍成君睁眼,“幽朦,这如何能与你说得,除非哪日你飞到那月亮之上,做了月神,便清楚我所言为何!”俏皮的话音落下,便拉着上官幽朦一同往花园而去。 霍府虽是上官幽朦的外祖家,可六岁便进宫的她,甚少有机会来霍府,即便未入宫,母亲尚在世时,她也很少到霍府,一来霍光事务繁忙,霍显毕竟不是上官幽朦之母的生母,总是有些隔阂,若非有事甚少回来;二来,出嫁之女也没有整日往娘家跑的道理,何况祖父上官桀与霍光到后来政见相左,因此,对于霍府,上官幽朦却是很陌生。 “霍府的风光不比宫中差。”虽在夜色之中,可在灯笼的照映下还是可以看清那树木河池,凉亭假山,上官幽朦之前偶尔来霍府,也不过是在前厅坐坐,如今仔细一逛,才知霍府风光无限。 “嘻嘻……幽朦,可有人却无心赏此景色,你既觉不错,若是看中什么,移往长乐宫便是。”霍成君毫不吝啬园中之景,其实只要上官幽朦能开怀,几株花草又算得什么。 “这荷花池倒是精巧,这些个树叶已开始飘零,荷叶却还绿着。”荷叶之上滚荡着的露珠,好似在诉说着残留的夏的气息。 霍府的荷花池并不大,荷花满池,此刻早已凋零,但浮于水面的荷叶却铺出别具风情,加之池边也未全部凋落的垂柳,好似此地与世隔绝般,独留下一池的碧波春水,一处的春意存留。 “今年天儿热得晚些,去年此时,这叶已枯,这天儿虽不冷,可秋日露重,回房如何?”霍成君见上官幽朦点头后,便牵手回她院中,方踏入霍成君所居小院,上官幽朦便忽视不了随着月光绿叶晶莹的一片竹子,讶异已填满眼眸,想过许多的可能,却独独未想到,霍成君所居之处竟会如此。 入房遣退了丫鬟,纤纤手推开雕刻的窗,让凉风吹入房内,两人坐于窗下,托腮仰头看向静静撒着清辉的月光,“成君,你已及笄,可曾想过终身大事?”婚事这个词,对于上官幽朦而言,若有似无,早在她什么都不知的时候,就已嫁人,到她在霍成君这个年龄之时,昭帝已病重,再往后便是独守空中,或许过早开放的花朵,注定早早接近了枯萎。 霍成君凝视一轮圆月,“你这么说,陛下也如此说,难为你们如此为我操心了,且不论这些,你方入之时是否觉着奇怪?”上官幽朦方才的神色,霍成君尽收于眼底,也料到了她会有如此反应。 经霍成君这么一提醒,上官幽朦也就问出了自己方才便想说之语,“你一个女子的房间,何以种这么些竹子,不晓之人,还以为这是哪个公子所居之地。”女孩子所住之地,不该是花花草草吗,竹子太过硬朗,岂是女子院中会栽之物。 “我喜欢啊,宁折不弯,竹子绿的时间长,风吹亦难倒,有何不好的。”霍成君目光如月纯澈,薄唇扬起了弧度,眸中倒映着那显得更为碧绿的竹林。 “你啊……”霍成君的个性,上官幽朦很清楚,她由来憎恶分明,如同这竹子一般,为风而改变自己,可上官幽朦后来才知晓,她不是为风而不动,而是当她为风而弯腰之时,便是她劫难来临之时。 月光如水,柔和不刺眼,有着圆润的光芒,可让人直视,夜色静谧,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她们看着看着便沉沉地趴在桌子上睡去,半夜云屏云岭与颂挽从窗外往内望之时,才发现屋内是这般模样,生怕两位主子着了凉,蹑手蹑脚推门进入房内,悄悄合上窗,又取出厚实些的衣袍与披风与两人盖上,这才至门外守着。 “病已,你这份情让我如何相报?”许平君偎在刘病已怀中,仰头看着刘病已。 “我落魄之时,岳母不同意,你却仍愿遵从父命嫁与我;我生病之时,你毫无怨言,悉心照顾,平君啊,若没有你,哪有今日的刘病已,指不定我已一场重病去见父母,你的这份情我又该如何相报呢,日后不要再想这些,有我刘病已一日,便让你受尽这天下盛宠!”手抚过许平君乌黑发丝,轻轻将她扬起的头揽入怀内,让她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胸膛,感受着最真诚的那颗心。 刘病已可以对满朝文武演戏,可以对旁人虚情假意,却唯独不会对许平君如此,唯独不愿对许家人如此,他用一颗真心相待,换来的也是许平君最真的情意,至于后宫那些人,刘病已无意留恋,此生与卿共白首便是世间最美之事。 落叶去,飞雪至,飘絮纷纷又是一冬,宫中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一春更比一春热闹,只是今年许平君身旁少了眉尹的身影,听说是因为父亲重病请命回家侍奉,许平君又是个心软的,自然是应允的。 眉尹不在,许平君更觉乏味,便召霍成君入宫,戎美人也时不时会至椒房殿请安,可言语之中总是不乏刺儿,许平君不愿计较倒没什么,只是被霍成君听闻,难免为她抱不平,“美人这些话,若被陛下听得不知会有何感想,莫不是美人嫌掖庭太过拥挤,想换个地方了?”霍成君记得她对自己所言,就知此人不是什么善茬。 被霍成君这么一瞧,戎美人倒真不敢说什么,一来她还没胆子在椒房殿明着寻事;二来上回冲动已是后悔,入宫本就是想荫蔽家族,又岂能因自己一时之气而连累父亲仕途,于是很识相地闭嘴,告辞离去。 “成君,何苦与她计较?”许平君是不想多说之人,所以,不论这戎美人如何,都看似四两拨千斤一般,将她的话驳回,另一方面,许平君也深知自己也霍成君的不同,她没有一个家族为自己撑腰,为了不拖累刘病已,只得小心行事。 “你是心好,不愿与她见识,可这等人哪懂你的心思,你一次不言,二次不语,她便当你好欺负了,这样的人交与我便是了。”霍成君不担心自己会如何,但是却怕许平君在这宫中的忍气吞声,越发受人欺负了。 “你呀,也不怕自己得罪了人。”许平君心中很是庆幸,自从与霍成君相遇,好似自己总是能得到她的相助,“平君,我一开始还提防着你,生怕你对病已有何想法,原来是我想太多了。” “你如今不怕我有想法了?”霍成君努嘴相问,“平君,陛下与我讲过你们相识相知之事,真乃是缘分天定,羡煞旁人。”霍成君眼中有着探究之色,却又极力掩饰着,而许平君脸上浮现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不明之色。 “成君,你以为陛下待我这般用心,是否只因幼时相识之故?”心中拿捏不准,不知自己是否只因刘病已的那份寄托而得到这么多人的钦羡。 霍成君嫣然一笑,摇头道:“若非你今日这般温婉淑良,旧时情即便再浓,只怕也是无用的,你想武帝废后陈氏,当初是何等风光,又是何等盛极一时,可最后,往日情终是日渐消磨,再看卫思后,即便无旧时之情,可依然得武帝信赖,所以,当下才是最重要的。”霍成君知晓,此话既是对许平君而言,也是对自己而言。 随着年关临近,韩增也回至长安城,免不了又是与霍成君逗乐一番,不过两人相见时,总是少不了霍禹的突然出现,对于韩增,霍禹多少有着几分成见,更怕他会伤了霍成君,便时常跟于霍成君身后,这倒也好,省得他出去惹是生非,霍成君便也听之任之。 时光却也是在这一日一日间飞逝,眉尹也终于在离宫两月有余之后,又回到了许平君身边,本以为元月该是无事的,谁知韦贤又开始为刘病已操起了心,一早便至宣室求见。 虽说谥号之事,韦贤的固执,总伤了刘病已几分颜面,可刘病已不是无容人质量的人,又知韦贤一心为了大汉天下,自然不会计较那般多,反是如同往常那般,命人速速请韦贤入宣室,而韦贤此次前来的目的也令刘病已诧异万分,不过听他一番解释后也就释怀了,刘病已生长于民间,对于宫中帝王之事,知晓的终没有韦贤这位先帝师来得多。 第四十八章 皇陵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韦贤笑呵呵至宣室,刘病已见此也是脸带喜色,“韦老可有何指教?”刘病已可不认为韦贤会无事来此,韦贤入内,便出言相问。 “陛下,依礼法规矩,新皇即位次年,便可筹备修建皇陵,皇陵修建可以国库当年赋税三一为之,陛下以为此事可否开始动工?”韦贤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语罢双眼又注视着刘病已。 刘病已年不过十九,从未想过年纪轻轻便要为自己修建陵墓,韦贤这主意着实让刘病已大吃一惊,好端端地筹备陵墓总觉有几分不祥之感,可思索一番后,既是礼法规矩,列祖列宗又皆是如此,韦贤亦是一片好心,便也释怀了。 “韦老言之有理,只是方才听您言说,修建皇陵需动用国库,此事吾以为应当与大将军、大司农等人商议,韦老以为如何?”涉及国家赋税,刘病已以为还需听取霍光的意见,毕竟有些事自己不如霍光明了,不论如何,此事断不能一人独裁。 刘病已如此说了,韦贤也就点头同意,随后刘病已便召见了霍光、田延年等人。 霍光在接到刘病已的传召口令时,便急急入宫,未想在入宫不久后,便听到身后传来田延年的声音,简单说了几句,才知原来两人都是奉诏入宫,“陛下宣你我一同入宫,可是有何事,难不成因乌孙之事,此事可记不得……”说话间两人已至宣室门前,霍光伸手示意田延年不要再往下猜测。 “既已来了,便听陛下有何吩咐,进去后,莫要冲动行事。”霍光有此嘱咐与担忧也不无道理,田延年可是能公然反对刘病已立许平君为后之人,再以他这暴脾气,君臣当场起争执也不无可能。 未等田延年答应霍光,廖公公便带着刘病已的命令,请霍光与田延年一同入内,“臣拜见陛下!”行礼之后,霍光与田延年一同注意到了站于室内的韦贤,大量一眼,收回目光,对着刘病已道,“陛下急召臣等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大鸿胪方才道新皇即位第二年便可修建皇陵,大将军以为此事可行否?”刘病已只是将韦贤之言大致与霍光讲了一遍,而后便将主意交给了霍光。 霍光略一思索,便言:“既是礼法规矩,陛下命人操办便是,臣附议大鸿胪之言。”皇帝为自己百年之后修建皇陵,也属正常,霍光没理由反对,也就一口答应了,而田延年明显急了,在霍光身后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奈何霍光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眼中之色,却被刘病已逮个正着,尽收于眼底。 “大司农可是有何不同意见?”明眼人都知道田延年有话要讲,刘病已自然不会忽视了,直接相问,可刘病已这一问倒不打紧,韦贤心里已不高兴,看田延年的眼神之中颇有几分责怪之意。 “臣以为,陛下年壮,此时修建陵墓未免早了些。”田延年这话还不如不解释,韦贤那眼神简直可以吃人了。 未及刘病已回复什么,韦贤已忍不了,“大司农此话何意,规矩如此,难道大司农还想置规矩于不顾?” “韦老,您别激动,这建皇陵需动用国库啊!” “大汉天下皆是陛下的,又非胡乱使用,国库有何动不得,莫不是大司农不愿?” 韦贤这回是真生气了,霍光知韦贤是个较真的主,冲着还欲说什么的田延年摇摇头,示意不要再作争执,答应便是了。 而刘病已却在此时出言道,“既然大司农有为难之处,此事暂且搁置吧。”韦贤还欲劝说什么,田延年却在听了这话后,如临大赦,连忙谢恩告退,生怕迟一会儿刘病已便会变卦一般。 田延年这般明显的行为,霍光饶是不想看出些什么都难,出了宣室,至宫门时,果真见到田延年就在宫外等着自己,未等田延年说话,霍光已问,“国库无银还是如何?”若说国库无银霍光倒是不信,但不知田延年方才这般阻止是为何。 霍光离开后,韦贤只道刘病已太过良善,才会委屈自己依了田延年之言,愣是将田延年数落了一番,刘病已却是由着韦贤指责,未说一句话,只是在韦贤停下之时,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韦老今日也累了,先回府休息吧,大司农指不定也有难处。” 另一边,田延年与霍光一同到了霍府后才道:“大将军,这事真怨不得我,莫说陛下的皇陵,就连先帝的皇陵也还只是一个模子,今年怕又要与乌孙联合出兵,粮草不可缺,而陛下又免了一年的赋税,我这该向谁要银两打仗?”田延年一下子将苦水倒给了霍光。 “与乌孙联兵之事暂且不论,你且说说先帝皇陵是怎么回事,为何至今还未修好,不是早就说,先帝皇陵已完工了?”哪有新皇登基第二年了,先帝的陵墓还只是个壳子之理,霍光更明白此事不小。 “正是因为如此,我方才才未与你陛下实言,你也知晓,韦贤那满脑子礼法规矩的,又是先帝师,此事若让他知晓,那还得了!”田延年不怕刘病已会如何责怪,却是怕韦贤这老学究,他若较真起来,连陛下都无可奈何,这要是让他知道了,自己这大司农也别当了,而且,只怕还会气着他老人家,这罪名田延年可担不起。 “究竟为何先帝皇陵尚未完工,不是早已动工修缮?”这事绝对不小,霍光也着急了。 “还不是那些个商人,屯了不少修建皇陵所用之物,如今又以高价售卖,国库哪来这么些闲钱买那些东西,况即便真有,也不能让他们就此得逞,有了这第一次,以后还了得?”说起这事,田延年也头大,与他们耗了这么久,如今可耗不下去了。 霍光略一思忖,“此事为何不早提,他们要价多少?”商人总需赚些钱,只要不过分,也就罢了,毕竟先帝皇陵比较重要,与先帝可早日安宁相比,稍高的价格自然算不上什么。 “大将军年奉尚不足买这物料……” 这话着实将霍光惊着了,这物料即便再好,再贵也不至于自己的年奉还买不了,霍光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恼怒,这些人,竟然将主意打到先帝陵墓上了,“眼下之事如何解决,你可有何法?”怒归怒,皇陵之事还是不能耽搁的,何况这都多久了,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田延年望了霍光几眼,犹豫着道:“此事并非没有解决的法子,这皇陵修建材料价格之所以会这般高,主要领头之人乃是茂城富户商贾焦家与贾家,若能以此两家为突破口,治了他们,自不会有人再敢效仿,物料价格自能回归平常。” “我稍后便入宫将此事奏明陛下。”这种事情,自然得刘病已下旨,才能光明正大为之,虽然霍光权势大,可对于礼节规矩几字还是熟记于心的,略微收拾一番便带着田延年一同入宫了,当然在求见刘病已之前,也命人打探了一番,看韦贤是否还在宣室内,若那老爷子在,霍光与田延年可不愿也不敢进去,让他知道这些事,不将这乱七八糟的,翻个底朝天。 刘病已见霍光与田延年又回来,尤其是霍光脸上的凝重担忧之色时,不禁锁起了双眉,“大将军与大司农去而复返,可是有何要事禀报?”之前田延年对霍光的挤眉弄眼,刘病已全部看在眼中,绝对是有事之人啊,而且十有**就是因自己想修建皇陵之事。 “陛下英明,臣方才询问大司农为何面露难色,他方与臣言,皆因先帝陵墓尚未修缮。”霍光声音不大,刘病已却听得格外清楚。 刘病已去年便与上官幽朦言,先帝陵墓已建好,如今说还要继续,“为何先帝之墓拖至今日,可有何原因?”这简直不可思议,先帝墓未修缮,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未对此事上心,何况此等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话至此,刘病已已有几分不满,待田延年将焦家与贾家之事与刘病已讲了,更是怒意难厄,“竟还有此等奸商,传吾旨意,查明实情,若一切属实,茂陵焦家与贾家可免一死,抄没其家产,如有再犯者,一律斩首示众!” 霍光与田延年等的就是这道圣旨,抄家之事自然也由大司农田延年负责,如此一来,那些材料也不必再买,可为国库省下一笔开支,又因抄家之物颇盛,竟达三千万之多,还可为国库增收;派兵援助乌孙,共同攻打匈奴之事的粮饷也有了着落,倒也是一举两得之事,田延年自是高兴,不必因陛下对天下的免赋税而担忧国库难以充足之事,就连这未来之事也解决了,这抄家是抄得值了,心中自是舒畅不少。 可未过多久,田延年却是笑不出来了,就连霍光也添上了一层愁,要说这事,起因还是焦家与贾家。 第四十九章 惊驾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焦家与贾家自被抄家后,自是大不如前,本是茂城数一数二的家族,一日间,一落千丈,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俗语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焦家与贾家本是竞争关系,两家不过是表面的和气罢了,可经此一事,倒是将两家的心绑在一起,想着被田延年抄没的家产,自也想方设法给田延年使点儿绊,于是一封书信将田延年往年之事捅了出来,并公之于众。 照说,以常理,焦家与贾家因田延年而被抄家,他们之语不可全信,可巧便巧在,两家的书信公开之时,核查所抄家产的廷尉正黄霸看出了数额出入之处,若是换成别人,知晓田延年乃是霍光心腹,自然避之不及,更未必会想着将此事揭露,而黄霸却是个死心眼的正直之人,查出与抄没金额之差时,忙想着将此事上报于上级。 不过令黄霸没想到的是,他所上报之人,因惧怕霍光与田延年的势力,并未将此事如实上报,而是暂押此事,报与田延年知晓,大有邀功之嫌,田延年只道一个小小廷尉正,不足为惧,况他所报之人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也就未将此事放于心上。 田延年不在乎是否有三千万的出入,可不代表黄霸会不在乎。黄霸等了几日之后,还未听闻任何消息,便向所报之人相问,“大人,属下前几日所言大司农抄家所得之物与实际相差约三千万之事,可有何处置?” 而那通风报信的官员未想黄霸竟然还未忘记此事,一直揪着,一开始还有耐心敷衍几句,可问多了,便也失了耐性,“黄廷尉,这等事不是你能管的,上边自有安排,你静待回复,做好分内之事便是了,莫要多事!”语气之中已含有几分警告之意。 黄霸虽说耿直,却也不傻,如何会听不出话中之意,这人摆明了是怕惹祸上身,不会管这档子事,可出于律法规矩,黄霸却不愿就此作罢,如此大事,三千万这样的数目,岂能不了了之,若人人如此,这大汉天下还如何了得,于是乎,他道一句,“大人不敢,属下自会想法子!”语罢,便气呼呼地拂袖离去。 黄霸的性子,那廷尉自是知晓几分的,更知他如此说了甚有可能会如此做,于是急急忙忙,跑着去见田延年,让他注意着些黄霸这个危险分子,而有了廷尉的叮嘱,对于黄霸,田延年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一直命人盯着他,若有何异常举动,立刻禀报自己,此时,田延年心中也已有几分着急。 黄霸自回府后,便思量着如何才能让陛下与大司马知晓此事,加以严查,一番思索,只得出一个答案,那便是直接找陛下与大司马禀明此事,想到了便做,于是黄霸便在刘病已会经过之处等着。 再说盯着黄霸之人,在意识到他想拦圣驾之时,飞速前去禀报田延年,田延年更是骏马飞驰,奔入皇宫,就是想着将黄霸拦下,宫中车马本不可随意进入,奈何守门之人皆知田延年是何等人,自然不会多加阻挠,任由他一骑飞奔入皇宫,在见到黄霸与刘病已即将靠近之时,挥鞭催促马儿加速往前追人,完全忘了,刘病已的圣驾离自己不过几米罢了,待反应过来,勒马停下之时,马早已在圣驾面前,而刘病已也已站在田延年面前,脸上自有不悦之色,侍卫看到有人骑马直冲圣驾,也早已赶来,将这一片包围,但见惊驾之人乃是田延年,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田延年亦急忙跪于刘病已面前请罪,此事实在是将他自己也惊着了,顺眼望去,见黄霸已远远被人拦下,这才放心不少,“陛下恕罪,臣一时莽撞,冲撞圣驾。” “大司农可是有何急事,才会如此这般?”虽然不悦,可刘病已的语气并未多少严厉,听上去反倒有几分为田延年开脱之意。 “臣……”一时间,田延年也不知用何理由应对眼前情景,竟也语塞。 趁此时,刘病已身后的廖公公向一旁的侍卫使了使眼色,碍于霍光,刘病已即使再不满有些话也无法说,而那几个侍卫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大家都知田延年是霍光的人,而霍光掌握着朝政大权,不敢得罪,可这田延年冲撞谁不好,偏偏往这圣驾上靠,陛下也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便杵在原地,未有动作,直到见到廖公公的眼色,才对田延年道,“烦请大司农往御史衙门走一趟。”语中还带着几分战战兢兢。 田延年知道此事乃自己无礼,又是在陛下面前,加之御史大夫田广明乃是自己人,二话不说,得到刘病已的同意后,便随着侍卫一同往御史衙门而去,当然,田延年也不忘将黄霸一同捎上,若非黄霸这倔小子,自己至于急急忙忙之下,惊了圣驾,上演这么一出吗,岂能轻易放过他!于是乎,一个被五花大绑带入御史衙门,一个则是大摇大摆往御史衙门而去,不知情的人以为是田延年带着哪个犯人而来。 田广明早已接到卫军来报,有人在宫内骑马,惊了陛下圣驾,正是心烦气躁之时,本想见到押送来之人,好好治治他,未曾想来人中有田延年,得知前因后果后,田广明自然想着将自己人无罪释放,只是田延年这一次确实难以为他寻推脱的借口,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一旁的黄霸身上,未等黄霸说话,田广明便为田延年找了一个好借口:廷尉正黄霸未经召见,私闯禁宫,大司农心忧皇宫安全,思虑不全,冲撞圣驾,依律应打一百大板,然因其位列九卿,特令其罚俸一年;惊驾之事因黄霸而起,念其未有行刺之意,依律打一百大板。 虽说此事田广明就此作罢,未再深究,可刘病已却不是这般好糊弄,回至宣室,便一直思忖着,田延年当时究竟是为何,越想越觉着事有蹊跷,看他当时神色,也非有意为之,于是便找来宫中伶俐太监,吩咐道:“至御史衙门问问,大司农如此鲁莽,所为何事。”田广明是何人,刘病已岂会不晓。 事经田广明,又出动禁军,闹得如此大,自也有人往霍府通报霍光,因霍光正在书房与邴吉议事,来人便将事情来去与霍禹说了一番,就速速离去,霍禹一听,便觉事情不小,哪还顾得了霍光与邴吉在书房是否有要事,便急冲冲推门而进。 对于霍禹此等行为,霍光自觉不满,不禁又是一番训斥,“谁教得你这般无规无矩?”眼中满是怒意。 反倒是邴吉进行相劝,“子孟,霍禹怕是有何急事才会这般,莫要动怒。”语罢,递给霍禹一个眼神,示意他向霍光赔礼。 霍禹对于邴吉的好意心领神会,马上顺着邴吉之语解释了起来,“父亲,是我考虑不周,邴大夫见谅,我是真有急事,且是大事,大司农出事了!”霍禹眼中急切之色难掩,都知晓田延年是霍光之人,自然也怕会牵扯到自己父亲,这才会不顾规矩硬闯进来。 霍光与邴吉听他此言,面上也出现了惊奇之色,互视一眼,霍光道:“你且说来是何大事,若非如你所言,看我如何饶你?” 霍禹便将事情前前后后如实道来,而后便退出了书房,恰好遇上了前来寻霍光的霍成君,赶忙将她拉至一旁,“八妹,父亲正在气头上,方才我进去还挨了一顿训,现在怕是更气了,你可莫要自寻无趣,若无要事还是赶紧回房的好,即便有要事,此时也还是避开为妙。”说来说去,霍禹就是不让霍成君进去。 虽说霍禹平时做事没个谱,但对于霍成君他还是不错的,见他那神色与适才所言,霍成君心中起了疑惑,“究竟是何事,哥哥与我说说呗。” 霍禹对于霍成君本就不会掩瞒什么,加之又不觉霍成君知晓会如何,便道:“到你院中说,自此地被父亲看到,定然又是一番训斥。”语罢便率先往霍成君院中走去。 书房中邴吉与霍光确实泛起了愁,“这田延年也真是不知轻重,越发放肆了,竟敢在宫中骑马而行,冲了圣驾,折腾得禁军出动,幸而陛下未曾怪罪,依我之言,倒真该挨些板子才能长记性,罚俸一年也是该的。”听完霍禹之言,霍光也是为田延年捏一把汗,宫中规矩他岂会不知,分明就是明知故犯。 “子孟,方才霍禹言,他是因黄霸而惊了圣驾,黄霸怎会无缘无故入宫面见陛下,不合规矩呀,这田延年又怎会与黄霸搅在一起,这两人平日也无甚交集。”邴吉的注意点却在这两个不相关的人之上,当然这也因为他曾听到一些风声,才会如此注意。 闻言,霍光的眼中精光乍现,看到邴吉若有所思的神情,便道,“少卿,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内情?”邴吉面上之色瞒不过相识多年的霍光,知晓这当中定有隐情,否则邴吉也不会有此一问。 第五十章 贪污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有此疑问,邴吉自是知无不言,又非小事,忙将自己听得之语与霍光言,“子孟,我听闻黄霸查出焦家与贾家所抄之物与实际所得有所出入,有三千两之多,本以为只是戏言,今日这般,其中倒有几分蹊跷。”田延年如此激动,让邴吉不得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竟有此等事,他何时这般大胆,这样,我这便请他至府上问个明白。”听邴吉这么一说,霍光如何坐得住,三千两绝不是个小数目,立马命人至田府请田延年,他也从未想过田延年会与这些事扯上关系,自是急了眼。 邴吉知霍光有话与田延年讲,也就识趣地告辞离开;而与霍禹一同的霍成君也已得知田延年惊驾之事,只道他太过无礼,同时也好奇着怎会闹这么一出,不过未及她多思,霍禹的抱怨声便在耳边响起,“八妹,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冤枉了,这一片好心告知爹爹,却还被他一阵埋怨。” 霍成君抿嘴轻笑,摇了摇头,“哥哥,你明知邴大夫在里边,爹爹定是有事与他商量,还非要闯进去,好歹也敲个门,如此也不至被数落。”对于霍禹被教训的事,霍成君早就见怪不怪了。 “你呀,就知道偏帮着爹爹,亏我好心不想让你也被教训了。”虽说是责怪之话,可霍禹眼中全然没有责怪之意,反而是对霍成君的爱护。 “我错了不是,韩增回来后,你可曾见过他?”尚是元月,韩增还未寻理由回边关,霍成君却是许久未见他,同时也想谢谢他之前的提醒。 “那管那小子做什么,若是他让你不快了,我替你训他便是!”说起韩增,霍禹是一肚子火,上次害得自己丢了面子,这事儿霍禹可还没忘记,反正霍禹就是不想霍成君与韩增有太多来往,韩增若真成自己的妹夫,还真是有气没地儿撒了。 “谁训谁还指不定,哥哥,日后你莫要到那些混乱之地走动,更莫要冲动行事。”霍成君眼中不乏担忧,她岂会不知自己兄长的性子,正因明白不过,才会出言相劝,那日他与韩增的意气之争,至今想来还觉后怕,幸而那人是韩增,最后两人都未伤,也未计较些什么,若换成别的王侯未必有如此好说话,可以霍禹的性子,难保不会有另一个人,难保不会有下次,万一哪日如田延年这般冲撞到陛下面前,如何了得? 可惜霍禹只注意了霍成君前面一句话,后面的可未有心思听进去,“我还不能找人教训他?” 闻此言,霍成君只得好言相劝,一阵说辞,才将他与韩增一争高下的念头打消。 刘病已也已得知田延年之事还与黄霸有关,干脆直接召见黄霸,见到刘病已,黄霸自是将一切完完整整地如实讲出,刘病已则是云淡风轻地令他回去好生休养,未再多说什么,而在黄霸离开后,他手中双拳渐渐握紧,怒意已呈现于面色之上,未曾想田延年竟这般大胆,三千万的出入,这当中只怕不只是少报的原因,于是口令传至大将军霍光处,命他严查此事。 刘病已的口谕已至霍府,而霍光欲问个明白的田延年却因有事而未前来,既然是圣谕霍光也只得命人详查此事,只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得知官府有意查田延年,焦家与贾家便联名写了一封信至长安衙门,又发动两家人脉,将信中内容传至百姓知,如此一来,田延年之事想小事化了也已难了。 信中言:大司农田延年,在建造平陵之时,征用运沙牛车,给予百姓一千报酬,而谎报需两千,沙车共运三万趟。 如此一来,正好与此次的三千万账目对上,事情也远不止所抄之物价值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贪污公款,又欲欲盖弥彰,虚报所抄之物,此事一来在先帝陵墓之上动心思,实属大不敬;二来欺君瞒上,乃是对君王的不敬,加之先前冲撞仪仗之事,田延年已然成了众矢之的。 事情闹得这般大,霍光也甚是苦恼,再次见田延年,这次他倒是爽快地至霍府见霍光,事情紧急,霍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民间那信上之事真假与否,你且与我如实讲来。” 田延年未及思索,便回答,“那些话岂能当真,我所为皆是听从大将军之命,大将军未吩咐的我自不会去做。” 霍光脸色愈加严肃,又问道,“你只需说可有此事?”他想听到的是田延年一个明确的答案。 “无有是事!”田延年依旧毫不犹豫,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既如此说了,此事便一查到底!”挥挥手,示意田延年可回府了,田延年也未作逗留,出了霍光书房就往府中而去。 如此沸沸扬扬之事,自是满城皆知,第二日早朝韦贤便坐不住了,身为先帝师,可有人竟敢在弟子的陵墓之上做文章,这样的事岂能忍,于是奏明刘病已,一定要严查此事,于是便命黄霸主查此案,御史大夫田广明协助一同查办。 不查不要紧,一查还真是这么回事,田延年立即被软禁于府中,一时之间,大司农衙门亦是人心惶惶,田广明更是想方设法要将田延年保出来,可已有先前冲撞仪仗之事严延年奏告自己处事不公,此时哪还能自己出面,于是眨眼间便将主意打到了太仆射杜延年身上。 田广明遣杜延年至朝堂之上言,“大司农田延年有拥立之功,一时糊涂,可否由国库出银,将所缺之数尽数补上,如此也算将功补过了。” 田延年在先帝陵墓上动手脚之事本已引起众怒,如此一来更是惹得韦贤等人不满,满朝文武也有争议,刘病已一句“众卿暂且商量,明日再议”便退了朝。 刘病已心烦意乱之时,自是想着往许平君处去,前朝这样的大事,后宫自然也是知晓了,许平君见刘病已愁眉不展,心中自是心疼,可对于朝政之事她不懂,也帮不了他,“病已,不论你作何决定,不论天下人如何议论,我都以你之言为我之意。”双眸凝视着刘病已,略显粗糙的手与刘病已的手紧紧相扣,表明自己的决心。 对于许平君之言,刘病已回以安心的眼神与一个微笑,两手也握得更紧,正甜蜜之际,上官幽朦却带着韩增至椒房殿,刘病已也只得请他们入内。 “我就知陛下会在此处,龙额侯不信,非要一同前来看个究竟,看来还是我赌赢了。”上官幽朦巧笑嫣然,浅浅梨涡浮于脸颊之上,使得这笑容更为灿烂。 刘病已的眼神却是落在韩增上,上官幽朦虽鲜少过来,却尚可理解,而韩增会来此定不会只因一个赌这般简单,于是以看刘奭为由遣开了许平君,不见她的身影后,便道,“幽朦,你今日与韩卿前来可有何事?”最近的大事也就那么一件,刘病已也猜到了,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心中所想。 “自是先帝之事。”此时的上官幽朦笑容已被愤怒取代,“旁的我可不在意,但先帝陵墓之事却忍不得,我听闻杜延年建议让田延年将功抵过,陛下是何意?” “田延年与大将军如何你定知晓……” “我不论他与何人如何,我只知有我一日,绝不能轻饶敢打先帝主意之人!”未及刘病已说完,上官幽朦已表明自己的态度,韩增则在她旁拉了拉她的衣裳,示意她不要太过激动,毕竟眼前之人才是这大汉天下的主宰。 三人相谈之时,许平君也因刘奭的哭闹而被拖住了,只得一直哄着怀中的人儿,明白三人有话要说,却不知会说些什么,而她也无意管那些事,她要守护的只是自己的夫君与怀中的孩儿。 只知不久,刘病已便下了一道圣旨,“吾以三千水衡钱修建先帝平陵”,这一道圣旨无异于再次将这股风浪掀起,韦贤第一个为刘病已感到委屈,虽说自己弟子的陵园重要,可这臣子之过岂能让陛下来背,于是找来赵充国,召集了霍光、邴吉、张安世。韩增等人。 “大将军,陛下动用水衡钱弥补臣子之过这等事,从古至今,我未曾听闻,如今陛下深信大将军,大将军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赵充国也不来虚的,立马说出心中之语,而他的年纪资历,又加上水衡都尉这职衔,说这话确也没什么不妥。 霍光未曾想到刘病已会下这么一道旨,他这一招可谓是以退为进,田延年惹得众怒,看来是保不住了,可这又能怪得了谁,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贪心,竟将主意打到了先帝陵墓之上,这是未免也太过缺德,说到底还是活该,“自是不该让陛下动用水衡钱,这笔钱我会想法子补上,田延年自该依律而办。” 有了霍光这番话,赵充国几人也是吃了定心丸,他们想要的其实就是为先帝讨个公道,于是丞相蔡义也下了命令,撤除田延年大司农、给事中等职务,以贪污罪逮捕归案,命御史大夫府速速处理此案。 第五十一章 求情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田延年得知霍光之意后,自知无人可保自己,丞相府派出的卫军也已至田府门前,而田延年却命人紧紧堵着家门,自己则赤着上身,磨刀霍霍,看得人心中一慌,却也不敢上前劝阻,都道他是慌了神,才至如此。 而田府之力终不及韩增带领的百来人合力来得强大,田府的大门也很快应声而破,众人冲入之时,却见田延年毫无慌乱,反是异常镇定,一手提剑,双眼看着缓缓而入的韩增,忽然跪于地上,“臣田延年谢陛下宽厚饶恕,我自知罪该万死,然风光一生,不愿被押入狱,受狱中折磨,更不愿受前往刑场之**与天下人之耻笑,田某愿意自刎谢罪!”语罢提剑,星星点点的红色洒于半空,随着手中剑落地,田延年的一生也就此划上句号,韩增未想过此事竟会以田延年自杀而收尾,更是无限感慨。 “田延年也算得上勇士,最后因一个贪字,落得如此下场……”江郊边,负手而立,春风吹动柳条,拂起漫天飞絮,仿若雪点降落,韩增对于田延年之死显得有几分惋惜,可这一切归根到底,也是田延年咎由自取,他只不过是对一个生命陨落的感慨罢了。 “又能如何呢,一开始便是不该,早该料到会有今日的结局。”霍成君的话语似乎带着几分冷血,却也是事实,只是她尚不知,有的开始即便料到了结局,也无法停下,还要一步步往下走。 霍成君转头看向韩增,眨了眨一双明眸,“韩增,你是故意带兵至田府的吧。”眼中还泛着疑惑,她不知这事韩增为何要出面,既已见到他,自要问个清楚。 “你不必知晓那许多,田延年此事做得太过火,动先帝陵寝的主意,也该如此。”面上无波,静静看着霍成君,转而又望向那一江春水,霍成君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江心,扁舟浮于水面,却又那稳稳向前而行,黄昏渐渐将水染成昏黄之色,江边两人依然就此而立。 田延年之事也如同这江水一般,渐渐平息,而与乌孙联合对抗匈奴之事也该提上了议程,刘病已本是雄心壮志之年,也想着有所作为,霍光一提,心中便已同意,只是他也有疑惑,“大将军,军队若得民心自能加大胜算,大将军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怕只怕百姓不乐见,而影响了军队气势。 “孝武皇帝之时,卫大将军驰骋沙场,边疆无人敢犯,然孝武皇帝至今未有宗庙。”刘病已不傻,霍光相信,只需自己开个头,他便知该如何,也就未再往下说。 果真,第二日,刘病已便下了一道圣旨:孝武皇帝英明神武,功勋卓著,理应入庙享祭祀,遂命两千石官员为孝武皇帝宗庙拟出庙号。 众人皆无意见,谁知冒出了一个夏侯胜,竟反驳道,“孝武皇帝虽有功,却因南征北战,使百姓温饱尚未困难,晚年戾太子之事,皆因他不察而致,如此这般,岂还能为他立庙,享万世香火?”夏侯胜一番话说得激昂,却也有人不买账。 “大人此话乃是个人之见,不可作为我们少府的意见,况陛下诏书一下,大人岂能违抗圣旨呢,此乃对陛下之大不敬。”少府之人生怕夏侯胜一时意气而拖累了整个衙门,于是忙站出来表态,并规劝夏侯胜。 夏侯胜这次好似打定了主意不会改变,“诏书又如何,诏书错了,陛下错了,难道还不让言说了,尔等阿谀奉承之辈才会如此,若人人皆如尔等,只怕这大汉天下无望,呜呼哀哉!”夏侯胜抬头,一声长叹。 虽说夏侯胜此话有理,可他这般说却也是得罪了不少人,其中韦贤便是不服的一个,“孝武皇帝是边关百姓免于战乱之苦,晚年也已颁**台罪己诏,如此难道不是明君,难得不值得为其建立庙堂?况若遵循圣旨乃是奉承之人,难不成抗旨不尊反是有理了?”韦贤听着夏侯胜方才那一番话心中可甚是不舒服。 于是乎,一个先帝师,一个太皇太后师,就这么当场辩论起来,两人皆是学识渊博之人,一番理论,旁人也插不上嘴,也幸好两人只是动口不动手,便留于一旁看他们争个你告我低。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霍光便觉着这两人这样吵下去不是个法子,反倒伤了和气,便提议让朝臣决定此事,而今各自表态之后,自是同意建立庙堂之人占多数,可就在此时,夏侯胜偏偏犯起了倔脾气,不论如何,皆站出来反对。 夏侯胜这般高调,霍光即便想压也压不下来,正烦心之时,黄霸偏偏又要来掺一脚,公然站在了夏侯胜这一方,还不嫌事大地帮着夏侯胜拦下了几封奏章,这等情况之下,霍光也只能治治这两人。 霍光欲治罪夏侯胜与黄霸的消息未能瞒住霍成君,霍成君又知夏侯胜乃是上官幽朦的师傅,便入宫将此事告知上官幽朦,想让上官幽朦想想法子,可否能保下他这师傅。 上官幽朦虽在后宫,可前朝之事,多少会听闻一些,师傅又有好些日子没来,自也有所思量,今见霍成君送来这般消息,第一个主意便是让霍成君央求霍光,可否能网开一面,“成君,师傅已有年岁,定是经不起那些责罚的,可否与外祖父商量商量,此事化小便是。” “幽朦,即便爹爹饶了他,你以为以夏侯先生的性子,可会就此不言语?”只怕他会将这事闹得更大,到时才是难以收拾,只怕连上官幽朦也保不了他,其实夏侯胜的动静已经不小了。 毕竟是自己的师傅,上官幽朦总不希望他出事,而今之计,自然也只能往未央宫走一遭,霍成君本只想留在长信殿中等上官幽朦回来,谁知上官幽朦却要带着自己一同走,只说多个人多个主意。 上官幽朦因何事而来,刘病已心中自然有数,也就让她入了宣室,不过对于一同出现的霍成君却有几分意外,“原是有人向你透了消息,才会寻来,幽朦,这事儿,我是真帮不了你,若就此饶了夏侯大人,只怕会扰乱民心。”刘病已有意让人一览大汉国威,夏侯胜偏偏要唱反调,打乱了这些计划;再者,置圣旨于不顾,未免太落自己的面子,闲不罚夏侯胜,只怕来日会有更多个夏侯胜。 “可有何法子,就如罚俸一年之类,这也未尝不可。”上官幽朦问得有些心虚,实在是这位师傅,太不识趣,何苦非要如此,可想来他平日虽说行事古怪了些,为人却也是聪明,这事上,怎会这般倔。 “抗旨是何罪名你也知晓,我只能尽量轻判。”说实话,刘病已也舍不得将夏侯胜以死罪论处,毕竟就此陨折一位贤才,太不值当了,也不愿让上官幽朦伤心,其实刘病已对上官幽朦终还有几分怜惜,然而这事他也确实为难,不由皱起了眉头,脸上也浮上了思索之色。 “陛下,臣女有一主意,不知可不可行?”霍成君眼中闪过精光,与刘病已不同的是,脸上尽是自信之色。 “你且说来听听。” “抗旨是死罪,议诏又当如何呢?”霍成君满是了然问向刘病已,却也在刘病已脸上看到了惊喜之色。 上官幽朦亦是一脸期望看着刘病已,刘病已虽未说什么,可也向上官幽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转而看向霍成君,“大将军若知你今日入宫出这一招,该作何感想?”几分笑意几分试探。 “臣女不知,不过爹爹定然不会怪罪于我的。” “妄议朝政,你不怕我问罪于你?”面对霍成君,刘病已发现,不需要一开始那般多的心思,霍成君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子,她做事全凭自己喜好,就如夏侯胜这桩事,明明知晓霍光之意,却还跑来告知上官幽朦,还在这儿出了主意。 “成君哪会想这许多,我听闻平君这几日胃口不佳,可知是为何?”上官幽朦及时转移了话题,而能引起刘病已注意的也只有许平君之事,上官幽朦也知刘病已为了许平君这几日不愿多食甚是烦忧。 虽然知晓上官幽朦的用意,可确实自己对于许平君太过在乎,所以顺着她的话,陷入了对许平君的忧思之中,摇摇头下拉了嘴角道,“她不愿麻烦御医,只说许是天热了,才会如此,你入宫正好,也莫急着离去,你俩聊得来,说不定能让她开怀些,尚能多吃些东西。”刘病已不得不承认,霍成君确实有能让许平君安心的本事,自然不能让她白走这么一遭。 “臣女这便去椒房殿看看!”霍成君如同的了特赦一般,忙着离开宣室,转身就欲离去,却被上官幽朦叫住。 “成君,不得无礼!”又向霍成君使了个眼色,霍成君亦是心领神会,“陛下恕罪,臣女担心皇后娘娘,这才失礼了。” “是是非非皆是你一张嘴说的,你都这般解释了,我还能说什么,去吧。” 第五十二章 虚惊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无奈地笑了笑,曾几何时,他也如霍成君这般,带着几分小聪明,活蹦乱跳于民间,但他的身份终究要扛起更为沉重的责任,对于霍成君,刘病已与上官幽朦眼中皆有羡慕之意,一个向往她有霍光庇护,无需自己面对烦事种种,更不必为生计而担忧;另一个则羡慕她的自由自在。 霍成君至椒房殿之时,许平君正卧于榻上,人也较平日懒了些,“成君见过皇后娘娘,皇后身体可好些。”柔柔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安静,眼中却也带着几分急色,看到许平君这般模样她心中起了忧心。 许平君一手撑着床榻,起身下地,缓步走至霍成君面前,“快起来,我只是这些日子有些许乏了,许是天儿热了,容易犯困,你们何必如此担忧,未入宫之时,不也是如此过来的。”扶起霍成君,与她一同坐下,面上泛起了笑意。 “陛下就是怕你这般强撑,才命我过来,人人都若你这般,还要御医做什么?”霍成君亦笑着相对,可微蹙的眉头泄露了她心中的那一抹担心,许平君这般无力的模样,又怎能让人放心呢? 许平君只是扯着一丝笑意,因多日无胃口,而显得有几分憔悴,几句话的功夫,刘病已也已与上官幽朦一同过来了,同时传来了御医,刘病已还是放心不下,让霍成君过来,也不过是想让许平君的心情能好些,但正如霍成君所言,哪能放着御医不用,而让许平君的身体犯险。 刘病已不容分说,便命御医进来,在几人的劝说下,许平君自也知他们是一片好意,便相当配合御医的诊断,而老御医在一阵摇头晃脑后,终于捋了捋胡子,点起了头,起身恭敬一揖,在刘病已满眼焦急下,缓缓道:“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月事多久未来?” 这话老御医倒不觉什么,但许平君、霍成君、上官幽朦皆脸色一红,纷纷低下了头,刘病已亦是尴尬地看向别处,在老御医的等待之下,娇羞地开口,“近两月未至……”虽然声音很轻,可在一室宁静之中,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许平君话语方落,刘病已的脸上已浮现惊喜之色,兴冲冲看向老御医;老御医即便想卖个关子,陛下面前,这么多双期待的眼神下,哪还敢瞒着什么,“臣恭贺陛下,皇后娘娘是有喜了。” 期待成真,刘病已眼中难掩兴奋,只一个字,“椒房殿之人服侍皇后娘娘有功,皆有赏!”田延年之事后所有的不快,在这一瞬间似乎都烟消云散,挥退御医后,不顾还有两人在旁,便是贴心相扶,“平君,你有了身孕,莫再累着了。”转身又对上官幽朦道,“幽朦,后宫之事怕是要你多费些心思了。” “倒是虚惊一场,平君你且安心养胎,后宫之事自有我在。”上官幽朦笑着看向两人,他们的幸福是自己不曾得到的,但却还是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如此下去,深宫之中,有多少人能像他们这般。 一番话后,霍成君与上官幽朦也识趣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成君,这后宫要越来越热闹了。”上官幽朦不知对此该如何应对,却明白她心底是为刘病已与许平君高兴的。 “是啊,人也越来越多了,幽朦,只怕日后我不能时常进来了”,其实刘病已登基后,霍成君入宫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若非有事甚少入宫,毕竟换了人终是有些不同的,上官幽朦也已非昨日的上官幽朦。 陪着上官幽朦聊了一番后,出宫之时,夕阳已西下,昏黄暮色好似笼罩着汉宫,天边已被晚霞染红,霍成君抬头停下了脚下步伐,“云岭,你看这天儿多美。”愿沉醉于一片霞光之中,天空是广袤无垠,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色渐渐退去,慢慢昏暗,霍成君也再次迈动脚步,往宫墙之外而去。 “美人,命人打听了,霍成君是来见太皇太后的,不过也去了椒房殿。”戎美人瞥见离宫而去的霍成君的背影,便想得知她为何而来。 “她来得倒是时候,恰逢御医诊出皇后娘娘有喜,未免太过凑巧了。” “美人,她是霍大将军之女。”弱弱的声音在戎美人身旁响起,生怕戎美人在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事,而且谁都知道戎家已将霍显得罪,上次御花园之事,只怕霍成君心中也有不满,又怎能再添一事,毕竟霍光权势正盛,连陛下见了也需让着几分。 “我知晓!”转身离去,即便再不甘又能如何,可心中对许平君与霍成君的怨念更深。 霍成君全然不晓,自己的身后早已有一双眼盯着,只满心如愿地往宫外而去,今日入宫,不光解决了夏侯胜之事,还得知此等喜事,心情豁然开朗,而宫外却因她的逗留,有一人已候了许久,此人便是韩增。 霍成君一出皇宫,便见到了韩家的马车,不用说,里面之人定是韩增,抬起头,“你寻我何事?”那语中哪还有在皇宫之时的恭敬。 韩增却丝毫不在意,摸了摸鼻子,笑道,“寻你聊聊,不知慕姻郡主可赏脸,不日我便要回边关了。” 霍成君本还想逗着他拒绝的,可听闻后边之话,却是不出韩增意料地点了点头,“龙额侯可有地儿?”此地终不是说话之地,不便多言。 韩增点点头,便邀霍成君至自己马车之上,霍成君在韩增的相扶下,也就随他而去,又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云岭,“让云岭一同上来,再命人至霍府说一声,免得爹娘担心了。”霍成君可丝毫没有与韩增商量的意思,俨然一副吩咐的姿态,韩增拿霍成君亦是没办法,只得听她之言,再说,他还真怕霍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满长安城寻人,到时还真是将事情闹大了。 韩家的下人好巧不巧将消息送达之时,霍禹正在一旁,他哪还坐得住,“韩增这小子要做什么,拒婚的是他,今日将八妹拐走的也是他,爹爹,你说他动的是何心思,您要不要与他好好言说一番,可不能让八妹被他骗了。”霍禹自打上次被韩增教训一番后,对他的意见就未消过。 霍光顿时瞪了霍禹一眼,“修得生事,你妹妹比你有分寸,反倒是你,若再敢去那些混乱之地,看我如何收拾你!”龙额侯府的人未走,霍禹便讲这么一番话,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霍光的脸又岂能不黑。 “落音轩”霍成君一字一字地读出匾额上的字,然后满脸探究地看向韩增,“这是什么地儿?”从未听过长安城中还有这么一处地儿,虽说长安城霍成君能游荡的机会也不多,可那些个有名之地还是听说过的,可这个地方既非闹市,又非那些文人雅士口中的名地,看名字更不像是吃饭的地儿。 “我又不会将你卖了,随我进来便是。”韩增可没想与她解释,更料到了她会意外。 有韩增在,霍成君也没在怕的,大着胆子踏入静僻的院子,只消走一会儿,霍成君便打消了一开始的顾虑,这地儿方来之时觉着太过偏僻安静,可越往内院走,人越多也越发热闹,韩增带着霍成君径直而去,在“似云间”停下,推门而入,只见里边酒菜已摆放整齐,分明就是韩增有所“预谋”的。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霍成君在伙计撤走满桌饭菜之后才问道,“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从没人与我提过。”语落便走至窗边,推开靠近院落的一处窗,天已经黑,还有暖风袭来,外边也好不热闹。 “不过是将酒肆放在了院中,此地偏僻,地儿也就大了,我明日怕是要回边关了,已向陛下禀明。” “为何又要走了,不是回来才不久吗?”韩增还真是来去匆匆之人,丝毫不给人任何准备,但一两次之后,霍成君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突然。 “夏侯胜之事你定然知晓,还不是怕陛下将我牵扯进去,不如离开来得痛快。”这事儿在夏侯胜公然于朝堂之上反对时,韩增便已联同赵充国,计划着再回边关了,反正他虽未内阁四臣之一,却只是想挂个名,懒得理会这些事,本着能溜则溜的原则,又要去边关避避了。 听到这个理由,霍成君还真不知该回他什么,韩增的做法还真是让霍成君开了眼界,不作任何评价,两人只一同静静立于夜色之中,时而聊几句有的没的,或想想幼时之事,很快便到了霍成君该回府之时,毕竟太晚回去,一怕有危险,二来对霍成君的名声终有碍。 第二日一早,果然已不见韩增与赵充国身影,霍光只呈上了众人弹劾夏侯胜与黄霸的奏章,待刘病已阅览完毕后,正欲开口,却被刘病已抢先一步,和善的眼神,充满仁慈,望着霍光道,“此二人妄议圣旨,而旨意又是吾下,此事理当由吾处置,众卿以为如何?” 第五十三章 非昨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大臣却是面面相觑,都等着霍光的表态,然后才好站队,霍光未让众人久等,虽非十分愿意,却上前一揖,还是道,“陛下圣明!”有了霍光这番话,众人皆是附和,等着刘病已的处理。 霍光也好奇刘病已会如何处置夏侯胜与黄霸,不再多言,而刘病已的处理方法却令霍光一惊,心中有话,却因已答应刘病已而只得闭口不言,再加之,确实犯不着为了这些是而与刘病已起争执。 刘病已因许平君之事,心中明朗,再加之上官幽朦的说情,自然想着法子从轻发落了,“夏侯胜妄议诏书,黄霸为其欺瞒,视为同谋,但念夏侯胜乃太皇太后师,黄霸于田延年贪污一案有功,特从轻发落,着令革除两人一切职务,入狱反思!” 令众人意外的是,刘病已最终以“议诏”将两人定罪,谁也没想到,最后刘病已会亲自出手,并以此为两人开脱,这样的结果难免有些意外,可单纯的黄霸却还想不通,只道陛下不公,反观夏侯胜,一脸云淡风轻,不得不让黄霸再次折服,时日久了,也就不再多言,又见夏侯胜学识渊博,如此好的机会怎能不好好利用,于是乎,欲拜夏侯胜为师,学习《尚书》。 “我乃罪人,随我只怕不仅前途尽毁,命亦难保。”摆摆手,夏侯胜拒绝了黄霸。 “朝闻道,夕死可矣!”黄霸眼神坚定,语气强烈,着实将夏侯胜感动了一番,倒觉这傻小子是个贤人,某些方面与自己也有几分相似,正好狱中百无聊赖,传道授业好过虚度光阴,也就点头同意了。 邴吉与霍光除了宫门,相视一笑,“陛下已非当时的陛下……”邴吉语中有欣慰也带着几许沧桑,看向明朗的天空,灿阳当头,好似看到了这大汉天下未来的明朗一般,脸庞上扬起了一抹带着深意的笑。 “咱们都老喽,这天下终是陛下的。”想当初,他方入宫之时,处事尚稚嫩,许多事都不敢自己下决断,而今,却以知晓以旁的法子为人开罪,知晓以退为进,将人置于死地,霍光眼中闪过无限事,无非这两年的光景,竟能成长至此,不得不说,刘病已却是是个当皇帝的料,“我总算不负武帝与先帝临终之托。”刘病已让霍光看到了大汉的希翼,也庆幸没有再出现一个刘贺之类。 霍成君未待霍光回府,便已知晓刘病已对夏侯胜的处置,毕竟圣旨的力量还是很大的,加之霍成君有意关心,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如此才叹一口气,放下了心;霍成君深知,若连夏侯胜也不在了,宫中能陪上官幽朦说话之人更少,而她也清楚,幽朦能看开,少不了夏侯胜的开解。 韩增与赵充国本就是躲是非才逃走的,而且边关本来也没什么事,在得到消息后,也就慢悠悠地回长安了,韩增与赵充国很清楚,武帝庙得以建立,就表明与乌孙联合抗击匈奴之战的时日不远了,作为手握兵权的将军,这两人怎么会甘心在战场之上没有自己的踪影,回长安是迟早的事,还不如早些启程,尚可看看一路风光。 后宫自许平君有孕后,饮食起居处处小心,生怕会出什么幺蛾子,上官幽朦也是命人盯得紧,后宫的倾轧,上官幽朦虽未见过,但总也听宫中老人说起过,便一边顾着后宫事宜,一边亲自看着许平君的用食,虽无闲暇,却正好打发了没有夏侯胜讲书引经的时段,如此想来,倒也还不错。 许平君随着怀孕日久,孕相渐显,人也越容易乏了,虽仍日日向上官幽朦请安,但是停留的时间却不长,睡觉的时间倒越发长了,刘病已亦时常至椒房殿相伴,想当初,许平君怀刘奭之时,他未能多伴,如今有机会,怎能不好好抓住,两人也显得愈加恩爱,这一份恩爱觉着刺眼的不光是那一心惦记着刘病已的戎美人,戎美人本以为,许平君有孕,自己便有机会,可谁知他待许平君不仅未有疏离,反更亲密,怎能不恼,霍显的想法倒与这戎美人差不了几分,无奈霍光看得紧,难以有动作,霍成君偏偏为避嫌,甚少入宫,只能空叹气。 欢喜忧愁之际,秋日又至,落叶飘零,都道是秋思之时,霍成君本是坐在院中发呆的,谁知许平君想起了她,命眉尹至霍府相邀;霍成君虽未入宫,可对于也不可谓不担心,但因有幽朦在照料,也就不大在意,今日见眉尹前来,问过后,得知她无事,禀告霍显一声,随眉尹而去。 霍显见随着眉尹而行的霍成君,眼中有着思量,直待人影消失后,方转身而去。 “你怎么了,可是因陛下?”看到许平君皱起的眉头,霍成君便知除了刘病已不会有第二人令她如此,可刚刚眉尹不是说无事,为何自己看到的是这般。 “你莫紧张,病已这几日朝中之事甚忙,听闻与匈奴即将开战,我是担心他的身子,才会如此。”一看霍成君的神情,就知她想的与自己愁的并非一桩事,便开口替刘病已抱起了不平。 答应乌孙共抗匈奴之事,泱泱大国不能失信,何况之前为武帝建庙此等事,皆是为了这一仗做准备,且这是刘病已即位以来的第一战,决不允许出现失误而导致战败,为此,刘病已自然是费了不少心思,整日与霍光、赵充国、韩增等人于宣室讨论,制定路线与战略,每日深夜回至椒房殿之时,甜蜜中透着几分疲惫。 问许平君此言,霍成君便明白了,“你莫说,这几日,姐夫时常出入爹爹书房,想必也是为了这事,他们几人归家之时又比平日晚了不少,爹爹的踪影也是难寻。”作为辅政大臣,刘病已有压力,霍光又怎会无压,除了部署之外,粮草军饷这等重要之事,霍光自也要与大司农商量,在大军出征前,就需先让粮草等物往前方而去,且又不能出差错。 说着说着许平君便乏了,声音渐小,最后竟睡着了,霍成君不忍打扰,不告而别又不好,只得出了房门,让宫女前来伺候,自己至前殿等待,午后,吹着凉爽秋风,霍成君一手托脸颊,一开始尚会品会儿茶,只是时间久了,霍成君也在不知不觉中合上了眼睛,原来手可以撑着,半梦半醒间,手一动,人也醒了,这一顿,人也清醒了,睡意全无。 本想着许平君一时半会怕是不会醒来,与其一人在此枯燥乏味,不如到上官幽朦处坐一会儿,即便是睡也还是上官幽朦殿中的床上躺着来得舒适,可方起身至一半,便看到玄色衣袍的刘病已快步走来,因刘病已怕扰着许平君便不再让人通报他已进来。 忽然见到刘病已,霍成君半起半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也不过一瞬的晃神,不一会,便悠悠行礼,一看便知是大家出来之人。 刘病已却是双眉紧拧,“平君怎么了?”许平君是个不想麻烦别人之人,她会召霍成君入宫,定是心中有所烦闷,这是刘病已不希望看到的,更不想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便第一时间问了霍成君这个极有可能知情之人。 “陛下放心,皇后娘娘正午睡。” “她找你来有何事?”刘病已语中不乏焦急。 “陛下又以为我会害她,我可没那么傻,在椒房殿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公然行凶?”霍成君明显误会了刘病已,一气之下,将规矩也忘了。 刘病已自知太过心急,语气未免重了些,惹得霍成君这大小姐不高兴了,“霍成君,我知晓平君寻你来,定是有心事说,都言女子有身孕之时,容易感怀,我只是怕平君将事憋在了心中。”刘病已无奈地开口解释。 “还不是担心陛下您会否因朝政而累着。”霍成君如实以道,只是她没发现,此时的她哪还有与刘病已之前在宫中相见时的谨慎,反倒添了几分随性。 刘病已无声,不想她担忧,可这些事自己又不能撒手不管,更知晓随着大战临近,陪着她的时间越来越少,难怪她会无趣地寻来霍成君解闷。 “陛下,成君斗胆问一句,此仗爹爹与姐夫可会去?”霍光一把年纪,却也想着能上战场杀敌,报效家国,但霍成君心中总是充满着担忧,生怕他在战场上挂彩。 “朝中事务还需大将军,他怎能离开,你姐夫范明友会随军而行。”刘病已爽快地给了霍成君一个答案。 霍成君若有所思,却也只是一眨眼的事,刘病已却好似真的满腹寻求答案般,“你以为这一仗该不该打?”说实话,匈奴未犯大汉,若非昭帝时留下之事,这一仗还真没有理由去打。 “当然打得,一来此乃先帝哥哥应下的,陛下理当为他达成心愿;再者,匈奴曾扰我大汉,毁了不少人的家园,着实可恶!”霍成君话语间带着义愤填膺之色。 第五十四章 出征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本是随口一问,却未想到这小丫头竟会如此这般,脸上的气愤之色不逊于那些朝中大臣,便饶有趣味地再次问道,“为何?”坐于一旁,一脸平静,黝黑的双眸盯着霍成君,若是换了旁人定会觉着不自在,只可惜霍成君此时只顾着思考刘病已的问题,压根未顾及那一双打量着他的眼睛。 “若不战,确可享一时安宁,然匈奴渐大,又岂会与我大汉各自为安,倒不如趁此两国联合,使匈奴臣服,陛下难道只是贪图这一世安逸,而不想大汉一统天下吗?”霍成君从近乎自言自语的小声到音量渐大,最后与刘病已四目交接。 “谁都想安逸,吾为何不能?”刘病已勾唇一笑,无人猜得出他语中真假,在此时,许平君也已醒来,刘病已起身往房内而去,霍成君跟随他身后,入得房内,向许平君辞了个行,便识趣地离开了椒房殿,往长乐宫长信殿而去。 本始二年秋,在树叶泛黄,即将飘零之际,大汉发兵与乌孙共讨伐匈奴,刘病已先命常恵持符节往乌孙而行,与霍光商定之后,又命赵充国、韩增、田广明、范明友、田顺,分五路出发,各自为战,且需追出国境一千里方可,凡是敌军,不准求和,一律格杀勿论,谁都明白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今日的饶过,说不定就是他日的隐患,所以对此赵充国、韩增等在沙场奋战之人无甚意见,刘病已虽觉过于残忍,可一想那烽火连天,一想被诬害而亡的祖父与父母,也就点头应下。 “再过三日便该出发了吧。”霍成君站在韩增身旁,眼睛却望向无边无际的远方,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是真的往战场而去,真的要进入那腥风血雨之中,以前不懂,而今知晓,怎会不担心,尤其是听到姐夫范明友每次从边境归来之时,讲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那些命悬一线的意外,心中担忧更甚,他们各自为战,真有个什么事还无人护着。 “瞧你这模样,何必这般,你可知大将军给我安到何处?”与霍成君的担忧不同,韩增反是轻松一笑,这笑容直至离别也未散去,“我率三万大军出云中,云中先人作战数次,地形熟悉,你说这是不是绝佳之地?”望着霍成君疑惑的眼神,韩增好心地解释了起来,自己作战经验少,又因王侯身份,霍光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最为安全的地方,这点韩增岂会不知,不过他也乐于霍光这样的安排,虽说男儿都希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可战场之上绝不是逞能之时,自己丢脸丢命事小,而害了这三万人,甚至千千万万百姓事大。 霍成君转头看向韩增,“你竟笑得出来,喏,这是给你求来的平安符,姐夫那儿也有一个,这会儿真上战场,莫让人看笑话了。”可眼中却是化不散的浓浓担忧。 韩增伸手接过霍成君手中的平安符,打量了一眼,便塞入袖口之内,“成君,明年此时我总该回来了,到时天下安宁,大军凯旋,我们再聚。”心中似乎还有好些话要与霍成君说,可又不知如何出口,最后只得换成凯旋再言欢。 霍成君与韩增离别之后,正遇上从于从霍府离去的范明友,“八妹,往何处看秋景了?”范明友笑问道,脸上看不出即将出战的神情,一脸常态。 “四姐夫可是为出征之事而来?”见范明友笑点头之时,才道,“姐夫府中若无急事,可否至成君院中坐坐?” 听霍成君此言,范明友便知她有事,略一思索,“八妹既有此意,姐夫又岂能拒之,如此烦请八妹带路。”两人就此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往霍成君院中而去。 至院中,范明友并未入内,只是在竹林间的石凳上坐下,毕竟女子的院落,不可随意出入,“八妹且说是何事?”欲从霍成君脸上看出些什么,奈何范明友对霍成君并非十分了解。 “姐夫还是这般从容,想必是究竟沙场之故,龙额侯年少虽常至边关,奈何无甚经验,姐夫若能照顾还请姐夫多担待些。”从小到大,霍成君见到的范明友从来都不会因为战争而惶惶不安,反是一派镇定自若。 “姐夫还以为是何事,原是如此,不过我这一走不知何时归来,你若得空,可也要范府多陪伴你四姐,莫让她太过心忧,这龙额侯我若遇上,定替你照料好了。”范明友笑意更深,原来八妹安的是这心思,范明友以为此战归来,家中又会添喜事;只不过任凭他多无畏,这一去便是一年半载的,终是放心不下在长安城记挂之人。 霍成君被范明友探究的眼光看得羞红了脸,对于韩增,她只是不想再见故人离她而去,“姐夫放心,四姐便交由我了。”她看得出范明友提到四姐之时,眼中透露的担忧,此时,再铁血之人,也不过是一个侠骨柔肠的夫君而已,他最深的牵挂也不过是那一个温暖的家罢了。 “这是我求来的平安符,姐夫定能如以往那般大胜而归,四姐与成君在长安等姐夫的捷报。”终于,在得知这么多人要往那生死难测之地而去后,霍成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很浅,却也如同松了这几日的沉重一般。 沙场点兵,太庙祭祖之后,在刘病已亲自斟酒送行之下,十五万大军兵分五路浩浩荡荡往各自目的地而去,一路之上不乏百姓送行,而范明友与韩增也看到了路旁熟悉的身影,无言一望,韩增地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却不想这一别,再归来之时,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有的一切已离开了原有的轨道。 秋风烈烈,卷动旌旗,望着渐行渐远渐消失于眼中,渐不再能听到的马蹄声,百官已慢慢散去,霍光却还停留于原地,眼神望着城门的方向,好似能看到大军一路而行的影子般,始终不愿收回目光,而他身边最后也只留下了那两个旧知己,张安世与邴吉。 “大将军,大军已走远,咱也回吧。”张安世在一旁劝说着。 霍光收回了眼神,却是转身看向庙中所奉之人,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生,一步一步至今朝,却只怕难以看到大汉一统天下了,我们都老了,这天下迟早是这群年轻人的。”霍光看着泥像,顿了顿,又道,“想当初,兄长霍去病带我入京,承蒙孝武皇帝怜惜,又托孤委以重任,昭帝临走之时亦是如此,我霍光深受皇恩,如今陛下乃是英明之君,九泉之下我也可见两位先帝了,只是灭匈奴,一统天下乃孝武皇帝一生所求,奈何临走之时尚未能如愿,而今我已看到希望,却只怕要承蒙先帝宠召,他日天下一统之时,记得告知孝武皇帝,也与我道一声,如此,在地下我亦可安心。” 听着霍光的一番感慨,邴吉与张安世也回忆起了太多当年之事,“是啊,转眼间,我们也一把年纪了。”邴吉摸了摸不再乌黑的胡须,这天下终是年轻人的。 他们也从韩增、刘病已这般青春年少走来,走到这把年纪,霍光也曾为权势步步为营,可回首相看之时,他也不过是一个有着抱负、有着满腔热血之人,权大如他,然抵不过岁月二字,到最后,他心中所想的终还是家国天下。 渐渐地,三人都红了眼眶,一路走来的情景,在这肃静的太庙之中,一幕幕从脑海闪过,相视而笑,转身迈步。 大军出征后,刘病已在等待期盼之中,看着许平君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心想,这一仗得胜而归之时,说不定就是这孩子出生之时,心中更多了几分期盼,而随着生产之日愈近,女医早已入得宫中照料。 照料皇后之人并非一般的医女,而是挑选精通医术的臣子家眷,淳于衍正是幸运者,本想着借伺候皇后之机,可为夫君求个好职位,可时间久了,就知许平君压根不理朝中事务,更不知官场上之事,可仍还抱着侥幸的心思。 霍成君因答应范明友之语,入宫更少,直至这日上官幽朦宣她入宫,才拾掇一番往宫墙之内而去。 “我若不寻你,你倒是将我忘了?”一见霍成君上官幽朦便朝着她嘟囔一番,虽不想这丫头到宫中惹是非,可也不能为避事而不再入宫,上官幽朦这些日子亦是闲得慌,虽说后宫事务繁琐,可也不过那么些事,再加之刘病已对许平君的重视,戎美人倒是消停了一段时日,上官幽朦便寻来霍成君讲讲话,实在是这宫中可谈心之人不多,而秋季随风飞舞的黄蝴蝶,好似能轻飘飘地跌入心中一般,还有凉意阵阵的秋雨,听雨望失落了叶子的枝干,总能回忆起太多的事情。 眼神最难骗人,只一眼,霍成君便知上官幽朦的心思飞到了何处,可她又能说什么,劝解又有何用,也只能陪着她一起静静看着随一阵风来,而摇落飞舞的叶子。 第五十五章 深秋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秋雨秋风伴秋叶,这场秋色中,朝中最挂心的莫过于边境的战事,奈何战报传至长安城所需时日甚长,只能空在宣室等待。 五路大军此时早已追出国境,壮志满筹,等待着杀敌立功,等待着回城后的封赏与荣耀,等待着早日回家团聚,明亮的皓月,更显离家人的思家心,举头而望,总有记忆盘旋于脑海之中,总有身影在心中徘徊,沙场明月,却无那般残酷,反在这寂寥之中添了一抹温馨。 凉风吹红了枫叶,在这飘零之中,难得看到这般浓烈的颜色,宫中的枫林自然成了众人赏景之地,许平君散心之时,正遇上了来此小坐的戎美人,此时,戎美人不敢多说什么,也怕一不小心使许平君的肚子有个三长两短,这样的罪名她是万万担不起的。 回至宫中,戎美人终是不甘心,“入了宫,竟然还要看她许平君的脸色,如此倒也罢了,那个霍成君我竟然也动不得,如此还有何意思!”她已气得直呼许平君闺名,本以为入宫,便可扬眉吐气,谁知还有这些人自己动不得,尤在韩增为难之后,更是烦心。 想比戎美人的急躁,在隔壁的王美人耳听她的抱怨,却一脸平静,何话都未说,更不许身边宫女多嘴,自打入宫,她从未私下见过陛下,也清楚自己能入宫,不过是仰仗着父亲与陛下相熟,因此为了父亲不为自己的婚事而烦忧,便亲自收下了,说到底,她还该感谢刘病已,又能奢望什么,能做的就是在这后宫之中安分度日,或许这一生就是吧,这样又何尝不好。 戎美人离开后,许平君依然坐于凉亭之上,看着下面红艳艳的枫林,以上官幽朦与霍成君对皇宫熟悉程度,要寻这么个地方自然不在话下,不一会儿便已至秋日色彩之下,抬头看,才发现许平君坐于凉亭之上,望着自己这边的枫林,似乎还挥手与两人打招呼。 上官幽朦与霍成君相视一眼,便往凉亭而去,她怀着身孕,让她下来终是不好,而她们至凉亭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也就不再劳烦许平君。 望着许平君渐渐隆起的肚子,霍成君一脸好奇,错过了上官幽朦眼中闪过的神伤,一个孩子,哪怕在先帝离世之前,她已有身孕也好,可她却不知,若当真是这般,大汉便不是如今这般模样,凡事又哪里来的重来呢。 眉尹对于许平君与霍成君的亲昵早已见怪不怪,可她身边的淳于衍未必是这般想,于是眼中精光一现,瞬间又黯淡下去。 未过多时,刘病已也至此地,他到这儿,并非巧合,而是听小宫女来报,皇后娘娘往枫林而去了,于是待手中事务处理完只之后,便往这边敢来,在看到许平君与霍成君、上官幽朦相言甚欢,还有那清脆的笑声后,连忙伸手示意太监宫女莫要出声扰了她们,而他只是站在亭下,直至许平君发现带着笑容的他时,才举步往亭上而行,两人的笑颜如花,眼中显现的一直是彼此的身影。 “天凉了,此地莫要多留,若受了寒,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话语之中除了满满的关心,再无别的情绪,或许也只有许平君的笑容,才能一扫刘病已因战事而带来的烦忧,看到她温柔的笑容,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上官幽朦与霍成君两人与他们浅谈几句后,也就识趣地离开了,往别的地方而去;她们离开后,刘病已与许平君并未多留,毕竟有了身孕之人诸事都需小心,许平君又因先前产刘奭之时未能调养好,身子便弱了几分,更是让刘病已慎重。 上官幽朦与霍成君离开枫林后,便又到了那红梅园,此时无花的红梅园比冬日显得寥落了几分,清冷了许多,却是可以在这清净之地也给心找到一份安宁,“已深秋,他生前所应之事总算一个个实现了。”已经许久未提及心底的这个人,但当在宫墙之上,远远望着那远行的队伍之时,上官幽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弗陵,也难怪在这些日子,心中念着的一直是刘弗陵。 “幽朦……”霍成君也不知该说什么,经上官幽朦这么一提醒,又在这无人之地,听秋风从耳边柔声吹过,也记起了刘弗陵,本欲劝上官幽朦,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就连她自己的那点思念也已被勾起,于是各自无言,思忖着自己的思念。 直至上官幽朦一句“韩增该会平安回来的”,唤醒了两人的思绪,这一仗除了胜败,最关心的就是韩增,哪怕范明友上官幽朦也未有何感觉,一来范明友久经沙场,想必韩增定是顺手得多;二来上官幽朦与范明友确实不熟,这么多将领中,与她最为熟络的就是韩增。 “不会的,他走之前,我还送了平安符与他,又与四姐夫讲过,我们便安心等他凯旋而来便是了。”霍成君一张小脸笃定地说着这没准之事,见此,上官幽朦也只能一笑置之,战场哪有她想得这般如意,哪会因一道平安符便可改变。 嬉笑之间,夜色已至,淳于衍回至府中,便听夫君言,“今有安池监一职,若无人言说,只怕又要落入旁人之手,你如今在宫中侍奉皇后娘娘,陛下对皇后这般宠爱,若有皇后娘娘出言,相比此位只有为夫一人了。” 淳于衍却无他夫君这般明朗,叹一声气,“我何尝未在皇后娘娘面前言说,,可惜她丝毫不知朝中之事,更不明这些都是什么官员。”方入椒房殿之时,淳于衍的想法与她夫君如出一辙,这些日子,淳于衍也旁敲侧击地问过许平君,许平君永远以一句,“朝中之事寻陛下即可”回答,一开始,淳于衍以为许平君是场面话,随着时日渐增,淳于衍便发现,许平君与刘病已两人从来不谈朝政,也就明白了她所言非虚,自此后再未与许平君提过此事。 在两人不知该如何为好,一个身影忽然出现于淳于衍脑海之中,“我看上官太后与霍小姐倒是和皇后娘娘不错,这两人皆是霍家之人,不如直接求霍将军来得更真些。” “你以为我不想,可我平日连霍将军一面也见不到,更别提他印象中有我之人。”烦闷之下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样,我明日就去求霍夫人。”淳于衍虽与霍显也不识,可没有不识又何来的相识。 白天上官幽朦与霍成君惦记之人,深夜还未歇下,手中拿着那道平安符,好多事他未来得及想,或许在这边关的深夜才会想起更多,记忆的翻页也愈加快,夜静如水,茫茫望去,星空璀璨,韩增便坐在地上,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直至困意来袭方走入营帐之内。 因霍光安排的好地方,这几日倒是清闲,也无敌兵来犯,只是按照命令一路往前走便是了。 夜色在梦中总是很快便过去了,第二日的微光照射大地之时,一切如昨运转着,淳于衍一大早便按照昨夜所想,至霍府求见霍显,霍显知来人之后,犹豫再三,终是让淳于衍入了府门。 两人相谈之后,淳于衍最终败兴而归,两府夫人相谈并未有什么,毕竟朝中许多人想与大将军攀上关系,哪个不是想着迂回走霍显这条路,很多时候,枕边风吹得比旁的更为有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淳于衍出霍府之时,正好被戎夫人遇上,好奇着她为何会从霍府而出,在入宫之时便告知了戎美人,戎美人却觉此事,打听之下,才猜想怕是为了那安池监一事。 这些事似乎与霍成君都无关系,她一时兴起,想着往府外走走,这一走便已至江边,深秋风吹来,总还带着些凉意,霍成君不禁抱了抱双臂,看着船舶来来往往,再看远山青葱,似乎不受这世间四时变幻一般,霍成君便生了往那山上一探究竟的心思,搭上一艘船,至对岸山脚下,仰头看着那高度,才知没有半天的功夫,只怕都下不了山,而眼下已是黄昏时分,若是此时上去,只怕天黑之前也未必能到达,只得作罢,心中还想着等霍禹或韩增有空之时,陪自己前来,虽觉遗憾,也转身离去。 一切如昨,却不知在冥冥之中已升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这场变故无人发现它的前奏,只得跟着它一步步深陷…… 深宫之中,随着一声惊叫,所有人的心都已提至喉头,刘病已焦急地等待在房门之外,若非女医一遍遍的劝阻,他又岂能在这儿伸着脖子往内看,在这儿着急得只能来回踱步。上官幽朦得到消息后,亦是扔下了手中的浇花的木瓢,速速赶来,可也只能立于门外;而上官幽朦未忘记命人告知霍成君,同时也祈祷着里边不要有任何事,她相信,一旦出点什么事,刘病已只怕会难以接受,但大汉朝已不能没有刘病已,而初冬就带着这样的意外来临了…… 第五十六章 失子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椒房殿房门外焦急地守候,战场上战士为了家国天下,奋力而战,韩增本在云中,却发现赵充国因得到匈奴的消息,一路追去,得此情报,略一思索,韩增便下令追随赵充国而去,赵充国乃是名将,久经沙场,加之也有了年纪,韩增心中担心他有个什么好歹,毕竟两人也算是一同溜出长安城的老友了,怎能不前去支援。 韩增命令放下,底下士兵便有心不安之人,“将军,匈奴就在不远处,我们不追匈奴追赵将军,如此合适吗,若让朝廷知晓,只怕免不了责怪。”韩增运气着实不错,本来此地匈奴甚少会来,但因在路上遇到常恵带领的乌孙将领,才避至此,而此时的匈奴已然甚是疲乏,一举拿下取敌首的机会还是挺多的,奈何听韩增之语是要放弃了,底下之人总有不甘心,也害怕受惩罚的,要知,军队出征总是带着使命前行的,将军也都立了军令状的。 他们的担忧,韩增一眼便看出,只道:“大将军只说,追出国境一千里,遇敌不准求和,杀无赦,可未说要斩多少敌首,况现下你们何人看到匈奴了,匈奴既不在我们眼前,有什么可怕的?”若论钻空子,韩增这招倒是绝了,他早已算好才敢如此为之,追随着赵充国去,又岂会达不到追敌出国境一千里呢? 韩增已想得如此周到,底下自也无人再多说什么,既无过错,他是主将,自然该听他的,也就随着他往赵充国追匈奴那条路上而去,一路之上倒也遇上了匈奴驻扎之地,既然遇上岂有客气之理,于是乎边打便往侯水前去支援赵充国。 范明友则是追匈奴一军队而去,任凭红色洒于沙场之上,刀剑相交,铁器碰撞之声在一片荒漠之中不断响起,杀伐之声在空中久久回荡,尸遍满地,却挡不了大汉军队的锐气,直到匈奴四处逃窜,撤军而回,面对一瞬间空荡的荒凉,临行前一夜,霍光的话还在范明友耳边响起,“我年纪已大,这一战后,不知可还能看到我大汉大破匈奴之时,所以,明友,此战只胜不败,切记!” 烽火之地五路大军一边打一边逐渐互相接近,可谓所获颇丰,而与战场之上一路披靡相比,汉宫之中的烟火已然在不知不觉中燃烧到了许平君这个本是无辜之人,御医产婆战战兢兢推开了房门,看着满脸担忧焦急的刘病已,跪身于前,这一跪,刘病已便知里边情况不妙,未问一句,撇下众人,往房内而去。 鸾凤床上,只见许平君面色苍白,无力的双眼紧闭,“平君,平君……”刘病已试探地小声呼唤,可是却未能得到应答,“御医!”从未这般慌张过,刘病已大声喊着外边的御医。 御医听到传召,看了上官幽朦一眼,在她点头后,便往里而去,上官幽朦亦于他身后进入房内,却见刘病已双眼泛红丝,惊慌之色毫不掩饰,御医见素来温和的陛下这般模样,着实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便听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后为何一动不动?” “她太累了,熟睡了,你不必这般紧张。”看着已冒虚汗的御医与产婆,上官幽朦轻声在刘病已身旁解释,上官幽朦之所以未随刘病已一同入内,不过是留在外边向御医询问许平君的消息,刘病已关心则乱,上官幽朦虽害怕却还有理智,说实话,她更害怕的便是刘病已此时此刻的模样。 “熟睡?”半信半疑看向御医,在御医满怀压力地点头后,刘病已的理智也渐渐回笼,吩咐眉尹照顾许平君,醒了赶紧禀报自己后,便示意御医至外室讲话。 “皇后究竟如何,为何会见红?”此乃许平君第二胎,刘病已多少知晓些,许平君已有七月身孕,胎儿已稳,却出了这么一桩事,不得不让人心存疑虑,然而此时刘病已并不想深究,他最关心的是许平君的安危。 “回陛下,臣听闻皇后娘娘见红之前不慎滑倒,定是因此动了胎气,才会如此。” “孩子如何?”动了胎气却不知腹中的孩子可受到了影响,可刘病已略颤抖的语气出卖了他预测的答案,房中许平君虽被子覆盖,可隆起的肚子已然不似之前,只是当时太过慌乱,为顾及,现今御医提起,他又怎能忽视了这些细节呢。 果然上官幽朦与御医皆沉默了,上官幽朦是在进去之时便已从御医口中得知了答案的,那孩子终是无缘来到这世上,但她庆幸许平君还在,否则依刘病已方才的模样,大汉不知又会遭逢怎样的劫难。 “好好调养皇后身子,退下。”刘病已不再勉强,打破了沉压的气氛,挥退了垂手而立,双腿却微微颤抖的御医。 室内只剩上官幽朦与刘病已两人,此刻的刘病已已被忧伤所覆盖,“病已,平君平安便好,孩子总会有的,况你们还有奭儿。”上官幽朦在惋惜的同时也只能这样相劝。 上官幽朦话音方落,就有宫女来报许平君已醒来,刘病已与上官幽朦便急急往许平君房内而去。 “平君,身子如何?”刘病已眼下最关心的至始至终是许平君的身体如何,未及它想,而许平君见到刘病已后问的第一句就是,“孩子没有了是不是,病已对不起。”在刘病已眼中看到期待落空后,许平君只顾着向他道歉,而这份歉意更是让刘病已心生愧疚。 一直忍着的刘病已也在看到惨白着一张脸,还自责着的许平君时,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满腔情绪,双眼已被水雾覆盖,“平君,你没事就好,孩子总会有的,咱们还有奭儿。”刘病已将上官幽朦所言皆数般给了许平君,又将她拥入怀中,刘病已相信此时最难受的是许平君,于是宽厚的手轻抚着她单薄的背,不再言语,只用这最近距离的相拥安慰温暖着彼此。 上官幽朦带着众人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俩人,她知道,此时或许最好的安慰便是他们彼此的陪伴,“颂挽,你至宫门等着成君,若来了,让她至长乐宫长信殿。” “眉尹,方才御医说皇后小产前不慎滑倒,这是为何,又为何无人告知哀家与陛下?”上官幽朦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椒房殿与许平君最为相近之人除了刘病已便是眼前的眉尹,刘病已不知许平君滑倒之事,眉尹身为她的贴身宫女,又如何会不知。 “太后,昨日雨大,殿中之人进出之时,手中算湿了地面,未及时打扫,皇后娘娘路过之时便滑倒了,当时奴婢等人亦是受了惊吓,欲传御医禀报陛下,却被皇后娘娘拦下,当时以为无事,却不知……”眉尹语中泛着梗咽,七月余的孩子,就这样说没有就没了,怎么能不可惜呢。 上官幽朦不再多言,临走前只吩咐一句,“日后再有诸如此类事,速速禀报哀家。” “诺”眉尹看着离开的上官幽朦,心跳却始终未能恢复平稳,泛冷的冬天似乎已经蔓延至椒房殿。 霍成君得知上官幽朦传来的消息后,犯困的双眼顿时清醒,收拾一番,忙随着来人一同入宫而去,在宫门遇到颂挽后,至长乐宫时已经清楚了事情的大概,脸上亦是忧色难掩,“幽朦,我前些日子进宫还好端端的,怎会忽然之间如此?” 上官幽朦将眉尹之话与霍成君讲了一遍,不免又是一番惋叹,“他们岂不很是伤心?”霍成君的目光渐渐拉远,无人知晓她在思索些什么,只不过依稀可探得她眼中的忧色。 “事已至此,幸而平君无事,你可知病已初见床上静躺的平君时有多可怕,现想来还心惊不已。” 关心许平君如何的不止这些平日走得近之人,还有掖庭的三位美人,即便与己无关之事,可牵累两字谁说得好,当得知许平君安然无恙之时,心中皆是松了一口气,而除了松气之外,戎美人多少带着几分不甘,正巧这日戎夫人也在宫中。 “那日我见皇后的医女淳于衍从霍府而出,你若想取而代之,为娘倒有一个主意,就不知你同不同意?”戎夫人眼中除了精光还带着几许兴奋,许平君小产,就说明自己的女儿上位机会又添了几分。 “淳于衍为了她夫君的安池监一位可谓费了不少心思,竟然求到了霍府门下。”戎美人语中带着几许不屑,“不过她定也是知道,皇后无法插手朝中之事,许家又无这般能力,才会去求霍显,也是无知,谁人不晓霍显一心想让霍成君入宫,她还非走这一招。”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好好利用呢?许平君眼下已无法勾引陛下,这可正是你的机会。”主意已生,戎夫人在戎美人耳边言语一番,,又对着女儿疑惑的眼神点了点头,最终戎美人也已笑容取代眼中的疑虑。 第五十七章 挑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静静守候着许平君,却不知一张网已经向她铺下,正慢慢地向着他们靠近,同样不知这一切变幻的还有尚在上官幽朦宫中的霍成君。 “病已,你朝务繁忙,不必如此陪着我,徒惹旁人不满。”许平君深知刘病已根基未稳,而自小产后,每次醒来刘病已都在身旁,几日下来,他已将这椒房殿当做了宣室,见他如此辛劳,许平君于心何忍。 “平君,我自有思量,你不必担心,昨日我见梅蕊已挂枝头,你身子好些了,我们一同去看看如何?”对于许平君,刘病已永远都是这般温柔,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总如同水一般软软的。 许平君的笑容逐渐放大,正了正身子,“我这有奭儿陪着,你尽管忙你的,这几日我身子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若要赏花,今日便可去。”谁不希望在自己伤心之时有人相伴,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夫君,自己深爱之人,但许平君明白,刘病已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市井中人,他身负天下大责,许平君虽不懂朝政,却明白不能因自己而耽误了天下之事;况这几日,许平君确实已释然了不少。 刘病已轻抚许平君的发丝,“孩子没了,你的身子也伤着了,生奭儿之时便因未能好生休养,落下了病根,如今可不许了,待你大好,梅也盛了,到时再去岂不更好。” “好,我听你的。”许平君依偎与刘病已怀中,她只是一个小女人,只是想陪伴在刘病已身边,在他烦忧之时,默默陪着他,至少让他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抛下那些纷扰之事,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论何时,许平君总给予了刘病已家的温馨。 随着许平君心中阴霾渐渐驱散,这个冬天总算添了一抹生气,刘病已总算恢复了往常,只不过上官幽朦却愈加忙碌,转眼已是十一月,离新岁愈加近了,许平君身子未好,自是不能操劳,后宫对各夫人家眷的赏赐自有上官幽朦安排,一时间,长乐宫来往之人也越来越多,上官幽朦也因这些琐事而有些疲乏,便想着至宫外散散心。 因放心不下宫中之事,加之前些日子许平君一事,上官幽朦也生怕再惹出什么乱子,便让颂挽留在宫中,万一有个什么事,一来颂挽会及时命人告知自己;二来若非大事,颂挽自己能应付,交与她,自己可放心。 宫外,上官幽朦能去之地,自然只有霍府,能见之人也只有霍成君,只不过至霍府,上官幽朦第一个见到之人便是霍显,霍显打量了上官幽朦一番,“太皇太后怎有闲时至霍府,还以为您只知宫中帝后,早忘了宫外还有个外祖家。”上官幽朦与许平君走得近,两人关系不错,这事自然逃不过霍显的眼睛,也因此,才让他对上官幽朦更为不满,说到底,上官幽朦又不是自己的亲外孙女。 “霍夫人说笑,我是来寻成君的,不知她可否在府中?”上官幽朦尴尬笑笑,霍显毕竟是霍光的夫人,也算是自己的长辈,与她顶嘴自是不会,便直奔主题,说明自己的来意。 霍显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再不满上官幽朦的身份摆在那里,何况若让霍光知晓了,定会训斥自己一番,霍光此时正在书房,闹大了动静,终究不好,只是依旧摆着脸子,“成君在院子中,劳烦太后亲自前来了,来人,为太后带路。”语罢便转身离去。 上官幽朦已习惯了霍显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可她身旁的宫女差点寻霍显说理,却被上官幽朦一个眼神止下,霍显敢如此放肆,霍府的丫鬟却不敢如此,一路恭恭敬敬将上官幽朦领至霍成君院中,便退下。 霍成君听闻上官幽朦来此,连忙出来相迎,“以为宫中忙,我都不敢入宫扰你,你怎得空来此,可是出什么事了?”自打许平君小产后,霍成君的心便一直是提着的,今日看上官幽朦前来,自是又惊了一跳。 进得屋内,霍成君命人给上官幽朦送上了暖手,又奉上热茶,屏退下人后,上官幽朦才道:“我就是来你这儿寻清净的,确如你言,年关将近,宫中诸事繁忙,倒有些喘不过来气之感,便想着出来散散心,你也只,我的去处也只有你这儿。” 说着说着,上官幽朦的眼神扫视着霍成君房内的一切,忽然目光停留在桌上的一幅画像上,起身走上前,却被霍成君慌张拦下,连忙收起那画儿,搁置一边,“胡乱画着玩儿的,你便不要取笑我了。”言语之中还带着几分牵强。 可任凭霍成君如何阻止了上官幽朦看那幅画,上官幽朦终还是一眼看到了那画的轮廓,正因如此,她才会起身走来,想看个清楚,“采荷图?” “还是被你看去了,不过是闲来无事,消遣罢了。”霍成君不作解释,转移了话题,“平君可好些了,听爹爹说,陛下自那桩事后,许久未上朝了。” “倒是有了些起色,不过还需调养些时日,再过月余便该大好了。”上官幽朦也顺着霍成君而言,“你要不随我入宫去看看,想她见到你也会高兴几分。”许平君整日躺在床上,无人说话,确实也显得乏味。 “好,不过你既来了,可不能匆匆就走。”语罢,又拉着上官幽朦坐下,“韩增今年定回不来了,也不知边关如何了。”以往韩增虽时常往边关而去,可甚少连年底也还未回,奈何今年不同,倒是真与匈奴打上了,提起韩增,不免增了几分担心。 提起此事,上官幽朦亦是相同,战场风云难测,不到最后,又有谁说得准结果会是如何,“你啊,还是想想夫婿人选,过了这年,可没有了陛下的特令,看你还躲不躲得了,总不能再称病推诿了,不然旁人还真以为霍八小姐有什么隐疾呢。”上官幽朦掩嘴一笑,却受了霍成君一拳,当然霍成君这小女孩的拳头如同挠痒般,何况她也不是真要向上官幽朦挥去的。 “你还说呢,前几日父亲与母亲便送来了几幅画像,问我可有中意之人,这也罢了,兄长竟也掺和进来。”霍成君起身拿来了几张画像,递到上官幽朦手中,“你倒看看,哪个好些。” 上官幽朦接过霍成君手中的画像,一边慢慢展看,一幅幅翻看,一边说道,“这东西我看了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得你中意才可,你兄长掺和些什么了?” “还不是他那些朋友,一遍遍念叨着有多好,与我如何相配,结果呀,你猜怎么着?” “被你一个个否决了,还能如何!”霍禹那些朋友不用见,也知是什么人,霍成君如何看得上。 霍成君粲然一笑,“你还真猜错了,我还来不及开口,他便被父亲训了一通,说那些个人,定不是正经之人,岂能如此随便,让他日后不许再提,我这才清净了不少,若非如此,你今日来,定能见到兄长。”那几日,霍禹是日日往霍成君院中跑,为他那些个兄弟也是磨破了嘴皮子,只是最后都被霍成君一句“婚姻大事,理当父母做主,父亲若同意了,成君也没意见”给驳了回去。 上官幽朦一边听着,一边将画分成了两边,“你来看看,这几人如何?”上官幽朦可不嫌事大,一把将极不情愿的霍成君拉了过来,给她看了自己挑出来的几人,“就知你不会看这些,我这已经替你挑过一轮,可让你省了不少心。”上官幽朦好似邀功般看向霍成君,她所选之人,样貌家世与霍成君皆为般配,其实,霍光与霍显送来的这些画上之人,哪一个不是与霍家门当户对的,不过是让霍成君选个有眼缘的罢了,想来霍成君确实比自己幸运许多,自己当年哪有什么选择,莫说看一眼画像,压根还不知婚姻为何物,就被送入了宫门。 霍成君这回倒是细细翻看了几幅画像,纤长的手指将一张有一张放至一旁,最后又只剩下了桌面,然后无辜地看向上官幽朦,摇摇头,表示每一个中意的。 上官幽朦也是无奈,“看来能入我们霍八小姐之眼的人,非得天神才可。”见她将一张张拎出的模样,就知会是如此结果,其实霍光为霍成君所选之人,皆是蒙祖荫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的,虽贵却无甚作为,这样的人岂能入得了霍成君之眼,不禁又将她调侃了一番。 “我还不急,你们一个个却比我急了,若嫁不出去啊,霍府该养得起我一辈子,再不成,青灯古佛抑或林中道观,寻一清静也好。”霍成君颇有几分戏言的成分,那张天真的笑容,倒还真没有这些顾虑。 两人玩笑间,霍光已至门外,因未关门,一眼便见笑颜如花的两人,霍光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而霍光此来,并非凑巧,而是听下人来报,太皇太后在霍成君院中,便寻了过来。 第五十八章 赔罪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踱步,寻至霍成君院中,看着两个女子这样满脸笑容,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上官桀因谋反致上官家遭灭门之祸,一下子失去至亲之人的上官幽朦眼中布满了恐惧与不安,霍光便向昭帝请命,让年纪相仿的霍成君入宫相伴;霍成君与上官幽朦虽是一家人,可在那之前并不十分熟悉,幼时的霍成君尚是个闹腾的孩子,在她入宫后,或许因血缘的相近,上官幽朦渐渐恢复了笑容,两个人一起玩闹,一起牵着手欢笑,这些昨日之事,在此时,一下涌上了霍光的心头。 “外祖父!” “父亲!” 两道声音唤回了霍光沉醉的记忆,“幽朦,外祖父知你在此,特来寻你的。”霍光直接说了自己为何回来。 “如此,女儿是要回避了?”霍成君睁着大眼,看向两人。 霍光会心一笑,“不必,幽朦,我只是想问问你皇后娘娘如何了?”霍光的问题让霍成君与上官幽朦皆是一惊,没想到他特地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外祖父与成君问得倒是一样,皇后娘娘身子较前些日子已好了不少,陛下也已至宣室处理公务,外祖父若有政务与陛下相商,至宣室便可寻到人。”上官幽朦转念间便想着,霍光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寻不到刘病已,又知他一直在椒房殿才有此问,便多说了几句。 霍光笑着点头,目光之中退去了平日的严厉,取而代之的是慈祥与和蔼,“好,幽朦,你在宫中也需照顾好自己,如今已入冬,天已寒,莫让自己受凉了,若有何人与你难堪,你与外祖父讲,外祖父定然会保你周全。”看着已生熟了不少的外孙女,霍光难得讲了这般关怀的一番话,“我这老头子,不打扰你们了。”语毕,霍光转身离开了霍成君的院子。 上官幽朦在霍光话落转身之时,看到他露在冠外的发丝已有几根染上了银白,不免红了眼眶,她一直觉着自己孤苦无依,可她一直明白,自上官家覆灭后,自己能平安无事,一直是因为有外祖父在朝中支撑着,他虽曾有私心,让昭帝只能独宠自己一人,可若非如此,自己又岂能与昭帝有后来这般感情。 上官幽朦离去之时,带着霍成君一同入宫了,她想的是,宫中事忙,许平君累不得,其他人又难以相信,让霍成君入宫住几日,一来可帮衬着自己;二来也可陪自己解解闷。 就在霍成君入宫的第二日,淳于衍再次至霍府,找到了霍显,霍显的态度比之先前,明显软了许多,却依旧没有明确表态,淳于衍自也不好请求,只好告辞离去;而就在淳于衍离开不久,一个不速之客已登门拜访,虽说霍家不惧旁人,可也不好传出将人拒之门外的话语,如此未免太过自大,于是乎,霍显勉强见了这不速之客,脸色自是十分不满。 即便霍显已表现出自己态度,可戎夫人却依旧笑意相对,“霍夫人,之前是我不知轻重冒犯了您,也冒犯了慕姻郡主,今日特来赔罪。”既已说明来意,自然是将姿态放低了。 霍显听她此言,斜眼睥视,冷笑一声,“戎夫人的女儿乃是陛下的美人,不论如何,您好歹与陛下还有几分亲缘,戎夫人的这声赔罪,我受不起。”话虽如此,可语中的嘲讽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一个美人,尚无盛宠,娘家人与陛下哪来的亲缘,何况,论地位霍光也在美人之上,又岂会受不起。 “您严重了,先前是我太过狂妄才会如此,还望霍夫人见谅,郡主若在,我可向郡主亲自赔礼。”戎夫人丝毫不受霍显的影响,反是更放低了自己姿态,已起身向霍显行了一礼。 “这礼我可受不起,我家成君随太皇太后入宫了,不在府中。”霍显就依旧坐于位上,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戎夫人许是贵人多忘事,这已是二月的事,真要赔礼,何必等至这十一月,这相隔的时间都能够得上大汉与匈奴一战了。”当时的难堪霍显可还没忘记,现在想来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尴尬一笑,转而道:“霍夫人,我说话难听了些,我实意是替郡主鸣不平,郡主倾城之貌,出自霍大将军府,家世显赫,长安城皆知乃是才女一位,哪是宫里那位可比拟的,可……”有的话自不必多说,当事人自然清楚。 当娘的岂会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女儿,虽然不待见戎夫人,可对她的一席奉承之语倒是十分受用,“我家成君自是无人比得上的,事已如此,惋惜又有何用?”语气已比先前柔和了许多。 “以我愚见,陛下不过是心存感激,时日久了,恩情尽了,自也没什么情分了,当年孝武皇帝金屋藏娇,可最后陈废后还不是终于长门宫,敢问郡主如今可许配人家了?” 见霍显摇头后,戎夫人又道,“对了,方才我见淳于衍从府中而出,可是有何事,想来也是,许皇后与郡主这般好,定是因身子好些了,想请郡主入宫谈谈心,这淳于衍可是皇后的女医,也是千挑万选之人,极受皇后信任,我昨日还听小女说笑,只要是淳于衍奉上之物,皇后皆不会怀疑,哪怕是有害的也这样喝下去了,也难为她如此忠心了,否则皇后小产哪能恢复得如此快。”看似无心的话,可眼睛的余光始终注视着霍显悄悄变换的脸色之上。 “赔罪也赔了,我也有些乏了,戎夫人自便,招待不周,还望见谅。”不待戎夫人回答,霍显已带着丫鬟离开了花厅,只留下门口的小厮与戎夫人一行。 霍显离开后,戎夫人立马便离开了霍府,“夫人何须对她低身下气,只要小姐夺得圣宠,她还不得巴着我们。”丫鬟的心气儿也高,对于霍显亦有许多不满。 “不过一个丫鬟出身,何必与她计较,失了自己身份,我倒想看看一个丫鬟之女,即便裱了金框又能如何?”此时与方才霍府内的人完全是两副模样,言语间充满着不屑,“旁人不知,我却是清楚,上官太后若是知晓自己的外祖母是如何死的,不知会如何?这戏呀,是越来越精彩了。”戎夫人脸上透露着满满的得意,更期待着霍显会有何举动。 霍成君与上官幽朦却丝毫不知,自己已在被人算计之列,还只顾着与许平君说笑解闷,有了霍成君的到来,刘病已倒是放心了不少,至少自己不在之时,可以有个人在她身边,经过这么长时间,刘病已已完全信任霍成君,也放心让许平君与她独处,在刘病已的心中,霍成君不过是个有着小姐脾气的女子罢了,心思还是单纯的。 许平君与霍成君相处亦是轻松自在,在许平君心中,霍成君不似那些名门闺秀,与她不熟之人只道她心高气傲,极难相处,可相熟的就明白,她有一副热心肠,很幸运,自己便是那相熟之一。 梅花的花蕊已在渐冷的冬日绽放了一丝口子,霍成君无事之事,便至梅园折了几枝白梅,她知道刘病已与霍成君都喜欢白梅,修修剪剪之后,从上官幽朦殿中寻来一个白色的瓶子,将花插入花瓶,放置于窗前,待这微微绽放的花,可以在这瓶中全盛,望着瓶中这几枝白梅,霍成君的嘴角染上了笑意。 躺在床榻上的许平君将她的表情变化收于眼底,“成君,笑什么呢,你也喜欢这花?”一眼望去,这尚小的梅花,好似真能为房中添几分生机一般。 “我喜欢红梅。”霍成君让了让身子,“喏,你看,这样就可以在房中赏花了,既可看着它慢慢花开,也不会受凉,我可要向陛下讨赏了。”说着走至许平君塌前。 “宫中那片红梅园,再过些时日,定然煞是好看,到时我的身子也该好了,陪你一同去看红梅,可是打赏?”许平君笑看着霍成君,可是最后那一句明显是在维护刘病已。 霍成君嘟了嘟嘴,明显不满意,“这样你就想将我打发了,这可不成,红梅我可让幽朦陪我一同赏,再不济还有颂挽,你呀还是好好养身子,这打赏嘛,遇到陛下了,我自会向他提,可不能让你操心了。” 许平君只能摇摇头,霍成君的这张嘴真不是自己能应付的,而在离开椒房殿后,霍成君走着走着便来到了红梅园,此时红梅开了口子的不过几朵,与热情绽放相比,又是别有一番韵味,这时的一片红梅林到处是一朵朵小小的花苞,好似娇羞的女子,却有别样的宁静与雅致,霍成君不禁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看着这满园风光,有些思绪又渐渐漫上了心头,可最终也终结于她嫣然一笑间。 起身,在一株树下,望着地面看了良久,才对着云岭道,“云岭,回长信殿”,然后主仆两人就这样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可这一条路,无论走了多少遍,心情总有不同,或许也正是这一次次的不同,才明白了何谓成长。 第五十九章 浮荣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至椒房殿时,一眼便注意到了,微开的白梅,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眉尹摘来的?”刘病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眉尹,眉尹对于许平君的关心,刘病已皆看在眼中,他相信她会有这番心思。 许平君摇摇头,“是成君,她说如此,在房中便可看白梅盛开了,待这梅花全盛之时,也是我病愈之时。”霍成君的小心思,许平君总有着些许感动,想起初遇至今的点点滴滴,许平君总觉得遇到霍成君是自己的幸运,她会为了自己违背母命,使他们夫妻团圆;她会为了自己,与戎美人产生争执;她会为了自己,费尽心思折来这瓶梅。 刘病已见许平君的笑容,总能使自己莫名地安心,看着瓶中白梅,思绪总能轻易地拉回幼时的记忆,再看榻上之人,刘病已心中道一声:该知足了,古今帝王之中,还有哪个能如他这般,若儿时的磨难能换来如今的幸福,那一切都是值得的,笑意如花般绽放在嘴角,许平君亦是噙着一抹好看的淡淡笑颜。 “没想到一个病秧子,还能让陛下日日守着,许平君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迷惑陛下几日,霍成君、霍家且看你们还能得意几时!”眼中的愤意更甚,韩增的为难不曾忘记,并随着时日的增长,愈发深刻明显,而这一切她都将会还诸于许平君与霍成君。 戎美人身上的戾气,宫女亦不敢多言,对于她们而言,主子的荣华与自己也悠悠相关,大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感,只有戎美人在这宫中熬出了头,自己方可高人一等,在宫中,弱者只能忍气吞声,只能听着老嬷嬷的指使,但主子得宠,一切都将会改变,只怕那些势力人,非巴着自己不可。 而淳于衍此时想巴着之人便是霍府,而霍府之中与淳于衍最为熟悉之人莫过于霍显,这一日,因家中淳于赏的念叨与感叹,加之蒙戎美人召见后,说的一番奇怪的话语,便又寻了上来,总想着试试运气,即便不被待见,也是给了自己一次机会,且不会有何损失,万一若成功了,乃是好事一桩,淳于赏不必那般辛劳,俸禄又能得涨,于是厚着脸皮又至霍府门外求见。 霍显知是淳于衍前来,倒是爽快地召见了她,而与前两次不同,这次霍显不仅耐着性子,还主动问起了淳于衍为何事而来,其实淳于衍前两次已说明自己的来意,只是一则霍显未放心上;二则至霍府求官运之人,着实不少,除了那么几个,其余的霍显也记不住。 见霍显较之前的不同态度,淳于衍似乎看到了希望,眼中放着光芒,哪还会介意霍显的不在意,忙又将情况又说了一遍,“霍夫人,我实为夫君赏而来,今安池监一职尚缺,赏虽不才,这些年也未有错,只望夫人能在大将军之前美言几句,我夫妻日后定然相报。”淳于衍一番话说得诚恳,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今日霍显会一改往日的态度,转而一想,说不定真是那戎夫人为自己说了几句好话,才会如此,念及此,想着此时若能成,还需好好感谢一番戎夫人。 “一个小小的安池监,你以为能如何报答霍府?”霍显一句话使正暗自欢喜的淳于衍,顿然失色,始终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头也愈发低了下去;见淳于衍不再说话,霍显端起一旁的茶盏,笑饮一口茶,便又轻轻放至一旁,“不过我不是如此不通情理之人,只看你夫妻有没有心了。” 霍显的一番话,使得淳于衍又看了新的希望,霍然抬头,“不知夫人有何指教,我夫妻定然竭尽全力,也愿报答夫人大恩。” “你可知我心中最忧心的便是小女成君的婚姻大事,可看来看去,始终不中意,去岁倒是有个中意的,可惜……”霍显将惋惜皆显于面色之上,倒是勾起了淳于衍的好奇心。 “夫人所言是哪家公子,不知小人可能尽绵薄之意。”淳于衍以为,霍显许是因为让自己去替霍成君说亲或撮合姻缘的,她甚至以为,是让她去做霍成君的思想工作的,毕竟霍府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而长安城谁人不知,求娶霍八小姐的有多少人,不过都被霍光与霍成君拒绝了。 “都退下!”霍显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摒退了所有人,房外由心腹把守,室内只余霍显与淳于衍两人,无人知晓,霍显与淳于衍在房中谈了些什么,只知门被打开之时,淳于衍面色上有着惊慌与不安。 “明日我等你的答案,你也知大将军素喜**,为她婚事也操碎了心,只要你能替大将军了了这桩心愿,莫说安池监,更大的荣华富贵,也可许你夫妻,该如何你自己思忖。” 霍显的话如同在淳于衍心头重重敲了一击,内心无比挣扎,离去的步伐又明显比来时沉重了不少,淳于衍不知自己那日是如何走出霍府的,但若能重来,她希望从未踏入过霍府,然而这一切又能怪谁呢,人终还是逃不过荣华二字。 一直关注着霍府,又让淳于衍再登霍府的戎夫人,自然早早得知了消息,也命人在霍府门外小心看着,当听到下人来报淳于衍离开是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慢慢放大,而笑中狡黠更甚,“咱们可看一出好戏了。”这是她入宫对戎美人所说之话,语中之意也只有她们母女明白。 霍成君回府之时,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未及深思,只当是自己离开了几日,熟悉了宫中的环境,才会如此,依然如同往常一般,闲时抚琴绣花,提笔勾勒出一幅幅的轮廓,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个模糊的轮廓在自己心中的印象有多深,模糊的影子代表的却不是记忆的模糊。 汉宫好似往日那般,在上官幽朦的安排下,年关虽越来越近,但一切秩序井然,她也早早做好了安排,越是临近反倒越是轻松,而刘病已在收到边关传来的战报时,便快步至椒房殿向许平君讲那好消息,临近半年的匈奴之战,大军岁未归,可捷报已传来,这是刘病已登基后的第一战,便能俘获匈奴大数量的牛羊,斩首匈奴不少,虽说捷报中带着几许血腥,可要得这天下,血腥是必不可少的。 许平君依然卧于床榻之上,当然偶尔也会下榻走走,却未出过椒房殿的门,瓶中的梅花虽比之前开放得多了些,可却有枯萎之姿,带着苍白的脸色,虽然不喜这样的血腥,却也为着刘病已的兴奋而绽放着笑容。 “平君,年后天暖起来了,你定然好了,到时我带你至长安城最高处,看这大汉河山,那是我们的。”他雄心壮志,许平君病得虽久,可有好转的迹象便是好的,又有这喜报,刘病已欢喜之色愈盛,携手所爱之人,尽染山河风光,是何等的畅快人心,此时的刘病已就这样期盼着。 许平君乖巧地点点头,“病已,年后我们便去。”那脸上的笑意任是病容也挡不了,而许平君也相信,年后他们定能一同到那至高之处,看至美之景,两人之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漫着浓情,总是有意无意地烧灼着旁人之眼。 新岁之事忙活地已差不多,上官幽朦又甚少踏出长乐宫,兴致来时,独自至红梅林的石凳上小坐一会儿,一个人莞然而笑;而更多的时间是望着长信殿前的红梅发呆,这株红梅乃是昭帝临走前一年的寒冬,命人栽下的,想来那时他已知自己命不久矣,只是放心不下上官幽朦,便栽下这红梅,也给上官幽朦留下了一个念想。 手指触碰梅蕊,拂去梅上因夜雨留下的水滴,“花开花落,梅若有魂,说不定会有你一缕,我笑着你定然看得见。”红梅愈盛,上官幽朦的笑容也愈发大,一个人独守幽静宫殿,但有了这一树生机相伴,好似也没那般寂寞,这一树显眼的红也如同盛开在了上官幽朦的心中。 可惜霍成君却无法像上官幽朦这般平静,眼见新岁将至,霍光与霍禹为了霍成君的婚事倒是急眼了,大将军之女迟迟不嫁也说不过去,当然霍光更多的是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尚有权势之时,将女儿托付给可信任之人,他不求对方权势如何,只要能让霍成君一生安然便可;而霍禹着急的是,妹妹再不挑个好人家,便真成了大姑娘,到时霍家不仅要罚银,霍成君更会因猜测被人指指点点,而且还无人可挑,当然这种情况若真发生了,霍禹定然会找到那人,然后以武力解决,这也是他解决事情最爱的方式之一。 而当事人霍成君却是坦然得很,慢慢翻看眼前再次送来的画像,然后满眼无辜地看向两人,表示没有中意之人,“女儿说过,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做主便是了。” 霍光倒是想做主,奈何霍禹在一旁瞎起哄且不说,霍显却是不论何人,都不同意,总能挑出些不足之处来一时间,霍光也不知该如何决定,又想着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若霍成君对当中何人有眼缘,自己也不必这般难以决断,霍显亦无话可讲。 第六十章 用心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为霍成君婚事,霍光亦算得上用心良苦,奈何霍成君挑挑拣拣,倒始终找不到一个如意的,反是云屏起了好奇之心,“小姐,这些个公子,看面相,奴婢以为不差,有几个与小姐正匹配呢。”看着一幅幅画像翻过,云屏还真为那几个未被霍成君选上之人可惜。 “你既觉可惜,为何不在这些人中寻个如意郎君?”霍成君一脸正色看向云屏,还递上了手中的画像,“给,若有中意的,我替你做主了。” 云屏哪有这胆子,连忙求饶,“好小姐,这些人哪是奴婢能肖想的,若让老爷夫人知晓了,奴婢这身皮囊不要罢了,您就饶了云屏这一回罢。”这些轻重云屏还是知晓,这画上之人非富即贵,哪是一个丫鬟可以觊觎的。 “就你这胆子”,霍成君手指往云屏眉间指去,却被云屏避开了,忙躲到云岭身后,主仆两便如同捉迷藏一般,霍成君本就无心看这些人,也就同她们一同闹了起来,欢声笑语萦绕于室内。 待闹累休息之时,云岭竟不识趣地问了心中疑惑,“小姐当真看不上这些人?”最后一个字还噙在嘴间,就看到了霍成君与云屏齐齐投来的白眼,而后云屏竟转头与云岭一起探究地望着霍成君,好似能看出个花似的。 “不是看不上,你们倒说说,这当中选谁有何不同,不都是不识之人,光看一副面相,又有谁知究竟是如何的,况这当中你们可能挑出一个可令人称赞的?”霍成君从小到大身边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也更钦佩姐夫范明友那样的人物,对于这些只徒有其表的,霍成君又如何入得了眼,而当看到云屏与云岭齐齐摇头后,霍成君转而道:“既是如此,我又有何可选的,爹爹觉着哪个好便是了。”因为没什么差别,所以结果都是一样,她也无所谓嫁与谁。 时间蔓延,霍成君的婚事终还未定下,许平君本已见好的身体,却又添了几分病容,许平君自己也觉奇怪,趁淳于衍在身边之时问道:“为何这几日不见好倒罢了,更觉累了几分,眼皮也重了许多,可是这药有何不对之处?” 闻许平君此语,眉尹的目光立马向淳于衍望去,只见淳于衍平静地答道:“皇后娘娘多虑了,这药乃是御医所配,怎会有错?常言是药三分毒,用药之后嗜睡也是常有的事,况娘娘也用了不少,与往日有些不同实属正常,也许是天愈寒了,才愈发没了精神。” 许平君只觉淳于衍所言在理,又有眉尹在一旁说,“娘娘,待这冬天过去了,春日来临之时,娘娘定然大好了,这些事莫要多想,好生养身子才是。”于是,许平君也就放下了心中的顾虑,依然如往常一样准时用药,只期望能早些痊愈,她还有很多事要与刘病已一同去实现,失去血色的脸上,浮现着完全相反的笑容与幸福。 刘病已进来之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笑得这般开心,身子可好些了?”一路而来,身上还挂着晶莹。 “外边下雪了?”他发丝间还有未及融化的薄雪片,在刘病已往床榻边沿坐下的一刻,许平君便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雪花,又命人取来毛巾,取下束于发上之冠,为他擦干头发,却让刘病已拦下,结果许平君手中的毛巾,自己便擦了起来,而后又束上发冠。 刘病已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淳于衍,“皇后身子如何?”目光之中温柔不复,取而代之的是急切,而在听到淳于衍说,已无甚大碍,再修养些日子便可后,才放心地将人挥退,与许平君独处,享受属于他们两个的时光。之所以会问淳于衍,就是怕许平君会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虚报病情,所以在淳于衍也给出相同答案后,才放下了心,而刘病已也料定淳于衍没有欺骗自己的胆子。 “病已,你还没告诉我外边可是下雪了?”许平君眨眼看向刘病已,也不过是为了确定自己的答案罢了。 “是啊,又下雪了,平君你可还记得,你入宫的第一年,我们一同在雪中赏梅,竟连伞也未打?” “自然记得,病已我们再去看看那雪中梅可好,我在房中闷了这么些日子,再如此下去,只怕会闷坏了。”确实许平君已在椒房殿床榻之上躺了一月有余,她本是一个操劳之人,忽然间这般闲适,反不适应了,可为了不让刘病已担心,可专心应对朝中之事,对于他的安排,许平君未多说一个字,依旧照做,而现在,她也想去看一看外边的雪景,带着几分央求几分撒娇与刘病已诉说着。 刘病已眉峰紧蹙,“你身子未好,若冻着了如何是好,平君,这雪年年有,你若真想看,推开窗便是了。”虽然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单为了她的身体,还是未能同意,只可惜在看到许平君脸上闪过的一抹失落时,刘病已终还是妥协了,“你若真想出去看看也非不可,不过需穿得暖和些,这一次可要撑伞,不许淋着雪了。” 许平君沉下去的脸上顿时闪现了一丝兴奋,“好,我们这便走吗?”许平君颇有几分迫不及待,刘病已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想来她大概也是在椒房殿中呆了太久,自己早该在冬日暖阳照耀,冬风未吹之时,带她出去散散心的。 许平君唤来眉尹,穿着暖和之后,刘病已便命人在身后远远地跟着,自己一手持伞,一手搂在许平君肩头,起先许平君还有几分不适,毕竟身后还有人在看着,但在刘病已解释,自己是怕她淋到雪之时,也就随着他了,只是一路之上显得格外羞涩,不过即便再不好意思,始终红润不了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刘病已以为只有她们两人,却不知高亭之上早已有人将雪中一黑一青两个身影映于眼帘,手上的指甲不禁紧紧刻着栏杆,“许平君,你一个乡野村妇,也配站在陛下身旁,且再让你得意几日!”声音不响,但语中的愤恨若有人在身旁定能听得真切,而她也紧紧地盯着刘病已与许平君移动的步伐,一刻未放松,直至他们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这才在平复心绪后,离开了高亭。 一场雪,汉宫之中一派温馨,霍府亦是欢声笑语,霍光本是为了霍成君的婚事而来,谁知被霍成君怂恿着去堆了雪人,堆好拍手起身时,看到霍成君那抹笑颜才知自己中了这小丫头的激将法,叹一声气,“成君,爹爹有事问你,你可看在这雪娃儿的份上,如实与爹爹说说?” “爹爹这话说的,女儿何时欺瞒过爹爹?”语中带着几分俏皮,眼睛却在霍光堆的雪人身上流转。 “随为父进来。”难得霍光如此严肃地对着霍成君,霍成君也知是真的有事,便不再玩闹,嘱咐两个丫鬟看好那雪人,便随着霍光进得室内。 “爹爹,有何事要问女儿?” 霍光深深看了霍成君一眼,良久才道:“成君,为父年岁已大,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如实与为父讲,可是心中还惦念着韩增,才对为父替你选的这些人不满?若真是如此,你放心,爹爹定让成君如愿。” 霍成君方含入口中的那口茶,若非修养良好,只怕早一口喷了出来饶是如此,还是呛着了自己,待缓过来才道,“爹爹,可千万别多想,女儿与韩增不过是幼时的情谊,哪像爹爹说的这般,至于爹爹挑选的那些人,女儿不过是觉着都差不多,才让爹爹做主的,女儿可是真的没有意见,还有韩增的主意咱还是别打了。”霍成君忙着解释,语速也比平时快了许多,这倒让霍光更为疑惑。 “当真?”半信半疑地看着霍成君,霍光亦若有所思,见到霍成君点头后,才放下心,说实话,若真如霍光之言逼着韩增娶霍成君,难度不止一二点,毕竟人家的身份地位在朝中恐怕也无几人能抵抗,而此次若有功而回,只怕旁人更是难以企及,能在霍光的威胁下妥协,也就更难了,霍成君的不在意,霍光自也是松了一口气。 霍成君挽上霍光的手臂,“爹爹若是不嫌女儿烦,陪爹娘一辈子女儿也愿意。”小女人之态尽显,让霍光一时间苦笑不得,只得手指往她额间轻轻一点。 “你这丫头,真被为父宠坏了,哪有女儿家不嫁人陪着父母的道理?”接着又是语气深长地对霍成君嘱咐,“成君啊,爹爹明白你自小孤傲,那些人入不了你的眼,可他们却能保你一生安虞,爹爹老了,只想看到儿女平安幸福罢了,其余的都不重要。”霍光的真正想法便是如此。 霍成君的一双眼睛眨了又眨,思索着霍光之语,终是明白地点了点头,“爹爹怎会老,女儿早说过,婚姻之事听父母的,只要爹爹觉着哪个好便是哪个了,成君绝不会埋怨爹爹的。”霍成君的一番话也让霍光颇感欣慰,霍光也发现这个一直捧于手心的小女儿已长大…… 第六十一章 暖阳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听闻霍光愿为自己使韩增强娶,又明了之所选这些个不出跳之人,无外乎能让自己远离朝廷的分嚣,上官幽朦之母便是最好的例子,自此后,霍光不再奢望与权贵联姻,理解之后,霍成君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那些画。 寒冬腊月,阳光难得穿透竹叶,打向木窗,透入几缕懒阳,霍成君推窗而望,只见冬阳正好,便打开门,一瞬间,习惯性地举起手欲挡住迎面而来的耀眼光线,却发现这样的阳光正好,不会照得人睁不开眼,可迎面而望,映于未曾摇落的雪花上,更显晶莹剔透,似乎所有的心绪在这一刻亦化为乌有,豁然开朗。 霍成君低头看向霍光亲手堆砌的雪人儿,只是小了些,模样还未改变,便提起裙角,小跑过去,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蹲下身子,便抚摸着这小雪人,但又怕自己将它碰坏了,于是拼命放轻了力道。 云屏与云岭见她如此,相视一笑后,便跟了上去,“小姐,老爷的手可真巧,不仅可握剑打仗,还可做这些个东西。”云岭看着眼前的雪人,眼中有着羡慕,幼小时,父亲似乎也为自己堆过一个,不过自开年之时回家一趟后,便再未见过,不禁思家之情又涌上了心头。 云岭还未来得及沉浸于自己的身不由己中,云屏便道,“怪不得小姐挑不好夫婿,原是想找个与老爷一般,这只怕是找不到喽!”云屏语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 “啐,你个小蹄子,真是皮痒了,我告知母亲,看你还不求饶!”霍成君被云屏说得小脸“唰”地飞红,哪有云屏这样的,闺中女子,听到这样的话自是害羞的。 霍光在霍成君处得知她是真愿由自己做主时,便马上着手安排挑选最佳女婿人选,可惜霍光还未挑中,霍显便已怒意冲冲至书房,“妾听闻老爷在为成君挑选夫婿,这是为何,成君是我们的掌上明珠,那韩增尚入不了我眼,况乎那些个人,这个心思老爷还是莫要操劳了,成君的婚事,妾自有安排。” “你有何安排?”霍光是怕霍显会做出什么事来,但说句实话,真让他选,他也选不好,还真如霍显所言,总觉得自己的女儿无人配得上,她的安排若是靠谱倒也好,省得自己费这番心思了。 “老爷且安心等着,妾给成君卜过一卦,成君乃是大贵之命,老爷就不必担心了。”见霍光有所松动,霍显立马放软了态度,说着自己的观点,霍光虽是半信半疑,可既然她如此说了也就由她安排了,谁知她最后却是个了自己一个大意外。 “莫可胡为!”这一句也表明了霍光的允许,母亲总是知女儿的,霍光相信霍显所选之人定会让霍成君满意。 霍显在得到霍光的应允后,立马笑逐颜开,似乎一切胸有成竹,只不过一直未见霍显有何动作,之后每及霍光问及此事,霍显只回一句,“老爷放心,妾难道还会害了成君不成?”自此后,霍光再未提及此事,只安心交由霍显打理。 趁着暖阳,刘病已也带了许平君至御花园中散心,刘病已也怕许平君待在房中闷坏了,加之这几日的脸色似乎更加憔悴了,以为是太久未见阳光所致,两人便携手至御花园和风亭中,赏景笑谈,在看到许平君脸上绽放的温和的笑容时,刘病已的心才放下不少,这一路上,刘病已对许平君也是始终扶着许平君,小心呵护。 眼看年关越来越近,刘病已也不必再上早朝,便每日相伴与许平君左右,因放心不下,便再一次将奏章搬至椒房殿,正当刘病已阅览者手中奏章之时,只听许平君在身后道,“病已,我想回长定宫可好?”她的神情好似思考了许久才决定的,一脸郑重。 “为何突然想回那儿了,可是椒房殿有何不好之处?”对于许平君突如其来的问题,刘病已除了疑惑,还泛着几分不安,心立马提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奏章,走至许平君身旁,声音中除了那一丝忧心,便是一如既往地关心。 “不是椒房殿不好,只是突然想回去了,病已你说可好?”许平君如实而言,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很清楚,虽御医与淳于衍都说已渐渐好了,可她自己却觉得一日比一日精神短了,越是如此,也不知为何,越是想回长定宫,想来许是因为方入宫之时,便是住在长定宫的缘故。 刘病已抚上许平君的发丝,将其揽入怀中,在她耳畔轻轻道,“平君,不是我不愿让你回那儿,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可经得起这般折腾,这样,等你身子好了,还想回去,我们再搬过去可好?”来来回回不知又要花费多少心思,刘病已只觉她方见好,若再累着了如何是好。 谁知想来温婉可人的许平君这一回却是说什么也不听,“病已,我就是想回去,这些东西可让眉尹安排人收拾,只要我们两人过去就是了。”许平君眼中满满的期待,刘病已虽不解,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再次拒绝。 “好,但长定宫许久为住人,定要收拾一番才不致风尘满布,眼看没几日便过年了,除尘之日也已过,来年再过去如何?”这是刘病已妥协之后的结果,许平君甚至不可再违逆,况且刘病已之言句句在理,也就点头答应了。 长安城在雪后终于一片晴好,想必是以这暖阳迎接新岁,可边关却无这般幸运,大漠连天,只觉口干舌燥,而这一片地上,哪来的新年之气,唯一幸运的或许是新岁之时都会停战,可匈奴若此时来犯,可若在此时见匈奴营帐,又岂会置之不理,定然要将其一举歼灭,于是,对于边关的人而言,哪来的新岁与否,只有何时能够驱逐匈奴,建立战功,然后可凯旋回长安城领赏,见久别的家人,于是在长安城一排和祥之时,边关却是充满了斗志,因为这些战士也都想归乡看看。 有匈奴营帐之处,便有喊杀之声,便有刀戟碰撞的光芒,便有鲜血染红草地之地,便有大汉将士的身影,韩增也好、范明友也罢,赵老将军等人皆不例外,可唯独御史大夫田广明让人甚是不解,他未杀敌也罢,却在听闻前方许有敌军之时,便下令往回撤退,当与其它四路军队会和之时,只道,“我有心,只怕这身子不愿,一到此地便水土不服,头晕眼眩,实非我贪图生死,只怕主将不善战,影响了军中士气,加之来报之人又是猜测,便未曾前去。”田广明的理由真假难辨,反正赵充国不买账是真的。 “汝难道不怕,这般逃离也会乱了军心,这个责任你又该如何担当?”对于打了一辈子仗的赵充国,从未听说过有将军因为身体不适,因为水土不服,不战便走,这是老赵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这些人当中,除了第一次带兵的太守田顺外,其余人皆是眉头紧皱,不光赵充国未见过,他们更是未曾听闻过,韩增邪邪一笑,“田将军不愧为御史大夫,我们这些粗人还真不知在战场之上尚有水土不服而不战这一说,想必是韩某人见识浅薄,今日蒙大夫教诲,见教了。” 任凭谁都听得出来韩增语中的讽刺,奈何田广明、田顺不敢与他顶嘴,范明友、赵充国更是站在韩增这一边,为田广明的行为而不齿,一时间,只剩下韩增一人面上的邪笑愈发放大,其余则是一片死寂。 “好了好了,这事回长安自当禀明陛下,一切由陛下做主。”范明友出声化解了这场无声的尴尬,同时也决定,将今日所闻之事,写成家书,寄予霍光所知,虽不敢苟同田广明的做法,可他好歹也是岳父之人,范明友认为有必要将这些事详细与霍光言,也好让霍光有个准备。 与范明友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韩增与赵充国,这两人早已在遇事共同逃离长安城之时建立了情谊,而他们两人则是要将军中之事写成奏报呈于刘病已。 一晚烛火忙,第二日依旧是万卷旌旗分五路出发,寻匈奴所居之地,希望此战后匈奴不会再扰大汉边境,念及家国天下,所有人的精神顿时又抖擞了不少,毕竟无国哪还有小家的存在,只怕到时他们也只能落得个,不知何处觅家乡的悲凉之景。 边关凛冽的风吹得旌旗“哗哗”作响,而吹在脸上,却因干燥吹得人生疼,可没有人有任何抱怨,只知道要向前出发,只知道这场战他们只能胜不能败,放眼望其,尽是意气风发之人,尽是带着些年少稚气之人,找老将军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好似回到了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出征时,也如同他们一样,看了一眼泛白的胡须,如同长安城的暖阳已映入赵充国心中,这天下迟早是这群年轻人的,而他们也终将退出这繁华的舞台。 第六十二章 山行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不再着手霍成君的婚事后,霍显未过几日,便入宫觐见上官幽朦,上官幽朦因霍显的到来颇感意外,对于霍显,上官幽朦只觉有着远远的距离,两人未有过节,可不知为何,上官幽朦对霍显,只有生疏,而且也料定了霍显此来定是有何事,不禁秀眉笼蹙。 “霍夫人”,出于辈分,上官幽朦还是向霍显低了低头,而后命人上了香茗,霍显入座后,两人相对无言,带宫女上了香茗,抿上一口,才环顾四周,“不知太后这儿何处说话方便,我也许久未来,有些体己话要与太后言,这家长里短的,外人不必知晓。”语罢又拿起一旁的茶盏,等着上官幽朦遣退下人。 上官幽朦虽不喜霍显的傲慢,可也无可奈何,挥了挥手便让人退下了,颂挽有几分不放心,可在上官幽朦一个安心的眼神下,也只得退出,不过一直守于门口,一是担心霍显会对上官幽朦如何;二是怕霍显有些自大之语让有心人听去,连累了上官幽朦。 霍显见人已退出,门已合上,便没了顾虑,放下手中的茶盏,“幽朦,我问你,没有你外祖父,你能到如今这般?你能有今日的安逸?” 面对霍显突如其来而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笑容,上官幽朦不禁一震,“外祖父的恩情,幽朦难以忘记,霍夫人前来有何吩咐?”会提起这些事,便知霍显的确是有事前来讨要这份恩情了。 “幽朦,你可还记得陛下方入宫之时我与你所提之事?”霍显柔和了神情,却是往事重提,上官幽朦立马便知晓她所说的是何事,可越是清楚,眼中迷离之色越盛。 “夫人,陛下如今已立许氏为后,夫妻和睦不说,两人也已有子嗣,况许氏平日也无差错之地,夫人先前所提之事已不可能。”当时,霍成君与自己所说的便是,想法子让陛下点头使霍成君入宫为后,只是当时许平君尚未入宫,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陛下绝不可能废后,又何来之前之语。 霍显嘴角微翘,“你只管在陛下面前多夸赞夸赞成君,其余我自会安排,你只需记着,成君入宫是早晚之事,况若是成君为后,总比外人霸着那位子来得好,幽朦,你想,成君为后便可与你日日相伴,你俩素好,如此可也是给你添了个知心人儿。”软硬兼施,霍显不信上官幽朦会不心动,反正不论如何,霍成君入宫,对于上官幽朦而言只有益处,况上官幽朦在上官家被灭族后,早已也霍家连于一处,岂有不听之理。 “成君即便入宫,封个婕妤夫人的,岂不自贬身价,况你可问过成君可愿意?”霍成君的傲气,上官幽朦很清楚,而她与许平君之间走得又近,到时两人要如何自处,上官幽朦言语间愁意更浓。 霍显却不以为意,“成君那边不是你该顾虑的,我是她生母,难道我还会亲手将她推入火坑不成?”霍显只当上官幽朦不愿,面微怒,“幽朦,我的女儿也绝不会给人当妾室,许平君那身子,哼……”之后的话霍显未明言,可上官幽朦却感到一阵凉意从心头袭过。 霍显走后,颂挽入内,却见上官幽朦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在门外她隐隐听到几句,“主子,霍显可又有事为难您了?”颂挽对霍显本无好感,而她每次见上官幽朦之时的那股子模样,更是添了几分厌恶。 “她方离开,仔细让人听了去。” “听了去又如何,霍显只当咱们是依靠着霍家,话虽如此,这些年若无太后您在宫中,霍大将军又岂能得先帝信任,又岂能那般容易废了海昏侯!”颂挽越说气越盛,说话的声音也打了声,幸而有上官幽朦在身旁拦着。 “朝中之事岂是咱们议得的?此等话不可再提。”上官幽朦见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帝王之事乃是公众最为忌讳的,颂挽平日稳重,想是真为自己不平才会如此,提醒一句,并未责怪。 “颂挽,你可知宫外有何可说话之地?”上官幽朦知道这事该与霍成君通个气,宫中不是说话之地,去霍府定会被霍显知晓,因而需另寻他处。 “如此由八小姐定便是了,只是太后,八小姐无碍,霍显还需小心着些为好。”霍显的手段颂挽不是不知,不过她未曾言说过,也怕上官幽朦知晓,难以承受,毕竟她失去的已经太多,若是连霍家也无法相信,不知她会如何。 上官幽朦点头,双眉未展,“平君这几日身体如何?”上官幽朦本就不愿出去,又知刘病已这些日子都在椒房殿,更不会无趣地去打扰两人,只以为经一月余的调养,许平君定然好了不少,又听宫女说看到陛下与皇后一同赏雪,便以为即便不大好,也早已有了起色,否则刘病已定是第一个不同意的,可今日霍显最后那未曾言明的话,却让上官幽朦的心情难以平复。 “御医与淳于衍还有椒房殿之人都说身体渐好,奴婢奉太后之命去看过几次,只觉着脸上依旧无血色……”颂挽没说的是觉着许平君的面色一日不如一日,可御医与这些人都如此说了,自己也不好多事。 有这等发现的又岂止颂挽,刘病已与她日日相处,又怎会不知,可觉得自己不懂医术,满殿人又无第二人说道此事,自己也亲尝汤药,并无问题,以为是自己太过挂心才会如此,便不再细究,只要自己陪在她身边,看她一眸一笑便好,而许平君那平和的笑容,也总能给刘病已带来心安。 上官幽朦虽想与霍成君相谈,奈何第二日,颂挽前去之时,霍府之人只道,霍成君已离开霍府,去往何处却只言不清楚,颂挽只得如实以告上官幽朦,上官幽朦道一声,“她想得倒周到,颂挽,这几日宫中如有可疑之人,切记与我言说。” 霍成君确实在霍显入宫那一日出了霍府,前往城外山间一处小道观而去,这道观所来之人甚少,霍成君也是因幼时云瑟曾带自己来此,才知晓还有这么一去处,所以当霍显问霍成君可想至府外散散心时,虽疑惑,却鬼使神差地往这边而来。 冬日山上的雾气更浓,此山虽不高,却也八百米尚余,主仆几人行至山腰之时,幸有一亭子得以歇脚,只是怕歇久了,一来反更不愿意往上走;二来还有一半路程,这前面一半已需近半日,冬天日短,天黑得早,山间夜路难行也不敢行,于是只消两盏茶的工夫,便又向前行。 一路,山上景色与山下不同,虽无花香扑鼻,却能听到几声悠悠鸟鸣,心情倒也舒畅不少,霍成君时不时碰碰路旁的树叶,时不时抬头探究鸟叫何来,半玩半行间终在天方蒙上昏黄之际到达山间道观,这道观离山顶尚有一百来米的距离,但因有人居住,与所经之地又有所不同,道观所在方圆五里已是一片平地,道观旁五十来米便有一小池塘,池中蓄满山顶流下的清泉,泉水清澈甘甜,出人意外的是此间竟还能闻到秋日的桂香。 “这会儿我是明白了,为何那么些人文人雅士愿隐于山林之中,这等景色岂是闹市可见?”霍成君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倒也不枉咱们花费这一日的光景来此。”对于眼前所见,霍成君甚是满意,居高望下,没有旁人的心惊胆战,只觉无限好奇,这一山半明半昏黄的风光,一扫众人的疲惫,取而代之的是兴奋。 “小姐,您这般模样,奴婢还真不知您这是第二遭来此。”云屏暗想该惊喜的是他们,可霍成君的反应却比他们当人任何一人都来得强烈。 云屏的话立刻迎来霍成君的一个白眼,“云瑟带我来之时,年纪尚小,爬到这儿只想睡觉,哪还顾得上这些个景色,况这么些年了,山上的景色也该变了吧?” “小姐此言差矣,这山上之景只是随四时而变,无人刻意去扰这些生灵。”平和的语气在喧闹的几人间响起,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却又如同这大山一般,能给人以宁静。 霍成君不禁转过头,望向后方声音传来之处,只见一道姑身着道袍,缓缓而来,面上挂着慈祥的笑容,霍成君见来人亦是开颜而笑,此人正是霍成君与云瑟前来之时,招待两个小姑娘之人;六七年,时光流转,没想到她还在此,又无甚改变,只是面色更加平静,如身旁的一汪清水,静静流动,无风无浪。 “几位一路而来,想必也累了,今晚暂且入内歇息歇息。”语罢便将人引入道观之内。 这道观不如说是一处农舍来得更为贴切些,不过多了三尊道家三清像罢了,霍成君一行人恭恭敬敬上香行礼后才往偏殿客房而去。 未想霍成君这一住便是三五日,上官幽朦只得盼着她早日归来,她怕长安城中积蓄的风云即将吟啸而来,而这一次,上官幽朦更怕会席卷了她们两人。 第六十三章 等待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本是想着在道观住上两日,第三天一早便回去的,毕竟不足十天便是新岁,总不该耽搁太长时间,可谁知天公不作美,竟在第二日深夜飘起了薄薄的雪花,待清晨醒来欲赶路之时,只见山林已染上一层薄霜,且无停下之意,雪中带雨的天气,让山间之路更滑,自是无法下山了,想等着雪止天晴再回府而去,况霍成君也怀着赏赏真正的山上雪的心思,也就不急了。 上官幽朦从霍光处得知霍成君果真不在府中,而见长安城飘起了雪花,凝眉自语,“成君在山上该如何回来,成君啊成君,你为何偏偏在此时离开?”上官幽朦脸上着急之色愈盛。 自寻霍成君不得后,上官幽朦去看望过许平君,果真如颂挽所言,虽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却依稀觉着事情不对,而她又不能与刘病已明言,只能找霍成君想个法子,可是城中之雪已落,山上想必更大,没有两三日,她怕是回不来了,可是许平君能否等这两三日,这两三日于许平君而言又是多么重要。 不知离开后城中变化与上官幽朦忧心的霍成君,在山中倒是更显自在,道观偏院客房,定睛凝望雪花片片落于树上,使得开着金黄的桂花白里透黄,梅花还只是一个小苞,梅花与桂花一同在雪中相逢的情景,霍成君还未见过,满眼皆是好奇。 “小姐……”略带苍老的声音唤回了霍成君发呆模样,忙起身上前,扶着她坐下。 “我等可是扰了女冠清修?”霍成君也知这几日自己与几个丫鬟有些许闹腾,这一切皆因好奇二字,这会儿倒真成了未见世面的小姑娘,不免添了几分娇羞,国色之貌更添一缕娇俏。 “小姐只称我居士便可。”道姑并未因霍成君的称呼而有何不悦之色,仍旧如往常那样微微带笑看着霍成君,目光依然慈祥。 霍成君却是瞪大了眼睛,怔了好一会儿,才知自己失礼了,忙收回眼神,“成君冒犯了,居士见谅,只是恕成君直言,居士在山中日长,为何仍未出家?” “小姐此问出家与不出家又有何区别,一切皆由心而生,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就如小姐霍家女与慕姻郡主可能改变你心性?”女居士的话让霍成君似懂非懂,好像她所说在理,可又是模模糊糊的。 “小姐已当我是出家之人,那我这未出家的坤道与出家人不是一样吗,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我反觉着未出家之人不必被教条所缚,更自在些,出家求的不就是脱尘二字。”又见霍成君眼中的疑问,也好心地说明了她所知消息的来源,“小姐之事皆是云瑟姑娘与我言。” 霍成君那一点懵懂立刻被云瑟这个名字所驱散,音量亦提高了几分,“云瑟来找过您,您可知云瑟现在何处,我该往何处寻她?”霍成君的着急让女居士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变化,多了一丝欣慰。 “云瑟姑娘离开之前来过一趟,今在何处我也不知,今日寻小姐,也是替云瑟姑娘与小姐讲几句话。” “您讲,成君听着。”霍成君脸上写着无比的认真,黑黝黝的眼珠满是期待地望着女居士。 “请小姐莫再念,往事随新人去便好,此乃云瑟姑娘托付,今已传到,心事倒算了了一桩。” 一句话,霍成君却是红了眼眶,“知我之人终是云瑟,你可安好?”转头望向窗外,雪依旧为山色添着银袍,“成君记下了,居士若再见云瑟,千万要与成君言,千万要将人留下。”霍成君期盼着,也等待着。 而这个寒冬,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刘病已等着许平君大好之时,他还记着一同携手至高山的约定,可惜越临近除夕之夜,刘病已反是少了时间陪在许平君身旁,每日回来之时,许平君已等着等着合上了眼,而她的身边总会留出一个位置,刘病已回来不忍惊醒她,每次皆是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躺下,看着她的睡颜闭上疲惫的眼睛,直至天明。 戎美人与戎夫人又何尝不在等待,她们等着一个时机的到来,等着所有事情的发展,等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戎美人已有几分不耐烦,幸而她母亲劝阻着,才让她耐住了性子,看着这出戏的演出。 “娘,女儿现在说,陛下指不定还念着女儿好,若让旁人抢了先,咱们不都白费了这些心思?”戎美人已看不得刘病已时常陪伴与许平君身旁,只想找个由头,分散了刘病已的心思,便想着提前将计划实施。 “你急什么,听为娘的不会有错,这么着急,最后便宜的不又是许平君那个村妇,我们凭什么要为她清扫障碍,你且再忍耐些日子。”如此,让每人方心不甘情不愿地压下了冲动,只是每当听到刘病已与许平君在一起的消息,不免在殿内暗发一通脾气。 相对于戎美人的沉不住气,霍显面上有着无尽的悠闲,这日淳于衍又至霍府,这一次,霍显已将下人屏退,并在自己院中见了淳于衍,守在房门的大丫鬟只依稀听到,“如何做是你的事,结果怎样你与我讲便事,旁的我不会过问,你是女医,该如何定然比我清楚。”然后淳于衍便从霍显房中退出,带着几分惊慌,又带着几分坚定。 “夫人,可要奴婢命人跟着她?”大丫鬟殷勤走至霍显身旁,她知道霍显定是有重要事吩咐淳于衍,但此人若不可靠,就需做好随时灭口的准备,派人跟着是最为保险的。 “不必,她不敢,如今她也只能依附于我。”霍显悠闲地欣赏着染色的指甲,丝毫不为大丫鬟口中之言而担忧,“这雪也停了,成君这几日也该回来了,所有事不得与成君提起一个字,否则会如何,你们自该明白。” 经霍显这么一说,大丫鬟倒是记起些什么,“夫人,您出府之时,颂挽曾来寻过小姐,听是上官太后想见见小姐,那时小姐已去山上,才未得见,咱们府中自是不敢多言,可太后的身份地位与咱们不同,她会如何说,我们自是不知了。” “哼……”霍显冷笑一声,眼中也是泛着阴冷之意,“上官幽朦倒是长能耐了,看来这些年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她那外祖母倒是强多了,可她若是不安分,在成君面前挑拨是非,我定会让她知晓什么叫无容身之地。”从未有过的戾气连身边的大丫鬟也惊了一跳,而她的戾气来源正是“外祖母”三个字,这也是霍显心中永远拔不掉的一根刺,无论自己多么尊贵,这个人永远要比自己高一等,这让她如何甘心,指甲也已在不自觉中,于手心留下了痕迹,不过是一会儿便消失了,但心中的痕迹却是深深烙印,霍显不知,因为这个烙印,霍成君又会承受些什么。 “上官幽朦再能耐,也不及夫人算得妙,早一日让小姐离了府,又得上天相助,年前上官幽朦怕是无机会与小姐见面了。”一脸的奉承,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只一味捧着霍显。 “相助什么,下雪天的,成君若是伤着了,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丫鬟不知这马屁拍到了马尾上,霍显算到了上官幽朦会寻霍成君,却没算到,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间飘起了雪,说实话,霍显的心还未这一场雪而提着,又岂会觉得好,早知会如此,她绝不会同意霍成君什么“想见见山之浩大”的主意。 不知道长安城中这些人百转千回的心思的霍成君,还在一池清泉旁看着细流静静流入池中,还在看着池旁的树木上掉下的雪,融入水中的美景,哪里想得到,下山之后,会是何等情形,哪里想得到,不过几日,风云已起。 同样不知情的还有就在霍府之内的霍光,他只一心惦记着边关的战事,霍光深知,这或许是他此生能看到的最后一场战争,而制服匈奴,是汉武帝一直以来的心愿,是霍去病未能完成的遗憾,武帝的知遇之恩,托孤之恩,霍去病的手足之情,霍光此生难忘,大汉一统天下的愿望,早已在霍光心中埋下了深根,年岁愈长,愈是期盼。 边关与长安相隔甚远,一封战报传至,早已几月的光景消失,因此只有在前线才能真正指挥大军,霍光清楚,若等到朝中指令,只怕早已耗死在异国他乡,却又恨不能自己亲自前往,只能在这边干着急,干等着一封封的战报,而每当揭开信封时,手不禁颤抖。 霍成君在山上住了近七日后,因雨雪而泥泞难行的山路,终于恢复了来时路,主仆一行也赶着大晴天下山回府,道观女居士看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径自往山顶而去,这山顶是霍成君至此地后,从未踏足之地,霍成君不知山顶别有洞天,只是这一百来米的距离,便隐藏着另一居处。 第六十四章 笛音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离开道观后,一路直奔霍府,可惜与颂挽相差一步,便可相遇;她一身风尘,却无疲惫之色,向霍光霍显问安后便往院中而去,只是身后除了两个丫鬟,还多个霍禹。 “八妹,快与我讲讲山上可好玩?”霍禹见霍成君离开这么些日子,以为她是只顾着那山中之色,而不愿回来了,哪里去想是被山上雪所困。 霍成君停下步伐,忽而转身,差点便与霍禹相撞,佯装生气,“山上景色是好,可哥哥若觉着被困雪中,想长居道观,此时去倒也不晚。”抬头看着比自己尚高半个头的霍禹,嘟着嘴巴,睁大的眼直直盯着霍禹。 “好妹妹,我错了不是,外边冷,还是赶紧进去为好。”虽说不怕霍成君生气,可霍禹又哪会让她无缘无故便与自己置气,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连忙讨饶,加之霍禹未忘了之前霍成君受寒病了好些日子的事,哪里还敢让她在这冷风中久站,加之天渐暗,寒气愈重。 霍成君转身,轻盈的步伐却是透露了她的好心情,“哥哥,你可是闯了什么祸,让我替你前去收拾,亦或到爹爹那儿说情?”眼神之中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霍禹不免白了霍成君一眼,“你这丫头,怎么不盼着些好的,枉我这般护着你!”话虽如此,可任谁都看得出霍禹不过戏言,兄妹俩一唱一和便是一晚。 颂挽回宫后,上官幽朦的脸色愈发凝重,离除夕宴不过三天的时间,哪还有时间再见她,可这一耽搁又不知会如何,上官幽朦深知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便欲至椒房殿问问许平君这个当事人,若是无事,自是好的;若真连许平君也察觉了,那只能说善恶有报。 上官幽朦白裘披风,青色步揺垂下细细流苏,一步一行,尽显风华,至椒房殿内不由凝眉,总觉着殿中空荡了些,太过素雅,“平君,你这房中摆件怎这般少,可是宫人亏待了?”双眸微愠,望向垂手而立的侍儿。 许平君忙道,“与他们无关,年后我怕是要回到长定宫了,便将一些东西都搬了过去布置,这才会这般简陋的。”一抹笑依旧挂于脸上,可虚弱却以渗入笑容之中,再无温暖,只让人更加疼惜。 上官幽朦更觉疑惑,“陛下可知晓,好端端的回长定宫做什么,莫不是椒房殿之人伺候不好,才致你至今未好,若是如此,你且与我讲是哪一个,我定不轻饶!” “病已他都知道,与旁人无甚干系,我只是觉着长定宫住着舒服些,方入宫时,便是在那儿,颇有几分故居之意。”许平君解释着,上官幽朦也已在床榻旁的木凳上坐下。 “你可觉着身子比以往好些了?”上官幽朦只觉心中的不安更大,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接相问。 “我知道你们担心的是什么,病已已亲自尝过我的汤药,并无问题,不过是我自己这身子不争气,想来天晴好了,也就好起来了,只是今年只能你一人忙活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许平君颇有几分歉意,她也知道上官幽朦这些人有多少事需张罗,虽说有宫人可用,可哪一件事不需她过目的? “这些倒没什么,往常我也是张罗过的,不过换些东西罢了,你的身子倒是紧得很,前几日乳母带着奭儿至长信殿,奭儿口中只唤着母后,奭儿可还需你陪伴。”听了许平君一番解释,上官幽朦那颗不安的心稍定,想着许是因失子之痛的心伤还未缓过来,才会如此,便以刘奭为口子相劝着。 三日的光景转瞬即逝,除夕宴万家相聚,但儿郎尚在边关的只能遥寄一樽清酒,看清冷夜空星星点点,然后叙说着远方儿郎的英雄故事,或许更多的是畅想,汉宫之中,一曲清笛,悠悠扬扬,圆润婉转,引得刘病已与许平君皆侧耳听之,而吹笛之人正是上官幽朦。 只见她嘴唇随着曲调一合一闭,仿若遗世独立之人,一曲吹罢,收起笛子,才对两人道,“见笑了,这笛子是先帝留下的,今日见着,便吹上一曲。”上官幽朦手中的笛子,乃是雄雌笛,本该是一对,而昭帝驾崩后,另一支雄笛已随昭帝入陵寝,而这支雌笛则在上官幽朦手上。 “病已,你不会像先帝那样只留下我一人的,是吗?”上官幽朦离去后,许平君半靠于刘病已胸膛问着,抬头望向刘病已,她不想一个人孤单在世上,而许平君对刘病已的依赖,也使得她无法在没有刘病已的世界好好生存。 “傻瓜,想些什么呢?”刘病已一笑,将她拢得更紧,许平君也映上了甜蜜的笑容,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望着又一年的火树银花,望着灯火通明的汉宫,总觉着今年少了一份喜气,添了一缕薄愁,许是汉宫的一抹忧心,许是天下万人思子的一抹牵挂,这一年的除夕,也因此显得更为厚重。 一夜至天明,本以为新岁会一片晴朗,谁知清晨起来之时,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雪不大,却让人颇有几分意外,对于本就爱雪的霍成君而言,自是欢喜万分,只不过霍光更多的却是忧,这一场雪,只怕给晚宴会徒添几分不便。 这一场宴,上官幽朦总算见到了霍成君,宴至一半,上官幽朦便递给霍成君一个眼神,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去,这样两个人霍显自然不会错过,然而她什么都没说,也未命人阻止,只是笑饮杯中酒,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许平君身上。 正当霍显收回视线之时,恰巧对上了戎夫人投来的目光,戎夫人忙低了低头,随即又举了举手中盏,一饮而尽,霍显并未多思,回以一抹礼节性的微笑,便看向了别处,她在找一个身影,却不知为何,寻了一圈儿也未得见,因此无暇顾及戎夫人饮尽琼浆,举起空杯时,眼中闪过的一丝亮光。 霍成君随上官幽朦至离宴会之地不远的无人处时,方停下了脚步,其实今夜,宫中上下皆忙于这您年第一场宴会,不敢有所差池,许多地儿除了守卫之人,都是安安静静,鲜少人迹的。 “成君,外祖父可还有将你送入后宫的想法?”离开太久终究不好,一停下,上官幽朦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这早想问出的话,而她没问的是“你可也有此想法”。 “噗嗤”霍成君不禁轻笑一声,本以为上官幽朦这一晚都是紧蹙眉头,有何大事,原只是为了这桩事,“我岂会傻傻地往这笼子里飞,爹爹也无此意,年前还为婚事与我说了一番,所选之人便是你上回所见的那些,与这皇宫有何相干。” 经霍成君这么一说,上官幽朦才放下了心,一个霍显翻不连天,但若她背后有霍光的支持,便难断了,“你母亲只怕还未打消这年头,先前她还入宫与我说这事,我本早想寻你,奈何你已离开霍府,只得作罢。”上官幽朦并未明说那日霍显所言,只是给霍成君提了个醒,同时也想着改日寻霍光,霍显只怕也只有霍光压得住。 果然,霍成君一张小脸上写满“意外”二字,“我明白了,母亲那边交由我便是。”霍成君也头痛,早与霍显讲过,可她为何不能放下呢,本以为她已灭了这些心思,谁知又与幽朦旧事重提,而此时正值许平君并未愈,她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想让自己趁虚而入,想让自己遭天下人不齿?一时间,霍成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免得让人起疑。”不想两人在路上正好遇到了也是回宴会之地的霍显,霍显面未改色,上官幽朦与霍成君却感意外,尤是上官幽朦,总觉得霍显不只是出来透透气这么简单。 这一场宴终在各怀心思之中结束,霍成君正欲离开之际,许平君却是叫住了她,于是,让云岭与霍光霍显说道一声,在宫外等候,便随着许平君往椒房殿而去,入得殿内,霍成君的反应在许平君意料之中,与上官幽朦无甚差别。 “不必意外,年后椒房殿便无甚人了,我也要回长定宫了,因而将许多东西都搬至长定宫了。”许平君无力地开口,径自往一旁坐下。 “将长定宫重新装置一番便是了,何苦这搬来移去的,他日回椒房殿,又添一桩事。”霍成君实觉不必如此,椒房殿许平君迟早要回来,这样一来反而累人。 许平君只是挂着笑容,未有言语,撑手靠在一旁的桌子上,眼微眯,似乎已无精力与霍成君对话,霍成君也怕她太过劳累,便欲告辞,谁知许平君睁开了眼,遣退了四周宫女太监,只说还有话与霍成君讲。 霍成君见许平君这般慎重,只当是何严重之事,立马正了神色,走近几步,哪知耳中听到的问题让霍成君有想上去摸摸许平君有没有发烧的冲动。 第六十五章 答案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成君,你可还记得我们在霍府之时,我问你以为陛下如何,今日我再相问,你以为如何?”许平君的话如同一颗石子般,在霍成君心中泛起涟漪,当时霍成君得知许平君的用意,因而她并未得到霍成君的答案,可今日她的意思已很明确,她要一个答案。 霍成君的第一直觉是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许平君,那双纯澈的眸子中出现了复杂,眉黛紧蹙,深思良久,容颜绽放,“你问我这些做什么,我如何想的于陛下不重要,你才是他最重要的。”霍成君想用马虎眼躲过,可越是如此,越有几分欲盖弥彰之嫌。 许平君又郑重了几分,“成君,我只想听你几句真心话,你放心,今夜后,我便会将一切都忘记。”许平君脸上有几分急切,又带着几分认真,好似今日霍成君若给不出一句真话,不会放人一般。 霍成君见她这般模样,无奈无声苦笑,坐于许平君身旁,“陛下是个好君主,也是个痴心人儿,有情有义,乃是值得托付之人,若想听我一句真心的,我倒是羡慕你,能得陛下心中只你一人。”对于刘病已,霍成君不吝溢美之词,脸上浮现着几分崇敬之意。 “若让你入宫陪伴病已,你可愿意?”许平君云淡风轻,不轻不重的话,却如同在霍成君心头重重一击。 霍成君忙起身,“你说什么呢,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这心思!你早些歇息,我先走了!”语罢,霍成君如同逃离般,跑着离开了椒房殿,慌忙之中,在跨出殿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之时,正见刘病已迎面而来,只匆匆照个面,又加快了步伐,往宫门而奔。 刘病已见霍成君面带窘迫,又急匆匆离去,印象中,她是个知理之人,不该这般失态,又想着椒房殿内的许平君,生怕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也加大了步伐,往殿内而去,当推开房门,看到许平君一双眼茫然忘着窗外时,才放下了心。 “平君,还不歇着,小心累着了,你如今需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些。”又是那温柔的声音,却带着几分疲乏的磁性。 许平君与刘病已四眼交合之时,却道:“病已,你不是要带我去高山之上看这大汉河山吗,明日我们便去,可好?”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许平君总带给刘病已一种异样的感觉,可是他又说不出与平常不同在哪里,“我说了,带你身子好了再去,山上风大,你现今受不了,难不成你还怕我骗你?”带着温度的笑容总能感染了人的心情,此时的刘病已正是如此。 许平君摇摇头,“难道你不怕我骗你?” “你只会骗我安心,对了,我方才见霍成君跑出椒房殿,可是为何?”霍成君那奇怪的模样,刘病已想忽视都不容易。 “女孩子家面子薄,害羞耳。”轻轻的笑容带着倦意,半合的眼睛显示着她早已疲累的身体,可就是一直不肯歇下,“病已,成君她很好。”莫名其妙的话却说得无比认真,愣是将刘病已也唬住了。 刘病已还未清楚许平君之意,只见她已闭上了眼,伏于桌上,刘病已知道她困了,也不再多问,也未将这话放于心上,轻轻抱起许平君,又轻轻将她放于龙凤床上,脱去鞋袜,盖好被子,自己也在一侧躺下,静静地闭上眼睛。 霍成君出宫后,立马坐上自家马车,此时,宫门口也只有霍成君的马车尚在,其余的皆已回府,霍光与霍显因放心不下,并未先行离去,而是坐于车内,静候霍成君回来,两人一见霍成君那匆忙之样,心下便有了想法。 “许平君为难你了?”霍显在提到许平君这几个字时,还带着几分恨意,因知晓霍成君是去见许平君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平君给自己女儿使绊子。 霍光却是不满地瞪了霍显一眼,命车夫前行后,才道,“休得胡言乱语,皇后的名讳岂是你我可称呼的,让人听着了,多少颗脑袋也不够活命的!”谨言慎行霍光很清楚,但是霍显却因这些年霍光逐渐庞大的势力与霍家之人在朝中渐多而膨胀了,这是霍光最为担心的,可又无可奈何。 “取名为的就是让人叫,难不成叫一下她的名便能要了我的命?想当初,她住我们府上之时,说不定府中下人都换过她名姓,难不成她要将那些人都砍头了不成?”霍显满不在意,反而驳了霍光的话,打从心底,霍显是看不上许平君这样的出身的,但霍显却忘了,自己当年的出身要比许平君更低几分。 “好了,母亲,皇后没有为难我,倒是您,那些不该想的便不要想,让旁人知晓了,女儿还如何见人,再者,我霍成君绝不会为人妾为人续弦,我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人。”霍成君第一次这般强硬与霍显讲话,倒是将霍显气着了几分,其实霍显真正气的不是霍成君的语气与态度,而是“续弦”那两个字,作为霍光续弦的她,对这两个相当敏感,又是她一生的刺,可这两个字今夜偏偏在自己女儿口中听到,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好啊,我为你操尽了心,你便是这样回报我的,老爷这便是你我千宠万宠的好女儿!”眼眶微红,带着几分委屈,霍显望向霍光,霍光却是不好做了。 霍光沉默,打从心底,他是赞成霍成君的话的,可对于霍显,霍光又不忍多加责怪,尤其是她现在这受尽委屈的脸,正好此时,也已至府中,只道一句,“今日都累了,早些歇息,有何事明日再言。”自己率先下了马车离开。 “是上官幽朦与你讲的,成君,你只需记着,听母亲的,母亲定会让我的女儿风华绝代,无人能及。”霍成君语中深意,霍光不知情自然不明白,但霍显在冷静之后,便知道她所指何意,可即便霍成君已表明心态,霍显依然不依。 夜色很深很深,黑夜已经将星空吞噬,就连金星也不可见,而雪色却又将这夜映照,坐于房内,霍成君一夜无眠,她不知许平君用意为何,也无奈母亲的一意孤行,而她也隐隐有种预感,有什么东西向自己走近了,可却又抓不住这种感觉。 大年初二,刘病已将许广汉夫妇接入宫中,本该是女儿回家望父母的,可碍于规矩与诸多不便,反正只要能相见便可,刘病已也不拘泥于这些,干脆让许广汉夫妇入宫看女儿便是。 当父母见到面色苍凉的女儿时,忍不住泪水簌簌而落,许平君一番劝解后,两老才回恢复了常态,却因刘病已在此,不好多说什么,而刘病已也看出了他们的不自在,交待一番后,找个由头便离开了,将椒房殿交于他们一家。 行走于细雪之中,自登基后,刘病已感受最深的便是旧人的疏离,想在民间之时,与许广汉如同忘年交,亦如同父子般,有什么说什么;许母一见自己便会不住数落,常常会给自己脸色瞧,可如今,一个见着自己不敢多说什么;一个一反往常,总带着几分惶恐,其他的那些旧友,也已不复当初,若非许平君,这条路好像真的只剩下了自己一人,他习惯了寂寞孤单,却又害怕寂寞孤单。 “平君啊,你怎么如此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在握住许平君冰冷的双手时,又开始往下掉落,一手握着许平君的手,一手往她消瘦憔悴的脸上抚去,眼中竟是心疼,任凭哪个母亲也看不得女儿这般模样,而许广汉红了的眼眶,却一直未让湿透了眼的泪水掉落,只是坐于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母女。 “女儿不孝……”哽咽许久,千言万语却只有这一句话是,一头栽进母亲的怀抱,泪水打湿了衣襟,这样过的悲恸,许平君从未有过,再仰起头之时,泪水已渐干,父女三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些烦忧之事,只说了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许母语中一直抱怨着许父,许广汉却只是在一旁笑笑,并未阻止,而离开之前,夫妻俩又看了刘奭,抱了好一会儿,从衣袖中掏出了红包,听到他模模糊糊的外祖父、外祖母之时,老夫妻皆笑得合不拢嘴,但他们心中唯一遗憾的是,女儿这苍白之中还泛黄的脸色。 落雪无声铺于红梅之上,上官幽朦戴上披风上的兜帽,独坐于红梅花下,任凭雪片透过灿烂的梅花落于肩上,宫中之人,在上官幽朦的准许下,初二日大多回家团聚了,宫中比平日冷清了不少,可再冷清也冷清不过上官幽朦那颗心,或许只有在这僻静之地,才能寻得内心最为舒适的地方,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回忆着属于自己的回忆,伸手接过从梅花上掉落的雪块,将它揉成一个小小的团子,置于手掌心,抬头凝望着朵朵红梅,那久违的笑容如同这红梅花般蔓延开来,花与人似乎已融为一体。 第六十六章 难守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掌心的雪团越来越小,渐渐地红了娇嫩的手,融为雪水,透过掌心的温度风干不见,上官幽朦起身,一步一步往长乐宫而去。 待雪止天晴,未融的雪在柔柔的暖阳下闪着耀眼光芒,给这万物初生的春日添了一抹别样的风景,新绿逢新雪,畅快之意尽显,新的生机都在萌芽之中。 “小姐,快来瞧瞧!”云岭一脸兴奋,这一年待在霍成君身旁,云岭也比往常开朗了许多,看着停于枝头的鸟儿,被雨雪困扰多人的闷气也豁然而散。 霍成君顺着云岭的声音抬眼望去,未曾言语,云屏便嗤了一声,“一只鸟儿罢了,我以为是什么稀奇的物件,云岭,你可是越发回去了。” “这雪该不会再下了?”不知为何,霍成君自初一宴会回来,总觉被一团闷气所压着,心情也提不起来,此时也不过淡淡瞥了一眼,便自言自语,丝毫不理会云屏云岭之言。 云屏云岭却被霍成君这模样惊得一头雾水,“小姐啊,这喜鹊可是报喜的鸟儿,看来咱们府上是要有喜事了。”说着便一同看向了霍成君,霍府会有何喜事,不用想也知道,除了霍成君的婚事,也难有别的了。 霍成君无奈摇摇头,“正月十五你两可还想出去赏灯,若再敢胡言,看我会不会饶了你们。”说罢头也不回地回了房中,提起婚事,霍成君难免还有几分娇羞,哪里还会留在这儿让两个丫鬟调侃。 天刚放晴,许平君便迫不及待地搬回了长定宫,看到如旧的装置,看到一切如同初来时的模样,许平君知道这一切都是刘病已的用心,感动之余,也多了几缕复杂的神情;而这日因许平君迁宫,上官幽朦也特意前来,想着若有需要也可当时吩咐宫人去办,许平君的节俭与不愿多事,上官幽朦是明白的,指望她自己提出些问题来,自是不可能的,终还是自己过来看看放心些,同时,上官幽朦也注意到了,许平君脸上的脂粉也比往日更浓重了些,因许平君素日不大讲究这些,心中还泛着疑惑,可最终却什么都未说,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闲聊几句,便离开了。 迎来白雪消融,一片晴好之时已是初十,刘病已自打登基以来还未去狩猎过,在雪停之前,便有大臣建议,出宫狩猎,刘病已当下也已答应,本想着许平君那时也该好了,她自入宫,便未出宫游玩过,正好趁此机会,带她看看这长安城,散散心,再登高望远,可哪料得,许平君依旧是疲乏模样,狩猎出行这般劳累自是经不得的,因此在临行前一日,两人相叙一番后,第二日刘病已便率领大臣出宫而去。 狩猎场上,刘病已策马扬鞭,持弓远射,一时间,意气风发,也难得在许平君病后露出了笑容,尽显少年帝王蓬勃英姿,霍光与邴吉几人看着奔驰穿梭于狩猎之地,太监在弓箭落下之地拾起一只只被刘病已射下的猎物之时,俨然觉着这天下已是这二十岁的帝王的。 “子孟,陛下乃是仁善之君啊,你看陛下所猎之物,皆未射其要害。”对于刘病已此举,邴吉甚是欣慰,笑容绽放的越发大,霍光亦然,他经过当年武帝时那场巫蛊之祸,怕的就是那样的血腥再次上演。 霍成君自上次许平君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后,再未入过宫,一方面也是躲着刘病已,避免尴尬,而今知刘病已已至城郊狩猎,未带许平君,便知晓许平君身体尚未恢复,心中也是放心不下,便在十一那日入宫看望。 这一面,霍成君却发现,许平君比之前更为憔悴、瘦黄,额头还时不时冒着虚汗,心下便慌了神,“不过十日,你怎会这般,陛下知你如此,怎还会放心出宫?”十天的时间,许平君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大有一副强撑着的意味,一系列的问题在霍成君脑中盘旋,“御医呢,可有人去禀报陛下,幽朦可知晓?” 霍成君一堆的问题,让许平君不知该如何回答,饶是她再无防人之心,此时也明白,自己究竟如何了,可御医哪里信得过,刘病已哪里舍得让他担心,上官幽朦又岂能让她再添一缕事,所以若非霍成君到来,她只打算,自己将这一切默默扛下,“成君,我怕是不行了。”许平君笑着说出了这个自己也不愿接受的事实。 霍成君的眼泪充盈了眼眶,不住地摇头,“不会的,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挨不过的。”可是她心里也很清楚,许平君现在这样保命的几率会有多大,可不是说只是小产,为何当时未有这般严重,反是养了两三月,未好却严重了,为何会没人察觉,越想,霍成君便越觉得此事可疑,然现在并非追究这些问题之时,而是如何能让许平君恢复以往。 “成君啊,你我上次问你之事并非虚言,也非试探,我是怕哪日我不在了,病已再无可谈心之人,所以我想……”许平君话未完,却已被霍成君阻止,而她则自顾自仍旧往下讲着,“成君,你听我说完,这宫里宫外我能信的也只有你,恰好霍夫人又有此心,若是日后你能陪着病已,我也可安心了。”有哪个人愿意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于她人,可许平君却又不得不如此,到头来,不过是为了刘病已,也是怕这后宫再添冤魂,自己会成如今这模样,究竟拜何人所赐,心中总有几分猜测。 “他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得了你,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你们打小开始的缘分。”泪水已打湿了脸庞,自从得知许平君入宫那一刻起,霍成君便已放弃,而已经放下的事,她不愿再拾起。 “你可知这当中几分真几分假,成君,病已他不如外人看得这般坚强,他亦有脆弱之时,我最怕的是他走不出我离开后的悲伤,所以我的病情一直未如实与他言,在他面前,我一直强撑着,而他离宫,我放下了戒备,便更显虚弱了。”正是怕他日日忧心自己,正是怕他为了自己而荒废了朝政,所以许平君在得知自己只能听天由命时,未与刘病已讲,反而装出了一副越来越好的模样,可这样的后果,却是让自己在更费心神,也加速了病情的蔓延,可只要刘病已多一日安心,对于许平君而言,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太傻了……”一手捂着嘴,顾不得失态,霍成君便对外边的丫鬟喊道,“快宣御医,请太皇太后!”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在这宫中,霍成君能想到的只有上官幽朦,似乎只有找到了上官幽朦,她才有了主心骨。 这样的霍成君,许平君从未见过,心中有着几分愧意,可却也有几分无奈,世间事,终不是她们能控制的,亦或是,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从她们初遇的那一刻,命运便已将两人缠绕在一起,许平君的眼神移向了年前霍成君采来并精心放置的梅花。 “这花我是见不到它再开了,成君你的一番好意,终是被我辜负了。”笑容替代了闪烁着的泪花,她有太多的放不下,有太多未与刘病已一起实现的事,她不甘就此离去,可她又无力与天斗争,本是想看着瓶中花盛放的,可花在瓶中却一日日枯萎凋谢,如同现在她一样。 “医术高明之人皆在宫中,来年的花儿你定看得见,平君,你可还记得那一年,你与陛下一同雪中赏梅的情形,我说你们在暮雪中白了头,你们定然也能待到真正白发苍苍之时,还能携手踏雪寻梅的。”霍成君加快的语速,透露着她从未有过的慌张与期盼,极尽所能安慰着许平君,可同时也是说与自己听的。 “或许我们只能让雪染白了头。” 霍成君无语,只是泪水不住地倾泻,这一刻,她悲伤的是刘病已与许平君难相守的命运,可她不知,之后的她该悲哀与怜悯的究竟该是谁。 上官幽朦得知消息后,一路疾步而来,消息来得太突然,她虽在宫中,可昨日见许平君也还未宫女说得这般严重,昨日清晨,她送刘病已出宫,尚有几分精神,一日的时间,怎会有如此变化。 当上官幽朦至长定宫时,亲眼所见,才知大事不妙,连夜命人出城寻正在猎场的刘病已,却被许平君拦下。 “幽朦,病已许久未恣意纵马,莫让他为了这事才离开又折回。”许平君的这颗心从来就很小,小到只有刘病已,可她不知,刘病已对她的在乎也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今日的阻止,不过是让遗憾更深,恨更浓,若是知晓他日情景,或许许平君便不会再阻拦。 无奈之下,上官幽朦怕许平君一急之后,本就不乐观的病情加重,便不再命人前去相寻,只听着许平君轻轻地说着她想说之话。 “你们可知我为何有回到这长定宫?” 第六十七章 病危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你方来之时便是在这儿,如今不过是回到这儿罢了。”上官幽朦回应着许平君的问题。 许平君却是摇头,“都说落叶归根,这宫中却无我可归之处,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长定宫了,那椒房殿终不是我该待的地方,若真在那儿归天了,只怕会碍着旁人的眼,还是这儿自在些。” 许平君话中之意,霍成君不明白,可上官幽朦在与她对视后,却已了然,可正因了然,才更担心,原来她知道,可她所指的究竟又是谁,那无辜之人她可明白,“成君,你去看看御医可来了。”上官幽朦借着还未至的御医支开了霍成君,此时的霍成君早已失去了冷静,不疑有他,应一声,便疾步离开。 “看来你我所想不尽相同。”许平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答案,而她也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悲哀,“幽朦,你说我与她哪个不无辜?我从未想过与谁争皇后之位,我只是想守着我的夫君,我的孩子,我可以只是一个陪在病已身边的婕妤,可为何这偌大的汉宫容不下我?” “你如此想,病已却非如此,为了使你为后,他费尽心思,我想,他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就此静默良久,直至霍成君带着御医而至,若非霍成君前去,那御医还不知要磨蹭多久,他也害怕万一有个好歹,自己会受牵连,可许平君的病情他从始至终都明白,可是他从始至终未说过一句实话,许平君如今的身体状况,他清楚不过,所以这些日子,能避便避着,免得到时殃及自己。 许平君自也知道,连自己都发现不对劲了,御医岂会不知,除非真是庸医了,而会如此,不外乎他的有意隐瞒,可此时,她已不想追究什么,挥了挥手,让方来之人又回去了,“成君,我有些话要与你讲,莫让人扰了咱们。”这些话,就连上官幽朦也不得而知,只知霍成君出来后,面色凝重,残月当空,她一声长叹。 十二日,许平君只觉更困,中午歇下后,晚膳时分,眉尹唤她用膳之时,却是如何也唤不醒,一瞬间,眉尹只急得哭着叫,不一会儿,满室便围满了宫人,幸而有几个年长的,尚存理智,立马至长乐宫禀报上官幽朦,并将御医与医女淳于衍宣至长定宫。 上官幽朦得知消息,自知情况不妙,命太监连夜出宫,以最快的速度禀告刘病已,只道:皇后病危,请陛下速速回宫,若是晚了,只怕……后边的话,不必上官幽朦吩咐,太监也知晓是何语。 知道事情紧急,一路之上,太监未敢耽搁,带着上官幽朦的令牌与懿旨,使城门“咿呀”打开,这门一开,纵是守门之人也知将有大事发生,自刘病已登基后,这还是第一遭,守城侍卫疑惑地挠挠头,却不敢再打盹。 正在上林苑的刘病已,已经歇下,几日围猎,虽痛快却也耗费了不少精力,自也需要休息,谁知天将破晓梦未沉,已被廖公公唤醒,而一醒来只见廖公公下跪磕头,“陛下,太皇太后懿旨,请您即刻回宫,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病危……”语罢,头已与地面碰撞。 朦朦胧胧的刘病已,因“皇后娘娘病危”六个字瞬间清醒,不问真假,穿戴好之后,不曾交待,只骑着一匹快马,往皇宫而去,马蹄声踏过黑夜至黎明,可刘病已的心却正好相反,无心顾及其它,只知道他要速速回到许平君的身边,只知道他不能没有她,鞭子不听地抽于马身,恨不得一瞬间人便已在皇宫。 狩猎场,刘病已走后,廖公公自知事情不简单,连忙去寻霍光,也让几个小太监,唤醒了邴吉与张安世等人,几人得知此事后,经商量,霍光让张安世留下处理未尽之事,自己则与邴吉也连夜回城。 一前一后,三匹骏马急急回城,骑马之人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御史大夫,任凭谁都明白,长安城即将有大事发生,守城的侍卫,只希望这大事不要触及自己。 刘病已回到皇宫,赶至长定宫时,天已明,此时的霍成君早已在许平君房内,看到刘病已到来后,自动让出了位置。 刘病已坐至许平君床榻边沿,“平君,我回来了,你睁眼看看我……”语气依旧温柔,却透着惊慌,我着许平君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可许平君依旧紧闭着双眼,刘病已忽然起身,满身的戾气,将御医吓了一跳。 “说,为何吾离开之时皇后还是好好的,今日却成了这副模样,你们是如何照看的,你们又对她做了什么?”愤怒全写在脸上,可未等这些人回答,刘病已一道圣喻一下,“吾命令你们,必须让皇后娘娘醒来,否则杀无赦!”第一次从刘病已口中听到这个词,方至门口的霍光,除了震惊还带着一丝颤抖。 “陛下,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臣可施针使皇后娘娘醒来,不过能撑多久,只能,只能……”在刘病已怒目布满红丝之中,御医不敢将话语继续下去,只能跪于地上,等着刘病已的答案。 而刘病已双拳紧握,在听到“不行”之时,便有想将人拖出去的冲动,可他知道他不能,如他所见,许平君面无血色,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点点头后,转过身子,不忍也不敢看着银针扎向许平君的脑袋,现在,他只盼望许平君能醒来,从来没有一刻,使他这般急乱,而在听到一声“病已”后,刘病已终于再次回身看向了已经睁开了眼睛的许平君,一声“都退下”后,房门被关上,除了两人,再无其他,刘病已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倾塌,男儿泪顺着脸颊而下,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庆幸。 许平君虚弱地抬起手,替她拭着脸上的泪水,可自己眼眶中的晶莹却已打湿面庞,就在许平君欲收回手之时,刘病已紧紧握着,不再松开,让她的手贴着自己的面颊,仿佛这样就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一般。 “病已,我骗了你两回,你可会原谅我?”知道自己大限已至,所以所有的事情愿交待清楚,愿少留遗憾离去。 “你在我身边便好。”不会去计较这些,而其中一桩刘病已清楚,那便是她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第一桩,你可知你心中所念的那个女子并非是我,另有其人,一切不过是个误会罢了,如此,病已,你心里可还有我?”心中最忐忑的莫过于此,每当刘病已提起幼年之事,许平君心中都会出现一抹苦涩,她曾想鼓起勇气将真相诉之,可怕骤然失去这份温暖,也因刘病已盼望之人一直未曾出现,而一再隐瞒,但时至今日,所有的一切都该大白于天下,许平君不想有一日刘病已还带着遗憾,所以宁愿在这最后一刻将真相告之。 “不管是不是你,你都已在我心中,平君,往事不计,我刘病已只要你许平君。”一刹的意外后,刘病已说得无比坚定,握着许平君的手也抓得更紧了一些,而许平君的泪水也流得更为凶猛。 这么多年,其实不管许平君是不是自己心中那个人,她早已成为自己生命中不可抹灭之人,不论是与不是,这几年的夫妻情都是真的。 “第二桩,我早在要回长定宫之时,就已知晓自己的身体如何,不过一直瞒着你罢了,病已,我不怕生老病死,我怕我走后,你再不愿让人知你。”她怕刘病已将自己锁在了一个世界中,隔绝了所有的善意,独自承受着孤独。 “你若走了,我便与你一同去!”刘病已虽说过不会让自己先许平君而去,可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许平君会离自己而去,而这一天还来得如此之快,来得这般猝不及防。 “病已,你若如此,你便不是你,夫妻多年,我岂会不知你,你的心中不应只有许平君,你是大汉朝的皇帝,你还有这大汉天下,还有这壮丽山河。” “连所爱之人都护不了,还谈何天下!” “答应我,我走后,不要因此牵累无辜,此事随风而散便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许做什么傻事。”刘病已越是不愿放手,越是不舍,许平君便越是难以安心。 刘病已只是摇摇头,他知道此事他一定会彻查,因为此刻他已明白,许平君的病甚有可能是人为,而非天意。 “病已,夫君,知你者是我,可天下只有一个我,我不担心奭儿,可我担心你,我放心不下啊。”许平君已泣不成声。 “我说了,我陪你走,如此你我都不会孤单。”刘病已目光无比坚定,他此时所说也是他此时所想。 许平君却是笑了,“傻瓜,这天下需要你,你不是我许平君一人的刘病已,窗前的花不会再开,我答应陪你看的大汉河山也无法再实现,另寻一人陪着你看花开花落,携手天下,若能寻到那幼时之人最好,可茫茫人海,若是寻不到,别忘了还有为我折梅之人。” 第六十八章 天涯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泪如雨下,不住地摇着头,而许平君泪水渐干,换上了往日那般温柔似水的笑颜,“你还要替我守护着我们的奭儿,不可以像我这般撒手。”许平君怕刘病已真的说到做到,如果说在自己走后,而又未有人能温暖他这颗心之时的空档,能让他振奋的怕也只有他们俩人的刘奭了。 “好,好,好,你放心……”看着越来越虚弱还为自己想着日后的许平君,刘病已又怎会再拂了她的意。 “好,病已,从今后,你便不必再为我费心,不必再为我与朝臣为敌,你便可安心谋你的天下,谋大汉江山……”眼中有着无尽的不舍,双眸含泪,却动也不动地望着刘病已,仿佛这一眼便要将他的模样深刻于骨子中。 刘病已将许平君深深拥在怀中,静静地感受着她微弱的气息,刘病已很清楚,从今只怕再难如此,他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她的脸颊贴着刘病已的胸膛,泪水浸透衣襟,却谁也没有离开彼此的怀抱。 良久,许平君才道,“病已,我只能陪你到此,我……”话未完,手已从刘病已的背部滑落,刘病已依然一动不动,紧紧抱着她温度渐渐消减的身体,泪水慢慢停留于眼眶之中,不再顺着脸颊而下,再抬头时,窗外天已昏黄,刘病已终于松开已经冰冷的许平君,轻轻地让她躺于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似乎她只是沉睡罢了。 “平君,在南园等我。”起身时在许平君耳边轻轻留下这一句话,直起已有些僵硬的身体,闭眼深深呼吸后,刘病已从容推开房门,对着门外一众人道,“皇后已病逝,素备寿衣与身后事。”吩咐后,刘病已挥手让御医入内,自己也转身再朝许平君走去。 虽说许平君已病了好些日子,可走得也着实突然了些,一时间,哪里会有这些东西,此时再赶制显然已来不及,想询问陛下是否可至宫外采买,可谁都知,刘病已心情不好,哪敢打扰,幸得上官幽朦开口,“颂挽,将我备好的给皇后送来。”在昭帝离开后,上官幽朦便已为自己准备了这些身后物件,此语除了解了宫女的燃眉之急,也惊到了霍成君。 “我不过是为不时之需,进去看看吧。”上官幽朦入内,只见刘病已与来时不同,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冷眼看着跪于房内落泪之人,不言也不语,上官幽朦走近刘病已的身旁,只觉身边有股寒气,“病已,伤心便哭出来,莫要憋坏了身子。”上官幽朦想,刘病已如今的心情,最能理解的莫过于自己,但他该比自己来得更为伤心,自己与昭帝的感情未有这般深,加之昭帝临走前已卧病许久,心中亦有准备,可刘病已不是。 “平君未走远,会放不下的。”所以,当他起身那一刻,再未落过一滴泪,当他起身那一刻,那颗心又回归了冰冷。 霍成君走近床榻,望着已经失了颜色的人儿,第一次觉着原来生死离自己这般近,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儿,就这样躺下不再起来,“平君,我答应你,安心去吧。”眼合上,泪水溢出眼眶,一路流至脖颈处。 房外霍光、邴吉等外臣守在门外,听得房内太监哀声宣告“皇后娘娘薨逝!”而后只听房内宫娥哀嚎之声愈盛,处刘病已与上官幽朦外,其余皆伏跪于地上,此时,颂挽也已取寿衣而回,正欲递给上官幽朦,却被刘病已接过,“都退下。”这最后一身衣裳,刘病已要亲自为她换上。 上官幽朦点头后,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内房,至外厅,逃不了霍光与邴吉的相问,上官幽朦在犹豫继续后,只道,“皇后走得突然,哀家也不知为何,一切待陛下定夺。”语毕余光瞥了淳于衍一眼,只见她额头上有着细小的汗珠,还有一旁的御医亦是如此,上官幽朦不再多言,有的事不是自己能插手的,而自己即便有心却也无力。 许平君走后,看似一切都很平静,刘病已以皇后之礼将她安葬自不必说,谥号“恭哀皇后”。 刘病已看着穿好衣裳的许平君被人安静地抬入棺椁之中,看着棺盖越移越笼,缝隙越来越小,刘病已多想阻止棺盖继续前行,可他始终握紧双拳,看着许平君的身体,许平君的面庞一点一点消失于自己视线之中,眼睛一眨不眨,就像她临终那样,定定地看着这张陪伴了自己五年的面庞,过往一切,一颦一笑在脑海中迅速翻涌,直到听到棺盖与棺身闭合时的重重响声,才切断了往事回忆,这一刻后,再也见不到她的面庞,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只能活于自己的心间。 风阴测测地吹着,欲下不下的雨如同刘病已的心情,他坚持送完许平君最后一程,至杜陵南园,看着棺椁被土掩埋,刘病已站在原地,久久未有动作,在邴吉带着忧虑的一声“陛下”后,刘病已才道:“你们先回,吾还想陪皇后最后一程。” 邴吉与霍光对视后,霍光点头,带着众人至杜陵之下等待刘病已。 刘病已在所有人都离开后,自己面对着空荡荡的杜陵,空荡荡的坟墓,“平君,我只能送你至此,此后,再见你便是清明,你我夫妻今一别,已是两天涯,再见之时唯有来世。平君啊,你可知,若无你相伴,帝王将相,又有何可恋,不过你放心,我会完成这天下大业,然后与你团聚,我唯一不能答应你的就是,你的仇我不会放下也放不下……”不复这几日的平静,恨意替代了款款情深,一阵风从两旁呼啸而过,好似许平君带来的话语,可刘病已已转身离去,只空留风卷沙土,吹向远方。 刘病已离开杜陵后,便寻了上官幽朦,“幽朦,宫中是如何处理重罪之人的?”来势汹汹,刘病已满身的戾气吓得上官幽朦一惊,探究地打量着他,原来平静为的是今日。 “你这样,平君能安心吗?若非要找几个人才能解你心中忧愁,我替你寻来,但此事到此便可结束,莫要连累无辜!”上官幽朦带着几分激动,于公于私,她都希望这事可以随着许平君的入葬烟消云散。 “平君那般不争不抢之人都要害的人可算得上无辜,你以为我会相信这当中没有人故意为之,你以为我会相信一切皆是天意?”刘病已大有不罢休的劲头,而接下来的命令也印证了他的神情,“传吾旨意,椒房殿、长定宫之人,一律严加拷问,凡在皇后生病期间医治过的大夫、女医一律打入天牢,必须找出背后主谋之人!” 随着刘病已一旨令下,侍卫开始往长定宫抓人,上官幽朦自知再劝无用,同样内心也在颤抖着,也在悲哀着,大汉是不是又要有一场血雨腥风,而这一切,皆因虚荣二字,这一场风波又会波及何人,又会在何时才能停下,上官幽朦的眉头紧紧凝起。 之后的几日,之间御林军,四处抓人,凡与许平君搭边之人,皆让他们抓入狱中,一时间,长安城的大牢又热闹了起来,狱中遍地哀嚎求饶声,在严刑之下,不少人为了能够少受折磨,胡诌一人便当成了救命稻草,而那人便由此沦为不幸,至于原先入狱之人,皆听刘病已之命,为许平君陪葬。 长城中,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被冤入狱之人会是自己,生怕好好的一户家,被某人之言而打散,生怕看不到尚在边关还未回来的亲人,整个长安城被黑云压城之时,也被惶恐的气氛包围着。 霍光本想着刘病已出气后便好了,也就由着他发泄,可哪知越来越离谱同时邴吉与张安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与霍光前来商议,该如何劝阻,若再由着刘病已下去,只怕大汉危矣,同样令他们意外的是,陛下竟是如此痴情之人,为了恭哀皇后,竟不惜如此,而他这口气出的也确实太长了。 “唉……”霍光长叹一声,“我大汉江山何时才能安稳?”浓浓的忧愁弥散于几人脸上,谁想得到,一想温和的陛下,会为了皇后,大动干戈,大开杀戒,甚至已无所谓那人是否真涉及皇后之死,只要有关联,便难活着出来。 刘病已则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独坐于长定宫内,一壶浊酒,而今空留一人,一人一酒便是夜至天明,许平君对于刘病已而言,更是知心人儿,正如许平君所言,从今后,刘病已还能与谁毫无芥蒂地讲心中之事,骤失的温暖,刘病已还未找到击破之法,只能在此缅怀故人,而外面那些号叫之声与他无关,当然他也听不到有多少人哀怨,有多少人哭喊嘶号。 上官幽朦与霍成君就在房外透过窗的缝隙,看着里面的刘病已,想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忽而,上官幽朦望向霍成君,“成君,你进去劝劝他吧。”带着一丝希望,却又带着几缕复杂,或许霍成君与刘病已早已注定了这一段剪不断的缘,可这究竟该喜该悲呢? 第六十九章 沉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随着刘病已转动的心思,忽然被上官幽朦打断,看向上官幽朦,头轻摇,“我进去做什么,他定能缓过来的。” “你可知外边是何模样;你可知有多少人因为他的儿女之长,只能妻离子散;你可知,待他缓过来之时,这天下可等得起?”上官幽朦言语间有着从未有过的严肃与严厉,她放大了的音量,也是希望里面的刘病已可以透过带着缝隙的窗纱听到,更希望他不要从此一蹶不振,毕竟一个帝王的作为,决定着一个朝代的命运。 霍成君听得一番肺腑言,只无言以对,抬头欲往里时,见到了不远处眉尹眼中那一抹仇恨,霍成君只觉浑身一颤,看了几眼便不再多想,抬手轻敲房门,敲门声中带着几分犹疑。 刘病已确实听到了上官幽朦的指责,这些道理他又岂会不知,可此时,他满心只想着为许平君报仇,哪顾得上这般多,听到敲门声,只道是上官幽朦,“进来”,壶中酒再灌入喉中。 许平君离世后,只四五日,刘病已已消瘦不少,但脸上的悲伤却是更添几分,霍成君在踏入门槛的一刻停留于原地,她以为或许她不该打扰他的宁静,他的追忆,于是只是在门内,默默凝视着独酌的刘病已。 “既已来,不陪吾喝一杯?”刘病已将茶盘中的一个杯子放于桌上,斟满酒,然后又自顾自让酒水倾泻入喉头,感受着酒的浓烈,愿能有一份沉醉,愿能在醉梦中,梦到许平君翩翩而来…… 霍成君走进,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可细看却发现她一双灵动的眸子,水波荡漾,“陛下,皇……” “若是喝酒你便坐下,若是别的你且走罢。”刘病已未等霍成君话落,便指了指身旁的杯子,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不需要一个人来教导,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陪着自己喝酒之人。 霍成君看一眼杯中酒,举起杯子,闭眼一饮而尽后,将杯子置于桌上,才在刘病已身旁坐下,看着刘病已再次倒入杯中的酒,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往肚中饮下,三杯酒后,霍成君已有些昏昏沉沉,却依旧未拒绝刘病已再次倒入的琥珀液,两人只是饮酒,未曾多言。 没有阳光的日子,天昏暗得总是比平常早,刘病已望了一眼沉沉睡去,久久未醒的霍成君,终于起身,推开房门;终于让自己踏出了这个房间,走出之际,他未错过一直守在门外的上官幽朦脸上闪现的期盼,可他置之不闻,看了一眼,错身而过,往前走去,却被上官幽朦叫住。 “陛下,你真要为一个已死之人置天下不顾,视万千性命为漠然吗?如此,你以为平君地下有知能安心吗?”上官幽朦着急中有着几分失望,而她更希望可以唤醒刘病已,这一关,他怎么可以跨不过去。 “该如何,我心中明白!”只留下这一句刘病已拂袖而去,可又突然停下脚步,“霍成君醉了,你命人送她回府,平君的闺房,我不希望有别的人过夜!没错,刘病已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只是他没想过原来帝王的一句话可以有如此大的杀伤力,竟会使那么多人受到不公。 上官幽朦看着刘病已远去的身影,心中尽是矛盾,她的内心也在害怕,“成君,若能一直这般安稳睡着该多好。”上官幽朦望着霍成君宁静的睡颜,忽然有一种永远不要醒来的念头萌芽,最终还是轻轻推了推霍成君,在她耳边轻轻呼唤,直至霍成君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然后半睁半开着眼睛,带着几分未睡饱的不满嘟囔一句,“幽朦,怎么了?”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跟我回去再睡吧。” 霍成君这才猛然记起,自己趴下之时,在与刘病已饮酒,可现在刘病已显然已经离开,自己依旧在许平君房中,瞬间起身,点点头与上官幽朦一同离去。 眉尹望着已经空荡荡的房间,未有余温,复杂的神色流转于眼眸之中,耳边又传来宫女惊慌的声音,“眉尹姐姐,大皇子正哭着,奴婢们如何劝都没用,还请姐姐去看看。” 收起自己的心思,眉尹一边往刘奭房中而去,一边正色问道,“乳娘呢?”刘奭虽小,可这满殿的哀伤,四五日未见亲娘,即便再小也能感受到气氛的诡异,这几日,刘奭一直哭闹,可有乳娘在身旁,一会儿便也止住了。 “乳娘在皇子身旁,可就是劝不住,这才寻姐姐来的。”小宫女在一旁小声解释着,眉尹不由得加快了脚下步伐,不由得顿了一下,心下一沉,随即步子迈得更大。 刘病已在离开长定宫后,便往许久未去的宣室而走,未至宣室,远远便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身子微弓,在元月的冷风中,来回踱步,刘病已本想转身离去,可看到他一次次向着宣室内张望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前,还主动向依旧往宣室内望着,未注意身边动向的邴吉打了招呼,“邴大夫,寻吾可有何事?” 邴吉见到憔悴了许多,又有好几日未曾见到的刘病已,顿时一阵激动,“陛下,臣邴吉有要事禀奏。”眼中带着对晚辈的疼惜,刘病已与许平君的情意,邴吉知道,当初为立后如何冲动,如今这份心只会更痛。 “邴大夫进来说罢。”邴吉要说什么,刘病已已猜到几分,此时的他也想着寻个人说说话,可如许平君所言,他又有何人可寻,邴吉是刘病已可信得过之人,他既来了,先听他说说也无妨。 “臣请陛下收手!”邴吉虽刘病已至宣室,刘病已方坐下,邴吉便跪于地上,眼中含泪,一脸诚挚恳求着刘病已。 “该如何,吾自有思量,若为此事,大夫不必多言。”;刘病已只想随心,只想做一回可任性之人,可他忘了,自从进入汉宫门那一刻,他早已不是他,不是那个民间的刘病已,而是大汉的刘询。 “陛下……” 邴吉还欲言,却被刘病已伸手拦下,“大夫莫非也想如太皇太后那般将吾教训一番?”说罢刘病已自嘲一声,任谁都看得出这抹牵强的笑容,饱含着多少苦涩,“邴大夫,你可知皇后突然辞世,乃是有人为之,皇后在吾身边五年,无怨无言,却难得善终,你教吾如何作罢,你教吾如何放下?”刘病已的眼睛已蓄满泪水,自许平君离开后,每每念及此,心中的酸痛总如浪潮般涌来,难以平息。 刘病已的痛,邴吉看在眼中,不再多言,明知他不该如此,可人哪能没有七情六欲,道一声“陛下龙体要紧”便转身离去,终还是未能劝阻他。 满室又只剩下独自一人,曾经多少个日夜他也如此过,可从未感觉这般孤寂,这般累,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她在深夜为自己披衣相伴的情形,而今,烛光依旧摇曳,可却再未能迎来夜色中怀着忧心而来之人。 宣室安静地似乎能蚀了刘病已的心,狱中却是依旧审问鞭挞哀嚎声不止,淳于衍双手抱膝缩于女牢一角落,听着一声声哭泣与受刑后的痛苦之声时,心中皆一震,身子也是瑟缩一回,眼看一个个人被提去审问,有的半死不活地被仍入牢内;有的一去之后再未回来,从未有过的恐惧在淳于衍心头不住地蔓延,而此刻她能想到能救她的只有霍显,靠着入狱之时的那点首饰,与一番夫妻之情,买通了牢头,第二日终得见淳于赏一面,两人几句言语,便已定下主意。 淳于赏自大狱出来,装扮一番,便往霍府而去,特殊时期,总是小心着些好,到了霍府只说有要事求见霍夫人。 霍显一听来人是淳于赏,便连忙召见,她在担心的是在狱中的淳于衍,而淳于赏此时来,除了那淳于衍想必也不会有旁人,霍显不知淳于赏对自己与淳于衍所做之事知晓几分,尽管想避嫌,却也只得相见。 “霍夫人”,淳于赏行礼后,望向四周,用意很明显,霍显挥挥手,屏退下人后,淳于赏才又开口,“小的前来,是求夫人救贱内一命,小的方于狱中见了贱内……” 淳于赏还未多说,霍显在听到淳于赏见过淳于衍后,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淳于衍如何了,她可有说些什么?” “夫人,贱内什么都不知,自不知该交代什么,奈何狱中酷刑难挡,若再下去,只怕只能如那些人那般胡诌一些,躲过这一劫了,还求夫人能出手相助。”淳于赏看到霍显情急模样,便知自己来对了。 “我明白了,你们放心,淳于衍若不多言,自不会有事的。”霍显强装镇定,内心却已是云雨翻涌,在淳于赏走后,连忙叫了两个丫鬟前去打听外边与狱中的情形,自己却是无力地坐于椅子上,忽然间她也开始恐慌。 霍光回府之时,恰好遇上了正从霍府出来的淳于赏,只见他东张西望,好似有何告不得人之事,霍光顿时皱起了眉头,心想:霍府何时进了这等人? 第七十章 察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与匆匆四顾离去的淳于赏打了个照面,本是不认识淳于赏这等人的,加之他又有心装扮过,可因前些日子霍显时常与自己提及淳于赏此人,淳于衍又因许平君之死下狱,谨慎起见,霍光便命人调查了淳于赏此人,霍光认不出来淳于赏,但恰好他身旁之人自寻思之后却是知晓了方才那人是谁,便与霍光道:“老爷,方才所遇之人乃是淳于赏。” 听到“淳于赏”三个字,霍光心中一阵疑惑,“你未看错?”淳于赏与霍府从未有来往,像霍府这等门第又岂是淳于赏一个小小廷尉监攀得上的,而今淳于衍又是风头上之人,不论如何,都不该与淳于家走得过近。 霍光身旁之人摇摇头,“小的确定是淳于赏。”下人一脸笃定,这个人他前几日才调查过,若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那也不会留在霍光身边。 霍光点头,暗自思忖:自己不在府中,那淳于赏前来能找之人也只有霍显,便召来管家相问,“今日,夫人可见过何人?”平常,霍光对于霍显见了什么人都不会过问,不由得老管家也是一惊,惊讶过后便如实答道。 霍光之所以不会过问霍显所见之人,只因处在霍光这个地位之人,每日多多少少有些人前来,而他们不敢明着找霍光,让自己的夫人前来与霍显闲聊家常,然后提及自家夫君是常有之事,而这些事霍光也交于霍显应付,自也就不再多问这后院之事。 “让夫人至书房。”这时霍显还敢见淳于赏,霍光不得不提点几句,免得日后有事连累了霍府,谁知听到管家一句,“夫人去城郊土地庙了,吩咐晚膳之时方回”,霍光只得作罢,转而问道,“小姐可一同去了?” “回老爷,四小姐回府,正在八小姐房中。”管家提起脸上还带着几分欣喜之色,府中的小姐公子,只有霍禹与霍成君乃是霍显亲生,其余皆是霍光第一任夫人所生,而霍显对于那位夫人所生之女,从未有过好脸色,但霍成君却是与她们姐妹处得不错。 霍光听闻女儿回府,自是扫了霍显见淳于衍的不快,“姝儿来了,随我去看看。” 霍成姝与霍成君于房内言谈之间,霍成姝发现霍成君总是时不时走神,而面上又是忧心忡忡,不免为她担忧,“八妹,你这是怎么了,又何心事,可与四姐说说?”最小的总能得到更多的疼爱,霍成君便是如此,虽说对于霍显,霍成姝几人并不喜爱,可对于霍禹与霍成君,霍成姝几人倒未有多大的成见,毕竟是血脉相连之人,尤是霍成君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差略大的小妹,更是多了几分惜爱。 “四姐与姐夫可相爱?四姐可幸福?” 霍成姝被霍成君突如其来的问题,怔得一楞,说真的,霍成姝从未想过霍成君所提的问题,“看来我们家八妹当真该嫁人了”,霍成姝开颜一笑后道,“你问的我未曾想过,不过你姐夫待我很好,我又不必为府中之事操劳,唯一不好的便是他出征时,我的心总是难以放下,不过我想,这份牵挂也是幸福吧,若论相爱,我们成婚前未曾谋面,只是从爹爹口中听得他乃是英勇且年少有为之人,日子过习惯了便也好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戏中的事儿。” 霍成姝在提到范明友之时,脸上拂过的笑意,霍成君便知,他们是在一起是开心的,也许开心就是幸福。 “姐夫也挂念四姐呢,他临行前在府中与我相遇时,还吩咐我要多陪四姐解闷。”霍成君瞧着霍成姝打趣道,可心中却是无限茫然。 霍成姝被霍成君如此一说却是羞红了脸,正好霍光敲门,缓了她这份害羞,忙起身前去开门。 “姝儿既已来了,今晚便留在府中用膳。”女儿难得回来一趟,霍光自也想与她多说说话,虽说不知该讲些什么,可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霍成姝带着几分为难,犹疑片刻后,才回答,“爹爹,女儿怕是不能留下,女儿已答应母亲回府与她一同用膳,爹爹也知夫君如今不在府中,女儿若不回去,她便只有一人用膳,不免孤独了些。”霍成姝后面的解释越来越轻,自出嫁后,已甚少回府,更鲜少在府中用膳,这其中也不乏霍显的原因,可饶是如此,霍光出言相留,自己如此拒绝还是有几分愧疚之意。 霍光叹一口气,带着几分失落,却还是带着几分笑意,“罢了罢了,明友不在,你多陪陪范夫人也好,姝儿,你自己的身子也要顾着。”霍成姝自幼多病,霍光自也会多挂心几分。 霍成姝听霍光如此讲,心中更是难受,“父亲……”还未多言,便被霍光打断,只让她们姐妹叙叙便离开了,霍光也知霍成君这几日心情不佳,或许她们姐妹之间多聊聊,霍成君也可一扫心中阴霾。 午后的时光流逝于言笑间,霍成姝离去之时,霍光未曾多留,可在看不到她的身影后,却感慨一声,“儿女长大了,便有自己的家了。” 一句话听得霍成君心中酸涩,“成君永远陪在爹爹身边。” 霍光对着霍成君一笑,“傻话,也不怕人听去笑话,你母亲也回府了,赶紧去用膳。”霍光脸上带着无限的宠溺,他看到霍成君这几日的闷闷不乐,心中比她更烦忧,哪个父亲不希望儿女能和乐一生,在看到霍成君对着他笑时,霍光只觉一切为她的安排都是值得的,霍成君夫婿之选霍光心中已有人。 晚膳后,霍光待霍成君回房后,至房中遣退了下人,“你今日可是见了淳于赏,如今的局势,你竟还如此大胆!”霍光面色顿变,而他也察觉到霍显今日用膳之时一直看着自己,却也在逃避自己的目光,知她定是心虚,也确定了她见了淳于赏之事,而霍光万万没想到的是,霍显接下来的言语,更是让自己气急。 霍显见不得霍光这样的脸色,“老爷何必这般,我确实见了淳于赏,可这又如何,我又岂会不知,如今不宜与他相见,可淳于衍在狱中,她若说出些什么,岂不更烦心?”霍显倒是有理了,言语间还透着几分委屈,“我今日去庙中不也是为霍府祈福,为成君祈福!” “成君好好的,需你祈什么福?我们什么都没做,又何必怕淳于衍说些什么,即便她胡言乱语,陛下与朝中大臣自有公断,我位列三公,若是能随意被牵连,也不会活到今日!”霍光愤怒之余,却好似想到了什么,连忙定睛看着霍显,似要将她一双眸子看穿一般,霍显低头躲避,却是让霍光睁大了眼,心中更气,指着霍显质问,“你,你该不会真让淳于衍做了什么手脚,许后之死该不会真与你有关?”虽是问,可与霍显夫妻多年,以霍光对她的了解,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在被霍光发现之前,霍显虽想老实交待,好让霍光帮衬着自己,可说出来还是需要勇气的,所以晚膳之时一直望着霍光,思忖着要如何说,可现在霍光既已猜到,霍显反而没了害怕,有了几分底气,“我这也是为了成君,要怪也只能怪许平君那村妇一直占着成君的位置,当初让上官桀抢先一步,将上官幽朦送入皇宫为后,这上官幽朦乃是你外孙女,我不好说什么,可好不容易换了新皇,我们成君有为后的机会,却被许平君抢走了,这口气我咽不下,更不可能眼看着女儿的皇后之位就此易手。”即便许平君已死,霍显依然愤恨,霍成君如今嫁与刘病已,无异于自己与霍光为正室,那人即便死了,却还是排在自己面前。 “霍显啊霍显,我霍家迟早毁于你手!”霍光满眼红丝,气急之余,竟一口气难提上,霍显只急得将他扶于一旁坐下,又倒上清水,喂他喝下,一手抚着霍光背部给他舒气。 霍光缓过来之时,只盯着霍显,“为我霍家,我必须将此事告知陛下,你自求多福罢。”霍光眼中有着不忍,毕竟是枕边人,可从刘病已如此不管不顾地要找出谋害许平君的凶手可知,一旦让刘病已得知真相,整个霍家都得给霍显的不甘陪葬,这样的场景霍光更不愿看到,只想着大义灭亲,为霍家留一条后路。 霍显听得霍光此言,立即跪于霍光眼前,两行清泪从眼眶滑落,“老爷,夫妻一场,难不成你真让妾身至那刑场之上,被人笑话责骂吗?妾做的一起也是为了霍家,为了我们的成君啊,老爷您想想,若妾真落一个毒害皇后的罪名,成君日后该如何?老爷,如今能救妾身的只有您了……” 霍光起身背对,不愿看着霍显那两行眼泪,他怕自己会不忍,“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如此做,我早与你讲过,皇后的心思不要再动,你为何一再不听,为何还愈发大胆?来人……” 第七十一章 剑指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眼见霍光要叫人,霍显越发激动,双手拽着霍光衣袍下摆,一个劲地相求,可霍光却如同无动于衷一般,耳听房内哭泣之声愈来愈响,愈发悲凉,偶尔间又听到成君几个字,丫鬟便忙跑去寻霍成君,心想:老爷的脾气只有小姐劝得住。 丫鬟寻上门之时,霍成君正准备就寝,外衣已去,耳听急促的敲门声,心下还思忖是何人这般大胆,院中人又是做什么的,竟然会让人敲门至自己闺房前,停下去簪的动作,蹙了蹙眉头,对着云岭道,“去看看,何人放肆?” 云岭走至屏风外边开门,而云屏则在霍成君面前抱怨,“小姐,这些人越发没了规矩,大抵是小姐太仁慈了,才让她们如此的。”云屏眼中带着嫌恶。 霍成君将云屏的一切收入眼中,未有言语,而云岭带着敲门之人进来后,霍成君心中亦是一惊,还未来得及深问,她便已跪下,一脸急色,话语之中还带着几分喘吁,“小姐,奴婢求您劝劝老爷,只有您能救夫人了……” “大胆,小姐面前修得胡言乱语!”云屏见她这模样正好让自己逮到了机会,平日里,夫人面前的丫鬟都需礼让三分,但今日恰好她不知规矩地敲了霍成君的门,又说这么一番犯着忌讳的话,倒觉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了。 霍成君瞥了云屏一眼,制止了她欲继续的话语,“霍香,父亲与母亲怎么了,你怎会这般着急?”霍香是霍显身边的大丫鬟,自小在霍府长大,比府中的那些小丫鬟要稳重得多,这些年,又显少犯错,而今她这般着急,竟连规矩也不顾,霍成君自知是真有事,可心中却认为不至于霍香说得这般严重,自己的母亲是何等人,霍成君自是有几分了解的,受了委屈,将事情夸大也是有的。 “小姐,奴婢听老爷与夫人在房中争吵,夫人哭得甚是凄凉,又听老爷好似要叫人,奴婢这才一时失了规矩,求小姐快去看看!” 霍香脸上的着急是不会有假的,霍成君虽带着几分疑惑,可那两人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命云岭与自己穿上衣裳,便匆匆而去,一边看着脚下路,一边迈大了步子。 “老爷,若是要将妾身送与那人处置,倒不如一道杀了妾身,免得受人侮辱折磨,更免得牵连了老爷,到时即便查到妾身上,老爷大可说早已一剑将人斩杀了,还可落得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霍显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颊流淌而下,拔出床头悬挂着的剑,递与霍光。 霍光看着面前的剑,犹豫半晌,终还是从霍显手中拿过,手腕旋转,直往霍显心脏刺去,霍显容颜已失色,满是惊慌,就在霍显以为自己会就此丧命于霍光手中剑时,霍光却在离霍显心脏只有一寸之时停了手,“你若是觉着我不忍,你所想不错,可为了成君,为了霍家,你这条命留不得,你既不愿受辱,便让我成全了你,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霍光眼眶之中也有一滴泪落下,几十年的夫妻情就要用这一剑斩断,霍光握剑多年,也曾剑指敌军,却从未感觉一把剑像现在这般沉重过。 “既是为了女儿,还求爹爹剑下留情!”霍成君推门而入,在霍光诧异间,已挡在霍显面前,虽然她不懂霍光所说是何意,可看得出,爹爹这是动了真格,未免真一时气急,杀了霍显,霍成君连忙将母亲护于身后。 “成君,你让开,今日我这剑非取了她性命不可!”霍光狠下心,对着霍成君道,这时霍成君的出现,无异于让自己这把剑更难下手。 “母亲错再大,爹爹也不该刀剑相向,若让女儿让开,除非这剑先刺穿了女儿的心,否则万万不可能的。”霍成君也是下定决心护霍显周全,张开双手,双眼一闭,好似只等着霍光的剑刺向自己,可霍光又怎会对女儿下手。 霍成君料定霍光不会如此,可睁眼之时,霍光手中的剑还未放下,含泪而道:“爹爹,难道让女儿亲眼看着母亲倒在女儿面前吗?爹爹可又想过,这一剑泄了爹爹心头愤,女儿便再无生母了,还请爹爹三思啊!”清泪在霍成君稚嫩却又执着的脸庞上流淌着,自许平君走后,霍成君忽然很害怕生死二字。 “成君啊成君,你可知她做了什么糊涂事?”霍光收起剑,眼中却满是痛惜,他本就不忍,加之霍成君这一番劝说,所有的勇气瞬间倾塌,闭上盈眶的双眼,松开手中剑,只听“啪”一身,霍光转身离去,可背影在霍成君眼中却多了几许沧桑。 看着霍光离去,霍成君那颗提起的心终于落下,“母亲,您究竟做了什么,惹得父亲这般生气?”霍成君知道霍光不会无缘无故如此。 “你父亲老糊涂了,你不必理会,母亲不过见了淳于赏一面罢了,他生怕遭人怀疑,才会如此。”霍显一半真一半假与霍成君讲着霍光动怒的原因,而霍成君尽管有几丝怀疑,可最终还是信了,便不再多言,待霍显歇下后,自己也回房而去,方才那一幕,霍成君也折腾得累了,回房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霍光却是一夜无眠,一遍又一遍看着孝武与孝昭两位皇帝留下的诏书,手一遍遍抚摸着诏书上的字迹,为了“忠臣”之名,为了不负两位先皇的托付,为了不负他们的信任,他拥立新君,即便掌握朝政,却未想过篡位,“孝武皇帝啊,老臣只想做这一世的忠臣,谁知老了老了,却添了这么一桩事,这一世的忠名已毁……” 夜色偏凉,大雨不经意已打湿了长安城,这一阵春雨没有润物的温柔,却好似透着几许悲凉,雨洒入窗柩,烛光案卷下的邴吉,起身合上窗,心中的震惊却还是无法平复,更不知面前的竹简该如何处置,也不明所知之事当如何处置,揉了揉范疼的太阳穴,随手拿起一件外衣披于身上,推开门,行至屋檐下,夜色仿佛已经雨的模样吞没,只有那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邴吉闭眼,一遍遍思忖着自己究竟该如何。 从深夜至第二日傍晚,邴吉只独自一人坐于书房内,来回踱步,来回思虑,天色渐渐被灰色笼罩,邴吉终于打伞一人独自出了府门,所至之地正是长安大狱。 邴吉一步一步向狱中所见之人接近,也一步一步听着耳边的凄厉之声不绝,多少人喊着冤枉,多少人在一阵鞭挞后的沉默中醒来全招了,而所招的是真是假又有谁会去理会,口中轻声道一声“造孽”,便加快了步子朝欲见之人而去。 “邴大夫亲来,可有何指教,不想夏侯在这牢狱之中还有人记挂着。”与邴吉的茫然着急截然不同,夏侯胜依旧不悲不喜,云淡风轻地看着邴吉,“许久不见,邴大夫要与我叙什么旧?” “来人,我与夏侯先生有话相谈,给我们寻个清净之处。”邴吉看了一眼四周,虽说夏侯胜这儿比狱中别的地方已清净不少,可一旁还有黄霸在,对于这个自己不熟悉之人,邴吉是不敢相信的,因为他接下来所说之话,或许会影响到整个朝廷的动荡。 邴吉的话牢头自然重视,忙为两人寻了一个无人打扰之处,而邴吉也不拐弯抹角,一股脑儿将心中所烦之事与夏侯胜而言,“夏侯先生定知恭哀皇后一案,我近日得知毒害皇后之人乃是霍显,霍显是何人先生自是清楚的,我怕陛下知情后定会拿她问罪,可子孟届时又会如何,我难以预测啊,你说,如今我知晓此事了,该如何处置?恭哀皇后冤枉,可子孟乃朝中栋梁,失不得,我真不如不理此案,若不知情,便也罢了。” 夏侯胜神色未改,“既如此,大夫不知便是。” “真可如此?” “除你我之外可还有人知晓此事?” “那案卷只经我手,未有任何人再见。”这一点,邴吉敢保证,好似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缕光,找到了一个方向。 “既如此,有何不可,雨后太阳终会出现的。”夏侯胜又神神叨叨了一句,邴吉似懂非懂点点头,又与夏侯胜聊了几句,便离去,只是在听到牢中那一声声叫唤后,不忍又一次加大了步伐。 自狱中而出时,天色已处于黑幕之中,邴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与霍光好好聊聊,这一次幸而落于自己手中,可下一次不知霍显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也该给霍光提个醒,未想邴吉至霍府时,下人言,他已去皇宫,一打听这几日府中之事,知晓霍光差点错手杀了霍显,心顿时漏跳一拍,连忙跑向皇宫。 邴吉料定霍光已知晓霍显毒害皇后一事,此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是灭族之祸,霍光察觉却未处置霍显,而他此时入宫又会为了什么,会不会让刘贺之事再上演一遍,毕竟霍光手中可掌握着京畿三辅的大权,念及此,邴吉那还能安心,故事绝不能重演,于是拼了命向汉宫而去。 第七十二章 惊悟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暴雨惊雷,邴吉不顾湿了鞋袜一路往宣室而去,在路上却遇上了传送军情之人,本是想送至刘病已面前的,可刘病已这几日阴晴不定的,不敢前去打扰,恰巧遇上了邴吉,又得知他也是往宣室而去,便匆匆将军情送于邴吉手中,让邴吉转递陛下,这边关传来的军情不知是好是坏,可不敢此时去陛下面前找处置。 邴吉看着一溜烟儿就离去之人,想这雨如此之大,也就不叫住他,自己正好要去宣室,手中的军情正是个好由头,而邴吉也知道,对于霍光而言,边关的战事他有多看重,于是又在大雨之中跑向宣室。 “大将军,吾为发妻鸣冤有何不可,民间尚能击鼓示冤情,难道吾的发妻,大汉皇后只能在九泉之下看着罪魁祸首逍遥吗?此事不查出幕后之人,吾绝不会罢休!”刘病已目光坚定,而他目光中的仇恨又是那么的明显。 霍光一步步向刘病已靠近,“陛下可要至大牢看看,如今是何模样,可要看看长安城的百姓是如何惶恐难安,为已故之人,折磨天下无辜之人,可是陛下想要的?”霍光亦是眼也不眨地望着刘病已。 刘病已忽然无力地转身,“大将军,吾身为帝王,却不能为自己相依相守之人报仇,让吾如何向她交待?”刘病已尽是肺腑之言,这份愧疚使得他不顾天下人会如何议论,朝中大臣会以何种眼光看待自己,只一味想着要查到凶手,让他为许平君陪葬。 “陛下,眼下之急是好好修缮恭哀皇后的陵园,给恭哀皇后在那边也有个安身之地,让她受香火祭祀”,霍光的态度亦软了下来,“陛下这般大动干戈,朝中人心不稳,那狱中人的话又有几句可信,哪个不是为了自保,而将旁人,乃至无辜者牵扯进来,若是有人咬定谋害皇后之人是老臣,陛下以为如何?”霍光带着几分测探,打听刘病已的口风。 刘病已忽然一惊,眼中的光亮再次燃起,“大将军何出此言?吾断然不会相信的。”刘病已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这一举动,伤了多少人,就连手握大权的霍光,竟也害怕牵连,那旁的岂不是有更多人会如此想。 看到刘病已眼中重燃的光亮,霍光带着几分欣慰,却也带着几分担忧,“陛下乃是受巫蛊之祸连累之人,臣亦是亲眼所见,当时有多少人因巫蛊之祸而家破人亡,就连孝武皇帝与卫皇后子女及卫大将军之子也未能逃脱,朝中大臣与其他无辜之人更是数不胜数,而如今再演变,怕离巫蛊之祸不远矣……” 巫蛊之祸发生时,刘病已虽尚在襁褓中,可父母至亲都因此事而亡,乃至之后的种种,都是因这一场猜测而起,对此等事,刘病已深恶痛绝,又怎会允许再次上演,更不必提是在自己的主导之下。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时,意识到一切已不像自己那单纯的目的,越走越偏时,刘病已只对霍光道,“多谢大将军提点,是吾之错,大将军放心,此事不会再累及无辜,先前被卷入之人,若当真无辜,吾定当放人补偿。” 霍光知道自己戳中了刘病已的痛点,也明白刘病已不会再追究,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但愿这事能够瞒一辈子,但愿刘病已这一生都不会知晓,“陛下圣明,陛下可否先放了狱中为皇后娘娘送药的医女,臣已查过,她乃无辜之人,若是主子病重离世,医女都需论罪,还有何人敢侍奉左右,还请陛下开恩。”刘病已松口后,霍光第一个想的就是将淳于衍从狱中捞出,毕竟严刑之下,有几人能扛得住,趁未被揭发之前,将人保出,是最为妥当的。 刘病已虽不愿,但看在霍光的面上便勉强地点了点头,可却也不愿许平君被害之事就此被耽搁,“皇后不能走得如此不明不白,大将军以为此事该交由何人查,才不致冤枉了清白之人,又能给皇后一个交待?” 霍光正思忖间,只见一个身影不顾太监的阻拦,闯入了宣室,口中大喊,“陛下,北方加急军报到!”此人正是邴吉,他年纪不小,皇帝又信任与他,太监也不敢严加阻饶,见他一路往里冲,只得跟在身后,以言语劝阻,可心急如焚,生怕霍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生怕刘病已出什么事的邴吉,哪听得进去身后这些话,高举军报,第一次不管不顾地闯入了宣室。 刘病已与霍光面对突然闯入的邴吉,登时一愣,而当霍光注意到邴吉言语中的“北方军报”四字时,心已被邴吉高举的信封所萦绕,接过邴吉手中的军报,“陛下,臣先去处理北方军情,老臣告退。”在刘病已的准许下,霍光迅速转身离开了宣室,不顾倾盆大雨与上空雷鸣,走入黑夜的大雨之中。 刘病已看着紧握军报的霍光,心中多了几分感慨,再看面前的邴吉,霍光这一代的人,已从年少走到了两鬓泛白之际,而他们这一生,除了戎马还有帝王迅速换迭的朝廷动荡,经这一遭,好似两人都添了几分沧桑。 “邴大夫既来了,皇后一案还劳烦大夫了。”邴吉正是合适人选,刘病已怎会放过,如今他心中对方才那军报无多大感受,可现在所言才是心中觉着最为重要的。 邴吉看着已经离去的霍光,又安然无恙且已想通了的刘病已,不禁泗涕横流,他这一哭却是吓坏了刘病已,又想方才霍光之言,只道是自己这些日子太过糊涂,而致老臣之心被伤,忙道,“大夫何以如此,大夫可放心,吾定不会再让无辜之人受冤枉,更不会以此事牵连更多。”刘病已不知,日后的他也会为今日之言而茫然。 邴吉忙点头离去,是夜,刘病已下旨,释放淳于衍,因皇后之事入狱者,由邴吉查明,确属无辜,放还归家并加以安家费以资补偿,并令廷尉署不得以严刑拷问。 第二日,山呼万岁,而在狱中的夏侯胜却是难得地大笑了起来,黄霸不解相问时,他只言,“陛下圣明,你我二人出狱之日不远喽!”听得黄霸是一头雾水,可即便如此,对于夏侯胜之言,黄霸也是深信不疑,在黄霸眼中,夏侯胜是师父、是智者,他所言不会有错。 本始三年二月,皇后被害一案最终在处理了几个替罪羊之后不了了之,因为邴吉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自不会深究,只想着快快了结,对陛下有个交代,让他安了心,让大汉恢复安宁。 皇后被害一案尘埃落定,邴吉却是在大惊大喜后病倒了,对于这多年并肩的老友,霍光自当前去探望,邴吉正好趁着霍光探望之际,与霍光好好交谈一番,“子孟,祸起萧墙,你当防之。”邴吉撑着病体,尽是肺腑之言。 霍光略一思索,便知他语中之意,“那日你闯宫,便已知晓此事了吧,你放心,我霍光在一日,绝不会让人再动这等主意,这一遭,多谢了。”霍光对着邴吉深深一揖,邴吉是知情的,可是他却替自己瞒下,不论出于何等原因,因为邴吉这一次的偏袒,霍家免于一场横祸,霍光打从心底感激。 皇后之案邴吉病倒了,霍光也心力交瘁了,不爱坐软轿的他,此时却是闭眼坐于软轿之内,他服老了,可他的心却未老,那日军报所述,各路大军均有所获,唯田广明大军未动分毫,反往后退,霍光揉了揉眉心,对着张安世道,“田广明若还是如此,便留不得了,你再遣个可信之人,告诉常恵,此行多为匈奴树敌便可,莫要急于一时。” 霍光之语传至边境之时,时局已然转变,哪还由得远在长安的他把控,常恵早已持皇帝符节与乌孙大军捕获匈奴牛羊无数,其他四路大军亦杀敌不少,军报再次传入长安城之时,不免一阵争吵,而霍光这一次却是称病未参与其中,最终刘病已一道圣旨,命常恵速回长安复命,与乌孙之事自有安排。 当常恵收到圣旨时,韩增也已了解了自离开后长安城天翻地覆的变化,许平君之死自也是清楚了的,心中更是不安,幸好大军即将班师回朝,有些事只有回到长安城后方能清楚究竟是何缘由。只是常恵在临行之前又与乌孙一同将龟兹也惩治了,杀害龟兹贵人姑翼后,这才随着来使带着俘获的牛羊一同还朝。 本始三年夏,出征大军大胜归朝,赵充国与韩增因偏离方向,却也追出千里,杀敌不少,功过相抵不奖不罚,常恵虽未按旨及时还朝,可他持皇帝符节,权宜行事,并非不可,加之所获甚多,封为侯爷,范明友亦不惩不罚,田广明与田顺,一个因敌在前,却逗留不前,一个因谎报杀敌之数而戴罪入狱,最终,两人于狱中自杀。 此时的刘病已表面上看似早已从失去许平君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可夏去冬来,有谁知他心中的孤寂,尤其是独自看到那依然迎着寒冬绽放的腊梅时,今天的大雪天,却是连暮雪白头之人也已无,只觉苍茫大地中只余自己一人罢了,却不知身后远方还有一双灵动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 第一章 愿以白梅寄哀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本是三年冬,恰逢大雪,刘病已从长定宫往外望,窗外寒梅与白雪相叠,银装素裹,一片洁净,刘病已却无心欣赏,去岁瓶中只剩枯枝的残梅始终未扔掉,而这间许平君最后停留的房间也成了旁人的禁地,成了禁锢刘病已心的金锁;许平君离世后,刘病已时常到此过夜,静静享受着属于一个人的孤寂,回忆着与许平君在此留下的点点滴滴,更时常在深夜红了眼眶。 “平君,他们居然让我再纳后,这一生,除了你,我岂还会要别人!”刘病已对着那一枝残梅自言自语,昨日邴吉入宫,劝说刘病已该重新纳后,刘病已自是不愿,一番搪塞推脱,便敷衍过去了,可他心里也清楚,有一个邴吉会这么说,定会有第二人。 邴吉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人,他心里清楚,霍显那一番大动作为的是什么,也或许只有如了霍显之愿,才不会有更大的悲剧酿成,而霍成君也确实是不错的人选,加之许平君离世后,霍成君入宫之时,偶尔也会与刘病已相遇,两人也能交谈几句,见刘病已对霍成君并不排斥,邴吉便想着做起了这个媒人,可邴吉还未说出皇后人选,就已被刘病已婉拒,自也不好多说,只等着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邴吉所盼之日来得也快,乌孙因上次战利,看到了大汉的实力,于是动了与大汉和亲的念头,和亲自是将大汉女子嫁与乌孙,此次乌孙王更是亲自前来求娶,大汉自该设宴款待,宴会之上,乌孙提出了自己请求,于此,刘病已自是同意;邴吉趁着此时,又对刘病已道,“陛下,好事逢双,乌孙王要迎娶王后,恭哀皇后辞世近一年,我大汉亦不可无后,臣以为大将军之女成君正合适,当初郡主因病而未得入宫,如今郡主未嫁,宫中无后,臣以为此乃天定的缘分,请陛下三思。” 有邴吉起头,自然有人应和,其实不用邴吉说,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刘病已除非不立后,否则这皇后人选定会落到霍成君头上,要不霍成君至今未嫁是为了什么,他们都以为是因为看中了这皇后之位,虽说一时间议论纷纷,附议者甚多,可刘病已轻描淡写一句,“今乃乌孙王来我大汉求亲,其余之事不必多言,况皇后离世未满一年,吾暂无此心。”刘病已都明摆着拒绝了,自也不会有人不是趣,况且连霍大将军都赞同陛下所言,又有外人在前,当然不会与皇帝唱反调,一时间也都坐了下来。 第二日,邴吉便至霍府,“子孟,你究竟是何打算?成君不入宫,你那夫人会就此作罢吗,难不成还想再害一人?” 听邴吉此言,霍光惊出一身冷汗,“少卿,陛下对恭哀皇后的情意你也知晓,成君是我最疼爱之女,我怎忍心让她至后宫受人冷落呢?”霍光想的更多的是女儿的幸福,虽也明白当前的局势,可是要用女儿的未来做筹码,霍光却是不愿的,这是他一生最为宝贵的东西,怎么舍得将她毁了。 “诶……”邴吉长叹一声,良久之后出了霍府,老霍的心思他明白,所以不再多言,陛下面前也不会再提此事。 霍成君这日又入宫与上官幽朦为伴,自许平君走后,霍成君觉着上官幽朦又少个为伴之人,虽说与许平君真正谈心之时也不多,可好歹是个可说话之人,只是霍成君自己也不清楚,她入宫是否真的只是为了上官幽朦? 与云岭两人走在前往宫门的路上,忽然看到孤身一人的刘病已,未曾打伞,冒雪前行,直至一处栽满白梅之地停下,而霍成君也默默跟随他来至这一处地,看着他悲伤渐渐散发,看着他思念渐渐满溢,看着他手指拂过白梅之时的温柔,霍成君打从心底羡慕许平君,即便已走,还能让他这般牵挂着,而刘病已从始至终未曾发现跟随他身后的自己,嘴角牵扯苦涩的弧度,依旧凝视着雪中花下人。 霍成君不知这样站了多久,直至刘病已出了这一片白梅时,发现了打伞立于一旁的霍成君,他言:“你随吾而来的?”然后那好看的双眉紧紧往一处拧。 霍成君一惊,手中纸伞晃动,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下跪请安,却不想刘病已伸手相扶,“大雪天,这些就不必了,在这儿正好,吾有话与你讲。” “吾记得上次你我在此相见,是因平君之事,当时你尚愤懑,而今你也想到这后宫之中吗?” 霍成君一愣,她不明白刘病已所指何事,可在刘病已的打量下,猛然记起上官幽朦与自己所讲之事,虽然上官幽朦只含蓄提了一句昨晚有人请陛下新立后之事,而今与刘病已这番话相联系,也猜到了大概。 “臣女想与不想不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何时由得我做主了?”霍成君难免酸涩,原来他一再拒绝之人是自己,“陛下放心,臣女宁可嫁个平民百姓,也不会入宫的。”霍成君不知,她回头看此时的这番话有多么可笑。 “那些白梅可是陛下命人栽下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霍成君转而将话锋引至那一片白梅。 刘病已却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吾曾以为平君就是梅花下的女子,可平君走前告诉吾她不是,吾不怪她,可即便如此,吾还是愿以白梅寄哀思。”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她在他身边五年的陪伴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 “陛下可还想寻当时人?” “有缘自会相见。” 霍成君只以为他已不在乎那些事,只以为他认定的人就是许平君,只道,“陛下有心,定能寻着的,陛下若无旁事,臣女先行告退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去。 刘病已望着远去的身影,总觉她言语间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次次以为这不过是因何时见过,亦或是她的背影与许平君有几分相似罢了,刘病已却又想起了许平君临行前说的话,“折梅之人”不就是霍成君吗,“平君啊,你当真希望她入宫吗?你当真以为她乃可信之人?你走未满一年,她便已等不及了,这世上你又如何知晓她待你是否真心?”其实,刘病已也不知,霍成君他该不该信,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儿女孩子并非那等市侩之人,可又怕信错了人,所以他宁愿选择一开始便不予相信。 曾经,许平君是他深信之人,许平君心思单纯,可就连她这样的人,都有人忍心下毒手;所以,刘病已不敢再信何人。 “你要入宫,陪王伴驾?成君,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那日晚宴韩增也在,可他未发声,第二日寻霍成君时,只道她已入宫,又过一日,才得相见。 霍成君斜视一眼,“在你眼中,我便是这等人?”她看得出韩增是因多年的情谊才会说这一番话,一句反问,见韩增无言后,又安静地讲述着,“平君曾让我在她走后多陪陪陛下,我不知她是何意,但我却答应了。”霍成君想,那时,自己或许是有私心的。 “你知不知道,帝王从来是危险之人,成君,我是怕你有一日如卫皇后那般。” “我又不傻!”霍成君嘴角巧笑的弧度很好看,仿佛冬日绽放的那朵红梅那般灿烂,又如水仙那般纯澈高雅。 只是在年后,霍成君的平静忽然间被打破,而且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敲响霍光的书房门,带着几分质问,“父亲,当真想女儿入宫?难道真如外人所言,名利富贵来得比什么都重要,女儿一直以为爹爹不是这样的人,未想今日,爹爹明知陛下之意,却还执意如此,女儿不愿!”霍成君表达着自己的抗议,希望霍光可以改变主意,而她也看到了霍光眼中的疼惜与不舍,可正因如此,她才想不通为何还要将自己送入深宫之中? 霍光来不及与霍成君解释,霍显的声音已然在霍成君身后响起,“成君,父亲母亲都是为你好,你可知,那个位置是多少人穷尽一生也爬不到的,而你却唾手可得,你说你是不是该谢谢父亲母亲?”对于霍成君的质问霍显不以为意,她会来此,就是怕霍光因为霍成君几句话,便又放弃了让她入宫的念头。 “母亲,女儿不愿,女儿这便去寻陛下说明!”语罢霍成君便欲夺门而出,哪知被霍显命人拦了下来。 “成君,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难不成今日要反悔了,你要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莫要不知好歹!”霍显已被霍成君激怒,凌厉的目光带着几分指责,“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霍成君又哪会如霍显所愿,趁人不注意之时,便离开霍府,往皇宫而去,一是向上官幽朦寻求法子;二是想与刘病已解释清楚,可是在入宫后,霍成君便后悔了,她的世界也因此慢慢改变了…… 第二章 惊知真相难面君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在刘病已疑惑间,戎美人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半是纠结半是紧张,“陛下,许皇后之死妾身听到一些风声,听闻与淳于衍好似有些关系,妾也霍成君思来想去总以为父母之意不妥,而霍显让霍成君回房反省后并未下令不得出府,因此,寻着机会,霍成君便从偏门悄悄离开,一路快速往皇宫而去,她怕被霍显发现后将自己拦下,唯有到了皇宫才算安全。 霍成君急匆匆至皇宫,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上官幽朦,可惜未见上官幽朦却先见到了戎美人,戎美人本就因朝堂之上要立霍成君为后之事而不满,计划中,许平君死后,这后位该到自己手上的,奈何霍显谋害皇后一事,被霍光与邴吉压了下来,自己不好提及,才会便宜了霍成君,而今遇上了,心中自生一计。 戎美人未主动拦下霍成君前行的道路,只是在霍成君错身而过时,不重不轻地说了一句,“有人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最终也得不到陛下垂青,只可惜了恭哀皇后错信了人。”语罢,娇媚的笑颜盛开在初春之中。 霍成君闻言,果真停下了脚步,前面几句倒也罢了,这最后一句针对的分明就是自己,她岂能不理会,“戎美人此话何意?”本就因心情不佳,她这么一刺激,霍成君的语气自也好不到哪去,颇有针锋相对之意。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郡主若想知晓害死恭哀皇后之人是谁,不如移步至掖庭。”语罢,戎美人便自顾自往宫室而去,霍成君半信半疑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随着她一同前去。 至掖庭云光殿,戎美人勾了勾娇艳的嫩唇,挥退左右,只余霍成君与她两人,“慕姻郡主难得来此,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戎美人坐于主位,慢悠悠地看着自己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并未有将许平君之死说个明白的意思。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霍成君不愿与戎美人消磨功夫,直截了当提醒她自己来此的目的。 “郡主急什么,我也是为了郡主好才给郡主多些喘息的时间,也罢,既然郡主不领情,我便直说了。”眉目含笑,却能让人汗毛竖起,“我只知霍夫人与淳于衍走得甚近,淳于衍又是恭哀皇后身边的医女,听闻还是被大将军从狱中保出的,我也不过是听到些风言风语罢了,郡主若想知道更多,霍夫人定然能给郡主想要的答案。” 霍成君站立的身子踉跄一步,如同一记惊雷于头顶响起,而未等霍成君从震惊中缓过神,戎美人又言,“霍夫人如此做,是为了什么,郡主该比我清楚,如此,郡主以为我所言可还有错?” “你胡说!”霍成君不愿相信,可又觉得戎美人之语不无道理,挣扎间干脆离开了云光殿,全然忘了此行目的为何,匆匆回至府中,闯入霍显房门,一双大眼望着霍显。 “母亲,平君之死与你可有关系?” “你这是在质问我?”霍显有几分心虚地避开了霍成君炙热的目光,以更大的声音反问霍成君。 母女相知,霍成君的心已凉了几分,想起先前霍光的反常,便试着问,“爹爹那日执剑相向便是因为知晓了此事,对不对?”步步走近,多希望霍显可以摇头,可就在霍显迟疑的瞬间,霍成君便已知晓,这一切来得这般真实,转身向霍光书房而去。 “爹爹!”眼泪顺着脸颊话音而下,害怕、自责、愧疚缠绕着霍成君。 “成君,怎么了?你若不愿入宫也罢了。”霍光无奈叹一声,终还是不愿违背女儿的意愿。 “爹爹知晓谋害平君之人是谁”,霍成君将自己的猜测一句一句补上,“母亲与淳于衍是不是?为了让我坐上皇后之位是不是?” 霍光不言,“爹爹,为何她是因我而死,你们可知她临行前还嘱咐我多劝解陛下,如今我有何颜面面对陛下,爹爹,女儿该如何?”整个人如同松垮一般,她希望这是一场梦,可是霍光与或霍显所有的反应都告诉她,这一切来得这样真实。 “成君,你既已知晓,爹爹便与你实话讲了,为父本不想你入宫,可成君,如今你母亲做的这些事,你我知道,少卿知道,这等事只要有第三人得知,只怕终有一日会揭穿,为父让你进宫,就是希望到时你能保霍家平安。”霍光不愿因家族权势牺牲霍成君的幸福,可如今,霍成君若不入宫,一来他怕有第二次;二来他也希望霍成君有朝一日能取代许平君,待哪日事发,或许刘病已可以放下,可以放过霍家,最终他还是要将女儿送入深宫。 “哈哈……”笑声中从未有过的悲凉,霍成君回至房中,第一次一个人在房中哭至睡着,从此,那双纯澈的眼睛之中多了几分复杂,那张稚嫩的脸庞少了几分阳光。 第二日醒来,和煦的阳光,软软的春风,如此舒适的天气,坐于刘病已面前的霍成君却是无暇顾及,只听刘病已一句句惋惜着许平君的早逝,一句句未有情绪的言语中的悲伤,霍成君转头看向他,“皇后娘娘离世已有一年,陛下情深如此,不枉她当时辛苦寻夫,如有一人能如此待成君,死也能含笑了。” 刘病已察觉到霍成君低沉的情绪,“她常说遇到你是她的幸运,吾知先前对你有所误会,可你也是个该被疼爱之人。” “或许她遇到我是此生最大的不幸,陛下可知她是因……”话到嘴边,霍成君生生咽了下去,她多想告诉刘病已许平君究竟是如何死的,她明明知道一切,却不能言说,只因那个幕后主使是自己的母亲。 刘病已见霍成君语言又止,还有那双灵动的眸子中,闪现的不再是之前的光芒,心中也有疑惑,望着霍成君离去的身影,那团疑云更深,因为这已经不是霍成君第一次未将余下之语讲完,而她所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值得刘病已推敲。 不知这些话该不该讲。”讲与不讲,戎美人已成功在刘病已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当种子一旦洒下,逢水便会慢慢滋长,刘病已越想越觉着戎美人之语有理,况召见淳于衍询问一番,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当然刘病已不相信,一个医女敢有这样的胆子,背后定然有指使之人,其实每每想起许平君,刘病已心中还有许多不平,他也希望能从淳于衍口中问出些什么。 无人知晓那一日淳于衍与刘病已说了些什么,只知刘病已并未处置淳于衍,而是在霍成君入宫寻上官幽朦时,命廖公公传召了霍成君,他未多言,只问一句,“霍成君,你可想入宫陪在吾身边?” 霍成君看面色如常的刘病已,不知他是何意,然而现在的情况,迫使霍成君木木地点了点头。 当刘病已看到霍成君的反应,未有言语,只是在霍成君离开后,默默道一声,“霍成君,吾定会如你所愿”。 朝中再一次提及封后之事,刘病已已不如先前那般激动,云淡风轻道,“众卿所言不无道理,奈何我大汉方与匈奴大战,而迎娶皇后礼数不可不周,只怕苦了天下百姓,况恭哀皇后之父只是昌城君,难不成要委屈博陆侯?”刘病已明白,大势所趋,这个皇后他迟早得封,但心中还想着为许家谋点福利,许平君之死,他总觉得对不住许氏夫妻,他也知道,许平君放心不下她的父母,也想着让许广汉的地位更进一步,顺道拉上了霍光。 霍光自得知霍显那些混账事后,身体已不如从前,朝中之事参与得也比以往少了,这次的朝会更是称病在家,而这等事没有霍光之语,其他人又哪敢多言,只得以一句“臣等还需与知礼之人商讨”回答刘病已。 未等满朝文武给出答案,是夜,许广汉趁着夜色求见陛下,刘病已不解之外,更是好生将人迎入长定殿,嘘寒问暖一番后,不擅于打官腔的许广汉,便说明了来意,“陛下,平君已去,她也不希望陛下一直沉浸过往,平君最想看到的是陛下您一展宏图,这皇后终是需要一人的,霍成君又有何不可?至于我们的名分地位,只要陛下有这份心就够了,何必在乎这些个形式?”许广汉也是为了女儿可以在九泉之下安心,其实刘病已为许平君做的,许广汉已是知足,所以,他们也不想再给刘病已添什么麻烦。 最后,霍光表示,皇帝大婚的银两他愿意出,只求女儿可以入宫为后,其实与霍家日后的生死存亡相比,银两与颜面又有何可顾及的,不论如何,霍光只能走这一步了,刘病已终也松了口。 当一切顺利得不同寻常时,上官幽朦却是隐隐泛着几分担忧,“病已,你当真想娶成君吗,我不想她无端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成君她不该如此的。”上官幽朦开始害怕,她总觉得刘病已妥协得太快,希望自己还能够劝阻他。 第三章 多番巧遇慰君心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我问过她,她既愿意,我又有何不可,幽朦,你最清楚入宫的女子,此生只能有一个夫君,而我后宫却可有佳丽如云,她都可,我自然应允了。”刘病已笑不达心,甚至透着几分寒意。 上官幽朦听着刘病已这一番实言,心中不禁发怵,看到他满是笑容的俊脸,上官幽朦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此时的刘病已每一句都仿佛真正的帝王一般,内心的担忧愈发浓重,回宫后,便命人立马召来霍成君。 “成君,你不是说你不会入宫的吗,病已问你之时,你为何会点头?”上官幽朦不清楚霍成君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那些事情她从始至终还未放下,“他言,他可后宫美人无数,而你此生只能他一人,你以为,他是真的想立你为后吗?”上官幽朦如实相告,这深潭,她不希望霍成君涉入。 “幽朦,我已经应下,岂能反悔。”霍成君似笑非笑,不似以往那般洒脱,“有些是我欠他的,是霍家欠他的,他想如何便随他吧。” 想劝阻霍成君的何止上官幽朦一人,只是韩增想见她却一直不得见,最终寻了上官幽朦,然两人终不知那两人心中所思何物,更不明他们各自的打算。 博陆侯大司马大将军小女霍氏成君温婉有礼,德容俱佳,承太皇太后之意,特立其为后,入主椒房殿。一道圣旨,几人欢喜几人忧,欢喜之人自是霍显,当接到这道圣旨时,霍显一脸得意,甚至觉着毒害许平君之事,乃是自己做得最为漂亮的,终于如愿以偿,终于所有的部署都实现了自己望女成凤之心,对宣旨太监的打赏亦是大方不少,遇到如此大方的主,太监自是高高兴兴回宫复命。 霍光与霍成君却是笑得很勉强,是夜,霍光迎着月色,叩响了霍成君的房门,站在门外可看到烛光透过窗纱的昏黄影子,他知道,霍成君还未睡,自从霍成君得知许平君之死的真相后,那纯真的笑容好像再未见过,霍光心中隐隐有几分担忧,而今圣旨已下,她入宫的时日也近了,身边十八年,哪里舍得就这样让她嫁给了别人,又是在这等情况之下,霍光想过无数个场景,唯独没料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竟也会为了“家族”二字而委屈嫁人。 想到刘病已以国库无银为由拒绝,霍光心中更是为女儿担忧,忧思未完,霍成君已打开门,“爹爹”,依然是那样甜美的声音,却不似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成君,爹爹一直以为你的婚事不必与政治、家族兴衰相联系,未想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你入宫自己需谨慎行事,那皇宫不如自己家,家中你一句话无人敢不听,而宫内,所有的荣辱皆来自于陛下一人。”想起刘病已对这桩婚事的态度,霍光真的害怕女儿到宫内会受尽委屈。 “成君,如今有爹爹在,掌握朝中大权,可爹爹年纪大了,难保哪日便撒手西去,你千万要记得,你能依靠之人只有陛下,只有得圣心,你才可让自己稳立后宫,才能保霍氏平安。”随着身体每况愈下,霍光不得不为自己百年之后的身后事做好安排,“成君,爹爹从未教过你权谋,但到了后宫,该狠之时莫要心软。”有很多人,一旦放过,或许死的那人便是你,这样的争斗,霍光叱咤朝野几十载,自是清楚不过。 “爹爹放心,女儿知道女儿入宫的目的是什么,陛下不是吃人的老虎,女儿又这般机灵,不会有事的。”霍成君只知她入宫是为了偿还母亲犯下的错,欠下的债,自从得知许平君之事后,霍成君也会时常入宫借口陪上官幽朦,实则每每在出宫之时,会与刘病已“巧遇”,然后劝解一番,愿能遣他心中悲凉。 泪光隐隐却还是宽慰着霍光,霍光眼中蓄上了一层透亮,将霍成君拥入怀内,“成君,霍家安危怕只系于你身。”想到刘病已以国库无银为由,霍光忧心更重,“成君你放心,国库无银,爹爹即便散尽霍家家财,也会让我的成君风光出嫁,不被人看低了。”不论刘病已的心思是什么,霍光绝不会委屈了霍成君,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红妆盛家尤是霍光这等地位之人,可霍光也知何谓分寸,即便他愿倾尽所有,也要顾及刘病已,毕竟霍成君与霍家日后皆需仰仗他。 “爹爹……”紧咬下唇,极力隐忍着,伏于霍光肩头,泪水还是沾湿了他的衣袍,霍光宽厚的手掌一下下拍着霍成君的背,安慰着无声落泪的女儿,好似岁月回到了霍成君幼时一般,他是那个拍着女儿背哄着女儿睡觉的意气风发之人。 同样的月色,同样的深夜,刘病已却是看着半圆残月慢慢被夜色吞没覆盖,负手而立,“平君,还有三日,你所信之人便要嫁与我,你放心,我不会让沾着你性命之人善终的,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刘病已了,会傻傻地相信他们的话,看着你一点点憔悴,一点点放开我的手,却无能为力。”刘病已的双眼已被杀妻之恨覆盖,而这样的情绪只能在无人深夜之中放肆地弥漫,第二日,他又要做回那个温和宽厚的皇帝。 “既是你走前希望的,我一定会好好对待霍成君的,但这长定宫只会有你一个主人!”至少霍光权势滔天之时,刘病已知道不会让霍成君难堪,或许他更多的是在等一个时机…… 大婚日近,霍成君依然无心顾念那些该准备不该准备的,霍显却日益兴奋,将霍府里里外外布置得喜气洋洋,生怕旁人不知道一般,整个霍府都是张灯结彩的,而霍府中人也为了小姐大婚而忙碌着,不知情之人,脸上总是洋溢着喜气,毕竟主人家与下人的命运有时也是紧紧联系着的,有名望家族的下人走出去都会比旁人高一等,甚至有的主子都得让着几分。 与霍府的忙碌相比,后宫都是上官幽朦张罗着,虽然不解霍成君为何会突然之间改变主意,但既然这是她的选择,上官幽朦便希望她入宫之时是一派喜气,与封许平君为后之时不同,刘病已这次只是无动于衷,不是在宣室便是长定宫,对于婚事是不闻不问,上官幽朦知晓他的心思,自也不指望他会安排些什么,但对于上官幽朦来讲,确实如霍显所言,霍成君入宫,对自己有益无害,所以随着大婚日近,上官幽朦也不再多想那些想不通之事。 而韩增在久久见不到霍成君之后,心中慢慢被苦涩所占据,其实韩增一直是沉着稳重的,所以他会拒绝霍光的联姻,可自从那道圣旨宣告天下之时,韩增却想着如何可以阻止,他多希望霍成君可以反悔,他也相信,只要霍成君说一个不字,刘病已会求之不得,所以他才一次次被霍成君拒见后,又一次次地往霍府而去,可惜终未能如愿,一坛清酒,半躺于屋顶之上,举起酒坛高高往喉中灌入,冰凉的液体,都说酒能醉人,却不知,冰凉的液体流过喉头时,酒量本就好的韩增却是更加清醒了,仰头看着一日比一日圆的月亮,韩增心中五味杂陈。 刘病已与霍成君最相像之地便是两个主角,好似看着别人大婚一般,依旧如往日般安静,只是不同的是,霍成君内心还隐隐带着几分期盼,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副画像,正是那日上官幽朦至霍府瞥到一角后,霍成君匆忙收起的“采荷图”。 霍成君将画卷慢慢铺开于桌案之上,慢慢地,一个背影呈现于画卷之上,这背影正在那一池碧荷旁,目光渐渐被这身影吸引,“我本想将一切都随画收起,谁知造化弄人,最后我竟要嫁与你,明知你不愿,却还勉强为之……”纤细的手指一点点覆上画中人,一滴泪落于手指,又随着指间缝隙透湿了丹青,将墨迹晕染散开,不理已换了模样的笔墨丹青,依旧合拢置于原处,恍若她从未取出这画一般,推开门,终于换上了那一脸灿烂,稚嫩的脸庞却已褪去了稚嫩的气息,看着因自己大婚许久未这般热闹的霍府,看着四处一片喜庆的红色的霍府,霍成君嘴角翘得更高,明眸中却添了几抹难以言明之色,或许这便是成长。 而一个与这份喜气格格不入的女子赫然出现在霍府门前,令守门之人满是惊讶,没想到她在此时来了,可对于她,守门之人也不知该不该将人放入府内,于是心中犯起了嘀咕,迟迟未有动作。 “既没了主意,可去问问八小姐可愿见我。”她一身茶白襦裙,倒比这两守门之人淡然许多。 只是这一身装扮与门前的红色灯笼形成鲜明对比,不免让守门之人多看了几眼,好歹也穿得与这份喜气相符些,这模样,若换了别人,定然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已被人远远轰离霍府,可既是她,也只能如她所言,前去向小姐禀告。 第四章 十里红妆百米裙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云屏,快告诉小姐,云瑟在府门外求见!”小厮急急奔至霍成君院中,与云屏言,云屏却是一惊,云屏尚在打发小厮,在一旁听到的云岭带着几分惊喜,连忙将此事告于霍成君。 霍成君闻言惊坐而起,“快快让她进来!”眨眼间,云瑟离开霍府也已四五年,霍成君也已有四五年未见她,此时她来,怎会不激动,满心期盼直至云瑟至霍成君面前。 “云瑟见过小姐!”依旧如往常一般向霍成君行礼,可抬头的瞬间,四目相视之时,已带上了许多的感慨,近五年,云瑟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姑娘,在经历了嫁人、夫亡后,脸上更显成熟之色。 “云瑟,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未曾想,我大婚你来了!”云瑟的到来,让霍成君暂时忘了心中烦忧,添了一份喜气,霍成君与云瑟相拥,犹如几年未见的姐妹般。 “小姐若不嫌弃,云瑟愿陪小姐入宫。”眼含热泪,她知道霍成君一定不会以“不祥之人”而拒绝自己,回来,因为放不下,更怕她一个人在宫中无法应付。 “陪我入宫你可知会如何,云瑟,这宫外的自由你可能舍弃?”泪眼朦胧,霍成君无法得知入宫后会是如何情形,更不知面对刘病已之时该以何等姿态,她也怕会连累了这随她一同入宫之人,所以,其实至现在,霍成君都还未定陪嫁丫鬟为何人。 “云瑟蒙小姐厚爱,如今夫君早亡,怕是注定要与小姐为伴,还有什么不舍的,怕的是小姐在那里受了委屈,旁人不知,云瑟却知这场嫁娶真假有几分,云瑟从小与小姐一同长大,小姐的心思我岂还能不知?”云瑟自认鲜少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霍成君,更怕在那难有真心人之地,霍成君找不到可以讲真话之人。 “有你相伴,我还有什么可怕,哪怕零落一人,至少还有你在身旁,你这几年又去了哪里?”这自是霍成君愿意的,却也想知晓她这么多年究竟怎样,尤其是她夫君离世后,一个女子,究竟是如何过的,这日子又该有多少的艰辛。 云瑟与霍成君一同坐下,“其实,将夫君灵柩送回老家安葬后,又过三月,奴婢便回长安了,小姐那次至道观,奴婢便居住在更深处,正因怕见了难分别,才托居士将话传与小姐,而奴婢亦在山顶看着小姐一行人下山。”云瑟回长安后,无处可去,在经历死别后,也想着到道观一行,这一去便暂住于那边了。 “原是如此,若非我要嫁入皇宫,你可还不来了?”霍成君带着几分嗔怪,却又发现,或许入宫最好之处便是让云瑟再现,让她们两人还有见面的机会,这一瞬好似回到了四五年前,可谁都又清楚一切的一切都与相别时不同,这满府喜庆更是无刻不提醒着她们人事已不似当时。 霍成君与云瑟久别重逢,言谈间早已忘了时辰,而霍显也已知晓云瑟寻来,在霍显眼中,云瑟这个丧夫之人在此时入府自是不详的,便气冲冲至霍成君院中,欲将云瑟赶出霍府,奈何霍成君不但护着云瑟,更是直言,明日若无云瑟一同入宫,她便不嫁了,无奈之下,霍显只得妥协。 霍显也可强行将云瑟赶出,但念及明日便是大婚,不想在此时闹出什么动静,更不想因此而让明日大婚有何差错,便也随了霍成君,自顾自去忙别的了。 三月十四,月亮已趋于圆满,刘病已心中的复杂无人知晓,看着已处处洋溢着喜气的皇宫,更是念起了当时与许平君大婚之时的情景,一幕幕都在眼前,可人却再也无法触及,而这一切为的就是明日那一场封后大典,看着眼前的喜服是那样的刺眼,“平君,你让我信之人,我当真能信吗?” 长夜终有尽头,随着天际拂晓,所有的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福寿兼具又儿女双全的老者为霍成君梳头盘起了一头秀发,金凤步揺轻挽发髻,脂粉着粉面,将五官勾勒得更为精致可人,红色嫁衣着身之际,霍成君欲言又止,在云瑟与云岭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低头坐入大红花轿。 霍光眼见那八抬大轿与十里红妆随女入宫而去,未来得及过多感慨,便也至他们大婚之处赶去,但当霍光看着霍成君一身嫁衣拖地百余米之时,却是皱了皱眉,再看霍显一脸欣喜得意,朝臣惊讶之余亦透着几分不满,何人不知陛下提倡节俭,而这一身嫁衣美则美矣,未免太过浪费,他怕女儿方入宫便遭人诟病,担忧之际目光转向刘病已,清晰地看到刘病已微皱的双眉与眼中的不喜,心中忧虑更甚。 一道道繁琐的礼节,刘病已与霍成君一一照做,直至两人入洞房,“都退下!”刘病已威严的声音,使得喜娘小声应“诺”后便退出喜房,云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为他们合上房门之时,担忧的双眸深深看了刘病已一眼后,才至门外守着。 刘病已看着桌上红案中放着的喜称与合欢酒,坐于一旁,四顾喜气洋洋的椒房殿,未有动作;霍成君知晓房中只剩自己与刘病已两人,安静得令人窒息,手指紧握,她怕刘病已直至天亮也未将这大红盖头揭下。 低垂的头,看到那双穿着玄色鞋子的脚慢慢向自己走近,在不经意间,盖头已被喜称掀起,霍成君抬头,无比庆幸,她知道,自从自己点头称愿意入宫之时,他便该对自己不满了。 霍成君尚在思忖间,刘病已已将一樽酒递于霍成君面前,挽手饮下这樽合欢酒,这一切让霍成君如梦似幻,可当霍成君抬头对上刘病已的双眸时,她知道,这一场盛世大婚,并非他想要的,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副面色。 “这身喜服费了不少功夫吧。”刘病已指着霍成君那一身拖地飘逸百余米的礼服淡淡道,可霍成君才张口,就听他又道:“吾不喜这身衣裳,换了,莫要碍眼!” 霍成君眼中一惊,她清楚地看到了刘病已眼中的嫌恶,想为自己辩解,却不知如何开口,这房中除了这身喜服,她要去何处再寻身衣裳换上,可当对上刘病已一脸冰冷时,终是动手解下外衣,虽身着内衬,虽已是他的妻,可还是不免羞涩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一眼,这当中也不乏委屈。 刘病已的脸上却牵起了一抹诡异的笑,“你既然要嫁与吾,该有宫人教你如何伺候君王,莫非觉着这也委屈了你?”刘病已与霍成君四目相对之时,看到她眼中的难堪,依旧张开了双臂,然后清晰地感觉到一双玉手解开了玉带,这些倒还好,可当刘病已坐于床沿,脚微抬之时,霍成君犹疑后,总还是跪于他脚边,为他脱下鞋袜,闭了闭眼,眨去眼中的泪水。 正欲起身时,却有一双温暖的手牵上了自己那一双冰凉的小手,霍成君猛然抬头,她也知道除了刘病已不会有别人,却还是不敢置信,轻唤“陛下”。 刘病已第二次看到霍成君这般跪于自己脚边,上一次是为立平君为后,求自己给霍家一个颜面,这一次却有几分在自己逼迫下而跪的,不知为何,刘病已的心头泛着几丝不忍,尤是在她眨去眼中晶莹的瞬间,“怎会这般凉?” 听着语气之中的温度,霍成君却还未起身,“到了冬日便是这样。”带着几分喜悦,凝视着刘病已。 “天色不早,歇息吧。”刘病已起身将霍成君扶起,当他触碰到那双冰凉的手时,觉着自己今日有些过了,怎么未曾想到,夏未至,又是夜里,让她脱了那身礼服,这单薄的衬衣怎抵微寒的夜。 鸳鸯被鸳鸯枕,红纱床幔放下,刘病已看到霍成君羞红又紧张的脸,勾唇会心一笑,抚上她娇嫩的脸庞,红烛摇曳,见证着一室的温暖,又迎来清晨。 霍成君为刘病已穿着打理好衣袍后,刘病已看到一旁那身嫁衣道:“这般张扬的衣裳,日后便不要穿了”,刘病已算是为自己昨晚的行为做出了解释,“外人见了,只当你骄奢惯了,我大汉向来节俭,你如此不免给外人留下话柄。”自许平君离世后,霍成君与刘病已见面也多了,两人言谈中,刘病已也明白,霍成君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也知晓这身衣裳八成出自霍显之手,纵观大汉也未有如此华服出现过,只是想不通,霍成君与霍光怎就会同意了。 望向刘病已疑惑的双眼,霍成君带着几分羞愧,“那身嫁衣我是昨日才知是那模样了,一时间也只得如此了,陛下恕罪!”又一次跪于地上,或许刘病已便是她今生的劫,那样骄傲的她却可以在他面前轻易跪下。 “原是如此,吾也未说要因此追究,你不必这般紧张。”虽说对霍成君答应这桩婚事有几分不满,可因许平君的托付,刘病已的语气柔和不少,对霍成君也没了昨晚的冷冽,昨晚是因看到面目全非的椒房殿心中思绪万千,而今已接受这一事实,更要为了妻仇而谋划,岂能如此轻易动怒。 第五章 柳絮风飞无愁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梳妆镜前,云岭为霍成君打理着发髻,绯红的衣裳,带着新嫁娘的喜气,金色的凤凰步揺显示尊贵,镜中渐渐走进的身影,使得霍成君起身,“母亲”,霍成君淡淡出口,将霍显的春风得意藏于眼底。 霍显见这一身装扮后更显俏丽的女儿,自是满心欢喜,“我女儿果真是做皇后的命,穿上这一身,无人可及。”霍显的目光来来回回游走于霍成君绯红衣袍与华丽装饰,笑意愈盛。 “母亲,这些话日后莫要说了!”霍成君疾步上前,忙拉了霍显一把,自知道许平君是如何死后,霍成君在听到与她相关之事时难免有几分心虚,而霍显方才的语色中分明已是将自己与许平君在作比较,自然想着阻止她再多言。 “好,母亲不说。”因心愿达成,霍显倒是好说话不少,满面的笑容,带着霍成君在一旁坐下,支退了下人,“成君啊,快与母亲说说,陛下待你如何?”若说霍显心中的忧虑,便是怕刘病已还念着旧人,若当真如此,她自然又要想旁的法子。 听霍显如此问,霍成君的小脸上浮现了一层娇羞,“陛下与女儿方大婚,岂会不好?”低头染上的红晕,让霍显很是放心。 “料想他也不敢对你如何,你爹爹掌朝中大权,又手我京畿三辅军权,你姐夫手中亦有兵权,朝中内外我霍家之人不少,他还想当他的皇帝,就该好好对待我的女儿!”霍显讲得理直气壮,霍成君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霍成君四顾,生怕霍显方才之语被有心人听去,确定四周没有旁人时,才又对霍显言,“母亲,万万不可如此想,大汉乃是刘姓江山。” “你若生个皇子,不也是姓刘的。”霍显眼中充满算计,人心总是难以知足的,走上了这一步,便想着更上一步,女儿已是皇后,自然想着荣华万代不衰。 “女儿方与陛下成婚,哪能如此快便有孩子的,再者刘奭乃陛下与平君的嫡长子,自古太子立嫡以立长,即便真有皇子了,太子也该是刘奭的。”霍显虽说的隐晦,霍成君还是领会了其中之意,其实她并不想谋划那么多,她只想陪在刘病已身边,偿还母亲犯下的罪过,希望他有一天可以像对待许平君那般对待自己,可以将心中之事尽与自己言。 霍显知道霍成君的性子,不再多言,可心中的算计却不会因霍成君这三言两语而改变,只是叙了些家常,便回府而去。 御花园池边柳絮纷飞,仿若棉絮朵朵,又让人误以为是带着梦的蒲公英,云岭便是如此,“小姐,这么多的蒲公英!”云岭追着漫天柳絮奔跑,以为这飞扬的花儿,可以带着自己的心愿,飞向远方,让心愿萌芽成长。 “云岭,别乱跑!”云瑟终是稳重不少,见云岭随着花儿而跑,也追了上去,只余霍成君与几个宫女在此。 霍成君看着越跑越远的云岭,只觉这般岁月真好,几个月前,自己也如云岭这般,而今,却已承载了太多,家族帝王斡旋,更是背上了一条人命,这条命又是刘病已最为珍贵的,这一切该如何偿还呢?愈想愁思愈盛,秀眉也皱得愈紧。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喜”,戎美人在看到霍成君这身打扮时,只觉得灼眼,笑不达心地朝着霍成君盈盈而来,“皇后娘娘怎有此闲情至此赏花,陛下方从妾身处离去,妾以为是因惦念着皇后娘娘才会匆忙离开的,不过妾忘了如今椒房殿之人已不是恭哀皇后了,不知陛下看着物是人非的模样会有何感想?”她好似凝思,好似无意提及,眉眼带笑望向霍成君,丝毫没有敬畏之色。 霍成君却是觉得她句句话直击心头,可那份骨子里的骄傲,迫使她即便心有顾虑,还是还言,“戎美人也挺闲的,只是这椒房殿不论换了何人,终是轮不到美人了。” 这话不说不打紧,一说戎美人自是气不过,走至霍成君身旁,在她耳边轻声道,“霍成君,你不必在我面前逞皇后威风,陛下若是知晓你们那些龌龊事,你以为会如何?”看到霍成君变幻的面色后,戎美人有着无尽的畅快,本想着许平君没了,霍显那手段被人揭发,皇后之位极有可能是自己的,谁知漏算了霍光滔天的权势,竟然还是将此事压了下来,害得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后位就这样擦身而过。 语罢,戎美人便转身离去,云瑟与云岭回来之时,只见霍成君面上忧色更甚,“皇后娘娘想什么呢?”云瑟之语使霍成君惊回头。 “云瑟、云岭,你们以为椒房殿换一番模样,陛下可否不会再睹物思人?”霍成君因方才戎美人之言,想起刘病已今晨离开前看着与许平君生前无甚改变的椒房殿时,眼中闪过的悲伤,想着或许将那椒房殿变个模样,兴许他不会再时时刻刻忆起许平君,忆起往事种种而感伤。 “这个可不好说,都道君心难测,谁知陛下心中是如何想的,不过椒房殿既已是您的宫殿,您喜欢什么模样便将它改成什么模样又有何不可?”云瑟纯粹地想着宫殿自该根据主人心而定,现今椒房殿的主人是自家小姐,自然是由她而定。 午间小憩后,上官幽朦便至椒房殿而来,上官幽朦心中也怕霍成君会受了委屈,本一早便想过来问问,不过行至半路听闻霍显已至椒房殿,便转头回去了,对于霍显,上官幽朦总想着能避则避之,更知在霍显口中很难听到顺心之言,虽然自己贵为太皇太后,可论辈分,霍显好歹是自己的祖辈,即便有所不满,因一个“孝”字也只得忍着,便不过去自讨没趣了。 霍成君见到上官幽朦自是亲切,虽说这皇宫她不陌生,可这感觉总与以往有所不同,心中更是有着浓浓的不安,这等时候,谁不希望有个近亲之人在自己的身边,早上霍显至椒房殿,霍成君非但没有安心的感觉,反添了不少烦忧,此时见到上官幽朦自是满心欢喜。 “还以为因我入宫,你不愿见我了。”语中带着几分娇嗔,便上前挽上了上官幽朦的手,一同往内房而去。 “奴婢见过太皇太后!” 随着这一声,上官幽朦的目光停留于熟悉的身影与熟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昨日便听闻成君带着两个娇俏丫鬟入宫,一个是先前来过皇宫的;一个从未见过,我本以为是云屏来得少,她们不知罢了,却原来是云瑟,你还真是有心了。” 而当房中只剩下霍成君与上官幽朦两人时,上官幽朦眉目微蹙,“成君,云瑟之事我有所耳闻,你怎会带她入宫,病已可知晓她的事?”云瑟乃是丧夫之人,陪嫁丫鬟从来都是黄花闺女,哪有云瑟这样非但已嫁人,夫君还早亡的,随小姐下嫁,与规矩不符。 霍成君摇头,“陛下尚不知,我也没这时间与陛下讲这些,幽朦,难不成陛下还会介意这些?”霍成君想的终还是浅显些,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在乎那些祥与不祥之事,便没有什么不可的。 “你啊你,你可知,日后这陪嫁丫鬟甚有可能是陛下的女人,你这般,我知你,自是明白你是因与云瑟的这份情意才会如此,不知晓的,只以为你善妒,连陪嫁丫鬟都要特意找个已作人妇之人。”上官幽朦也只能感慨一声,霍成君终究还是将有些事想得太过简单。 霍成君听至此,总有一股莫名的酸涩,“幽朦,皇帝都是如此吗?” “你都明白,何必问我。”上官幽朦清楚,霍成君不过是不死心,不过是见过先帝后宫只有自己与周婕妤两人,可自己当时又岂能与霍成君如今的情形相比,那时霍光正壮年,昭帝尚年幼,所以一切可由霍光做主,即便昭帝长大,因身体弱与对霍光的信任,依旧是由他掌朝政,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霍光都不会允许后宫多一个与自己争宠之人,才会如此;可如今的情形与当初完全是两幅模样,刘病已正年轻气盛,而霍光已每况愈下,哪还能像先前那般,这一次大婚的费用皆由霍家出便可窥见,霍光已在尽量顺着这位年轻的帝王。 华灯初上,未燃尽的喜烛还在充满喜气的房中,随风烛光晃动,霍成君从晚膳之时等至现在,始终不见刘病已的身影,独自看着因红色而更显落寞的房间,霍成君不禁趴在了桌上,呆呆望着窗外的圆月,“才新婚第二日,他便不愿见我了吗?”心中一遍遍闪过刘病已的身影。 “吱呀……”霍成君出神见,忽然房门被打开,刘病已绕过屏风,只见独自发呆的霍成君,“咳咳……”见她未有反应,刘病已假咳几声提醒。 “陛下!”神情中有着无尽的惊喜,尽显小女子的心思,那抹喜色过后,便伏身道:“妾身失礼了,陛下恕罪。”虽然霍成君很想与刘病已可以不必如此,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会带着几缕惊慌。 第六章 烛月相伴休独望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却是双手将霍成君扶起,忘了她一眼,“想些什么如此出神,连吾来了都不知?”他面上的表情无平日的严厉,却也没有对待许平君的温柔,只是顺着霍成君发呆的方向望去,之间那一轮圆月。 霍成君沉浸于刘病已主动相扶中的思绪随着话音而被唤回,“成君以为陛下不会来了。”怯生生的话语中透露着几分惊喜,双眸注视着刘病已望向窗外的侧脸。 刘病已低头看向霍成君,“吾不过至掖庭用了晚膳,也未命人通知你今夜不过来了,又岂会留宿他处?”笑意浮于面色。 可是霍成君总隐隐觉着他的笑中不似曾经那般单纯,却也回以一抹娇羞,抬头间,对上刘病已的双眸,看着他瞳孔中自己的身影,怎会不希望自己不仅仅存在于他的眼睛,更能让他将自己刻入心间,而念及母亲所作所为,不经意间,添了一丝犹疑,她希望对刘病已如实已告,可那人却是自己的生母,她如何能将母亲送上断头台,只祈祷着可以瞒天过海一辈子,而欠许平君的,就由自己替她完成她所忧虑之事,如此,心中的愧意也能少一些。 霍成君再一次的出神,刘病已看得清清楚楚,“皇后可是思虑何要紧之事?”刘病已皱了皱眉。 “陛下,成君在想,可否将这椒房殿重新装置一番?”收回所有的思绪,想着白天云岭所言也未必不是一个法子,而霍成君也明白,椒房殿保留的许平君的气息,是刘病已吩咐的,想要改变,也得经过他的同意方可,许平君在刘病已心中地位如何,霍成君很清楚,也正因如此,她才不敢随便动手。 刘病已转头看了看除了新添的那些喜字与红色幔帐外,一切与许平君在时无异,不过这房中之人早已换了,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却又马上被一股温和所取代,“一年多了,如今你已是椒房殿的主人,你若想换便换了。” “谢陛下!”霍成君并无兴奋之色,她看得出刘病已心中的不舍,他不过是顺从自己罢了,可若不改变,只怕他睹物思人,这一切都过不去,这是霍成君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她才会大着胆子,提出这个意见,“可有什么不能动的,我定命人不动丝毫。”霍成君小心翼翼地问向刘病已。 刘病已轻笑一声,“不必了,你想如何便如何,这房中没什么忌讳。”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了长定宫,他最后的怀念也是留在了长定宫,而眼中深深的一眼,似乎想未曾改变的椒房殿刻于心间,刘病已知道,椒房殿只要有旁人住进来,不论是谁,迟早会改变。 “方才可是在看那月亮?”四顾之后看到身旁的霍成君,想起放进来时她落寞的身影,心中却多了一丝不忍,刘病已也发现,自从那一日自己问她可愿入宫时,霍成君在面对自己时,便已不同往日,总是带着小心谨慎,言谈间更是有所顾忌,这样的霍成君刘病已不自觉地不想看到。 “十五的月儿十六圆,还以为今夜只能空对这圆月了,没想到陛下来了。”她会担忧忧虑,可她终究还只是个没那般复杂的女子,经刘病已这么一问,眼中闪着光亮,眨着眼睛看向皎月,“陛下可还记得在霍府相见时,也是月圆之夜,那时是陛下对着圆月残荷,成君问陛下可有何思,如今倒是换了人了。”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却带着几分苦涩。 “你可曾怪过吾,恨过平君,若非如此,你早该在这椒房殿之中,早已是国母之尊,不必等到今日?”似真心相问,又似带着试探,目光坚定,容不得霍成君避开。 幸而,霍成君对于刘病已的问题也没有什么心虚之处,“陛下重情义,成君为何怪之;平君与陛下本是夫妻,成君又有何恨之?”因为不忍破坏,所以在得知他们彼此的思念后,霍成君放手成全,可至今,她却不知当初所做可好可坏,若许平君不是皇后,或许她不至于红颜薄命。 眼睛骗不了人,刘病已身为帝王,自认察人还是知几分的,尤其是霍成君这样城府并不深的女子,刘病已知道霍成君并未骗自己,或许因为霍成君眼中的真诚,对于这个自己不愿接受的女子,刘病已多了几分怜惜,甚至不想再看到她那样落寞的身影,刘病已以为这是自己对她的怜悯罢了,却不知这中间真假有几分,“喜烛圆月孤身,日后莫要如此。” 听着刘病已命令式的话语,霍成君却是心头一喜,一扫先前的郁气,带上欢喜的笑容,“诺”,这般明显的兴奋,却是惹得刘病已也薄唇微勾。 这一刻,霍成君看着刘病已弥散的笑容,以为有一日能将他心头的阴霾驱散,以为有一日或许她也能如同许平君一般地存在于刘病已的心中。 有了刘病已的点头,霍成君第二日便开始将椒房殿来了个改头换面,当上官幽朦至椒房殿时,着实吓了一跳,忙阻止了还在张罗的宫女太监,“成君,你这是做什么,病已知晓了,只怕心中会有诸多不快,他与平君的情分又不是不知。” “我昨晚已问过陛下,陛下同意了的。”摆了摆手,示意继续,霍成君与上官幽朦一同往内房而去,为她斟茶奉上后,方坐下,“幽朦,你的忧虑我明白,可他总不能永远活在对平君的追忆之中,况我答应过平君会遣散他心头的伤,若他每日见到这旧时模样,哪还能忘得了?”霍成君只道可以一点点将刘病已心头的伤抹平。 “他若同意了便好,成君,我只怕你一番心意他不懂。” “总有一日他会知晓的。”霍成君在等待着,也期盼着那一日的到来,至少现在刘病已偶尔的温柔已让霍成君看到了几分希望,可却也透着几分担忧,害怕哪一日刘病已知晓真相又会如何,只不过她一直抱着几分侥幸,想着或许有的事可以永远深埋于地底。 刘病已至椒房殿时,眼望只一日功夫,已与昨日大不同的椒房殿,缓步而入,似乎在寻找那旧人留下的痕迹,最终却是停留于霍成君房门前,松了松手中紧握的拳,推门而入,“皇后今日倒是辛苦了。”依旧辨不出喜怒的脸庞,不知言语中真假。 霍成君知他所指为何,“陛下可喜欢,若陛下不喜,成君可命人换了。”眨巴着的明眸,忽闪忽闪凝视着刘病已,眼中不乏期待的目光。 刘病已的唇勾起一个弧度,“你喜欢便好。”自许平君走后,哪还有自己喜不喜欢的,本以为可以在她留有的气息中,循着她所有的踪迹,容自己默默地怀念着她,刘病已已将自己禁锢在了许平君这个圈子里,而今却让他跳出守着的心迹,总有不情愿与不满,可是他却不能在霍成君面前表现。 刘病已本以为他可以忍受霍成君这个熟悉的身影,但在看到与往日朴素不同的奢华宫殿时,心中不满愈盛,只是他也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张不同往日稚嫩的脸庞时,心头又有着犹豫,尤是她殷勤笑对自己时,总是不忍拂了她的意。 “你去看看,前面那般热闹是为何?”刘病已前往椒房殿之时,却在路上看到了几个在一旁笑议的宫女,还能在随风送来的声音中听到,“霍皇后”几个字,这才有了让太监上前打探的兴趣。 可未等太监回来禀报,戎美人已出现在了刘病已身旁,自许平君离世后,自戎美人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后,刘病已与戎美人倒是更熟悉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些,宫中除了霍成君常得恩宠外,便是这戎美人了。 “如今的皇后娘娘与之前许皇后可大不同,那些个人定是又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才会这般高兴,陛下有所不知,之前许皇后乃是以真心待人,才得这宫中上下爱戴;而今的霍皇后,却是出手阔绰,前几日不知为何,随手便赏了椒房殿一宫女一支翠玉簪子,这东西,在妾身眼中都是稀罕物,霍大将军之女果真不同。”戎美人一边望着已因太监询问安静下来的几个宫女,眼睛也时不时观察了刘病已面色的变化,不忘在上面加几把火。 刘病已的眉头却是在戎美人越来越详细的解疑中越往一处凝,面色更是黑了几分,从来节俭治国,而今又因与匈奴之战需更节省的刘病已,岂能听得霍成君这般的铺张,想许平君在时,自己送她玉簪,她还怕太过华丽,平日不会簪于发髻;霍成君却是将这些当作常物,赏赐于下人,停下还欲往椒房殿的步伐,转而对戎美人道,“吾去你那儿坐坐。” 戎美人闻言,自是喜上眉梢,她一番口舌不就是为了刘病已这一句,暗自得意间,露出了一抹轻蔑,她很清楚刘病已为何封霍成君为后,本以为这霍成君会比许平君难以对付,却不知,许平君早已在陛下心中落下了根,所以难以动摇,而霍成君一开始便已让陛下不满,加之自己又不识趣,不知收敛,反倒要比许平君好对付得多。 第七章 心性仍是当时人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戎美人思绪翻转间,与刘病已两人已至掖庭云光殿,刘病已会来此自是另有目的,也不拐弯抹角,“你倒说说与许皇后想比,霍成君做了哪些出格之事?”在听到戎美人口中事实的一瞬他气愤,但一路之上,他也明白戎美人与霍成君之间的那些过节,她的话不可尽信,但她也没胆子胡说。 戎美人听刘病已此问,却是将许平君与霍成君两人来了个大对比,末了还来一句,“霍皇后乃是霍大将军的掌上珠,自小娇养,娇惯些也是正常,自然比不得许皇后贤惠,更有国母之风,只可惜许皇后无端遭人暗算,红颜早殒……” “这话日后不许再提!”最后那一句是刘病已心头的伤,他怎会允许有人揭开心上的那道疤痕,刘病已当时以为只是如此,后来才明白不仅仅如此。 自那日后,连着两三日刘病已未见霍成君,霍成君虽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自己的选择,他是帝王,后宫又有姬妾,这一幕迟早会发生,只是未想到会来得如此快,“云瑟,他对我究竟有多少厌恶?”霍成君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之人,虽总是笑对刘病已,可刘病已对于自己的客气,她又岂会不知;刘病已偶尔流露出的情绪,时时关注着他的霍成君又岂会不察? “主子说的什么话,陛下若是厌恶主子,又岂会将这后宫交于主子呢?”云瑟所经之事远比霍成君多得多,而她所知霍成君的那些秘密也比旁人来得多,所以她才会放弃山中安逸,重回这纷扰之地。 霍成君嘴角噙着苦笑,“可戎美人又会与他说些什么?”霍成君会知道真相,也是拜戎美人所赐,而刘病已这几日皆与戎美人一起,霍成君岂能不担心。 “那贱人敢说什么,我定然让她亲尝一回嘴上不知把门的结果。”自霍成君入宫后,霍显便命人时时关注着宫中的动向,这不,听到陛下都好几日未至椒房殿,一早便赶了过来,恰好听到霍成君这一番顾虑,不惶恐反倒是眼中充满狠戾,这样的霍显,霍成君是第一次见识到。 霍成君生怕她真再做出什么事,霍显敢对许平君出手,何况是一个戎美人,而霍成君也相信霍显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连忙阻拦,“母亲,切莫再动那等心思,宫中人多嘴杂,言语间也需留神些。” 霍成君的提醒,非但没有起到作用,反是被霍显训了一通,“成君,你何时这般胆小怕事了,你要知,你是这后宫之主,莫让那些上不得台面之人爬到了头上!”对于霍成君的谨慎霍显颇为不满,她只想着女儿做了皇后,自己自也比平常更高一等,怎么也想逞逞威风。 “不是女儿胆小怕事,只是爹爹也说过,霍家越是得势越该收敛着些,母亲多少也听着些。”霍成君知刘病已不简单,他不似昭帝对霍家全然信任,刘病已对于霍家总有几分提防,因此万事不能过了。 霍显不愿与霍成君多言这些,话锋一转,“成君,陛下这么几日未来,你也未去寻他?”不待霍成君回答,从她那惊疑的面上,就知自己一猜一个准,“诶,你这丫头,平日里倔也就罢了,在陛下面前岂能这般,哪个男子不喜欢柔情似水之人,你看看那许平君,柔柔弱弱的才让陛下对她如此死心塌地的,你倒好,也不知服个软。”霍显好歹是从霍府的后院中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的,若论手段,霍成君自然比不上她。 “女儿与陛下也未如何,服什么软,他后宫之后又不止女儿一人,宠幸别人有何不可?”虽然当蹲下身子为刘病已褪下鞋袜之时,她已经将自己的骄傲放下了,可这会儿若再让自己低头去寻刘病已,如何会愿意,况霍成君以为刘病已这几日未见自己,不过是不愿再应付罢了。 霍显又念叨了一番,见天色不早,便也起身离去,只不过在临走之时,看一眼伴于霍成君身旁的两人,只道,“你啊,非要将这两个丫鬟带入宫,云屏比云岭机灵多了,有她在你身旁出主意,为娘何须这般费心,成君,要不改日为娘想法子让云屏也入宫,你看如何?” “母亲,不必了,云屏口无遮拦,女儿怕她会不小心惹怒了陛下,反倒更不好。”霍成君也担心刘病已方登基时,云屏因不知树后人而对他的无礼,哪日被刘病已发现了,反是害了她,而相比云岭,云屏的那些小心思,霍成君并不十分喜爱。 听霍成君之语并非无理,也就作罢了,“你们两个机灵着些,云瑟,皇后有些事不知,你在一旁也该劝着些。”嘱咐完了才离去。 霍成君虽说方才否决了霍显之言,可心中也犯起了嘀咕,快至晚膳时分,见刘病已未来,就寻上官幽朦而去。 宫女方为上官幽朦布好膳,便听宫女报皇后娘娘求见,才坐下之人,又起身迎霍成君而去,“你倒真是掐着点儿来的,还未用膳便一同吧。” “我可是专门来尝尝你宫中的膳食的。”食不言,两人只尝着盘中膳食,却也未吃多少,上官幽朦见霍成君没了胃口,便命人撤下饭菜,与霍成君至房中相谈,这几日的事上官幽朦有所听闻,毕竟在宫中这么多年,又是这等地位,总有几个愿为她效劳之人。 “你来寻我,定然不会只为这一餐晚膳,我听闻病已这几日都在戎氏那儿,你可知是何原因?”上官幽朦笑看霍成君,四月的天伏于窗外看昏黄傍晚,斜斜夕阳,温柔了两张脸庞。 “你看外边这般漂亮,何苦想这些,他是一国之君,我哪敢窥测他的心思。”霍成君托腮伏于窗柩之上,表现得漠不关心。 上官幽朦转头望了霍成君一眼,“你何时学会将心事连我也不讲了,果真嫁人了便长大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霍成君的口不对心岂能瞒过上官幽朦,浅浅一笑,又望向外面那一片黄昏之景。 “啐,你何时也喜欢拿我开这等玩笑了!”牵动的嘴角透着盈盈笑意。 “还真怕你不会笑了,不说陛下,咱们便说说韩增,韩增前几日遇着我,言你不愿见他,这又是为何?”这事儿韩增早找上官幽朦诉过苦,只是之前一直忙活着刘病已封后一事,无法相问,今日霍成君寻来,正好问问这又是为何。 提及韩增,霍成君惹上深深思虑,“韩增寻我为的是什么,我岂会不知,正因如此,我才不可见他,怕只怕费了他一番好意,所以宁可不听。”韩增打从一开始便不希望自己进入这深宫之中,而自己也曾说过绝不会入宫,可如今一切的一切哪能由得自己选择,在得知许平君是因霍显而死之时,霍成君的世界已经倾塌,她只道为了赎罪而入深宫,却忘了自己内心尚存悸动。 “莫说韩增,就连我也不知你为何会忽然间改变主意,既然已经来了,你便该想想如何在这后宫能有立足之地,说到底,能依靠的只有病已,你不知,病已这几日冷落你为的不过是你对宫中之人赏赐太重,他向来节俭,哪看得了你如此阔绰,再者,你的身份不仅仅是大汉皇后,还是大将军之女,”上官幽朦知霍成君不会想到这一层,便点了几句。 霍成君倒还真是不明为何,经上官幽朦这么一提,心中已有数,“原是如此,看来我还真得听母亲之言,与他解释解释,只是难不成让我往云光殿去?”说什么去云光殿霍成君不愿意,撇了撇嘴,便不愿多谈,“今夜留你这儿了。”回去也不过是一人守着空荡荡的椒房殿罢了,还不如与上官幽朦在一处回忆回忆幼年时的场景,“说好了,不许提什么陛下。”语罢转身回了房内。 上官幽朦亦是无奈摇了摇头,不论她眸中多出的那抹复杂是为何,可那小孩子心性还是未改,只是也担忧这样的她在宫中能生存多久。 刘病已虽不在椒房殿,但椒房殿中之事他也知晓一二,霍显白日寻霍成君之事,自然躲不过刘病已的耳目,更有好事者戎美人殷勤送上消息,“陛下,霍夫人衣着华贵,皇后娘娘也不知劝着些,丝毫不知陛下用心。” 刘病已未有回应,却投以警示的目光,吓得戎美人一冷,“吾问你,谋害许皇后之事,霍成君可参与了?”刘病已严厉的目光中不容许有掺和半点假,“欺君之罪你是明白的!”最后一句无疑给了心存侥幸的戎美人最后一击。 “回陛下,妾身也只是听闻一些传言罢了,霍皇后是否参与妾身不知,但她该是知情的。”戎美人此时庆幸早将消息透露给霍成君,还可在此时说上一句话,而这话之后明显可以看到刘病已的怒意。 料定戎美人没有欺骗自己的胆子,刘病已吩咐一声,“今夜之事不得让第三人知晓,否则云光殿也该换主人了。”语罢便拂袖而去,如风般消逝于云光殿之中。 第八章 牡丹芍药竟风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离去后,戎美人虽心有余悸,可带着笑意的眼划过得意之色,而她不知霍显也因她这几日的张扬,而注意到了这个让霍成君知情的罪魁祸首,对于霍显而言,戎美人甚至她的母亲,都是危险之人,自己做的那些事,自是知晓之人越少越好,淳于衍她还想着日后霍成君在后宫之中有个可照顾之人,许平君会如此轻易被自己谋害,说白了便是宫中无人,经此一事,霍显自然知晓要有自己的心腹医女伺候女儿才可安心,淳于衍动不得;而戎美人这多嘴之人却是她容忍不得的,于是一回府中,便计划着该如何对付此人。 丝毫不知自己已被人盘着的戎美人,在第二日便遇上了霍成君,因这几日的得意,对她更是少了几分尊敬,加之她又探得刘病已对霍成君不过逢场作戏,自也不会多加顾忌,远远便故意将自己的嘚瑟传入了霍成君耳中,“罗衣,陛下昨日可有何交待?”向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对于主子之意自是心领神会,“陛下吩咐奴婢要好生照料美人,生怕委屈了美人的,如今这宫中除了美人好似也无何人让陛下这般挂心了。”宫女说得眉飞色舞,不料被走近了的云岭一个白眼。 云岭胆子虽没有云屏大,做事却是有分寸,戎美人是主子,不可说什么,而这种场景,也怕自己说错,可一个眼神她能奈自己何。 令人意外的是,戎美人这次却是责怪起了身边宫女,“皇后娘娘面前休得胡言,这宫中哪个的荣宠比得上皇后娘娘,当初许皇后如此,如今霍皇后想必也是如此。”戎美人特意加重了“许皇后”三个字,经过几次对霍成君的打探,她明白一提“许皇后”,霍成君便会乱了阵脚。 如她所料,若非云瑟在拉了拉霍成君衣袂一角,或许她只能任由戎美人在此说得自己难堪,头微转,给云瑟一个眼神后,悠悠上前,宛然一笑,“承蒙陛下抬爱,即便人在美人殿中,心中还惦念着成君,竟让戎美人都察觉了。”霍成君从来不是任人拿捏之人,何况眼前这个戎美人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觉着不顺眼。 戎美人万万没想到霍成君竟会如此回她,“倒是许皇后之死成全了霍皇后您。”这话任凭谁都听得出其中之意,可她丝毫没有掩饰之意,反是巧笑嫣然地看着霍成君会作何反应。 “许皇后好脾气,生前而受了你不少气;我却没有这般好说话,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宫规处置!”霍成君是真的怒了,任凭是谁也不愿受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想起先前许平君因这戎美人而消瘦的模样,霍成君更是多了几分不平。 走过戎美人身边,来至她身后的牡丹花前,好似醉心于这似锦繁花之中,正与弯腰一闻花香时,却听身后传来,“芍药与牡丹相似,只可惜再相似也改不了它不是花中之王的本质,这芍药即便再风光,却连牡丹的替代品也算不得,皇后娘娘以为呢?” “牡丹芍药花开自有惜花人,何必理会这些外在声名,空负了这好颜色。”霍成君这番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她本是在等待那个可以珍惜自己之人,却被一场阴谋无奈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本以为这一生可以如父亲之愿,平平淡淡过去便好,谁知还要在宫中这般提心吊胆。 戎美人无言,面色却是更加难看,霍成君却在此时在她耳旁说道了几句,使得她愣在原地,“人太多了,赏花未免太过无趣,我们找个清净之地罢。”语落转身,未行几步,却看到迈步渐渐靠近的刘病已,此时恨不得有个地方可容自己躲避,可只得立于原地。 霍成君站在原地,看着迎向前,换上喜色的戎美人,本能地想着往后退,愣愣地向刘病已行礼,然后看着戎美人起身立于他身旁,此时的自己仿佛是多出的那一个。 刘病已早在不远之处,不过听到这边的声音,一直未走过来,直至两人那番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完毕了,才选择现身。 “既想去清净之地,便随吾来。”走至霍成君面前,容不得霍成君选择,便牵手带她离开。 戎美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云岭已先人一步跨出了追上去的脚步,却被云瑟眼疾手快地拉住,“你去凑什么热闹,咱们还是回椒房殿吧,陛下身边那么些人,难道还怕主子伤着了不成。”云瑟如同一个大姐姐一般,温柔地对着云岭言,已然忽略了十分不甘的戎美人。 暖风微醺,随着两人快速的步伐,风中一黑一红衣袂飘飘,路上所见的宫娥太监,皆侧目恭敬垂手侍立。 而刘病已却是带着霍成君至建章宫临太液池的凉风台,此处既可观景也无人敢来相扰,正是霍成君所寻的清净之地。 霍成君虽时常出入宫中,可这太液池却是头一次见到,立于凉风台上,不得不感慨太液池之大,池边平沙之上,有飞禽停驻惊飞的,池岸边芦苇摇曳,池中雕胡翠绿欲滴,太液池的风光比外边的似乎更胜几分,霍成君已被眼前的风光吸引,哪还记得询问刘病已为何突然带走自己,眼微闭,感受着清风吹来的那份舒畅。 看霍成君的模样,就知她没有从这片景色中醒来的觉悟,轻咳一声,只得自己先开口,“你与戎美人有何过节,为何一见面两人便掐上?”刘病已半带疑问半带试探望着霍成君。 霍成君也送算被刘病已这一问,从眼前的美景中唤回了神,“我说的没错,平君当时可不是因她而误会陛下的!”也许是到了这片宽敞之地,也许是刘病已方才主动的牵手,一时放松,竟让霍成君将她这大小姐脾气搬了出来。 “自吾登基后,你是第三个敢在吾面前说‘我’的女子。”难得又见她这般大胆,说实话,刘病已是不愿相信,这样的一个女子,会动心思谋害了许平君,而她平时又与许平君这般好,若真与她有关,此人心机岂不是太深。 经刘病已这么一提醒,霍成君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失言,忙道:“陛下恕罪,妾身一时大意才会如此,断然不敢有下次了。”身子微屈,小脸带着几分惊惶。 “噗”刘病已却是被她逗乐了,这是霍成君印象中,自己嫁入皇宫,甚至是许平君离世后,刘病已第一次会心而笑。其实抛开其它,霍成君却是能给刘病已带来一些轻松,她与许平君不同,许平君身在民间,看到过太多事故之事,因此许平君入宫后,最怕的是连累自己,所以一直都小心而为;而霍成君自小被霍光捧在手心,她所知的事故哪有许平君来得多,偶然间的小任性与大胆却是可以让人放松,仿若回到那种心中无事的时代,思索间,刘病已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霍成君的脸庞之上。 “你不必如此拘谨,吾听闻昨日你母亲来了,可是有何要事?”相比于她的恭恭敬敬,刘病已发现自己更喜她放肆的模样。 提起霍显,霍成君的脸上明显略过一抹烦忧,“不过是嘱咐一些事情罢了,母亲知陛下这些日子不待见妾身,想让妾身与陛下服个软……”能说的,霍成君倒是一股脑儿全告诉了刘病已。 刘病已微眯了眼,充满了好奇,离霍成君更近一步,“你要如何向吾服软?”刘病已存着逗弄霍成君的心思,却见她脸颊绯红,分明是害羞了,见她低头不言语,捣弄着自己的指尖,只道一句“罢了罢了”。 “这太液池你以为如何?”不用问刘病已也知道,这地方霍成君定是喜欢的,方才那些小动作早已出卖了她。 “这地方妾身是第一次来,只觉是宫中的自由之地。”皇宫一入便难出,整个汉宫仿佛被一张大网笼罩,可在这儿却好像能感受到自然与自由的气息,所以霍成君喜欢这儿。 “吾问过你可愿入宫陪在吾身旁,也是你自己点头,吾才下旨封你为后的,今日你倒嫌皇宫少了自由,变得倒也是快。” 刘病已一番话,霍成君无言以对,这当中的缘由她自己明白便可,“陛下从未与成君讲过这么多的话”,却也不想因自己的沉默而让自己与刘病已相对无言,他好不容易愿意与自己讲讲话,岂能这样轻易放过。 知道她在回避,刘病已也未就此纠缠,“吾曾想带平君至此,曾想带平君登高一览大汉山河,终未能如愿,她终是带着遗憾离开了……”他想过要带许平君去看许多许多的风景,要与许平君携手走遍这汉宫的每一个角落,可本以为寻常之事,如今却是再也不可能,难得将自己的伤心事与人讲。 “陛下……”霍成君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陛下若是不嫌弃,成君既然已来此了,再陪陛下登高望远也非不可啊。”嘴角的弧度是那样的好看,星目中的流光似乎还带着几分期盼。 第九章 天下大震父女会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带着眼中泛着的悲伤看向霍成君,“待天下一统之时,吾便携你看看我们大汉的河山!”雄心壮志逐渐将眼中的悲哀取代,他是一个帝王,他有他责任与使命,也有他自己的抱负与理想,透过辽阔的太液池,仿若看到了他日更为辽阔的疆土。 “陛下可不许逗着成君玩,更不许在那一日将成君抛下了。”如花笑颜带着几分撒娇之意,于她而言,这是刘病已对自己的一个承诺,所以她格外重视, “你越发大胆了,还敢命令吾了?吾既答应你了,自会做到。”刘病已此时或许已经忘了与霍家的恩恩怨怨,他只知眼前这女子自己不忍伤害,更不想她眼中的期望落空,“皇后当真未曾与吾相遇过?”那双眸子越是细看越是觉得熟悉,可却总是在寻找踪迹之时断了线。 霍成君犹疑后,只道:“天下人这般多,或许曾与陛下擦肩,不过成君无甚印象,亦或是忘了。”一句忘了是掩盖许多事的最好理由,刘病已也就不再细问。 泛黄的竹简铺于案牍之上,手中的朱笔迟迟未落下,忽然将笔搁置一旁,推窗遥望,花香透过暖风袭来,给午后添了一抹慵懒,刘病已打了个哈欠,心绪随风徜徉,他很想亲自问问霍成君对许平君之事究竟知不知情,那张单纯的脸庞,无害的眼神,刘病已多希望这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希望她欺瞒自己,一次次问她是否是那个曾经熟悉之人,或许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接受她的理由,可她一次次的否认,刘病已知道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空想罢了,世上何来这等巧事。 刘病已合上窗,从卷起的画卷中抽出一轴画,将竹简移至一旁,轻轻铺开画卷,雪中许平君满足的笑容映入眼帘,望着画上的爱妻,刘病已眸中闪烁着温柔,静静凝望,这是在许平君离世后,刘病已将自己封闭之时所画,原来她的模样早已印刻于自己心间,以至于提笔便是她的模样,他多想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画下来,供自己怀念,可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能将这一切描摹下来之人,更不能沉浸于这浓重的哀伤之中。 “平君,那为你折梅之人已在吾身边,可吾却不知该如何待她”,那颗看多了事故的心,除了共患难的许平君,早已不知还有什么可以相信,也怕自己的一片真心最后被刺伤。 “陛下,霍大将军与龙额侯、邴大夫、张大人、魏相求见!”太监在门外响起尖细的声音。 刘病已缓缓收起案上画像,放置一旁,“宣!”语罢,坐于案前,收起方才那神情,换上了他作为一个君王的严肃与宽厚仁慈,静待几人入内,这五人一同前来只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先不说别的,就韩增对于朝堂之上的事从来是能不过问就不过问,这会儿连他都惊动了,会是何等要事? 五人入得宣室,皆是忧心忡忡,一脸急色,“臣启陛下,山东急报,四月十九,四十九郡、国同日地震,且有山崩,毁坏城郭、家室难以数计,死亡六千余人,位于北海、琅琊两郡的太祖、太宗庙亦破损严重。”这一次的地震这般严重,着实惊到了朝中一干大臣。 刘病已脸色瞬间一黑,同时也带着震惊,自己登基不过三年,却发生了这样大的地震,太祖、太庙遭毁,死亡人数又如此之多,伤者数量只会更多,这等大地震鲜有,刘病已的双眉顿时拧在一处,厉声道,“传吾旨意,命丞相、御史大夫、列侯与中二千石官员向博学精通学术之人征询商议破灾之法,毋有所讳;令三辅、太常、内郡国各举贤良方正之才一人。” “拟旨,今天下大震,乃上天予吾之警示,无关他人,现开仓放粮赈灾,同时大赦天下,以缓解灾情!”刘病已当即镇定从容的几道旨意,使得霍光与邴吉、张安世几个老臣心下一安,陛下已非当时的陛下,三年的时间,他已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帝王,心中亦是欣慰万分。 “少卿,我这把老骨头,也可面见两位先帝了。”走出宣室的那一刻,只觉身上的重担卸了一半,而他的使命似乎也要完成了,抬头看明朗的天空,终是一代换一代,他也该慢慢退出这政治舞台了,陛下定然会慢慢掌握大权。 “子孟,我们都老喽!”一声感慨,却带着喜气,一个王朝,不可能靠几个老臣维持,最终还是需要一个明君,而在他们眼中,刘病已已是大汉的明主,这一声叹,为的是大汉朝。 霍光唇角勾扬,“陛下既已下旨,赈灾之事你我还需查着些,莫让人在此时钻了空子。”霍光终究是霍光,明白官场上那些肮脏,尤是在田延年之事后,更是谨慎了几分,此时不论是何人,敢在这事儿上贪,定然重罚不饶;更甚的是,若监察不力,只怕会激起民愤,那时只会更加棘手,其实每一次的灾难,更是考验人的时候。 念及此,霍光不禁想到了尚在宫中不知情的霍成君,“你们先回去,我尚有事与陛下言。”毕竟是后宫,如今后宫人也多,霍光想见女儿,怎么也得向刘病已请示,便又转身回至宣室门前,求见刘病已。 “大将军还有何事?”刘病已收起疾书的笔,看向立于面前微偻的霍光。 “陛下,臣可否见见皇后娘娘?” “大将军可自由出入禁宫,与皇后乃是父女,是吾思虑不周,你们父女许久未见,吾自当允许。”刘病已此时一心在赈灾之事上,哪有心思理会霍光父女见面之事,加之,人家父亲想念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岂有阻止之理,何况这人还是霍光。 霍光谢恩之后,便由太监带着往椒房殿而去,霍成君听闻是父亲来此,急忙是正殿相见,但见月余不见的父亲,好似又苍老了几分,银丝更是添了好几缕,见霍光欲给自己行礼,带着一丝哽咽,连忙上前扶将,“女儿岂能受父亲这一礼,父亲快坐,云岭奉茶。”将霍光扶至主位坐下,自己方在一旁坐下。 “成君,为父此来是有几句话要与你言,为父听闻你在宫中甚是奢华,往日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昨日天下大震,你也该收敛着些,这宫中繁华之物能盖则盖之,你今身为皇后,自该与陛下同担此事,陛下已命人拟旨,只道一切皆是他之过,陛下所做何事,女儿也该与他一同,如此方能长久啊。”霍光只道一场灾难最可见人心,刘病已与许平君感情如此之深,不就是入宫前一同过的贫苦日子中得来的,他也希望这一场地震可以是撮合霍成君与刘病已的一个契机,即便不成,也不能让霍成君在此时惹得刘病已不满,若如此,只怕后患无穷,如此才特意入宫嘱咐一番。 “爹爹放心,女儿已知晓此事,定有分寸,只是母亲那边还需爹爹多多费心些。”霍成君担心的却是霍显在此时闹什么幺蛾子。 “你母亲我自会安排,你可放心,成君啊,爹爹不知能护着你到几时,因此,这宫中一切,你自当留心,尤是陛下,君心难测,往后,你的命运全在他手上,本来,你即便入宫了,为父也不必这般忧心,再如何,有我功绩在,陛下不敢对你如何,可你母亲所做之事,为父也已回天乏术……”霍光眼中是深深的无奈,本来一切都已安排好,可霍显那一招险棋,却是将满盘皆打乱,念及此,霍光忧虑更重,不禁咳了几声。 霍成君忙拿过一旁的茶,递于霍光面前,“爹爹先缓缓,莫要太过焦心,事已如此,女儿在宫中自会小心,爹爹可安心。”霍成君一手顺着霍光的背,为他顺气,眼中泛酸,他终是老了。 “朝中赈灾之事尚未完,爹爹还需前去查看,便不在此多耽搁,成君,爹爹的话,你切记!”霍光不知这一面之后,还能见她几次,终究她已是刘病已的妻,是大汉的皇后,不再是府中那个小丫头,自己想见之时,只需敲个门便可,现自己大权在握,与霍成君见面越发要小心,以防有心之人再给霍家冠上一个父女谋权的罪名,于霍光而言,行的端,又有这把资历自是不怕,只可惜他已是风烛残年,日后害的只会是霍成君,这个他宠爱了半生之人。 霍成君将霍光送至椒房殿外,便被霍光阻止,一瞬间双手保持着搀扶霍光的模样,看着他一步一步,沉稳却缓慢的步伐往前行,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经意间,将曾经他离开自己院子时那阔步昂扬的姿态重叠,红彤彤的眼蓄满了泪水,却在仰头之后,生生为未让它落下。 霍光之所以不让霍成君相送至宫外,只因自己尚有其他地方要去,而他不想让霍成君知道,不想让霍成君顾虑太多,她只要做她的皇后,其他的道路,霍光会竭尽所能,为她将道路铺平,想到这些,霍光染上皱纹的眼角也咧开了笑意。 第十章 夜色深深谁仍守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出了椒房殿,并未出宫,而是往上官幽朦的长乐宫长信殿而去,上官幽朦听宫人来报,大将军求见之时,倒是有一刹诧异,刘病已登基后,霍光显少来找自己,这会儿来不知又有何事,上官幽朦相信霍光也好,霍显也罢,这两人无事是不会来此的。 “外祖父,此来有何吩咐?” “幽朦,成君少不知事,在宫中还需你多加照顾……”思来想去,最终霍家能与霍成君相伴时日最长的,莫过于上官幽朦;而能护着霍成君的,也非上官幽朦莫属;幽幽汉宫,可信之人,更只有上官幽朦一人,霍光不寻她还能寻谁? 上官幽朦浅浅微笑,“外祖父尽可放心,只要我能顾到,定不会让成君委屈了的。” “好好好!”这一番嘱咐后,霍光才更加放心,至于以后的那些得看这命运如何轮转了,他老了,有些事也顾不上了。 因四月十九这场大震,刘病已处理完应急事务,下完各道旨意后,已是深夜,青灯下,揉了揉眉心,太监推开宣室大殿之门,沉静的夜中,声音显得格外响,黑夜下,白色的身影尤为显眼,刘病已一身缟素,立于茫茫夜色中,身后尾随掌灯人,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已是夜深人静,可还会有人熬夜等待吗? “廖公公,你在宫中年岁久,可知有何去处?”刘病已也觉此语好笑,分明自己才是这天下之主,汉宫之主,却要问他该往何处去。 “老奴斗胆,这宫中尽是去处,椒房殿亦可……”在宫中这么多年,刘病已的心思多少能猜到一点,此时他要的不是一个人宁静伫立,而是有一个相伴之人,宫中这么些美人宫娥,廖公公最熟悉的便是霍成君,对于这个可谓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子,他多少也愿帮衬着些。 刘病已意味深长一笑,“宫中待久了,真成了老狐狸,起驾椒房殿!”刘病已又怎会不知廖公公的用意,可他并不排斥,不过是借着廖公公之口给了自己一个去椒房殿的理由。 “诺!”廖公公暗中叹:皇后娘娘,老奴只能帮您到这了,之后还需看您二人是否有缘分,其实廖公公也不知道,霍成君是否已经歇下,只不过顺水做了个人情罢了。 至椒房殿时,从外观望,殿内已是一片漆黑,只被一弯残月清辉笼罩,显得更加静谧,廖公公欲上前扣响门环,让殿内之人出来迎驾,却被刘病已拦下,“罢了,皇后既已歇息,便不必扰了她清梦。” “陛下既已至此,老奴以为进去看看也无妨,指不定皇后娘娘还在等着陛下。”夜已深,去往哪个宫里几乎都是这个结局,而廖公公也相信,只要开门之人机灵,自然会顺着自己的话讲。 可刘病已在听了廖公公这番话后,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许平君,想她在时,不论多晚,只要自己至椒房殿,总有一盏灯为自己亮着,总有一人等着自己归来,哪怕困到伏于案上。 刘病已出神间,廖公公已经叩响了门环,而里边之人也恭恭敬敬地打开了殿门,见到来人,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忽然醒了瞌睡,忙跪于地上,“奴才见过陛下,陛下恕罪!”将陛下关于门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可谁又能想到,这么晚了,陛下还会来,这还是第一遭。 “免礼,皇后可歇下?”既来之则安之,虽已不抱希望,只是随口一问,而刘病已话音未落,便见一女子迎了出来。 云瑟出来之时,只看到门口处灯笼闪现的红光,至于来人,夜色之中远远并看不出,“这么晚了是何人?”夜本宁静,一点动静便能惊动在内室之人,云瑟正是循声而来,而走进之时,才发现来者是陛下。 “云瑟拜见陛下,奴婢这便命人备茶。”语罢云瑟便侧身,请刘病已入内。 云瑟已是这般,椒房殿之人也已惊动,刘病已也就没了回去的心思,便率先跨步往内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可吵醒皇后了?” 云瑟掩嘴一笑,“娘娘尚未歇下,陛下何来吵醒只说?这几日皇后娘娘难眠,歇下的也晚了些。”云瑟毕竟是在霍府长大,又在外边历事过之人,言谈间总比云岭与其她小宫女胆子大了些,更明白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敢讲。 廖公公在见到云瑟出来之时,心便宽下了,云瑟这丫头未出霍府之前常陪霍成君入宫,她的机灵廖公公自是知晓的,也就安心看她如何应付了,听她此言更是明白了为何霍成君会带着她入宫。 因刘病已的到来,本已漆黑的外殿亮起了烛光,霍成君本只是听到动静,未放在心上,可见云瑟迟迟未来,而外边动静渐大,想着出去看看,却被云岭拦下,“主子,这天儿虽说热起来了,晚上还是凉的,您忘了前两年受寒卧病了吗,还是奴婢出去,您就在这儿等着。”云岭是怕了之前的事情再演一遍,而之前在霍府,无人敢轻视,可皇宫之中,说实话,霍成君若真病了,除了上官幽朦,云岭也不知该去找何人。 “你这胆呀,也是愈发大了,主意可是一日比一日多了,既然云瑟已在外边,你也别去了,免得将我一人留在这儿。”霍成君还是不喜一人独处的,言语带笑地点了点云岭的额头。 “云瑟说你这几日难眠,怎么了?”刘病已看到霍成君只是散了发髻,衣衫未换,就知尚未歇下过,只是夜色已深,她是有何心事,而从霍成君面上也看不出她有何烦忧之事? “你这丫头,进去做什么?”廖公公拦下了手捧茶盘的云瑟,云瑟一个不小心,差点洒了盘中茶。 “自是给陛下奉茶,廖公公有何吩咐?” 廖公公摇摇头,“平日看你挺机灵的,这会儿倒是犯了糊涂,大晚上的喝什么茶,这茶能提神,难不成你还想让陛下一夜不眠”,廖公公带着笑意,“天色不早,你先去歇着,这儿我会命人守着。” “可云岭还在里边……”云瑟嘴巴往门前努了努,要说云岭,有时候还真是死心眼,比如这会儿,里面两位主子若不让她出来,她还真就在那守着。 “诶,你们这两个丫头,真让人无法省心。”廖公公只得敲响了房门,“陛下……”给云瑟使了个眼色后,便静待里边的回应。 见云岭开门后,明知故问,“陛下,今夜可留在此处了?”惹得刘病已一个白眼,在外边的云瑟也是强忍着笑意,不愧是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的老人,竟还能以这种理由敲门,可云岭却是有所不解,被廖公公拉出之后,忙问了起来。 “廖公公,您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想将陛下拐走啊?”那睁大的眼睛还真让人不忍责怪,廖公公只得叹一声气,将云岭这小丫头交给了云瑟。 房内,霍成君见刘病已一身缟素,“陛下可是为了地震之事,成君可有何能为陛下解忧的?”霍成君脸上也浮起了忧色。 “朝中之事,后宫不必多问。” “诺……”霍成君闷声而应,小脸之上明显带着几分不乐意。 “吾要穿素服,避正殿五日,为死去的六千余人悼念。”刘病已将自己的决定说与霍成君,大灾避正殿,已是有汉以来不成文的做法了,此次损伤如此之大,刘病已如此做无可厚非。 “陛下既要避正殿,妾身自也需避未央宫,陛下这几日可会至何处处理朝政?”见刘病已望着自己,霍成君生怕他误会了什么,忙道,“妾无别的意思,陛下今日定也累了,快些歇息吧。”霍成君虽有几分失落,可也不敢多问,只好僵硬地转移了话题。 “离开椒房殿,你要往何处?” 没想到刘病已会如此问,而这个问题霍成君确实也还没想过,也不过一瞬便答道,“我可至长乐宫。”一边替刘病已退下了外袍,取下发冠,梳理发丝。 “你陪吾至甘泉宫可会觉得委屈?”甘泉宫乃是刘病已的寝殿,平日宠幸妃嫔也是将人召至甘泉宫。 霍成君手中的动作一愣,“陛下愿意让成君这几日住在甘泉宫?”带着几丝兴奋与不可置信,收起手中的发梳,至刘病已身旁,“陛下不怕成君扰了您的清静?” 刘病已转头,恰好碰上了霍成君的目光,四目交接,“你还怕扰了吾?”经霍成君这么一番闹腾,刘病已因地震之事烦忧的心情倒是舒缓了一些。 “圣心难测,我怎会不怕?”霍成君撅了噘嘴,此时哪还有怕的模样,似乎又忘了眼前这带着点点柔情的男人正是当朝陛下的事实,“陛下可还为成君先前赏赐太过之事而生气,成君定然不会有下次了,此次地震陛下也莫要太过自责,天灾岂是人力所能控制的,陛下如今也已经竭尽所能救灾赈灾,想必百姓定会知晓陛下一片爱民之心的,若真是责怪,怕也是怪成君太过铺张了。”提及此,霍成君耷拉了一张脸,为让刘病已不要太过内疚,将过错揽于自己身上。 第十一章 甘泉宫中巧相遇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的愧疚之色,刘病已尽看在眼中,本是想趁着赏赐过盛之事好好教训霍成君一番,便冷落了她好些日子,“吾以为你不知此事,原还有些自知之明!不过你记着,如你所言,地震之事乃是天灾,非你我可控制的,莫要为此为难了自己。”刘病已的手不自觉间刮过霍成君的鼻尖,这样的亲密还是第一次,霍成君小脸已羞红,刘病已轻咳一声,才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自己倒真未觉着,是上次幽朦将我教训了一番,才知陛下那么长时间不愿见我,是为了此事。” “你倒是实诚。”刘病已起身,低头看向霍成君,“哎,吾知道你在霍家之时已习惯了厚赏,但你可知晓,你对宫娥这般赏赐,那些宫娥又是如何议论的?”其实刘病已不满霍成君的阔绰不过一时,真正置气的是她傻傻地赏赐了人家,人家还不领情,“她们只会说你是为了收买人心才会如此,她们只会以为你想替代平君,效仿平君受人爱戴才会如此,你的一番好意,反倒成了那些人的话柄,你觉得可值?” 霍成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也会为自己而不平,心中却好似有一股暖流划过,巧笑倩兮,“成君明白了,定不会再犯傻了,陛下早些安歇。”这是霍成君入宫以来,第一次这般兴奋,因为刘病已似真似假的关怀。 “好……”烛光总算在天未亮之时被吹灭,纱帐微笼,尚有夜风透过窗柩的缝隙轻轻将帘幔拂动。 第二日,霍成君与刘病已一同移至甘泉宫,上官幽朦前来寻霍成君之时,自也会与在宫中的刘病已遇上,只不过刘病已忙着处理朝中事务,这一次的赈灾刘病已不许有何失误,因此,所需处理之事甚多,上官幽朦本就不是来寻刘病已的,打了招呼后,便与霍成君一同至甘泉宫外。 “幽朦,你是有何事,我早晨至长乐宫时,你为何不言?”上官幽朦方才在甘泉宫内欲言又止的模样,霍成君知晓她不是单纯找自己散散心而已。 “我方才听闻陛下大赦天下,心想夏侯师傅也该被释放了,故想问问病已,可见他朝政繁忙,也不好为这些小事扰了他。”上官幽朦听到“大赦天下”这四个字之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已在狱中近两年的夏侯胜。 “若为了此事,待陛下得空时,我问问便是,这大赦天下,自是包括了夏侯大人的,幽朦,你不必太过忧虑。” 上官幽朦收起眼中神色,上下打量着霍成君,“成君,于病已,你究竟是何打算的,我想你为何入宫我已知晓,正因如此,我才怕你陷得太深。”那日,霍光已将霍成君入宫的目的与上官幽朦言,而上官幽朦的忧心则更重,对于霍光所说之事,上官幽朦并未有太多的意外,只不过更加担心霍成君的处境,若是早几日,看到刘病已愿意与霍成君一同搬至甘泉宫自是乐见的,可看如今霍成君的模样,她与刘病已两人,显然霍成君沦陷得更早。 “幽朦,你既已知晓,我已入了宫门,还能有何打算,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无法抹去,我能做的只是尽量隐瞒真相,或者在一切大白天下之时,求他看在夫妻情分上,能为霍家留下一支血脉。”霍成君苦笑,眼中尽是无奈,可她天生是个乐观之人,尚想着凭一己之力让双方都不再受到伤害,而霍成君忘了,刘病已的伤早在许平君撒手人寰的那一刻烙下了。 其实,刘病已这一大赦天下,举荐贤良,想赦正是当时被以“议诏”定罪入狱的夏侯胜与黄霸。 夏侯胜与黄霸出狱后,刘病已除恢复夏侯胜长信少府之职外,另又封其为谏议大夫兼给事中,而黄霸则外放外扬州刺史。 如此一来,上官幽朦倒是安了心,而在甘泉宫的五日间,前来寻人的不止上官幽朦一人,但霍成君因在内殿,倒也未再遇上什么人,不过这日也不知为何,霍成君闲来无事间,竟在一旁给刘病已研起了墨,恰巧遇上了前来求见的韩增,霍成君却是避之不及,两人便撞了个正着。 要说韩增平日甚少至皇宫面圣,今日正好是来复旨述职的,哪想还能见着这个多番求见不得之人,当下,韩增恨不得与刘病已谈完后,立马拉着霍成君至外边,问个明白,在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盯着霍成君之时,霍成君相当识相地以“陛下与龙额侯有朝事相谈”为由避开了。 可韩增哪会甘心到手的答案就这样放掉,反正不论如何霍成君不给出的答案,他是不会罢休的,可韩增时不时往外瞥的眼神,又岂能瞒过刘病已,正当韩增以为讲完一切后,可以离开,去外边找霍成君问个明白时,刘病已却开口了,如此一来哪还走得了。 “吾听闻龙额侯与皇后是旧识,可要与皇后叙叙旧?”韩增与霍成君差点成了一对的事,刘病已许久之前就已知晓,又知两人与上官幽朦自小相识,便问了这么个让韩增不知该如何作答的问题。 这一问确实也难到了韩增,是与不是好似都无法回答,只得愣在原地,尴尬的看着眉眼带笑的刘病已,直至刘病已自己道,“既与皇后乃旧时,见见也好,随吾来。”甘泉宫内室若无刘病已允许,霍成君又在此地,还真是无法得进。 这下倒好了,韩增想退还退不了了,刘病已面前还能问什么,可若说谈旧事,刘病已在,也不好谈啊,韩增欲哭无泪,只能随着刘病已前去见霍成君。 刘病已会如此做,不过是看到霍成君眼中的躲闪,与她见到韩增时的不自然,才会有这么一出。 霍成君万万没想到,韩增竟会由刘病已带进来,不禁愤恨地重重瞥了韩增一眼,韩增却是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辜,他也是钻入了陛下的圈套中,这圈套自己明明知道,却又无法避开。 这下韩增是如愿以偿见到了霍成君,可惜两人的谈话完全是被刘病已带着走的,他想要的答案始终无法问出口,不过在一番拘谨后,刘病已倒是很识相地以公事为由离开了。 刘病已一走,霍成君便坐不住了,“韩增,你竟然让陛下带你进来,还真不知避嫌二字了!”天知道,当霍成君看到刘病已带着韩增进来时有多紧张,霍成君明白刘病已一早就知晓她与韩增之间的那些事,也怕他会误会,照理两人避开才是,现在倒好,当着刘病已的面欢聚一堂了。 “我说皇后娘娘,天地良心啊,可是陛下让我进来,我再大胆,也不敢抗旨不遵,再说,你这也不能怪我,要不是你心虚地躲着我,陛下用得着来这么一着?”韩增绝对是个推卸责任的好手,当然刘病已的用心他也看在眼中,方才霍成君表现得那么明显,刘病已看不出才怪。 果真被韩增这么一说,霍成君哑口无言,“你避我避了那么些日子,也定是知道我今日想问的是什么?”恢复常态,韩增只想从霍成君口中听到一个答案,她不是答应过自己,她也会少入宫,可为何如今她宁愿被困于此?为何在自己从边境回来之后,好似一切都以改变,自己不在之时,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还有许平君为何会走得那般突然,一切的一切都在韩增心中成了谜。 “已成定局之事,再问有何意义?”霍成君显然不愿多言,也没了方才的气势,反倒是沉静了不好,而她眼中的坚定也在告诉韩增,他想要的答案,在她那儿不会得到。 “不论你是为何,我只望你不会后悔!”语罢韩增便转身,韩增心中也有气,究竟是为何,不能与自己言,为何忽然之间好似许多事情都已改变,自己却无从抓住? 韩增即将跨出门之时,却听到身后霍成君轻轻的疑问,“韩增,如果我求你保住霍家人的性命,你可会帮我?” 韩增脚下一顿,虽不知霍成君为何会有此问,霍家的地位如今有何人能动得,却还是点了点头,而后潇洒离去。 有韩增的点头,霍成君好似又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相信只要韩增愿意,那么霍家不至于落得满门覆灭的结局。 韩增自甘泉宫出来不久后,便遇上了正要出宫的韦贤,韦贤因年岁已大,不常上朝,即便有人至韦府求见,他也都会闭门谢客,今日倒是难得,想必是四月十九的大震,震塌了太祖与高祖庙之事,使这老学究难以镇定了。 韩增知自己身后的是韦贤,便停下了脚步,毕竟韦贤上了年岁,韩增年轻又是带过兵上过战场之人,他的步伐岂是韦贤能追得上的,“韦老有何指教?”韦贤会叫住自己定然也是有事,这一点韩增还是明白的。 “出宫再说!”韦贤这么多年,即便再耿直,也明白哪里是说话的地方,哪里是不能说话之地,处于礼貌,韩增跟于韦贤身后,随着韦贤的步伐而行,内心却被他这番谨慎与神秘,引得更为好奇。 第十二章 恍然忆缥缈来生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韦贤与韩增一同至宫外,他仍不言语,直至韦府之中,才缓缓而道,“霍家这小丫头不是糊涂之人,为何会做这糊涂之事?”韦老年岁虽大,可眼睛依旧雪亮,心中未蒙尘埃,在他看来,霍成君入宫实非明智之选,当时霍光已想通,为何又走上了这条路,他以为韩增或许可以为自己解惑,却不想韩增的不明比他更甚。 “韦老,你不明白,我又何从得知?我只觉其中有隐情,可是为何,又无从知晓。”韩增摊了摊手,满满的无奈。 “罢了罢了,帝王事,你们年轻人之事,我这老东西猜不透也管不了,不过同日大震与赈灾之事,我倒是得过问一番。”韦贤不会仅仅因为霍成君这等儿女情长之事,特意将韩增请至府上,朝中事远比这些重要得多,他心怀的是天下,心忧的是天下苍生。 霍成君之事韩增真无法多言,可赈灾一事韩增知道的倒是不少,“若是此事,晚辈定知无不言,方入宫见陛下,也是为了此事,韦老且安心,时至今日,赈灾银两皆以拨于地方府衙,各郡县也都命人前去视察,以防此时让人钻了空子,陛下也已免了重灾区的租赋,有朝廷的救济,今年百姓该不会难过了。”他们的心中国家天下远比旁的来得重要。 韦贤听韩增一席话,才捋着花白的胡子点点头,放韩增离开。 刘病已与霍成君避正殿五日,一身缟素居于甘泉宫,而霍府之中,霍显却依旧花枝招展,绫罗绸缎着于身,银红软烟罗披肩,反显更加华丽,举手投足见间俱是得意之色。 “夫人,老爷吩咐不可张扬,咱们这般出去可会惹人话柄?”霍香看着门外已逾侯府规格的软轿,又是去往皇宫,心中不免升起担忧之色,虽知是微薄之力,却还想着劝阻。 霍显却是冷哼一声,“你何时这般怕事了,你以为如今的霍府还是去年的霍府,我乃皇后之母,若论规矩,陛下还需尊我一声岳母,这般出行有何不可,寒酸了才丢了皇后的脸面,大将军因病糊涂了,你年纪轻轻,难不成也糊涂了?”霍显斥责完霍香,便低头坐入软轿。 而有了这一次碰一鼻子灰的经历,霍香再未劝阻过,可霍香明白的是,霍显长此以往,最后连累之人只会是那个带给她荣耀之人,心头却是为霍成君起了忧心。 霍显张张扬扬入宫,一派繁华与奢侈,知霍成君与刘病已在甘泉宫,执意要将软轿落于甘泉宫门外,霍显这一举动,自是惊动了不少人,看戏的有,唏嘘感叹的有,瞬间提起了心的也有。 “霍光这般精明,怎么会娶妻如此;霍成君一张利嘴,为何有这般愚蠢的母亲?”笑如罂粟,静静看着霍显在皇宫横行胡闹,戎美人相信霍显如今的风光,终有一日会与他日形成鲜明对比,噙着阴柔笑意,看着这出戏继续在大汉宫中上演。 戎美人口中的霍光听闻霍显一身绫罗与华轿往内宫而去时,本就不大好的身体,咳声更重,霍禹则在一旁安慰,“父亲,母亲说的也非无礼,我们与陛下乃是亲家,况陛下都与八妹一同住至甘泉宫,有何可担忧的,陛下定会看在父亲与八妹的份上不作计较的。” “竖子!你若知朝中之事便好了,也不必靠着为父居于尚书之位!当真是应了那句一代不如一代,我已护不了霍家多久,你们也该为成君考虑,我若离去,霍家朝中无人,教成君如何立足于后宫。”霍光看得比他们母子明白,刘病已心思太过深沉,尤是许平君离世后,更是难以见他脸上显露的神色,只个人更深沉之感。 “父亲,父亲……您可不能激动,母亲这头一遭的,陛下怕也不会在意,您还是好生养身子为好,子都,你说可是?”见霍光咳得愈发严重,霍禹自然紧张,忙措辞宽了霍光之心,霍禹明白自己能有如今的官职,全靠霍光在朝中撑着,万一霍光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与霍家便都没了主心骨,连忙叫上一旁霍光的心腹,冯子都一同相劝,这冯子都乃是霍府管事,又是霍光心腹,他的话,霍光总会听几句,而冯子都又不似自己不会讲话,那一张嘴尽是些讨人欢喜的话儿。 “老爷,夫人乃是去宫中,皇后娘娘自有分寸,想必也不会有何出格之事,老爷这般忧心,更是要早些养好身子,方可庇护霍家与皇后娘娘,奴才这便去看看老爷的药如何了?”冯子都知道有的话多说无益,只几句便避开了,霍禹生怕继续挨训,也寻了个由头离去。 霍光岂会不知霍禹是为何,只不过看着霍禹更添心烦,倒还不如让他离开来得好,挥了挥手,便随他而去了。 要说霍光本已好了许多,奈何这一场地震,气急之余,又要无眠午休盯着赈灾与灾民安置等诸多事宜,三四日下来,身子便挺不住了,一时间又倒下了。 霍显恨不得所有人都知晓她乃大汉皇后之母,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所以大肆游园一番后,至甘泉宫,拦下欲前去通报的小太监,摇摇摆摆便往甘泉宫内宫而去,素白长袍的刘病已见茜色绸缎襦裙,银红软烟罗绾于臂弯间的霍显,眉峰下沉,早听得太监来报,宫中有不符规矩的软轿张扬而行,正想一探究竟,严惩一番,未想此人竟是霍显,此时刘病已所想与戎美人出奇的一致,“霍光怎会让她这般便往内宫?” “拜见陛下,臣妇是来看看皇后娘娘的,多日未见,不知皇后如何了,要知皇后乃是我霍府的掌上明珠,大将军向来视若珍宝,不忍她受一丁点儿委屈,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的,莫要在这皇宫之中,平白受人气。”霍显为的是先前刘病已冷落霍成君之事替女儿出头,而霍显忘了,眼前的了刘病已乃是大汉皇帝,不是什么黄毛小子。 刘病已笑而不语,知她有所指,也不作辩解,且由她嚣张,“霍夫人既是来见皇后的,皇后在里边,进去便是了,吾尚有朝政处理,就不打扰你们母女相聚了。”刘病已说得好听,极尽客气,可每一句话,每一份微笑,每一分谦让客气背后,皆有他的隐忍,霍显这人,刘病已恨不得立刻将她严惩,可理智告诉他,决不能冲动而为。 毫不知刘病心事的霍显,却以为刘病已这是畏惧霍光,畏惧霍家,才会这般,心中更是得意,高高兴兴便去见女儿,孰不知霍成君听她这段威风后,却是吓出一身冷汗。 “母亲,父亲之语你为何不听,今天下受灾,陛下心中焦急,已避正殿,且一身缟素为天下万民祈福,为何母亲在此时还要这般,母亲可知,霍家势再大也不过是臣子之家,岂能与帝王相提并论,日后若无要事,母亲还是少入宫为好。”其实谁不希望在幽幽深宫之中可以见到娘家人,霍成君也不例外,可是她更怕霍显有一日惹得刘病已将屠刀挥向霍家。 “为娘一番好意,你倒不领情,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先前还不信,而今看来,倒真是白养了你这么些年,你父亲越老越怕事,你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可怕的?”霍显不但听不进霍成君的劝阻,反倒是斥责起了霍成君,“天降大灾,灾已成,此时惺惺作态又有何用,难道还能将那裂开的地不回去不成?”霍显越说越有理,也越说越大胆,这边刘病已已被她不知不觉中说成了惺惺作态之人。 有了霍显这一番的折腾,霍成君这几日原本平静的水,却又起了波澜,已至在见到刘病已之时,欲言不语,眼神几番回望相对后,刘病已终是先开了口,“若为你母亲之事,便不必多言。”提及霍显,刘病已显然不愿多谈,更别说霍家要替她求情了。 见刘病已拒谈此事,霍成君无奈却也只能就此作罢,不会自讨没趣地再多提及,有些事,你若不言,也就这么过去,若是较真了,反倒是给自己添堵,便转而望向窗外,“荼蘼花开正好,陛下可能陪成君至御花园走走,成君入宫一月余,却还未与陛下一同赏过花。” “过了今日你该回椒房殿了,若是喜欢花,椒房殿不正是座花房,四周粉墙皆由椒树花朵粉末制成,带有淡淡芬芳,倒是如了皇后意。”刘病已不知从何时起,对于赏花已无甚意趣,只觉花期不长,红颜易老,而花有来年在盛世,人却只有这一生,说道有来生,来生又是何等虚无缥缈,恍然间忆起,这正是许平君弥留之时所叹之语,苦涩一笑。 一直注视着刘病已的霍成君,将他一举一动皆映在灵动的双眸之中,“陛下公务繁忙,成君自去便可。”语落,霍成君便转身往宫外而去,刘病已却是在此时伸出了手,挽住她的手腕。 “罢了,你回答吾一个问题,吾便陪你赏花,如何?” 第十三章 荼蘼花尽春事了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一扫方才的低沉,刘病已带着几分神秘问向霍成君,明知她不会拒绝,所以才给她下了这一个套。 “成君定知无不言!”唇微张,明媚的笑容,好似可灿烂了一角阴郁般,睁大的眼睛,抬头望着刘病已。 刘病已摇摇头,她这幅模样,自己怎忍就让她落寞离去,刘病已不知,不知不觉中,他对这个有时有些刻意逗自己一笑的女子已有不一样的怜惜,“戎美人面前,你为何要那般气她?”刘病已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可话到嘴边,却还是问了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然后饶有趣味地看着霍成君,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她太过嚣张,什么牡丹芍药的,我从未想过与谁争艳,她如此说可是别有用意!”霍成君嘟了嘟嘴,心中早就确定戎美人动机不纯,她的用意为何,霍成君明白不过,不就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颓落,高傲的她怎会允许此等事情发生。 刘病已松开了手中的纤腕,沉了沉眸子,“吾陪你赏花。”负手于背后,先霍成君出了甘泉宫,跟在刘病已身后的霍成君,看不到刘病已此时脸上的纠结,他纠结于是否该相信霍成君那一句“从未想过与谁争艳”,而刘病已却未发现,因为他的理智与情感的那丝异样,才会有他如今的犹豫不决。 霍成君未有刘病已这般深沉的心思,只道他愿意相陪,便乐开了花,轻盈的步子跟于刘病已身后,而刘病已放慢了的脚步,也令她更快速地上前,与刘病已并肩而行。 “陛下在这季节可喜欢什么花?”刘病已不语,霍成君便主动搭起了话,打破了两人之间一路的沉默,此时,他们也已置身于百花绽放的御花园之中。 刘病已抬眼望向争奇斗艳盛放的花朵,“吾只喜白梅,清淡素雅,不争不抢,所见之人,却记忆深刻,永生难忘……”白梅不就是那两个记忆深处的人吗,一个五年相伴,已先自己而去;一个一瞬的出现,却让自己寻至今日。 霍成君的心却是沉了沉,好似被重物敲击一般,却依旧笑言道,“成君也喜欢梅花,不过喜那红梅,红而不艳,自有一番沉静,现在这季节啊,牡丹自是不错的,玉笑珠香,色多雍华,世人又多喜之。”言语间,霍成君已向牡丹凑近,此时的牡丹与上次前来见到的牡丹有所不同,上一次它不过含苞待放,这一次却已是张开了花叶,花朵渐渐饱满,玉手抚过若软的花瓣,却小心翼翼,生怕拂落了俏丽的花儿,“知牡丹者,明白它乃是耐寒喜阳却又经不得晒的。”霍成君如同自言自语般,小声地朝着牡丹花说着。 “牡丹花谢芍药接,都道牡丹芍药相似,两者花期却差半月,皇后既喜欢牡丹,命人在椒房殿多栽种些便可。”刘病已不禁走至离牡丹不愿的一树荼蘼面前,驻足而立,仰头而望,荼蘼花胜,一朵叠着一朵绽放于枝头,白白的花瓣淡雅却似乎带着自有的哀愁。 霍成君注意到刘病已的出神,便走至他身旁,“荼蘼花开到极盛之时,春天也该过去了,时光也是快,转眼间春去夏至……”而那句世事无常却是未曾说出口,从开春到春末,四月光景,霍成君的心已百转千回。 看着透过花出神的霍成君,刘病已剑眉微蹙,“皇后所思何事?”难得看到霍成君脸颊之上的一丝惆怅。 霍成君飘远了的思绪被唤回,“不过觉着人事易变罢了,有些事有些人总是不知为何,陛下该不会变吧?”闪烁的眼睛望着刘病已幽深的眸子,满脸期待。 刘病已唇角微扬,“你以为吾会变成什么样?”无法回答,或者说刘病已不知霍成君心中的自己是如何,变与不变,其实在于她心中的自己是怎样的,若一开始便是不同的人,那又何来的变化。 霍成君并未作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刘病已,良久才道,“花开正盛,何必想那花落之日,他日之事有何须今时忧?许久未去长乐宫,既已出来,陛下可否陪成君往长乐宫一行?” “你与幽朦前几日方见过,倒还真是离不开了。”刘病已虽如此说,却还是带着霍成君往长乐宫而去。 霍显自皇宫回至霍府后,便被霍光命人叫至病榻前,自是厉声指责,“嘱咐你多少遍,不要张扬,你非但张扬,竟还张扬至陛下面前,有恭哀皇后之事在前,不论如何,也该收敛些,为自己留好路子,陛下心思深沉,究竟是何打算,连我也难以预料,你可知为何我逐渐还政于陛下?便是我不想见到有一日霍家盛极而衰!”霍光激动之下,咳得更为厉害,其实霍光这场病,除了年老身子弱了,更多的是因许平君之事,心忧而成疾。 “老爷果真是越老越怕事,成君是皇后,我入宫看望女儿还不成吗?总没有女儿当了皇后,为娘的反要避着之理,我这不也是为了成君好,若没有我的教导,凭成君的性子,在皇宫如何立足?”霍显对霍光之语丝毫不在意,反倒是顶了几句。 “你教导成君?我只怕有你的教导,成君在宫中更难!”霍显会如何教导,霍光再清楚不过,光凭她毒害许平君一事就可知,只是霍光不明,那个曾经温婉的霍显何时变得这般狠绝,又何时大胆到了这等地步。 “老爷这话何意?”霍显一脸不满,“老爷有所不知,这几日陛下与成君一同在甘泉宫,我可听闻陛下待成君不错,先前就是有了许平君这个村妇媚惑着陛下,如今她没了,成君与陛下自是般配的。”霍显言语间没有一丝悔意,反而充满了无限骄傲。 霍光自知与她无法多言,但也庆幸霍成君能得刘病已之心,至少,他悬着的心可以放下几分,哪个父亲不希望看到女儿幸福,霍光权越重,更是希望能给女儿更好的,不想再与霍显多言,挥了挥手便让她退下了,待霍显走后不久,霍光便对冯子都道,“请龙额侯一见。” 韩增自那日从韦贤府上离开后,对赈灾之事更是上心了几分,也不再多想心中的疑惑,冯子都至龙额侯府时,韩增正在别处处理公务,因此只留下一句话给府中管事人,便回霍府向霍光复命。 刘病已与霍成君从长乐宫而出时,倒是遇上了戎夫人与戎美人,两人皆是识相之人,两人已素色一牙色,比起霍显那一身倒是顺眼许多,缓缓行礼,满是谦卑,刘病已自也好说话,应付几句便欲与霍成君一同离去。 “都道霍皇后有倾城之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怪不得前几年的百花宴上,龙额侯还为霍皇后出头,为难了戎美人一番,当时臣妇还以为龙额侯与霍皇后会是一对儿,侯爷才会这般相护……”说着戛然而止,“民妇失言,多年前的事不作数,还望陛下与皇后娘娘莫要介怀。” 有的话当时不觉有什么,但当日后未必会如当时那般,戎夫人的话好似将一颗炸弹埋于刘病已心中,只等一根导线将其引燃,而她也知如何是点到为止,可这般明显的目的,又怎能做到悄无声息。 云瑟上前,曲身行一礼,“夫人也道是多年前,这些无谓之事皇后娘娘怕是早已忘了,难得夫人还替皇后记着还有这一份恩,奴婢多谢夫人。”云瑟一招以软对硬,顿时让戎夫人觉着一拳打于棉花上,只得尴尬笑笑。 “吾只知龙额侯与梓童乃是幼年旧友,竟不知他还有恩于梓童,此事吾自会询问龙额侯。”戎美人与霍成君不对付已久,这戎夫人之语几分真几分假,自不该全信,这一句话间,刘病已精明的眼已看到戎夫人闪过的心虚,笑笑便与霍成君一同离去,不再理会。 韩增这一日倒是不知有这么些人惦念着自己,处理完朝中之事,回至府中,天边已昏黄,因侯府那满树的荼蘼花,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却仍觉绵长…… “侯爷,霍府来人,说霍大将军有请。” 听完下人的禀报,韩增浮起一阵疑惑,想来霍光极少会请自己至霍府,自己更是甚少登门,怎么这会儿又想起自己来了,上一次霍光请自己便是想撮合自己与霍成君,如今霍成君已为皇后,定不会为了此事,不知又是为何,反正韩增觉着不会是什么好事,可既然说是霍光相请,就算真是场鸿门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过对于霍光的人品,韩增还是相信的,他该不会给自己设什么局,于是换一身便服,就往霍府而去。 韩增一路步行,至霍府之时,天已黑,下人方奉上茶,便见霍光撑着身子至大厅相见,因心中忧虑与一身病,霍光已消瘦不少,韩增此时方觉,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将军,那个威风凛凛,让陛下都觉芒刺在背的大将军,已经一天天老去,好似也看到了一点点老去的霍家一般…… 韩增在见到霍光的那一刻,忽然想到了许多,恍然间,人事已不同往昔,霍光也如同那荼蘼花开般,至盛之时只能一步步走向枯萎…… 第十四章 富贵仍需险中求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与霍成君一同回甘泉宫后,却注意到了一个人,此人便是那副陌生面孔的云瑟,刘病已只知那是霍成君的陪嫁丫鬟,却在她与戎夫人的一番话后,第一次如此注视着云瑟,看得云瑟心中一震。 刘病已的眼神太过专注,霍成君忽视不了,趁云瑟出去之际,便对刘病已道,“陛下,那般看云瑟是做什么?” “云瑟……这丫鬟你先前未带入宫过?”随霍成君入宫的云岭刘病已是见得最多的,可这些日子看来,霍成君与这个云瑟倒也不错,为人也比云岭来得更为稳重些,为何不见霍成君带入宫来。 “莫不是云瑟有幸得陛下青睐,只可惜云瑟乃是亡夫之人,陛下若使她愿再嫁,成君自是没有意见的。”明知刘病已不是这个意思,霍成君还是置气般,笑着与刘病已说道。这几日与刘病已的相处,使她对刘病已也愈发大胆,失去了小心翼翼,小性子便也出来了。 “吾不知梓童竟这般大度!”刘病已亦是眉眼含笑,“这云瑟与梓童关系不浅,梓童可愿与吾说说?”那充满帝王的威严中,哪有说不的胆子,双臂抱于胸前,摆明了想听那些过往,容不得霍成君拒绝。 霍成君无奈地往上瞥了个白眼,虽然这几日胆大了不少,与刘病已也熟悉了不少,但还是不敢公然给他脸色看,况云瑟之事早在上官幽朦的提醒下,霍成君也是要与刘病已讲的,不过是一时间忘记了,又发生地震之事,才耽搁了,今日刘病已既问起,一下子说清了也好,免得他日成为他人的话柄。 霍成君这边与刘病已回忆起了曾与云瑟的点点滴滴,眼神中尽是对往日的向往与怀念;而霍光与韩增却没有他们这份轻松。 韩增方见霍光,霍光便遣退了下人,“老夫知龙额侯与小女成君素好,我这副老骨头也不知能撑多久,这天下迟早得交由你们年轻人,老夫亦知龙额侯乃聪明人,不求别的,只求日后对小女对霍家多几分照拂。”霍光拖着疲惫的身子,却依然面带笑容说着这一番话,或许韩增答应了自己,这颗心便可放下不少。 “大将军老当益壮,不过偶感风寒,韩增想几日便可好了,大将军乃国之栋梁,陛下与大汉都需大将军,这等话莫要再言,韩某乃晚辈,担不得此等重任,韩某尚有公事,便不叨扰大将军休养了,大将军安心养病,韩增先行告辞了。”语罢,韩增礼节性的一揖,便头也不回地离霍府而去,只留霍光在偌大的厅堂中独自嗟叹。 韩增匆忙离开霍府间,自有下人将此事禀报霍显,霍显即刻便传见了冯子都,询问霍光见韩增是何用意。 冯子都并不知霍光与韩增谈了些什么,只道,“小人只知老爷与龙额侯有公式相商,旁的也不十分清楚,老爷与夫人夫妻情深,夫人相问,老爷定会相告,何苦为难小的呢?”冯子都狭长的眼角微翘,脸上挂着那一副已成标志的笑容。 “你倒是推得干净,老爷若什么都与我讲,我又何必找你来,既不知,便退下,莫再次惹我心烦!”霍显挥了挥手,已无好脸色,自从霍光知道霍显谋害许平君之事后,莫说给霍显好脸,见面不将霍显训斥一番已是不错,这等事又哪会与霍显讲,本以为冯子都日日跟在霍光身边,多少会知道些,哪知也是个无用的。 这边霍显正没好气,门外倒是已有一人等了许久,下人因霍显与冯子都相谈而不敢打扰,只得待冯子都离开,才进来相报。 “夫人,淳于衍在门外求见。”淳于衍自那时牢房中释放后,曾来过霍府一次,之后霍光知晓了,可想而知,霍显自又少不了一番教训,于是,便甚少与淳于衍来往,霍显很清楚,自己今日的富贵皆因霍光而起,若被霍光厌恶了,好日子便也到头了,于是,即便心中再不甘愿,也只得依霍光之言与淳于衍保持距离。 听到淳于衍这个名字时,霍显不由得皱眉,当时知晓真相之人,除了不知为何知晓的戎美人,便只剩下淳于衍夫妇,“她来做什么?让她进来。”淳于衍知道得太多,但又动不得,生怕她到时来个鱼死网破,于是便一直留着她,况现今霍成君入了宫,也是需要人照应的,淳于衍既已与自己同属一条船,霍光又在那事后,擢升了她夫君淳于赏,她自该为霍家效力的。 另一知情人,戎夫人与戎美人在云瑟处碰壁,尚有刘病已维护霍成君,心中自是不痛快,“娘啊,陛下该不会真被那小蹄子用狐媚功夫勾住了?”戎美人一脸急切与不甘,不论自己如何讨好刘病已,他对自己还是一脸疏远,可这次对霍成君却是不同,两人还可有说有笑的,“娘,你说许平君那贱人好不容易没了,却还冒出个霍成君!” “你先别急,许平君咱们不是纠不着错,这霍成君不过是仰仗霍光在朝中的权势罢了,霍光已是强弩之末,你等些时日便是了,如今该想的是如何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到时还有什么可愁的。”戎夫人见女儿还是一副懵懂之样,便又道,“霍显那些个见不得人只是旁人不知,为娘的却是知晓几分,你且先看那霍成君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戎夫人一副胸有成竹,戎美人也就不再多言,眼底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霍成君却还只顾着看着刘病已一张认真的俊脸,为云瑟惋惜之际,还不忘调侃刘病已一番,或许霍成君在回忆间,已然忘了面前这人乃是当朝皇帝,直至刘病已满怀探究的脸放大在霍成君面前,她才从自己的思维中跳脱。 “云瑟你既带入宫了,便也罢了,吾倒不在意这些,不过除了云瑟之事,你可还有事瞒着吾?”刘病已话中带话,复杂的眼神停留于霍成君一张小脸。 霍成君此时不疑有他,“还能有什么事,我入宫也不过月余!”霍成君无辜的眼睛争得大大地望着刘病已,一脸坦然,却在刘病已的凝视中多了几分胆怯。 刘病已终于点点头,将目光挪开,“吾尚有朝政处理,你明日便回椒房殿也该命人收拾收拾。” 却不知方起身,就听霍成君道,“成君替陛下研磨如何?”或许有过那一次为他研磨的情景,霍成君便觉着在一旁那样看着他也是好的,霍成君一直以为,她对刘病已不过是一丝留恋而已,却不知在她一步步向刘病已放肆与大胆时,也一步步沉沦深陷。 刘病已本想阻止,可看她一脸兴趣盎然,便不忍拂了她的意,点了点头便应允了,于是就看到了霍成君灵眸之中的欣喜,嘴角竟也忍不住蔓延一丝愉悦,其实刘病已并非丝毫未曾察觉,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排斥霍成君这个带着几分任性放肆的女子,但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羡慕霍成君的那份自在…… 霍成君高兴于刘病已的应允,霍显却是为她费尽了心思,淳于衍来此,不为别的,只为了淳于赏求官职而来,想来想去淳于衍觉着淳于赏若是想再进一步,也只能求霍家,加之自己为霍显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过霍光一句话的事,她总不该拒绝自己。 诚如淳于衍所想,霍显并未拒绝,不过她却又生一计,“宫中女医不多,你乃当中佼佼者,后宫哪位贵人若有何事,定然会再寻你,皇后方入宫,尚未有子嗣,我只怕此时又何人动了别的心思,到时你我所做便都成了空,还要你多帮我留意这些宫中各位贵人的身子,尤是戎美人,我听闻她甚得圣宠……”两人已是共谋过的聪明人,霍显相信自己的言外之意,淳于衍自是听得出的。 淳于衍明白霍显的用意,更是惊得一身冷汗,“夫人,上次之事我已难以睡得安稳,可不敢再有第二次。”四下无人,淳于衍也就实话实说,而她眼中也浮现着惊恐。 霍显对她之语不以为意,“大将军能将你从大狱中救出,自不会让你再入那地儿,况今时不同往日,一个美人与皇后,这当中的分量你掂量掂量便是了,美人之子终不过庶出,皇后可就不一样了,他日可是未来的天子,你有何可顾虑的?”霍显心中的构想自从向许平君出手之时,便已渐渐展开,而霍成君封后后,更是枝繁叶茂。 淳于衍不言,可她明白,既然来了,既然霍显已让自己知晓她的用意,就没有给自己第二个选择,若不答应,只怕此生难以安生,虽说可以前事为威胁,可她不会这么傻,而她的贪心也不会让她就这样看着升官发财近在咫尺,又从手中流逝,霍显之语又非无理,况霍显也是守信用之人,第一次事后,淳于赏确实如愿又得了许多的上赏赐,如今的日子倒是比先前好过了不少,都道富贵险中求,狠狠心,便闭眼点头应下。 第十五章 竹卷青灯纤纤影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晚风袭来,四月末的夜风已不似先前那般透着寒意,正是舒适之时,霍成君缓步至窗前,本想将被墨色映染的窗合上,却陶醉于春风之中,此处望去便是木园,看着一片墨色之中随风舞动的柳枝,霍成君眨了眨眼,仍有清风透过窗肆意吹入室内,返身回至刘病已身边。 刘病已感受着仍旧拂面而来的夜风,顿了顿手中的朱笔,看向依旧在身旁挽袖研磨的霍成君,“窗怎未合上?”分明见她前去关窗,抬眼望却还是与方才一般模样。 霍成君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一句,“这风又不寒,何必阻止它进来,况且他又未扰陛下处理公务,陛下留着它便是。”霍成君将手中墨快轻轻放于砚台边,提起一旁的毛笔,重重使笔舔墨,双手奉于刘病已。 刘病已未接过霍成君手中的笔,扬了扬手中朱笔,“吾手中乃朱笔,你手中乃黑墨,如何换得?”饶有趣味看着霍成君,刘病已渐渐地喜欢上了逗弄霍成君,喜欢看着她嘟嘴的撒娇模样。 “陛下定累了,不如换支笔,换样东西,成君想看陛下作画,不知陛下愿不愿。”霍成君又将手中笔向刘病已伸了伸,奈何刘病已仍旧未有接下的意思。 “长安城中皆传梓童乃才女,琴棋书画无不通,吾也未曾见过梓童之画,梓童可愿为吾而作?”这支笔刘病已并不打算接,却是放下了手中朱笔,合上了案上竹简,为霍成君铺好画卷后,让于一旁,大有让霍成君一展身手之意。 霍成君看刘病已这幅客气模样,倒是笑了笑,“圣意何人敢忤逆,常言道:君命不可违,陛下既有命,成君自当遵从。”霍成君倒也不客气,轻提衣袖,将纤手握笔,又往砚台之中沾了沾墨汁,望了一眼被夜色泼满的窗,一笔一笔的墨色渐渐显于画卷之上。 刘病已看着一脸认真的霍成君,侧颜恬静,烛光下勾勒出一抹安宁的倩影,刘病已的神情不知不觉中已从那幅画卷转移至作画之人身上,只见悠悠清风拂动她垂于耳鬓的青丝,素衣的霍成君比华服之下的她更为秀气。 直至霍成君收笔起身,将笔置于砚台之上,低头看了案上的画卷,“陛下,以为如何?”语中不乏骄傲,而后又转身抬头看向刘病已,谁知正对上了刘病已那双好似望着自己的眼眸,娇嫩的脸庞不禁泛起红色浮云,忙躲避开,低头看画,以解尴尬,心中却是欣喜。 刘病已从霍成君的言语与忽然间的一系列娇羞动作中反映过来,只见她的耳根已红,原来这丫头也知害羞,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她娇羞模样,却从未像今日一般,其实刘病已不知的是,自己对于霍成君越来越关注,以至于他的一举一动都开始能牵动自己的心绪,刘病已不言,只低头看着霍成君卷上之画,未有评论。 画上不过是一荷塘上,零星几朵墨菏,一舟一人于池中央采莲,那人只依稀一个轮廓,却又看不分明,“梓童所画何人,怎这般模糊?”刘病已好奇那只有背影,且分不清男女的采莲人,似乎如烟而去,又似一抹幻象。 “我也不知,不过是远去不明之人罢了,不知该画什么,犯懒,如此便罢了。”霍成君看着那抹影子,淡淡道。 不过一会,霍成君便撤了画卷,晾于一旁,将案牍归于刘病已,“陛下朝事要紧,耽搁了陛下这会儿,却是罪过。”语罢,便乖乖至一旁砚台边,拾起墨块,加入几滴清水,一圈圈儿又开始研墨,其实刘病已今日未必用得了,只不过是霍成君想寻个理由伴在他身旁。 刘病已提笔落字之际,余光总是瞥到一旁烛光下的纤纤之影,或许此时的刘病已早已无了四五日前,独自处理完公务,不知去往何处的落寞;亦或是他也希望漫漫长夜,青灯之下,可有一人陪伴于身旁,无关朝政,无关风月…… “手可酸了?” 霍成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眨眼望了望刘病已,“陛下不说倒不觉,这一说,却是有些泛酸了。”放下手中之墨,甩甩略显酸涩的手,任凭是谁折腾了这么久,难免会觉手酸,况是霍成君这个甚少需自己动手研墨之人。 刘病已无奈摇摇头,看了一眼霍成君所磨之墨,自己今夜怕是用不上了,到了明日难免又干涸了,她这手却是白酸了,即便如此,还是起身,为她揉起了手臂,“你这便是自讨苦吃,吾何时需你这般伺候了?” “陛下可记得新婚之夜,问成君可知如何伺候君王,这便是成君伺候君王之法,陛下若不满意,尽可去掖庭找各位美人。”霍成君不甘示弱,言语中有她自己的未曾察觉的醋意,霍成君便是那给三分颜色便能开染坊之人,刘病已几句贴心,几句软语,自己的性子便全然呈现于他面前。 刘病已却未责怪她,不过薄唇浅笑,“可饿了?”霍成君一直陪在刘病已身旁,两人皆已错过了晚膳,刘病已自己已有几分饥,况她一个女子,又在身旁立了这般久,待霍成君点头后,便拉着她往房中而去,房内廖公公早已为两人备好了膳。 霍成君这是头一遭,但刘病已早已是常态,因此,只要刘病已在处理朝政之时,错过了晚膳时间,廖公公也不会进去打扰,只是默默为他备好晚膳,待他忙完之时,不至于饿着肚子,之前,这些事都是许平君做的,而许平君走后,便由廖公公接下了。 甘泉宫这几日一室宁静和祥,刘病已与霍成君五日,日日在一起,也已有了微妙的变化,霍成君好似又回到了年前的日子,好似依旧是那个世事不谙几分的女子;而刘病已也开始有了或深或浅的笑容,那一抹因许平君离世的阴霾,也好似慢慢散开,还于晴空。 霍府却没有这般幸运,大有风雨欲来之感,霍光的病情稍好些,便得知霍显又见淳于衍密谈之事,之前许平君的事便是坏在大胆的淳于衍与旁人不知的密谈,霍光便也多了个心眼,在霍显院中留了几人,只要她有何不寻常之处,便让她们禀告自己,这事自也逃不过霍光之耳了。 言语碰撞之间,霍显一气之下,便将事情合盘与霍光托出,眼中带泪,还含着几分委屈,“老爷老了,却是不为女儿想了,明知戎氏知晓几分实情,却还放由她威胁成君,老爷女儿多,不在意成君,妾可只有成君一个女儿,岂能让她眼看被那等低贱之人欺负!”自霍光独揽大权后,霍显便已不将那些个人放在眼中,如今霍成君贵为皇后,那些人自又低了一等,霍显打从心底瞧不起她们,可霍显却总是忘了,自己当初的身份却是比她们尚不如,人不过是在各自看不起,各自自大中慢慢迷失了方向…… “你啊你,早与你讲安分些,却还在此时兴风作浪,你不怕被陛下抓住把柄,届时,我霍家便毁于一旦,你难道忘了成君进宫是为何?为的就是弥补你闯下的弥天大祸,你却还不知悔改,老夫也为成君不值!”霍光缓了缓气,语气稍平和几分,“你以为那皇宫当真那般好,汉宫之中多少冤魂在,卫家当年有卫大将军,有我大哥霍去病,个个功勋盖世,可最后卫皇后与卫太子又是何等结局,你为何还不肯收敛些?”霍光痛心于霍显的不识趣,可除了这些无用之语,还能与她说什么呢,自己在,尚还能喝住她,自己若撒手人寰呢,霍禹不偏帮着便是不错的,还有谁能阻止呢? 霍光也不愿再多言,哀叹一声,便离开了霍显的院子,一顶软轿,出府而去。 “子孟,今日怎有闲情至寒舍?”邴吉捋着胡须,呵呵一笑。 “至此的不止我一人,张安世也该到了。”霍光自软轿而出,与邴吉一同往府内而去,霍光自霍府坐入软轿的那一刻,便命人请张安世至邴吉府中,因这一场病,与几个老友也许久未聚,或许也只有在这儿才能得心中一方宁静。 霍光出府后,便有人将消息传于有心之人,此人正是韩增,韩增无法得知自己回来后所发生的一切变化,记得出征前还言要凯旋相聚,可凯旋而归时,还来不及相聚,她一句“我又不傻”后,却还是犯了傻,入了那深深宫门之中,且自消息传出后,不再见自己一面,那日甘泉宫相遇,她一句未解释,却是多了几句莫名其妙之语,这一切,韩增自想弄个明白,而这答案,自然离霍府是最近的,便在见过霍光后,一直命人注意着霍府与霍光的一举一动。 “霍府可还有何动静?”霍光寻邴吉、张安世也是正常之事,谁都知晓,霍光与这两人皆是从武帝朝中走过来,一同经历的风雨,自让他们更有惺惺相惜之感,张安世乃是霍光一手提拔的,两家又是姻亲,关系自是亲密;邴吉乃是老好人,与朝中似也无不和之人,与霍光共事至今,自也是不错的,这样的消息韩增自然不在意。 第十六章 对酒当歌醉狂疏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韩增未曾在意霍光这一正常的举动,心中疑惑却是越来越深,趁着夜色,于花间独酌一壶酒,提起石桌之上的利剑,抛向高空,又问问接于手中,半醉半醒间,一招一式如游龙般在多变的脚步下将剑指向各方,手腕旋转,剑锋所到之处,摇落了几片花叶,心中不仅仅是因为这渐大的疑问烦闷,也为解心中惆怅…… “龙额侯好兴致!”韩增正尽意间,却有声音在身后响起,惹得韩增收起手中之剑,转身抬眼看了园中之人,便提起石桌上的一坛酒,向他扔了过去。 “稀客来此,怎能不好生招待!”手中剑置于一旁,亦捧起一坛酒,灌入喉中,用手抹去沾湿的唇周,“今日怎有兴致来此?”韩增放下了酒坛,坐于一旁,待来人一同入座。 “陪你喝酒来了。”憨厚一笑,将稳稳接于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在一旁坐下,“何事惹得你竟借酒浇愁,这可不像龙额侯的作风啊!” 韩增苦笑一声,并未解释,来人乃是郎官冯奉世,此人性耿直,若是将话与他知,只怕第三人知晓也不远了,“既来喝酒,龙额侯府好酒有的事,今夜只喝酒,不言其他,若愿意,陪我练上一练,倒来得实在!”韩增将坛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倒显几分洒脱之意。 “能与韩将军切磋,乃冯某之幸!”冯奉世此实属谦虚之言,论功夫,冯奉世不在韩增之下,论战谋,冯奉世要比韩增来得更深些,但冯奉世能有今日,确也因韩增的识才,所以,对于韩增,冯奉世一直有着几分尊敬,两人亦师亦友。 “来人,奉上好剑!”韩增命人取来一剑,两人便一手拿酒,一手提剑,在花间交错成景,你来我往,剑锋凌厉,每一剑却又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的要害,借石桌树木飞身之际,更是多了几分火花,一路向苍穹,直至落于屋顶瓦片之上,才将剑放至一旁,手中多番晃动的酒坛早已空了佳酿,只是就这样抬头望天;而后韩增,又飞身而下,将桌上酒,尽数取至屋顶,对着漫天繁星饮一个酣畅淋漓! 繁星夜总昭示着第二日的晴空万里,悠悠笛声,婉转千回,没有浓烈的起承转合,看似平平淡淡,却透着岁月的安详,浮躁的心也似能平静下来。 霍成君托腮沉醉于其中,“幽朦,我早说你的笛音,也是难有人能比得上了,而今更是精进不少,不似我,早不知遗忘至何处了。”静静听着上官幽朦悠长的笛音,霍成君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不过这也是霍成君真心觉得如此。 上官幽朦收起手中风笛,“有一样喜欢的便好,何必事事都会,岂不太累了些?”来至霍成君身旁坐下,“听闻前几日在甘泉宫遇到韩增了,都说了些什么,你可好些日子对他避而不见了,这次重见,他定有许多话要与你说吧?”宫中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惊了这了这些无事之人与有心之人,难有秘密。 “你知道得倒快,我与他能说什么,且不说那日陛下也在一旁,就宫中消息传得如此快,你以为我还敢与他言明真相?幽朦,我就不明白,为何这世间要有这些算计?”霍成君心中总有一抹愧意,这愧意是对许平君的,更是对就刘病已的,尤其是当霍成君看到刘病已孤冷的脸上,浮现的柔情,霍成君忍不住往这个陷阱里面落,“我该不该将实情告诉他,或许他会网开一面,如此我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的?”霍成君心中总是不安,生怕这一切会如昙花一现般,在黎明之时,便枯萎了。 上官幽朦却是被她这番话真正提起了心眼,“成君,你千万别犯傻,病已若是知晓,你以为你当真能凭三言两语将他说服,你以为他真会就此放下过往,与你携手白头?”霍成君聪慧,可终还是一个被保护着长大之人的心性,她知道那些复杂险恶,可是却不知真正的人心,远远超于她的认知。 有了上官幽朦的当头棒喝,霍成君便打消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可如此,我总觉有些对不住陛下。”内心仍是纠缠着,她也想对刘病已没有任何隐瞒,然而这却成了自己与刘病已之间最大的秘密。 “成君,一个伤疤,结痂了便也不同了,可你若将痂撕去,却会再次血肉模糊,你可懂?”如同自己,不再提起昭帝,这日子便也如此过了,可一旦提起念起,又怎会无有思念如潮涌,可又有几人能从这越发平静的不似如今年纪的脸上看出暗中的这些情绪? “若让我选,我倒宁可是那个平君,至少所思之人不是自己。”上官幽朦念及自己,真恨不得与许平君对换,深宫的孤寂有谁能懂,都道刘病已心伤,可他却还有人相伴相随,还有一直惦念,为他而想,他还有这天下,他还有这无上的权利,尚有几分自由可言,可自己呢?“成君,你总为病已担忧,却不知他要比我好得多。”至少他不必为了安身而小心翼翼,至少这汉宫是刘病已的,而她上官幽朦,在昭帝走后,在一个个新君入主后,便注定了只能受着太后之尊,却过着一步一回头的日子。 “幽朦……你莫要思虑太多,昭帝哥哥已去,我不是入宫了,日后有我陪你解闷,切莫这般了,也怪我,提这些事做什么?”霍成君看不得上官幽朦紧紧凝起的两弯笼眉,玉手覆于上官幽朦手背。 “成君,你且记着,不论前事如何,你既已入宫,既已为他的皇后,便也算是有缘分之人,你珍惜好这份缘便事,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莫要想这般多,他日后与你恩恩爱爱,不也是你想要的,何苦为难了自己?”上官幽朦知道有的事永远过不去,对于刘病已而言,许平君便是那样一个人,但她期望着,有朝一日,他可以为了霍成君而将许平君放下,搁置于心中的一个角落,“成君,那些事,你可打算与他说了?”或者刘病已知道了那些,两人之间会更进一步。 霍成君却是摇摇头,“惜今日之缘便是了,往事无须念。”终于恢复了平淡的脸庞,嘴角终于扬起了属于她的单纯的笑容。 春末的暖风拂过脸颊,是这般的舒适,静静拂动两鬓旁的青丝,杨柳依依,一池水之旁,长长的枝叶垂于水中,好似双手波动一池春水,那样温柔,波光涟漪,映着柔和的暖阳,融融日光,粼粼水面,偶有几瓣被风吹落的话,飘零于水面,徒添几分情意。 霍成君与上官幽朦不知有多久未能这样,只将心事搁置一旁,静静看着眼前风光,“幽朦,你再吹一曲可好?”带着几分兴奋,霍成君忽然对上官幽朦道。 非难事,上官幽朦便也点头答应,于是笛赋之音萦绕于碧波杨柳之间,霍成君起身,纤手轻展,身段如燕,随着笛声辗转起伏,脚尖轻点,舞步轻旋,一歌一舞,直教守于不远处的颂挽、云瑟、云岭侧目而视,纷纷随着绵长的笛音转身而望,痴缠于这如画的情景中。 “这样的笛声,有许久未听太后吹起过。”自从上官幽朦成了太后,便鲜少动那一支风笛,每每触及,不过思念太甚,想借它一解相思苦,除了低低徘徊的音,未再这般清丽过,颂挽此时亦是满腔感慨。 “主子,也许久未曾起舞,云瑟姐姐,自你离府后,好似主子也甚少这般过。”对于云瑟的离去霍成君自是不舍的,可又不能私心将她留下,那年冬天,霍成君的一场病,自有为云瑟烦忧的。 云瑟听云岭之言,只觉自己回来是对的,因为霍成君也是真心待她,自己更不能看她在深宫之中凋零,云瑟暗暗想:不论如何变幻,不论日后如何,她只会站在霍成君的身边。 三人无限飘远的思绪间,也晃了一人的眼,此人正是闻声而来,立于三人身后,又不忍上前打扰这般景象的刘病已,从未见过这般大的笑容在霍成君脸上绽放过;从未听到过上官幽朦这样的笛音,便立于一旁静静看着春水佳人玉笛舞飞扬。 只可惜刘病已站立不久,便被霍成君无意中瞥见,忙不迭,停下了脚步,一个踉跄,幸而上官幽朦在不远处,尚能将人扶住,“小心崴了脚!”上官幽朦一声嗔怪,却感受到身边的身影遮住了一丝暖阳,抬头看,便见刘病已,上官幽朦总算明白,为何忽然之间,霍成君会如此,便不再多言。 “见到吾你就这般慌张?”刘病已的内心却是排斥霍成君见到他的紧张模样,可言语中却还偷着几分责怪,斜睨霍成君一眼,见她没事,方才惊奇的心,才算缓了波澜,转而对上官幽朦道:“今日怎有了这般兴致?如此看来,你也确实该出去散散心。” 霍成君不言语,只是乖巧地立于一旁,一副小鸟依人样,上官幽朦一笑,“我们成君,大概只有见到陛下,才会有这番表现。”又将目光望向三个还不知什么情况,一脸发懵之人,“你们三个,竟还不知陛下来了,回去领罚!” 第十七章 莫名其妙的性子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谁都看得出,上官幽朦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不过碍于礼数,这句话,上官幽朦只得说出。 “罢了,吾有心不让她们知晓,她们又一心看着这边,哪还知通报,便连廖公公吾也未让他出声,自不该怪罪她们。”刘病已知晓上官幽朦的用心,自也不会追究此事,只不过语毕,便将眼神流连于霍成君之身。 霍成君因方才的踉跄而未缓过神,更多的怕是刘病已猝不及防的出现惊着了,只是羞赧地低着头,绕着指尖,却是上官幽朦知趣地带着三个丫鬟往房内而去,花园之中只剩下了刘病已与霍成君两人。 见霍成君一直未抬头注视的眼,刘病已皱了皱眉,“是吾扰了你的兴致?” 刘病已一言,惊得霍成君忙抬头对上他的眼,断断续续道:“陛下多虑了,不过是气恼让陛下见笑了。”霍成君不知道,自己对于刘病已的在意,远超于想象之中,因此,哪怕是哪一个踉跄,都让她觉着是那般不完美。 “有何可见笑的,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还能有这般曼妙之姿?”刘病已柔柔的声音,却是让霍成君更为害羞了几分。 “陛下未曾问过。”这会儿,霍成君缓过神时,倒是可以对答如流了。 “那今日吾便问一问,你还有何事是吾所不知的?”唇角带笑看着霍成君,幽深的眸子却是如一潭春水,难以望穿至底。 霍成君眉眼弯弯,“成君之事,陛下终有日会知晓的,一下子都与陛下言,岂不没了新鲜感,宫里又有那么些美人,陛下岂不是不要成君了。”霍成君半似玩笑半似真,盈盈对刘病已言。 刘病已未再就此事相问,“你这话,吾可否理解为,梓童不愿吾召见旁人,就不怕落一个善妒的罪名?”刘病已收起笑容,半带严肃。 这时霍成君却是换了一副模样,“成君可未如此说,自古帝王,哪个不是雨露均沾的,成君哪敢奢望陛下的专宠,前几日在甘泉宫怕是成君扰了陛下召见美人,这几日成君离开,陛下便可如愿了。”霍成君嘴上说着不在乎,可那股子语气中却满是在意。 “你这一张嘴可真够伶俐的。”刘病已未想过她会有如此反应,却也不恼,“换成旁人,哪个敢如此顶撞吾?”自入宫之后,还有几人敢在自己面前按着性子来,与许平君是坦诚相待,可许平君早在入宫前,便没了小性子,入宫后生怕给自己添麻烦,更是报喜不报忧,彼此知心,更不会计较这些。 “戎美人不会顶撞陛下,陛下找她便是,成君乏了,怕是陪不了陛下了。”语罢,便转身先刘病已离开了长乐宫,更是只向上官幽朦打个招呼,就带着云瑟、云岭离去。 刘病已正被霍成君这突如其来的脾气与不悦搞得莫名其妙,就见上官幽朦投向自己那带着探究的眼神。 “成君有冒犯之处,你莫放心上,她有时便是这小孩子的心性,哄哄便是了。”上官幽朦语毕,便是一番沉默,想刘病已的身份地位,怎么能让他去哄霍成君,还是劝霍成君早日向刘病已服个软,认个错来得现实些。 刘病已确实也不会哄人,从小到大,她需要哄哪个女子,许平君那般懂事,只有他安慰自己的份,哪有自己哄她的,所以当上官幽朦说出这一番话时,刘病已顿时一愣,哄这个字倒是第一次在他人生中出现。 “她教我宠幸旁人,你说我听她之言,算不算得上哄?”刘病已充分发挥虚心求教的优点,却是差点让上官幽朦吐血,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心想:霍成君这是吃得什么药,方才还是好好的,一会儿功夫,竟还能跳到这上面去。 看到上官幽朦的神情,刘病已却是笑了笑,挥挥手,“罢了,这几日你有空便陪着她多走走,免得你们二人一个睹物思人;一个胡思乱想。”刘病已不得不承认,上官幽朦方才吹笛浅笑的模样,是他一直希望可以在上官幽朦脸上所看到的色彩,因一直为上官幽朦这多早早孤枝独放的花惋惜,看到她方才模样,才安心了几分,说到底,他们都是同病相怜之人。 “成君我自会教训她,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想来,霍成君这莫名其妙的离去,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太在乎,可上官幽朦清楚,霍成君这样的在乎,或许有一日会毁了自己,她总是忘了,她所面对之人是帝王;上官幽朦却还记得刘病已那一句“她入宫只能有我一个夫君,而我却可后宫佳丽无数”。 望着刘病已远去的身影,上官幽朦不明白,刘病已究竟是作何打算,对于霍成君,他又是如何想的,总说君心难测,上官幽朦先前还未有此体会,现在却是觉得这话一点也没错,她与刘病已相识也有三年余,可依旧不清楚刘病已想做什么,且越来越无法猜透刘病已的一举一动。 “太后,何苦想这么多,霍显自会为皇后铺好路的,咱们莫因为他们之事,让自己平添愁。”颂挽在提到霍显两字时,总透着一股冷漠,但上官幽朦却未多加注意,她以为,颂挽从来不喜霍显,这也正常。 “许是先帝经历不似病已,心思又不如病已复杂,且深信外祖父,后宫人少,才会让我以为,皇宫也不过如此,我亲眼见过有人在先帝面前耍心机献媚,所幸先帝未置于理会,当时我尚自喜,而后想来,这当中怕也有几分忌惮与做戏罢,可无论如何,他的心思我总能猜着,而今病已,却是让我越发迷糊了。”上官幽朦有时觉着比霍成君幸运,虽然她与刘弗陵相守日短,但两人中间却没有什么阻碍,刘弗陵有时甚至不像一个皇帝,他是那般照顾自己……上官幽朦徜徉见,笑容愈发深。 颂挽知她所思,便不再言语,亦不打断她的回忆,只要那份回忆是幸福,颂挽宁可她活在追忆之中,至少在那一刻,她眉间脸颊透露的是愉悦。 霍成君自长乐宫离开后,也是越想越后悔,再加之云瑟在一旁劝说,她自己都不知当时怎会如此大胆,而且还无缘无故给刘病已脸色看,霍成君本是打算得好,只要刘病已来了,一定主动认错赔罪,可时隔几日,刘病已也未来寻她,霍成君只得烦闷怨自己一时犯傻。 云瑟是见不得霍成君整日凝眉的模样,“主子,若是觉着说错了话,向陛下认个错便是了,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哪有什么隔夜仇?”云瑟是笃定了,刘病已即便真生气了,只要霍成君亲自前去,看在霍光的面上,刘病已也不好说什么,这事便也这么过去了,何况说到底,霍成君这次冒犯他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瑟姐姐说得没错,奴婢打听过了,陛下此时正在宣室。”云岭倒是勤快,看着霍成君这苦恼样,早早向人打听了刘病已的动向。 “你们倒是比我还费心,我那日是冲动了些,可话也没错……”霍成君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这话也是越说越没底气,霍成君心里真是将自己骂了个遍,好端端的,招惹刘病已做什么,无端给自己找事。 霍成君还在去与不去挣扎间,云瑟便已带着云岭离开,独留她一人在房内慢慢思考这个问题,云瑟将云岭带至一僻静之处,“云岭,陛下的行踪,不是我们能打听的,即便是为了主子,日后也莫要这样做,若是真要做,也许找个可靠之人,如今我们入宫才月余,哪能知晓给你消息之人是为何,总之,皇宫不比府中,做事须多留心些。” 云瑟比霍成君与云岭皆年长,经历得又多,思虑自也比她们两人周全,方才霍成君未觉有何不妥,云瑟却是知晓这是逾矩了。 “谢谢云瑟姐姐,云岭明白了。”对于云瑟,云岭一直是崇敬与感恩的,也明白她在霍成君心中地位与旁人不同,当两个人相差许多之时,也就不会对对方有何想法了。 霍成君闲来无事,依然烦着愁,刘病已因霍光渐渐的放权,所需看的奏章与处理的政务也越来越多,且越来越得心应手,从地震之时中,便让人不得不感慨,他天生便是一块帝王的料。 他非璞玉,流落民间,无人雕琢,甚至有段时间还如市井混混一般,却原来玉的质地是无论时间多久,如何打磨,都无法改变的,一如刘病已,他股子里流淌的就是大汉帝王的血脉。 在一卷卷竹简之中,刘病已终于慢慢咧开了笑容,难得他在看到这些公文时,还能如此。 “陛下,可是有何喜事?”廖公公很清楚哪些时候可说话,哪些时候该闭嘴。刘病已这般明显的喜悦,廖公公自然明白该如何做,于是,在刘病已身边伺候时,鲜少有话的廖公公难得一问。 “确实是喜事,哈哈哈……”刘病已放声而笑,竹简上所奏之事,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自是十分想见到的,刘病已也不例外。 第十八章 卖艺之人不卖身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将竹简递与一旁的廖公公,廖公公自是不敢接,可在刘病已的示意下,也就看了一眼,竹简之上所书内容。 “你说可是喜事?”刘病已将竹简仍放至案上,看一眼已是半昏黄的天边,打了个哈欠,处理了一日公事,这一桩总算将所有的疲乏都驱除,不论真假,对于刘病已而言,这都是一件好事。 “凤凰集结于北海安丘、淳于,定是上天对陛下此次赈灾的嘉赏,陛下圣明,大汉昌盛!”廖公公连忙跪于一旁向刘病已道贺。 刘病已虽知他语中多少有几分虚言,可这也正是他要的效果,一场地震,以致人心惶恐,而凤凰的集结,又可重新将人心凝聚,这群凤凰来得确实及时,正给了刘病已一个安天下民心的好理由,从本始三年的大悍,到本始四年的地震,刘病已也甚是烦恼。 “命内阁拟旨,凤凰集于北海安丘、淳于两地,乃天赐福于大汉,着令有司免各地田租赋税一年!”颁完赵令,刘病已便大袖一挥,出了宣室。 “日子倒是长起来了,此时夕阳竟还未下山。”刘病已一副神清气爽,心情亦是大好,“这几日皇后在做什么?”语方止,刘病已便牵唇角一笑,想来也好笑,霍成君在椒房殿还能做什么呢?便迈步往椒房殿而去。 刘病已至椒房殿之时,霍成君正在犹豫着,该不该至宣室寻刘病已好好解释那一日无缘无故的冲撞,却听耳边传来了太监的尖声高唱,惊诧回神,起身至外相迎时,刘病已已在大厅落座,眼看着匆匆而来的霍成君。 “拜见陛下。”霍成君微微行礼,对刘病已的到来带着几分喜悦,亦带着几分惶恐,生怕他是来秋后算账,而这一切惶恐的源头,不过是对刘病已的不够了解。 “免礼。”刘病已却未有霍成君这百转千回,“吾若不来,你便打算这么一直等着吗?”一开始并未想那般多,可随着霍成君脸色的变化,刘病已自然也想到了那日的不愉快,想来这丫头是够倔的,还真就这么等着自己过来。 霍成君闻言,先是一脸惊奇,“成君知那日冒犯陛下,只怕求见陛下,反惹陛下您不满。”若论为自己找理由,霍成君这理由还真不赖。 “那吾今来,你可不满?”看着连忙摇头的霍成君,成功取悦了刘病已,不再继续纠缠于此事,“吾倒有一喜事与你言,你可愿听?”刘病已起身,进一步靠近,拉近了与霍成君之间的距离。 “喜事?”对于喜事两字,霍成君还真不知,对自己而言该不该喜,几分期待几分疑惑,明眸凝视,只等着刘病已的答案。 霍成君的心思,自是难以瞒过刘病已的,摇头轻笑,便不在掉她的胃口,将一切与她言。 其实,刘病已也不明白,为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到椒房殿告诉霍成君,看到她同样为此事而兴奋喜悦时,心中的愉悦放得更大,眼中的温柔也越发浓郁,刘病已知道,对于霍成君,自己一直不讨厌,但以为仅仅只是不讨厌,仅仅只是应付霍光的一颗棋子罢了,却不想,棋子握久了,也会产生感情。 刘病已的诏令传至内阁时,霍光早已知晓此事,本想明日早朝再请旨,不曾想,刘病已已将决策做好,霍光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刘病已已经越来越期望自己掌权,并且也在一点点将权利收回,一点点培养属于自己的人,明了一笑,并未多言。 霍光甚至带着几分确幸,未曾想过谋逆,而以前不会做的事,如今他更不会去触及,而如今要顾及之事也更多,可上天给自己的时限究竟还有多少,却不得而知。 “公公借一步说话。”霍光最挂心的莫过于小女儿在宫中生活如何,好容易见到了皇帝身边人,不问上一番,怎会甘心,“公公事忙,老夫也不拐弯抹角,公公可知皇后娘娘在宫中如何?”霍显先前去得勤快,但自被霍光教训一番后,倒是收着不少,因此也难以从她口中得知霍成君近况。 “大将军放心,陛下与皇后娘娘自是鸾凤和鸣。”能在皇帝身边伺候之人,自是机灵的,无需霍光多言,便道出了霍光想知道的答案。 “子孟,你这可真是国事家事皆要操心,怪不得自陛下立后,你霍府嫁女后,你这身子骨反倒不如以前了。”张安世半是玩笑半是调侃,他与邴吉皆知霍光对霍成君是何等的疼爱,只是不知到如今竟还放不下。 霍光不言,同在内阁的邴吉却是明白,霍光所担心的是何事,粗粝的手掌,拍了拍霍光的肩头,“子孟,风浪已过,何需愁来日?”邴吉以为,许平君之死已经定案,便是天下太平了,刘病已也已立后,在看他如今政治上的作为,这事儿就此翻篇了。 韩增只是在一旁听着三人自己明白的对话,邴吉之语,不由韩增本就疑惑的心,引起波澜,再看霍光望向邴吉笑容中的一抹了然,目光之中更是多了探究之色,不过却未在脸上显露半分,至于刘病已所命人传来之语,霍光自会安排好,也不必自己操心,于是,未过多久,便离开了内阁,自由潇洒去了。 “贵人可还是老地方?”韩增一路快马扬鞭至当时与霍成君一同去过的偏僻院落“落音轩”,韩增早已是这落音轩的常客,又是这等身份,他的位置自是一直替他留着的,这落音轩其实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因此也能得到更多的消息,这也是韩增喜欢至此的原因。 “老地方!”应答一声,便熟门熟路地往那厢房之中而去,待伙计为他布好菜后,韩增确实意料之外地来了一句,“你们这儿曲子唱得最好的姑娘是哪位,有酒无歌岂不扫兴?” 韩增这番话,却是让垂手侍立,正欲出门的伙计一阵惊讶,韩增来的次数不少,可每次都没这癖好,他只喜一人清净,因而客栈中人也不会不识趣多言,可未想,他今日还有这等要求了,“贵人,有倒是有,不过因贵人先前未曾说过,恐怕是要从别的客人处,将人抢过来,这个……”大家都是聪明人,伙计也相信韩增明白他的意思。 果真,韩增挑出一大一小两锭银子,置于桌面,“大的是请那姑娘的,小的是有劳你周旋的谢礼。”生意人,说来说去不过是一桩买卖,这世上不怕多花银两,怕的是花钱也买不到之物,所以韩增这一次也是很大方很痛快。 伙计连忙笑眯眯拿起桌山的两锭银子,掂了掂分量,笑容愈盛,“贵人稍等,小的这便与为您将唱小曲的姑娘请来!”连跳带跑地离开了厢房,找那落音轩,最受人喜爱的姑娘而去。 这伙计的办事效率倒也高,未过多久,便有一名手抱琵琶,扮演面容的姑娘敲门而入;落音轩,本就是为听曲之人而备的,向韩增这般只听事,不听曲之人甚少,因此,总有一帘子将弹曲之人与宾客相隔。 伙计在将人引入韩增厢房之时,便已将那帘子放下,帘后女子轻轻入座启朱唇:“贵人可要听何曲子?” 韩增把玩着手中琉璃盏,看着琥珀液体在杯中旋转,却如何都不溢出,迟迟未回应那姑娘之语,又好似真在深思要听什么曲子似的。 帘后那姑娘,见韩增未点要听何曲,只得道,“贵人若还未思量好,小女子便弹一此地客人常点之曲可好?”她也曾遇到过,半点不知琵琶之人,却非要教她前去献弹的,客人叫不出曲子的名目,可收了的钱也没有还回去之礼,便只能自己随意为他们奏一曲便是了,她以为韩增或许也是那些人中的员。 正当她作势欲弹之时,却听韩增道,“长安城中可有新的曲子,姑娘若知且会,不妨弹那新曲,先贤所留之曲固然好,听多了未免少了新意。” “新曲?小女子愚钝,贵人可否指点一二?” “例如歌谣……”韩增将手中液体一饮而尽,一双凌目好似能透过帘子看清那手抱琵琶之人,思来想去后,韩增想着,许多真真假假,甚至忌讳之事,倒会在那些民谣中寻到些蛛丝马迹,如此才有了这番兴致。 “长安城中,文人雅士甚多,新作歌谣自是有的,不知贵人所指为何?” “可有关霍府的?”韩增不掩目的,帘后之人却是一惊。 “霍大将军乃当朝功臣,岂能将这些胡乱杜撰之事,置于小地,任人消遣呢,还请贵人换一支罢。”提到霍府,自是精神了几分,谁知他的目的究竟为何,是否又是霍府派来查访之人,不论如何,与朝中重臣所牵扯的,他们是断然不愿的,宁可失了这一桩生意,也不想冒险,指不定哪日就会因这一支歌谣,而使落音轩不复存在,甚至于小命难保,卖艺之人不卖命。 “我只听与霍府相关的,至于是何,我倒未有要求,姑娘若有别的顾虑,自可打消,若是此地不便,至我府上亦可……” 第十九章 宫闱深处榴花照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手抱琵琶的姑娘,自是犹豫万分,“敢问贵人如何称呼?”不知根底,如何就能如此,这世上最怕的便是祸从口出,何况她们这等本无庇护之人。 “我只是闲来听个小曲,却不知还需验明正身,这又是哪来的规矩?”韩增好歹是上过战场,又久在边关领兵之人,即便佯怒,依旧能够唬住人,“今日姑娘所奏之曲,在下定不会外传,若他日有人寻姑娘麻烦,尽可寻在下。” “噗嗤”,未曾想,那女子竟是一声轻笑,“贵人这话却是好笑,出了这门,有几人会管我们死活,贵人道有事可寻贵人,可小女子连贵人名姓也不知,又往何处去寻,再者,真有人寻上门,我一女子,哪还有法子去寻贵人呢,即便寻到了,怕也是只能九泉之下,求贵人赏赐些纸钱了” 韩增为她此语一震,自小锦衣玉食的他,即便看惯战场惨烈,即便见过百姓流散,却不知这些人的生活究竟有多难,“听姑娘一番话,在下受教了,姑娘若不愿,我自不会勉强,今日便当在下未见过姑娘。”韩增手一挥,示意人可离去。 而那姑娘却是未曾移步,手指拨弦,琵琶声声入耳,辗转起伏,悠扬婉转,一曲琵琶声尽,才道:“贵人既是出了银子的,小女子也不可白来一趟,贵人既无要求,这一曲便是小女子为贵人弹的,贵人若无其它要求,小女子便告退了。”语毕未听韩增有何吩咐,便起身掀开帘子,欲转身离去,却见韩增上前一步,替她将门打开。 “谢贵人。”她抱琵琶,微微颔首,虽是风月之人,却无半点风月之气,削瘦的身影,自有女子的矜持,未再多言,丁香色衣衫的身影在暗夜之中慢慢隐去。 韩增未再多念,只想着,方才那女子未曾说没有,只要是有的,自然可以听得到的,他也可以命人前去寻找这传言,有时候,传言未必是谣言,总有几句可取之处,而今之法,也只有如此迂回寻找答案。 ***,榴花照宫闱,橙橘之中,也透着淡淡的喜气,却也似游丝般的忧郁穿插于其中,霍成君越来越喜欢出椒房殿,越来越喜欢至外边透气,顺带着上官幽朦也是时常出长乐宫而行。 许是掖庭有人时时关注着椒房殿一举一动,霍成君总能在所到之处遇到戎美人,霍成君对于戎美人的威胁早已不足畏惧,两人相遇之时,霍成君也不愿再理会,或避开,或淡淡一瞥,也不多言。 戎美人这日却是一身橘色襦裙,与这榴花正自相配,远远见霍成君的笑意,颇有几分胜利之姿,任谁都看得出那一副眉眼高于旁人一等的模样。 “主子,您看前边那位,今日是怎么了,这般花姿妖娆的,陛下又不在此,又有何用?”云岭撇嘴,是看不得戎美人这样的。 “你这丫头,何时也学得云岭那一套?”上官幽朦浅笑,“成君,这个丫头可是越发伶俐了,不知是跟你学的还是与云瑟学的这一套?”上官幽朦在一旁打趣,霍成君也不过笑笑,而那个花枝招展之人却已到了她们的面前。 “拜见太皇太后,拜见皇后娘娘,恕妾无法重礼。”戎美人眉波一漾,一个浅浅的礼数,便止住起身。 “这是为何?”上官幽朦倒觉着怪了,有何能使她连礼数都不顾的。 迎着上官幽朦与霍成君探究眼神,戎美人没有意思躲避,她想要的就是她们的相问,“这榴花开得正是时候。”目光投向那一树果蒂微张的石榴花,一手轻轻抚了抚小腹,“已有月余未来月事,便宣了御医诊脉,未想却是一桩喜事,妾身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这正要前去向太皇太后您禀报呢,没曾想,在这儿遇上了,倒是免了妾身的路程。” 戎美人笑逐颜开,可这笑,霍成君怎么看怎么别扭,也未回话,而上官幽朦却先是看一眼身旁的霍成君,又对一脸得瑟的戎美人道,“皇室子嗣,事关重大,随哀家至长乐宫,让御医仔细诊断一番方式。”哪有凭她一句话便料定真假的,上官幽朦谨慎起见,便将御医召至长乐宫,而戎美人也随她一同而去,同时上官幽朦还命云瑟请刘病已至长乐宫,免得到时有何说不清的。 刘病已见云瑟求见,初以为是霍成君命人请至椒房殿的,却不想是让自己往长乐宫一行,几分失落之虞,却也问起了所为何事,在云瑟一路的解释之后,刘病已至长乐宫时,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此时御医也已在一旁待命。 “陛下既已来了,金御医便好好替戎美人诊脉吧。”这刘御医年纪不是很大,但上官幽朦自入宫以来,都是他在照料,这么多年,自然也是可信之人了,所以上官幽朦这才特命人要传金御医过来。 金御医一番询问与诊脉后,只对着刘病已道喜,“臣贺喜陛下,戎美人确实已有一月余的身孕,如今胎儿未稳,还需多加小心。”语罢,金御医为戎美人开了几幅安胎药,便告退了。 “陛下,太后与皇后不信妾身所言,才会如此,妾身又怎敢以这等事欺瞒呢?如今妾身有了身孕,有诸多不便,也怕会像许皇后那般……”后面的话在刘病已不悦的眼神下,戛然而止,她知道霍显的手段,在炫耀之时,也不忘给自己求张护身符。 这话在霍成君心中却是一阵不快,也有几分怀疑,心想,待霍显再入宫之时要仔细问问她,许平君小产可是她为的,不过看着刘病已与戎美人那有商有量的模样,霍成君只觉刺眼,却又无法就此离开。 刘病已自是开心,“这五月真是好日子,前几日才上报再现凤凰群集,今日你又有喜了,幽朦,戎美人既已有喜,在掖庭多有不便,你看可否搬至别处?”至今,刘病已的子嗣只有与许平君诞下的刘奭一人,宫中要再添子嗣自是欢喜的,方才戎美人的那番话不是没有作用的,至少让刘病已想好好呵护戎美人腹中的孩子,便想着让她搬离掖庭这人杂之地,好生养胎。 刘病已如此说了,上官幽朦自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是皇帝,能问自己一声已属尊重,自己又怎能拿大,“陛下觉得何处合适便是了,只是宫中等级分明,碍于规矩,倒是需给掖庭中其余人一个理由,否则日后宫中有身孕之人岂不是都得搬离掖庭殿,如此怕也不合适。” “既然戎美人已有身孕,封为婕妤,你以为如何?”在刘病已问上官幽朦第一句时,便已做好了打算,只等着顺势将这话说出口罢了。 “陛下如此决定,自是无错的,哀家亦无意见;来人,传哀家懿旨,美人戎氏,自入宫,尽心侍奉君王,承陛下圣明,特封其为婕妤,即日起居披香殿”,转而看向刘病已,“从今后,戎婕妤便居于十四殿中的披香殿,陛下以为如何?” 刘病已点头,“太后既已传召,你便回去收拾一番,待宫女将披香殿打扫好了,再命钦天监择个日子,便可搬进去了。”言下之意,便是让戎美人先行回掖庭,而钦天监择日再搬,可见刘病已对于此事有如何上心。 此时,刘病已说什么,戎美人哪会不点头的,这可不是搬个宫殿而已,而是她一步步在稳固自己的地位,离开之前,还不忘将得意的眼神抛给霍成君,奈何霍成君压根未将这一记放入眼中。 当戎美人离开后,霍成君恨不得随着她一同离去,有那么一刻,霍成君希望金御医诊出的结果是戎美人无中生有,可事情又哪是能如她愿的,当看到刘病已得知喜讯那一刻,眼中的兴奋,霍成君心中五味杂陈,低头看了看自己毫无消息的肚子,可又能如何呢,只能安慰自己,戎美人腹中的是他的孩子,他高兴便比什么都好;尽管如此,却依旧不知该如何面对刘病已,第一次亲眼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对别的女人这般照顾;当着自己的面,为别的女子向上官幽朦要封赏……心中更多的该是苦涩吧。 注意到了在一旁从自己进来到现在未言语过一句,默默出神的霍成君,刘病已剑眉一皱,来至她身旁。 看刘病已的动作,再看发愣的霍成君,上官幽朦知两人有话讲,虽是自己的宫殿,可也只能将地方让给这两人,便对着颂挽道,“这么些喜事,也该去拜谢先祖,你们随哀家至永宁殿为先祖上柱香吧。” “诺!”上官幽朦的一个眼神,颂挽便可明白,不光自己陪着上官幽朦离开了,还将闲杂人等也遣开了。 随着上官幽朦与一干人的离去,永寿殿只剩下了刘病已与霍成君两人,颇有些空荡荡的意思,霍成君依旧低头不言,刘病已也是一脸不悦地望着她,两人如同定格般,僵持与原地,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第二十章 戏未开场情已牵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与霍成君相对无言,各自僵持,最终还是霍成君打破了这个局。 当霍成君抬头对上刘病已略带冷冽的双目时,再也无法将这一份沉默保持,“妾身恭贺陛下,陛下与幽朦定还有事相商,成君便不打扰,先行告退了。”霍成君向刘病已行一礼,便欲离开,却是在刘病已那一双似能洞察一切的明眸注视下,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 “戎氏有喜,你当真只想恭贺吾?”霍成君慌张中,依旧保持着礼数,可这样的知礼却让刘病已有几分不满,“当真没有旁的话要与吾言?”刘病已紧紧注视着霍成君,反正霍成君这样的反应,刘病已是不满意的。 随着刘病已的靠近,霍成君,明显感到空气变得稀薄,随着他的接近,似乎喘气也更难了,不由得往后倒退了一步,却因后边乃桌椅,退无可退,只得对上刘病已那双凌厉的眸子,潮雾微漫,“陛下,还想成君说什么?”也不知从哪来的胆,竟有几分质问之意。 “戎氏的脾性你也清楚,日后少与她见面便是。”霍成君与戎美人从来不对付,这事刘病已知道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于是便嘱咐了起来。 “陛下放心,成君还不会丧心病狂至对一个腹中胎儿下手!”心中不畅,现在刘病已说的,霍成君只觉他是为了戎美人着想,越见他如此,越恨不得赶紧离开,可刘病已就在自己面前,他不同意如何走得了,“陛下,可以放成君回椒房殿了吗?” 经霍成君这么一提醒,刘病已才意识到,如今尚在长乐宫,“吾与你一同回去!”根本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分明就是命令了,且先霍成君一步,离开了永寿殿。 霍成君已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只是说不清道不明,刘病已要去椒房殿,霍成君知道自己这下是真的避无可避了,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刘病已与霍成君之间那奇怪的气氛,饶是云瑟云岭也瞧了出来,一路上也不敢多言,只是跟于霍成君身后,而霍成君则一直追随刘病已身后,这样的队形一直保持到椒房殿,刘病已径直往内殿而去,入得房内,便挥退了所有侍婢,待房门由外合上之时,刘病已方开口,“霍成君,你休以为吾不敢将你如何!戎氏有孕之事,你心中不舒畅吾明白,可也不该随意将那些名头栽于吾之身。”说真的,刘病已从未想过霍成君会对戎氏下手,倒过来的可能性或许还有,所以,当刘病已听到霍成君那理直气壮的言语时,顿时怒气满腔。 到这会儿,霍成君早已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也被眼前刘病已这怒气给吓懵了,霍成君入宫来,还未见刘病已发过如此大的脾气,这时那股帝王的霸道尽显无疑。 看着只是睁大眼睛凝视自己的霍成君,刘病已无奈叹一声气,于一旁坐下,“这宫中,大抵也只有你敢质问吾,敢对吾耍小性,若是你不愿让她入十四宫,方才为何不言语?”刘病已只当霍成君不满意自己的安排,后宫的争分吃醋时常有,即便是看戏文,也知道会如何般尖锐。 “我哪敢不愿意,即便真是如此,陛下会因为我一句不愿而改变主意吗?陛下乃九五之尊,幽朦尚不敢驳你意,况成君乎?”霍成君对刘病已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更明白,他说出口的话,便是已成的定局,即便违逆得了一时,终不是长久之计,见刘病已未言语,霍成君平静道,“既如此,成君何须多费口舌,还徒惹陛下不快,让陛下更加厌恶成君呢?” 刘病已确实被霍成君之语震惊,而让他更为讶异的是最后一句,“吾几时说过厌恶你,休得胡乱猜测,倘若吾真厌恶你,就凭你那般大胆,只怕已无法再见到吾了。”若非如此,刘病已又怎会随着她一同至椒房殿,又怎会注意到一直在旁默默不言的霍成君,却也不由暗自思量,自己究竟是如何了,才会令她有此想法? “陛下可不许食言,成君知错了,日后断不会如此,那戎婕妤至披香殿后,成君不去那附近转溜便是了,不过她若找上我,我也不是任她拿捏,这若不小心动了她的胎气,陛下可别以为成君是故意的。”有了刘病已那一句否认,霍成君顿然开朗,可有的事还是需要向刘病已申明,毕竟她与戎婕妤之间,从来都是后者主动招惹,而作为从小被宠在掌心的霍成君岂会是忍气吞声之人,起口角自是难免。 刘病已起身,皱了皱眉,突然伸出手指,往霍成君额头点去,他的力道并不重,可霍成君却是在半惊半吓间,愣是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正好绊于木凳脚,一个不站稳,便要向后倒去。 刘病已眼疾手快,长手一捞,便已将人禁锢与怀中,霍成君仰视着难得看到的面前紧张容颜,全然不顾方才的赌气与糗样,却是笑得灿烂明媚,霍成君不知,自己何时开始这般容易满足,刘病已的一个小动作,一个表情变化,都能牵动自己那颗本该平静的心荡起涟漪。 这一刻,刘病已只觉面前之人是这般美好,恨不能让她一直这样笑下去,霍成君笑那样甜与真,好似不掺任何杂质,刘病已也发现,从最初的勉强到现在的模样,似乎越来越不排斥与霍成君的亲近,这时刘病已在意识到,自己对她的颛房之宠,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演戏给霍家人看,而是他自己内心也慢慢被这个女子吸引着。 想及此处,刘病已方才紧紧扶于霍成君腰际的手掌,确定她站稳后,立刻收回,负于背后,刘病已执着的是,对任何人再动情,也不可对霍成君动情,霍成君不过是自己牵制霍家的一颗棋,是自己放任霍家走的一步,刘病已清醒地明白,当对那一步棋动了情,结果只会使所有的布局功亏一篑。 霍成君清清楚楚看到刘病已眼中那未散的疑云,“陛下,成君明白,戎氏腹中孩子亦是陛下的皇嗣,陛下放心,成君定会保他平安的。”霍成君不知刘病已眼中的疑云是何,却为了让他少为后宫之事忧心,反做出一副大度量,埋下了心中那抹苦涩,依然是那无害的笑容。 而这样的霍成君,刘病已即便想狠心,却也不愿将她伤了,况这场戏还未开场,又怎能提前结束,只是若有所思地应和着霍成君,忽然问道:“你可也愿与吾有一儿半女?”这个答案,其实不必霍成君回答,刘病已就已知晓,哪个人不希望膝下闻子女孝心,可结果从霍成君娇羞的脸庞便可得知,确实未出刘病已的意料。 霍成君不知为何,总觉着刘病已今日与往日有几许不同,却又不知不同在哪里,细想之下,以为是他今日一下霸道威严,一下温情有余而致,便也不再自寻苦恼,只笑着陪伴与他身边,有时霍成君,甚至觉着,刘病已倘若一直在民间,两人还会相遇吗?虽然自己不喜宫中束缚,可还是一头撞入,有多少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如他两之间的缘分一般,躺在刘病已身边,一遍遍回想相遇至今的种种,手不自觉抚上他的睡颜,描绘他的轮廓。 上官幽朦自永宁殿出来时,便听宫女报陛下与皇后一同回椒房殿了,只是回望了一眼渐渐合上的殿门,便往前而去……上官幽朦发现,刘病已的心思,自己越来越琢磨不透。 “陛下与皇后说了些什么,你们可知一二?”上官幽朦放心不下的还是霍成君,方才她的模样,上官幽朦也不忍见,即便内心不愿册封那戎氏,也觉着戎氏的喜讯,那样炸耳,可刘病已有意,自己又能说什么呢?说到底,这个太后,也不过是刘病已愿意与否让你当;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之人,除了逢合刘病已之意,还能如何在后宫立足于生存? “说什么倒未得知,不过听宫女言,陛下离开之时,脸色并不好。”颂挽早在上官幽朦处永宁殿之前,将事情打听得妥当,“他们的事情,主子您又何必多问呢,未享几分尊荣,哪日累及自己,岂非不值?”颂挽也知刘病已的深沉,生怕上官幽朦会为了霍成君而与刘病已犯了冲,霍成君与上官幽朦相比,她总还是向着上官幽朦的。 “颂挽,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我又哪能眼睁睁看着成君在我面前受尽委屈,或许她一开始入宫便是错的……”上官幽朦不会责怪颂挽,她明白颂挽与自己相依相伴这么多年,一心为自己,她有时甚至比那些所谓的至亲还要待自己多几分真。 上官幽朦自从得知霍成君为何入宫,这颗心便一直为她提着,这一步,霍成君走得太险,而霍成君对于刘病已日显得情,因刘病已牵动的小情绪,只怕一不小心便会将自己搭进去,甚至将自己覆灭…… 第二十一章 只为博佳人一笑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只愿尚来得及乐于眼前,前尘往事只愿能随时间而逐渐消散抚平;而上官幽朦却是为这些往事而心生忧虑,她们却都忘了引起此事的戎美人。 能得封婕妤是戎美人没有想到的,或者说没想到会这么快,如此一来,对腹中孩子更为在意,都说母凭子贵,孩子尚未出生,已能享此荣华,一旦是个男婴,则更不了得,而婕妤之上便是夫人,再往上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在掖庭云光殿收拾东西之际,戎美人似乎看到了自己位于凌霄的模样,心中喜气无限。 “你们都仔细着些,磕着摔着东西倒不打紧,可若是惊着婕妤与腹中的孩子,看陛下如何罚你们?”看着那些鱼贯而入的丫鬟,一个个将云光殿整理搬至披香殿,罗衣的心情亦是大好,同时也不忘以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训人。 底下人因罗衣这一声提醒,个个皆战战兢兢,哪还敢有半点疏忽,可忙乱之中也总有不小心淬了瓷器之人,免不了受罗衣与嬷嬷的一顿责骂,戎婕妤虽见到,却也只是望着细长指甲,冷眼看地上一句,不予理会,任由她被罗衣责怪。 偏僻小路旁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听得人不由心头一揪,而宫中对这样的声音甚是忌讳,霍成君听闻,自是使了个眼神,命云瑟不动声色地将埋藏于路径旁低矮绿木中的人找了出来,鹅卵石的小路,女子双膝跪于霍成君面前,颤颤抖抖,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霍成君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忍。 “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此地呜咽,宫中规矩还需本宫提醒吗?”霍成君立于她面前,这样的声音,听了只会让人觉着有几分不祥,自然是不希望听到的,而这也是霍成君头一次遇到,自也需提点几句,免得还有第二人。 闻霍成君之语,那人更是一个劲地磕头,“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一时糊涂,下次再不敢了,求皇后娘娘饶奴婢一命!”她丝毫不顾地上被太阳直射的温度,丝毫不顾这地面的不平坦与石头圆润的棱角。 霍成君本是个心软之人,见她如此,也无意再追究些什么,只道,“你先起来,云瑟将人带回椒房殿。”本想出来吹吹风散散心,路上却遇到了这么一人,从她无端哭泣中,从她那看似无助的身影中,霍成君总想着能不能帮她一把,于斯便让云瑟带人至椒房殿,好好询问一番,再做决断,午后阳光正烈,霍成君可不愿意在太阳底下审人。 刘病已看着手中的奏章,亦是皱起了眉头,满脸怒意,立于他面前的魏相,也不敢多言,只得躬身而侍,并注意着刘病已神情的变化,随后而来的霍光、邴吉、韩增、张安世几人一看眼前情况便觉不妙,想问魏相为何,可当着刘病已的面也只能向他使眼色,而这魏相也不知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竟是一脸不解地干望着四人。 霍光几人也知,从魏相口中是不能知道什么了,还是霍光直问,“陛下匆匆召臣等而来,不知有何要事?”看着刘病已的凝重,霍光就觉不是什么好事,以前那些奏章都是经过自己之手至刘病已手中的,而今有几本是直接奏报给刘病已的,而这些内容,自己知道的要比刘病已晚一些。 “几位爱卿,好好看看这封奏章吧!”语罢,刘病已便将奏章递给了廖公公。 廖公公递于他们之时,去不想韩增来了一句,“魏相,可否给本侯读读这上边所载之事,一个个传阅未免太慢。”韩增都这么说了,魏相哪还能拒绝,微笑从廖公公手中接过奏折,一句一字念道: 臣启陛下,广川王刘去,私盗坟墓,为广川民众做了恶劣示范,王后手段极为阴狠,广川王听之任之,望陛下明查,臣为广川百姓谢陛下隆恩。 语毕,刘病已又递上了一封奏章,“你们看看这个,以为该如何处置?” 臣广川王刘去,求陛下赐名医至臣府上,为臣诊治这怪异之疾,广川王刘去谢陛下隆恩! 霍光与邴吉几人相视一眼后,霍光方道:“广川王甚是荒唐,所奏之事若为真,一则打扰先贤安宁;二则有损国家颜面,陛下命使者明查后,可行处置。”广川王之事,霍光早有耳闻,只因其乃皇室之人,又非在京城,未有真凭实据且无人上报,只得作罢,今次提起,也得看刘病已之意,尚也有其它深意。 刘病已闻言并未多言,不过点头深思,眼神扫视过殿中之人,静寂片刻后,才起身道:“吾以为大将军所言甚是,卿家可有别的法子?”好商量地征询着众人的意见,可也未有一人提出异议。 张安世本是霍光提拔之人,对霍光之言自不会有意见;邴吉本是老好人,况也确无更好的法子,自不会多说;魏相本是聪明人,广川王刘去再荒唐也是皇室宗亲,既已有人有了主意,笑笑答应便是了,况刘病已已说所言甚是,更不会自讨没趣。 “既无异议,便依此法而行,派遣之人由内朝拟定后,上报与吾,此事务必严查,且不可宣扬,若无旁事,都退下吧。”刘病已一副已经乏了的模样,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诺”,见刘病已如此说,他们本就是奉命而来,自也无旁事禀告,便欲退下,却听刘病已言,“大将军暂且留步。” 霍光浑身一震,自知霍显那桩事后,霍光的心便整日如同提着一般,生怕刘病已得知什么风声。 “大将军,吾只为家事,大将军可知皇后喜爱何物,想皇后入宫至今,吾未有重物赏赐,如今戎婕妤已有身孕,她们两人又不对付,吾怕皇后委屈了皇后,故也只得挑些她所喜之物,博佳人一笑。”刘病已谦虚请教,至于话中真假,他自己亦非十分清楚。 霍光抬眼凝视刘病已刹那后,便笑道:“陛下费心了,怪臣太过宠溺,才会如此,不过,依臣对皇后娘娘的了解,她并非不明理之人,怎会为了这桩喜事而已陛下置气,至于她所喜之物,陛下所赠,皇后定都是欢喜的。”不论刘病已这番心思真假,霍光之心确也安稳了几分,刘病已说要赠物,哪还有挑之理,霍光自不会如此不识趣。 刘病已却是皱眉,“大将军这话与那些敷衍吾的又有何区别,吾乃真心想知皇后之意,大将军如实道来便是了。”刘病已好商好量地与霍光言,讨教之意甚是明显。 “回陛下,六月的荷花乃皇后娘娘所喜之物。”霍光一边说,一边看着刘病已神色的变化,可惜却看不到一丝波澜因而霍光断定,刘病已对霍成君乃是真用心,心中自觉让霍成君入宫也是对的,只要有刘病已的疼惜,又有上官幽朦的照应,霍成君日后的日子自不必担心。 “多谢大将军。”刘病已笑容微泛。 “臣不敢,陛下若无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了。”见刘病已点头应允后,霍光向刘病已一揖便离开了宣室。 刘病已口中嘀咕着“荷花”二字,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望着敞开的宣室殿门,扬手提步而行,放走几步,尚未踏出宣室殿门,便又对着廖公公耳语几句,方再迈开步子。 霍光离开宣室,方出宫门,便见围上来的邴吉与张安世,“陛下可还有什么吩咐?”对待公事,两人皆是兢兢业业,甚少有私心,广川王之事在先,自是以为刘病已对于那使者人选是否有提示,正好也可给他们一个方向,这才拉着韩增也一同留下,魏相另有朝事要处理,早已急急而往,邴吉与张安世知他忙碌便也不再相拦。 “无碍,不过是问了成君所喜之物,这一下子我哪说得好成君喜欢些什么,人老了,还真是不中用了,这不,一出宣室倒是想起了不少。”霍光笑笑,儿女长大了,便是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自己远去,如今,霍成君能得刘病已的宠爱,霍光的一桩心事总算可以放下了,人看着也精神了几分。 “成君这丫头,长得便讨人喜欢,连韦老都看重几分,你还有何可担心的,咱还是想想广川王之事该如何处理罢。”若非看中了霍成君,邴吉也不会去做这个媒,毕竟也是个冒险之举,不过这些既已成定居,倒也没什么可思虑的,真正让邴吉烦恼的反是这位广川王刘去。 提起这人,几人都是皱起了眉头,张安世更是气得直跺脚,“依我看,这事十之**是真事儿,广川王早前也是个聪慧之人,却做出这等不敬之事,必须严查,否则人人效仿,如何了得!”盗掘坟墓这些事,自是人神共愤的,又有许多春秋战国时期先人的坟墓,他居然都一一拜访了,实在太过缺德。 “广川王一脉的名声何时好过了,在这说这些无用的,何不赶紧选个人去调查此事,况这宫门前是说话的地儿吗?”韩增早已坐在自家马车中,而他们的一字一语皆听在耳中,实在等不得了,才出言提醒。 第二十二章 广川之事娓娓道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龙额侯所言甚是,既已出宫,如不嫌弃,便至陋室相商如何?”出来打圆场的自然是邴吉,呵呵一笑,便将三人引至邴府,毕竟要去调查之人是皇室宗亲,这个人还真得好好选选。 四人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上奏的相内史莫崔,原因不过是:此人既能直言上谏,定也是个不畏权势之人,且此事由他揭发,让他来查,定也比新人插手来得更加了解案情些,不过在选定此人,上达圣听时,他们还需对莫崔此人了解一番,同时也详询此案的来龙去脉,这样的事情当然是由慈眉善目的邴吉出面,其余三人则在耳房旁听。 莫崔听邴吉府上下人说邴大夫相请之时,着实惊着了,莫崔与邴吉无甚交集,好端端的怎就会请自己至邴府,可即便有疑问,人都在眼前了,也只能去了,况莫崔以为自己行的端,站得直,也不怕会有什么幺蛾子,而且在莫崔心中,邴吉也不是那样的人,也就打着胆子虽前来相请之人一同去了。 莫崔至邴府之时,之间邴吉已在内室煮茶相等了,告罪一声,随邴吉之意跪坐于他对面,双手接过邴吉递上的茶,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模样,邴吉却是豁然一笑,“莫大人莫紧张,今日请莫大人来此,一为让大人尝尝这茶水如何?”语毕,邴吉便望着手捧茶盏的莫崔。 在邴吉那慈祥的目光下,莫崔捧起了茶盏,细细品味茶中滋味,方饮至一半,邴吉又道,“这二么,便是莫大人因广川王之事奏禀陛下一事,老夫想向莫大人讨教一番此事的来龙去脉,还有广川王上书言,身患疾,需御医,不知莫大人可知此事?” 邴吉这后面的一段话,让莫崔还在喉中的茶颇有几分难以下咽的感觉,想来也是,这大夫府上的茶哪有这般好喝,“大夫唤晚生之名便可,广川王之事,晚生句句实言,广川王会得病,还与他盗墓之事连得上关系。” “此话怎讲?”一听两事有联系,邴吉兴趣更浓,而在耳房中的三人,亦是竖耳倾听。 提起正事,莫崔正色道:“邴大夫有所不知,广川王所盗之墓难以计数,他左踝的疮正与他所盗的栾书墓有关;听闻,广川王在盗掘栾书之墓时,在墓中见到一只白狐,白狐见人边往墓外跑去,与广川王一同前去盗墓的随从岂会放过,便随着这白狐追了出去,岂料还是未能追得上,只得以箭射之,这一箭倒是射伤了那白狐的左腿,哪知那狐狸竟还未停下奔跑,反倒比受伤前逃得更快了些,几个仆从又追了几里,最后还是将这狐狸追丢了,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广川王失了兴致,又觉有几分邪门,便离开了栾书之墓,哪知夜里竟梦到了以为发髭须白的老者,一手驻着拐杖,问广川王,‘何以伤吾脚?’,随后便举起手中的拐杖,敲击广川王的左脚,而后又化为一阵虚烟不见,广川王从噩梦惊醒后,便觉左脚甚养,哪知第二日便长出了一个脓疮,为了这疮,已寻了许多大夫,却一直不见其效。” 莫崔这一番话,邴吉半信半疑,“你是从何处听闻的,可有何依据?”若只是随意听人之言,便如此断定,未免草率了些。 “乃是广川王府下人所言,问此等话语之时,晚生亦命人了解一番,所得结果无所出入,才敢与大夫言。” 邴吉捋了捋胡子,点头言,“你可还知广川王何事?” “广川王有一宠妾名陶望卿被残忍杀害后又烹煮之,曾因酒宴太过秽乱而被查问,当时舞女只道,本为教习广川王脩靡夫人陶望卿之妹陶都歌舞的,问广川王陶望卿与陶都何在,广川王只答两人作风不捡,羞愧难当,早已自裁谢恩了,那时恰逢陛下大赦天下,此事便就此罢了,未再追究,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广川王与其王后昭信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还望大夫能禀明陛下,定要明察此案,以为那些冤魂做主!”激动之处,莫崔更是直接跪于邴吉面前,双手作揖。 “我大汉朝朗朗乾坤之下,竟还有此等残暴之事,你且放心,此等事若属实,老夫定当严办,你先回去罢。”邴吉亦是气愤不已,已不想再听那广川王更多荒诞之事,便让莫崔先行回去,“都出来吧……” 三人从耳房出来,亦是一脸凝重,从未想过,在他们以为清明的政治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手段如此残忍,简直比大汉极刑更为恐怖,而做这等事的人居然还是大汉的皇室宗亲,四人自知此事的严重性,对视之后,很有默契地一同再往皇宫而去,这事必须报与刘病已知晓。 刘病已得到太监禀报,霍光、邴吉、张安世、韩增四人一同在宣室殿外求见时,便皱了皱眉,此时夜色已弥漫,刘病已正与霍成君举棋对弈,这局棋开局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看来是赢不了了,心中自有几分不快。 “陛下既有朝事,去宣室便是了,若还愿回来,成君便在椒房殿等陛下来下这局棋,成君保证不动一子。”霍成君收起手中欲下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 “你一直占上风,还需动什么子,不过待吾离开这会儿,怕是你早已看透该如下这局棋了,吾岂不是又让你占了便宜?”刘病已换上笑颜,虽然五局其中,霍成只赢了两局,可刘病已看得出,她是一直在让着自己,不过并未揭穿。 “廖公公,将人带至椒房殿,吾在此处召见便是。”刘病已这话倒是让霍成君顿时愣住,一双灵眸眨巴眨巴望着刘病已,一脸不解。 “你父亲也在,难道你不想见见?张安世与邴吉两人都说是看着你长大的,韩增与你也不陌生,还有什么可避的,他们来时,你在吾身旁便是了,他们到之前,再陪吾下几个子。”刘病已手执棋子,只待霍成君落子。 “谢陛下!”霍成君不感动又怎么可能,毕竟她也想见父亲,可父亲不来,自己也不好向刘病已提,今日他却想到了,自是感激。 刘病已满意地勾起唇角,霍成君的一举一动已梦牵动他的心思,就如此时,她的一句谢,她脸上那感激的模样,成功取悦了刘病已,被打扰的不满一驱而散,直至霍光四人愁眉深锁,一脸凝重步入椒房殿。 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又是趁夜色而来,刘病已便知有大事,而霍成君看到霍光的一副神情就知道,此事定不简单,也不由得蹙起了眉。 再说四人,本刘病已在椒房殿召见他们,以让人觉着意外,当看到霍成君与他一同出来之时,四人纷纷瞪大了眼睛,颇有陛下与皇后一刻难以分离的意思,三位老者在惊诧过后是欣慰,而韩增却是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感受如何,那从来潇洒的笑容,无意间成了一抹牵强的苦笑。 刘病已无视几人的惊讶,只想着他们进来时的神情,“你们有何要事禀报,直言便是!” 收起心中的那份惊讶,四人将方才莫崔之话,一字不漏地与刘病已讲了一番,刘病已面色变化不大,只是袖中越握越紧的手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又多隐忍,没想到,自己当政期间,还有这样的事,可那人却还是自己的宗亲,那份气愤比霍光四人更甚,对于他们所提莫崔为使者前往广川调查之时,刘病已也点头应允了,只道,“命莫崔,明日一早启程,一刻不得耽误,此事定要尽快查明!”随后便挥退了霍光四人。 霍成君看着刘病已一动不动坐在原地,但他身上越来越冷冽的寒气,却是在一旁的霍成君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几分害怕,有几分不知所措,小心地将脑袋与刘病已凑近,轻轻唤了声“陛下”,便不再言语。 刘病已的思绪亦被霍成君这一声“陛下”唤回,“此事,你是如何看的?”刘病已本能地问向了一旁的霍成君,此时完全是出脱口而出,自是没了试探与其他深意,只是单纯地询问霍成君的意见。 “这等残忍之事,陛下查明后,定不能放过,这当真不将人命当回事,挖人坟墓也无道德之心,这样的人陛下定要严惩。”霍成君义愤填膺之际,还带着几分颤抖,那残忍的事霍成君听得心头一颤。 “这天下百姓皆是吾的子民,吾却不能保他们安虞,还让皇室之人如此胆大妄为,伤害百姓……”刘病已眼中有着深深的愧疚,这是对天下百姓的一份愧意,也是他作为帝王的一份但当。 “陛下切莫自责,陛下身在长安,广川王却在广川,天下百姓如何能人人顾及到,陛下得知此事,已命使者前往,成君知道陛下在尽力让这些百姓少受广川王的迫害,陛下有心治理,自然不会晚了,百姓心中定是明白的。”霍成君不知何时,开始慢慢懂了如何劝慰一人。 刘病已抬头,对上霍成君双目,眸中灵光闪动,“此事只怕一个使者未能应付得了广川那帮人,吾该另做安排。” 第二十三章 非是游山玩水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听刘病已说另有安排,霍成君的好奇心也被勾起,顾不上后宫参不参政这一说,顾不得那些个忌讳,忙问,“陛下还有何安排,成君可能知晓?”语罢便一脸好奇望着刘病已。 “吾想一个使者压不住他,朝中之人碍于身份又不敢多言,吾亲自去看看,顺道也可体察体察民情,亦可。”刘病已主意已定,若非什么万不得已之事自然是不可能再有改变的。 “倒也是,早在府中之时,便听爹爹提起过这广川王的荒唐事,爹爹尚不敢多言,况其他人,不过成君可与陛下一同去吗,至今也还未出过长安城几次呢!”霍成君就想着与刘病已一同前去,而未去思考刘病已出宫会有何风险,那一脸坚定,也惹得刘病已愁眉渐舒。 “宫外不同宫内,你且留在内宫,吾去几日便回了,此次去又非游山玩水,哪日得空,再带你至外边看看便是了。”刘病已犹豫一刻便否决了霍成君的提议,他有正事要办,又怎会带着霍成君一同,而他又以为,霍成君自小被宠大,出门在外,定多有不便。 霍成君嘟着嘴,一脸不高兴,“陛下若不带成君去,成君便再也不与陛下对弈了。”语罢,霍成君便是别过了脸,显示着自己的不乐意。 刘病已无奈笑笑,“你可知外边吃住定不会如皇宫与霍府这般舒适,吾此去广川,定不会住于广川王府,客栈的床只怕你还睡不习惯,你何苦去遭这等罪呢?在后宫,有幽朦陪着你不也挺好的?”刘病已看着她一脸不高兴,便解释了起来。 哪知刘病已的解释压根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引来了霍成君的一堆理由,“妾身为大汉皇后,理该知民间之事,陛下既要去,成君又岂能独自留在宫中,况锦衣玉食惯了,倒也想试试民间朴实的生活,除非陛下不愿带成君一同前往,听闻广川王府美妾成群,指不定,想必广川地界也是妙人儿极多,指不定陛下心中是如何想的;再者,陛下可知幽朦在宫中的时日比成君更长,若是趁此让幽朦一同前往,岂不更好?” “罢了罢了,你既非要去,那边随吾一同前去,免得在宫中胡思乱想,至于幽朦,你走了,宫中之事还需有人料理,再说,此次既为暗察,自不可让旁人知晓吾的行踪,有幽朦在宫中替吾掩饰,倒也放心些,幽朦不能离开,明日便去寻幽朦商量一番,再看何时启程,你也收拾收拾,快则明日,慢则后天定要走了。”霍成君到处找理由,心思再明白不过,刘病已本就不是十分排斥她与自己同行,见说服不了她,也就作罢,由着霍成君了。 “如此,明日我得把那宫女之事处理了,免得将事情拖到回来之时,到时又不知会有何变故,还有奭儿,咱们都离开了,便只有幽朦能照顾了,只怕会辛苦了幽朦,要不要带着奭儿一同过去,正好让他也看看广川的景色。” “奭儿年幼,此次出去也不知会如何,还是托幽朦在宫中照看为好;你说宫女之事又是何事?”刘奭能走几步路刘病已不用猜也能知道,毕竟才四五岁的孩子,带着出去,定有诸多不方便,不过对于霍成君口中宫女之事又极为好奇。 提起此事,霍成君没了方才的娇嗔模样,反有几分严肃之色,“那日,我出椒房殿散步时,听到了一阵哭泣,便将那宫女带回了椒房殿,询问之后才知,她乃是披香殿的侍女,因殿室搬离之时,不小心将戎婕妤的妆奁打翻,摔裂了一只玉镯,戎婕妤命她赔个一模一样的镯子,否则,便让那宫女至暴室,一时害怕便失了规矩。” 听着霍成君为宫女鸣不平,刘病已的眼神便一直停留于她身上,引得霍成君问,“陛下莫不是以为成君是在污蔑戎婕妤?反正成君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便算了,我给她寻个镯子,让她过了这关,而后将人留在椒房殿便是了。”霍成君有了主意,也不管刘病已怎么想的,总归自己是要这么做的。 “你去哪找个一模一样的?”笑霍成君的天真是否一模一样不就是戎婕妤一句话的事,这事上哪能有一模一样的镯子,哪怕是一对,真要找出不同之处也能寻得到。 “总不至于如此挑剔,不就是个镯子,难道要比人命还重要了?暴室又有几人经受得了?”霍成君以为自己出面,戎婕妤定不敢怎样,也就放宽了心,到时意思意思便也是了。 刘病已想的显然没有这么简单,“罢了,你那些心思便收起,陪吾下完里边那局棋,这桩事吾便替你解决了,那宫女留下送走便随你,如何?”刘病已并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口舌,想想也知道霍成君会怎么做,倒是更在意那局未完的棋。 有刘病已出手,不必自己再费心思,霍成君自然愿意,甜甜一声“好”便往棋盘走去,刘病已在霍成君身后,浮现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笑意。 第二日,刘病已与霍光、邴吉、魏相、张安世、韩增五人讲了自己的计划后,邴吉自然是第一个反对的,笑话,皇帝私访民间,被有心人知道了,那危险有多大,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出去呢?这皇宫虽如同一个笼子,锁住了皇宫中的人,却也是森严之地,无人敢也难闯入。 有了邴吉的反对,其余四人自也觉不妥,一致表示刘病已不能出去,韩增更是表示自己愿意前往,定然秉公办理,按韩增那王侯世家的身份与如今手中的兵权,确也不用怕一个广川王,可刘病已还是想要自己走这一遭,说句实话,在宫中呆了三年多的时间,也想念宫外的逍遥日子了,这样的机会也不想错过。 “吾知卿家是为吾思虑,不过吾意已决,不必多言,吾离开之事不得对外人道,只说这几日吾要沐浴斋戒闭关,需半月后方会出关,朝中之事,且听大将军之言;大将军留下,其余退下。”又是一句大将军留下,霍光是越发不知刘病已卖的什么关子。 -“大将军,此行皇后会与吾一同前行,若有何紧要之事,可与太皇太后商量。” 霍光明白,刘病已这明着是告诉自己未尽之事,实则也是对自己的警告,刘病已不在宫中,可他女儿在刘病已身边,若有何不轨之事,除非是不想要女儿了,不得不说,刘病已放权的同时,也在防着自己。 老练如霍光,表面依旧一副和善,未曾表露,“诺,陛下这一路也需小心。”而内心霍光越发感慨,陛下做事更有计谋了,大汉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但同时,这也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 霍光方离开宣室,上官幽朦便难得找上了门,不为别的,就为了早晨霍成君所说之事,上官幽朦是一万个不同意,这不,听完霍成君之言,便急匆匆地过来了。 刘病已见上官幽朦难得的一脸急色,就知她是为何而来,“幽朦,你有何急事?”却还是如同什么都不知的,一脸笑意地问着。 “成君不能离开!”上官幽朦一是怕霍成君有危险,这些年,霍光独揽大权,所树之敌不少,霍显的张扬跋扈更是惹人不满,只要走露一点风声,这两人皆有可能随时置于险地;二来上官幽朦也怕霍显趁此至宫中寻事,霍成君不在,没有什么人阻止得了她,有许平君之事在前,上官幽朦也怕刘病已回来后,这戎婕妤不知会如何。 “你可知,是她要随着我一同前往的,我劝阻不了她,你若是能将她劝下,自是好的。”霍成君那张伶俐的嘴,再看上官幽朦这样子,刘病已料定,上官幽朦是说服不了她的,而且定然是如何劝说都无用后,才会来找自己。 “幽朦,你来了正好,奭儿这些日子可要托付于你了。”刘病已轻描淡写一句便将儿子托付了。 上官幽朦叹了叹气,“病已,不论如何,你记着,不要伤了成君,奭儿我自会帮你照看好的。”上官幽朦自己没有孩子,刘奭也是个聪敏的,平日上官幽朦就喜召见他,自也无所谓刘病已这托付。 待上官幽朦离去后,刘病已看了一眼许平君的画像,便离开了宣室,往椒房殿而去,一切已吩咐好,今日他便要出城。 而早已离去的五人却因刘病已的决定而忐忑不安,“陛下这唱的是哪出,我看龙额侯去就挺好的。”张安世此时只觉韩增的主意相当好,却又不理解刘病已如此执着是为了什么。 “好了,陛下既已决定,此事不得声张,否则朝中还不知会如何,广川那边也命人多留意些,但陛下的行踪不可让人知晓。”国不可一日无君,让什么有心人知道了,还不得乱了套,霍光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封锁消息,让人不觉有异样。 “事已至此,也只得如此!”邴吉语罢,便回府而去,再不赞同,刘病已决定了,也只能照做,与其在此猜想他为何这般执着倒不如回去,好生安排前去护他之人,反正是不会让他就这样孤身离长安的。 第二十四章 初识民情心堪忧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与霍成君一身平常衣衫,在城门关闭前一刻离开了长安城,至于邴吉他们安排的人直至刘病已离开第二日才出的长安城,刘病已因猜到几人或许会有这么一招,故意连夜赶路,又走小路,让那些个人难以追赶上,霍成君因流连于夜色从身边闪过,一夜未眠,直至天蒙蒙亮之时,才疲倦地合上了双眼,斜头靠于车厢壁上,睡得有几分沉。 刘病已取出包袱中的衣袍为霍成君披上,清晨尚凉,知她受不得寒,便为她盖上,又见马车颠簸间,她的头时不时有可能与车厢壁相撞,便忙将人揽至身边,待霍成君迷迷糊糊醒来之时,便见自己已靠在刘病已的肩头,瞬间睡意全无,欲向他请罪,却听刘病已言,“在外边,莫要如此拘束了。” 刘病已未言,是他不忍心看着霍成君一直摇摇晃晃,于是便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睡得安稳些,如此才会有霍成君醒来时的情节,不过是不想说破罢了。 “你我既然已出来,怕也不能以宫中称谓了,也该换个名字为好,我刘字留金,便叫金已,你是否也该换个?”刘病已这名字一报出去,那就是自寻麻烦,不是不信就是这趟白走了。 “霍字去掉便是了,姓成名君,依旧是成君。” 一路之上,刘病已看着霍成君那双好奇的眼睛,也与她讲了不少民间时的事,更是非常好心地解答她一个又一个疑问,直至广川,刘病已本是想着随随便便住个小客栈便是了,一可省些银两;二来也不易让人注目,可念及身边霍成君这位自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生怕她住不习惯,最终还是寻了个当地甚好之地住下。 这两三日的路程,霍成君除了第一天睡得很香,剩下的几天因好奇,压根没怎么闭过眼,此时见已至广川安顿下来,看到客栈的床便倒头睡下,哪还顾得上什么礼数,更不必提睡不惯了。 见霍成君睡得香,刘病已关好房门,离开了客栈,他即便累,却也要看看这广川的百姓对这位广川王是何评价,广川地带的百姓生活可好? 走在广川喧闹的街边,刘病已的眉头越皱越紧,广川不比长安,一路走来,便可知晓它比别的地儿要乱些,可未想到竟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不如,广川王的影响也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深,百姓见到广川王府的下人都是避着的,着实有几分夸张。 因不解,刘病已寻一位大伯便问道,“老者,为何此地人还怕一个王府的奴才,难不成那广川王爷还会护短?” 老者却是一脸惊慌地将刘病已拉至一边,“公子定是外来的,不知这儿的情况,这话可不能再说。”老者一边小声嘱咐着刘病已,一边四顾张望着,生怕被什么人听去,“自阳成昭信做了这王后后,广川便难有太平之日喽,公子若无什么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这还能与一个王后有关,却也稀奇,您可否与我说道说道,我还听闻有一位名叫陶望卿的女子甚受王爷喜爱……” 刘病已的话还未讲完,便被老者打断,“这话公子还是别提的好,广川王以前虽不正经,可也不过自己玩闹,可自从有了那王后后,稍有不满意便是滥杀,手段更是极其残忍,陶望卿便是其中一个,可怜陶家老母日日于屋子里哭闹,” “多谢老者,我定会注意的。”几句话,刘病已是明白了,陶望卿的死与那位阳成昭信的王后离不开,有了些头绪,想着自己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便往客栈而去。 客栈中,霍成君一觉醒来,看不多刘病已的人影,自然就害怕了,于是连忙下了楼,询问小二,刘病已去往何处了,当她正要上楼时,却见一位公子藏青色长袍,手中持一把玉制却用金丝线串联起来的玉扇,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霍成君真正注意的正是他手中的玉扇,想来此人也是非富即贵的,也是自己此行得罪不得的人,于是轻声问向店小二,此乃何人? 听到小二的答案是,霍成君又反复看了那人好几眼,自然也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已经有许久没有人敢这样光明正大地看着自己,于是打开手中的玉扇,丹凤眼轻挑,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一步步向霍成君靠近…… 霍成君本有几分害怕,可看到他那张秀气的面庞时,却只顾着看他那副皮囊了,完全忘了自己要回客房的事,直到那男子走至霍成君面前,才道:“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我说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还有如此靓丽之人,对我这副皮囊可还满意,若是满意,随我回去可好,保证让你住得比这儿舒适多了……” 男子还欲靠近之时,便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夫人怎好意思至贵府打扰?”说话间,已挡在男子与霍成君之间,霍成君见刘病已过来,便多于他身后,可那双眼却是更加放肆地透过刘病已打量着对面的男子,肤白俊秀,五官精巧,甚至可以以美来形容,霍成君的小动作都被刘病已收入眼中,当然藏青长袍的男子也看到霍成君这一举动。 “这个我倒不介意,只要小美人愿意随我回府,我还可赠你千金,小美人你至我府上,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今日来得不是时候,你可考虑考虑,改日我再来寻你。”语罢,那男子便转身离开,即便是一个转身也如带风般拂动长袍下摆,霍成君的一双眼睛迟迟不能收回。 看着霍成君对那男子的痴迷模样,刘病已心中一阵不快,转身便上楼回客房,也不管身后的霍成君,心中却是希望她可以追上来,很快刘病已便如愿以偿了。 霍成君见前面的人影消失后,立马便提起裙角,往楼梯而上,紧紧跟在刘病已身后,直至霍成君入得房内,关上房门后,刘病已才缓缓开口,“你下去做什么?我看你就差口水没流出来了,一个男子,至于将你的魂儿都勾走了,那是怎样的人想必你也看得出来,难不成还真想冲着他那副皮囊,放弃了宫中那些?”说到此,刘病已便是一脸气氛,真不知霍成君想的什么,那男的有何好的,值得她连人都走了,还要望着影子。 “我醒来,没见到你,就想着找小二问问,你往哪去了,哪知就遇上了方才那人,可别说,光看外貌,那人长得确实美。”霍成君毫无觉悟地再交代了自己为何下去后,又把那个男子夸了一番,整个一副少女春心萌动的模样,看得刘病已更是生气。 “霍成君,你夫君在你面前,你竟还好意思明着胆儿看别的男子,夸别的男子!”刘病已真是被霍成君气着了,她平常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会儿怎么就笨成这副模样了。 霍成君怎会看不出来刘病已此时的情绪,不过是故意为之,“夫君,我错了,我保证不再多看别的男子一眼,谨守妇道可好?你可知道那男子是何人?” 听着霍成君前面几句话,刘病已的气才慢慢消了下去,一听后边那句却是不得了了,“别人是谁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人可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方才那店小二告诉霍成君,那个男子便是广川王刘去,“我本以为像广川王那样可恶的人,又是陛下的叔叔,该是面貌丑陋之人,却未想年岁竟与陛下差不多,长得又是这般,着实出人意料。” 广川王刘去乃是武帝亲兄弟之孙,自也是刘病已的皇叔,而刘病已早已猜到几分,来广川不能什么都不知,早得知这广川王乃是个美男子,诗词歌赋又无一不通,哪想霍成君才见他,就已经被他迷住,刘病已还真有几分后悔带着霍成君出来了,“在外边,不许再叫陛下了。” “诺!”霍成君轻轻一笑,“夫君,我错了还不是,你别再生气了。”看着刘病已独坐一边,不再理会自己,霍成君便连忙认错道歉,她受不了与刘病已共处一室,受他这般冷落,此时哪还有什么骄傲。 “明日,你与我一同去寻寻陶望卿之母,我想这陶望卿许是一个突破口,由此追查下去,倒还能有所得。”广川王府外,能得到真实一些消息的怕也只有陶母了,之所以让霍成君一同去,便是怕自己离开之时刘去再寻来。 “成君,你可知阳成昭信此人?” “此人不就是广川王的王妃吗?听闻手段狠辣,不过与那广川王倒还真是一对。”阳成昭信霍成君也不过是听人提起过,只说她善妒狠毒,却不知是如何狠毒的,陶望卿之事在宫中听闻,此时尚有余悸,却以为乃是那广川王的杰作,阳成昭信最多一个帮凶罢了。 “是呀,不过此人亦不简单,你父亲在此地可有能用之人,我需人查查这个阳成昭信的来路。”刘病已就带着霍成君,也未带第三人,未曾想到广川的水竟然这般深,远超想像之中,此时能动用且信得过的也就只有霍光的心腹了。 第二十五章 寥落庭院闻悲啼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见刘病已此问,不知他目的为何,不过因怕他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遇到什么不测,立刻写书信一封,飞鸽传书于霍光, 刘病已与霍成君计划着明日寻陶望卿之母的事,却不知广川王刘去对这两人也甚是好奇,霍成君那样的美貌已是刘去所垂涎的,正是他想得到之人,自然能引起刘去的注意;而那个自称霍成君夫君的刘病已身上那份霸气亦是不可忽略的,他在自己面前一站,竟然不输一点气势,这也是少有的,刘去即便再混账,可那股皇家之气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比得的,可刘去却觉着刘病已在自己面前竟毫不逊色,这自然更让他好奇。 “来人,去查查在永安客栈的那对夫妻是何来路?记着,不许惊着那小娘子,否则,那小娘子伤了一根手指,本王要你们十指相陪!”不过不论什么来路,刘去已是打定了霍成君的主意,笑得令人心颤。 自从陶望卿死后,刘去已许久未见这般美人了,想着陶望卿背着自己与别的男子眉目传情,刘去更是想着让自己所遇那位美人的夫君也尝尝这滋味,而且刘去是要光明正大地来,越想刘去心中越是畅快,流转的目光显示着他的好心情。 而自陶望卿被残忍的杀害后,广川王府,谁都知道王后昭信是个不可得罪之人,她命人盯着刘去的一举一动,底下人自也不敢违背,结果,不一会儿,这消息就传入了昭信耳中。 广川王府正院,女子浓妆红唇,金步摇于发髻之上,挂于耳垂的翠玉耳环,正红的衣裳,尽显女主人的姿态,扬起的眼角,在听得下人的禀报时,那眸中的阴狠丝毫不掩饰,狠狠将手中的玉簪置于地上,然后以脚碾之。 “且让王爷好好打听,只要她敢来王府,管她样貌如何,都是自寻死路,正好本妃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人彘是如何制成的?哼……”阳成昭信面上的笑意,显得那般可怕,令人心底发寒。 不知道阳成昭信打算的刘去,正兴致勃勃地部属着如何抱得美人归的计划,刘去也是百无聊赖得紧,脚受伤了,经那白狐一事,在脚好之前,定是不敢再去盗墓寻乐趣了,而府中姬妾早已厌倦,也是时候找个新人,找点乐趣了,于是,对霍成君的兴趣更浓。 而霍成君不知自己已成了刘去眼中的一块肉,一脸无忧地与刘病已并肩行于前往陶家的路上,还暗自庆幸着,在外边,只有自己与刘病已两人,便不必担心旁人打扰,心中更是欢快不少,一双眼也未从刘病已身上移开过。 霍成君灼热的眼神,刘病已想忽视也不能,却不说什么,一路朝着昨日老者所言之路寻去,要说找地方,对于刘病已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在民间之时,刘病已少不了东跑西窜,因此至广川不过一日的工夫,但荡悠一番后,竟也差不多熟悉了广川的地形与布局,那老者三言两语,便知道该如何走了。 “陛……夫君,还需多久?”霍成君与刘病已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还未到,霍成君有几分不确定刘病已是否走对了路,信任是一回事,可这地儿他们毕竟是方来,又一遭都未曾走过,走错也是应该的。 听到霍成君犹豫的相问,刘病已转头停了停脚步,“你累了?”眉微皱,正思量着该如何,“若累了,歇会儿再走,反正离陶家该不远了。”刘病已虽心急,但转念一想,霍成君这样一个大家小姐,何时会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还是停了下来。 “既不远了,便赶紧过去吧,正事要紧。”霍成君也不矫情,先刘病已一步往前走去,可没走几步便是一个分岔路口,不识路的霍成君自不知该往哪边走,左右看看,还是回过头,笑着看向身后的刘病已,“还是您带路吧。” 霍成君所有的动作,刘病已在身后看得一清二楚,摇摇头,“不累吗,累了便不必逞强。”刘病已柔柔的语气,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这儿也没歇脚的地方,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这太阳可不小,成君想赶紧到陶家,可遮遮阳,你们尽会小看人,我可是连那高山都爬上去过,这点路又算得了什么!”霍成君嘟了嘟嘴,她确实有点累,可还不至要歇会儿再走的地步,霍成君也很清楚刘病已此行的目的,自不希望自己成为刘病已的累赘。 “好,累了便说”,霍成君这么讲,刘病已也确实想早些赶到陶家,因为刘病已很清楚,有的事情早一步与晚一步会有很大的差别,也就往前一步,走在了霍成君前面。 可刚走几步,却听身后的霍成君道,“夫君该不会走错路吧?”曲曲折折的小路,霍成君已是迷了眼,只怕刘病已转错一道弯,便离目的地甚远。 “你跟在我身后便知有没有错了,我当年在民间当游侠之时,走的路要比这复杂许多,这条路还不至错了。” 霍成君看不到前面刘病已皱眉无奈的模样,可听到身后无言之人的脚步声,刘病已又浮现了一抹笑容,自许平君离世后,似乎与霍成君在一起之时,是他笑容最多的时候。 刘病已的预料并未错,实际上,刘病已与霍成君离开客栈未及一盏茶的光景,广川王府便有几个大汉来至永安客栈寻人,他们正是奉广川王之命请霍成君至王府一行。 广川王府之人听小二说二人一早便出去游玩了,自是相信小二没有骗自己的胆量,也就不上去查房,不过刘去吩咐的事情还是得做的,“小二,那两人是何来历?王爷想知道的事情你知道要如何做。”永安客栈若不是得刘去之心,也不能在此地做得如此大,刘去之语他们自是听从的。 “小的自然不敢欺瞒,不过小的只知这夫妻二人一人姓金,那女子名成君,别的却也难以得知。”小二如实回答,这名姓还是从称呼之中得知的,因昨日刘去那迷恋的眼神,就知王府迟早会有人至客栈,便早早打听做准备了,现在正庆幸着。 “那小娘子,你多留意着些,王爷自不会少你好的,记着,别让那些臭男人对那小娘子动手动脚的,那是王爷看上之人,除非是不要命的。”毕竟才一天的时间,况得知名姓他们也能向刘去交代了。 “大人放心,小人会留意着的,若有人敢冒犯那女子,小人拼了命也会将她护着的。” “不必你拼了命护着,让人至王府说一声,王爷自会解决那人。”语罢,几个大汉也就离开了永安客栈,霍成君不在,守着也是白等,还不如就此回去复命,不过也感慨,王爷的性子真是越发古怪了,竟然连有夫之妇的女子也要。 几人一回王府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给了刘去,刘去只是反复念着“成君”二字,只觉这名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向着想着竟以为这乃是上天所赐的缘分,心中更是有了非得不可的心。 消息自然是一份给刘去,另一份给阳成昭信,却得来阳成昭信一声冷哼,“熟悉?想必是他那病犯了,如此,我便让他看看这个缘分天定之人是如何亲自死于他手下的,可知是从何处来的狐媚子?”阳成昭信此时已经将霍成君视为自己的敌人,所有被刘去侧目而视之人,皆是她阳成昭信的敌人。 此时,刘病已与霍成君也已至陶家,霍成君上前扣了扣轻掩的门,只见门上的尘埃飞扬,霍成君抬手挥了挥面前的尘埃,见未有人应答,便退回了刘病已身边,抬头尚可看到字迹清晰的“陶府”二字,这院子也不小,可见这家曾也辉煌过,而今却无一透露着破败的气息。 静静伫立一会,却听里面有呜呜咽咽之声传来,那哭声之中是霍成君从未听过的苍凉,人听之,不禁为之一动,亦被她的悲怆而感染。 “进去吧。”刘病已提步,轻轻推开了那扇轻掩的门,摇落了一些尘埃,在阳光下浑浊,霍成君亦跟于身后,可总觉着院中不仅有妇人凄凉的哭声,还有那一片肃杀之气。 往里走,那哭声越发明显,离得也越近,循声而去,霍成君之间一妇人蹲身看着什么,走至妇人背后,小心翼翼地唤一声“夫人”,却见那妇人猛然回头,霍成君惊得后退一步。 “望卿回来了?”妇人眼中有着惊喜,看在看清那张陌生的脸庞时,眼中是无尽的失落,自言自语道,“我早该知道,望卿死了,望卿和我的阿都一样,都走了,让我这白发人送他们两个黑发人……广川王府那毒妇,是她害了我的望卿,害了阿都,阿都说,望卿连死了他们也不放过,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恶毒之人?”妇人方才收起的哭声,再一次渐渐萦绕于院中,而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嘴里念叨着,“我只求还我女儿的尸体,为何却还见不到,他们哪里是人,分明是食人的猛兽!”气愤尽在言语之间。 霍成君看着夫人回身依然看向地面的影子,不禁移至妇人一侧,蹲身劝慰,可一瞬间,霍成君忽然一个重心不稳,跌于地上,面露恐色。 第二十六章 由来只闻新人笑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本是想往后退一步,离那令人惊慌之物远些,情急之间,却忘了自己并非立着,一个后退,便使重心往后倾倒下去,踉跄之下,刘病已尚来不及赶至她身后相扶,只能将摔于地面的霍成君扶起,可看到霍成君眼中惊恐之色时,便向她方才之地望去。 这一看才知,妇人一直对着的是两具被白布掩盖的女尸,尸体早已成干尸,可妇人却还是守着这两具尸体,刘病已注意到,方才妇人口中所说的除了陶望卿,还有一人,待霍成君站稳后,便至妇人身旁问道,“老夫人,口中的阿都是何人?” “阿都是我好女儿啊,她替望卿讨公道,可那些人,竟将安安也害死了,他们只给了我两具尸体,这一具是安安的,另一具却不知是谁的,可他们偏偏说是望卿的,望卿是我的女儿,即便面目全非了,我又岂会认不出来,他们只知糊弄我,却不肯将我女儿的尸体还给我。”老妇人一边说,一边手指触碰着其中一具干尸,眼神与轻柔的动作,满是母亲的慈爱,而那几近崩溃的思绪,以让她失了防人之心。 霍成君站至一旁,已从一开始的害怕,到了如今的不舍,那老妇人言语之间满是无奈心酸,她一颗慈母之心,而今却只能守着这尸体泪流满面,又是何等的悲凉,可最为令人心痛的,却是她还无法将早已遭受毒手的女儿亲手下葬,连一个祭奠之处都无。 霍成君与刘病已是知道的,为何广川王府未能给她陶望卿的尸体,因为陶望卿死的那一刻便尸骨无存了,她早已被昭信命人将她的尸体煮烂抛于荒郊野外,可这样的实情,他们都选择缄口不言,有时候不知实情,反有个盼头。 “老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刘病已深深自责,可他能说的只有这些无关痛痒之语,藏于袖中的手指渐渐握成拳,自己的百姓子民,却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是自己何等的无能。 “你们是何人,在此作甚,快快离去!”少年一脸防备,手中持一棍,他走进来之时,一听到院中有陌生的声音,生怕是广川王府之人。 刘病已收起思绪,“我们无意害人,不过是知道陶家之事,前来查看一番,阁下对老夫人这般在意,定也知晓一些事情,不如与我们讲讲,指不定还能还陶家姐妹一个公正。”本以为只有一个陶望卿,却未想竟还连累了一个无辜女子,这让刘病已想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眼前的老妇人一来只怕她也不十分清楚;二来何苦再让她回忆一次伤心事呢。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还是走吧,告诉广川王,脩靡夫人与陶都姑娘在天有灵,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歹毒之人的!”尽管觉着刘病已不想广川王府之人,可仍旧不会冒险,本以为一番兜兜转转之后回到陶家会安全,却不想,这个地还是让人发现了。 “公子,我们并无恶意,我夫君是朝廷派来之人,就是为了彻查此事的,此乃陛下信物,公子可一鉴真假。”霍成君取出一块令牌,细看就知那是许久前,刘病已赐予霍成君自由出入宫的那令牌。 男子半信半疑接过霍成君手中的令牌,看一番,确实像宫中之物,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沉默,“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广川王本是皇室中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几句话又有何用,这世上官官相护也常有。” 霍成君依旧不死心,上前一步,“公子为何不愿放手一试,难道就愿意她们姐妹就此无辜而亡,而那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公子是试想,我们若真是恶人,今日已寻着你们,迟早是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难不成公子堂堂男子汉,却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霍成君之语已让那男子有了几分犹疑,诚如霍成君所言,可他的防备心,还是未能让他不言一语。 “成君,他既不愿,我们也不可强人所难,回去罢,便当徒走这一趟了。”刘病已带着几分可惜,拉起还只望着那男子事情以告的霍成君便欲离开。 方走几步,却听老妇人苍老的声音响起,“仁礼,说吧……”那老妇人好似忽然清醒一般,异常坚定地对男子言,男子略一停顿,欲将二人带至里屋言,却闻,“就在这儿说,让我与阿都也知个明白。” 男子挣扎后点头,“脩靡夫人先前甚得广川王喜爱,可这一切却让阳成昭信那口蜜腹剑之人甚为不快,下计诬陷夫人不贞,而广川王竟还信了那毒人的,当着众姬妾之面,对脩靡夫人百般羞辱,夫人难忍那些屈辱,便投井自尽,哪知却被阳成昭信命人救了起来,最终被制成人彘,以桃木灰与毒草将她的尸骨篜烂丢弃。” 老妇人一字不落地听着男子的讲述,平静的面色之上却看不出她心中所念为何。 “陶都知晓此事后,为夫人鸣不平,欲至官府报案,却不想被广川王与阳成昭信得知,亦将陶都杀害,后知老夫人在寻女,便将两具尸体还于老夫人,可这尸体却是一真一假。”男子简单将实情讲了一番。 “阁下又是何人?”刘病已精明的目光看得出这男子对于广川王甚有敌意。 “我爷爷乃是广川王师傅王师,教习广川王《周易》时,因看不得他那些荒唐行为,便好言规劝,哪知广川王不听也罢,反倒在事后命人将我一家灭门,家族被屠之时,父亲知难逃一劫,便将我藏于柜中,黑夜之中他们未曾细查,恐也因不怕有何人追究,见家中无人可杀后,便提着鲜红的刀剑撤回了。” 这一番听得刘病已与霍成君皆是心头一颤,未曾想过还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竟然也师傅一家也要屠杀,原因竟只因对方直言劝谏。 自陶家走出后,一路上刘病已与霍成君都不曾言语,各有所思…… 刘病已走后不久,莫崔也找到了陶家,可陶家只剩下了一个自寻短见的陶老夫人,莫崔好心将人救起,却未有刘病已这般好运,一字未得,便回去了。 对于莫崔而言,一个老人家不愿触及伤心事也就罢了,反正遭广川王与阳成昭信毒手的大有人在,自然能找到一个愿意将一切如实讲来之人,也就不多浪费时间。 莫崔的到来早就惊动了广川王府,刘去才不信朝廷会无缘无故遣个使者来,再看莫崔这几日的行动,摆明了是要与广川王府作对,刘去怎会不派眼线盯着,这广川是他刘去的地盘,岂能让一个长安来的人,随意走动。 而刘去知道莫崔的行动,阳成昭信也清楚他至何处见过什么人,“没想到她又回到了陶府,还真要谢谢这位使者,免了我好些事,既然她这般思念她女儿,便让她们一家早些团聚。”漫不经心地转动这手,欣赏着凤仙花汁涂就的艳丽指甲,好似施恩一般吩咐着下人。 使者前来查这事,阳成昭信岂会不怕,以为只要将活人灭口便可将一切毁灭了。 霍成君回至客栈后,却是一直不言语,刘病已亦是,可当刘病已整理好思绪后,才发现霍成君今日格外的安静,觉着奇怪,便开口打断了霍成君一人的冥思,“还在害怕那两具尸体?” 霍成君摇头,“天下男儿皆薄幸,由来只闻新人笑,哪里听得旧人哭,万千宠爱又如何,哪日厌了,抵不上一句流言,旧人去,自有新欢相陪。”霍成君如同自言自语般,可最后一句,“陛下有朝一日可会如此待成君?”却让刘病已清醒地明白,她这是在担心自己了。 “陈废后让司马相如写的那些东西,你去记它做什么,你觉得我可会那般对你,放心,我刘病已不是这样寡情之人。”还是看不得她紧锁的眉头,如同承诺般给了霍成君一颗定心丸,刘病已自己明白,他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霍成君轻轻点头,便靠向刘病已,刘病已亦将她揽入怀内,“成君,只要你不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我定会保你周全,别怕。”他已有了计划,却发现总有意外,若是阻挡不了,欣然接受又何尝不可。 霍成君不知是因刘病已这番话的缘故,还是白天之事太过心惊,竟让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而下,闭着眼睛,紧紧偎着刘病已,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般,不知不觉之中,已沉沉睡去。 鸽子扑腾着翅膀,停于窗柩前,霍光轻轻取下鸽子脚上绑着的木棒,取出木棒内的纸条,霍成君清秀的自己呈于面前,纸上只道,他们已平安至广川,不过人单力薄,需几个可信之人查些事情。 霍光看着面前自己分明的纸条,只得苦笑一声,在另一小条上写道,“为父自会安排,你与陛下也需小心。”短短一句话,却包含了霍光的妥协与退步,明知这是刘病已之意,明知或许是他的试探,可为了女儿,霍光还是将这些人交了出来。 望着向天空远远飞去的鸽子,霍光只觉好多事物都已如这鸽子一般,越飞越远,而自己也已经许久未曾好好看看这片湛蓝的天空…… 第二十七章 中计谋佳人相换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清楚,霍成君传来的信条,一旦答应,便会增加刘病已对自己的防备之心,毕竟霍光一个大臣,在广川等地的人,竟要比刘病已这个皇帝还多,是一件非常危险之事,一地如此,难保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念及霍成君与刘病已在一起,也知自己不答应,只会让霍成君为难,不论是为了他们的安危,还是纯粹的爱女之心,霍光在放了鸽子后,便又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至广川。 正在广川的刘病已与霍成君方出客栈,便遇上了一位女子被欺辱的情景,这等事,刘病已自是看不过去,再加上不过几个小混混,以刘病已的身后压根不在怕的,二话不说,就上前为那女子打抱不平。 只见刘病已一脚踢向男子下盘,那男子为站稳,身子晃了晃,立马凶神恶煞样转身对上笑中带着杀意的刘病已,“敢在大爷的地儿管闲事,你小子还真是活的不耐烦!”那男子粗壮的手臂直接向刘病已挥去。 却见刘病已往旁边一闪,一个侧踢腿,男子避开之时,却还是被刘病已擦着了,心中更是不服,斗志立马燃起。 刘病已的目的本就不是与他逞英雄之能,见那男子往后躲的时候,便伸手欲拉起地上的女子,却发现那男子反应极快,刘病已还未来得及将人救至身边,男子已再次向刘病已攻起,两人皆是徒手,一来一去间,刘病已占了绝对的上风。 不知,在此时,那男子竟然拖起地上的女子,往别的地方跑去,这时的刘病已自是想着搭救那女子,一门心思便追了上去,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眼皮底下,刘病已如何能置之不理,况曾作为游侠的他,本就有那一股扶危救贫的劲儿,在皇宫中定是不能如此的,而今见到这样的事情,定是更想往前而去。 “夫君!”霍成君见刘病已追了上去,忍不住提起了心,忙抬起脚步,也一同向刘病已的方向追去。 可霍成君方迈两步,手腕便被一人钳于手中,知晓不可能是刘病已,停下脚步,惊慌回头,“你”字方出口,便怔在原地,“男女授受不亲,王爷请自重!”带着几分气愤与着急,被刘去握在手中的手腕使劲挣脱着。 周围之人,见刘去现身,方才还热闹的大街,瞬间鸦雀无声,刘去一个眼神,底下人便将这些围观者驱散,一时间,只剩下刘去与其仆从,霍成君更是一脸防备地望着刘去,可刘病已不在,又怕惹恼了刘去,故一声不发。 “小美人,那日本王还以为你们夫妻伉俪情深,竟让那小子不惜与本王作对,未想到……啧啧啧,不过如此。”刘去一脸叹息看向刘病已离去的方向,可眼中狡黠无处遁形,在霍成君怀疑的目光中,刘去倒是坦然道,“不过一个小小测试,看来你在那小子心中也未这般重要,至少方才那陌生女子比你重要多了,如此,你留在他身边还有何用,随本王回府,那女子就当本王与他换的。”刘去笑容越放越大,握着霍成君的手也更紧了些,好似只要霍成君不愿意,便会将她手腕捏碎一般。 霍成君感受到来自刘去的威胁,“你会对他如何?”经刘去这么一讲,霍成君心中确有几分失落,一直以为许平君在刘病已心中占着不可抹灭的位置,未曾想,却原来素未相识的女子也要比自己来得重要多,心如同跌入冰窖一般,可仍然不希望刘病已出事,不仅仅因为他是一国之君,更多的怕是霍成君已经沉陷的心渊。 “你还惦记着他,就不怕本王不悦吗?本王说了与她交换,可若换不成,毁了便是。”刘去一脸轻松,又靠近了霍成君几分。 可霍成君已从他眼中看到了泛起的杀意,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刘病已只身也治不了这广川王,“王爷想我怎样?”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局,刘病已已陷入刘去的局,霍成君自己又在刘去手中,只得听之任之。 “本王就是中意你这等识相的女子,放心,本王可舍不得这么一块美玉碎了,随本王回府。”刘去手上的力道轻了几分,似乎对霍成君放软了的态度非常满意,可看到远处过来的身影时,却皱了皱眉,随后又带着几分趣意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之人。 走来之人正是刘病已,刘病已追出不久,便将人打倒在一旁,可这时却又出现了两个怀有身手之人,刘病已只得再将两人打败,对于刘病已而言,这并非什么难事,可总觉着事有蹊跷,将人压制于地面之时,刘病已便问道:“何人许你们如此胆大妄为的?” 这三人只十分骄傲地告诉刘病已乃是广川王府之人,在广川,无人敢得罪广川王刘去,他们自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而刘病已一听到这消息,便觉更不对劲,看一眼身旁的女子,就担心起尚在原地的霍成君,忙欲赶回去,刘去对霍成君的心思,从那日他看霍成君的眼神中便能看出,刘病已更是确定这出戏的幕后主使就是刘去,为的目的只怕十有八九与霍成君有关,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便不安起来。 “公子……”方被刘病已所救的女子连忙跑着追赶刘病已,见刘病已停下后才道:“公子既已救了小女子,小女子愿为奴为婢伺候公子。”不待刘病已同意便跪于地上,向刘病已磕头道谢。 刘病已此时哪有心思关心着女子的所思所想,只道:“如此随我来!”未答应也未拒绝,继续迈步往回走,他不是不知,这女子兴许也是广川王派来之人,可现在不是纠缠于这些问题的时候,也就先搁置一边了。 “我夫人去广川王府做什么,王爷不怕落一个强抢民妇的罪名?”身影出现于视线之中尚模糊之际,便听到了刘去这一番高谈阔论,不论刘病已对霍成君是作何想的,自己的明媒正娶之人,岂能成为别人的人,刘病已自是十分不满,走近后,毫无畏惧地向着刘去道。 刘去一见刘病已更有了兴致,抬起霍成君被自己紧抓不放的手腕,“强抢?呵,金公子莫忘了你身后的人儿,这可是本王与你交换的,你情我愿的,何来强抢之说?”刘去白皙的脸庞,带着弯翘的嘴角,看了看刘病已身后之人,一脸得意。 “我夫人不愿意,难道不是强的?”看到刘去向自己得瑟地举起霍成君的手,又看到霍成君双眉紧皱的模样,心不由揪起,反正看到刘去触碰到霍成君心中就不是滋味。 “他身边已有佳人相伴,你可要想清楚是谁不要你,又是谁为了你还费了这么一番心思的?”刘去虽面容和善,可眼神之间满是对霍成君的警告,“告诉他愿意与我回府,否则你会是我下一个要玩弄之人!” 刘去的话看似与霍成君讲,却一句不漏地让刘病已听到,同时也震慑了霍成君。 对于刘去的威胁,霍成君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到,看他对陶望卿如何,就知刘去绝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从刘病已回来时,霍成君便注意到了他身后带着的这个女子,再经刘去一再地提醒,霍成君一咬牙,便道,“成君愿意随王爷回府。” “成君!”刘病已情急之下差点连名带姓叫霍成君,他万万没有想到霍成君会是这样的答案,而霍成君言语面色上不乏故意的成分,从霍成君那双一直盯着自己身后女子看的眸子中就可知,她是在与自己赌气。 “夫君既然不要成君了,成君不如跟了王爷罢了,免得碍着您眼。” 对于霍成君的回答,刘去甚是满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拽着霍成君回王府而去。 霍成君一边随刘去而行,一边不禁回头看刘病已是否会上来劝阻自己,可惜她未等到刘病已追上前来,一气之下,便不再回头,快速地跟上了刘去的步伐,眼眶微红,如同被抛弃一般。 刘病已隐在袖中的手,双拳紧握,明知霍成君是耍性子了,可心中却也是气,怎可如此随便与人回府,她又不是不知刘去是何人,院中的姬妾只怕比刘病已这个皇帝还要多上几位,却还是由着性子胡闹;另一方面,刘病已也担心霍成君在广川王府的处境,阳城昭信那般狠毒,霍成君又是刘去如此大动干戈要的人,那阳城昭信岂会放过霍成君! 刘病已料的没错,虽然这次阳城昭信并未在刘去面前说什么霍成君的是非,可并非是她忽然间大方,而是她明白刘去不在乎他所要之人如何,只在乎那人是否红杏出墙,背叛了自己,而霍成君本就是刘去从被人手中抢来的,况人尚未进府,一时之间,还未想到如何对付。 而阳城昭信一听说刘去与霍成君已在回府的路上之时,心中虽怒,可面上却是无比灿烂,如同那颜色艳丽的蘑菇一般,越是美丽毒性越强,“既是王爷如此上心之人,自不可怠慢,将梧桐苑整理好,就让她住那儿,你们需好好伺候新美人。” 第二十八章 一举两得各有谋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与刘去同乘一驾马车,却是浑身不自在,身体本能地向角落瑟缩,霍成君心中也是害怕的,不过当时的情形,她如果不随刘去离开,便不知刘病已会如何,广川毕竟是刘去的地盘,刘病已又是孤身前来,父亲的信尚未回,也只能如此迂回,只愿这刘去尚存几分人性,尚对帝王有敬畏之心。 刘病已在看着霍成君赌气而去时,于原地稍立一会儿,便向客栈而去,此时,窗前的鸽子已飞回,啄着羽毛停立,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刘病已取下绑在鸽子脚上的纸条,面色才得一丝缓和,相较而言,霍光历经三朝,把握朝政多年,各地或多或少总有些人脉,总有几个心腹盯着,纸条上霍光已向刘病已交出了自己的人,而这几人,刘病已也可放心用,正好解了自己需孤军奋战的燃眉之急。 “咚咚”敲门声响起,刘病已迅速合上了窗,将手中字条藏于袖中,方道“进”。 “公子,奴婢可有何能为公子效劳的?”她立于门口,未得刘病已同意,始终未跨越一步。 “不过一场戏,姑娘何必当真,戏散了,我也不愿为难姑娘,各自离去便是,望姑娘好自为之!”刘病已面色如常,其实当时刘病已若非被她可怜的模样起了怜悯之心,也不至不知他们是一伙的,对于欺骗利用自己之人,刘病已不会待见,因此这姑娘不论为人如何,刘病已都不会心软。 被刘病已识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却又不能走,刘去让她来此,不仅仅只是将霍成君送到刘去身边,还想通过自己好好查查自称金已的外城人,他身上的气势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换成平常,刘去倒不会在意一个外乡之人,广川来来去去之人本就不少,若每日管着这些,哪还有时间体验“吃喝玩乐”四字;可前些日子才从皇城来了一使者,虽带着御医,可他四处探望的眼神,却让刘去明白并非这般简单,而刘病已与霍成君恰巧在此时出现,刘去即便再混账,也不至于失了这点警觉。 刘病已与霍成君所住客栈乃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平常人哪能住得起这等地方,可知二人非富即贵,而金姓又有这等家世之人,刘去却是觉着少之又少,加之刘病已那股子气势,与自己对视时,竟也无所畏惧,便想了这样一个好法子,一举两得。 看着迟迟未有举动的女子,刘病已轻笑,“莫不是姑娘还有别的事?”一个被自己所救的女子,立刻便表示要留在自己身旁,且又是刘去安排的一场戏,刘病已岂会看不出这刘去的小伎俩,唇角牵动,看着那女子。 女子心中却是一怵,可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公子……”带着几分胆怯,目光再不敢望向刘病已。 刘病已挥挥手,“没我命令不必出现在我面前!”方才不过试探,未曾想,刘去还真找了个人来探查自己,不过为何找了个明显稚嫩的女子?人既然在自己身边,她又不好离去,倒不如暂且让她留下,也可让刘去安心些,一个稚嫩的总好过,让刘去再换个满是手段的过来得好。 同样想不通这个问题的还有躺在刘去身边的女子,“大王为何让那个丫头去,她那样哪能套出什么话?”女子嗔柔的声音使得人心头一酥,娇媚的模样,使得刘去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太过精明反成不了事,可若是个所知不多的女子,他的警惕心自会放下,自然容易探得些。”只可惜刘去的对手是刘病已,刘病已是何等精明之人,又曾在市井斗鸡走马混过一段时日,对于这些伎俩早已不在话下,这次刘去之所以能将霍成君带走的原因不乏,是动了那颗仗义之心。 “大王果真是英明,可不知大王之人,还以为真是为了今日带来那妹妹呢,真是让妾也有些难安了,生怕大王厌了这副皮囊。”眼珠转动,端正的五官中透着一丝妩媚。 刘去未有回答,若说与霍成君全然无关也不尽然,不过霍成君这人刘去势在必得,眸中更是闪着一抹阴狠,“你们只需记着,若是敢背叛本王,下场定会比陶望卿更惨!” 刘去对陶望卿的狠绝,更是在他心中留下了影子,身为广川之王,如何受得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 霍成君至广川王府,便被人安排至梧桐苑居住,虽不知梧桐苑在何处,可总觉着周围之人的眼光有些异样,却又不知有何人能问,不过这个问题未让霍成君困惑太久,第二日,阳成昭信便带着那妩媚女子一同至梧桐苑看望霍成君。 “王后”,人在广川王府,又不可暴露身份,霍成君只得向昭信微微倾了倾身子,可身体却绷紧了,生怕这个残忍的女人,下一刻会对自己做什么。 与阳成昭信相比,霍成君终究还是嫩了些,“妹妹不要这么紧张,虽说这梧桐苑昔日乃脩靡夫人住处,不过妹妹的下场未必会像她那样。” “大王平生最厌恶背叛之人,我还真是担妹妹会有第二遭呢?”满脸的忧愁好似真是为霍成君担忧一般,可谁都知晓她语中警告的意味有多浓。 “阿初,人在此便好,我可听闻四五日前,大王竟然召了荣爱饮酒作乐,且只有他两人。”语罢,两人以一个互相能读懂的眼神,便离开了梧桐苑。 阳成昭信口中的阿初正是她兄长之女,广川王府之中,如今也只有她敢接触刘去,也只有她在与刘去亲密后,不会有任何事发生,不必担心会被以何种手段;对于昭信而言,自也需要一可信之人替自己盯着些,阳城初自然是绝好之人。 霍成君却是在她们身影离开后,才松了口气,幸好自己也没有要与刘去如何的想法,而这梧桐苑既然是陶望卿生前所住之地,说不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于是便细细逛荡这梧桐苑的每一处地方,因怕太过明显,动静也不敢太大,免得引起无畏的注目。 刘去将霍成君带走那一日的事,早已满城皆知,也是引得了在广川办差的莫崔的注意,一身私服至永安客栈,欲将那日之事问个明白,可当在小二打开房门,见到里面之人时,差点立马跪了下来。 待房内只余两人时,莫崔也真是跪了下来,而对于莫崔的神情,完全在自己印象之内,即便莫崔不来,再过几日,刘病已也会去找他。 “陛下,可也是为了广川王之事至此?那女子……”说到此,莫崔真是为刘去捏了一把汗,他抢什么人不行,偏偏要将皇帝身边的人抢走,这样的人不治又去治何人? “梓童与吾同来”,这也算告诉莫崔刘去带去之人是谁,但刘病已并不想过多讨论此事,也不想将那日之事闹大,“此事吾不希望还有人知晓!” “你既来了,便说说查得如何了?”刘病已还是关心着这广川王究竟有多荒唐,但凡事还是需证据说话。 “臣办事不力!”莫崔立马浮现了深深的愧疚之色,刘病已也蹙起了双眉,“臣本已寻到陶望卿之母,想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死于广川王与王后手下,可惜臣见过陶母的第二日,便发现陶母投井而亡。” 刘病已听闻亦是震惊,为何会这般蹊跷,死的又是这般突然,“王仁礼呢?”那防备之心甚强的少年呢,他身上还有一桩刘去的命案,刘病已怕他也遭毒手,又害一个无辜之人,却见莫崔摇头不知。 “与吾前去看看。” 刘病已与莫崔至陶家之时,依旧是不满灰尘的人,依旧是轻掩未锁,可听不到初来时妇人的哀啼,却是在那两具尸体旁,又增加了一具银丝满布的老妪尸体,落寞的院子丝毫没有了生气,看着自己的子民一个个不明不白倒下时,刘病已的心如同被刀割着一般,这都曾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而今却是这般模样了。 “命人好好将人安葬了,广川之事,广川王府的人命,定要一条条都查清楚了,再寻一安静之地,命汤县令见吾一面,你尽快再往广川王府走一遭,顺道看看皇后在王府如何,尽快将人带出。”陶母的离世,刘病已心中担忧更甚,刘去与昭信都非良善之辈,手段又一个比一个狠厉,刘病已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况又知刘去对霍成君的心思,更是恨不得,立马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刘病已忧心忡忡,霍成君确也难以安宁,不仅要与刘去斡旋,提防阳成昭信与阳城初的阴谋诡计,还需小心翼翼地寻找梧桐院中是否有证据,然而霍成君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寻找的东西,刘去根本不在意。 霍成君至广川王府的第四日,便有人请霍成君至清音院,霍成君至时,只见众人已围成一个圈,中间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衣衫凌乱,发簪步揺已坠落于地面,跪于地面一个劲地想着刘去磕头,反观刘去不为所动,阳成昭信双目带笑,而那十几位将人围住之人,却是个个胆战心惊,如此场景,霍成君不知刘去寻自己来是为何?可接下去的一切,霍成便已明了。 第二十九章 当面将往事重演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去命人传霍成君至清音院,霍成君初不知他召见自己是为何,可人已在府中,哪还由得自己做主,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往清音院而去。 及至清音院,霍成君望着眼前的一切,恍然明白,他们这是要将陶望卿之事在自己面前再重演一遍,不忍微微闭上了眼睛,可惜,刘去自霍成君进来的那一刻便已盯上了她。 “成君,你来得正好,可以看看背叛本王之人的下场是如何的。”刘去笑着,可霍成君却看到他笑容背后的嗜血,不禁打了个寒颤。 “为何要这样待她,她不是的姬妾吗,何以让她在众人面前这般难堪?”此时,女子香肩早露,恐慌的双眼环视着一切,泪水连连,双手紧紧抓着胸前那唯一的一块遮羞布,可四周同样望着她的人,却未有就此放手的打算,霍成君心中不禁起了怜悯之心。 刘去闻言却是十分不高兴,而在刘去身旁的昭信,却是嫣然一笑,好心与霍成君解释起来:“荣爱蒙大王宠爱,却不知惜福,竟与皇宫派来的御医眉来眼去,怕是想学那陶望卿了。” “大王,依妾身看,荣爱这双狐媚子的眼也不必留着了,剜了这双眼,看她还如何勾引男人,让大王蒙羞!”昭信冷冽的眼神看向跪于地上半匍匐状的荣爱。 荣爱闻言,更是一个劲向着刘去求饶,“大王,妾身绝无背叛大王之意,更不知王后所言为何,妾身不过是与那御医遇到,见了一面,却不知竟会引来这等祸事,这一切皆是王后因妒忌妾蒙大王宠幸才会如此,还请大王明断!” 刘去揉了揉眉心,“你道空穴来风,一切皆是谣言,可你若坐得端行的正,如何能让人捕着风影,本王怎未听有人与本王言,王后行为不捡呢?”刘去摆明了是相信昭信之语,而因先前他以为陶望卿背叛了自己,因而对于这样的事更是难以容忍,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会让一个人,使自己成为天下笑话,而荣爱的解释如同辩解一般,却苍白无力,只是徒添刘去的厌烦。 刘去低头看向跪于地上的荣爱,“若是没了这腿,不知还如何跑到别人的床榻之上,不如这双脚也割了罢。”刘去白皙的脸,配上阴狠的笑容,如同地域的阎罗,说出的话,每一句都可让人崩溃。 霍成君再不敢言语,也深知自己没有就她的本事,贝齿紧咬,指甲掐着手掌心,她怕自己会在冲动之下,冲上去,于是极力容忍,可当看到刀举起向荣爱双腿看去之时,霍成君欲转身离开清音院,这样的血腥是她未见过的,也是她无法忍受的。 霍成君未走几步,便被刘去禁锢于一旁,紧紧抓着霍成君的手臂,索性命人将房门锁上,任何人都出不去,都得观摩这一场残忍的杀戮。 霍成君眼看着刀落在荣爱的一双腿上,鲜血四溅,甚至有几人的脸与衣裳上都沾上了荣爱之血,可这仅仅只是开始,腿上的血未止,一把细长的刀又刺入了她眼中,随着一声惨叫,荣爱昏倒于地面,而身上最后的那一块布也离开了她的身体。 荣爱双目流血,被看下的腿也将周围的一片染红,可这一切远远还未结束,刘去又命人,将烧红的铁烙取来,递于一围观姬妾手中,命她在荣爱身上留下印记,荣爱再次从痛中醒来,面色更为惊慌,此时她已看不见周围是何模样,更无法得知刘去在何处,只知此生只能悲惨离去。 刘去又哪会给荣爱这许多时间感慨,便将灼热的液体倒灌于荣爱的双腿,随后又灼伤了她的双臂,经此,荣爱四肢已无法动弹,如同木偶一般,却承受着这生生的疼痛,可如此还未结束。 “这张嘴听得人烦,大王何不将这张嘴堵上?”言语间,昭信已经一剑断了荣爱之舌,可却没有一人敢出声,只是任由她张狂,任由她让可怜的荣爱最终连一个痛字也喊不得,这又是何等的残忍? 霍成君望着眼前的一切,如同做了一个噩梦,如同坠入了地狱的深渊,无法逃脱,双手捂着嘴,不使自己发出声音,双眼早已通红,连她自己也为察觉,两行热泪早就倾泻而下,有害怕、有愤怒、有悲哀…… 刘去对于这一切却无动于衷,直至人被折磨死了,才道:“老规矩,莫留在这儿碍眼。” 未等霍成君反应过来,大门已开,刺眼的日光照亮了阴暗又充满血腥味的房间,之间院中央,熊熊烈火,柴架之上,煮着沸腾腾的热水,随之而来的是让霍成君作呕的一面,第一次,霍成君如此赤裸裸地见识到了人性的残忍与人世的薄凉。 荣爱就这样一点一点随着沸水消失于眼前,原来人命竟是如此脆弱,竟然如此儿戏,从来未见过此等杀戮的霍成君,此时才明白,原来后院之争还会到伤人性命的地步,还会如此狠辣,以为许平君之死已是后宫最大的牺牲品,已为汉宫的一缕冤魂,却不知大汉皇宫外的冤魂亦不少。 看着几近无法支撑的霍成君,刘去的目的便已达到,“成君,本王宠爱一人时,可任由她做什么,可给她一切权利,可若是有人敢背叛本王,那下场如你所见,甚至会更加悲惨,你若不信,可试试。”一步步靠近霍成君,一句句敲击着霍成君的心。 “你既已至本王府中,本王也不可让你没名没分地受了委屈,你是他的正妻,可本王已有了王后,便封你为夫人如何?”刘去问向霍成君,人已至他府中,先前因荣爱之事有所耽搁,如今荣爱已解决,又如何愿意空守着佳人,这断不是刘去的作风。 “成君再不济也是人家明媒正娶之人,如今至广川王府,成君不求成为王妃,可三媒六聘总不能少。”霍成君强忍着恶心与胆颤,想着尽量拖着刘去,她不知刘病已会不会前来相救,可也不许如此被人糟蹋了,便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三媒六聘?”刘去皱起了双眉,“你倒是说说你要怎样的聘礼,这些东西对于本王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只要你提得出,本王绝对拿得出!”刘去有这个自信,就凭他这么多年盗墓的经历,也得到了不少宝贝,拿出些稀奇的东西不是什么难事。 “我……” 霍成君方言一个我,便有下人前来相报,长安城来的使者莫大人已在门外相等,即便刘去再自傲,但莫崔毕竟是长安而来,更是皇帝指派,若还想安宁过日子,这个人还需敷衍,“好好想想你要怎样的聘礼!”甩下这一句话,刘去便离开了清音院往大厅而去。 刘去并非不知此乃霍成君的拖延之计,可人已在自己府中,已是自己的掌中之物,也不怕飞了,便如了她的愿,这三媒六聘后,霍成君若还想要什么,刘去自也不会再等待,他的忍耐至此为止。 霍成君看着远去的刘去,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可身后更为恐怖的声音响起,“你该好好想想大王与你讲的第一句话,荣爱的下场你已见到,实话与你讲,她会落得如此,只是因为有一晚,陛下未至我院中,却陪着荣爱喝酒,如此,她就该死,而你……”昭信未再多言,错过霍成君晃荡荡的身影,带着成功着冷漠的傲笑,离开了清音院。 霍成君不知是如何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了梧桐苑,可她清楚地明白,决不能让刘去在梧桐苑过夜,即便未发生什么,她也无法再见刘病已,此时,霍成君才发现,原来到现在,原来在距离死亡这么近之时,她最想见的还是刘病已,可刘病已此时是否在筹划着如何让自己出了这王府;还是他依然在责怪着自己? 刘去见莫崔,自是十分客气,偏偏儒雅的公子模样,全然没了方才的暴戾,也令人无法将前后两人对比起来,“莫使者不知有何事亲来请教,说来也是本王失礼了,使者来了这么些日子,还未请教可是陛下有何指教?” “陛下关心大王,见大王的奏报,即刻命臣带着御医前来,今日下官来此,因两桩事:第一桩,陛下对大王的伤情甚是关心,下官自当前来问候;第二桩,听闻几日前,大王在街上带回了一位女子,为大王之安慰,下官特来见见那女子,查一查她身家可清白?”莫崔真正的目的便是这第二桩事。 “多谢使者陛下与使者挂心,本王的伤已好了不少,不过本王府中之人,本王自会查清,不敢劳烦使者,再过几日,本王便会将那女子纳为夫人,到时,使者可要来喝一杯酒。”刘去岂会让自己得来之人,被莫崔询问,当真以为他是无能之人吗,连带进来的人都不知如何? 莫崔闻言,心中震惊,震惊的并非是刘去纳夫人,而是他明知府中人的身份,却不能点破,而这事万一成真了,陛下的颜面该往何处安放,霍光知女儿受此屈辱,又岂能放过自己?与刘去应付了几句,便急急离开了广川王府,这样的大事,自然该禀告陛下。 第三十章 一夜各地自思量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莫崔离开广川王府,便往永安客栈而去,将自己所知之事一五一十报与刘病已知晓,刘病已未想刘去的动作竟然这样快,“可见到皇后了?”紧皱的眉头已说明他的不悦,尤是在见到崔默摇头后,“陶家母女一案,你务必好好追查,王仁礼也需尽快找到,回去罢。” 莫崔离去之时,刘病已推开窗,只见昏黄的晚霞已浸漫了窗,空中群雁飞过,刘病已更觉孤单,可这样一个人,或许能将有些事情想得更为透明,能将那些事情看得更为清晰…… “进来!”刘病已早已听到在门外戛然而止的脚步,未进来也未离开,待刘病已整理好思绪,恢复一脸严肃后,便让那人入得房内,“还有何消息要打探的?”对于此人,刘病已的防备之心未曾断过,不过她不做何出格之事也就由着她。 “公子可是在想念夫人?”神色之中带着一丝愧疚,轻声相问,也震慑于刘病已故意释放的寒冷气息。 “你是广川王之人,若能让我与夫人见上一面,你我之事便一笔勾了,既往不咎。”刘病已这条件可谓是宽厚,对于算计自己之人,什么都不再计较,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霍成君,刘病已从未想过,原来自己有一天也会为她这般挂心,她不该只是自己的一颗棋子,而自己只怕对这颗棋子动了情。 女子略一犹豫后,便显为难道:“奴婢尽力而为,只求事后,公子能让奴婢离开广川王府。”王府太过可怕,或许一不小心就会遭至杀身之祸,甚至尸骨无存,“公子若是不想尊夫人有何意外,还是尽早将人带出为好,王爷姬妾成群,王后却是善妒,除了她们姐妹,不愿见有何人得王爷宠爱,自脩靡夫人出事后,王后更是容不得王爷身边还有别的女子,一旦她得知,必会将那人毁之。” 刘病已点头,“你如何称呼?”对于不感兴趣之人,刘病已不会多问,但今日她有所求,见她神色,听她语气,所言之语不会有假,既是诚心合作之人,刘病已自会相帮,这才记起还未知眼前人的姓名。 “奴婢立夏。”立夏这几日越发能感觉到这位自称金已之人,身份不简单,一言一行的那种气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方才身着官服之人又对他这般恭敬,立夏相信,自己不会跟错人的。 刘病已挥手命人退下,晚膳后,天已黑,刘病已起身离开永安客栈,一路行至一庭院前停下,抬手扣门上铜环,只见里边出来一小童,结果刘病已手中的字条后,连忙跑入屋内,报于屋内略显富态之人。 圆脸男子见字迹,连忙亲自出外相迎,刘病已抬手,示意不必多礼,见四周无人时,便跨入府中,而那人一直跟于刘病已身后,不敢出声。 “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吾此来不过是要问你借几个人,也是你这地方官该出力之时。”此人正是广川知府,也是霍光飞鸽传书中所言可信之人。 “陛下请讲,臣定万死不辞!”霍光给刘病已传信的同时,也给此人修书一封,告知他陛下在此地,该多注意些,同时自也希望他能帮着照看些女儿,因此,刘病已此来,其实也在此人意料之中,既在此地,不论最后如何,作为知府,他迟早会被陛下找上,今日有事让自己做反倒是好的,自然是极尽积极。 “协助莫崔彻查广川王府那些人命案子,若有包庇之处,同罪论处!”刘病已下了这一死命令后,便转身离去,也不管还在原地思忖陛下是否当真是要办刘去,若不是,他们做事也该留些余地,好歹要查之人是老刘家之人。 知府在广川多年,很清楚,广川王府的事,因官府甚少过问,可一旦查起来,问题不少,若说人命案子,莫说广川王府,即便是一般府邸也难以避免,要查这当中自然难有十分清白的,况从来嚣张惯了的刘去,不过回头再看下人递给自己的那张字条时,便想通了,“陛下与霍大将军乃是一家人,将军已如此说,定也是陛下之意,我又何必自扰之?”语罢,也命人着手准备人马,协助莫崔。 五月中旬,天已越来越热,而晚间的风却是越来越舒适,上官幽朦带着刘奭于长乐宫中闲坐,却听刘奭咿咿呀呀道,“太后娘娘,父皇说母后去了很远的地方,奭儿很久很久都见不到她了,可为何父皇这几日也不见了,还有霍娘娘。”刘奭此时方三岁,虽然平时也会有几日见不到刘病已,可每日都至长乐宫的霍成君倒还是可见到的,这几日两人却都没了影子。 “奭儿,你觉着霍娘娘如何?”上官幽朦尝试着问向刘奭,他是刘病已的嫡长子,若无意外,在霍成君诞下皇子之时,甚有可能刘奭才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或许刘病已这一生都无法得知许平君之死,可刘奭的时间比刘病已还要长,上官幽朦怕有一天刘奭得知什么,会对霍家不利。 小孩子有了上官幽朦转移的话题,自然也随之忘了自己之前的疑问,“霍娘娘住在母后的椒房殿,是不是因为有了霍娘娘,母后才不见的?”因母亲早逝,又有身边人的言语,童言无忌,刘奭便讲出了自己理所当然的认为。 上官幽朦却是一震,许平君之死非霍成君所愿,可若说与霍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却非如此,“奭儿,谁与你说这些的,你可知,霍娘娘与母后可是要好的姐妹,你母后又怎会因霍娘娘而离开奭儿呢?霍娘娘是在你母后来开后才入宫陪伴你父皇的。” 上官幽朦的话年幼的刘奭自不懂,他只是在暖风中,在上官幽朦的怀中静静睡着了,上官幽朦忘了一眼娇嫩的睡颜,便将人抱回了宫中,一切亲力亲为,如同亲生子一般照看着刘奭,而对于刘奭之语,上官幽朦亦有深思。 上官幽朦凝神不久,便听下人来报,韩增求见,“大晚上的,他来后宫做什么,却是年纪越大越发不知规矩了,让旁人得知还得了,让他明日再来罢。”上官幽朦毕竟是守寡于宫中之人,她与韩增的关系本就要比常人好,再加之,夜晚来此,宫中如今人多口杂,谁知会传出怎样的谣言,上官幽朦不想为彼此多添麻烦,宁可见,何况也不急于这一时。 “诺!”上官幽朦之语,颂挽自不会多言,便出去将韩增打发了。 “龙额侯请回罢,太后娘娘已经歇下,您明儿赶早来便是了。” “你方才还说给我进去通报,怎么出来便歇下了,颂挽,这些伎俩你偏偏旁人也就罢了,骗我未免太不高明了些,告诉太后,事关陛下。”韩增也是铁了心要见上官幽朦,见颂挽还欲劝说自己,便在颂挽开口前又道,“颂挽,你们都是知我的,我不是不知礼之人,若无急事,岂会这般晚了还会来此,况你我皆知陛下不在宫中,平日里,为了避嫌,我白日也不愿踏入后宫,今夜来此,难道还以为我是闲来无事,信步至此?” 颂挽听了韩增之语,也觉有理,况刘病已不在宫中,若真有急事,好似也只能找上官幽朦,有些事情甚至还需上官幽朦手中的封印盖章,“如此,龙额侯稍等,奴婢这便看看,太后可否能起来与龙额侯一见。” 韩增笑笑,不一会儿,颂挽果真请韩增进去,上官幽朦亦在大厅正坐,看着一袭紫袍的韩增大步而来,脸上带了一缕笑意,可眉间却有着一抹凝思。 “颂挽真是越发会说话了,韩某人的面子也是大了,竟能让太皇太后歇下了还起来召见,倒真是失礼了。”见着上官幽朦韩增便开始贫嘴,他岂会不知,上官幽朦方才不过是一个推脱之言罢了,不过虽如此说,心中却未有何责怪。 上官幽朦瞪了韩增一眼,“你深夜造访,既是与陛下有关,还不快讲?”看韩增这幅还有心情取笑自己的模样,上官幽朦便知十有八九又是被他给忽悠了。 夜已深,明月依旧高悬,霍成君开着窗,望着窗外的圆月,始终无法入睡,白天之事让她恶心之余,甚是惊慌与胆颤,哪还敢一人睡去,陌生的广川王府,无人可说话,也唯有一人独自瞧着这一轮月,思念着心中之人,如此才能平复白日的那些触目惊心。 “姑娘,何以未歇?” 霍成君回身转头,背靠着窗柩,神情之中带着几分防备,“月光皎洁,我再看会儿月亮再睡。”这广川王府是霍成君自小至今见过的最为可怕的一个地儿,此处她不敢相信究竟有何人可信,此处只会让她有着窒息般的感觉,所以面对不知不觉进入之人,她总有几分惊慌。 “姑娘还是早些歇下的为好,今日大王在王后院中,定不会来了,奴婢先行告退了。” 霍成君望着来去皆无从察觉之人,心中疑惑更深,不过想到自己也不会在这王府多待,便也不花心思去思量了,依旧对窗望月,“是谁说过独自休望月的?” 第三十一章 识真相又生一计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皎月当空,不禁想起那日红烛之下,以为他不会来,以为会空对红烛独自至天明时,却在身后听到了他带着冷冽的声音,往事在月下摊开,笑容逐渐放大于脸上,才知原来一点一滴在心中竟是如此珍视。 依然是这扇窗,依然还是窗外的繁花,不过是黑夜到白天的转换,不过是一夜时光的流逝罢了,可恍惚间,仿佛在花丛中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揉了揉半掩的眼睛,定睛一看,顿时起了精神,而在霍成君定睛细看时,那熟悉的影子也回头与她对视,惊讶之余,张大了嘴巴,却又忙用手掩住,生怕喉头之语就此逸出唇间。 刘病已向霍成君微微点头后,霍成君忙命人道:“这屋中的花儿未免没有精神了些,那花匠既然来了,倒不如让他来看看这屋中花,是何缘故才这般无精打采的。”霍成君语毕便等着刘病已进来。 遣去下人,霍成君忙道:“陛下怎么来了,还是这身装扮,万一让广川王识得如何是了?”霍成君眼中忧心难掩,虽幸于刘病已的到来,却更担心被刘去识得,刘病已会如何,因此在一眼兴奋后,便是满目的担忧。 “怎么,难道是怕我扰了你们的好事?”刘病已不知他这话中有多少自己不知的吃味,可语毕看到霍成君眼中被红雾取代的眸子,心头不禁一紧,“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要哭鼻子。”刘病已故作轻松,刮了刮霍成君的鼻头,“好了,我此来是带你回去的。”自听莫崔传来的音讯,刘病已彻夜辗转未眠,此时好不容易冒充花匠,混入了广川王府,首要之事自然是将霍成君带离此地。 “我还不能走,你可知昨日广川王与阳成昭信又害了一女子,手段与所闻陶望卿的甚是相似,这断然不是第一次了,我想在这府中好好查看一番,况你带着我也离不开王府,到时,你我皆会被困于此,你今日来,我正好可将昨日之事与你言,事方发生,定还有些事迹,此时去查正是好时机。”霍成君赶紧将荣爱之事与刘病已详细讲了一遍。 “你不再与我赌气便好,但此地太过危险,我岂能让你一人留在这儿,不论如何,即便我在这府中了,也得让你出去。”听闻昨日之事,刘病已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广川王府太过危险,而危险人物又不知广川王刘去一人,还有他后院阳成昭信姐妹,刘病已如何放心得下。 “你尽快离开这儿,你是一国之君,这天下需要你,被刘去与阳成昭信无辜陷害之人,还需你替他们做主,你放心,我这般机灵,不会有事的。”霍成君尚明白,刘病已对于天下,对于大汉的重要性,所以不论如何也要保得刘病已周全。 “成君,此地远超你心中所想,况刘去对你之心,何人看不出?难不成你真想放着皇后不要,要做他刘去的夫人?” “我会护好自己的,你放心,我霍成君绝不会做任何愧对于你之事!” “成君,最迟三日我定会让你回到我身边,你千万不可做傻事,要知护得自己周全……”刘病已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丫鬟匆匆忙忙推门而入,“姑娘,王后来了,公子快些离去吧,若是让王后知晓,只怕更有了理由害姑娘了。”丫鬟一脸急切,倒真有几分真意在其中。 刘病已定睛看了看丫鬟,他同样看到了霍成君脸上的惊讶,便知霍成君与此人也不熟,可此时刘病已也希望在广川王府中能有一个护着霍成君之人,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照看好成君,只要她安然无恙,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丫鬟点头,刘病已方匆匆至房外,避开阳成昭信,待她入得房内时,才离开王府。 “成姑娘,在府中住得可习惯?大王说要封你为夫人,照理我也不该有何异议,奈何你早已是旁**,指不定那颗心还在哪个男人身上,如此我只能放心,就此放任你在大王身边呢?”她四处打量着霍成君所居之所,阴阴的笑容,始终未曾退去。 阳成昭信几句话后便离开了梧桐苑,只留霍成君不安地立于原地,“姑娘,公子已安然出府,您可放心。”又是方才报信那丫鬟,霍成君虽不知她是为何帮的自己,可一门心思认为,此人不会害自己,便将距离拉近了些。 “他安然便好,你为何要帮我们?”刘病已的安危在霍成君心中永远是那般重要的,可还是想不通这女子帮助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霍成君在霍家虽一直被霍光相护,可也不至于丝毫不知人心险恶,尤其是经历许平君之死后,对于人心,她已有了一丝防备,加之,在广川王府亲睹的这些事,心中更是多了几许怀疑与胆颤。 “奴婢有事求于姑娘,姑娘知晓这院中本来住的乃是脩靡夫人,夫人未作何天怒人怨之事,却惨遭王后毒手,大王一晌贪欢后,竟也对夫人这般冷漠,夫人生前待奴婢有恩,前些日子听闻陶老夫人也遭了他们毒手,只求姑娘有一日出府,能找人替夫人伸冤!”言语间,泪水已打湿了她瘦小的脸庞,情意真切,也惹得霍成君一阵心疼。 霍成君见跪于地上之人,岂还会想那真假,忙扶起丫鬟,“实话与你讲,我夫君乃是朝中大官,也正是为广川王府中事而来,脩靡夫人之事,我们定会还她一个公道,难为你一片为主忠心,尽可放心。”霍成君安慰了一番这丫鬟,见她止住泪水之时,又道:“你如何称呼?若让你作证你可愿意?”如今刘病已少的是一个证人,若是此人愿意做作证,自是极好的。 “奴婢初夏,先前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只要能让夫人一家沉冤昭雪,奴婢绝无推辞之意!”诚恳的言语,坚定的眼神,丫鬟又将这王府中的是与霍成君说了一遭。 “这王府之中的人命又岂止夫人与荣爱两条,想当初王昭平与王余地甚得大王宠爱,更甚者,大王许诺王后人选非二人不可,倘若真是如此这王府也不至这般不得安宁,更不至有这许多的人命……”许许多多的事或许是一个偶然,又或许是命中注定。 “王昭平与王余地二人得宠之时,夫人尚未入王府,只是在她们二人盛宠时,大王忽然得了一场重病,二位夫人便命当时还是大王侍妾的阳成昭信与大王左右奉药照顾,就是在这月余的细心照料之下,大王竟宠爱上了阳成昭信,待病好后,就封其为夫人,如此昭平、余地二位夫人只觉被地位不稳,在一次晚宴中,余地长裙被人踩住,摔倒后便露出了袖中的匕首,昭信便言那是要行刺大王的,大王怒极之下便对余地严刑拷打,并将人交给了昭信审问,结果将昭平也牵连了进去,昭平先是抵死不认的,奈何难受酷刑,终是画了押,此事后,昭信便成了府中王后,凡是有人得大王宠幸定会遭其毒手,王府自此也不得安宁。”初夏将一切的由头都与霍成君明明白白讲清,足见其诚意。 当时事总是不愿被提起,初夏的身份,又是王府之中都知晓的,不过因她看似懦弱,才未在这些事中遭受牵累,“王后,初夏那丫头若是将陶望卿之事皆与那人讲了,该如何处置?”昭信身边的大丫鬟在看到初夏立于霍成君身旁的那一刻,便想到了这位知道许多,却从未被清除之人。 “你怕什么,只要初夏不动勾引大王的心思,便由着她,她是在王府长大之人,深得大**任,何必与大王为了一个丫鬟起了冲突;况即便真说了什么,你以为我会让初夏出了这王府大门,还有那小蹄子即将是死人一个,真知道什么了,又有何可怕的?”阳成昭信不以为然,就凭刘去对霍成君的态度,她是绝不会让霍成君有机会活下来的,况今日她去了梧桐苑又多了几分自信。 “王后,奴婢听人言那花匠进过她房内,时间也不短,而那花匠离去时,奴婢注意到了,他还一直往室内望,两人关系定不一般。”丫鬟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的发现。 “他们可是夫妻,能简单吗?不过如此也好,大王若是知道人在王府,心还在那男人身上,不知会如何,况他们竟还敢在王府来一出夫妻团圆的戏码,这女人倒真是自寻死路,如此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昭信能在王府的后院如此得刘去的信任,除了他生病之时的悉心照料外,还有她那双善于捕风捉影的眼睛,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与刘去言,而刘去一查后,事情基本也属实,如此几遭后,对阳成昭信更是多了几分信任。 阳成昭信早在进入霍成君房间之时,便瞥到了与众不同的花匠,当即便向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神,注意着刘病已的一举一动,又将刘病已的相貌与刘去身边的小厮打探后,自然确定了这个不一般的花匠究竟是何人;刘病已的出现,对于阳成昭信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她心中一计又生。 第三十二章 只要得一纸休书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在出广川王府后,几经绕转后才回至永安客栈,广川王府所有的人命案子都交由莫崔与知府两人办理,他自己也更是要加快速度,将霍成君从广川王府带出,刘病已已决定在不得已之时,也宁可亮出自己的身份,也要保得霍成君周全,不论是基于帝王威严还是霍光颜面,都该如此。 而刘病已至永安客栈不久后,一熟悉之人便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他青衫薄扇,好不潇洒自在,一樽清酒,一脚抬于木凳之上,仰头将酒灌入喉中,如此夸张的行为自然引得了周围之人的注视,况乎刘病已? 刘病已走近,轻拍他的肩,蹙眉道,“既来了,随我至楼上喝一盅。”见那人起身后,刘病已便转身往楼上而去。 “臣韩增拜见陛下。”来人正是韩增,那日在急急找上官幽朦便是因为偶然间听得,霍成君与刘病已都好几日不见了,想起那晚见刘病已便是在霍成君房中,照理讲,霍成君应该知晓刘病已的打算,而她偏偏也这般凑巧,与刘病已一同沐浴斋戒了?于是便向上官幽朦求证,上官幽朦自是骗不过韩增的,于是,当晚只说边关有紧急军情,便强命守门之人开了城门,出了长安城,往广川而来,方才那不羁的姿势,不过是为了引起刘病已的注意。 “难得你眼中还有吾这个陛下,不在长安城,来此作甚?”刘病已不悦韩增的自作主张,但韩增又是自己对抗霍光势力需培养之人,又不可太过严厉,使得他倒向霍光,说到底,刘病已还念着韩增在立许平君为后时为自己说过的话,这份情也使得刘病已对韩增的信任不同于常人。 “臣听闻陛下与皇后娘娘乃是一同离开长安城,共赴广川的,怕陛下与娘娘有需要人跑腿之处,便赶来了,回去之时也好就此邀个功,况这般情况,又无人会与臣抢,岂不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韩增笑对,可言语中无论是韩增还是刘病已都知道他真正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霍成君。 “只怕让你失望了,成君不在此地,你若想护驾,正好往广川王府走一遭,想必龙额侯的身份,广川王还不敢太过放肆,说不定将人放了也是极有可能的。”刘病已一边说,目光一边度视着韩增脸色的变化。 未让刘病已失望,韩增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也有一缕惊慌,可幸好及时收齐了这挂心,“陛下吩咐,韩增定当全力以赴,皇后娘娘何以至广川王府,可是被识穿了身份?”广川王府是何等地方,韩增亦有所耳闻,对于霍成君的担心有添了几分,此问不过是为了减少自己心中的那抹忧虑罢了。 奈何刘病已毫不保留地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与韩增言,细看韩增的脸色变化,“事情便是如此,龙额侯若能替吾将成君带离广川王府,且不被人识破身份,回长安后,吾与大将军定会重赏龙额侯的。” “陛下言重,韩增岂是贪图赏赐之人,此来便是保护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如今皇后娘娘既有未免,臣定当竭尽全力!”场面话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明明是为了霍成君而来,明是担心霍成君的处境,才会满口答应,却还将一切归于国家大义。 刘病已笑而不言,默默相识一会后,才道,“既已来了,便随吾至莫崔歇脚的驿馆走一趟,此次便是以你龙额侯的名义拜访的。”刘病已正愁没有好理由找莫崔议事,韩增来了倒是解决了这燃眉之急,只说是跟着韩增,便也没什么的了。 “那成……皇后娘娘呢?”这会儿韩增却是急了,生怕霍成君会出什么意外,广川王府实在太过危险,广川王还别有用意,若非刘病已乃是一国之君,此时恐怕早将拳头挥向刘病已的脸上。 “吾今日去见过她,她尚安好,你明日去也不迟,广川王府的几桩命案却是紧要得很,若是那几桩案不破,你不觉成君也多了一日危险?”韩增的急切,刘病已有几分不满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其实刘病已心中的着急不输韩增,但他明白自己隐忍至今是为了什么,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韩增自也不好再多言,听命于刘病已的吩咐,往莫崔处走一遭,而心中却是盘算着,夜谈广川王府的可能性,他是真的放心不下,将霍成君一人留在那等无异于狼窝虎穴之处,韩增只是以为念着那份幼时情义才会对霍成君这般关心,却不知,在不知不觉中,他对霍成君的关心早已不止当年情谊那般简单。 长安城韩增离开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众人,况且他是这般高调地离开,有人以为他是耐不住长安城的平淡,想念边关的风与大漠的沙,才连夜回去;但上官幽朦却清楚地知道,他这一走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人。 “太后,龙额侯就这样离去,可会给皇后娘娘添麻烦,陛下那边只怕不好交代。”与上官幽朦时时在一起的颂挽,自也是明白韩增连夜离开的真是原因,正因如此,才怕会生出什么事端。 “他自有分寸,若是不好交代,只怕早就不好交代了,又岂会等到今日,只是韩增又可知他今日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上官幽朦不禁苦笑,“他这又是何苦呢?”荷尖微露,蜻蜓轻点,微风摇曳,一如三年前的午后,与霍成君坐于这长廊之中赏花之时,可短短三年,却有一些事情已悄然改变,早已不是当时的模样,也有一些人已经远远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也不知早早离去是幸是不幸,更不知陷于此地之人,又会走向何方? 霍光得知韩增在离开长安前,见过上官幽朦,心中自也有着盘算,如今的每一步,霍光不得不走得小心翼翼,不能给刘病已留下一分把柄,更不能为霍成君埋下隐患,霍光深信,有他在,霍家与霍成君都不会有事,可一旦他不在,霍家在霍显的折腾下会如何却是不得而知,因此,不得不为霍家铺好未来的路,不得不寻一个将来极有可能居于高位,又有可能保全霍家之人托付。 长安城显得那般宁静,一切如同往常般,并无太多变化,可广川王府,刘去却已勃然大怒,多到底,不过又因阳成昭信之言,“大王要封那女子为夫人,照理讲,她该心存感激,可那日不知是妾身眼花看错了,还是那人真不知大王这份恩情,竟好似与她那先前的夫君在房中私会,大王这可是广川王府,她这般做,将大王您置于何地?”阳成昭信一脸愤懑,为刘去抱着不平,斥责霍成君的不守妇道。 “那小子竟还有这胆子,看来是我忘记让他写休书了,若有了那东西,看他还如何来此私会!”刘去虽未言追究霍成君之事,却可看出他已怒气已升,经这么几遭后,阳成昭信早已明白何时该趁热打铁,何时该适可而止,此时,她便不再言语,任由刘去自己揣摩与遐想。 未过多久,刘去便来至梧桐苑中,见坐于梧桐树下的霍成君,远远便道,“梧桐引凤来,不知我广川王府的梧桐树能引来什么?” 霍成君从刘去带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大王以为能引什么来,梧桐只为引凤未免太过浪费,白鸟齐聚方不至使这树冷清。”霍成君心思不及刘去深,更不懂他话外之音是什么,只是单纯地讲着自己心中所想。 “本王听闻金已来过我王府,且与你相见,可有此事?”刘去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出昭信之言,又玩味地看着霍成君。 霍成君此时才猜到几分他方才之意,也知是有人与他讲的,与其否认被他拆穿,倒不如认下为好,“他是来过。” “却是本王疏忽了,为让他写了那一纸休书,你可放心,今日本王定会让他将休书给你,从此后,你俩不必再有往来,你与他也再无瓜葛,若是如此,你还敢存着二心,这梧桐苑主人的下场便是你下场之一,当然本王有更好的玩法了,你大可试试……”如同恶魔般,说着那些令人心惊胆战之语。 在看到霍成君明显的不愿时,刘去心中的怒气再难压抑,“怎么,你还念着那小子?”一首攫起霍成君的下巴,看着她恐慌的笑脸,刘去的笑容越发大,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直到霍成君痛到红了眼眶,刘去方不再加重手中力道,“你既然已经在我府中,我定不会放你出去,就算是一具尸体也不可能!” 刘去松开了手,却向霍成君越靠越近,霍成君本就立于石桌前,已然无路可退,只能双手抵着桌面,眼中恐惧骤增,用着尚存一丝的理智道,“还请大王给了成君名分后,让成君能名正言顺地做大王之人,此前,还请大王能尊重成君。” “尊重?这是本王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不过你放心,本王对被人碰过的女人不感兴趣,待本王拿到你的休书,便该想想要如何折磨你这小美人,才能解本王得不到的苦呢?”刘去故作深思,却是看得霍成君脸色越发难看,随后勾唇冷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第三十三章 何人真心待夫王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望着远远离去的刘去,心头一紧,只觉着刘去会做些什么疯狂之事,可对于刘去自己却是无能为力,也只能听之任之,并庆幸着他不会对自己如何,刚刚那一刻,霍成君的心已卡在喉头,幸而虚惊一场。 又熟知广川的知府加入,莫崔查案自是更容易了些,在知府的帮助下,很快便寻到了陶母死后,一直不愿露面的王仁礼,并将他安置于知府衙门中,使得无人可将这证人杀害,而刘病已也计划着从王家父子遇害之事为切入口,将刘去那一桩桩事查个清楚明白。 有了王仁礼的作证,又有他的一纸诉状,加之刘病已在背后撑腰,知府衙门便已忙活着如何将刘去请至知府衙门,好好询问一番,再将其定罪,又如何不让刘去反咬一口。 王仁礼想要的远不止是自家的仇,还有陶家母女三人之冤,想着已被官府寻到,又因韩增亮明了身份,并道此事乃是陛下有意还百姓一个明白的,如此才使王仁礼放下防备,全力配合,有王仁礼的相助,案情进展自是增快了不少,不过两日,便梳理得差不多,也可召见刘去前来协助查案。 当然,刘病已与韩增又岂是这般简单,只想着让刘去不必再回广川王府,谁知此时,刘去竟还找上了门,为的就是霍成君那一纸休书。 刘病已接过刘去命人递上的已经拟好的休书,冷冷一笑,“我签了这休书会如何?”似乎与己无关,刘病已抖了抖手中的绢帛,掷于桌面,一脸不在乎的模样。 “从此她与你无关,你们不必见面,而本王也会好好对待那小美人的,不过在此之前,她该为与你私会付出些许代价。”刘去不掩他的嗜血,刘病已心中暗道不好,可面上依旧一脸无所谓,反是在一旁的韩增急了起来。 “你敢!你可知她是何人?刘去,我警告你,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我韩增定不会让你好过!”韩增哪里能容得刘去对霍成君做什么,况且在韩增眼中,刘去就是个想着如何折磨人为快的大魔头,加上他身边那个毒妇,真不知霍成君会被他如何对待,此时不让他警醒警醒,就怕会闹出大事。 刘去不以为意,“韩增这名字倒有点耳熟……”刘去带着几分思考,打量了韩增一圈,“听闻长安城也有个叫韩增的,不知可是你?即便真是了又如何,排资论辈,本王乃是陛下的叔叔,别人怕你七世王侯,本王却无所畏惧。”刘去毫不为意,天高皇帝远,管他是不是韩增,陛下哪有时间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到时再来一个毁尸灭迹就是了。 “好了,本王乏了,你赶紧将这休书签了。”刘去的耐心已经耗完,刘病已却依旧没有动笔的意思,刘去皱了皱眉,“你以为你不签本王就无法了,你看,如此便是了,哈哈……”刘去提起笔,在绢帛之上落下“金已”二字,收起绢帛便提步离去。 “龙额侯若想喝茶,欢迎来广川王府,可若是来与本王抢人的,还是好自为之,这是广川,不是你的长安城!”刘去嚣张狂傲,全然忽略了寒气愈重的刘病已,对于刘去而言,在广川只有他愿不愿意,要不要,哪有需顾及旁人的。 刘去对刘病已如此已算客气,只因不明他身份才会如此,可在见了韩增之后,自动将刘病已归为是韩增之人,明白底细也就不必太多顾及,况韩增与刘去不光差着辈分,两人更有皇室与非皇室之分,如此,刘去还有什么可怕的。 刘病已在刘去离去后,一拳落于桌面之上,他虽长于民间,在登基之前,未有任何权利,见人有时也需低头,可也没有如此过,“着实放肆,人人若如此,还需国法做什么,刘去,我刘病已断言,成君若有丝毫损伤,我定让你整个广川王府陪葬!”堂堂一个皇帝,却被番王逼着写休书,刘病已越想越觉窝囊,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陛下,咱们早些行动,皇后娘娘便能早些脱险。”本是想着一切周到之时,再请刘去上知府衙门走一遭,如今看来,得加快行动了。 刘病已虽怒,却还未被冲昏了理智,点点头,松开了手中的拳,心中暗想:刘去只要敢伤霍成君,他刘病已定为霍成君将这仇十倍百倍以相报,也祈祷霍成君还可等他几日,只需几日,一切又会如同他们初来之时那般。 可这些又岂是霍成君能决定的,韩增以为他的出面,会让刘去收敛几分,却不想,刘去反而变本加厉了,回至王府后,直接将那张休书扔于霍成君面前,“你看看这字迹可有差?”刘去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替刘病已签上这字,不过是因为,他也是仿字的好手,在客栈中,看了一眼刘病已在客栈留下的字迹后,便已明了。 霍成君望着手中的字迹,“金已”两字,分明不是他真名,这一封休书,却还是如此沉重,“我要寻他问个明白,为何如此就将我放弃了?”霍成君看着相似的字迹,岂会想那般多,只当是刘病已亲手书下,却不懂他是权宜之计,还是真想趁此将自己从他身边驱逐,所以,她一定要问一个明白。 “你已经是本王的了,你以为你还能踏出王府一步?小美人你乖乖听话,本王还可考虑考虑既往不咎,可你若冥顽不化,本王也只得催花了,啧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一张如花的容貌。”语间,刘去擎起了霍成君的脸庞,打量一番后,又迅速抽离。 霍成君此时哪还听得进刘去之语,满心皆是刘病已写下休书之时的模样,想了一遍又一遍,泪水也是倾洒了一次又一次,早已将一方绢帛,点点墨迹,化为一圈圈圆晕。 霍成君不知,她此时的模样早已被人收入眼中,禀报刘去,此人正是阳成昭信,对于阳成昭信而言,霍成君之事是她计谋的另一个开端,福祸相依,虽新来了一个争宠的,却是一个不懂后院之争,又一心念着原来人的女子,阳成昭信不好好利用这点,如何对得起旁人评论的狠毒。 “大王,梧桐苑那姑娘是怎么了,妾身方才路过,只见她对着一方锦帕,暗自落泪,可是大王吓着她了,她年纪毕竟比府中的姐妹小些,大王需多谢耐性才是。”看似所有的话都是护着霍成君,却不知每一句恰好击在了刘去心头;阳成昭信眼眸望着刘去脸色的变换,心中暗自得意,却不显露半分。 “哼,人在此地,心却还留在那男人身上,这样的人本王要来有何用,倒不如好好玩耍一番,来得尽兴!”对于霍成君,刘去显然已失去了耐性或者说一开始,便是为了让别的男人也常常被夫人背叛的感觉,以弥补陶望卿红杏出墙对自己颜面的损伤。 “大王,这府中,除了妾身与阿初,还有何人是真心为了大王的,既然她们如此不安分,大王何不将这些人都锁起,命人好生看管着,如此,自不会出现此等情况,大王以为妾身这主意可好?妾身宁愿自己背上骂名,也不愿大王被这些人毁了英明,妾一片用心,还请大王明鉴!”昭信越说越诚恳,越说越严重,最后干脆双膝落地,看得立于她身后的阳城初也差点信以为真。 说到做戏,阳城初与阳成昭信自是一路的,一个已言辞恳切跪下,一个自然也随着她声声哀诉,一脸泪痕尽是为刘去而落,与霍成君形成鲜明对比。 “你们快起来,传吾之命,明日王府设晚宴,凡王府中人皆需出现,本王要与众人同乐,你们的用心,本王都知晓,想当初本王重病之时,只有爱妻陪在本王身旁,极尽照顾,不信爱妻之言本王还能信何人?今日本王有些乏了,你们也该累了,先回去歇下吧。” 阳成昭信与阳城初离开后,刘去之意便传到了立夏耳中,霍成君自也知晓;立夏自小在王府长大,总有几个知心之人,而阳成昭信与阳城初早已横行广川王府,压根不会去想防备着传话的下人,在她们眼中,整个广川王府无异于掌握于她们二人手中,她们不怕,也自信无人可以得到消息后还能活下来。 霍成君听闻后,却是异常万分,即便是皇宫也没有这样的规矩,若真是被锁于这广川王府,自己还不知能不能得到刘病已这个消息,不论如何,霍成君只想着,亲耳听一听刘病已的解释,念及此,便一心只想着往外逃,换上一身简单的衣裳,这衣裳自然是立夏哪来的,就此,霍成君便简单地想着,可以逃离王府了。 霍成君轻装简束,趁着夜色,趁着四周无人,小心的打开了房门,深怕会吵醒别人一般,可在这深夜,在霍成君打开梧桐苑的大门之时,却赫然见一人立于门前。 第三十四章 忽然到访互明了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与立夏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的便是阳城昭信,这府中,阳城昭信的眼线不少,霍成君与立夏之语,总会传入她耳中,而她等的也正是这一刻。 森冷的笑容,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跨过门槛,一步一步接近霍成君,霍成君一步一步往后退,只觉着阳城昭信的目光是那样令人惧怕,抵抗着内心的恐惧,霍成君终于停下了脚步,“王后趁夜色造访,不知有何吩咐?” “你这身装扮,又是要做什么,我不管大王对你作何打算,梧桐苑你既住进来了,就甭出去了。”阳城昭信停于霍成君面前,转而凌厉的目光有盯着立夏,“立夏,你自小在王府长大,蒙王府恩赐,也算王府的老人,竟如此不知事,看来我该替大王好好教导教导了,来人,将这小蹄子带走!”目光忽如一道剑虹,顿时只让人觉得心中一寒。 立夏眼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她很清楚,落入阳城昭信的手中会有何等结果,本以为不再踏出梧桐苑一步,便不会再有事,毕竟立夏曾是刘去母亲身边的丫鬟,可该来的,最终却还是逃不过。 “没了她,你便可安心在梧桐苑中享受独处的时光了,不过你放心,明日大王便会放你出去的。”仰天一声笑,阳城昭信便带着立夏离开了梧桐苑,而梧桐苑里外已被阳城昭信之人把守,霍成君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想冒险托人传信亦是不能。 刘病已与韩增自不知广川王府之事,正挑灯筹划着如何还逝者一个安宁,还天下一个公道,若是纵容,民心不服,这天下还如何治得,丝毫未想,不过几日,广川王府即将大变模样。 与永安客栈的宁静所不同,广川王府歌舞升平,鼓乐而庆,这一场晚宴,所有姬妾都已参加,刘去更是丢下了规矩,带着众人玩乐,只有三人静静看着宴厅中央欢腾之人,一边是阳城昭信与阳城初两人,另一边则是霍成君;前者无不透露着算计与冷蔑的笑,后者更多的是胆战心惊。 至广川王府也有几日,霍成君只觉今日这般反常,其中定是有诈,反观阳城昭信,按立夏之言,平时若有人靠近刘去,她便已不悦,况是今日当着她的面与这些姬妾如此亲密,为何她还是那得意的笑容,若说这当中没有算计,霍成君断然是不信的。 结果未出霍成君所料,一场盛宴结束,刘去只道,“从今后,府中若无大事,后院之人不得踏出房门一步。”随后,出阳城昭信与阳城初外,皆被关入那小小的房间之中,门外更是有家丁看守,就连每日三餐也是命人送入那房内,这王府便如同一个变相的牢笼般存在,不同的是,广川王府的牢笼,住着的都是些锦衣玉食的王妃。 刘病已因无法得知霍成君的消息,自己亦不可能再一次混入广川王府,而韩增身份已告知刘去,只怕更打探不到什么消息,只好吩咐与刘去看病的御医,去王府之时多留意些,而这御医也是个细心之人,或许也是因为广川王府一下子的冷清,总能给人带来怪异,便大着胆子向刘去问道:“大王府中好似少了不少人?”替刘去将浓疮中的毒水去除后,御医便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人未少,只是没有大宴,她们便不必出来了,免得再添一个荣爱,御医以为如何?”荣爱不过是与这御医多聊了几句,便落得凄惨下场,刘去碍于这御医乃是刘病已派来之人,不好发作,可这话却也是暗中提醒着。 这御医也是个聪明之人,笑着连声应是,便退出了王府,在出门之后,给了小厮一锭银,打探一番,才知是刘去丧心病狂地将众人皆锁了起来,自是一路回去向刘病已禀告,他虽不知为何刘病已会这般关心广川王府之事,可也清楚,有些事情不是自己的身份地位能过过问,他要做的就是完成陛下所吩咐之事。 刘病已听闻后却是一阵震惊,从未想过,刘去竟会用上这么一招,将所有的人禁锢于各自居所,竟比皇宫那个大牢笼还要可怕些,震惊间,忧心更重,毕竟霍成君还在那儿,尤是得知阳城昭信依然还如往常,更是觉着事情不妙。 “陛下,不如让臣至广川王府一趟,臣就不信,他还能怠慢了我这侯爷不成?”韩增此时满脑子念着的就是在广川王府不知安危的霍成君,不是说有大宴时,才会将这些人放出,那他就给她们来一场大宴,只有看到霍成君安然无恙韩增方能安心。 刘病已略一思索,点头道:“想法子,将成君带出来,暴露身份也罢了,广川王府她不能再留,明日一早,我便会让知府衙门传刘去文案。”刘病已的心自从霍成君进入广川王府后便未放下过,此刻,更是无法忍受她继续留在那儿。 此时,刘病已与霍成君之间是如此的单纯,只是单纯对彼此的牵挂,什么国事家族,生死恩怨已抛于脑后,一颗心,满满都是那一个人。 得到刘病已的应允后,韩增与刘病已便各自出发;韩增往广川王府讨酒吃,刘病已往知府府衙与莫崔一同商议着明日之计,只希望这一次,不会让刘去钻了空子逃脱,所有的细节都需在半日间考虑周全。 广川王府刘去似乎不受这些变化的影响,反倒是难得有了宁静之感,行于王府后院,娇花迷眼,却不见五彩衣衫的女子,不见媚眼巧笑的佳人,灼热的午后,多了几缕肃杀,一条道,只有一人,却让刘去来了兴致,直接命人将画纸铺于这被烈日晒得滚烫的石桌上,竟静心做起了画。 “广川王好兴致,这份风雅本侯却是比不上了!”韩增一个旋身,已落于刘去面前,以韩增的地位与身手,广川王府的下人哪敢真拦,这一点,刘去也是明白的,挥了挥手,撤退了在一旁等待命令的下人,继续眼前的画。 直待刘去将手中这几笔勾勒完后,才将画笔搁置于砚台之上,又将纸押好,“长安城之人莫非都如龙额侯这般无礼,还是说军中之人,只知胡乱闯,而忘了规矩?”论身份,韩增确实不如刘去,可论功绩,刘去也不能与韩增想比;韩增乃是握有兵权的将军,又位列四位辅政大臣之列,而刘去乃是这广川的霸主,两人也可算不相上下。刘去不会追究韩增的无礼,却也不会任由他闯入王府而不吭声。 “广川的待客之道莫非是让客人站于烈日之下?”对于刘去,韩增恨不得好好教训他一番,又岂会客气,人家都已经出言了,自己哪有受着之礼,“该不是广川王廉洁,客宴还需去春秋之地借点东西方可?”韩增明知刘去那不同寻常的癖好,更知他为了这癖好,如今那伤仍未好,却还是要将其刺激一番。 “招待龙额侯的口粮还是有的,只怕龙额侯此来不仅是为了一餐晚膳,另有目的才是。”在永安客栈与韩增碰过面,又是在这个当口,以刘去的聪慧自然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 “来人,设宴,命后院众人出来,好好乐呵一番!”刘去未点破,却不知为何,竟如了韩增之愿。 韩增看着不同于以往行事风格的刘去,未多言语,反倒是多了几分期盼,想看看刘去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过唯一担心的是,费了这么一番心思,不知能不能见到霍成君。 “你想见之人晚宴之时便能见到,龙额侯还是晚些再来吧,若想赏赏我广川王府的风景,本王倒是不介意。”对于广川王府的布置,刘去相当有信心,这可都是他花了心思的,当然对广川王府最让刘去得意的,便是那些他盗墓而来的古董,每一件都含着刘去一段盗墓史,对于刘去而言,这是再有趣不过的事了。 人已来了,刘去又知自己的目的,韩增自然不会离去,他也怕自己离开后,霍成君会出什么事,便在这广川王府瞎逛了起来,这一晃便是一下午,而等待了如此久的晚宴,也确实未让韩增失望,不论如何,他终归是见到了此来广川欲见欲护之人。 自从韩增见到霍成君那一刻,目光便再未移开过,而霍成君也惊讶于忽然出现的韩增,凭着多年的默契,霍成君断定他是来救自己,如同看到了希望般,被弄愁笼罩的双眉,总算稍稍打开了一点。 霍成君与韩增若有若无地注视着对方,而刘去却是来了兴致,从案几之上,拿起一只碗一双筷递与阳城昭信,阳城昭信下意识地一愣,怔怔看着刘去不知他意欲何为,却还是接过了离去递来的东西。 “劳烦王后,为我鼓之。”刘去道明了自己用途,待阳城昭信生涩地敲响碗底之时,刘去便念叨起诗赋…… 第三十五章 对峙危时半揭晓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击碗之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至刘去与阳城昭信之身,只听刘去歌之:愁莫愁,居无卿。心重结,意不舒。内茀郁,忧哀积。上不见天,生何益!日崔,时不再。愿弃躯,死无悔。 刘去吟完,看着一事的寂静无声,忽道:“何不与本王一同歌之?”并亲点了一姬妾与他一同歌舞,有一便有二,随后,更多的人加入了刘去之列,一时间,一室的死寂已被喧闹所取代。 而韩增也趁中央歌舞之际,向对面的霍成君望去,微皱的眉头,疑问的眼神却未得到霍成君的回应,怕她不懂自己之意,韩增顾不得许多,心中暗道:此乃遵从陛下之命,于是,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起身迈步至霍成君面前。 霍成君面对韩增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震惊,可韩增口中之语更是让霍成君连忙看向尚在欢闹的刘去,倒还真有一种会被他当场识穿的恐惧。 “成君,随我回去,他在等你。”韩增明白,霍成君懂他的意思,伸手便欲拉着霍成君往外离去,可当韩增的手伸于空中之时,得到的却是霍成君的犹豫。 在霍成君犹豫间,因韩增丝毫不在乎是否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无所顾忌,因此刘去自也听闻,制止了所有的动作,静静看着霍成君的反应,似有若无的笑意,渗得人心慌。 面对安静下来的花厅,霍成君忽然不知该如何,更不知该不该随着韩增离开?霍成君清楚,韩增口中的他是谁,可那封休书分明已经递于自己,为何他还会在等自己,霍成君忽然执着起来,看了一眼韩增依旧在空中的手并未搭上,却是起身走至刘去身边。 “那封休书可是你逼着他写的?” “他可是龙额侯护着之人,本王岂敢相逼!”刘去依旧带着他温和至无害的笑容,“你已是本王府上之人,龙额侯想带走只怕没这般容易,难不成真以为我广川王府的侍卫都是摆设?”刘去两手轻拍,一队护卫已出现于门口待命。 “刘去,你以为这十人能拦得住我?”战场之上,千军万马,刀枪剑戟尚无所畏惧,况十人乎,韩增更是料定,刘去不敢对自己动手,因此,更不在怕的,唯一担心的是霍成君那一点执拧。 “成君,那休书,刘去确实递于他面前,可他始终未提笔签字,一切不过是刘去计谋,他是何等人,能让我特意前来已是不易,莫再逆他意。”后边那句,韩增至霍成君耳边小声道,不论如何,在这广川王府不论是谁都放心不下。 韩增之语如醍醐灌顶般,浇醒了霍成君,刘病已乃是一国之君,他的决定又哪有自己说不的权利,即便那休书真是他写的,自己又能如何,点点头,也想离开广川王府这个另自己心惊胆战,大开眼界之地。 “韩增,你今日是想与本王反目不成,莫忘了此地乃是广川,只要本王愿意,定能教你有去无回!”刘去收起笑容,换上了恶煞般的狠戾,想从他府上将人带走,还是从未有过的事,不论自己对于霍成君如何,这人是决不允许韩增带走的。 韩增与刘去互相僵持,谁也不肯让步,虽然刘病已曾言,只要能将霍成君带离王府,暴露身份亦无所谓,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韩增绝不会让刘病已涉险,霍成君亦是如此。 韩增其实也在赌,赌着至第二日,莫崔会命人至广川王府,请刘去走一遭,可还未等到第二日天明,刘去已无耐心,或者说,刘去也怕会生出什么变数,“韩增,你来去本王管不着,可这小美人必须留下!来人,将她带回梧桐苑,好生看管!” “刘去,你若敢伤她分毫,饶不了你的人多的是。”言语间,韩增已将霍成君护于身后,却忘了后边还有一个阳城昭信。 阳城昭信不敢对韩增如何,可看刘去的模样,分明是不会放过霍成君,而碍于韩增的颜面,才一直未动手,如此讨好立功的机会,阳城昭信又岂会错过,趁着韩增的注意力皆在刘去与门口之人之时,至霍成君身后,取下头上金步摇,抵在霍成君脖颈处,大声道,“侯爷,若是再不离去,恐怕只能看着这美人香消玉殒了。”得意的笑容皆在一颦一笑间。 刘去更是向阳城昭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同时也满是胜利者的姿态,望着一瞬间惊恐的韩增。 韩增责怪自己的大意,“她不是你们任何人能伤得的,除非广川王府已敢公然与霍大将军作对,本侯听闻霍大将军府上的一个奴仆若是被人伤着了,尚会追究伤人之人,况大将军爱女乎?” 果然,在听到霍光二字时,刘去已有了犹豫,同时给了阳城昭信一个注意着些的眼神,却依然存着试探之心,“这姑娘的年岁只与大将军府上一人相仿,而那人如今的身份地位,龙额侯定比本王还清楚。” “成君正是你口中之人。”韩增知道刘去是个聪明人,此时两人的脸色已是互换,刘去之所以未点名霍成君的身份,无非是想给自己留个后路,霍成君的身份确定,就说明了她所唤夫君之人为何,而刘去一旦在众人面前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猜想,只怕再无挽回之地,自古以来,哪个帝王容得臣子在自己面前无所顾忌地放肆,况又是这等耻辱。 刘去也明白,韩增绕着弯子的原因,不外乎刘病已也不想此事被天下人所知,看到韩增眼中的坚定,又想到刘病已的化名,刘去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放人。” 韩增目的达到,也就不再与刘去过多纠缠,诚如刘去所想,韩增也顾忌着霍成君这非同一般的身份,同时也害怕着,若被人揭穿会有何等后果,因此带着霍成君便欲回永安客栈。 “韩增,永安客栈之人果真是他?”刘去依旧不死心,或者说他想更清楚地确认自己所得罪之人,好想应对之法,其实一个霍光,刘去并不害怕,可刘病已,他却是忌惮得很,毕竟人家是九五至尊。 韩增未转身,却也点头回答了刘去的问题,随后一步不停地带着霍成君离开了广川王府,只留下了刘去在原地思索。 谁会想到刘病已竟会冒着风险至广川,又是在派了使者之后,一种无力之感忽然席卷刘去身心,而阳城昭信显然还不知事情的严重,但刘去一下子的气势全无却是看在眼中,“大王,霍大将军之女便这般了得?”霍光的名声阳城昭信自是知晓的,可在她的认知中,任凭霍光权势再大,也不过是皇家的一个臣子罢了,而刘去身为刘病已的皇叔,乃是皇家之人,家臣岂能抵得过主子? “呵呵……”刘去未回答阳城昭信之问,“既然都出来了,便不理会这些,今日饮酒作欢便是。”语罢,刘去举起玉杯之中冰凉的美酒,一饮而下,刘去担心的不仅仅是霍成君之事,还思索着,刘病已忽然来此的目的。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刘去因霍成君离去许是受了刺激而大发慈悲,解了她们的禁足令之时,却见刘去忽然叫停,“所有人,皆回各自房中,严加看管!” 顿时间,求饶声、哭声一片,刘去却如同充耳不闻,但这无异于合了阳成昭信之意,自然不会阻挠,反倒催人快些江这些姬妾锁入各自房中,转瞬间偌大的宴厅又只余他们三人,刘去的目光忽然怔怔地看着阳城昭信与阳城初。 霍成君也明白方才韩增的不点破,更多的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声誉,只是一路上,霍成君也害怕着再次见到刘病已会是如何,上次短暂一见,未及多言,她不知刘病已心中究竟是作何想的,虽然韩增已解释了那封休书的由来,却还不得不自扰,是否刘病已也有这个意思,只不过碍于霍光,才未多言。 霍成君的沉默,韩增皆看在眼中,却又不好多问,心中莫名出现了一股酸涩;韩增看着不曾开颜的霍成君,心中多少有几分责怪刘病已,可是站在国家的立场,又无从怪起,刘病已才是国之根本。 两人各自思量间,已回至永安客栈,此时夜已深,韩增将霍成君送至刘病已门外,见霍成君一直立于原地,并未有动作,而神情却复杂,无奈摇头,上前一步,轻扣房门,“韩增求见。” 尽管星月即将被云层覆盖,而刘病已房中的烛光依旧摇曳着,韩增未回,挂心之人未回,他又如何能安睡,听房门韩增的声音响起,刘病已便上前,亲自将门打开,赫然看到韩增与立于他身旁见自己便垂下了头的霍成君。 “进来说话”,语气与神情看不出有何变化,但刘病已心中清楚,当开门看到霍成君的那一刻自己有多么激动,而当看到霍成君低垂的脑袋之时,心头又有一丝疼惜划过。 进得房内,刘病已与霍成君都未开口,韩增只得起个头,“陛下,广川王已知您与皇后娘娘的身份,咱们可要命知府衙门派人将这客栈围护起来,以免走漏风声后,您的安危成庾?” 第三十六章 惜相聚温情脉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有你在,还需怕吗?”刘病已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惊动了周围百姓,他是从民间而来,自然知晓高位之人一句话,底下臣民会有多少惊慌,这样无谓之事,刘病已不愿做,况刘病已也认定,刘去知韩增在此,霍光之女亦在,定然不会冒险。刘病已的生死,霍光会如何难以料定,但他女儿的生死却是可以肯定霍光绝不会坐视不理,广川地界,霍光的心腹岂会只有知府一人,刘去在广川多年,定是比自己还要清楚。 “今日辛苦龙额侯了,想必你也累了,夜已深,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尚有事需你处理。”韩增没有自觉地依旧杵在房中,刘病已却是给他提了个醒,人家夫妻好不容易重聚,他在这儿煞什么风景。 听了刘病已的话,韩增岂还能不知他的心思,自是识趣地跪安告退了,只是离开前,还是不禁地深深望了依旧垂头的霍成君,可自己却是无能为力。 “成君……”韩增离去后,刘病已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走至霍成君身边,拉上她的手,一声轻唤,换来霍成君的抬头相视,四目交接,静静站立凝望。 “回来就好,别的莫要作多想。”看着霍成君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模样,若说心不会被左右,是不可能的,只是刘病已也不会要如何劝解,毕竟从小到大,作为一个落魄皇孙,在刘病已身旁除了那些不知是天生乐观,还是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小混混,也没什么人了,那些人只会将所有的事抛于走马斗鸡之间,而后的许平君,则是体贴入微,从来只有她慰藉自己,自己何需对她劝解,而霍成君却是不同。 “陛下!”听到刘病已这般温柔的声音,感受着他从手心传来的温度,霍成君的泪水不禁湿了脸颊,可是身体却还是僵硬在原地,回到了刘病已身边,尽管不知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可霍成君知道,她喜欢这样看着刘病已,喜欢在她身边的感觉。 刘病已叹了一声,将霍成君揽入怀内,自成婚以来,虽然外边都说他们也是恩爱惹人羡,可刘病已这样的主动还是第一次,待霍成君啜泣声渐止,刘病已才抬起手,以指腹轻轻为他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也不知丢人。”语罢,食指轻轻刮了刮霍成君的鼻尖,亲昵的动作中透着淡淡的宠溺。 刘病已对于霍成君总是有着特殊的魔力,这几日的害怕与委屈又因方才那一场哭,倾泻地差不多了,竟也开了颜,“陛下,就知取笑成君。”嘟了嘟嘴,衣袖又抹了抹红着的眼眶。 “这些日子定累了,再过几个时辰天也该亮了,赶紧闭眼歇会儿。”霍成君瘦了的脸颊,总是让刘病已看得不忍心,又见脸上的憔悴,心中不免有几分自责。 而霍成君有时如同一个小孩儿般,几句哄,便也忘却了那些事,况她确实累了。在广川王府,看到那一幕幕的触目惊心,听闻那一桩桩的惨案,又如何还能在那陌生之地睡得安稳,揉了揉眼睛,不再思及那些事,往床边而去,却又回头,大胆对刘病已道:“陛下,可能陪着成君,不要离开?” 面对霍成君满怀期待的水灵灵的一双眼,刘病已如何能拒绝,况这大晚上的,他还能往哪儿去,“深更半夜,我不在房中陪着你,又能在哪里?安心睡一觉,你醒了,我定还在你身边,如此可好?”刘病已极尽耐心,面色依然带笑,直至霍成君在床榻之上躺下。 看着阖上眼的睡颜,听着逐渐绵长的轻轻呼吸声,刘病已忽然觉着这几日的担忧,都在此刻化解,“若时光只是如此该多好,霍成君为何你是霍光之女,我先遇到的终究是平君。”烛光映红的脸,是那般的美好,可刘病已消逝的笑容,却透露着心中暗暗的纠缠,“罢了罢了……”刘病已轻叹一声,便掀开被子,在霍成君的身旁躺下。 灭了烛光,月牙儿幽幽洒清辉,地面斑驳了几许倒影,却是那般宁静与安详,若时光真能停留,或许这样再好不过,可月亮的时间终是有限的,寂静的黑夜过后,便是光亮的黎明,好似能将一切梦幻打破的黎明。 广川王府,在刘去强硬的手腕下,再次回归了浓烈的静寂,可刘去却不再如往日般感叹,却是与阳成昭信、阳城初,整日里寻欢作乐,饮酒歌舞,似乎王府所有的热闹都聚集在了三人存在之地,同样所有的残忍也在他们眼底一次次上演着…… 阳成昭信将被自己带走的立夏带至刘去面前,一番激烈言辞,只换来刘去淡淡一句,“王后处置便是。”而后冰冷的液体又滑入了喉中,即便知晓脚上的脓疮不许自己这般,可还是放纵着自己。阳成昭信只得意着又可长自己之威风,却忘了,那些能被她震慑之人,那些能让她威风八面之人,都已被关在那小小房子中,此处,只有他们三人而已,随着一记响亮的掌声,发丝凌乱,衣衫带血的立夏,双脚缠着铁链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立夏眼中只有满满的愤怒,双目死死盯着三人,可却一句话也未说,直至阳成昭信将谜底揭晓,“这小蹄子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毒哑了才算少了一桩祸事。”可这并不是结束,阳成昭信又举着一把削果皮的刀,至立夏面前,传来一奴才,“既是长舌之人,这舌头不要了罢。” 小厮望着毫无畏惧的立夏,顿时一怔,颤抖着双手接过阳成昭信手中的刀,“立夏,此非我意,我也是迫不得已,还望你不要怪我。”举起手中的刀,在阳成昭信阴冷的笑容催促下,终是闭上眼,向立夏划去。 立夏倒在满腔鲜血下,而那三人,除了刘去皱了皱眉,便是冷漠地转身离开,似乎对于他们而言,如此残忍的手段,堂下之人的生死,与自己丝毫无关。 霍成君醒来之时,已是近中午时分,看到身旁尚存余温的空位,霍成君知道,坐于桌前的刘病已也曾躺在她身边,呆呆望了一阵后,收敛起满足的笑意,“陛下,要如何处置广川王与阳成昭信,在王府之时,一丫鬟告诉我,在王府丧失的性命,远远不止我们所知那样,阳成昭信初得宠时,害死了王余地与王昭平两人,而后竟然连两人身旁的三个丫鬟也为放过,不仅未有全尸,更是挫骨扬灰。” 想到立夏与自己说的那些事儿,霍成君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陛下,可还记得先前助我们的那个丫鬟,那日她为助我离开广川王府,而落入阳成昭信之手,不知她现在如何了,陛下可否将她也一同救出?她还愿意指证刘去与阳成昭信。”霍成君不知,许多事情不是她想到便来得及的,一如立夏,一如许平君。 “此时,刘去该在知府衙门了,你说的那丫鬟,我自是记得的,只要她尚在广川王府,我定然将她救出,日后跟于你身旁如何?”一个丫鬟,刘病已自然不会驳了霍成君之意,“成君,在广川王府,刘去与阳成昭信可有对你不敬之处?”其实,刘病已这话也是多余,已阳成昭信的跋扈,霍成君岂会有好日子过。 “成君还是清清白白的,陛下是嫌弃成君了吗?”那个骄傲到不将贵族子弟放在眼中的霍成君,不知不觉中,在刘病已面前越来越多的是放下的身段,与为向他靠拢的逐渐卑微,甚至还带着惶恐与不安。 “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让你出口气罢了。”霍成君不知,刘病已自与她广川王府一别,那颗心便一直忧心着,会想着速战速决,其中不乏霍成君在广川王府的原因。 “初夏。”刘病已一声唤,当日所救之人,也是导致霍成君会被刘去带走之人,赫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初夏看到刘病已身边的霍成君,不自觉有些心虚,跨入门,远远站立,垂手待命,经过这几日,初夏俨然已成了刘病已之人。 “立夏你该认得,现在你回王府,将立夏带来,从此,你便自由了。”刘病已的条件可谓相当丰厚,尽管初夏心有忌惮,可为了自由二字,更倾向的是刘病已开出的条件,况刘病已又加了一句,“刘去与阳成昭信姐妹此时皆在知府衙门。”有了刘病已这声提醒,初夏的脚步也是轻快了不少。 俯头看着已经离开了客栈的初夏,霍成君才又将目光定于刘病已之身,“这么个美人,陛下可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人留在身边,如今就这样放走,不觉可惜了?”霍成君想得再多,心性也不过是个受惯了娇宠的大小姐,心中也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不快了,便直言,就如此时,叫着陛下,完全忘了面前的乃是一国之君,只当刘病已只是自己的夫君罢了,醋意已是那般明显。 第三十七章 爱恨不过一念间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晶亮的眸子映入刘病已的眼帘,刘病已那许久未曾扬起的笑容,再次浮现于脸上,恍若当时纯澈,“难不成,成君还希望吾带个姑娘回宫?”逗弄着睁大着眼睛,等一个答案的霍成君,刘病已的笑容越发大,只觉这样的霍成君甚是惹人爱。 “陛下若是喜欢,成君自当听君圣意!”不愿意三字分明已写在了脸上,可嘴巴还是这样倔强,哪还有方才的惶恐,或许这也是霍成君自己也不解之地,对于刘病已,时不时会有无形的距离,时不时两人又好像很近很近,他似乎是那个可以任自己撒娇之人,尤其是看到他上扬的唇角之时。 霍成君的小孩子气,刘病已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牵上霍成君的手,“好了,这会儿知府衙门正热闹,我们一同去看看。”想看看事到如今,那个曾经聪慧的刘去会如何应对,也想看看霍光的心腹究竟有多少能力,刘病已可以坦然对霍成君,但对于霍光却不行。 霍成君虽有点小性子,却还不至于傻到,将刘病已违逆到底,况看到被他牵着的手时,之前的那些都可忘却,俨然一副娇羞模样,任他牵着,跟随者他的步伐,往知府衙门而去。 初夏至广川王府之时,王府是从未有过的静寂,在梧桐苑与阳成昭信、阳城初两人院中找了一番,皆未找到,打听之下才知,人在王府柴房,便急匆匆地往柴房而去。 初夏与立夏本是府中姐妹,只是后来伺候的主子不同了,交集也就少了,关系也渐渐淡薄了,直至陶望卿死后,初夏更是不敢与立夏来往,小心的在阳城初身边伺候,本以为此生也就如此了,谁知那日刘去在阳城初身边看到了自己,因与立夏一般,自小在王府长大,刘去觉着是个可信之人,便利用初夏不下了这么一个局。 只不过命运的轮盘,总是很奇怪,它会慢慢地将人事物都转回到原点,就像现在初夏与立夏一般,这等情况下见面,但往日的那些情分与自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又都涌现了出来,好像还是当初的那些人,可眼前的血淋淋与立夏的羸弱,又清醒地警示着初夏,当时的那些人只剩下了她们俩,不禁泪水盈了眼眶。 “一定是王后,立夏,你为何不知避着她,之前脩靡夫人遇害,你也是好好的,为何我离开几日,就成了这幅模样?”哽咽的声音在喉头翻滚,眼前的场景,初夏从未想象过,看着立夏强挣扎着起身,咿咿呀呀,却说不出的话的苦,心中更是难受,“你要做什么?我是特来救你出去的,此后,这王府与我们再无关系。” 对于广川王府,对于自小长大之地,两人总还是有所留恋的,可这里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广川王府,它如今如同炼狱般的存在,即便心中再不舍,也不会继续在此消耗生命。 可是立夏依旧咿咿呀呀,尽力嘶喊着,手不停地比划着,听着初夏的解释,又不停地摇头,最后一手撑地,一手扶着初夏起身,往梧桐苑的方向而去。 刘病已与霍成君已至知府衙门后堂,看着依旧目中无人的阳成昭信,一直望着刘去的阳城初,与似乎什么都云淡风轻的刘去,期待着三人对于堂上所列条条证据的反应。 此案主审之人为广川知府,莫崔在一旁旁听,这些自然是刘病已的意思,为的不过是了解霍光手下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加之有莫崔在一旁,自己也在后堂,出不了什么岔子。 广川知府本就不傻,之前不查,不过碍于刘去皇族的身份,而今陛下亲自在此,又有霍光的密信嘱咐,自然不会冒险偏帮着刘去,刘去之案,若要偏帮,倒是有些麻烦,可将所有案情列于堂前,一桩桩命人详述,反倒容易些,毕竟雁过岂能无痕,况刘去的动静闹得这般大,在他府上的命案光如今知晓的便有十余桩,总能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且又有王仁礼这个人证。 每一桩罪行数尽,惊堂木落下,衙役将罪行累累的竹简递于三人面前,让他们签字画押,阳成昭信又如何会同意,“一个王爷与本妃皆不识之人,在此诬告,你也信得,知府大人莫非忘了,广川是谁的地界,还有,谁家没个犯事之人,自觉羞愧难当而自裁的,莫非大人连这些王府家事也要管,你这知府管得未免也宽泛了些。”以身份压人,早已成了阳成昭信屡试不爽的招数,此时她一如往常,只道从来都是毁尸灭迹,又有谁能翻出证据来。 对于阳成昭信之言,广川知府未理会,只是将目光定于刘去,等待着刘去的答案,刘去却是坐于一旁,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看了一眼衙役递上的罪状,微微一笑,“莫使者与知府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无旁事,本王先回府了。” 自从韩增带着霍成君离开的那一刻起,刘去便慢慢想到了刘病已会来广川的目的,刘病已没有自己那样的嗜好,来广川挖坟;作为帝王,他哪有时间来此游山玩水,还死活不让自己知道他的身份;看如今的情形,用了霍光之人,霍光之女又在身旁,定不是查霍光而来;对自己百般隐忍,那目的只有一个,自己才是刘病已的目标,君要臣死不得不死,全在刘病已一念之间,刘病已刘去也已得罪,还有什么认不认罪的,可笑阳成昭信还未看清如今的情形,自己却是不愿多费口舌。 刘去起身之际,韩增却双手抱臂阻挡了刘去的去路,“广川王,这是要藐视公堂了,若不好好交待清楚,岂不白请广川王走这一遭了,广川王还是多等一会。”韩增知晓刘病已的打算,又岂会让刘去如此离去,再说,即便是为了给霍成君出口气,韩增也想着刘去多憋屈憋屈。 可刘去除了无甚变化的面色,便是重新回到了位上坐下,“知府衙门的茶还不错,容本王多品会儿也是好的。”韩增十之八九乃刘病已之人,他的意思多少是刘病已授意,何苦再与刘病已过不去。 而刘去一口茶还未咽下,就见立夏与初夏两人赫然出现于公堂之上,两人拨开冗冗人群,一个眼中满是恨意,一个红着眼眶看着阳成昭信,忽然,立夏跪于地面,一个字无法说出,却依然啊啊啊地吟吼着,似要把所有深院中的冤屈都诉出,可是堂上无人能懂她咿呀之间说的是什么,可那声音神情却也让人为之动容,恨和着泪水一同充盈了眼眶。 “大人,立夏本是脩靡夫人陶望卿身边的丫鬟,脩靡夫人被诬陷受辱,后来的荣爱被害,她皆亲眼目睹,早前王府王余地、王昭平两位夫人与其丫鬟之死,奴婢与立夏也都看在眼中,王后因怕立夏将这些事传出,便将她拘禁,不禁喂了哑药,毒哑了立夏,更命人生生将她舌头割下,王府之中的命案多因王后妒心太重而起,还望大人明查!”一个重重的响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引于,中央跪着的两个单薄女子之身。 堂后的霍成君,若非刘病已拦着,或许早已冲至堂前,此时只能捂嘴,任凭泪滴落下,心中满是自责,若非自己,或许立夏还是那个完好无损的立夏,可如今她却忍受了割舌之痛,她又是凭着何种毅力才撑至今日,若是她眼中的恨,这份恨该有多重。 终究只是一个女子,虽是婢仆,可遭受这样的对待,震惊了众人之时,也引来不少的怜悯,一时间先前还有所畏惧之人,对阳成昭信的指责之声纷至沓来,惹得阳成昭信面色煞是难看。 “一个罪婢,心怀不平之言也能信?她可是为了……” 阳成昭信愤愤之言还未讲完,便被刘去打断,“望卿果真是无辜的……”刘去咧嘴而笑,笑声中却是带着无尽的悔意,眼角竟也湿润了,闭眼道,“本王不作解释,该如何,即为判定便是。”刘去从始至终未曾为自己辩解过一句,在阳成昭信与阳城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毅然道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那位若还有何事相问,本王定不会相瞒。”眼角的那抹柔情,未能遮住刘去那一身潇洒。 桩桩命案,他是那个噬人的恶魔;座座坟墓,他是那个猖獗的盗贼;步步相逼,他是那个残忍的张扬者;黛衣如华,他依旧是那个风流贵族,刘去的安静待命,与阳成昭信小丑般,用尽全力挣扎显得那般格格不入,或许都曾恨他入骨,可这一刻,却又不得不因他的供认不讳,因他难得柔和的线条而消了心头那一丝戾气。 “回头是岸,知己之过?本王何曾回过头,爱恨不过一念间,自己的心究竟是为何,难道自己还会不知,皇侄啊,愿你也有所知!你们都道本王是悔将望卿折磨至死,却不知本王不过是明白能与她再聚了,人心当真能这般被迷惑吗,本王却是不信,至少本王未如你们以为,尽信了昭信之言……” 第三十八章 碧荷红莲共昏黄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去几人被拘禁于广川王府,当刘病已过来之时,他依然是淡淡一笑,“你竟也敢孤身前来看皇叔我。”刘去不忘调侃,他们都以为他是被阳成昭信迷惑了,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阳成昭信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刘病已听得刘去一番话却是皱起了眉头,“有何不敢来的,你既不信昭信之言,为何对她言听计从?”不光刘病已,想必听到他这番话之人皆会有疑问。 “旁人不知,你该清楚不过,霍光权势滔天,是为何?你对霍成君的宠爱,是为何?不过你又与我不同。”刘去的话如同自言自语,都以为他是因这突然的冲击,而失了心智,尤是看到他一如往时,在府中作乐,都只道他是疯了。 “你若念我们之间的亲缘,我后院那些无辜之人留她们一条活路,我可保证无人知晓你们来过,更不知霍成君曾在我府中。”刘病已转身至门前时,刘去冷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刘病已并未回头,“吾本就有意给她们留一条活路。”刘病已未想过要因刘去而牵累了他府中这些可怜女子。 “还她们自由之身,若是沦为官女子,倒不如给她们一刀来得痛快,我刘去即便再无人性,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女人任人糟蹋,无论她们对我真心或假意,也因如此,我对霍成君未有半分不敬。”刘去只希望最后一句可以使刘病已为他府中那些人留一条仁慈之路。 “你对陶望卿何尝不是一种侮辱,你既爱她,为何要将她毁了?”刘病已看得出,刘去对陶望卿有多少情分,可正因如此,才不明白,为何刘去会对陶望卿做出如此不堪之事,让她带着恨意与羞愧而离去,及至陶望卿死了,也未能放过他,如此的暴戾与他今日对陶望卿的留恋看似完全对不上。 “因为爱,所以不允许有一丝瑕疵,所以在三言两语之下生了疑鬼,所以让恨占据了所有思绪,我知我错了,可我宁愿一错到底,如此便是我的选择,至今未悔;而公堂之上,我未解释一字,只是因为他们的背后是你,君要臣死,臣如何能苟活?”一句话道出了这让人不解的不挣扎的背后,不过是权利所趋。 “刘病已,望你莫步我后尘!”刘去如同一瞬清醒般,面对刘病已的无言离去,只留下这最后一句,便又如同世人眼中的失心疯一般,继续作乐饮酒,好似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好似刘病已从未来过。 刘病已与霍成君在刘去毫无辩解,无声无息的认罪中,踏上了回长安的归途,一路上,刘病已脑中回荡的是刘去那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想法,霍成君想的却是那一日堂上人皆散去之时,依然还在原地的立夏,她只对着霍成君磕了一个头,然后掏出了藏于袖中的匕首,一刀割破手腕,任鲜血蔓延了肃静的公堂,脸上却绽放了霍成君从未见过的笑容,她是那样的轻松,或许为了仇恨而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之下,更多的是布满疮痍的心,只有死的那一刻,才将一切释然,又或许是因刘去与阳成昭信的落案,而了了心事的坦然。 霍成君着急地欲救立夏,可却被初夏阻止了,她说:死对于立夏,是最好的归途,如今的她,活在世上已是一种煎熬,若非心中那点执念,若非对主的那点忠诚,她早该虽脩靡夫人去了,而今一同长大的四人,两人随两位王夫人而去,立夏也走了,只剩我替她们活下去,只剩我去替她们看看,王府外边是如何的。 到头来,最知心的不过还是那以为疏远之人,最后陪伴于身边的还是以为各自为道之人,初夏是幸运的,她最后还能完好无损地脱离广川王府;初夏又是不幸的,当熟悉之人一个个离去,只余孤身旅途。 长安城,霍光已收到刘病已要回来的消息,城门口已命人加强戒备,最后的关头,千万不可出任何意外,一颗时刻吊着的心,终于可以盼来平静了;而刘去被拘禁的消息也快速传到了长安城,众臣更是猜测着,刘病已会如何处置这个令人发指的皇叔,同时他们也知道已经许久未见他们的陛下上早朝,而对外只是说他与皇后一同斋戒了,可也因这番话,更是让人觉着霍光搭上嫁妆与府中那些银两,送女儿入宫这一步走得太妙了,自也有不少人打起了这个主意。 当霍显听着各位夫人的阿谀奉承,那颗心又开始膨胀,但当听到戎婕妤的身孕之时,眼中的不甘再次浮现,尽管有霍光阻止与警告,还是召来了淳于衍,对于霍显而言,戎婕妤腹中的孩子,就是对霍成君的威胁,况这个人还知晓她曾对许平君做过的事,不论从何方出发,都应该除去。 上官幽朦得到韩增传来的书信之时,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因刘病已那一句,“若有大事寻太后商议”,上官幽朦也真怕有人寻来,一来她不懂政事,其实不论的是皇帝的废立,还是别的需要经过她的决策,大多是听霍光之言,剩下的便是刘病已的意思;二来更怕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识穿了刘病已不在宫中之事;第三则是刘奭一直想见父皇,上官幽朦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何事想得这般出神?”马车颠簸,刘病已看着思绪不会飞往何处的霍成君轻声道。 霍成君猛然回神,“我与立夏相识不过几日,却也为她心疼,恨当真这般重要,甚至让人以命相拼?”霍成君也在怕,怕有一日得知一切的刘病已会以何种姿态对待自己,可还会有他这些日子来的柔情吗? “过去之事,人也不在了,你便不要再想了,大将军说你喜欢荷花,长安城郊便有一片荷塘,可想去看看?”刘病已不过单纯地想看着霍成君无邪的笑,不过单纯地想霍成君忘却广川那些事,若是有选择,刘病已宁愿当初拒绝了她的提议,如此也不会让她亲眼目睹那些不堪,亲身感受那些胆颤,更不会为了那些事而心生烦忧,刘病已能够感受到自己以为再也不会跳动的心,已经开始为着霍成君而牵挂。 从一开始的不讨厌,到后来渐渐地羡慕与欣赏,已至共经广川直之行,对霍成君的态度也在一步步改变着,与霍成君之间的相处也越发自然轻松,也开始为了她而展开俊眉,悠然一笑。 至城郊之时,已是黄昏时分,五月末的天,已经能感受到还未退去的热浪,可相比中午时分的炙热,在阵阵暖风之中,已能感受得到降下的温度,不过闷热仍未减,不受这天气干扰的,貌似就是这一池荷花。荷塘边,看不到连天碧叶的萎靡,看不到粉面微露的颓败,不论天气如何,它们皆在这骄阳之下傲然。 “牡丹倾国、梅能凌寒、兰有清幽、菊后无花,荷无畏灼热。”霍成君走至池塘边,看着这满池开满的花瓣,伸手不过碰到硕大的荷叶,那花却是只能远远看着,“陛下可是最爱梅?” “嗯?”刘病已惊诧之余,揉了揉霍成君的发丝,打量着她抬头望向自己的脸庞,“冬梅夏荷,皆有不同风景,何苦以个人喜好论之,你想要那荷花,我替你采来可好?”看到霍成君伸手却又够不到,刘病已一个飞身,池塘边轻点,凌于荷叶之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朵盛开的荷花便已在他手中,便已在霍成君面前。 “娇花配美人,成君可满意?”当看到霍成君扬起的灿然容颜时,刘病已已是满意,“许久未展身手,本以为在广川能活动活动筋骨,却未想救了一人也差点失了一人,只能如此舒络一番,博夫人一笑了。” 刘病已满满的宠溺,霍成君羞红了脸,低头看着手中的花,心也如同这荷花一般,盛开得热烈,轻咬着嘴唇,“也不知用这招俘获多少佳人心!”转身望向一片荷塘,余光却时不时注视着身边的刘病已,这样她已满足。 在微风之中,荷叶轻轻晃动,水面泛起涟漪,而霍成君心中的小波浪,却随着这满池的清凉而渐渐平静,刘病已亦是面带微笑看着这荡漾的黄昏笼荷池之景,好似又回到了幼年,又回到了他们在霍府初识的情形,那时他话中有话,她安慰成全,或许一切早就已经安排好,刘病已注定是霍成君的劫,霍成君注定是刘病已的结。 这样的画面,却还有一人远远望着,收于眼中,苦涩的笑在他脸上蔓延……韩增因怕刘病已与霍成君遇到何事,明知不该,却还是远远看着池塘边的一举一动,更添了一分灼热,犹记得,出战之前,霍成君也曾与他在河边,一番嘱咐,浓浓担忧,还送上了求来的平安符;伸手触及到那个依然还在袖中的平安符,只觉荏苒之间,光景已变,可她至始至终未曾告诉自己改变主意的原因,幽深的目光锁在了霍成君的背影之上。 第三十九章 归来回府见双亲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回宫之时如同离宫那般,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不同的是,刘病已陪着霍成君回了一趟霍府,这也是因为在路上听闻,霍光病了好几日,一直未见大好,霍成君放心不下,心想:既在宫外,为何不去霍府看看父亲,便央求着刘病已让自己先回霍府,再回皇宫,岂知刘病已不仅爽快答应了,还亲自相陪。 霍成君自是满心欢喜,而韩增见两人至霍府后,便转身回了侯府,人已在霍府,霍光自然会好好安排,定不会让两人有何安全之虞。 霍家守门之人自是认得霍成君的,对于刘病已不甚熟悉,可看到霍成君与他一同出现,模样又不似宫中太监,加之先前刘病已来过霍府,怎么着也有几分印象,在霍成君点头示意下,忙将人请入府中,另一人又去通报霍光。 “大将军在何处,吾与皇后一同去看望大将军便是。”刘病已也不拿大,看不出有什么皇帝架子,大有一副亲自看望功臣的势头,下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况这可是蒙陛下圣宠,高兴还来不及,哪还能拦着,当然前面去通报之人也走得更快了,不论怎样,总得有所准备吧。 刘病已知晓前面之人的心思,也未加阻饶,缓步而行,至霍光房前时,霍光已然起身,立于门口相迎,只不过停留在刘病已身上的目光总不及身后许久未见的女儿来得炽热,只可惜依旧不能失了礼数,如今,他们已是君臣有别。 “大将军不必拘礼,成君听闻大将军病未愈,便想着来看看,莫不是我扰了你们父女相聚?”刘病已和颜悦色,看着渐渐老矣的霍光,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霍成君,“进去说话罢。”语罢刘病已便在霍光的带领下,步入院中。 刘病已头一遭至霍府正院,第一次是在霍府花园;后来皆是在霍府大厅,如今这正院之中,却是比外边少了几分浮华,多了几分大将之气;刘病已的陌生,对于霍成君来说是那样的熟悉,只是自己已极少再能感受到家里的温馨。 “爹爹,身体如何了?”一入院内,茶未奉上,刘病已方落座,霍成君便等不及地跑到霍光身边,挽着霍光的手臂,一阵嘘寒问暖,霍成君只觉上次一别后,霍光好似又苍老了几分,在霍成君眼中,父亲总是硬朗的,却不知而今于要被病痛缠身。 霍光豁然一笑,笑意早已在眼底荡漾开,“陛下在此,不可没了规矩,为父自然是好的。”霍光也知自己如今的模样,说是好的霍成君也不会信,可作为父亲,这却是他最愿意对女儿所言的说辞,其实,当看到霍成君脸上的关切时,霍光心头骤暖。 父女两言语间,下人已备茶奉上,刘病已捧一旁的茶盏,轻呷一口,“既是陪成君而来,便不必顾及这般多的规矩,我在此,你们若是不自在,我到别处走走便是。”说着刘病已将手中茶盏一放,倒真欲起身离去了。 幸而霍成君眼明手快,连忙转头对刘病已道,“陛下明知成君不是这意思。”娇嗔的样子,只道是一个被丈夫宠溺着的女子。 当看到女儿这样子时,霍光的目光更多的是注视着刘病已的反应,只见刘病已依然笑容拂面,那颗心终是放下了几分,双手作揖,“陛下,成君早前被臣宠坏了,若有何不周之处,还请陛下海涵,多多教导便是,不过成君心思单纯,绝无别的意思。”霍光也只想多为女儿说几句话,好让女儿在深宫之中的日子好过些。 刘病已面色未改,笑着点头道,“成君是何等人,我心中自有定论,大将军乃国之栋梁,好生养病便是。” “陛下,意欲如何处置广川王?”话已至此,霍光自知不必再多言,而他虽因病在家,可朝中之事依旧挂心,况这次广川之行,刘病已与霍成君也一同去了,通过心腹传来的书信,霍光也知,刘病已十分清楚,刘去犯了何等事,便想着听听他究竟会如何对待刘去这位皇叔。 刘病已皱了皱眉,半晌未答,霍成君知两人要讨论政事,只道要去看看母亲,便离开了,其实更为重要的是,霍成君已然听到了霍显在外边的声音,霍成君怕霍显又说了什么不敬之言,不但得罪了刘病已,更会加重父亲的病情,霍光为何会病来如山倒,不外乎霍显的所作所为,使霍光气急了。 刘病已自然不会阻拦,点头便让霍成君离开了,待房门重新合上之时,院内只剩刘病已与霍光两人,“刘去之事,吾还未知该如何处置,虽说他所做之事不可原谅,可好歹吾也要喊他一声皇叔,倒还真有些于心不忍,大将军以为该如何?”这个难题,刘病已再次抛给了霍光,犀利的眼神注视着霍光。 “陛下方从广川归来,其中缘由定比臣清楚,臣相信陛下自有公断,陛下如何决断,臣绝无异议。”霍光想刘病已表明了心迹,毕竟在朝中风雨几十载,不想回答之事,自是有法子将球滚回去,一如现在,霍光还是将这个问题交给了刘病已。 霍光也趁着此时,想刘病已讲了他不在这半月的日子里,朝中发生的那些事,当然与刘去之事想比,朝中的那些细碎事,都是些小事,有这么几个人在朝中坐镇,对于他们的处理,刘病已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其实不过是霍光例行汇报罢了。 霍成君自房中而出,便见到了赶来的霍显,霍显这么着急,不过也是因霍成君,见她缓步向自己走来之时,霍显心中有了着落。 “母亲”,依然如同往常,霍成君向霍显行了一礼,起身后,挽着霍显便往别处而去,“爹爹与陛下在房中谈论政事,我们莫扰了他们,女儿许久未见母亲,至花园长廊叙叙可好?” “母亲自然是依你的。”霍显拍了拍霍成君挽着自己的手,难得露出慈母的样子,一同往长廊而去。 方至长廊,霍显便忍不住心中的疑问,“成君,你这些日子当真与陛下在一起?”尽管听着那些夫人们的奉承之言,可心中还是犯着嘀咕,也怕刘病已是用霍成君来迷了众人的眼,可是在见到霍成君点头之时,心中的这点顾虑却是消散了。 “戎家现在好生嚣张,戎氏腹中的那个孩子留不得!”未及三句话,霍显又动起了那邪恶的心思,对于霍显而言,许平君之事未被揭发,不但不能让她有所收敛,知错就改,反是增长了她嚣张的气焰,不过是碍于霍光的压制,不敢过于显露罢了。 霍显也明显当看到了霍成君眼中的不乐意,“成君,该下手之时绝不能手软,若非当时为娘果断,岂有你今日的富贵,且不说别的,那戎氏知晓之事太多,便不能留下,况为娘清楚,在宫中,她处处与你为难,若是让她生下个一儿半女,岂不是更不将你放在眼中。” 霍显眼中的杀气,只让霍成君觉得害怕,不自觉地想与霍显保持距离,可这人偏偏又是自己的母亲,“母亲,不要动这些心思了,若是戎氏真有个三长两短,女儿便自己向陛下认罪;母亲,咱们何必如此呢,戎氏腹中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女儿不愿伤害陛下的骨血,况母亲以为没了一个戎氏,便不会有第二个戎氏吗?”本来,许平君之事,已让霍成君内疚自责万分,若再添上这一桩,她倒是真的无颜面君了。 同时,霍成君既害怕着霍显有朝一日会不会成为阳成昭信那般的人,也庆幸着,霍府之中如今只有她一位夫人,否则,难保霍府不会有什么腥风血雨,霍成君也不愿去相信,自己的母亲竟然是这样的人,可是,眼前的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即便会责怪,却也只是母女之间的私语。 “你此话却也有理,成君,你若有了身孕,膝下若有一子,母亲也不必如此操心,你看如此可好,母亲让淳于衍入宫,与你好好调养身子,只要你诞下皇子,还有何人可忌惮的?”霍显最烦心的便是戎婕妤有了身孕,而霍成君的肚子却还没有一点动静,算起来霍成君自入宫后,与刘病已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便想着让淳于衍帮着霍成君调养身子之名,实则为自己在后宫之中的眼线,好知道这后宫还有什么人是潜在的威胁,这一招,也真可谓是费尽心思。 霍成君因怕不答应,霍显会闹出更多幺蛾子,反正淳于衍入宫后也是在自己身边,宫中那么些人,注意着些,也不至于出了岔子,况自己也确实希望能也刘病已之间有个孩子,便也点头应下了,“女儿自是没什么意见的,不过淳于衍毕竟是伺候过平君之人,还需问问陛下的意思。”其实,让淳于衍入宫多少有几分冒险,毕竟她也是帮凶之一,而霍成君又怕刘病已见到淳于衍会思念起往事,自然也就不敢擅自决定了。 霍成君点头了,霍显相信刘病已是不会拒绝的,也就答应了霍成君这个附加条件,待刘病已与霍光自房中出来,寻至此处是,便迫不及待地向刘病已说了这事。 第四十章 尘埃落定同归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与霍光听下人言,霍显与霍成君在花园长廊时,便寻人而至,哪知一到,霍显便言明了自己之意,刘病已笑笑后只道,“后宫之事皇后与太后做主便是了。”有几人不知上官幽朦与霍家的关系,霍显的话,上官幽朦似未违逆过,而此事霍成君也已答应,不久是换个说法,同意淳于衍入宫罢了。 霍光尽管不满,可霍显话已出口,刘病已也已答应,况从如今的情势来看,淳于衍若真能为霍家所用,让她入宫伺候霍成君未必不是一桩好事,有许平君之事在前,霍光又岂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步许平君的后尘,更清楚,有一个可信之人,有一个自己人在宫中为女医是何等重要,因此也就不再多言,恭敬地送刘病已与霍成君出门后,又命家丁跟于身后,以保他们安全。 刘病已与霍成君踏着夜色,总算平安回宫了,因在霍府耽搁了一些时间,至宫门口时,宫门已闭,幸而刘病已的令牌带在身边,侍卫才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宫门,放二人入宫,不过他们更害怕的是自己居然没有察觉陛下与皇后是何时出宫的,生怕刘病已回过头来说他们玩忽职守,当然这也是他们自己瞎担心罢了,刘病已未去想这一层,也没时间理这些事。 第二日一早,许久未上朝的刘病已终于又坐在了未央宫听政,“广川王刘去一案,众卿定也知晓,案宗也已至长安,定也阅览了,此案,众卿以为该如何处置?”即便刘病已心中已有了主意,可还是征询了朝中大臣的意见。 “臣以为,广川王刘去滥杀人命,罪行累累,不斩其难以平民愤!”第一个出来的既不是霍光一类,也不是韦贤夏侯胜之类,而是杨恽,此人聪慧过人,其父杨敞,于刘病已有拥立之功,其母乃是司马迁之女,杨恽继承其父清廉之风,对于刘去这样的行为自是看不过去,因此便成了第一个站出来之人。 有了第一人,自也有第二第三附和之人,只是在附和之声后,刘病已却是缓缓道:“刘去一案,吾以为阳成昭信善妒无德,谋害人命十余条,且毁尸灭迹亦不少,阳城初为其帮凶,皆当处以腰斩;广川王刘去纵容不察,且参与其中,按律亦当处以腰斩,然吾念其为刘家之人,吾的刀终不忍架于刘氏子孙的脖颈,故将广川王刘去废除爵位,贬为庶人,流放上庸郡,广川王府其余人等不免有无辜者,因此凡与命案无关者,皆释放归家,众卿以为如何?” 刘病已对于刘去的处置,自是过轻了的,张安世本想上言,却被邴吉暗扯衣角拉住,而霍光也随刘病已之意,只是静静观望着,不再所言;韩增从来不爱管这些闲事,也就乐得在一旁看有谁会出来,公然与刘病已唱反调。 “陛下,臣以为如此不妥,若是因刘去乃刘氏子孙,难不成刘氏之人杀人放火皆只需褫夺爵位便可,如此不是纵容吗?”韩增一个不留神,便听到了赵充国的声音在朝堂之上响起,暗道,怎么就没拦住这耿直的老爷子,可此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对于刘病已这个决策有所不满的,自然还有视礼仪律法为重的韦贤与夏侯胜,两人也站出来反对,加上先前的杨恽,倒是让刘病已有几分难做。 霍光终于在刘病已一脸严肃之时站了出来,“陛下仁慈,刘去乃是孝武皇帝亲封的王侯,陛下此番亦是对孝武皇帝的一番孝心,臣霍光以为,如此并未不妥,反可让天下百姓感念陛下仁孝之心。” 霍光不论病了多久,不论多久未至朝廷,可说话的分量终是在那儿,不会因为几日未来而减弱,因此霍光之言一出,那些原本不表态之人,纷纷表示陛下仁慈英明,况还有本就站在刘病已这一边的邴吉、魏相,与霍光同心的张安世,识时务的韩增,几人一附和,而讲到仁孝二字,韦贤与夏侯胜也不好再反驳什么,这事便也就成了定局。 前朝事定下旨后,后宫自也很快便得知了这消息,霍成君自是感到意外,在她心中,阳成昭信固然可恨,可如此残忍对待女子,少不了刘去的旨意,尤其是在陶望卿一事上,霍成君不解,为何刘病已会做这样的判决,又为何,爹爹还会支持他? “瞧你这眼神,该不会也要因刘去之事责问我?”按照自己的设想走着,刘病已自是心情大好,更是一眼看出了霍成君所想,叹一声后便道,“可想听听为何?”刘病已不知为何,竟然有一日也会想着主动与霍成君解释,不过是为了免去她心中的疑惑而已。 “圣旨中说,陛下是顾及血缘亲情,难道不是如此?” “那只是其中之一罢了,我若说是为了你,你可信?”刘病已言语中看不出真假,可霍成君却是傻傻地重重点头,粲然一笑。 刘病已的手揉了揉霍成君的发丝,真真假假也只有刘病已自己清楚,或许他自己也是模糊的,不过看到霍成君的点头,心情又是莫名开朗,“好了,朝中的事,你不必多想,这些日子也累了,好生休息便是。” “陛下,成君怕有一日也会如陶望卿与荣爱那般,陛下可会如此待成君?”荣爱的死是那样真实地呈现于自己面前,而刘去后院那些人,却也好似印证着当年《长门赋》中那一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人事易变,变化最快的也不过帝王家,霍成君如何不害怕。 “你想这些做什么,放心,我一定不会如此对你的。”看着霍成君半信半疑的眼神,刘病已又打趣道:“难不成你还想我发毒誓,若如此才能让你心安,这誓我便起了。”说罢,刘病已举起手,还真要起誓。 霍成君忙将他拦下,虽然霍成君喜欢被他这样的宠溺,可是这一切总觉着来得太过突然,总觉得是那样的不真实,而更怕的是,所有的谜底揭晓后,刘病已,你是否还会如今日般对待,还是以更残忍的方式折磨我霍成君;可是霍成君又不愿深想,只想贪婪地享受着刘病已此时对自己的万千宠爱。 广川的事情,霍成君与上官幽朦言说后,上官幽朦也是震惊,这样的事情,她在后宫尚未见过,却不想一个王府的倾轧会如此惨烈,而刘去却还这等丧心病狂,只作一句,“还真如刘去所言,生死爱恨皆在一念间,可他偏偏选了一条最不该走的路。”刘去比昭帝又是小了一辈,曾也在宴会中见过几面,依稀记得,他也是个风华少年,文采出众,如今这样,也是可惜了。 刘病已的圣旨很快便由太监快马加鞭赶至广川宣读,已被拘禁于广川王府的刘去,听到圣旨后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反而是阳成昭信与阳城初两人,慌了阵脚,只拉着传旨的太监一个劲的求情,都说刘去的饮酒作乐是得了失心疯,却不知真正疯了的是这两人。 一心想攀至高峰,却不想又从云端跌落,可心中却不甘就此便一无所有,偏偏还在期望着什么,结果盼来的却是与荣华富贵的永决,甚至尸首异处的下场,恐惧与挣扎碰撞之时,早已无法承受脑海中的激烈,两人如同疯了一般,一个只知求饶,一个只知念叨着杀戮,而双双被押入送往长安处斩的牢车。 刘去看着渐渐离散,越行越远的人影,感受着越来越冷清的王府,最终安静地随着押解之人,踏上了前往上庸郡的路途,可是刘去也清醒地明白,一个落败的王侯,其实比庶民还不如,刘病已这一道圣旨看似仁慈,对刘去而言,却是另一种折磨。 一个人的孤寂,万人的嘲弄唾弃,这些都是他活于这世上要背负的,而这世上已然没有他所要牵挂之人,那背负这些、忍受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赎罪吗?可刘去并不认为他如今的赎罪有什么用,他如今再多的悔过也不能挽回什么,也害怕在上庸郡,刘病已会有什么安排。 一个人的路途之上,听闻周围议论起阳成昭信与阳城初,已在长安城被腰斩的消息,刘去忽然于一安静之处停下了不乏,“与其最后毫无尊严地死去,我宁可如今畏罪自杀,告诉陛下,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我如今这副模样:孤身一人,从高位陨落,然后忍受着一个人的孤寂,承受着千夫的指责,感受着那一个个漠视的眼神,只可惜我是不会让他如愿的,哈哈哈……”刘去拔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于途中割喉而亡,面上却是带着微笑与释然。 其实,这一段的路程他不过是在等她们死讯的传来,刘去自己也不知,他在等待的究竟是阳成昭信的报应,还是念着陪伴日久的情意,希望她们可以一刀痛快,在这之后便也再无牵挂,可安心上路;但刘去却明白,所有的恶事都是他们一起做的,他自己甚至还盗了人家的坟墓,如今,或许也该一同回去…… 第四十一章 琵琶女一曲深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去之事随着他们的死亡而落幕有拍手叫好,也有唏嘘感叹的,最后终究化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时间久了,便也不会有人过多谈论,一波过去,便是慢慢平息的湖面。 只不过韩增心中的疑云却仍是未解,回长安之后,正好那日落音轩抱琵琶弹曲之人带着一个小厮在侯府外等候。 “敢问小哥,龙额侯可在府中,我家姑娘上回冒犯了侯爷,特来赔不是,还请小哥劳烦通报一声。”姑娘坐于软轿之中,小厮上前与侯府守门之人打交道,与其甚是谦卑。 龙额侯府守门之人,望了望那顶姑娘的轿子,“如此,你们先在此等候,我前去禀告侯爷。”除了霍成君还没有哪个女子这般来寻过韩增,又听闻两人有所交集,下人自然也极为重视。 韩增听下人之语,尚不解是何人,拧了拧眉心,“让他们进来吧。”韩增早已忘了落音轩之事,又哪还会惦记着何人曾冒犯过自己,不过出于好奇,还是让人入了侯府,况韩增倒也不怕是什么心怀不善之人,他堂堂已男子汉,若是被一女子算计了,传出去也是笑话了。 “见过侯爷”,女子抱琵琶而入,红衣却不显妖媚,与衣裳同样深浅的薄纱遮住半个脸庞,蹲身浅浅施了一礼,声音轻柔悦耳。 那面庞韩增认不出来,可透过这声音与手抱琵琶的姿态,韩增却能一瞬记起,就是那日在落音轩,让自己败兴而归之人,勾起薄唇,“听我府中人讲,姑娘是来赔礼的,可韩某人记得,那日我离去之时,姑娘可丝毫不觉有错,今日又何来赔礼之说?况姑娘该知晓我想听得的是何消息,若非我想要的,这礼姑娘还是收回罢。” “那日是琵琶冒犯了,还请侯爷海涵,可琵琶记得侯爷曾说只要琵琶愿意便可至侯府寻侯爷……”说话间没有歉疚之意,反倒是多了几分冷冽的笑,让韩增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姑娘叫琵琶?”见她点头后道,“琵琶姑娘好本事,韩某人未言居于何处,却还是让姑娘寻到了。”那一日韩增未透露自己是何人,却不想这人还是寻来了,如此想来定是打探过一番的,她如此做目的又是何在,谨慎的韩增自是不能不深思的。 看到韩增打探与防备的目光,琵琶只是淡淡道,“长安城韩姓之人并不多,这些人中敢打探霍府之事的,除了侯爷您,可还有第二人,小女便想着试试,倒还真准了。”其实,以韩增的名气,想打探到他并不难,而且能在落音轩专门有个厢房备着的,也只有那等非富即贵之人,他那日又是那等无畏,举手投足间的风范,更是好辨认了几分。 “姑娘这是愿意如韩某人之意了,如此便去内堂吧。”韩增不管那女子是否跟上来,只自顾自往内堂而去,也希望自己心中的谜团可以在她的歌谣之中寻得一些答案,广川回来后,韩增越发觉得霍成君突然答应入宫,且任何劝都不听,太过奇怪。 女子未有任何犹豫,便尾随着韩增一同往内堂而去,只是面纱下的嘴唇却是抿了抿。 皇宫之中淳于衍也总算在霍显的安排下入宫了,至椒房殿之时,恰逢刘病已也在,带着几分惶恐行礼之后,尽管刘病已此时慈眉善目,但淳于衍依旧心虚与害怕,毕竟身上背着一桩人命案子,又是那等人物的人命案,自己又差点因这桩案子而丧命,淳于衍岂能在他的注视之下安心。 知晓前因后果的霍成君,见到淳于衍与刘病已碰面之时,也不免忐忑,连忙打断了这显得尤为漫长的沉默,“陛下,这淳于衍……” 霍成君还未将吞吞吐吐的话讲完,刘病已便抬手打断了,“人既来了,便好好伺候皇后。”对于淳于衍,刘病已毫不掩饰眼中的冷漠。 淳于衍不禁在这大热天打了个寒颤,霍成君亦感受到刘病已眼中的冷冽,却又觉得纳闷,他明明不知道许平君的死因,却为何会对淳于衍这般态度,疑惑的眼神望向刘病已,想问却又不敢问,霍成君宁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刘病已什么都不知道,如此便还可享受他的宠溺与温柔。 或许是感受到霍成君眼中的疑惑,刘病已拾起了霍成君放在一旁的手,换成了那一脸暖暖的柔情,“成君,淳于衍既来了,便让她好好替你调养调养身子,她先前也为平君医治过,只是吾希望,莫要让霍皇后也在你的调养之下出现什么意外!”至最后一句话时,刘病已周身的寒气又迎面而来。 刘病已这番话却是真心的,在许平君之后,难得遇上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霍成君,也让自己那颗尘封的心再次被唤醒,广川之行后,刘病已更不想再一次尝试失去的痛苦。 淳于衍至椒房殿不一会儿,刘病已便因朝事而离开了,而真正来到的却是披香殿,怀有身孕的戎婕妤,刘病已回来后还是头一回主动来见她,戎婕妤自是十分高兴,忙迎了出来。 霍显一桩心事如意,自也是面带喜色,加之看到刘病已对霍成君的宠爱,那股气焰又升了不少,不过知霍光不喜,在霍光于府中之时却是收敛了不少。 而邴吉与上官幽朦得知淳于衍入宫后,皆是一阵心惊,照理讲,该让淳于衍这个人远离刘病已的目光,可她却偏偏离刘病已越来越近,这无疑于在两人已经平静的心中,扔下了一颗石子,荡起无数涟漪。 邴吉得知后,连忙至霍府寻霍光,只想问问他究竟知不知情。 “子孟,你真是病糊涂了,不论陛下是否会察觉,这么个大活人,如今又在椒房殿,你以为陛下不会想起些往事吗?陛下那段时日的情景,你总还记得,万一又是那般,你这不是反害了成君?”邴吉知晓霍光也同意此事时,急得直跺脚,却又惦记着刘病已打的是什么主意,毕竟这也是他自己所同意的。 “那时那般悲痛陛下都过来了,而今岂还会越活越回去?少卿,你看陛下对广川王的处置,说明他还是心存仁义,我想,只要成君不出岔子,那事也该过去了吧。”对于霍成君,霍光却是放心的,他会放任淳于衍入宫的原因,也是因太了解霍显,怕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而相反同意了,有霍成君在宫中盯着,出乱子的机会也不大。 “但愿如你所愿……”人已入宫,邴吉也不好再说什么,加之霍光有他自己的思量,这事归根结底也算是他们的家事,自己也只能提醒一番,一直插手总是不行的。 上官幽朦却没有如邴吉这般直接冲入椒房殿,而是叫来了一旁的颂挽,“颂挽,这淳于衍入宫,你是如何看的?” “这定是那霍夫人之意,戎氏有了身孕,从美人升至婕妤,从掖庭搬至披香殿,而霍皇后蒙陛下颛房之宠,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自是急了。”颂挽带着几分冷笑,对于霍显她从来都是不屑的。 “我对她尚未有这般敌意,也不知你何来这么大的意见?”上官幽朦无奈摇了摇头,颂挽对霍显的态度,她一直是知道的,不过感叹一句,也就不再多往别的方面想,“我们去椒房殿看看。”说来说去还是放心不下霍成君,而有些事上官幽朦也觉有必要提醒一下霍成君,尤其是刘奭那日的童言无忌。 霍成君心有忧虑,然没有这些人想得这般深,却也如霍光所言,还是提防着淳于衍,看着她目光四望,便收起了良驯的面容,“我母亲对你可有什么嘱咐?”知道霍显那日的用意,霍成君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毕竟这个淳于衍是母亲的心腹。 “夫人教臣妇好好伺候皇后您。”谄媚奉承的模样,堆满笑意,弯着身子,望向霍成君。 “若是如此便好,这椒房殿我再不许有肮脏之事出现,这后宫我也不许任何人耍什么手段,尤是陛下的骨血,我知你之事,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追究的便是你,不论母亲与你说什么,你该清楚,入了椒房殿,便该以我之命而从之。”一番提点,霍成君可谓是给她敲了个警钟,只是而后想来,不觉好笑。 淳于衍是个识时务,听霍成君此言,自然点头应下,况霍显教她所做之事,她这等捡了一条命回来的,也不敢再做第二次,而且霍光已是江河日下,再出事,谁知还能否保住自己,也更怕因为这一遭事,将先前的也牵扯出来。 霍成君见淳于衍答应,也料定她不会有这胆子再犯第二次,也就安了心,随淳于衍留于殿中,当然也暗中吩咐云瑟多留意着些她的动静。 琵琶与韩增重新回至前厅时,她便已欲告辞,却听韩增问道:“姑娘何以琵琶为名?” “小女子以琵琶为生,没了这琵琶也不知该往何处,琵琶既是我的命,以它为名有何不可?”她终于翘了翘唇角,而后转身离去。 韩增不过笑笑,那一曲妙音,他更多的是在斟酌词中之意,而尤为吸引他的便是那一句,“良人忽去帝心伤,霍家有女终如愿”。 第四十二章 君至殿前转身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韩增深思曲中意,一夜寂静无语,唯有那清风冷酒相伴;而椒房殿也再次红烛孤影待冷夜。 “主子,早些歇下,陛下在披香殿,想是不会来了。”云瑟看着霍成君房中的灯尚亮着,也知刘病已今夜不在,便知她是为何了,推门而入时,果真还坐于窗前,不免出言相劝。 霍成君转头,便让云瑟坐下,“我知他不会来了,只是也睡不着,云瑟,不知为何,我总觉心下难安,这椒房殿真会属于我吗?”当刘病已以冷漠对待淳于衍时,霍成君就觉心虚,其实今夜他不在反倒是好,否则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何苦自寻烦忧呢,你入宫不是想让他忘了那些伤心事吗?而今,他已然不同我们方进来之时,既然他能改变,便说明那些往事他也会有一日放下的,可是你,当真不愿再拾起过往?”云瑟坐于霍成君身旁,没有旁人的时候,她们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这在霍府之时就是如此。 霍成君摇了摇头,起身至窗前,望着窗外夏花在夜色中投下的影子,“何必呢?云瑟,他当真会忘掉过往吗?其实我只是想他好好的便好,也无多求,后宫之中那些闲言我也不是没有听闻,他可又会放在心上?”霍成君眼中浮现的迷茫,从未在刘病已面前展现过,多少人说着她霍成君觊觎这个位置有多久,多少人评论着她霍成君不过是趁虚而入之人,可这些霍成君在人前却置若罔闻,宁愿装聋作哑,也不想多追究什么。 “那些话,自有时间来证明,我知你便可,他若也如你这般,定也会如我这样信你的。”云瑟尽是安慰之语,可内心也期望着有这样一天,更庆幸自己还是回到了霍成君的身边,在这深宫之中,在这繁星更显寂寞的夜,还有一个自己可以听着她心底之语,非是云瑟高看了自己,而是没有她,霍成君只会将这些压于心中,云岭虽是可信之人,终归年纪尚小,不懂这许多,在霍成君身边的日子也浅,猜不出她心中的那些顾虑。 “还记得四年前的夏夜,云屏罗扇扑流萤,还将我取笑了一番;今时却已无了那等闲心。”合上窗,转身至铜镜前,容颜依旧,眼眸中的那些景物已是不同,“云瑟,那淳于衍可有何可疑行迹,千万不能再让母亲为我犯险了。” “她倒安分,有你那番警告,哪还敢有什么动作,有老爷在,夫人自不会过了。”话虽如此,可云瑟心中却不认为,霍显会只有这一招,走至今天这一步,全因霍显起,对于霍显,云瑟也只能道一个贪字,却未与霍成君言。 披香殿,戎婕妤难得听到他的关怀之语,心中已荡开了花,娇羞模样,轻轻应对;她清楚刘病已的目的,不过仍旧有那么几分得意,轻抚已有生命的肚子时,笑容荡漾,这个孩子将会是她翻本的好机会,而霍成君迟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如以往。 “你若有得闲,多陪陪奭儿,这孩子自平君走后,便甚少与人说话,也不知是何人对他说了些什么,竟以为平君是因成君而离开的。”这才是上官幽朦最为忧心的,见到刘病已,也就不隐晦了,毕竟刘奭乃是他的嫡长子,而霍成君如今是大汉皇后,这两人之间若有些什么疙瘩,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 “真与成君没有一点关系吗?”刘病已薄唇微扯,深邃的眸子似能将一切看透,“不过奭儿小小年纪不该理会这些事情。” 刘病已直看得上官幽朦有几分发虚,“病已,你与成君该不会有何误解,成君她就是……她不过有几分孩子心性,若是与你闹脾气了,我让她与你认错便是了”,话到嘴边,上官幽朦略一犹豫,还是说出了另一番意思,“病已,你可知我有时竟羡慕你们还有人可耍性子,你登基也有四年了,他走了便有四年余……”当看到他们成双成对之时,上官幽朦便会忆起曾与刘弗陵闹腾的日子,椒房殿人事更换,可曾也是她与刘弗陵的恩爱之所,而今长乐宫不过剩下自己冷冷清清罢了。 “我如今的情形你也体会过,莫有一日让自己悔了,不论如何,成君的心思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上官幽朦能做的也只有尽力撮合两人,刘病已的那一句话,上官幽朦知道不会是空穴来风,只不过既然都未揭开,便一直如此也未不可。 上官幽朦之语总能在有意无意间触动刘病已,她年纪比刘病已小,可每一桩每一件,都如同过来人,如同历经了沧海之人,沉淀着她的经验与好心嘱咐,“我与成君能有何误解的,她入宫虽不到半年,可一个人的性子也未必那般难以捉摸,她为人如何我还是有几分清楚的,幽朦,我若当真想对成君如何,早在广川之时便有了理由。”半年不到的时间,虽然霍成君的眼中不再是曾经那样如同一汪净水无波,可却也算得上后宫鲜有的有性子之人,况那几分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刘病已已然割舍不下。 因淳于衍时常入宫照料霍成君,霍显对于宫中之事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自也时不时已探望霍成君为由而入宫,每次讲的,不过是让霍成君多留心些,不要让人钻了空子,她只告诉霍成君后宫有多少险恶,那戎婕妤与她腹中的孩子是如何留不得的,苦口婆心,不过是希望霍成君可以同意淳于衍向戎婕妤下手,霍显明白,霍成君才是这后宫之主,如若她处处阻拦,最后也只会让计划败露,到时得不偿失,指不定还连累了霍成君,因此在得知霍成君对淳于衍的警告后,便知劝服不了女儿,就不能轻易动手,这才常常进宫,只希望在来得及之时,能让霍成君狠下心。 而霍成君却如同铁了心一般,任凭霍显说什么也是无动于衷,从碧叶连天,荷花正盛,至七月荷叶渐疏,花到尾声,霍成君依然没有任何动摇之意,只由得霍显空捉急。 刘病已依然会时不时至披香殿,但大多时间依然还是留恋于椒房殿,因上官幽朦的提醒,也时常会带着刘奭至椒房殿与霍成君多多接触,而这当中,霍显也会偶尔遇到在椒房殿的刘奭,对刘奭虽是慈眉善目,可任谁都看得出不达眼底的笑意。 宫中是最藏不住事的,对于刘病已近来拉近霍成君与刘奭之间关系的事,戎婕妤自然也有耳闻,不过嗤笑一声,却也在怀有身孕后难得往椒房殿请安一遭。 “听闻大皇子近些日子与皇后您倒是亲近了些,只可惜也不知他若知晓了生母缘何不在身边会如何?”戎婕妤笑得讽刺,看到刘病已如此尽心拉近霍成君与刘奭时,心里总有几分畏惧,一直以为,自己有了孩子,便是占了上风,只要腹中是个男孩,便不必再费心思,加之霍光年老,终有一日霍成君将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在戎婕妤心中,霍成君能入宫,靠的完全是霍光在朝中的势力,与霍显的手段,只要霍家失势,霍成君便再无回天之力,未曾想,刘病已不仅连斋戒带着她,回来后更是有了让刘奭与霍成君多熟悉熟悉的念头,这便是危险的信号,在后宫之中,戎婕妤这样的敏感还是有的。 “会如何,乃是本宫的事,与婕妤关系不大,而今婕妤该想的是,如何好好护着府中孩子,莫让陛下空欢喜一场。”逆来顺受这种事情,霍成君在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还可以忍受,但近几日对于戎婕妤与刘病已见面的次数,与刘病已留于披香殿的次数增多,本就心中烦闷,这几句话无异于自讨没趣。 结果自是戎婕妤败兴而去,只是好巧不巧,出门没几步恰逢往椒房殿而来的刘病已,戎婕妤一见刘病已便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立刻通红了眼睛,向刘病已问安后,低着头,似乎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看得刘病已眉微皱。 人是从椒房殿出来的,又是这副模样,若说与椒房殿无关,想必也没人会相信的,可戎婕妤偏偏在刘病已询问之时,道“皇后娘娘未说什么,妾身先皇后娘娘入宫,她又位高于妾身,理该礼让的。”这倒分明是欲盖弥彰,反是引来了刘病已的注意。 “皇后说了什么?” 戎婕妤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椒房殿,欲语还休。 刘病已自是懂她的意思,看了看正前方“椒房殿”三个大字,收回目光落在戎婕妤之上,“吾随你至披香殿再言吧。”言罢已转身往披香殿的方向而去,戎婕妤渐渐漫上了一阵笑意,回头望了望椒房殿,便随着刘病已的脚步前往。 刘病已不过几步之遥,便知椒房殿内,而守于椒房殿门口之人,虽然听不清他们之间的言语,却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不就是陛下见到戎婕妤心喜,以至于人都到了门口,还是随着戎婕妤一同离去了。 第四十三章 真真实实小性子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指不定啊,陛下就是来寻戎婕妤的,你又不是不知戎婕妤如今身怀有孕,本来除了皇后,受宠之人便是戎婕妤,后宫之中母凭子贵的有多少,要我说啊,这戎婕妤如今是圣恩正浓。” “嘘!”宫女四顾后,才道,“你可小心些,又不是不知里面那位是何人,方才那情形你也见到了,这两人定是无法共处的,让她听到如何了得,你还想不想在这椒房殿当差了,好歹里面那位如今的地位怕是无人可动的,总比那披香殿矮人一等来得好些,况咱们殿中的赏赐可要比披香殿来得丰厚多了。” 宫女的议论声虽小,奈何人多口杂,自也会被要事之人听去,转头便告诉了云瑟云岭,云瑟知这几日霍成君本就心绪不佳,也不想多事,训了多舌之人一番,警告不许再有此等议论也就作罢了,哪知就在云瑟教训宫女之时,云岭已跑至霍成君面前,为她抱不平了,云瑟进门之时刚好听到了几个字,不禁白了云岭几眼。 “主子莫要听那些人的胡言乱语,陛下出去都要带着主子,怎会如她们所言?”云瑟出于本心相让霍成君可以安心,却也知道竟云岭这么一实诚的抖落,还真是有几分难,云岭这丫头,虽跟着自己一段日子,加上这几月的磨练,倒是机灵了几分,可哪知在霍成君面前讲话还是这么不知轻重,难道没看出来这几日她都是忧心忡忡的,现在这么一说,岂不是让她更加烦忧? 云岭知晓云瑟的意思,也明白自己太过鲁莽,忙随着云瑟的话道:“云瑟姐姐说得没错,陛下岂会因戎婕妤几句诉苦便疏远了主子!” 听云岭此言,云瑟差点没气得吐血,这丫头一番好意没错,可这话明显不该如此讲,然而又不能责怪于她,云瑟正暗自为云岭捉急时,却听霍成君问道:“你是说戎氏向陛下说了几句,陛下就信了她的话,从椒房殿门口离去了?” “可不是,那守门的太监还与奴婢言,陛下眼中可还有不少疼惜。”若说谣言便是如此传开来的,且越穿越离谱,那守门的太监本就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不过加上了自己的臆想,与好相处,又是皇后面前的红人云岭讲了,云岭就如此搬弄到了霍成君面前。 云岭浑然不知自己究竟又讲了些什么,云瑟还真是为她捏了一把汗,心想:这傻丫头,又让小姐给套进去了,一激动,便把什么都倒了出来,知道已经救不回来了,也就随着云岭把所有的话都一股脑儿倒给霍成君,自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说得神采飞扬。 “还是云岭实诚”,霍成君看了一眼一旁的云瑟,露出几分俏皮之色,“你就想着如何瞒着我,可你瞒得住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吗?与其让我从那些人口中得知不知添油加醋了多少的话,还不如你们老老实实与我言,自入宫我受她的气,受她的刺激还少吗,难不成连这么几句话都听不得了,若是如此,我便也不是霍成君了,更不配为霍光之女!”其实,霍成君并不是不在乎,不过是知道云瑟为自己心忧,不想她过多担心,同时也不想云岭被责怪。 对于云岭,霍成君就是喜欢她的性子,说来,倒是与曾经的她有几分相似,人或许在某一人眼中看到几分自己怀念的影子后,便会对这人多几分青睐,对一些宽容,况云瑟云岭都是如今这些人中,会陪伴自己最久之人,难得两人又是一心为自己,霍成君又如何忍心让这两人不安。 话是如此说,可当刘病已第二日至椒房殿时,霍成君心中难免还是不快,众人退下后,刘病已还未说什么,便是一句,“陛下怎不去怜惜之人那儿,还是怕我再为难她,特来嘱咐?”心中的不快,全在这一句话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噘着嘴,别过头,就是一副生气吃味的模样。 刘病已也不来气,“你这是为了我昨日离去之事置气,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看到霍成君这样子,刘病已强忍着笑意,还想逗弄他一番,可是刘病已望了,这会儿霍成君可是真的心中有气,哪经得起他这番逗弄。 “成君心虚呗,气坏了陛下娇滴滴的美人儿,况人家还有身孕,真是罪过了,陛下以为,成君是不是该亲自向她赔个罪,认个错呢?”呛人的话,一听便知她那大小姐的脾气又来了,而且是真的生气了。 “戎婕妤说,你以她腹中的孩子威胁,既然知道她娇气,还与她计较,也不怕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对于戎婕妤与霍成君,刘病已还是本能地相信霍成君,不为别的,霍成君真相对戎婕妤动手,就凭霍显的那些意图,定然早对她下手好几回了,哪还能让戎婕妤那般平静地道自己面前告状,昨日也不过是不想了解是何事情才随她去的,而后她又道动了胎气,将刘病已留在了披香殿,刘病已也不好如此无情地离开“动了胎气”的她,便就未再回椒房殿。 霍成君听得出刘病已语中的关心,尤其是最后一句,很是受用,就如同小孩子一般,立马别扭地看向刘病已,“陛下还关心着我的身子,只是决定信我了?若是娇气些才能得到陛下的宠爱,日后成君也要娇气些。” 霍成君如同个讨糖要的孩子,顿时让刘病已苦笑不得,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呀,也不知哪来的这些小心思,这是不生气我的气了?”刘病已也不知何时竟然学会了哄人,而且不止一次两次地哄着面前之人,也清醒地明白,他已然离了最初的目的,从朝夕相处到称呼的改变,早已有了眉头。 看着刘病已无奈的笑容,霍成君也甜甜一笑,心里的委屈一下子便消散了,“我到确实说了让她小心些,那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呢?”霍成君老实交代,可是还是想知道,在刘病已心中的自己是怎么样的。 刘病已故作深思,“你呀,何苦给自己添事,逞一时口舌之快,反让人落下话柄,这又是何苦?”话虽如此,可那番宠溺却是骗不了人的,“我若是不信你,今日哪还会任由你在我面前放肆,自我登基后,你可真算得上是大胆的,即便是幽朦也不会在我面前耍性子,也就你敢!”这话刘病已已不是第一次说,不过这样的霍成君,反而让刘病已更有真实感。 刘病已从一个平民到皇帝,其实感受到许多的冷漠与拘谨,每一个人的心思总是让自己去猜,这样的生活不用多时便会感到厌倦与劳累,而霍成君发作的脾气,却是免去了自己多费的这番心思,仿佛又回到了未当皇帝前的日子,没有那么多的真真假假,从始至终,刘病已真正想要的或许从来不是相敬如宾,而是真真实实的感受,如同平常夫妻那样,会拌嘴、会斗气,却也会莫名其妙轻易地相视而笑。 “那陛下还要来!”霍成君不是愚钝之人,自然也听得出刘病已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关心,带着小女子的娇嗔,看似埋怨,心中却是满足。 “你这是连皇帝都要赶了?若是我在这儿会徒惹成君生气,那我还是离开得好!”刘病已浮现几分可惜,摇了摇头,好似自己的这些口舌都是白费般,就欲推门而去。 “不许走!”霍成君快一步,连忙挡在门前,使刘病已的手落在半空中,而后又收回,于是霍成君便扯住了刘病已的衣袖,“好陛下,成君错了还不成,既然来了,也该歇歇再走,戎婕妤的事我可以解释的,我是真的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看不惯她那得意样,好似只有她能有孩子一般,便回了几句。”看到刘病已要离开的模样,方才还傲气凌然的霍成君,立马软了下来。 刘病已眼中划过一抹疼惜,不过很快便消逝于眼底,快得连一直盯着他看,期待着他回答的霍成君,也未捕捉到,“你觉着奭儿这孩子如何?” 刘病已忽转的话锋,让霍成君有一刹的愣神,“奭儿聪敏,前几日我还教他抚了会儿琴,他学得倒也快。”霍成君看似聪明机灵,可心思总是没有想得那么深,刘病已问,就凭心意回答,“不过平君走得早,幸而还有幽朦照料着。”说着说着,霍成君便忘了许平君这个忌讳,竟然主动在刘病已面前提了起来,当话已出口,注意到之事,只得低头看着脚尖。 “人总该往前看,既然你觉着奭儿聪慧,日后便多教教他,奭儿能得你这长安城的才女指教,定也不会差到哪。”刘病已已有他的用心,只不过霍成君还未察觉,甚至后来还被霍显一手给破坏了。 刘病已牵起霍成君之手,“差点忘了来此的目的,荷塘的花快谢了,你那般喜欢荷花,这最后一场总该去看看,况这几日天气也比先前凉快了些,正是赏花的好时候。”刘病已已将霍成君的喜好记于脑海中,也会费心思量安排,却终究没有多想为何她会喜爱那荷花,也未亲自问过,这可是她最喜,不过凭霍光一语而认定如此罢了。 第四十四章 拱手相送的江山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清风伴胧月,玉辉映碧荷,零落的粉白花瓣,轻轻浮于池面,荡漾漂流;舒适晚风,几盏荷花灯在小池中央飘飘荡荡顺着风向,顺着水流,载着微弱的烛光往一处而去,那一路好似黄泉的尽头,花灯之上寄予了多少离人的思愁。 霍成君双手合十,七月半的荷花灯,总是能以星星点点的烛光,点亮了一整个湖面,先前不知,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会将思念寄托于虚无缥缈,且不知最终落于何处的花灯之上;而今,自己却也成了这万千人当中的一人。 “奭儿,你可有什么要与母后言的,这灯都会带给你母后的。”霍成君蹲下身子,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小刘奭的头道,水灵的杏眼注视着刘奭,洒着弄弄的柔情。 “霍娘娘,母后去哪了,为何不见奭儿了,这灯不会说话,当真能告诉母后,奭儿想母后了?”刘奭疑惑的双眼回望着霍成君,期待她口中的答案。 霍成君抿了抿嘴,“只要奭儿说了,你母后一定会知晓的。”霍成君的声音是那样的柔软,她希望这一盏小小的荷花灯,能抹去刘奭心头的一些不安。 相比宫外满池灯光,汉宫何种的荷花灯稀稀落落,显得格外冷清与寂寥,宫中有忌讳,几人敢大着胆子至此燃灯,即便霍成君亦是偷偷带着刘奭来的这人迹较罕之地。 “大皇子,夜深你在这河边做什么,方才不是睡下了?”眉尹的声音倏忽在静寂之中小声划破,随后看到的便是从河边起身的霍成君那张熟悉的脸庞,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至刘奭身边,“霍皇后这是何意,深夜带大皇子至河边,还是这样的日子,皇后娘娘不知忌讳二字吗?” 看着眉尹眼中的防备,霍成君只是安静地解释道,“我不过是见奭儿思念平君,便带他至此点一盏灯,把心中之语与平君说道说道。”霍成君的目光落在了眉尹持于手中的白色荷花灯,“你也是为平君而来的?”忽略眉尹不敬的态度,霍成君反是温和地问道。 “霍皇后若是想治罪于奴婢,奴婢亦无话可说,毕竟除了陛下,这天下的掌权之人便是霍大将军了,霍家一句话,怕是连陛下也得思量几分。” 霍成君不知为何眉尹会对自己,对霍家有这么大的成见,但却也猜想与许平君之死有关,便不再多做计较,“难为你一片心,我不会与外人道的,奭儿,我们先回去吧。”眉尹言语之间的针对,霍成君感受得明显,但念其为许平君当时的身边人,自不会治罪,可也不想在这边任她冷言冷语。 毕竟霍成君是如今的后宫之主,而霍家的势力也确如她自己所言,如日中天,刘病已对于霍成君的宠爱,谁都看得出,硬碰硬对于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也就不再言语,只顾着自己放逐手中的荷花灯,让它随着水流带去心中的那些难言。 一夜水流一夜风,零星的烛光早已熄灭于花灯之中,零落的花灯也不知飘向了何处,只留下微微泛着涟漪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在阳光照射下,露出粼粼波光。 “云岭,霍家的势力当真让陛下也有所忌惮了吗?”功高震主这事霍成君不陌生,她也明白父亲在朝中地位无人可比拟,可也是在眉尹那番不平之言后,才开始思考,霍光的势力当真已经达到了此等地步,盛极而衰霍成君不是不懂,而她最怕的就是皇帝的忌惮。 “这些东西奴婢不懂,但奴婢知晓霍家的奴才旁人想训斥几句也需思量一番!”云岭眼中有着不可抹去的骄傲,却没有注意霍成君眼中的那缕担忧。 终究是云瑟稳重,“老爷从武帝一朝便已在朝中,又是两位先帝的托孤重臣,旁人自是比不得的,不过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老爷乃是忠心为国之人,怎会让陛下忌惮呢,主子何必思量这些不知哪传来的谣言呢?”为霍成君梳理着披落的青丝,眉头却微凝。 云瑟心中,霍成君如同自己的小妹妹一般,想将她护得好好的,所以在她最彷徨之际,她回到了她身边,陪她至被禁锢自由的牢笼,不过是想换得她的安心,陪着她走这一段不知是祸是福的路途。 霍成君半信半疑,信手拿起了一支至于木盒子内的玉簪,无瑕白玉为柄,微微绽放的荷苞为簪头,霍成君脸上浮现了微微的笑意,翘起的唇角,洋溢着幸福,“就用这簪子吧。”将手中玉簪递与一旁的云岭,这是刘病已那日携她赏花之时所赠,将所有的疑惑虽云瑟之语,置于心中一个偏僻的角落,任自己沉沦于刘病已的柔情蜜意之中,一切皆是她心甘情愿。 霍成君因眉尹一句霍大将军掌天下权而心生疑忧,奈何霍禹却因这一句而无视朝中之人,从酒楼回府之时,车夫因见稚童忽然蹿于街道之上,急急勒马,以免伤了无辜,却是将车厢之中的霍禹给惊着了,一个不顺心便脱口而出,“做什么呢,你想摔死本公子吗?”霍禹没好气地探出头训斥车夫。 霍禹的脾气车夫自然是承受不了的,便如实以告,霍禹的目光立即锁定于因这驾华丽马车突然停下,因车中之人的怒气而惊慌的稚童身上,吓得反映过来后连忙护着孩子的父亲,忙跪于马车前,向霍禹求饶,这华丽丽的马车除了霍家还能有谁,可他们这等平民百姓如何得罪得起霍家,骨气与性命想比,自然是保命更为重要。 霍禹还未将脾气发作,却见方才的稚童,忙站到他父亲身边,拉扯着跪于地上的男子,“父亲,我们没错为何要认错,反倒是他,明知这街上不可驾马,却还任由他家马车疾奔于闹市,咱们可至官府去告他!”稚童义愤填膺地看着霍禹,也不理解为何父亲会连自己的知道事情也不清楚,却因年小而不知权势二字的厉害之处,只知道出心中所想。 “你这小童,还想告本公子,好啊,你们尽管去,本公子倒要看看有何人敢接这案子,又有何人敢判本公子的罪?哼!”霍禹丝毫不将小童的话放在心上,这街上他来来往往也不止一回了,从来无人敢阻拦,今日这小子不但使自己受了惊,竟然还敢如此大肆开口,霍禹心中自是十分不不快。 霍禹的眼神看得小童心生害怕,急忙往跪着的父亲身后躲去,可霍禹却不打算如此放过两人,“这江山还是我父亲送给陛下的,我倒想看看还有何人敢治我的罪?”霍禹眼睛四周扫视一番,最后落在父子俩身上,却不知他一番耀武扬威的无心之言,却让有心之人听了去。 这有心之人便是刘病已于民间之时的好友张章,他如何看得霍家此等的跋扈,虽见不到刘病已,却也透过王奉光表达了自己想与旧友相见之意,王奉光乃是王婕妤之父,又与刘病已乃忘年之交,见他自是比张章来得容易,也就将张章之意捎带给了刘病已。 刘病已自登基后,当初的旧友,能相见的也不过几个耳,闻说张章欲见自己,自然也是欢喜的,命人备好茶酒,只等张章前来,谁知这茶未喝一口,酒未沾一滴,却见张章急迫的面色,惊慌跪于自己面前。 “张章,你这是为何,可是家中出了何事?先起来罢。” “陛下,草民家中无事,只怕陛下您会有事啊,前几日,草民亲耳听霍大将军之子霍禹言,这天下乃是霍家赠予陛下的,当时长安百姓不在少数,霍家竟敢如此蔑视君王,陛下可需小心着些,那霍光可是能废皇帝之人!”对于刘病已的询问,张章感动之余,更是为刘病已捉急。 而刘病已听了张章此言,双拳紧握,他知霍家嚣张,却不想霍禹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胆,他们将自己又置于何处,“张章,难为你一片心意,你此来正好,我这正有一事找不到何人去办,你我是旧识,今又这般为我着想,这桩事,交与你办正好。” 宣室的门紧闭,刘病已与张章附耳私语一番,看着他眼中的震惊,却是闭眼点了点头,而后张章便起身离去,而此事除了两人之外,无人知茶酒之中,已起了涟漪。 “来人,宣大司马大将军!”张章离去后,刘病已便命人召见了霍光。 霍光听闻宫中召见,当下便打探,陛下还召了何人,却听传旨太监说,只传召自己一人事,便泛起了疑惑,刘病已甚少单独召见自己,而此番又是为何,霍光欲从小太监口中打探些讯息,却是一无所获,只得道一句,“我这便换身衣袍,随公公入宫觐见陛下。” 自刘去之事后,朝中也无甚大事,刘病已突然召见自己一人,究竟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不过至宣室门前见到廖公公之时,却是得到了陛下很是不悦的讯息,这也让霍光多了几分思量与谨慎,若是公事,霍光没什么可怕的,可若为私事,却是起了忧心。 第四十五章 茶楼之中巧相遇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至宣室双手合揖,行了个简单的君臣之礼后,便道:“陛下,急召臣可是朝中有事?”霍光心中忐忑,看着刘病已的面色,希望能得到几分讯息。 却见刘病已犹豫之后道:“大将军有几日未见皇后了,随吾一同至椒房殿吧。” 刘病已的话让霍光一路无法心宁,想问却又不好出口,可一路之上心中依然猜度着,是否是成君有何不到之处,可又为何要召见自己,照理讲,不论成君与刘病已之间如何,也不会牵扯到自己,难不成是那桩事情被刘病已知晓了?如此想来确实忧心霍成君的处境。 一路猜想,直至椒房殿见到霍成君安然无恙,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由此也可断定,只是多想了,但依旧不明白,难道刘病已只是单纯地让他们父女见面吗? “爹爹,怎么来了?”霍成君的疑问霍光并未作答,而霍成君脸上却是有着惊喜之色,“陛下,让爹爹入宫的?”她轻扬的嘴角,望向刘病已,为了避嫌,自自己入宫后,霍显来看望自己不奇怪,可霍光已经鲜少来了,除非有何要事,而今是与刘病已一道,便做如此想了。 刘病已至主位坐下,面上愠色尽显,此时与霍光一同立于殿中央的霍成君方察觉到异样,向霍光投去疑惑的眼神,希望霍光能给自己一个提示,可霍光也是一头雾水,轻轻地摇了摇头,上位的刘病已将父女俩的动作都收于眼中,目光笔直地停留于父女二人身上。 霍成君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陛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惹您这般恼怒?”就连刘去之事,刘病已也尚未有这般神态,可见这事绝对非同小可,又召来了父亲至椒房殿密谈,霍成君总有几分不好的预感,霍光亦是如此。 刘病已忽然冷笑一声,一股凉意顿时透彻心骨,“自吾登基,便有传言,吾这皇位乃是大将军与霍家所送,吾自是感念大将军的拥立之恩,也知大将军忠心为国,只是近日听闻霍禹又在人前言,这江山亦是霍大将军所送,于此,吾特召大将军至此,正好皇后也在,不知霍家何时成了江山的主人?” 刘病已每一句如同冰锥刺入霍成君心中,霍光亦是一脸不可置信,忙跪于地上,“陛下恕罪,犬子不知事,臣回去定当查明此事,若是属实,定将犬子交于陛下处置,不论如何,臣绝无二话!”霍光急忙表明自己一片心,这些话若是别人口耳相传倒也罢了,偏偏从陛下口中得知是霍禹所言,这岂不是以下犯上,即便是实情也不能讲,况这江山本就是刘姓江山。 “吾也知大将军之心,大将军将爱女都送入吾的后宫,岂还能有反心?只是这话如今传入吾耳中,吾信大将军,方召大将军问个明白,亦是看在与皇后的情分,嘱咐几句,可若是御史得知,将此事公布于朝堂之上,不论真假,霍禹只怕少不了往廷尉府走一遭。”刘病已尽显仁慈,言下之意,已给足霍家颜面,霍家也该收敛着些。 刘病已的这些意思连霍成君都明白,况老谋深算的霍光,“谢陛下圣恩,臣霍光回去定当好好教导犬子,定会让霍禹这糊涂东西亲自向陛下请罪。”刘病已选择私了,霍光已感到十分庆幸,而这些混账话,以霍光对霍禹的了解,也是有可能出自他口,只不过是否被人教唆就说不定了,经这一番,冷汗也已湿了背后贴身的里衣。 “请罪不必了,此等事吾不希望再发生,成君,送送大将军。”刘病已这是下了逐客令,霍光自然跪安告退。 “诺”,霍成君点头,看了一眼依旧一脸严肃的刘病已,便送霍光一同出门了。 “快些回去,为父不会有事的,你在陛下身边也需小心些。”霍光满眼的担忧除了为霍家的将来,还有在君王身边的霍成君,伴君如伴虎,或许一步不小心,便会落入深渊。 “爹爹放心,女儿有分寸的,哥哥那边,还需爹爹多费些心思。”霍成君眼中也不乏担忧,对刘病已霍成君有几分了解,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他不会这般措辞严厉,望着霍光远去似乎又老了几分的身影看,还是回至椒房殿中。 霍成君一步一步往回走,在椒房殿门前时,却停下了脚步,最终呼吸一口气,还是将推门而入,双膝下跪,“陛下,成君替哥哥请罪”,霍成君不想刘病已对霍家心存疑虑,“陛下,哥哥他是有口无心的,绝不会有欺君侮上之意。” 看着霍成君的紧张,刘病已揉了揉眉心,走至殿中央,来到霍成君面前,“成君啊,我若真要治你哥哥之罪,何必召你父亲至此,大可明早朝会之时,交与众卿相议便可。”终于在霍成君抬头望向自己之时,刘病已叹了叹气,伸手将她扶起。 “谢陛下!”霍成君知道刘病已说的都是实情,心中本就因那时眉尹之语存疑忧,可霍禹偏偏又来了这么一遭,让霍成君也很是头痛。 刘病已将此事就此作罢,但是大街之上,霍禹之言,只要稍加打探便可知,况恰巧那日,韩增正在街旁的茶楼饮茶,听说书人之言,思琵琶之曲,正好见到了这一幕。 韩增什么都未说,只是静静看着事态的发展,转动手中的一杯清茶,等待着朝堂的动静,只是两日过去,依旧未有人提起,便料定此事定是被人压了下去,至于是刘病已故意不理会还是霍光已自己的权利压制,便不得而知了。 “侯爷,原还喜欢听书?”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韩增淡然回头。 “琵琶姑娘怎会来此?”落音轩在城郊,距离这长安城的茶肆尚有一段距离,韩增的谨慎,总觉着不会有如此的巧事,目光之中隐藏了一丝探究。 迎上韩增的目光,“这茶楼的说书先生乃是长安最有名的,琵琶作曲不免会用到些书中之事,若无新曲,总有一日会让人厌了的,故琵琶已是这茶楼的常客了,却是第一次遇着侯爷。”琵琶欠了欠身子,笑语盈盈。 “本侯先前常在边关,确实是甚少来此等地方,姑娘先前未必认得本侯,未见过也实属常事,既然在此相遇,不如至府中一叙如何?”韩增相邀,却不瞒眼中的目的,而琵琶久经那等混杂之地,察言观色自是擅长,在韩增无意隐瞒的情况下,也知晓他定是有别的事。 “琵琶岂敢拒侯爷好意,况侯爷乃落音轩贵客,琵琶又如何能得罪?”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了,韩增会是何事,琵琶也已猜到了,想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就是为打探霍家之事,而在风月场中的她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是听得最多的,即便在刘病已与霍光的压制下,无人再敢多言,但总有几个多嘴的会在酒后透露一些信息,这世上除非是未出言未发生之事,否则又怎么会悄无声息呢。 一件事情的发声,尤是朝中权贵之事,又怎会只有几人知晓关注而已,只不过在刘病已与霍光联手的压制下,才无人再敢提起,毕竟人家陛下自己的都不在乎,又何必多事,还得罪了大将军,要知霍成君如今正得宠,而霍光又柄权势,霍禹如今已是中郎将,东西将军乃是霍家女婿,何苦惹这些麻烦。 然对于戎婕妤而言,这是个扳倒霍家与霍成君的绝好机会,自不想就这看着从手中溜走,正当她欲在刘病已耳边吹吹枕边风之时,恰逢戎夫人入宫看望女儿,得知她的计划后,便拦下了,“为娘听你爹说,这事至今未有人提及,怕是霍家使了什么手脚,你这时候无凭无据的,何必去惹这些个事,听娘的,安心养胎,只要你腹中是个皇子,还怕那位吗?” “母亲,即便是皇子又如何,这宫中可还有个嫡长子,旁人倒还能挑错,可刘奭年幼,又是许平君唯一留下的儿子,哪有那般容易让陛下舍了他,看重我的孩子。”戎婕妤也显得有几分着急,在这后宫之中,有为爱的,也有更多为了家族、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有一天至至尊之位的,而后者总是在不断筹谋着。 而已在那难以有人能及之位上的上官幽朦却是独守着一个宫殿,看着盛放的花渐渐合拢枯萎,看着盛夏之后慢慢步入凉秋,而她却是未来得及绽放,便已步入秋季的花朵。 “成君,淳于衍时常出入宫中,你可是有何打算?”上官幽朦也不确定霍成君将淳于衍留在身边的目的究竟是不是只是那般简单,毕竟上官幽朦不希望,哪一天霍成君也沦为这后宫之中令人厌烦之人。 “我有什么打算,不过是目前让她入宫的,她又说我身子偏寒,需找些药物调理一番才可,这些日子除了椒房殿也未见她往别的地方去,我也便由着她了。” “那戎氏你又有何打算,倘若真是个皇子,你当如何?成君,还有一事,若是哪日你自己也诞下皇子,奭儿要如何安排?”霍成君未顾及到与未曾提起的,上官幽朦却已随着戎婕妤渐大的肚子有所思虑。 第四十六章 霍家之人欺不得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上官幽朦估计的总是比霍成君要多,尤是在看了这皇位更迭后,对于立储之事,更为敏感,只有霍成君有了皇子,虽非嫡长子,但有霍家在,那地位定然是朝于刘奭的,况霍成君的出身比许平君好得多,可刘病已又会舍弃刘奭吗?答案自是不能的。 “幽朦,这些你便放心吧,我没有争夺皇位的想法。” “你没有,旁人呢?你母亲呢?成君,事关切身利益,还有未来的富贵,有多少人会进入这趟浑水,况你已是河中之人?”上官幽朦所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以霍显的性子,只要霍成君有了孩子,自然会用尽法子,扶自己的外甥登上太子之位。 霍成君犹豫些许后,“幽朦,只要有我在,不会让这后宫再添无辜冤魂,你且放心!”这是霍成君的承诺与保证,可是她却不知这一句话会深信的又有几人。 但上官幽朦却是其中一个,因为一同长大,因为明白她,所以愿意深信不疑,点点头,微笑看着霍成君,好像不论多少年,不论多少世事轮换,不论面容多了几分成熟,他们三人的初心依旧是那般纯粹,依旧未有那些害人的心思。 三人之中那个唯一还在宫外,唯一还由得自己做主的韩增,与琵琶在茶楼相遇后,便到了龙额侯府,韩增无非就是想打探些消息,而他也相信,琵琶定还有不尽之言。 “琵琶姑娘,上回所唱小曲,本侯一直不知该如何解,姑娘可否指点一二?”韩增不羁地转动着手中折扇,眼睛直直的看着琵琶,丝毫无男女之别的忌讳。 “侯爷,能说的琵琶都已说了,至于侯爷未解之事,怕也只有侯爷自己去查明了。”她是个唱曲,只随着歌谣轻吟浅唱罢了,即便觉着所唱之事尚可深究,也不愿前去探究,那些王公贵族之事岂是她一个小女便子可以置喙,说白了,不过是寻个苟且安身之地,求个谋生之道罢了。 韩增深看一眼,“好,那不知姑娘最近可有何新曲?” “并无新曲,方至茶楼酒肆寻新事物。”琵琶回得很快,却也再一次解释了会与韩增在茶楼之中相遇的情形。 “姑娘可甘心一生困于落音轩,本侯若能使得姑娘离开落音轩,不知姑娘可愿意?”韩增收起手中的折扇,笑意轻轻荡漾于脸上,温柔的双目望着琵琶。 照理讲,韩增这一美男子,如此温柔模样,也能迷倒一片姑娘,可琵琶却看不到韩增眼中的善意,反是觉着充满了算计,却也莞尔一笑,“侯爷此等人物,能使琵琶离开落音轩自不是难事,只是不知侯爷有何要求,所谓无功不受禄,琵琶自然不敢奢求侯爷只是为了琵琶此人而给琵琶自由之身。”在风月场中,日久早已将人心算计落于眼中 被得知心思,韩增也不气恼,“本侯最喜欢的就是与姑娘此等聪明人谈话,不必说透,便能明白,却是省了许多口舌。”被琵琶识破后,韩增便不再转弯抹角,“琵琶姑娘乃是落音轩的第一人,有哪些事能瞒得过姑娘,韩某人只需姑娘帮这一桩事便可。”韩增递与琵琶一个了然的眼神。 对于韩增之言,琵琶并未拒绝,因为落音轩终究是难以久留之地,年轻之时尚能靠容颜与这歌声混口饭吃,可年岁大了,还有几人会听自己弹曲,那等地方风光来得快,却也走得匆匆,自然也不是她琵琶可久留之地。 其实在落音轩此等地方,那个卖艺的女子不希望能攀上个高枝,哪怕为妾也好,至少不必过着看人脸色的日子,而那些攀上高枝的也有运好的,因所嫁之人原配离世,也有一跃成为女主人的,这自然也让后头的那些人,存了哪日也可如前人那般的心思。 可琵琶却又与她们不同,她虽也想离开落音轩,毕竟那地儿虽是说,只是卖艺之人,可难免有些人要动手动脚的,却又不可拒绝,这终归不是理想之地,可作为落音轩的头牌,琵琶又是心高气傲之人,断然不愿与人为妾,因此才这么些年还在落音轩之中。 “这一桩事,琵琶定与侯爷打探到,只是希望侯爷不要耍着小女子开心。”有了这机会,琵琶也不愿放过,对于她而言,其实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因此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而她也明白韩增口中为何事。 “韩某人定当守信,这玉坠你且收着,当个凭证,免得心下不安。”韩增解下悬挂于扇尾的玉扇坠,起身递与琵琶。 琵琶收下了扇坠,道一声谢后,便告辞离去,韩增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看中已空无一人的厅堂,暗道:这是何苦呢?一抹自嘲的苦笑浮于面容之上,韩增未想过向来洒脱不羁的他,也会有这样一日,原以为不会在乎的,终还是放在了心头。 韩增因霍禹之事,坐于茶楼探消息,遇上了琵琶,心中所念之事有了着落;而霍光却为了霍禹之事已气急,那日自椒房殿回霍府,便开始寻霍禹,哪知霍禹在得知消息后,便避开了,躲到了霍山之处,而霍山也是个整日里流连于烟花之地的,自然也捎带着霍禹,如此一来,已有好几日未回家。 霍禹回至霍府已是三日之后,本以为过了那么些时日,又有霍显会在一旁劝阻,霍光的气估计也已经消散地差不多了,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悄悄地回了府,可哪知他几日未回府,霍光已命人守着几日了,所以,霍禹前脚踏进霍府,后脚已有人禀报霍光,霍禹自然也只得灰溜溜地,怀着忐忑去挨霍光的训。 “孽子!”霍禹方入书房,就见霍光向自己扔来的竹简,伸头伸手恰好接住了那一卷书,只是霍光本就扔得用力,此时,霍禹的手已经红了掌心,心中颇有几分不平,“父亲,您再看儿子不顺眼,也不必如此,这竹卷可是会砸死人的。”霍禹嘟囔一声,便将竹简往霍光身前的案上放去。 “砸死了却也好了,免得你拖累了霍家,你这逆子,竟敢在外边这等胡言乱语,真想气死为父不成吗?”话虽如此,可终归是亲生子,虎毒尚不食子,况霍光乎! “父亲,我这不是一时口快,哪知陛下会知道了的!也不知哪个多事,若是让我知晓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连小爷的状都敢告到陛下面前了!”霍禹可谓气势汹汹,可讲得正兴起,却被霍光一个冷冽的眼神看得愣是打了个喷嚏。 “这几日,成君也命人来寻过你,待会儿,你母亲也要入宫,你便随她进宫看看,我警告你,此事陛下已不追究,你不可再滋事,切莫犯浑!”刘病已已明确告诉自己知晓这事,此时,不论是谁出事了,只要此消息得知一二的,就与霍家有些联系了,霍光即便想将人揪出来,又岂会这么傻地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人白白送话柄,因此也提醒了一下甚有可能做此事的霍禹。 霍禹听闻是与母亲一同入宫看望妹妹,整个人别提多兴奋,自然连声答应,一来可不用听霍光的唠叨与责怪;二来自霍成君入宫后,两人还从未见过面,上一次霍成君与刘病已至霍府时,他恰好不在,如此在得到霍光的允许后,便一溜烟儿地离开了书房,只剩下霍光一人在书房之中叹气摇头,这霍家究竟该交给谁呢? 霍禹之事霍显自是听说了,可霍显与霍光的想法却是两番模样,“禹儿,娘亲听子都言,你父亲又训你了,你也真是的,当时那两父子既惹你生气了,暗中处置便罢了,这些私底下的话说与他们听有何用?不过陛下也是的,就为这么点事,还要召你父亲入宫,还是在椒房殿中的,你妹妹定也知晓此事,才会想着要见你,待会儿见着了,你由着她说便是了。”霍显眼中,霍成君与霍光是一伙的,两人所想甚是接近。 对于从来袒护自己的霍显之言,霍禹自然是听得进去的,便满口应下,随着她一同欢欢喜喜入宫了。 霍成君闲来无事,手中抓着一把鱼食,看着水中嬉戏的鱼儿,扬着唇角,展开了笑颜,时不时往何种投下一点鱼食,看着它们聚集离散,也是欢了容颜,但当听到下人来报,霍夫人与霍公子求见之时,却是锁起了眉头,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洒于河中,拍了拍手,落了剩余手心的那些,便起身往前厅而去。 “臣见过皇后娘娘!”霍禹作了个揖,还未等到霍成君的免礼,便已起身,“八妹,我看你是瘦了,告诉为兄,是谁欺负你了,为兄替你除了这口恶气,让他们知晓我们霍家的人是谁都欺不得的”,霍成君摇头,还未说出口,霍禹又接到,“是不是那个戎婕妤,你等着,为兄这边将人拎过来,给你赔罪!”霍禹绝对是个行动派,说罢便欲离开椒房殿。 第四十七章 暖君心宠冠后宫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禹这举动霍成君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之人做事还真是只凭一时之气,好不思虑后果,怪不得会有街上之事,笑的是,不论如何,兄长依旧是那个疼爱着自己的人。 未待霍禹转身离去,云瑟已大着胆子,站到了门前,“公子,莫不是要害了小姐不成,公子之事方平息,难得陛下未怪罪,今日里,若是惊着了戎婕妤,到时受累的还不是小姐?”云瑟与霍成君一同长大,与霍禹自也比旁人要熟,因此,胆子也更大了些。 “云瑟,你这臭丫头回来了也不与本公子打一声招呼,就这么跟着成君入了皇宫,可真算好的!”霍禹被云瑟拦下倒也不气,反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云瑟之身,会如此说也是念着往日一同长大的情分,若换成别人,霍禹哪会如此客气。 “云瑟跟随小姐,小姐在哪儿,云瑟便在哪儿,哪来的算好之说?”对于霍禹,云瑟倒是半眯着眼睛,其实霍禹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少爷,加之霍家的权势,早已不知天高地厚,可若是论他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却也是没有的。 霍显不禁白了一眼一旁打闹的两人,“成君,你让禹儿来此做什么?” “我为何,母亲还不知吗?”霍成君的眼神最后落在了霍禹的身上,当霍禹的眼睛对上霍成君的目光之时,显得有几分心虚,经过霍光的一番教训,霍禹虽说有些许不服气,可冷静之后也知自己错了,这才会至霍山处一避,此时又有以前会包庇自己的霍成君,严肃对待,更是明白了自己那日确实有些离谱。 见霍禹的神色,霍显忙上前打圆场,“好了,你们兄妹难得一见,总不能为了这些事而烦忧,况陛下不是也未怪罪,你又何必再责怪你兄长呢?”霍显不以为然,在她心中,霍禹所言乃是实情,不过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母亲……”霍成君微嗔,还欲说什么,便被霍显打断了。 “成君,母亲来是有正事寻你的,淳于衍说你身体寒气重,配了些药为你驱寒,这几日是如何了?”眼看戎婕妤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霍显的心也是一日比一日痒,奈何霍府有霍光看着,皇宫有霍成君守着,倒还真不能有什么行动,也就只能寄托于霍成君的肚子早些有动静,如此,管她什么没人婕妤都不在话下,而且,依霍显之心,霍成君只要有一子,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撺掇着霍光,让刘病已将这孩子立为太子,如此一来,霍家与霍成君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 “便也这样吧,母亲啊,有些事也急不得。”霍成君何尝不想能与刘病已有一儿半女呢,且不论日后之事,若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也是好的,而又有哪个能亲得过自己的骨血呢,奈何这些也不是她急就能成的。 “你是不急,外边有的是急的人,你可知,有多少人想着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又有多少人为博君王的赏识,物色着貌美女子,意欲献于陛下,这后宫如今人不多还好,人一多,谁知陛下的心思会如何,总还是有个孩子来得妥当些。”孩子是能牵住帝王心的因素之一,想当初,霍显自己就是因为有了霍禹,才能在霍光元配离世后,坐上了霍夫人之位。 霍成君本未想过这些,被霍显这么一说却有几分疑忧,霍禹却在此时出声,“母亲,您就别瞎操心了,我们家八妹这等容貌,又有才华,家世也没有几人能及,害怕那些个说不出名堂之人吗?”霍禹主要是为了让霍成君宽心,当然心中也是有几分自信的。 “呵!”霍禹这摆明捧着自己妹妹的话,惹得霍成君也绽放了笑容,“哥哥尽会取笑我,不过日后哥哥也需注意些,此番陛下不作计较,可下次又知会如何,且不说别的,爹爹如今身子不好,若是再气着了,终是无益的,况天下终是姓刘的,这样的话可万万讲不得了。” 霍成君的话霍禹还能听得进去,挠了挠头,“我听你的便是了,下次不会如此鲁莽了!” 有了霍禹的插科打诨,霍显说的终也有限,可经过霍显这么一闹,霍成君这一日都无法安宁,直至夜间刘病已至椒房殿,看着看着便心不在焉,惹得刘病已俊眉蹙起,“成君,何事让你如此出神?”刘病已带着几分不悦,霍成君鲜少会在自己面前如此。 “呃……”霍成君转头与刘病已四目相视,“陛下是不是又要充盈后宫了?”手指绕着丝帕绞了几圈后,还是犹犹豫豫,带着几分胆颤地问出了口,却不想心中不知哪来的委屈,比之前愈是烦躁了几分。 刘病已双眉比方才更陷了几分,“你这是怕后宫有了新人,皇后之位不保了?” 霍成君一脸认真,“成君是怕陛下只顾着新人,把成君忘了。”皇后之位对于她来讲更多的是为了能保得家族平安的一步,但入宫为的不过是那颗萦绕的心,最怕的不过是再也换不回他的回头。 “后宫这些美人都忘了,也忘不了你,选家人子入宫,乃是每朝每代皆有之事,你若担心,我答应你,那些个美人由你去选,如此可心安了?”和悦的笑容,如同驱走夏日炎热的舒爽秋风一般,直吹入霍成君的心中。 “陛下就不怕成君所选之人皆是容貌不佳的?”轻掩粉唇,舒展了心事,霍成君要的不多,刘病已几句话便愿意信以为真。 刘病已将霍成君揽于怀内,“若真如此,我也认了,反正日后只宠你一人就是了。”他满目皆是柔情,身上所散发的也已不是帝王的君威,而是暖暖的气息,令人很安心;刘病已有那么一瞬,甚至觉着若能与霍成君就这样相拥一生也是好的,可是他们之间或许注定有太多无法纯粹的相守,也因此,眼中更添了怜惜。 刘病已清楚地知道,霍成君不是许平君的代替品,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许平君给了他平淡安适的生活,霍成君却让他有想守护的冲动,“成君,历来后宫不是太平之地,我不想见到有一日你成了与她们一样的人,若有何委屈,你可与我言。”刘病已只希望到最后不要把她伤了,只希望能够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只要霍成君无过,不论未来如何,她自然能如上官幽朦一般屹立不倒。 从刘病已怀中抬头,“嗯,你放心,你经历过的,我不会让第二人再经历一次,大汉朝也经不起第二次了。”从未想过要迫害谁,她会逞口舌之强,会在刘病已面前撒娇诉苦,却未对谁动过手;都说后宫倾轧可怕,霍成君却是人犯我时,我便明着还回去,也不顾对方是否会心怀恨意。 “你可想知我经历过的那些?”不知为何,刘病已竟然想着让霍成君知晓自己的过往,知晓他曾在民间的那些日子,看到霍成君点头泛光的眸子,刘病已娓娓道来:“就从当游侠那段日子讲起,我自小混于市井,各处游历,所见之人不同,所学功夫也是各知一点,只是每到一处总能见到几个被恶霸欺凌的百姓,如此仗着自己有些功夫,自是见不得的,于是就开始了所谓扶危救难的日子……” 霍成君听着刘病已轻轻地讲述着那些她所不知的往事,却是问了一句,“陛下,可也受过伤?”刘病已讲的好似都非常简单,但霍成君听着听着也不由得为他提起了心。 “自是有的,不过幸而上天护佑,倒未有过什么致命之伤。”刘病已将霍成君言语间的担忧都记于心间,多少人听到那些过往,只会称赞一句,而霍成君却是忧心自己可曾受过伤,她眼中的心疼,早已融化了这颗因许平君之死而冰封的心,目光更多了几分似水柔情。 “最严重的一次啊,便是帮着一少妇救她夫君,她那夫君也是个不知事的,竟然去了赌坊,虽是运好,赢了些银两,可那赌坊之人那肯啊,便追着她夫君跑了,我恰好遇到,帮着他们拦下了那些个人,哪知对方人多,我自是落了下风,打斗之中,那些人的刀险些刺入我心脏,幸而以手臂挡下了……” 这个世上,曾经有个许平君在自己外出之时,担惊受怕,每每回家,她都会看自己可有受伤之处;而许平君之后,却有霍成君在身旁,静静听着陈年之事,为自己的经历而提心吊胆;可惜,两个女子,一个已红颜早殒…… 霍成君没有刘病已的百转千回,只知道依偎在他身边便是幸福,不论后宫将会有多少人,刘病已说只宠她一人,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奈何一日一日的流转之后,有的话最后也慢慢成了过往,霍成君不知道,她以为的幸福,她以为的只宠一人,已在渐渐改变,而这一切皆源于一人的出现,甚至几年之后,霍成君也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当时的选择不是如此,是否结局将会改写? 第四十八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八月桂子香满溢,离近中秋之时,汉宫之中喜气融融,来回奔走间,偶有几个生面孔,也会偶然间看到一群未曾照过面的家人子。 阙台之上,俯头望着从眼下穿过的清丽女子,“钦天监说,初一十五皆是好日子,初一依然过去,这选妃便定在了十五,你当真不必与陛下言,往后推几日?”上官幽朦转头,看向依然望着下面,却已无人影的霍成君。 “既然是好日子,何必再拖延,这一日迟早会来的,陛下也说,不论后宫有多少人,他只宠我一人,有何须在乎这一天呢?”看着已不再炙热的阳光,洒下的两抹身影,霍成君面上多了几缕柔和。 “你这是真不在乎,还是假装大度,成君,病已的话,你觉着可信吗?”上官幽朦从刘病已自广川回来后那一番话中,只觉着刘病已不如她们表面看到的那样,而那句“只宠一人”怎么听怎么觉着是在哄人的,普通王孙贵族尚难只有一人,况后宫皆是美人的皇帝。 “信与不信又有何重要,他说过便好。”霍成君并不知道该不该信刘病已,但她明白不论这话真假,刘病已都不可能永远只有她一人,只不过是期望,不论有多少人,自己在他心中依旧又一个落脚之地,如此便已知足。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可也算得上轰轰烈烈,而司马相如尚需卓文君写信告之,成君,对于病已,我只想说,你不要将一片心皆抛给了他,我怕有一日,想收回便难了。”霍成君不是许平君,上官幽朦也清楚刘病已当时有多少不愿意,可如今这样的宠爱,却令上官幽朦欣喜之余,也带着几分顾虑。 霍成君看向上官幽朦,淡然一笑,“幽朦,我的心你早知已经收不回了,或许我一开始便不该遇见他,也便不会生了这些难断,我入宫为的是霍家,为的是替母亲赎罪,可至今我知,其实一开始更多的便是心系于刘病已。”霍成君眼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淡淡的疑忧。 望着渐渐将天空染得昏黄的落日,霍成君与上官幽朦都不再说什么,只是双手扶栏杆,抬头仰望远方,目光似乎在张望着那难以料及的未来。 落日就如此笼罩着两个娴静的女子,从染满霞光到昏黄逐渐褪回天空原本的色彩,然后慢慢回归至沉寂的夜,她们方提起莲步,下了阙楼。 桂子不堪微风吹,一阵晚香几摇落,却有人于树下端着一小巧竹筒,蹲身于树下,将手中的竹筒置于一旁,掬起一捧金黄色的花儿,皆倒至一手,而空下的右手,轻轻拂去几丝泥土,两手转换两三次后,方将这花倒入竹筒之中,再一次循环之前的动作,而每一步都是那般轻柔细腻。 “你拾这落花有何用?”玄色的衣袍,五爪龙纹,刘病已负手而立,看着这陌生女子,头一次在宫中看到对待落花还这般细心之人,她面上的笑容犹如春风般,令人畅然。 “阿君见过陛下!”循声看去,口称阿君之人自也认出了刘病已的身份,慌乱之间,将一旁的竹筒打翻了,竹筒内的花,有一小部分已零落在外,皱眉看了一眼,带着几分可惜。 “阿君?”刘病已在听到她的称呼之时,已然忘了观察她那一系列的小动作,只是想起了多年之前,那个曾经被人称呼着“阿君”之人,那个刁蛮爱哭的女童,曾以为许平君就是那人,可在许平君离世前,还是将真相告诉了自己,刘病已原以为此生也许再无法见到当时之人,未想到此时面前就有个叫阿君之人,心不知被什么绊动了下,竟弯下了身子替她扶起了脚边的竹筒,“收好了,是吾鲁莽吓着你了。” 双手从刘病已手中接过竹筒,清晰地听着他对自己道:“你是哪个宫的,吾有个故人也叫阿君,却是有缘了。”她早就听闻陛下和善,还以为只是外边的传言,今日亲见,方知这年轻的陛下比传言中更为宽厚。 见她未作回答,刘病已只道是自己吓着她了,眯眼笑了笑,便转身离去,若是有缘,人在宫中自然能再相遇。 看着陛下远去的身影,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竹筒,低头闻了闻竹筒中桂花散发着的幽香,好似比之前为沁人心脾,咧嘴展开笑颜,口中却是嘀咕着,“阿君,故人……故人,陛下……”笑容愈发灿烂,抱紧手中的竹筒,转身离去,却也看得出身影中非但没有惊恐不安,反添了雀跃欢快的步子。 因那一句熟悉而又许久未听到过的“阿君”,刘病已显然有几分激动,至椒房殿时,一时间竟然出了神,直至霍成君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成君,有何事?” “该是我问陛下何事这般出神,成君都叫了好几声,陛下也未应一句,近日家人子入宫,我瞧了一眼,虽说个个姿色不错,不过也真有几个秀丽貌美的,颇能打动君心的,陛下该不是遇到了哪一个,心啊早飞了过去!”霍成君只是打趣,却不想刘病已倒是认真了起来。 “那些家人子中可有一个叫阿君的,方才我遇到了一个自称阿君的姑娘,在宫中倒从未见过,原以为是哪个宫中的丫鬟,现在想来那身装扮却不像是宫女,许是这新入宫的家人子了。”刘病已似乎找到了一丝线索,可对上霍成君的眼神时,多了几句解释,“平君离世前,说她不是当年人,今日这姑娘与当时我所遇之人都叫阿君,年幼之事,我只知那一个称呼。”其实刘病已记得的远比他想象中的多,只是当时却惘然。 “若不是当年人,陛下可会失望;若那人不如陛下所遇之时般美好,陛下可会烦心?”霍成君收了收瞳孔中的惊讶之色,换上认真的神情看着刘病已,期待着他口中的答案,因为她只希望刘病已可以好好的便好,至于其他,作罢便是。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天下能叫阿君的有多少,又怎会如此碰巧,遇上的刚好是当年那人,若是有缘,也早该见到了。”刘病已口中未言失望二字,可神情却是怅然失落。 霍成君没有错过一分一毫,“陛下乃真龙天子,陛下想要的,上天自会赐予陛下的,指不定就是这般凑巧呢,这缘分啊,要巧才是,入宫的家人子这般多,陛下遇上的偏偏是她,这就是好兆头啊。”霍成君看到刘病已眼中的期望,心明显颤动了一下,可是又不能让刘病已发觉,只是装作若无其事。 秋雨毫无预兆地连绵了起来,长乐宫中的霍成君,来时便未带伞,椒房殿未有急事,也就索性在长乐宫多呆了一会,上官幽朦却是在此时命颂挽取来了一份花名册,递于霍成君,“成君,你看看这个,这些个人这几日我都命人查过了,这册子上已写得十分详尽了,选妃之时,你依照看中的人名报来便是。” 选妃不仅仅只是由着皇帝的喜好,还有各家之间的联系,毕竟一旦成为皇帝后宫中的人,娘家人便成了外戚,若是那人受宠,前朝的形势指不定也会因后宫得宠而有所改变,因此,对于选妃之事,即便没有霍显特意的嘱咐,上官幽朦也会好生挑选,人不可能那般无私,至少上官幽朦还做不到,如今的她,其实多好有几分依仗着霍家的势力,而一旦将来的贵人是与霍家有过节的,那上官幽朦这个太皇太后的地位也只是形同虚设罢了,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更迭后,上官幽朦断然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你也为这事忧心了,昨日母亲入宫之时,还提起这事,说是让我好好查查这入宫的家人子都是些什么背景,今日里,你却已经将这东西备好了,倒是省了我许多事。”霍成君说着,将花名册中之人一个个仔细看了过去,与家族有关之事,霍成君自然也是上心的,后宫之人不就是这样,虽然说不好日后会如何,但是在选人之时,总是希望与自己,与自家亲近些的。 听着霍成君的打趣,上官幽朦也不禁笑言:“为你省了这么些事,你倒还要怨我多事了不成?你啊,好好看看,什么人与霍家交好的,你总该比我清楚?” 霍成君却是抬头,“依我看,与霍家甚是亲密之家却是没有女子前来,与霍家交恶之人的女子也未在这名单之列,这当中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依我之见,选谁都差不多。”与霍家关系好的,也知道霍光爱女已经入宫为后,难不成让自家的女子入宫与霍成君争宠吗,这不是摆明了与霍光作对吗,也就对选妃之事未上心,而与霍家素来不好的,早在选良人入宫时,就被人剔除了,剩下的,可不是些不生不熟之人。 “若是这样,倒还真是白费了我这番功夫了,等八月十五见到那些人再做定夺吧。”家世都没有差,只能从面相来选了,挑几个看得顺眼的便是了。 而当上官幽朦正要收起霍成君手中的花名册时,霍成君的手指忽然落在一个名字上…… 第四十九章 暗藏心事空对月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张筠柔,阿君……”霍成君的眼神在这三个自上久久移不开目光,甚至小声地念出了声,自也引得了一旁上官幽朦的关注。 “此人有何问题,你们认识?”听霍成君的昵称,何出神的形态,上官幽朦对着张筠柔也好奇了起来。 霍成君合上花名册,抬头看向上官幽朦,“陛下那日与我说,在宫中遇到了一个自称阿君之人,他以为是幼时之人,还让我留心打探一下,我方才看这名册,并未寻着有何人叫阿君的,看了一遍,只要此人名中带筠,想必便是此人了。” “病已未免草率了些,如此,这天下凡是与君同音之人,皆可叫阿君,你也不与他说道说道!”上官幽朦却是觉着好笑,世上哪有那般凑巧之事,遇到一个自称阿君的,便当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成君,你该不会应下了?”上官幽朦的目光猛然一骤,看着霍成君方才那认真寻找的模样,还真是说不好。 霍成君尴尬一笑,默默点头,“他想找到那人,我便应下了,幽朦,你就帮我这一次吧。”霍成君拉扯着上官幽朦的衣袖,像个要糖吃的小孩一般,摇来晃去。 上官幽朦的双眸却未因她的天真模样而柔和,反而变得严肃认真,以手挡下霍成君还欲摇晃的手,“你可想好了,这不是我帮不帮你的事,有些事,你比我明白,那人若是就这样成了病已这么多年牵挂之人,你在这宫中会如何,病已对你又会如何,你可想过?”上官幽朦看着霍成君,突然变得语重心长,“成君,并非什么事都要装作糊涂,有的事一旦糊涂了,想再清楚便难了。” “幽朦,你就随着我罢,我母亲做出那等事,我还有何选择?”那一双闪着灵光的眸子,忽然多了悲伤,忽然阴沉了下来。 “若这是你想的,我便随了你,只是怕你有一日悔之晚矣啊!”上官幽朦无法多做评判,但是霍成君所言的霍显那些动作,却也同炸药般,说不定那一日便爆了。 八月十五,天空还以明朗,一排女子亭亭玉立,这几人皆是经过重重筛选,最后留下来的,个个都可谓是人中翘楚了,真要说凭这一面之缘,挑出个一二三来,也是极难的,霍成君扫视一番,便将决定权送给了上官幽朦。 上官幽朦看到霍成君看向自己时,就知道这恶人只有自己来做了,不过与霍成君不同的是,再次见到这些家人子时,只觉距离刘病已上一次选妃,似乎早已物是人非,新人涌入,旧人还会有几个可以永远停留在帝王心中呢? 上官幽朦挑了几个看起来面相和善之人,只是到了最后一个名额时,却看向了霍成君,到这一刻,还有后悔的机会,事实上,上官幽朦也希望霍成君不要这般固执己见,不要这般执着,可是霍成君决定的事情,却也难改变。 接过上官幽朦的目光,直接道:“你们当中可有一小名为阿筠者?”霍成君之言让几人忧心,尚未入选,名字便已让皇后娘娘知晓,这未必是什么好事,锋芒过露,很多时候只会早来迫害,只是也有人好奇,为何皇后会得知这个名字。 作为当事人,那个自称阿筠之人,自然是明白霍成君为何会有此问,却也犹豫于该不该站出来,因为无法判断这会是自己的机会,还是让自己与这一步之遥的距离后会无期,最后还是那一点侥幸胜于那点儿担忧,“回皇后娘娘,家人子张筠柔,小名正是阿筠,那日不小心遇到陛下,冒犯之处,还请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恕罪!” 张筠柔语毕,便双膝跪地,她显然是聪明的,这样一说,还真是让霍成君要不就此成全了她,要不担着嫉妒之名,公然与刘病已作对。 霍成君与上官幽朦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眼中尽是了然,并未有太多意外,“平身,既是陛下中意之人,自当与旁人不同,就将她封为婕妤,太皇太后以为如何?”霍成君大方给了超于常人的份位,上官幽朦却是一脸讶异,可霍成君既然提出来了,也只能点头。 待众人散去后,上官幽朦才问霍成君,“让她入宫已是你大度,竟然还给了这么高的份位,你想的究竟是什么,这婕妤仅次于夫人,况只有位至婕妤,方有可能成为皇后,你难不成是想让贤了,还是被她那番话气糊涂了?”霍成君完全不必如此,即便不好拂了刘病已的面子,让她入宫封个美人也就是了。 “已让她升至婕妤,她最好安分些,免得将心思都费在了如何往上爬,我为何会让她入宫,你是明白的。”霍成君倒是没有上官幽朦口中的那些意思,而且张筠柔所说之事,霍成君早已得知,更明白刘病已会对她多看一眼是为何,也没什么可气着的,只不过是不知情的张筠柔自作聪明罢了,不过她倒也是托了这点小聪明的福,本来霍成君确实想如上官幽朦所言那样安排的,不过听方才那番话,可也不是什么省事的主,霍成君便来了这么出其不意的一出。 “你就犯傻吧!”霍成君的决定上官幽朦无法改变,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句,两人便相携离开了。 天未黑,十五的月亮已经高高挂起,清光幽吐,静静地,却又被万人仰望着,霍成君与刘病已皆是这当中之人,转眼间已经是四年了;四年前,他还思何时能与许平君夫妻团聚,如今却已是天涯两别,除非离了这世间,否则再不得见;四年前,故意将消息透露给霍成君,为的是让她死了心,却不想,霍成君还是入了宫,成了自己的皇后,而自己的心亦时不时会被她扰乱。 “主子真是的,那么大方做什么,那戎婕妤还是有了孩子才封的婕妤,这下倒好,不过是见过陛下的,方入宫就成了婕妤,哪日再来一个,主子该不会直接封人家夫人了!”云岭向云瑟嘟囔着,眼睛看向霍成君,也生怕自己的话被霍成君听到。 云瑟点了点云岭的额头,“主子未说什么,你哪来这么多话,既然怕主子听到,便不要再言了。”霍成君的意思云岭不知,云瑟却是明白的,所以,自回到椒房殿,云瑟虽有几分意外,也未多问,目光倒是顺着云岭,看向了一人发呆的霍成君。 “主子看什么呢,这般入神?”云瑟巧笑嫣然,打断了霍成君一人的沉默,她不忍心看到霍成君这样孤独的身影。 抬头勉强一笑,会看云瑟一眼,“没什么,天儿好,月儿圆,云岭你去请幽朦至红梅林,我们一同赏月去!”霍成君抬眼看到明亮的皎月,倒是起了兴致,却也是有话要与云瑟言,才会让云轻去长乐宫,“若有人来寻,便说本宫与太后去红梅林了。”明知今日子该不会有谁寻来,却还是不放心地吩咐了宫中之人后,方离去。 自小跟着霍成君的云瑟,自然是明白霍成君的话外之意的,离开椒房殿,小径只余两人时方问道:“小姐有话与奴婢讲?” 霍成君颔首,“云瑟,这会儿他该如愿了,我如此做究竟该不该?先前,幽朦还劝我,莫要后悔了,我以为如何都不会悔的,这会儿,却是有几分不知该如何了?” “太皇太后说的自是不错,小姐所做之事定是有所思量的,如不如愿便要看他们的造化,只是不论如何,奴婢却是觉着小姐委屈了自己,这样的日子,该是团圆的。”云瑟的心总是向着霍成君的,是她的选择,云瑟会支持,可也会为她而委屈,而心疼。 “与幽朦团聚不也一样,你何时也多了这些愁思?”霍成君微微一笑,好似已抛开方才木然所思一般,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梅林而去,倒也消散了些烦忧。 上官幽朦随着云岭与颂挽至红梅林时,远远便听到了霍成君与云瑟的声音,不禁加快了不乏,如云瑟所言,这样的日子,本该团圆的,可她上官幽朦如今还能与何人团圆,不也是幽幽深宫,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吗?谁都有可能在这日子有团圆二字,或者有以后的团圆,唯有她,再没有可能,如此想来,只觉还不如一婢女来得好些。 “你们主仆两人聊些什么,我这远远便听到了。”上官幽朦依然面色无惊,还是那平静的模样。 “既然听到了,还问我们做什么!”霍成君笑言,“这儿从来只是来赏梅,今日觉着这般清净之地,赏月也是不错的。”这一片地,有她们太多的记忆,尤是上官幽朦,却也是她们沉静的最好之地。 上官幽朦仰头看着圆圆的清冷月,好似那思念的人就在高悬的清辉之中,霍成君也随之仰头而望,思人明月两相映,各自心事各自望,静静无语,一人思先帝;一人思亡夫;两人人思故人;唯有云岭尚未有这般可思之人,只是看着她们的模样,透着几分不解,直到多年后,云岭才知她们如今的心情。 第五十章 孤身孤影对酒吟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皎皎圆月,曳曳烛光,刘病已毫无意外地出现在张筠柔房中,品红的衣裳,衬得肤色更为白皙,与初次偶遇相比,多了一抹羞涩,两侧脸颊红晕微浮,偶尔抬头,却又娇羞低下,不敢与刘病已对视,而带着紧张的笑容一直僵在嘴角处。 刘病已凝眸看着面前低下的脸庞,“阿筠,可是你?”带着期望,又怕带来失望,轻柔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颤抖,刘病已以为,许平君离开后,他真的会如自己所说那般,不在乎是否还会遇到当初那个蛮横的姑娘,却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还是这般激动。 张筠柔抬头,对上刘病已满是希望的目光,微微一怔,轻轻点头,“陛下……”这一声,好似真是久别之后的重逢一般,双目闪着晶莹,面带喜色,与刘病已两人久久注视着。 一眼,如同望穿了当年梅树之下那张哭泣的脸庞,那破涕而笑的模样,会心的笑容,直达心底,眼角眉梢皆透着笑意,就这样,刘病已的笑容越放越大,原来上天对他还是怜悯的,许平君走后,他一直惦念着的人,也来到了自己身旁,那一声声“阿筠”如此熟稔。 孤寂也好,欢欣也罢,汉宫的十五夜终是安静的,霍府却是谁也难以安歇,霍显白天欲入宫,但知她目的的霍光,将她拦下了,甚至命人好好看守着,与软禁无甚区别,此时,霍显见到霍光正满腔气愤。 “老爷果真是年纪越大越怕事了,今儿可是团圆之夜,陛下却选在今日选妃,这不是摆明了与成君过不去,此等事,老爷也能忍得?”霍显冷哼之中泛着嗤笑。 “此乃钦天监择定的日子,与陛下有何关系?”霍光只觉霍显无理取闹,将事情复杂化了,刘病已岂会如此有心计,连选妃的日子也会谋算好? “钦天监早已是陛下之人,指不定是陛下先前与他串通好的,给我们霍家难堪,想成君大婚之时,他一分银两未出,至今外边还传着,是我们巴着陛下,将女儿贴下去的,成君自幼是咱们的手心肉,如今出嫁了却还要听这些人嚼舌根,岂不是太委屈成君了。”霍显满是为霍成君抱不平。 霍光显然已不想多听,带着几分不耐烦,“你若安分些,成君至于如此吗?成君为了谁入宫你我心知肚明,今日反倒怨陛下,早与你讲了,后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以为世上会有第二个先帝,第二个幽朦吗?”霍光倒是觉着上官幽朦是幸运的,至少不论如何,昭帝在位时,他权势正盛,加之昭帝的宠信,使得上官幽朦稳坐后位,因自己的操纵,又无人争宠;如今昭帝虽然不在了,可是她太皇太后的地位怕是无人动得的了。 听霍光之言,霍显除了冷哼,也无法辩驳,毕竟说起许平君那件事,自己还是心虚的,也怕霍光真的一怒之下,将自己送给了刘病已处置,倒是这条老命定然保不了,霍显未忘记,霍光得知实情之时,若非霍成君赶到,只怕已命丧剑下,那惊险情形,至今想来,还会觉着脖子一凉。 “侯爷怎么想着在今夜到落音轩了,今日落音轩之人比往常少了些,都是赶回去团圆了,侯爷却在此时出来,难不成是惦念琵琶了?”青白的衣裳,手中依然抱着那把琵琶,一曲落后,将琵琶小心放至一旁的案几之上,掩嘴而笑。 韩增因让琵琶打听一事,两人之间的来往也多了,渐渐地,也就熟悉了,韩增常会借着听曲的名义,找琵琶询问心中所念之事,时间一长,对韩增也有了几分了解,也敢与他玩笑了,不过在把握着分寸,贵人的喜怒总是在自己意料之外的,琵琶在落音轩多年,这一点忌讳还是知道的。 韩增眉梢微翘,笑声偏冷,“我父母家人早已逝去,蒙祖荫得封为侯,府中除了下人,便是我孤身一人,与何人团圆?”韩增年少,父母便已离世,又因避朝中纷杂,长守边关,每年的秋月团圆夜,几乎都是在边关度过的,与兄弟们在一起,也未觉得有什么,或许都是离家的孤身人,反倒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今年,在长安城,在家中,反倒是多了一个人的孤寂,心中难免有几分堵得慌,便道这偏僻的落音轩,寻壶酒解忧,而落音轩之中,与自己熟悉些的也只有琵琶了,于是便叫来琵琶,两个孤身之人,一同对这孤月,也好互相藉慰。 琵琶知晓召见自己之人乃是韩增,但依照规矩,她依然会弹完一曲,才会与韩增闲言,这是规矩,韩增既出了银两,自己便不该什么都不做便收了这钱,琵琶是卖艺之人,规矩不能坏。 “琵琶失言了,侯爷见谅,这罚酒一盅,便当是向侯爷赔罪了。”琵琶自斟一盅,一饮而尽,举杯半倾给韩增看,韩增也将面前的酒饮尽。 “侯爷有心事?”韩增话不多,但他今日的情绪明显比平时低沉了几分,琵琶虽知自己并不了解韩增,但是那神情却是能猜出几分,其实自从第一次在落音轩见韩增,就知他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他知道如何对人尊重,哪怕是自己这样一个可谓风尘中人,他也依然谨守礼数,未有半点鄙夷与不敬,这也是琵琶敬重韩增之处。 “既是团圆之夜,本侯只有一人,岂能没些愁绪,罢了罢了,姑娘若是愿意,陪韩某人喝几盅便是了。”韩增烦闷的又岂是一个人,毕竟这么多年了,他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只是今年与往年的不同的是,心绪已有了波动,所谓何人,韩增明白,正因这份明白,才愈加忧愁。 琵琶不语,只是静静陪着韩增一盅一盅的酒下肚,琵琶的酒量不差,在这等地方,哪怕不会喝酒之人,也已练出一身的酒量,况且这个圈子,这落音轩她待了这么久,只不过随着烈酒下肚,原本只是与韩增作陪的琵琶,却也随着酒精的加浓,而慢慢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无处安放与悲凉,到了最后,竟然是韩增听着微醉的琵琶诉着心中的苦闷,然后以酒相陪安慰。 有上官幽朦作陪,这一夜,霍成君也便这么过来,清晨,天微亮,月亮依旧挂在天空,还未退去,好似昨夜的续曲一般,霍成君醒得特别早,以至于一同晚睡的上官幽朦还在梦中她悄悄打开了门,只够自己侧身而出的缝隙,生怕亮光会惊扰了睡梦中的上官幽朦,出去后,连忙又轻轻合上了门,每一个举动都是那样的小心,做完这一切,未听到里面上官幽朦被吵醒的声音,霍成君松了口气,提步来至屋檐下,抬头仰望这与白日共存的,即将离去的月亮。 昨夜,说是与上官幽朦一同赏月,可她们的心思都不在你月亮之上,心头笼罩的那层,已盖过了最明之月的光芒,于是庆幸自己还未错过这一轮圆月,这一刻,却是静心,只望着这已是十六的十五的月亮。 “小姐……”音落之时,一见衣衫已披在自己身上,“穿这么单薄怎么就出来了,听云岭说,奴婢离开长安城那年,您受寒大病了一场,怎还这般不小心些!”虽然有些嗔怪,可看得出云瑟眼中尽是担忧之意。 这时候,许多人尚在睡梦中,可云瑟已经注意到出门的自己,霍成君看了一眼,只穿着寝衣便出来的自己,果真还是云瑟细心,紧了紧云瑟披在自己肩上的外衣,“出来看看,便忘了添件衣裳,入秋了,天儿也凉起来了,也该注意着些,你怎也这般早起来,昨儿睡得晚,多休息会儿可不好?”云瑟不比自己,一整日闲在椒房殿,她有她的事要干,霍成君也怕她累着了。 “昨儿云岭也累了,旁人放心不下,便由自己守夜了,也幸而奴婢守着,若换了旁人,指不定小姐就受了寒,怎么这般早就起来了?”云瑟如同姐姐般,嘱咐着霍成君,为霍成君而忧心着,霍成君很少会如此早就起来了,一般都是心中有事才会如此。 “方才透过窗见着月亮,便想着出来看看,难得醒得早,免得错过了这景色。”霍成君倒确实只是为了纯粹地赏景才出来的。 “云瑟陪小姐!”她很干脆地站在霍成君身旁,抬头而望,静下心,也只是纯粹地看着昨晚错过的景色,即便心有疑问,却也不愿打破霍成君此时的宁静,于云瑟而言,只要霍成君想做的,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旁,不论日后的路会怎样,不论她是否会后悔昨日所选,云瑟都愿意陪着她。 霍成君笑看一眼身旁的云瑟,宛然的笑容,干净地依旧不掺杂质,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以前,如同云瑟还在霍府的日子一般,就这样安心仰着头,看着天空慢慢被早晨的霞光染红,听着慢慢热闹起来的皇宫,眨了眨眼,轻轻地回到了房中,躺在床榻之上,带着方才那抹笑容,进入甜美梦乡。 第五十一章 椒房殿执手允诺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睡下不久,便被云瑟轻声唤醒,睁开朦胧的眼睛,不舍一场美梦,看着身旁上官幽朦早已不见身影,才揉了揉眼睛道:“幽朦回去了?” “陛下陪同张婕妤来向小姐请安,太后先出去了,奴婢这才还您起来的。”云瑟是不想用这事破坏了霍成君的好梦与好心情,但毕竟是刘病已亲自陪着过来了,总不能怠慢了,深思之下,还是叫醒了霍成君。 霍成君带着几分睡意,点点头,“给我简单梳洗打理一番便是了,别让他们久等了,免得幽朦也不好应付。”一边与云瑟说着,一边起身;云瑟也唤来了在外边候着的宫女。 玉色衣裳,碧玉荷花簪,莲步至前厅,见刘病已与张筠柔笑意盈盈,霍成君缓缓施礼,“成君拜见陛下。”在起身抬眼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张筠柔几眼。 “妾身见过太皇太后、皇后娘娘。”霍成君起身后,张筠柔很是恭敬地向霍成君行了一礼,又捧起下人递上的茶,跪于地上,低头双手奉上这盏茶,送至上官幽朦面前,“太皇太后请用茶。” 上官幽朦接过张筠柔手中的茶盏,瞧了霍成君一眼,饮一口,便搁置一旁,“免礼!” 张筠柔起身后,又在茶盘之中捧起另一盏茶,至霍成君面前跪下,“皇后娘娘请用茶,妾身方入宫,若有何不周之处,还请皇后娘娘教诲。” 霍成君抿嘴一笑,轻啜一口,“平身,日后皆在这后宫之中,好生伺候陛下便是。”在提到陛下二字时,不由自主地向刘病已望去,只见他眉眼带笑,俨然新婚喜悦的模样,方才停留在舌尖的那苦涩忽然蔓延开来。 许是看到霍成君的不自然,刘病已起身走至霍成君面前,对着张筠柔道:“好了,你方入宫,还是让人带你多熟悉熟悉这后宫,披香殿的戎婕妤先你入宫,也该去见见。” “诺!”张筠柔笑应之下,两颊的梨涡深陷,更显甜美。 “披香殿便随着哀家一同去吧。”上官幽朦知道刘病已这是有意将张筠柔支开,而戎婕妤那人的心思,谁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至少在自己面前她还没有放肆的胆子,当然,这也归功于,刘病已曾对戎氏的警告,才让她明白,上官幽朦在这后宫并非是一个摆设,加之,如今的凤印依旧在上官幽朦手中,要知那玺印,曾废过一个皇帝。 云瑟比云岭知事,拽了拽云岭的衣角,对着刘病已与霍成君言:“陛下,娘娘,奴婢与云岭去看看皇后的药熬得如何了。”得到刘病已的应允后,便拉着云岭,顺带着其他下人一同离开了前厅,只留下刘病已与霍成君两人。 “陛下可是有话与成君讲?” “成君,我知道阿筠能入宫,又得封婕妤,是你大度。”刘病已没想到,霍成君一句话,竟然直接让张筠柔成了婕妤,对于心底的那个人,刘病已确实不想委屈了,只不过来得有些快。 “不大度又能如何,陛下想要的,谁能阻止得了,我不过是怕陛下厌我才如此。”其实,霍成君想得很明白,就算她今日将张筠柔拦在宫外,可依刘病已的性子,若是认准了此人,定然会想尽法子让她入宫的,到时,两人反倒闹得不开心,既然结果都是一样,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呢?况霍成君也不忍刘病已失望,不然,张筠柔压根没有机会入宫,只是霍成君还不明白,自己如此矛盾的做法,究竟值不值得。 看着霍成君的无奈,刘病已的心忽然一颤,牵起霍成君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手心,“成君,即便有了阿筠,我还是会待你如以往那般的,定不会因为阿筠而冷落了你,成君的好,我会一直记着的。”刘病已笑得那般温暖,如同冬日的暖阳,照入透明的窗纸之中。 霍成君笑了,“陛下要记得自己说的,不论怎样,都不许对成君不好。”带着几分刁蛮任性,杏眼注视着刘病已,好似在等他的一个承诺。 “好!”霍成君在刘病已心中早已不一样,就算是心底年幼的阿筠回到身旁,也取代不了霍成君在心中的影响,阿筠回到身旁,更多的是满足了刘病已心底的夙愿。 得到刘病已的允诺,霍成君如同一个要到了糖一般的孩子,笑得那般开心明媚,也让刘病已本就暖洋洋的笑容,更为灿烂。 “陛下,奴婢云瑟给皇后送药,可能进来?”云瑟一手端着药,一手叩响了大门,轻轻询问着里边的意思。 “进来!”刘病已点头后,霍成君对着门外的云瑟道,伸手取过,云瑟手中的药,皱了皱眉,还是一饮而尽,又立马取了云瑟准备好的一颗梅子,含于口中,掩去汤药带来的苦涩。 刘病已见霍成君的模样,亦是蹙了蹙眉心,待她将梅子吞下之时,才道:“既怕苦,这药便不要喝了。”看了一眼空了的药碗,再看霍成君之时,眼中多了不忍与疼惜。 “不碍事的,良药苦口,这点儿苦算什么?”霍成君依然笑容满面,看到刘病已的神情,心中如抹了蜜一般,原来自己这么多都没有白做,他终于会有一丝情绪为自己而牵动,之前张筠柔的事,已一扫而空。 刘病已不再纠结于苦药,话锋一转,“淳于衍,这些日子,可还入宫?” “自还是来的,这些药可不都是淳于衍开的方子,只是没有先前来得勤了,她入宫也麻烦,我也是在这药快用完之时,才召她入宫一次,毕竟是外臣妇,整日里在宫中也不好。”霍成君更担心的是,一个不小心,戎婕妤那边又出了什么事,那个戎婕妤是明白许平君之事的,自然也知晓淳于衍的手脚,倒不怕淳于衍在自己的眼皮子下作了手脚,可就怕戎婕妤有了可乘之机,来个栽赃陷害,到时,再将那些个事牵扯出来,那她先前的一切便是白费了。 刘病已点头,却是若有所思,“成君,淳于衍你信得过吗?” 刘病已突然如此问,霍成君有几分吃惊,“母亲信得过淳于衍,我自也没什么信不过的”,自己母亲的那些手段,霍成君即便不认同,可对于自己的心,却还是信得过的,因此,对于淳于衍,霍成君也未怀疑过,只不过是怕她会奉霍显之命,对那戎婕妤动什么手脚,才会防备着。 “嗯……”刘病已神情未有变化,只是轻声应道。 淳于衍此时身就在霍府,霍显趁着霍光出门,好不容易才将淳于衍找来了,要知霍光自知晓许平君的死,淳于衍就是个帮凶后,便不许也不喜霍显与淳于衍有什么接触,然后即便霍光三令五声地警告,霍显还是将自己的这个心腹,安排再次入宫,还是陪在自己女儿身旁,也正因如此,霍光也不好多说什么,可仍然还是排斥淳于衍这个人。 “皇宫里边除了戎婕妤,可还有谁有动静的?”霍显虽也会时不时入宫看望霍成君,可霍成君什么都不愿多说,自己也无法打探到更多的消息,借替霍成君调养身子的淳于衍,自然成了霍显最好的眼线,眼线既已布下,当然要问问自己关心之事,如此才可有对应之策,可保霍成君后位安稳。 “除了戎婕妤,倒也未有旁的什么人得宠,夫人放心,那戎婕妤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陛下宠爱之人还是皇后娘娘,夫人不知,陛下看皇后娘娘那眼神可是与别人不同的,皇后娘娘容貌出众,又是大将军与夫人的爱女,这后宫哪还能找得出第二人,陛下不宠皇后娘娘,还能宠何人?”淳于衍是挑了好听的话,在霍显面前极尽讨好之意。 霍显的手段,淳于衍是见识过的,何况淳于赏的升迁还有仗于霍家,不论心中是如何想的,话还是要这样讲的,而霍显对于这样的话有很是受用,面上的喜色如何也掩饰不了。 “只要我成君诞下皇子,定少不了你们夫妻好的,自你帮我做事,我可曾亏待过你,你夫君能升得如此快,还不是大将军的一句话,你且安心帮我做事,富贵权势自是享用不尽的。”霍显得意于自家的荣耀,只想着将淳于衍收为己用,也认为,已与淳于衍共谋一事,她已是离不开自己。 “谢夫人,明日臣妇还要入宫几日,定会好好打探新入宫那位婕妤的。”霍显在此时召见自己,又有重赏,是什么目的淳于衍清楚不过,自是识趣地尽自己所能为霍显办事。 “夫人,这淳于衍当真能信?”淳于衍离开后,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霍香不禁有所疑问,淳于衍那些话分明就是奉承之意,霍香总觉这人有几分不靠谱。 霍显冷嗤一声,“鸟为财亡,她既然是求富贵的,也知道求至霍家门前,自是不敢耍什么花样的,像她这样的人,给她些赏赐,封她丈夫个小官,早已沾沾自得,况且她这条命还是老爷救下的!”霍显看着门口淳于衍离去的方向,早已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脸上分明写着不屑。 第五十二章 疑巧事双王上奏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上官幽朦与张筠柔一同出了椒房殿后,一路缓缓而行,除了颂挽,皆远远跟从,上官幽朦愿意陪张筠柔走这一趟,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给刘病已与霍成君两人腾地方,也是因有话与张筠柔讲,这张筠柔虽方入宫,可上官幽朦总觉她不逊于戎婕妤。 “哀家听闻张婕妤乃是陛下旧识,陛下入宫前的事哀家所知不多,不知张婕妤可能给哀家讲讲?”上官幽朦平静地讲着,就如闲话平常一般。 张筠柔带着羞涩,头微低,“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昨晚已被陛下取笑一番,太皇太后便不要取笑妾身了。”言语间满是新嫁娘的神态。 上官幽朦颔首,不过眼神中闪过一抹精光,什么都未再说,继续往前走着。 戎婕妤孕相早显,挺着隆起的肚子,出外相迎,对于张筠柔为何一入宫就能得封婕妤,戎婕妤第一个想到的是不是她乃霍成君的人,自然少不了打探,不过打探之后才知是刘病已的旧人。 “妹妹给姐姐请安!”至披香殿,张筠柔又是主动行礼问安,面带微笑的脸,挑不出任何错来。 “妹妹快些起来,姐姐身子不便,不能相扶,妹妹见谅”,这几个月,戎婕妤也懂得收敛了一些,尤是在这几位新人入宫后,她也感受到了威胁,而最大的威胁便是面前这人,戎婕妤知道刘病已对她定然不一般。 “都不必拘礼,哀家今日便是带着张婕妤熟悉熟悉这后宫的,她方入宫,有些不懂的还需你们多加教导。” “诺!”自从刘病已对戎婕妤教训后,在人前,戎婕妤对上官幽朦只会恭恭敬敬的,再也不敢放肆。 “你这身子可还好?”即便自己不待见戎婕妤,可是看到她挺起的肚子时,上官幽朦的心头也不禁泛起了柔软,孩子是她曾经的渴望,可直至昭帝亡,未能留下一儿半女,上官幽朦,这将会成为她此生的遗憾,她也再无为人母的机会,因此看到这一个个幼小的生命之时,难免会有所触动。 戎婕妤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劳太皇太后挂心了,这孩子疼惜妾身,倒未有折腾。”戎婕妤眼中的温和是上官幽朦未曾见过的,或许提到孩子,每一个母亲都会幸福洋溢吧。 上官幽朦与张婕妤两人不过在披香殿又寒暄了几句,便往别的地方而去;但戎婕妤在两人离开后,显然没有了方才的淡定。 “罗衣,有机会传个信至戎府,好好查查这个张婕妤是什么来头?自幼相识,还能在宫中偶遇,这等巧事,我倒是想看看究竟真是上天安排还是有心算计的!霍成君傻,我却不会与她一同犯傻!”对于态度甚好的张筠柔,戎婕妤心中防备不减。 对于这个一时间尽得盛宠,一入宫便封了婕妤的张氏,感到好奇的,不止戎婕妤一人,还有那个一直挂心这霍成君之事的韩增。 “也不知成君在想些什么,既然知晓她的背景,还如此大方?”每次心中有事韩增的手中总会把玩着倒满琥珀液体的酒盏,将酒轻轻摇晃,在烛光下闪着波光。 “你这般聪明,以为会是为了什么?”冯奉世好似一个长者邤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更长。 “你每次都喜欢在夜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小贼呢!”那声音韩增早已辨别出,却也不感意外,两人皆是武将,白日里见面,也需忌讳着些,倒是夜间最合适了。 “我今夜是来对了,你想要的消息,我倒是打探到了一些。”冯奉世与韩增讲了一番刘病已与那幼年女子之事,毕竟刘病已当时以为许平君便是那个人,也与不少人讲了此事,所以知晓的人自然也多,不消打探,也就将当年的事理得差不多了。 “那张婕妤当真是陛下幼时那人?”对于这一点,韩增与戎婕妤有着同样的疑惑。 “后宫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这边关你还去不去了,已是八月中旬,再不去,怕也不必走这一趟了。”韩增以往巴不得日日躲到边关,免得面对朝中的纷杂,这次倒好,回来之后,不但长留长安,还参与起了朝中之事,最为奇怪的事,对霍家还上心了不少。 韩增摊摊手,“边关哪来这些个事,过完年再说罢,我听闻楚王与广陵王上折子,说是要回京面圣。”心中的事,终是不想让人知晓,收起疑惑与不解,却是关心起了朝事。 提起楚王与广陵王之事,冯奉世也皱起了眉头,“按理,番王无召不得入长安,我也听说,楚王与广陵王走得甚近,两人又结伴而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陛下竟还应允了。” “看来这几日怕又要入宫了。”韩增从来不认为刘病已是个毫无心计的皇帝,能稳坐那个位置,又与霍光相处得这般和谐,哪会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不可能察觉不出这当中的不同寻常,既然答应了,定然是心中有了盘算,而一人定也是难成事的,,未在朝会提及,便该至宣室密谈了。 韩增的猜测一点没错,果然第二日,霍光、邴吉、张安世、韩增、魏相几人一同出现在了宣室之中,只是在宫门口,韩增遇到了一同入宫的淳于衍,她脚步显得匆忙。 韩增知晓淳于衍与霍家走得近,也知她在宫中伺候何人,心不禁一提,忙拦下询问,“步履匆匆,后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只不过是不能那般直白地问心中所担忧之人。 淳于衍闻言顿时停下了脚步,“见过龙额侯,臣妇正要与皇后娘娘去请安,晚了怕皇后娘娘责怪才如此的,侯爷若无旁事,民妇先过去可否?”韩增的眼神让淳于衍有几分害怕,这个人可不是好惹的,总是有几分心慌。 见韩增点头应允后,淳于衍赶忙离开了韩增的视线范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手不禁抚了抚心口,缓了缓面色后,又往椒房殿而去。 至椒房殿,淳于衍还是如往常一样,给霍成君把脉,给她开些调养的方子,不过没回,总是有几味药在变换,说是为了适应霍成君的身子,才会如此的。 “霍夫人,让臣妇问问皇后娘娘近日可好,夫人心中甚是想念。”淳于衍低头,目光却瞥向霍成君。 霍成君擦了擦喝完药的唇角,“你回去后,告诉母亲,不必担心,我在宫中一切皆好。”其实,好不好又能如何呢,即便遇到什么事,霍成君也不敢与霍显讲,霍显的性子,霍成君也在怕啊,“你回去,且告诉母亲,莫要想太多。”霍成君知道淳于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诺,不过夫人也是为了皇后娘娘您好,您何苦与夫人闹别扭呢?”霍显如今可是淳于衍的倚傍,自然是向着她说话的。 霍成君目光骤冷,直直注视着淳于衍,“孰是孰非我心中自有定论,你做好分内之事便可!”虽然知道淳于衍如今是在为自己做事,也明白她是母亲的人,可碍于她曾经的那些手段,霍成君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如今若再让往事重演她是断然不允许的。 “诺!”霍成君的意思,淳于衍也明白,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心想,霍成君这边是打探不到消息了,目光扫过两个丫鬟时,又深知,这两人与霍成君是一条心的,霍成君摆明了不待见自己,这两人的口中定也问不出什么,尤其是云瑟,精得很,云岭以前倒是可以套出些话,不过霍成君似有察觉,这云岭现在也是避着自己的。 而霍显那边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只能从别人那边入手,得到些消息,而能得到消息最好的地方,便是宫女来往多的地儿,淳于衍倒也聪明,在这儿蹲起了点,听她们时不时透露的话语,然后再汇报给霍显,而听到最多的便是关于那个张婕妤讨陛下欢心之事。 宣室,刘病已确实是为了楚王刘延寿与广陵王刘胥一同请求入京之事召来这几人,不过征询意见的却不是为了他们入京之事,而是另一桩婚事,“楚王与广陵王与吾言,此番入京,乃是为了广陵王之女的婚事而来,算起来,广陵王之女与吾同辈,还算得上吾之皇姐,所配之人正是楚王王后母弟赵何奇,此时你们以为如何?” 两个王爷联姻,要说没有猫腻,谁会相信,刘病已也不傻,怎么会看不出当中的奇怪之处,自刘去自杀后,这些番王倒是收敛了些,不过也难保还存有别的心思。 四人的意见倒是统一,自然是这桩婚事不能统一,两个番王联合在一起,对于皇权是一种威胁,而唯一沉默的是看似精神不佳的霍光。 “大将军,可是有别的意见?”刘病已本着谦虚好问,一脸好奇地想着霍光求教。 霍光顿了顿才道,“臣以为,陛下不如同意了两位王爷所求。”伴着轻轻的咳嗽声,霍光的话却是让几人一惊,也成功引起了刘病已微皱眉头后的思索。 邴吉与张安世更是以为老霍这是病糊涂了,拉了拉老霍的衣角,递上暗示的眼神,却迎上了,霍光面容虽带病态却满眼精明的目光。 第五十三章 幽朦病已争锋对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绝不是病糊涂了,而是另有打算,镇定了神情,“陛下大度成全,两位王爷若是感念陛下仁慈,自不会做出有损朝廷之事;再者我们也可趁他们准备婚礼之时,做些打算;两位王爷今次入长安,也可观察一二。” 霍光所言与刘病已不谋而合,刘病已心中早有定论,召见他们,也不过是想听听他们的意见罢了,至于心中早已有偏向,到头来,姜终还是老的辣,霍光在朝堂叱咤多年,所思所虑,终要与旁人来的不同,刘病已心中有叹息有悸动。 “发什么傻呢?”上官幽朦轻轻拍了霍成君的后背,她竟然下了一跳。 抚了抚胸口,平缓心头的惊悸,“又是秋天了,桂子飘香,那枫林还绿着吧?”雨滴打在叶子之上,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陛下昨日也未来……” “你这是问枫林还是想问陛下?”自张筠柔入宫后,刘病已时常陪在张筠柔身边,好似要将遗失的这些年都补上,霍成君或多或少被忽略了,上官幽朦是知道的。 “幽朦啊,我怕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上官幽朦,闪烁之中带着慌张,当时的自信早已悄然而逝。 上官幽朦如同长辈般,抚了抚霍成君柔软乌黑的发丝,“别怕,病已不是无情之人。”她的担心,上官幽朦虽未体验过,却能明白,霍成君眼神中的变化,上官幽朦皆看在眼中,从年少傲然到如今提到刘病已之时的紧张,上官幽朦清楚,那个人早已住进了她心里。 “他不是无情之人,可我又怕他重情,幽朦,我到底该如何?”为了霍家而入宫,可当真日后一心只会为了霍家而着想吗?为了赎罪而入宫,可当真不是因为内心的那股冲动吗?霍成君已然迷茫。 上官幽朦无言,她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更不知霍成君究竟该如何做,有的伤害一开始便已造成,之后的种种,如何弥补,谁知当事人心中是如何想的。 霍成君鲜有的脆弱上官幽朦与云瑟云岭皆收于眼中,膳房中,云岭一般扇着药罐下的火,这是霍成君要用的,所以火候云岭一直特别注意;另一边一脸天真地问着云瑟:“云瑟姐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因陛下有几日未来才会如此,我可是第一次见小姐如此”,眼珠一转,“不对,小姐入宫前一些日子,可把自己关起来好几日!” “你把这药煎好就是了,主子们的事哪容得到我们说三道四。”膳房之中,此时虽然只有她们两人,但人来人往的,难保被谁听了一耳朵,云瑟小心,自不会在此地与云岭讲些什么,而霍成君入宫前的那些反常,云瑟更不想旁人知晓一丁点。 云岭了“哦”了一声,便低头熬药了,云瑟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药罐之上,霍成君不喜欢吃药,不过这世上有谁愿意好好地每日里用药呢,想来也是难为她了,可她这么委屈自己,不过是希望与刘病已之间可以有一个孩子。 “陛下如何知道九月十七是妾身生辰的?”张筠柔带着几分娇媚与惊喜向刘病已询问着,眼睛则是落在了刘病已送她的梅花玉簪之上。 “你忘了,每个家人子的生辰在名册之上皆有,吾一查便知,这簪子你可喜欢?”能得到刘病已这样温柔脸庞的,张筠柔是第三人,哪怕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动作,也都是轻柔带着爱意的。 “陛下赏赐的,妾身自然喜欢。”张筠柔笑得如同六月的阳光,脸颊上的一对梨涡那样耀眼。 刘病已的大手抚上了她娇嫩的脸庞,这些日子,他总是留恋于张筠柔所在之地,好似找到了曾经牵念之人,便可填补痛失许平君的空白,刘病已不知,他眼中的倒影或许是另一个人的身形。 “你的生辰可有想过要如何操办,你八月十五才入得宫,这些日子朝中事务又繁杂,只怕要委屈阿筠将就着些了。” “有陛下记挂哪有什么委屈的,阿筠只想那日有陛下相陪便好。” “好,吾一定陪着你,明日吾便与太皇太后商量,看看要如何操办”,刘病已好似真的要将那些没有自己在她身旁的日子弥补回来一般,极尽宠爱,赏赐不断。 宫中传话之人本就多,况刘病已又是宠得这般高调,不消打听,淳于衍早已将这几日的情况,汇报给了霍显,霍显听着淳于衍之语,目光里的戾气更甚,手中的帕子越绞越紧,挥挥手让淳于衍退下。 “早与成君说,选入后宫之人需留意些,她倒好,反把陛下的心上人往他眼前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个戎婕妤还不嫌麻烦,偏偏给自己招来一个张婕妤!”霍显也不知霍成君这份心慈手软是随了哪个?她自己手段狠绝,霍光在政治上也是铁腕,霍成君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些对自己,对霍家不利之事。 “夫人息怒,小姐心善才会如此的,陛下定会知晓小姐心意的,如何还舍得小姐受委屈,况有老爷在,也无人敢让小姐受委屈了,一个方入宫的婕妤,陛下不过是图了新鲜感罢了,这一阵过去,指不定忘了这人!”霍香眼观鼻,鼻观心,在霍显面前替霍成君说着好话。 霍显瞪了一眼一旁的霍香,“你懂什么,哪个男人会嫌身边的莺莺柳柳太多,随我入宫!”霍显自打听到张筠柔与刘病已的那一层暧昧关系,便已经无法淡然,这一次淳于衍的消息,更是激发了她心中早已种下的种子。 “诺!只是夫人莫担心坏了自己的身子,陛下曾也只想着许皇后,后来还不是对小姐盛宠,奴婢便不信了,那张婕妤有小姐好容貌。”霍光本就是美男子,霍显虽是陪嫁丫鬟,可若非面容姣好,也无法令霍光将她收入房中,甚至在原配离世后,将其扶正,霍成君倒是乘了两人的优处,出落得大方娇美,不过在霍香眼中,霍成君最能打动人的,莫过于那一脸的纯粹与双眸的纯澈。 有霍香这话,霍显心中自是高兴,可还是阻止不了她要入宫的念头,霍小姐的脾性,霍显也明白,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对刘病已身边那些女人动手,那自己也得好好与她说道说道,别傻乎乎地,只知道为了逢合刘病已,将他看中之人都往后宫带,如此,日后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而霍显出门之时,恰好遇上了往霍府而来的韩增,霍显自是一脸奇怪,当然也不会把韩增放在眼中,坐上软轿之后,还不忘感慨一句,“幸而当时未将成君嫁与他!”否则,哪来今日的满门风光更甚。 对于霍显的态度,韩增未放在心上,毕竟自从霍光得势,她成了霍夫人之后,便一直是目中无人的,庆幸霍成君不似霍显这般,擦肩而过后,便依旧大步至大厅,等候霍光。 韩增此来,完全是因为霍光已命冯子都亲自至龙额侯府请了好几趟,入戏,也不得不来了,况因楚王刘延寿与广陵王刘胥之事,韩增也有向霍光讨教之处,便答应冯子都,今日此时而来。 “你当真要如此?”上官幽朦黛眉微蹙,看向了霍成君,希望她可以说个不。 却不想霍成君一句“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将上官幽朦接下去的话都噎了回去。 “幽朦,我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了,不过无需太过隆重。”刘病已本是为了张筠柔生辰之事寻上官幽朦的,哪知她竟在椒房殿,便往霍成君之处来了,提到为张筠柔办生辰宴时,刘病已竟也毫不避讳在一旁的霍成君,可上官幽朦却是有几分不满,一边问着刘病已,一边向着霍成君使眼色。 此时,上官幽朦才知或促那日为何会那般惊慌,这个张筠柔与旁人太不一样了,刘病已对她,甚至超过了许平君,想许平君在时,也未有这样过,不过是一场家宴罢了,可这张婕妤入宫不足一月,刘病已就这般关心了,还真是为霍成君担心了起来。 “这个时候了,我也隆重不起来,此事若要动用国库银两,陛下不如与大将军商量。”上官幽朦心中不快,便将事情推给了霍光,不论如何,她始终是与霍成君站在同一战线的。 上官幽朦搬出了霍光,分明就是故意的,哪有为别的女人办生辰宴,去请示老丈人的,刘病已也带着几分赌气,“便从吾的水衡银中出,如此与大将军该无甚关系了!”知道上官幽朦这是不乐意了,刘病已决定了的事,自然也不想让张筠柔失望,却不想这话让上官幽朦与霍成君皆是一惊。 霍成君更是立马显现了几分苦涩,脸上佯装的笑容已撑不住,怔怔地看着刘病已,委屈一点一点扩大,“几日未见,陛下来椒房殿不过是为了张婕妤的生辰,立我为后,国库无银,皆是霍家出的银两,如今为她的生辰,却是可动用水衡钱了,陛下当真说话不算话!” 却不想这番话,未等刘病已回答,出现在门口的霍显,先搭了腔,顿时让霍成君心中写满“后悔”二字。 第五十四章 儿女之事细筹谋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显常来椒房殿,又是皇后的母亲,霍家的权势也不可小觑,下人自也不敢阻拦,因此,未及通报,霍显便出现在了椒房殿前厅门口,听着女儿一番委屈抱怨,心中自然不是滋味,“陛下当真大方,区区婕妤的生辰还可动用水衡钱,陛下既不缺银两,何不先将大婚之时的银两填上?”霍显全然忘了刘病已不光是自己的女婿,更是大汉朝的皇帝。紫you阁 .iyouge. 上官幽朦与霍成君闻言,相视一眼,尽是惊诧,霍成君若是知晓霍显就在门口,绝不会说出这番话,本只是发个牢骚撒个娇,却不想母亲当了真,这天下都是皇帝的,哪有让他还钱的理,两道黛眉紧皱,忙走至霍显身边,“母亲休要玩笑了”,语毕便是紧张地看着刘病已的反应。 “是啊,霍夫人与陛下说笑呢。”上官幽朦也极不自然地在一旁帮腔,眉目却始终注视着刘病已,当然也希望霍显可以识相些,向刘病已解释一句,毕竟她从出现到现在连基本的礼数还未行过,上官幽朦心中泛起了隐隐的担忧。 霍显依然不自查,挽着霍成君的手臂,“定是在这宫中受气了,你看你都瘦了好些,真教为娘心疼。”霍显一手抚了抚霍成君的脸庞。 与霍显心疼的眼神对上,霍成君显得有几分尴尬,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反是刘病已淡然一笑,“何人敢让皇后受委屈,吾是第一个不答应的。”忽略了霍显先前的言语,单纯就霍成君之事而言。 霍显也不是毫不知分寸之人,再看霍成君一直拉拽着自己的袖角,自然也会收敛着些,只是顺着刘病已的话讲而已,“如此,多谢陛下对小女的照顾了。”霍显看了一眼刘病已,便转向了霍成君。 有霍显在此,刘病已也明白无法再谈张婕妤生辰之事,与霍显寒暄几句,便离开了椒房殿,只说,晚些再来寻霍成君。 霍成君未多言,心中依然忐忑,“母亲,在陛下面前可不能失了规矩。”半是埋怨半是教训。 “我为你好,你还不领情,若非担心你,为娘岂会入宫,那张婕妤当真与陛下幼时便相识,也不知你心中怎么想的,早知道此人背景,还让她入宫,这分明是将陛下拱手相送,这会儿知道悔了?”霍显一股脑儿将心底疑问与不满倒了出来,手指轻轻点了点霍成君眉心。 “幽朦你也是的,选妃那日你也在,她不懂事,你还不知道吗,真是枉费你外祖父为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对于自己的女儿即便再多不满,霍显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但上官幽朦却不一样,霍显眼中,若非有霍家,哪有她上官幽朦今日,语气间,自然也有高人一筹的姿态。 霍成君见霍显将矛头指向了上官幽朦,也不免为她委屈,连忙出声:“好了,母亲,幽朦也劝过我,不过拗不过罢了,您何必迁怒于她呢,您想想,若是女儿明知陛下与她有这么一段,还故意不让人家入宫,陛下会如何想女儿,倒不如大方些好,况没有那张婕妤,母亲难道可保证没有李婕妤、赵婕妤之类的?” “就你心善,罢了,我看陛下对这张婕妤还挺上心的,你可有何打算?”有霍成君这明显的袒护,霍显给了上官幽朦一记白眼后也就不再多言这事。 “这是陛下的事,女儿能有何打算啊?”霍成君下意识地低了低头,躲避了霍显直白的眼神,可却也是无可奈何。 “你心可真大,人家都能为了她的生辰动用水衡钱了,你居然还毫无打算,她入宫才多久,便如此受**,日后还了得?”霍显戳了戳霍成君的太阳穴处,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上官幽朦见自己完全插不进话,便告退离开了,对于上官幽朦是走是留,霍显从来不关心,人走了还省得自己心烦,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外孙女,挥挥手,也就让她离开了。 “主子,对霍夫人未免太客气了些,也不知她有何可嚣张的,主子的外祖母才是正儿八经的霍夫人,她不过一个续弦罢了,也年怪这般不知礼,见了陛下,竟然如此失礼,还真当把自己当成陛下的岳母了。”对于霍显,颂挽总是嗤之以鼻,甚至感觉有几分看不上的感觉。 “你这可真是幸灾乐祸了,她这一闹,陛下自不会拿她如何,为难的还不是成君。”上官幽朦清楚,就算是表面功夫,刘病已也不会对霍显说什么,毕竟她是霍光的夫人,到时添油加醋与霍光说了些什么,谁知霍光心中会如何想。 对着霍显,霍成君也确实有几分为难,因为霍显每次入宫都是教着她该如何在这后宫生存,如何对付那些受**之人,而霍成君此时,却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椒房殿,虽然心中会不舒服刘病已的冷落,可是她入宫的目的就是与她们不一样的,霍成君始终没忘记,她们是为了家族富贵,而她则是为了弥补那些过失,为了替母亲赎罪,为了一个承诺…… “好好好,你既不想听张婕妤的事,母亲便与你说道说道那戎婕妤的,她若真生下个男孩,你还真就任由她做大了?”只要张婕妤不怀孕倒也没什么,不过那戎婕妤却是不同的,也是自己最大的一个失算,而随着戎婕妤肚子一日比一日大,霍显也一日比一日着急。 霍成君都是满不在乎,“是个男孩又如何,不过封个夫人,母亲就不要为这些事操心了,父亲的身子可好些,若有这时间,倒不如劝慰爹爹不要那般操劳为好。”霍成君明白,霍光的身子有多年累积的一瞬坍塌,也有因霍显闯下的祸事忧心而致,她与霍光一样,只希望霍显可以安分些,可是看如今这状况,让她安分似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祈祷她不会再做出什么糊涂事。 “你父亲这几日好了些了,府中的事,你不必操心,你在宫中好好的,你父亲自然也心宽了。”霍光的身体也确实比先前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咳得那般厉害,也不必时常卧**,又能正常处理公务了,对于霍光的身体,霍显也是上心,毕竟谁都不傻,霍光依然是霍府最大的依靠和筹码。 听霍显如此言,霍成君才又安心不少,毕竟对于她来讲,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霍光的身体,明眼人都知道,霍成君能有今日与霍光脱不了干系,而作为被霍光自小捧在手心的女儿,霍成君自然也是希望霍光身体康健的。 好了不少的霍光不禁打了个喷嚏,面对着韩增笑了笑,“龙额侯见笑了,人老了,果真不中用了,这样的天气竟也会着凉了。”八月下旬,天气并不冷,正是舒适之时。 “大将军真知灼见,哪会不中用,朝中好些事,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怕是再花上一二十年,也未必赶得上的。”韩增亦是笑言道,“大将军数次召见韩某,今日特地登门,且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却是不敢,不过想问问侯爷,以为魏相此人如何?”对于魏相,霍光总觉着有几分捉摸不透,毕竟朝廷上,一个错误,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我与魏相接触不多,不过是同僚罢了,不过听闻,他乃是大将军一手提拔,自该是比我明白得多。”朝堂上的事,尤其是让自己发表意见的,只要无关痛痒,韩增都会躲得远远的,况且霍光这问题,也如韩增所言,人家自然要比自己明白,这世上流言这东西却是可怕得很,韩增也怕一句话,便害了自己,多少有些提防的。 韩增的意图,在朝堂之上混迹这么久的霍光,又岂会看不出,不过笑笑,便移开了话题,“朝中之事侯爷既无兴趣,有桩家事倒要与侯爷讨教讨教。” 韩增看着霍光脸上的笑意,却有几分瘆得慌,身子不禁一抖,不过被他很好地掩饰了,扇了扇扇子,依然淡然道:“不知韩某人有何能为大将军效劳的?” “小儿霍禹可否跟在龙额侯身边多学习学习?”自己对于霍禹终究是下不了狠心,又有霍显包庇着,霍光明白,再不将霍禹放出去,他也无法成长,本是指望着他能靠着世袭保一生无虞,如今的形势却是不容他如此了,而霍禹又口无遮拦的,放在别人身边,不知会闯什么祸。 本是看中了魏相,可魏相的心思却难以捉摸;邴吉与张安世倒是可以信任,可以自己对霍禹的了解,这两人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韩增却是一个好的选择,他敢与霍禹叫板,而且以韩增与霍成君、上官幽朦的交情,也该不会说什么,霍光这是在赌。 “大将军抬爱,韩某人担不起这等重任。”韩增爽快拒绝,霍禹这人若是接下了,自己哪还能有安宁日子过,韩增当然不会傻到给自己添堵,“我此来是想向大将军请教,对于楚王与广陵王之事,该如何处理的?”虽然转得有些生硬,可也比继续谈论霍禹令人舒服得多。 “成君,可知我为何要为阿筠操办生辰宴?” ..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五十五章 弦外之音诉君知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听刘病已如此问,霍成君水灵的眸子睁了睁,绽放出了些许光彩,半是疑惑半怕失落的神态尽数落在刘病已眼中。. 揉了揉她的头发,刘病已无奈笑笑,“楚王与广陵王要进长安,我有意让他们回来,却也不能因那一封奏章就准了,如此,日后哪个王爷想进长安,岂不是都会肆无忌惮地上奏,你说,我该不该准呢?”先前听了霍成君那抱怨之言,刘病已未有反感,却在离去后,心有不忍。 霍成君听刘病已语,岂还会不知他弦外有音,“陛下是想借此事为一个契机?”可霍成君也不敢相信,那个他记忆中的阿筠对他那般重要,他怎么舍得只是将她的生辰宴当作一个政治筹码呢,疑惑的眼神投向刘病已。 “别想那么多,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今晚我留在这儿,白日里,你说受了不少委屈,说来听听。”解释了对于张筠柔生辰宴的执着,便想到了霍显口中霍成君的委屈,刘病已也明白自从张筠柔入宫后,自己对她却是忽略了不少,白天过来,只顾着那事,却忘了顾及霍成君的感受,也怪不得上官幽朦会与自己这般争锋相对。 “成君,你想让我如何补偿你,只要你说得出,我定尽力做到!”为讨霍成君的欢心,刘病已放下了自己的帝王之姿,刘病已自己也不知道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了解对于面前这人早已有几分心动,可那一点心动真的就值得自己如此吗,也不知从何时起,竟然会为了霍成君费尽心思。 “嗯……成君现在不知该要什么补偿,不如留着日后与陛下讨要,就怕陛下不肯了。”昂头看着刘病已,在听到刘病已的解释后,霍成君的心情却是一下子雨转晴。 “既是答应你的岂有不肯之理,不生气了?”看到霍成君的笑容,刘病已也总能蓦然开朗许多,眉梢带上了笑意,随手刮了刮霍成君的鼻尖。 霍成君摇摇头,对上刘病已的双目,满满都是化不去的身影,霍成君发现自己的要求总是越来越低,现在只要看到他温和站在自己面前,就会感到愉悦。 “我知道这几日一直陪着阿筠,不过是怕她方入宫,有诸多不习惯,你不与我置气便好。”温暖的大手,将霍成君揽入怀中。 霍成君紧紧靠在刘病已胸膛之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与浅浅的呼吸声,安心地合上眼,静静躺在他身边。 上官幽朦有了霍成君这个说客,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吩咐宫人着手生辰宴之事,而不淡定的就属戎美人,哪里想得到,这个张婕妤竟然会如此得宠,霍成君居然还不和她掐起来,本是想着不与张婕妤交恶,就看着她与霍成君两人互斗,只要将霍成君比下去,张婕妤不是什么威胁。 “我倒要看看霍成君当真这般大度!”当低头看到自己隆起的小腹之时,又换上了笑容,御医已说腹中是个皇子,想着只要将这孩子平安生下,日后谁知道会是如何,霍成君也好,张婕妤也罢,终归不如自己。 “婕妤管她们做什么,谁人不知陛下宠霍皇后不过是碍于霍大将军的颜面,至于那张婕妤,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咱们小皇子出世了,这些人又何足畏惧?”罗衣看得出戎婕妤的心思,自是极尽讨好之意,这后宫当中一个皇子的地位有多重,也是不言而喻的。 “张筠柔的事,查得如何了?”张筠柔不过是仗着与刘病已自小相识,与他心中的那点挂念,可只要在相识这事上有什么猫腻,张筠柔今日的恩宠将不复存在。 “这事却是难查,这么多年了,况当时陛下不过是民间一普通人,有谁会注意到。”往事哪有那么容易查到,况且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的种种,除了刘病已与当时人,只怕也没人知晓了。 “倒也不急,我更想看看上官幽朦与霍成君究竟如何安排这场宴会。”笑容之中皆是不怀好意之色。 九月十七的生辰宴,注定来得轰动,准备时间有限倒罢了,因楚王与广陵王至长安,霍光与韩增也将长安城的戒备提升了不少,而大多是暗中安排着之人。 上官幽朦自得知霍成君透露的消息,倒也未对这宴会有所克扣,既然刘病已是这个意思,总不能太过简单,但不论如何一个婕妤的生辰宴还需留有余地的,否则,日后皇后、皇帝乃至她自己的生辰宴,怕只能更加奢华,于是便在自己先前的生辰宴的规模下,降了降也就是了,当然上官幽朦不会亲自操心这是,自然是交给了颂挽。 “陛下这可是第一次为后宫的娘娘办生辰宴,这张婕妤果然不一般,若是真能到兰林殿当差想必不会错的。” “你这话可小心着些,依我看,椒房殿皇后恩赏重,到那儿自也是错不了的,还有披香殿那位主子,可也说不定!” 来回伺候的丫鬟,在路径之上不免多言几句,却也道出了如今众人心中的形势,皇后有权有娘家可靠,戎婕妤有皇嗣在身,张婕妤与陛下因那一段渊源,自入宫便受尽圣宠。 巧的是云瑟与云岭刚好路过,也听了一耳朵,“敢情这些人为的是主子的那点儿赏赐,我今日倒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皇后的威严,岂是那几人可以比得的?” 知道云岭的心思,云瑟岂会让她胡来,忙将人拽住,“这样的日子,你何必与她们动气呢,反正不是我们椒房殿的人,随她们说便是了,若是哪日真到了椒房殿,记得提醒小姐便是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小姐还等着呢,那宴会若是迟了,指不定又有什么流言蜚语了。” 云岭这才不甘心地瞪了瞪走在前边之人,随云瑟往另外一条道走去,一边还听着云瑟的叮咛,“今日这宴会,大将军与夫人也在,你莫要冲动了,又有那么些人物在场,咱们可千万不能出错。”这种情景之下,一点无心之过只会被无限扩大,之后又不知会被人解读成什么模样。 宴场无疑是聚集许多有些日子未见之人之地,一如时常因病谢客的韦贤,见了他,自然也有人向前讨教寒暄之类,而霍光亦是一个中心任务,朝中想高升之人,哪个会不想着与霍光打好关系,可惜,霍光那一脸严肃,便已吓走了不少人,留下来的不是熟识的,便是胆大的。 不过这次还有一个红人,便是坐上丞相之位的魏相,而对于那些主动前来搭讪之人,魏相则是笑着婉拒了,然后笑看被众人包围的霍光。 与魏相以同样目光打量着霍光的还有远道而来的楚王刘延寿与广陵王刘胥,不同的是,这两人一边与旁人应付着,一边眼观四方,看着那些知与不知的人,这是刘弗陵国丧之后,他们头一次来长安,刘病已登基之时与上官幽朦生辰宴,因怕诸王入长安反生事,便未曾宣召;刘病已大婚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切事宜都交由霍光折腾,又因那句国库无银,使得霍光即便想让女儿嫁得风光,可除了十里红妆外,也不可多加干涉。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帝后与这场宴的主角来临,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唱,瞬间鸦雀无声,刘病已与上官幽朦、霍成君、张筠柔一同缓缓而来。 刘病已墨发轻束,玄色金龙衣袍,霍成君朱红衣裙,荷花玉簪将发轻挽,与大婚日不同,没了那样的奢华,淡妆轻笑,立于刘病已身旁,虽说这主角是张筠柔,可按分位能站在刘病已身旁的也就上官幽朦与霍成君而已。 上官幽朦依旧如往常那般,不过是换了一身宴服,发盘成髻,不成熟的脸庞,却有着不同的稳重,淡看底下众人;张筠柔酡颜衣衫,银色步揺,流苏轻垂,显得面颊更为娇俏。 朝臣齐声呼万岁,刘病已不过点头,让众人免礼罢了,入座便是歌舞,而刘病已的目光却时不时望向身边的霍成君,两人四眼相对之时,霍成君还是会羞涩地低头,避开他的眼神,时不时注视着刘病已的大臣,自然也看得到他的这些动作,不禁转向霍光。 要说这宴,最不是滋味的该是霍家之人,可刘病已这会儿,对霍成君如此,也让人不免联想,是否是为了做戏给霍光看的,毕竟谁都看得出,霍光虽已慢慢显老,身体也不如从前,可如今朝中的大权尚揽在霍光手中,陛下至今还未亲政,说白了,对于霍光,刘病已定然是有所忌惮,现在这一幕,指不定也是为了做戏给霍光看。 如此情形之下,作为主角的张筠柔反倒显得没那么显眼,对于霍家而言,这样的情况并没有什么不好,而想抱霍家大腿的人,也不会不识趣地提及张筠柔;可刘延寿与刘胥是趁着这个名堂而来,自然也知道,刘病已玩的什么把戏,两人纷纷看向不发一言的霍光,对视一眼后,斟满杯中酒,双双举杯起身。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五十六章 双王计成君难堪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随着两人的起身,所有的目光,都被刘延寿与刘胥所吸引,一时间,心中暗自猜测这两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陛下,既是张婕妤生辰,臣二人也是借了张婕妤之光,以这杯薄酒敬陛下与张婕妤,愿陛下与张婕妤永结百年之好!”刘延寿的声音虽不算嘹亮,可在这么安静的环境,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这番话着实让众人一惊,他们撇开了坐在刘病已身边的霍成君,却是将张婕妤捧得如此高,而面上依旧是什么都不知的模样。幽阁 众人的目光早已从刘延寿与刘胥转移到霍光与霍成君处,霍光丝毫不顾那隐隐投来的目光,只不过看了看主位之上的霍成君,便淡然低头饮酒。 而霍光身边的霍显与霍禹自然没有霍光这般淡然,就在霍禹要起身之时,被霍光一个目光瞪了回去,但依旧阻止不了他恨恨地看着刘延寿与刘胥,霍显亦然,不过是不好在这样的场面发作罢了。 霍成君看着下边隐忍的两人,与那一群看好戏之人,虽讶异于刘延寿这番不合时宜的话,不过未有表示,反是上官幽朦出声打断了这份尴尬,“两位王爷远道而来,也是辛苦了,哀家这杯酒敬两位王爷,不知两位可愿赏光?”上官幽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 上官幽朦毕竟是孝昭皇后,不论权利如何,这地位是没什么人可以比拟的,而且方才两人已经明摆着给霍成君难堪,这会儿总不能再把上官幽朦得罪了,况上官幽朦已说得如此谦虚,这个光是不赏也得赏了,否则指不定惹上一个忤逆的罪名,便不甘地将酒重新斟满饮下。 可总有人不愿这好不容易掀起的风波就此停歇,“陛下与张婕妤确实是一对璧人”,小小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尤为扎耳。 “陛下与哪位娘娘在一起都是一对璧人”,韩增看似无心的话,却为霍成君解了围,斜眼看了一眼那两个起事端之人。 “既是张婕妤生辰,本宫敬妹妹一杯。”霍成君不想就这话题无休无止地谈下去,不顾那些扰乱人心之言,反是大方地以杯酒释了谣言。 同样在不注意之时,向韩增举了举酒杯,以谢他维护之意,霍成君的举动,韩增自然明白,也举杯回了回礼。 刘延寿与刘胥见无戏可唱,也就不再纠缠于此事,给霍成君难堪不过是为了解心中对霍光的不满,主要目的则是为了他们计划中的那一步。 “陛下,恰逢此等喜事,臣愿给皇室再添一桩喜事,先前臣奏折上言,有意将臣女与楚王王后母弟联姻,也好了却臣心中的一桩事。”广陵王刘胥为刘弗陵兄弟,辈分比刘病已大了好几辈。 “此事吾已查看奏章,不知楚王意下如何?”刘病已点头,表示已知晓此事,而一整晚,他等的就是这句话,现在问出来了,这一切总算没有白费。 两个王爷联姻,总难免让人猜测,何况在坐的有几个不是聪明人,除了早已知情的几人,底下的议论声再起。 楚王刘延寿听到刘病已的询问,立马起身,“回陛下,臣王后母弟赵何奇,长相清秀,经纶满腹,至今未有婚配,与广陵王公主正可谓佳偶天成,臣与广陵王恳请陛下赐婚。” 话说到这份上,况刘病已心中本就有了打算,他们既然已经提出,也就作了个顺手推舟的人情,“既然两位王爷皆有此意,如此美事,吾自当准允,命钦天监择良辰,让两位新人成婚便是了。” 对于刘病已的决定不少人都有着疑惑,可知他一点之人,都知道他不会只是这么简单做一个决定而已,况且是皇帝的话,还有谁敢反驳。 宴会结束之时,众人纷纷散去,趁着刘病已与刘延寿、刘胥交谈之际,韦贤忽然至霍成君身旁,“皇后娘娘可方便与老朽讲几句?”韦贤面色如常,可霍成君却是知道无事韦老是不会这般有闲情与自己谈论的,况此时天色已晚,又是在这样的场面之中。 “韦老”,霍成君微微低头,“您有何话尽管讲”,曾与韦贤对弈一局,对韦贤这个大学儒,霍成君一直是尊敬的。 “当初老朽之话,娘娘可还记得?为何要入宫?” 与韩增如出一辙的问题,霍成君哑然失笑,换上了几分惆怅,“韦老,棋盘之上我可操纵棋子,可棋局之外我亦有我的原因,之间种种,或许有一日韦老您会明白的,不过成君入宫,并非为了如今的位置,韦老您可相信?”霍成君满眼真挚地看着韦贤。 “希望老朽不至老眼昏花了。”既然她不愿说,韦贤也不再多问,只不过曾是自己觉着看得舒服之人,不想她成为了后宫之中的一个牺牲品,“荣华虽好,莫让这浮华迷了心。”只这一句,韦老便离开了。 霍成君望着韦老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直至霍光走到身边,轻轻拍了拍霍成君的肩膀,“成君啊,方才楚王之言,你莫要放在心上,宫中切莫任性。”刘病已的心思,霍光只觉越来越深沉,也怕有一天,霍成君一不小心便要在这皇宫之中举步维艰,总要及早提醒,心中才能安心些。 “爹爹放心,女儿明白”,看着霍光日渐苍老与瘦削的脸庞,霍成君心中不忍,“爹爹,自己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朝中之事若非紧要,也不必亲力亲为。”在霍府之时,每每深夜,还能看到霍光书房亮着的烛光,霍成君明白,这大汉朝如今的局面,霍光花了不少心思。 听到女儿的关心,霍光呵呵一笑,“为父还能撑几年,你在后宫还未站稳,我如何舍得,让你就此孤立无援?”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了抚霍成君的发丝,可惜时间流转,“成君,为父还是未能将你保护好,终归还是让你进了这地方。”刘延寿与刘胥之语霍光表现得云淡风轻,可心中更是后悔,更是心疼霍成君,每日里,要面对着这些个人强颜欢笑。 “爹爹,是成君自己选的,那些话女儿尚不放在心上,爹爹又何须在乎。”还是扬起了如同在霍府之时的笑颜,只为了让霍光宽心。 “成君,宫中人愈发多了,你一切要小心。”霍光放心不下,而他也明白定然有一天自己会护不了她,以霍家如今的形势,只怕自己一走,便再无掌权之人,如此,霍成君也只能依靠自己在后宫之中生存,或许上官幽朦尚可倚靠,可上官幽朦不过是挂个头衔罢了,越看心中越发酸楚。 “云瑟,小姐交给你好好照顾,她的脾气你也劝着些。”云瑟是能让霍光稍稍放心之人,凭她的经历,凭她对霍成君的心,总算能让霍光找到一点儿安慰。 霍成君看着霍光的背影,鼻尖亦是一酸,不知从何时起,每当看到霍光离去的身影,总是那般揪心,总感觉那般落寞,他曾在朝中说一不二,可是在子女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染上银发的父亲罢了,只是一心为子女筹谋的老人而已。 “外祖父年纪大了……”与霍成君同感的,还有上官幽朦,霍光的步子虽然依旧稳健,可却不如以往那般的速度,而是放缓了,开始不再骑马而行,开始需要人扶着才能上马车。 “幽朦,你何时来的?” “在那地儿见不到你,便寻了过来,人也散的差不多了,赶紧回去,免得陛下着急了。”上官幽朦拉着霍成君便往回走,此时不过剩下三三两两的人。 剩下的人中却有韩增,不一会儿,便随着刘病已一同去了宣室。 当刘病已找上自己的时候,韩增就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他这闲人,只怕是要忙起来了,果不其然,刘病已没一会儿,就与自己讲,至宣室商谈。 霍成君回至椒房殿,忽然发现只有云瑟跟在自己身边,而云岭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云岭不是会乱跑之人,又是夜里,今日来往之人甚多,霍成君的心也就提了起来,忙令云瑟掌灯追寻,正当霍成君也欲出去相寻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却是映入了眼帘。 “陛下怎么来了?”今夜霍成君倒真未想过他会过来,一则既是张婕妤生辰,刘病已对她又有情,理该陪着她;二则霍成君也没这心思琢磨这些,现在一心只想着寻云岭。 “出什么事了,进来之时看到云瑟匆匆往殿外走,你这也要出去?”对于霍成君的这句疑问,刘病已心中还真有几分不快,不过看到霍成君满心思已随云瑟而去,也就暂且搁置一边。 霍成君虽然着急,可是眼前的是刘病已,也就耐了性子,眼珠一转,“陛下,帮成君寻寻云岭可好?” 刘病已却是一惊,“我当什么大事,云岭随你入宫也好些日子了,难不成还会迷路,看你着急的,指不定是贪玩,在哪里多留了一会,你还怕她丢了不成?”刘病已不以为意,可神色却又变了变,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五十七章 椒房殿柔情蜜意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成君,在你心中,我还不如一个丫鬟?”刘病已嘴角边荡漾着一丝微笑,对于霍成君所言的云岭,不以为意,丫鬟贪玩一会,也实非大事,不过对于无视自己只惦念着云岭,刘病已心头拂过一丝不痛快。 “陛下难不成还吃上云岭的醋了?我是真找不到她了,夜色已深,陛下命人帮成君找找可好?”霍成君拉着刘病已的袖角,带着几分撒娇之意,嗔笑一声,又换上了担忧的面容。 刘病已终不忍心看着霍成君这般焦灼,有明白云岭乃是随她一同入宫的,“廖公公,传两个侍卫,在皇宫寻寻云岭,找着了,将人带回椒房殿。”刘病已知晓不命人替霍成君寻云岭,她定难安心,无奈摇摇头,还是命人前去查寻。 “谢陛下!”霍成君蹲身一礼,绽放甜美笑容,眼下最担心的就是云岭,刘病已愿意命人去寻,多个人总是少份担心的,虽说这宫中确实也不大会出什么大事,只不过心中还是着急,毕竟大晚上,一个女孩子的。 刘病已点了点霍成君的眉心,却未使什么力道,手指落下之时,又是缓了缓,“这下放心了?”当看到霍成君的笑容时,刘病已的心情也莫名变好,语气更是柔和了几分。 霍成君点点头,忽然抬头,满是惊奇望着刘病已,“陛下不该是在兰林殿吗,来椒房殿是有何事?”今天是张筠柔的生辰,刘病已已费心为她举行了这一场宴会,难道晚上还会不陪着人家,因怕期望大了,反引来失望,霍成君不敢想,刘病已今夜会留在椒房殿。 “你若想让我去,我可如了你的愿。” 刘病已方要转身,便一把给霍成君拉住,“既然来了,陛下要走,也该喝杯茶,否则还让人以为,成君这般失礼呢。”人都来了,听他的意思,正如自己心中期望那般,霍成君岂会如此就放他走了,虽觉着在张筠柔生辰之夜,还将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不大合适,可她没有那么大方。 刘病已背对着霍成君的唇角轻泛笑意,转过身,拉过霍成君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就你敢这般放肆地扯着我的衣裳。”眼中却无半点责怪之意,“我知道方才晚宴,楚王与广陵王之语让你受委屈了,今儿一天都陪着阿筠,这会儿只想着陪陪你。”大手掌,揉了揉霍成君的发丝。 “陛下,这是要雨露均沾了”,她睁大眼睛望了刘病已一眼,刘病已能来,她已是高兴,刘病已留下,又有这句“委屈”,即便再多的委屈难堪也都化了。 “云岭,你帮我与小姐讲讲可好,夫人可是想着我入宫,今日也将我留下了,这时我也回不去了,你就帮帮我。”皇宫小径,两旁枫树竖起深深的屏障,将两人隐在微红的枫叶之内。 “云屏,你自己与小姐说不就行了,小姐自然会将你留下。”云岭不解,为何在宴会后,云屏会拉着自己到人少之地说这么一番话,既然是夫人的意思,云岭心想,霍成君定然是会同意的,况且,云岭心中,霍成君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云屏又是先前一同服侍霍成君之人。 云屏却是笑哼一声,“若是小姐愿意让我进宫,早在夫人先前与小姐提及之前,就同意了,又何苦等到今日,云岭,难道你也不帮我了?”扯着云岭的手腕,好似在央求一般。 云岭犹豫间,却看到听到云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岭吗,你怎么在这儿?”云瑟掌灯前来,不过是听到此处有声音,才走近看看,透过微弱的烛光,依稀还真是云瑟,不过她身旁明显多了一人,“云屏,你怎么还在这儿,夫人呢?”云瑟却是怕霍显还在宫中,这会儿,霍光早已离去,霍显若还在,能去哪儿,可想而知,可自己方才离开之时,刘病已才到椒房殿,若是遇上了,还不知霍显会说出什么,不禁担忧。 “云瑟姐,夫人已经回府,让我留在这儿陪小姐。”见到云瑟,云屏显得有几分拘谨,不再与云岭在一起时的放松。 “既是夫人的意思,便随我一同去椒房殿吧,天色这般晚,你们还在外边,小姐也着急了。”霍显把人都留下了,总不能将人往宫外赶,即便霍成君不想让云屏留下,也得过了今晚再说,云瑟二话不说,便让云屏往椒房殿而去。 云岭如同恍然大悟般,张大了嘴巴,又抿着嘴唇,“我这么久未回去,云瑟姐姐,小姐不会生气吧?”这才记起来,自己与云屏在这偏静之地已经许久了,而且云瑟也找来了。 “小姐没生气,不过急着命我来找你,若非遇到陛下去了椒房殿,只怕也同我一起出来了,你的面子倒也真大,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云瑟笑笑,并未责怪云岭,只是暗中多看了云屏一眼。 霍光待霍显回府后,却见少了一个云屏,也不禁相问,“你将云屏留下做什么,还嫌成君的烦心事不够多?”霍光因朝中应酬,后霍显而回,哪知一回来就发现霍显又开始耍小聪明。 “老爷,你想想,云屏那丫头比云岭机灵多了,云瑟是聪明,可在后宫还是嫩了些,不懂……” 霍显说至一半,霍光便打断了她的话,“要懂什么,懂你那些阴谋诡计,你是嫌我们霍家太太平了吗,若非邴吉帮着,若非成君与幽朦在宫中斡旋,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在我面前说话,你啊,就是太贪了,迟早害了自己!” “老爷,事儿都过去了,您还提起做什么,难道您想弄得天下皆知”,自己做过的事,霍显还是心虚的,先前不觉得,可时间沉淀得越久,越后怕,越担心有一天会被揭穿。 “知道怕,你还让要东些小心思,我提醒你,戎婕妤与张婕妤不是你能动得的,若你真为成君好,不许再动此等心思,你且看今日,陛下已经给足霍家颜面,不可再造次了。”霍光自知对于霍显他只能提醒,夫妻一场不忍揭发,可她真要做什么,自己又岂能控制得了。 “老爷,您就放心,我岂会犯那等糊涂事”,霍显笑笑,掩饰心中的小算计,霍光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心中所想。 “明日让云屏回府!”只一句,霍光便往书房而去,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也想在自己倒下之前,为这大汉,为这自己一生的心血,再添上几笔。 “夫人,需要奴婢明早至宫中传个话吗?”霍香听霍光之言,便问起了霍显。 “多事,人都入宫,不多呆几日,亏了我这番心思,这不是白折腾了。”霍显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我只是答应老爷让云屏回来,可没说何时回来,多住几日也不会如何。” “诺”,霍香虽有几分担心,但还是听从了霍显之语,霍香一直跟在霍显身边,霍显的手段与法子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霍光的身影不见踪迹后,霍显的面色明显没了方才的柔和,“那个楚王与广陵王,竟然当众让我们难堪,也怪陛下,左一个婕妤,右一个婕妤,今日还来了这么一场,我若不找个人守着,成君那傻丫头还不知会如何,后院的事情老爷知晓什么!” 椒房殿,霍成君房门被轻轻扣响,“陛下,小姐,奴婢云瑟求见。”云屏至椒房殿,云瑟虽让她留下了,可心中还是有几分顾虑的,毕竟是霍显的主意,云瑟一个丫鬟不好多问什么,但却有必要与霍成君通个气,怕只怕有什么万一。 霍成君方散了发髻,抬头看向刘病已,见他点头后,才道:“进来!” 云瑟进至房内,霍成君从屏风内走出,刘病已只是留在里边,“云瑟,云岭找到了?”云瑟方出去寻云瑟,依霍成君对云瑟的了解,除非翻遍了皇宫也找不到,否则她定然是将人带回,才会回来的,看到云瑟,霍成君也算松了一口气。 “找到了,她与云屏在一处聊天,云屏是夫人让她留下的,奴婢已经将她带回椒房殿,小姐可要见见?”一来是知道霍成君心中忧虑的是什么,二来也确实担心云屏突然的到来,早些告知霍成君,也好让她有个准备。 果真,霍成君在听到云屏留下之时,神色从惊奇转变为疑虑,稍稍思虑后,便对云瑟道:“云岭也累了,让她先好好歇着,云屏我要见见。”不必云瑟多言,霍成君也知道,这定然是自己母亲的主意,之前来过几次,淳于衍也有提到过,她一直想让云屏入宫,为的就是这后宫的争斗。 “陛下……” “我都听到了,人已入宫,你是皇后,留不留你自己做主就可。”只有一道屏风相隔,云瑟与霍成君的话,刘病已自然都听到了耳中,这个人谁派来的,刘病已心中明镜似的,但他却选择不点破,也不多提意见,只是随着霍成君的心意。 “陛下等会与成君一同出去可好?”霍成君怕云屏等会儿在外边未见到刘病已,而以为房中无人,将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云屏的那个胆子霍成君不是没有见识过,又怎还会愿意冒这个险,还不如大大方方,就让刘病已与自己一同出去。 第五十八章 念旧情去留难决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方点头,便又听到了敲门声,云屏就这样出现在霍成君的房内,“奴婢云屏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幽阁”清亮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刘病已眯了眯眼,又回到笑意盈盈。 “免礼,你想到椒房殿伺候皇后?”霍成君未言语,刘病已却是先开了口。 听刘病已如此问,云屏心下一喜,“回陛下,奴婢自小与云瑟姐一同伺候皇后娘娘,与云岭也是一同长大的,现在她们俩入了宫,奴婢一人在府中未免有些孤零零,故想入宫服侍皇后娘娘。”一番话竟叫人觉着拒绝了还缺了几分人情味。 看着云屏直直的眼睛,霍成君确实不忍心拒绝,看向刘病已之时,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当真全权交给霍成君处理了,“云屏,今儿已晚,你先留在椒房殿好好歇一晚,你与云瑟、云岭也许久未再一起好好说过话了,其它的事,明日再做定夺,”不忍心却又不想将人留下。 “诺!”云屏眼中带着几分不舍与委屈,离开了内房。 听到房门被轻轻合上后,刘病已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如恍然大悟般看着霍成君,直到霍成君被他看得不知为何时,才开口相问,“陛下,这般看着成君,可是对云屏之事有所不满,还是成君脸上长了什么东西?”都说霍成君骄傲,可在刘病已面前,她却没有那般自信, 刘病已摇摇头,暖暖的笑容浮现,“我总算明白,为何会觉着与你有些熟悉感,为何会以为我们曾见过,原来是我登基后,幽朦生辰之时,在梅园见过,当时云屏那小丫头还横得很……”刘病已如同释然了心中久久未解的谜题一般。 “原来陛下还记得”,说不出失落还是高兴,霍成君没有刘病已那样的激动,“云屏当时不懂事,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不要责怪。” “不怪不怪,我们也该休息了”,原来不过是因为,那次他未注意的相遇,才会这样浓烈的感觉,直到听到印象中带着几分蛮横的声音响起,刘病已才将遗忘的记忆拾起。 楚王与广川王得到刘病已的圣旨赐婚后,也就不在长安多留,这长安城对他们的防备,谁都感受的出来,一举一动好似受人监视一般,还不如回自封地来得痛快,目的达成,这长安城也无可叙旧之人,自然也就动身回去了。 两人向刘病已辞行之时,刘病已笑着让霍光送两人出城,“两位王爷一路辛苦,吾朝政繁忙,也无时间抽身相陪,倒是失礼了,一路之上多加小心,吾会命大将军送两位王爷出城。” “陛下客气了,霍家的权势还真是越发大了,霍光已是位极人臣,霍家女儿又成了皇后,怪不得霍家可以在外边横着走,连车马都要比我们这两位王爷更胜一筹……”刘延寿笑言,如同闲话家常一般,与刘病已唠着嗑,可也关注着刘病已的神情变化,自古以来,功高者,必为人忌讳。 “底下之人大将军未必皆能管束得了,却是让两位王爷费心了,此事吾自有定夺。”刘病已面色未改,一如往常,笑颜相对,又为霍光开脱。 探得刘病已此时无心治霍光,自觉没有意思,两人也就离开了皇宫,往城门而去,霍光正等在城门口,为两人送行,一见那两架车马,便往前迎了上去。 “臣霍光奉皇命,送两位王爷离城,两位王爷一路珍重!”于刘延寿与刘胥,霍光并无什么交集与情谊,说的也不过是些场面上的话。 “霍大将军还真是走对了棋,至今独揽大权,着实不易!” 霍光一愣,讶异于刘延寿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此等话,可久经风浪的他,立马便反应过来,淡淡一笑,“老臣只是选对了人,陛下英明聪慧,我大汉朝定能繁荣昌盛。” 刘延寿还欲说什么,却被刘胥阻止,“好了,多谢大将军相送,我二人也该回去了。” 看着离去的马车,冯子都却在霍光耳边道,“不过是当初老爷不同意立广川王为帝,他们怀恨在心罢了,也不知楚王如何会与广川王混在一起,还这般相帮?” “回去罢,料这两人也掀不起风浪”,不为别的,就刘延寿这嚣张样,刘病已不可能不提防,没必要浪费时间与他们做些无畏的置气行径,再说那刘胥,武帝在时,宁可选择年幼的刘弗陵,也不愿让刘胥成为继承人,便可说明一切问题。 “命人去查查,他们二人所言是否属实”,刘延寿与刘胥离开后,刘病已便对廖公公下了命令,方才不过是在两人面前做戏,不想给心怀叵测之人有可乘之机,两人离开后,刘病已的面色立马沉了下来。 “诺,可要吩咐办事之人如何处置了?”廖公公以为刘病已是要动手惩治了,便大胆出言相问。 “什么都不必做”,然而,刘病已另有打算,“去看看皇后。” 刘病已至椒房殿,也只见着云瑟、云岭、云屏三个丫鬟,却不见霍成君的踪影,“你们主子呢?”霍成君不论到何处,几乎都会带着云瑟云岭,两人在此,照理,霍成君也该在椒房殿,可惜刘病已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三人见刘病已来此,除了云瑟,不禁有些慌张,尤是云屏,今儿一早,霍成君便将刘病已认出她就是那日出言不逊之人与云屏讲,此时见到刘病已自然又是战战兢兢的,低着头,也不敢看刘病已一眼,只能用余光偷瞄。 “回陛下,皇后去长乐宫了,说是奴婢三人许久未好好说过话,便将我们留下了。”霍成君去找上官幽朦也是为了云屏之事,可不能将两人带走,只留云屏一人在椒房殿,如此用意也太过明显,干脆三人都不带,另找了两个宫女随行,当然其中也有云瑟所说的理由。 刘病已点头,看了一眼低头的云屏,便离开了椒房殿,一路往兰林殿而去。 上官幽朦静静听完霍成君所讲之事,“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你了,成君啊,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不必想那般多。” “我可没有多想,我啊,只要与陛下在一起就好了,你看现在,他的正妻终归是我。”霍成君总是愿意沉溺于刘病已那柔情蜜意之中,“幽朦,云屏我究竟该如何安排,让她入宫我就怕母亲有什么计划,可昨日她所言,若是不让她留下,未免太不通情理了,我也怕她回府后会被母亲为难”,霍成君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办。 “云屏也是自小跟着你的,你还怕几个月就换了性子?” “你不是不知我为何不带云屏入宫,她是比云岭机灵,可小心思也不少,自小在我身边也被我惯坏了,宫中人多口杂,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不知会如何。” “既然如此,我想外祖父也不会让人留在宫中,埋下隐患的,你找个由头见见外祖父,此事也就解决了,这几日便先让云屏留下,后宫之中的事,我也会注意着的。”上官幽朦对霍光有几分了解,也明白好些霍显的事,霍光并不知情,也不同意。 城门口的事,韩增也都注意着,却是在霍光离开之后,遇上了霍禹、霍云,霍禹不知为何,看到韩增便觉来气,“龙额侯也在这儿呢,小爷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韩增斜眼瞥了霍禹、霍云,“你想法子让我见见成君。” “呵,我八妹是你能见的吗,韩增当时可是你嫌弃我们霍家攀不上你龙额侯府的大门,现在又是做什么,那日生辰宴对我八妹那般维护,你该不会……” 霍禹话还未说完,便被韩增捂住了嘴巴,拖着离开了酒肆,至一无人之处才放开一直挣扎着的霍禹,而霍禹一被放开,就又做起了要与韩增大干一架的模样。 “省点力气,你打不过我的,霍禹你这么大个人,能不能长点脑子,真不知成君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亲哥哥,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还不知道吗,方才那番言语,被什么人听去了,你是想害死我跟成君吧!”韩增甚少如此责骂一人,但霍禹真是让自己忍无可忍,若非自己手快,还不知他会说多少混话。 “谁说我打不过你的,上次那是看在八妹的面子上”,死要面子的就是霍禹这人,不过也是庆幸自己那些话没有说出口,韩增这么一说才有些后怕。 “不对呀,你要见我八妹做什么?我八妹现在与陛下好好的,你可别害她!”提起霍成君,霍禹对韩增就是一脸提防。 韩增不禁一笑,“你放心,你害了她,我也不会害她,你们以后说话多个心眼,否则哪日谁被你害了,自己怎么被人……也不知道”,韩增伸手往脖子处比划了一下,让霍禹不禁浑身一个哆嗦。 “你少吓唬我,我爹在,有谁敢动我,快说,为何非要见我八妹,没个理由,小爷不会让你如愿的!”霍禹在霍光的庇护下长大,却从未想过,哪一天离开了霍光会如何,也只想着,自己要生活在霍光的羽翼之下。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五十九章 未见成姝生疑虑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对于霍禹的死缠烂打,非要个理由,韩增头痛,可也无奈,依韩增对霍禹的了解,他确实是个难缠之人,“那我见上官太后总不需要理由了?”韩增灵机一动,反正只要能入后宫就行了。 “那也要,幽朦是我姐姐的女儿,你可不许毁了她的名节。”霍禹是存了心要与韩增作对,所以不论他说什么,霍禹都要想着法子唱反调,想起上次霍光把自己叫到书房,说让自己求韩增多教他些东西,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霍禹,你脑子都想些什么东西,照我的意思去办,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害成君和幽朦的。”韩增懒得与霍禹计较,递给他一个眼神,便不再多言。 霍禹还想嘀咕几句,可想半天,竟也说不出什么,细想想,韩增确实没害过霍成君,可若说他是偏帮霍家的,似乎也不是,“韩增,你究竟是谁的人?”他说他不会害霍成君,可当时若非他一意支持刘病已,坚决认为刘病已该立许平君为后,霍成君或许早已入宫;当时田延年之死,也是他亲自带人至田府抄家,田延年才知无路可退,自尽而亡;然而宴会上又几次三番帮着霍成君,着实让霍禹挠着头也想不清,韩增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 “大汉之人,记得我与你说的!”语罢,韩增便错过霍禹,离身而去,待霍禹与霍云反应过来之时,人都不知在何方了。 韩增与霍禹相别之后,只身又至落音轩,还是原来那个房间,还是叫来了琵琶,照例,琵琶会先为韩增弹上一首曲子,房内,除了琵琶弦声轻动,曲声悠扬,再无旁的声音,琵琶的技艺着实不错,也能让浮躁的心,暂且忘记那些忧心之事,只沉浸于一曲之中。 曲有终时,随最后一道声音落下,琵琶起身,将手中的琵琶轻轻放至一旁,然后掀起帘子,行至韩增面前,得韩增一声“坐”后,方缓缓入座。 “你查的事,有消息了?”韩增难得一脸严肃,最关心的莫过于心中惦念着的事。 “昨儿,有个客人过来,提到了几句关于那事的,我便命人传信给你,让你过来一趟”,琵琶静静地讲述着自己所知道的事,只看到韩增听得认真。 在韩增思索琵琶所言之事时,却有人将韩增与霍禹在酒肆中的话传到了刘病已耳中,此人正是刘病已在民间的耳目张章,当时霍禹口出狂言也是他举报的,而今再一次入宫,便又是为了这等事。 张章入宫之时,刘病已尚在兰林殿,也就将人传达了兰林殿前厅,摒退了张筠柔,只听张章之言,“陛下,楚王与广川王所言之事属实,那龙额侯韩增似乎与霍家关系匪浅,草民听霍禹的意思,与皇后娘娘好像……”霍禹后面的话虽然被韩增拦下,但聪明人,都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霍禹说的?”若是流言尚不可信,可霍禹是霍成君的兄长,他对霍成君的了解定然远超自己,尤是霍成君入宫前的那些事。 张章点头肯定,“龙额侯好似还要入宫见皇后娘娘。”只要韩增入宫了,便印证了他所说的一切。 刘病已挥退了张章,眉却不禁紧了几分,可待张筠柔出来之时仍旧一如往常。 而张章在从后宫离开之时,好巧不巧遇上了霍成君,张章不识霍成君,但后宫之中能有如此华丽装扮的,除了霍成君怕也难有第二人,虽说刘病已提倡节俭,但一来霍成君是皇后,与普通的美人婕妤,用度自然不同;二来娘家有霍家这般有钱的怕也找不出第二人,要知,霍成君成婚时的费用皆是霍光出的。 既然遇上了,张章也知礼地向霍成君下跪,“拜见皇后娘娘”,也趁此偷偷打量了一番霍成君,只见她身着淡蓝色刻丝蝶纹古香缎宫装,蓝色腰带束起盈盈一握的细腰,两臂间白色薄纱轻挽,似有几分脱俗之姿,怪不得连韩增也对她上了心。 张章,霍成君乃是第一次见,一身装扮便知不是后宫之人,却也未多想,毕竟后宫之中人多了,哪家兄弟进来了,自己也未必认得出,只道一声“免礼”便自顾自离去,霍成君不知这个自己不在意的男子,已让刘病已的心绪又起了波澜。 未过几日,霍禹果真与霍显一同入宫见霍成君,霍禹明白霍显对韩增一点好感也没,故特意趁霍显不注意之时,与霍成君悄悄说了几句,霍成君虽觉奇怪,也是点头同意了;而霍显此来完全是因为,在府中霍光催得急。 霍光一日不见云屏回来,便催霍显一日,最后霍光的耐心几近用完,就差亲自入宫将人带走之时,霍显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入宫,心想,过去也有好几日了,让云屏做的事,也该做得差不多了,却发现问及云屏之时,她却是吞吞吐吐,不用想也知道,一事无成,霍显心中不满,可在椒房殿又不好发作,只能轻轻责怪一句,“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也难怪成君不愿带你入宫,等会儿随我回府!”本是信心满满的,却不想,还是在原地踏步,要等到下次,,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霍显来不及多说什么,霍成君亦与霍禹将悄悄话说完,直找霍显而来,“母亲,女儿有些话要与母亲讲。”摆明了只找霍显一人,霍显也担心霍成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面上却还是笑着答好,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即便知晓一些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几句嗔怪罢了,霍显若是在乎这些,也不会在霍光三令五声下,还要搞各种花样。 “母亲,云屏我知道是您让她入宫的,我不管是什么目的,既然当初没让云屏入宫,如今我也不会留下,母亲若执意如此,女儿只能找爹爹了”,霍成君以为,也只有霍光能压制霍显几分,却不知霍显对霍光的畏惧早已不如她在府中之时。 “你们父女俩想的倒是一样,也真不知我费这些心思做什么,成君,那个张婕妤,你还是要防着几分才是,她比那个戎婕妤要聪明几分”,那日宴会,不论刘延寿与刘胥说什么,张婕妤愣是一句显摆的话也没说,这样的人,想让刘病已厌烦都需要时间,而戎婕妤与张婕妤想比,显然太沉不住气了,想她们母女方入宫,便开始嘚瑟,而今霍成君却在戎婕妤之上,念及此,霍显心中的气倒是舒坦了不少。 “有些事,母亲还是多听听爹爹的为好。”霍光的稳重与心智是霍显远远不及,包括霍禹,这一点,霍成君早就明白,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霍显的胆子却是要比霍光大得多。 对于霍成君的这些话,霍显也不过敷衍应下,“禹儿说,找你有事,可与你讲了?” “哥哥不过是有些日子没见着我,想看看我如何了而已,倒是四姐有些日子不见了,前几日张婕妤的生辰宴只见四姐夫,而不见四姐,可是身体不适?”霍成姝自幼身体弱,嫁入范府之后,也时有小病,霍成君也不得不多想些。 听到霍成君问到霍成姝,霍显有几分不情愿,“她一年回府几次,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如何我又如何知道,况且早已出嫁,孩子也不小了,还需你我担心吗?”霍成姝不是霍显亲女,自是有别,“成君,这些闲事你就别操心了,还是想想如何把陛下抓在手中吧。” 其实霍显的回答也在霍成君的意料之中,霍显对于霍光元配的女儿从来不想多管,“母亲出宫后,替我到范府,若是可以,让四姐入宫一趟,就说我许久未见,有些想念,可她若身子不适,母亲也要告诉女儿一声,这宫中的御医总比外边的大夫好些,若要用到什么好的药材,女儿也可与陛下说道说道……” “行了,我会与霍成姝说的,你要是什么时候将后宫的这些事放在心上,母亲也不同时时入宫嘱咐,更不用这般费心了。”霍显是真不想继续听霍成君讲这些了,若非范明友在朝中于霍家有利,霍显对也不会待见他们。 霍成君只怕霍显不会听自己的,特意在他们临走之前,又与霍禹说道了一番,霍禹虽然做事不靠谱,可对于自己所讲之事,还是很上心的,况霍禹与其她姐妹的关系倒也不错,闻说霍成姝可能因身子不适而缺席张婕妤的生辰宴,也是上了心的。 “成君,你放心,四姐那儿我会去看看的,有什么事,我若有事便命人传信进来”,霍禹果真一出宫门,就往范府而去,也不顾霍显在后边空生气。 霍显离开后,未过多久,刘病已也已至椒房殿,刘病已是知道霍显与霍禹入宫了的,因此也是故意避着两人,对于霍显,刘病已不可能有好感,而霍显见了刘病已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看,不过就是夸说自己的女儿有多好云云,刘病已自也不会自找没趣,特意在得知霍显与霍禹离开后往椒房殿而去。 第六十章 层林尽染忆斯人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至椒房殿只装作什么都不知,只是若有似无间提及了韩增,而霍成君也没有多想,反倒是顺着刘病已的话相问,“陛下,可能让龙额侯入宫?”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期待。 . “哦,成君想见韩增,我可能问问韩增与霍家有何关系?”说实话,刘病已也有几分摸不透韩增,先前他是不想与霍家牵扯任何关系的,可近来,他所做之事,与霍家多少有些牵扯。 刘病已此问,霍成君却是有几分奇怪,刘病已虽然偶尔也会与自己谈论朝中之事,可这样直白的相问还是第一次,“父亲与龙额侯乃是同僚,除此之外,也未有别的关系了。”霍家与韩增本就没有过多交集,甚至韩增还曾为了避免皇帝的猜忌,故意与霍家保持着距离。 “那韩增与成君之间呢?”刘病已的话一步步逼近,霍成君总算明白了一丝刘病已的意思。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不愿成君与龙额候相见,也就罢了。”霍成君委屈,感觉刘病已之前的那几问,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句。 “你既要见,我命他入宫便是,若无别的事,我还有公事处理”,刘病已只觉心烦意乱,方至椒房殿,还未坐下,就想着离开了。 霍成君抿了抿嘴,在刘病已转身抬步之时,又开了口,“陛下,我还想见见四姐,陛下可能恩准?”对于霍成姝,霍成君是真的放心不下。 刘病已放下了欲前行的脚步,放回原地,转身,“范明友的夫人?” 霍成君嗯了一声,便双眼直直望着刘病已,直至刘病已点头,霍成君才收回了她那难以让人拒绝的目光,低头微微一笑。 刘病已原本的烦忧似也在她这一笑间消散大半,这才记起到此来的目的是为何,竟然被一个韩增差点打乱了自己的心绪,“已是深秋,陪我去枫林看看,前几日路过,见那林子已被红叶染透,此时去正美。” “好啊,我还未去看过呢”,见刘病已不再冷着一张脸,霍成君也是笑逐颜开,只要与刘病已在一起,对于霍成君而言,去哪儿都是好的。 刘病已唇角轻勾,拉上霍成君的手便往椒房殿外而去,“进来时未见云屏,她走了?” “母亲与兄长来过,将云屏带回霍府了”,霍成君与刘病已如同家常般便走边聊着,直至那一片枫林,两人静静坐于凉亭之上,深秋的天,风吹来,没有夏日的温暖,凉爽之余,已有几丝冷意,霍成君穿得衣裳并不多,不过是一件襦裙,外披画帛罢了,风吹画帛,软软随风飘。 凉风拂过枫叶,瑟瑟声响,一片红海缓缓摇动,层层叠叠,坐在远处,已经甚是好看,可霍成君偏偏觉得如此还不够,“陛下,坐在这儿,时间久了,未免无趣,不如到林中看看”,还未等刘病已同意,霍成君已起身,风已将她衣袂轻吹,依旧是那日张章遇见之时的衣衫,在这秋风之下,更添了几分仙气。 “好!”刘病已未有别的言语,之时紧紧牵着霍成君的手,往那一片枫林尽头而去。 两人行走于红云之中,看层林尽染,听风吹动红叶的声音,偶尔有几片叶子随风飘落,如同一只红色蝴蝶般,旋转飞舞,霍成君伸手去接小片的叶子,却是落了一个空,她却还是不死心地追随着叶子的方向而去,直至手心握到了那一片红叶,才停下了脚步,回身跑到刘病已面前,玉手拿着那一片红透了的叶子,在刘病已面前摇晃。 “陛下,你看,我追到这叶子了!”灿烂的笑容,如同秋日的一道阳光,又如她手中的叶子的浓烈那般,暖暖的。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阳光的容颜,看着她方才伸手接叶的模样,脑海中浮现了那年冬天,许平君与自己在屋檐之下,伸手接飘落的雪花,看着雪花在手心融化般,一刹间,仿若时光如同回到了从前。 “陛下……”霍成君看着一瞬间沉静下来的刘病已,不禁轻轻出声。 听到许平君的呼唤,刘病已瞬间清醒,终归斯人已去,“成君,有传言说平君是被害的,此事你是如何看的?” 霍成君一时拂过恐慌与愧疚,随后又转变为担忧之色,“陛下,方才是想起平君姐姐了?”提到许平君,霍成君总是少了几分自信,不为别的,只因刘病已与她患难那几年,是她所缺席,也无法填补的。 “一时记了起来”,刘病已上前一步,取过霍成君手中的枫叶,端倪一会,“这叶子倒是小巧,追累了吗?”仿佛方才失神与相问之人不是他一般。 霍成君摇摇头,“不累,以后,只要陛下不将成君推开,成君便一直陪着陛下可好,就像平君姐姐那样?”知道取代不了许平君在他心中的位置,可若能成为她的替代品,霍成君也是愿意,哪怕不过一个影子。 刘病已将霍成君搂在怀中,心中只道:你永远不会像她,“好,不过我不会让你像平君那般的。”在广川之时,刘病已的决定便已更改。 两人依偎于枫林之中,看着飘零的枫叶,“都说秋日枯叶飘零,少了些生气,不过依我看,这秋天,有枫林如火,菊花枝头傲立,海棠弥漫,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是啊,秋日比夏凉爽,比冬暖和,如春般舒适,倒是不错……” “舒适?”刘病已眼睛看着霍成君,“手这般凉,定是冷了,这样便是舒适了?”刘病已两道眉峰青拧,紧紧握着霍成君的手,如果他们只是一对简单的夫妻,或许这样也可以携手一生,看着彼此的笑容,无风无浪,安详宁静,可惜,刘病已心中注定已有一难以拂去的身影…… 霍禹至范府后,范明友还觉奇怪,虽说自己是霍禹的姐夫,可从范明友与霍成姝成亲至今,霍禹除了有事或避难,从未来过范府,“你又惹岳父生气了?”可是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样子,与以前那嚷嚷着进府又不同。 “姐夫,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我哪敢再去惹事,这回我可是奉了八妹的命令来的。”霍禹总算能好好地到范府一回,没想到,范明友还是以为他闯了祸,那口刚喝下的茶,也差点呛在了喉咙。 “皇后娘娘怎么了?”听霍禹提到霍成君,范明友心下一惊。 “姐夫,你别担心呀,八妹没怎么,父亲常说她比我机灵,我都没出事,她哪能出事啊!”霍禹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时间久了,发现还真如霍光所说。 “八妹,不过是想见见四姐,那日在张婕妤的生辰宴上未见四姐,八妹担心四姐的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不过姐夫,都在自己家,你何必如此拘谨,一口一个皇后的!” 范明坐在一旁,明显比霍禹稳重得多,“你小心祸从口出,告诉皇后娘娘,成姝无碍,不过是有了身孕,去那些地方多有不便罢了。” 霍禹一下子从位上站了起来,“什么?四姐有身孕了,姐夫,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白白担心一场,对了,八妹想见见四姐,可否方便,若是不行,我这就入宫告诉八妹,如此,她也只会为你和四姐开心。” “皇后想见,有何不便的,成姝一直在待在府中,难免乏味了些,入宫与皇后说说话也好。”让霍成姝入宫,范明友倒没什么不同意的,反正霍成姝不是霍禹,什么话都会说,“皇后在宫中可好?”因范明友与霍成君的关系又远了一层,自霍成君入宫后还未与他讲过一句话,对霍成君也是有几分挂念的。 “虽然那个什么婕妤的得陛下宠爱,可依我看,八妹宫中装饰宫人都如旧,想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霍禹只看那繁华的椒房殿便认定霍成君是好的,却没有想别的事,“对了,韩增也要入宫见八妹,到时让四姐与韩增一同去便可。” 范明友听到韩增之时便抹上了深思之色,“龙额侯也要见皇后,你与皇后讲了?” “当然讲了,你觉得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之前爹爹让他娶八妹他不要,如今八妹入宫了,他却要见八妹了,该不是想巴结咱们八妹吧?八妹居然还答应了!” 对于霍禹所言,范明友却是摇摇头,“有些事,你可以不与皇后娘娘讲,既然韩增有心找皇后,定然也不会无事,还是与成姝错开得好。”韩增对霍成君的维护,范明友都看在眼中,也正因如此,才担心霍成君,韩增属于外臣,与霍成君又无血缘关系,想让他入宫,总得经过刘病已,而自己都察觉到的事,刘病已又岂会察觉不到,只怕这一说会生了变。 “姐夫,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怎么不用说了,况且我已经答应韩增了,不说岂不是失信于人,好了,反正我说也说了,八妹也已经同意了,这事便不必再言,还是让我见见我四姐,看看我的小外甥……”霍禹忽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转头看向范明友。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六十一章 心烦意乱拂袖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禹话到嘴边才想到,尚不知霍成姝怀孕已几月,也不知腹中是男是女,才问,“姐夫,四姐有几月身孕了,可知腹中胎儿男女否?”这会儿却有几分期待。 “你何时做事若不浮躁了,岳父也该放心了,这些待你四姐出来,你自己相问罢”,提及霍成姝腹中的孩儿,范明友这南征北战的凛凛战士,面上也尽显柔情,就连语气也放软了几分,“来人,请夫人,就言舅少爷来了。” 霍成姝缓缓而至,小腹已微隆,整个人添上了一层慵懒之气,范明友立马起身,上前相扶,霍成姝轻扬唇角,“夫君,禹儿”。 霍禹见霍成姝坐下后,立马起身,至霍成姝面前,“四姐,你怀孕多久了,怎么都没与我们讲?这肚子里的是个外甥还是外甥女?我又要当舅舅了!”霍禹叽叽喳喳地问着心中那一连串的问题,丝毫不带喘息的。 霍成姝的笑容散发着一个母亲的温柔,“你啊,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也不怕吓着孩子,一下子问这么多,我要如何答?”一手抚摸着小腹,脸上尽是满足之意。 霍禹拍了拍脑袋,憨憨一笑,“是我糊涂了,姐姐一个个说便是了,可别吓着孩子,也别累着自己,八妹若是知晓了,定然十分高兴。” 霍禹先前是想着让霍成姝与韩增一同入宫,范明友不赞成也罢,哪知第二日,韩增下朝之后,刘病已便让韩增去了后宫,只说皇后想见他。 刘病已的话自是在韩增意料之中,毕竟这次的见面,是韩增自己一手促成的,而韩增想见霍成君,这回却是真的有事,因急着见人,也未注意到刘病已打量的神色。 “臣韩增拜见皇后娘娘”,得霍成君召见后,隔着珠帘,韩增并未失礼,而是谨守本分,向霍成君鞠了一礼。 “龙额侯免礼”,或许这就是入宫与未入宫的差别,虽然只隔一珠帘,但却入宫竖起了一道厚厚的隔墙,从前两人见面,何须这些繁文缛节,而今却也是身不由己。 韩增有话要与霍成君将,可环顾四周,自己乃是外臣,又不能让霍成君摒退了众人,可若让这些人都知晓了,韩增是不愿的,犹豫间却道:“许久未见太皇太后,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引臣至长乐宫与太皇太后一叙?”虽说这也是唐突了的,可总比单独与霍成君相处来得好。 霍成君惊诧后,转眼间也明白了韩增的用意,点点头称好,便令韩增至外边候着,自己要换身衣裳再随他一同出去,有命人前去禀报上官幽朦。 上官幽朦听椒房殿小太监的禀报,也觉奇怪,可韩增做事向来周全,想必也是有事才会入宫求见,也就应准了。 自韩增如后宫后,刘病已便命人盯着,在韩增与霍成君一同出了椒房殿,往长乐宫而去的途中,便有眼线报与刘病已知晓,刘病已略一思索,便挥挥手,让人继续盯着。 至长乐宫,韩增还是同往常那样,恭敬行礼,上官幽朦笑呵呵便免了他的礼。 上官幽朦与韩增相见倒没有霍成君与韩增相见那般拘束,一来是韩增与霍成君一同来,非韩增一人前来;二来自己与霍成君的身份不同。 多年的默契,韩增只消一个眼神,上官幽朦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龙额侯与哀家相识多年,也算是半个娘家兄长了,哀家要与龙额侯叙叙旧,且先退下吧。”语罢,将眼神递给了颂挽。 颂挽带着四周下人出了长信殿,又亲自把守着门口,生怕被什么有心人听了去,在宫中多载,防人之心,颂挽早已有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还可安然无恙。 四周退散,殿中只剩三人,“你这是寻我做个幌子,这会儿人都走了,有何事快说吧,时间久了,难免也有什么闲言。”上官幽朦笑笑,韩增的意思自己还能不明白,同样霍成君也是知晓的。 “是啊,韩增,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还非要哥哥传信给我,一定要见你一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韩增不是那种随意之人,他托霍禹请入宫,又怎会无事。 韩增的面上却没有二人的轻松,“幽朦,成君为何入宫,你是知晓的,而今我也明白了个大概,只是想问问,我所知的可否属实,成君你当真是因为如此?”正因为这事涉及的人物,韩增才会这般慎重,他虽说是来确定事情真伪的,可语气间,分明是已经确定了的。 霍成君与上官幽朦相视一眼,随后皆一声苦笑,强扯一抹笑容,“你这是何苦呢,这些事原本与你无甚关系,你知晓了又能如何?” “糊涂,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化了吗,我能查到,陛下会查不到吗,只是他想不想查而已,成君,你可知道,你现在走的这一步有多少凶险?”因为着急,所以才会在尽量压低的语气中,听到了隐忍。 “那我还能如何,已经走了,难不成还能反悔,韩增,在我面前的路,只有这一条,别无选择,我若说,所有的事,我皆是事后才知晓的,你可相信?”提到进宫的原因,霍成君脸上,不忍添上忧虑与沉寂。 “成君……” “罢了罢了,你若是为此事而来,我也不要听你查到的原因是什么,你只要还信我霍成君未有过害人之人,足矣,至于什么原因,事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霍成君之事侥幸地期望着,刘病已永远不要知道这事,或者待他知晓之时可以如韩增这般。 可诚如韩增所言,连他都已经查到了,刘病已若想知道,怕真相也就不远了,到时,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上官幽朦看着霍成君的出神,不禁出言打断,“好了,韩增难得入宫一趟,这些伤心事便不要说了,这事权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韩增你也忘了吧,今日就如我方才所言,叙叙旧就好。” 虽说是叙旧,可韩增的眼神却时不时关注着霍成君,他知道,到头来,终还是为了那些纷乱之事错过了,手不禁抚上了腰间系着的平安符。 “陛下,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龙额侯在长信殿密谈,将宫人全部遣散了”,听着太监的禀报,刘病已的脸色沉了沉,又如同往常一般,吩咐人退下。 不过在夜间,刘病已至椒房殿时,还是提及了韩增所来何事,却被霍成君一句叙家常而打发了,刘病已却也奇怪:“既说韩增与霍家没有什么关系,你们叙的又是什么家常,成君,你知道我不想被你欺骗。” 刘病已是不信的,只是叙家常何必遣退了那么些人,或者打从心底,刘病已认为,找上官幽朦不过是个幌子,又见霍成君脸上有闪躲之意,只当她是心虚了。 疑心一旦生起,联系之前韩增对霍成君的种种维护,不禁也多了几分揣测,再想先前,许平君在时,便知霍成君与韩增之间是自小玩到大的,霍光曾想将霍成君许配韩增,不过是韩增不同意,却不代表霍成君没有那意思,如此一想,心中的不快又添几分。 刘病已不知的是,在他多番揣测间,其实是不知不觉间,对霍成君的越发在乎,因为在乎,所以不想她的眼中还有另一个男子;因为在乎,才会在得知张章之言时,心中愈发烦躁。 “陛下怎么了?”看到刘病已莫名其妙地走神,霍成君不禁相问,好似他对韩增之事特别关心,霍成君想的怕的是刘病已查到韩增此来的目的,与他所说之事,因此,言语间多了几分紧张;却全然未想到,刘病已心中与自己所思虑的完全是两桩事。 刘病已看了霍成君一眼,未再相问,“我乏了,阿筠还在兰林殿等我”,抽出霍成君手中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出了椒房殿。 霍成君愣在原地,看着已经空了手,还保持了拽着他衣袖的模样,第一次,他这么直白地说要去兰林殿;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告诉自己,原来他的出神不过是因为想着那个自小相识的阿筠。 “你找到了你的阿筠,希望一切如你愿……”泛红了的眼眶,心中说不出的苦涩,忽然之间只觉空落落的,转身回房,残月初上,红烛摇曳,照映出孤单的身影。 不知何时,霍成君想着想着,趴在桌上睡着了,直至天亮之后,云瑟唤她起床时才发现,竟然就这样睡了一晚上,云瑟看到她这幅模样,心便立刻提了起来。 “小姐,你这样可不行,还在开着窗,秋已深,夜里不比之前,若是让那冷风吹得受凉了如何是好,可有觉着不适的?”双眉紧蹙,连忙合上了开了一夜的窗。 “我没事,不过是昨儿乏了,就这样睡着了,你先合上它做什么,大白天的通通气也是好的。”霍成君走至云瑟身边,拦下了她欲合上窗的动作。 “小姐说得有理,赶紧洗漱吧,四小姐已经在前厅候着了,还有好消息要与小姐讲呢!”昨晚的事,云瑟明白,所以未再提及,想霍成君见到霍成姝定是高兴的,便将这消息与她讲了。 第六十二章 临窗空望不见君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果然,霍成君听到霍成姝到来的消息,将先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忙道,“可要好好招待四姐,不可怠慢了,快让人进来替我梳洗吧。”许久未见霍成姝,霍成君心中也是惦念。 “四小姐可是小姐您特意请来的,有哪个敢怠慢,难道不怕范将军找来算账?”云瑟嗔笑一声,便替霍成君打理了起来,霍成君本就不喜将发盘起,觉着重了些,也就简单地梳了梳,以发簪点缀,辅以淡妆,简简单单的就是了。 “你倒是越发伶牙俐齿了,也不怕把云岭教坏了”,霍成君轻笑,便出了房门,往前厅而去,方至厅堂就听到了云岭与霍成姝的声音。 霍成姝见霍成君前来,福了福身子,虽说是自家姐妹,霍成君也不会在乎这些礼数,可来之前,范明友还是嘱咐,不要让人留下话柄的好,如此不论对谁都是好的。 还未等霍成君发话,云岭便急着扶霍成姝坐下,“四小姐快坐,可要小心着身子。” 虽云岭的话,霍成君也朝霍成姝微隆的小腹看去,想起方才云瑟说的好消息,顿悟,“云瑟说姐姐有好消息要与我说,该不是有喜了。”一脸惊喜,上前与云岭一同扶着霍成姝坐下,“这可真是好消息了,姐夫定然很高兴。” “你也知道我这身子,他也是怕有个闪失,在一直让我在府中养胎,没想到,道让你担心了。”霍成姝较之以往,更为温柔。 “如此,却是我扰了四姐休息,都说怀孕之时对饮食多有挑剔,姐姐要吃什么,我这边命人去准备”,霍成君忘了,自己方起来,也未吃过什么东西。 “这一胎就想吃些甜点的东西。” “好,我这边让人备些甜食给姐姐,可不能在这椒房殿给怠慢了,否则这孩子出来可是会怪我这个姨娘的”,霍成君蹲下身子,摸了摸霍成姝的小腹,好似在与她腹中的孩子说话一般。 “姨娘哪日也生个弟弟妹妹的陪伴,这孩子会更开心的”,霍成姝不过是逗霍成君的,却不想她的手骤然停在空气之中,神色已不似方才。 “怎么了,与陛下闹别扭了?”霍成姝也是觉着,有霍光在朝中,刘病已不敢对霍成君怎么样,看先前他对霍成君的宠爱便是了,只要霍成君有个孩子,在这后宫的地位自然能更加稳固,当初许平君能在刘病已的坚持下,登上皇后的位置,其实也少不了他们的长子刘奭的功劳。 霍成君收敛起了神色,“姐姐多想了,我也陛下能闹什么别扭,我哪敢啊?” 见霍成君不愿提起,霍成姝也不再谈论此事,“我听禹儿说,你见了韩增,夫君让我问问韩增见你是为何?”韩增就连霍成姝也觉着奇怪,他为何会见霍成君。 “他啊,不过也是想与我和幽朦叙叙旧了,能有什么事”,实情,霍成君是断然不会说的,不过模模糊糊掩了过去,霍成姝虽还觉奇怪,却也不会深思这些事,好歹没事就好。 霍成姝怀孕的消息被霍禹知道了,等同于整个霍家都知晓了,霍光自是高兴,这么一桩喜事,精神也更添了几分,或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听到有新的生命,总是感慨万分与满心欢喜,唯一不足的是,听不到霍成君的好消息。 霍光只是心中感慨罢了,霍显可就没有这么含蓄了,况霍光与霍成姝是骨肉至亲,但霍显却不同,她与霍成姝毫无血缘关系,“这不该生的都有了,这该生的还一直没有动静!”霍禹也好,霍成君也罢,两人皆还无子嗣,反倒是霍光元配的孩子,一个个的成亲后,便有了子嗣,还不止一个,霍显那份不甘又冒了出来。 这话霍光可不爱听,对于霍光而言,都是自己的子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什么叫不该生的,不论怎样,成姝有喜了,都是好事,改日成姝回府了,你好好去看看,别让人家范府以为,我们对成姝不在乎!”在这个男权的世界里,女子的一部分荣耀来自与子女,而另一部分能决定夫家态度的,便是娘家人的荣辱与重视。 “妾身知道了”,霍显不会明着违背霍光的意思,而范明友于霍光在政事上也是有益的,因此,相对于其她人,霍显对霍成姝还是客气的。 一刹间静下来的书房,霍光担忧的也是,霍成君至今无孕的事情,虽说霍成君入宫时日也还不久,这事也无法着急,可霍光就是怕自己哪一天真离开了,霍禹是靠不住的,霍成君若有个子女在身旁,也还有个依靠,刘病已至少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对霍成君,霍家宽待几分。 而霍成君若是在自己一病不起前生下个皇子,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霍光也会想尽办法,就算是逼刘病已,他也会让朝臣上书立霍成君之子为太子,太子一旦立下,只要无错,便不可废,如此一来,不论百年之后如何变化,自己的亲外甥,总不会拿外祖父家开刀,霍成君可享一世荣华,霍家也可保住,奈何天不遂人愿。 霍成君不知道霍光的深意,顾及的尚是她的儿女情长,自那晚刘病已离开后,便再未来过椒房殿,前几日有霍成姝相伴说笑,倒也不觉有什么,可在霍成姝离开后,霍成君却显得落寞了许多,目光时不时看向窗外,可除了落叶纷飞外,再无别的身影。 “小姐若是想陛下了,奴婢去寻陛下可好?”实在看不得霍成君这不苟言笑的模样,云瑟不明白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霍成君,只知道先前几乎日日来的陛下,已经有五六日未踏进椒房殿一步了。 “你去寻他做什么,扰了他共忆童年时光的梦,谁担得起?”霍成君这么一说,云瑟却是猜出了几分。 不想云岭还是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原来陛下是在张婕妤那边,也怪不得,毕竟是幼时旧识,陛下还惦念了这么多年,如今人找到了,自然是难舍难分了……” 云岭自顾自地说着,直至心中的话吐完了,才发现霍成君与云瑟皆看着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看到云瑟向自己竖了竖大拇指,一时间竟不知说的是对是错。 “云岭,你的手艺比我好,去做些糕点给小姐吃,我看小姐,午膳也没用多少,饿着了可不好。”云瑟继续留下来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若非她是与自己一同长大,随霍成君一同入宫的,云瑟还真要觉得这就是兰林殿的人。 霍成君是知道云岭的,自然也不会怪罪,“你把云岭支开,可是又要与我说些什么?”云瑟是了解霍成君的,霍成君也是明白云瑟的。 “我就是问你,让她入宫悔不悔?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情,却都瞒着不说,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就是想太多了。”都说霍成君纯真,却不知她钻牛角尖的时候,也是可怕得很。 “还有啊,毕竟那人是陛下,你与他赌什么气,服个软也就是了,何必这样日日伸长脖子盼着,结果还是一片空,只要你亲自去寻陛下,认个错,我就不信陛下会不心软!”所到底,霍成君只有刘病已,刘病已却有后宫多人。 霍成君斜头看向云瑟,“云瑟,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之前幽朦也这么与我讲过,可我真不知该向他认什么错,我也没有说什么会惹怒他的话,分明是他想着那心心念念之人,难不成还要我将人绑过来?”霍成君却还是在与刘病已赌气,气他什么都不说,却也还带着几分醋意。 霍成君郁闷的是,刘病已莫名其妙就离开了,可看得出他是生气了,然而生什么气,霍成君却是不得而知,这几日一直在揣摩,也没有个结果。 “要不去问问,小姐,如果张婕妤不是陛下念着之人,会如何?”云瑟不忍看着霍成君如此茶饭不思的样子,心中便升起了别的念头。 却不想霍成君竟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行!” 云瑟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小姐,那你怎么办,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云瑟是真心为霍成君着想,她想过,如果能让霍成君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有些罪名她背了也无所谓,可只怕霍成君如现在这样不但不领情,还将自己赶出皇宫,因此,在没有得到霍成君的同意时,云瑟终还是什么都不敢与刘病已说。 霍成君缓缓坐下,依旧望了望窗外,“好云瑟,我知道你的一片好心,可我的思量你也是明白的,如果我不曾陷入,或许不会如此……” 霍成君不找刘病已,刘病已也未至椒房殿,两人便这样焦灼着,直至上官幽朦发现不对劲后,才想出面调和,其实,霍成君幸运的是,在后宫除了云瑟云岭一心一意为她,还有上官幽朦在一旁帮衬着,这是其她人无法构及的。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刘病已眉间露出狐疑之色,他在,有谁会这般大胆地敲响房门,却还是道一声进,上前将房门打开,看着门前默立之人,半晌无声。 第六十三章 只愿给无尽宠爱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打开房门,看到眼前之人,双眼一直盯着她,许久未言,最后却是侧身一让,道一声,“进来”,这是在长乐宫中,刘病已本以为许是上官幽朦,却没想到,是霍成君,不用说,就知道是上官幽朦的安排。 “幽朦让你来的?”没话找话,霍成君不说,刘病已却是先开了口。 “陛下不是知道了,何苦多问”,霍成君才不信,刘病已会猜不到,方才霍成君愣神,也不过是以为里边的是上官幽朦,没想到,来开门的却是刘病已。 霍成君还在与刘病已赌气,语气自也好不到哪去;刘病已又因先前韩增之事心中有别扭,想让霍成君给个解释,但又不好意思出口,便等着霍成君先说,哪知,这么多天过去,霍成君竟然一个字也没对自己提起过。 “你的胆子可是越发大了”,刘病已想对霍成君狠心,可冷落了她一阵子,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因此,明知道上官幽朦也找自己过来,甚有可能会是说霍成君之事,也未拒绝,甚至还带着几分期待。 看到刘病已未有责怪之意,霍成君面上一喜,也不再撒小性子,“陛下不生气了?可能与成君说说那日是成君说错什么了吗,否则,云瑟整日里让我与陛下认错,成君也不知该认什么错?” “你不知道?”刘病已以为霍成君会明白的,却不想她还会大着胆子问自己,难不成她一直就不知道自己那日拂袖而去为的是什么,如此一来,这几日的冷落,不都是白花功夫了。 霍成君嘟着嘴摇摇头,表示自己是真的不明白,“都说君心难测,陛下的心思,成君一个小女子哪里猜得到,反倒是陛下,连云瑟这丫头都为您说话,这会儿,幽朦也帮衬着陛下,成君倒是成了孤家寡人喽。” 刘病已摇摇头,终是对她无可奈何,“罢了罢了,日后不许与韩增走得过近,在后宫之中,也要知晓些忌讳。”她不知道,刘病已只能自己提醒她。 “原来是为了这事,陛下不愿意,不答应就是了,偏偏答应了,还要怪成君这是什么理儿”,霍成君哼一声,似乎这些日子的不快,都在此时得到了释放。 “幽朦说,这几日你茶饭不思的,既然在椒房殿等着,为何不亲自至宣室找我?”刘病已静下来,为霍成君撩了撩额前的碎发,“这脸却是清瘦了些。” 霍成君羞涩低下头,不一会儿便又抬头看着刘病已,“陛下不是说阿筠等着您,您要去兰林殿,成君怎么敢打扰陛下与张婕妤的好梦?”说了半天,刘病已原来是为了自己见了韩增才如此。 刘病已轻笑一声,“好了,你呀,就是不知道服软,昨晚又没有好好休息吧,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晚些再去椒房殿看你。” “好,晚膳可也在椒房殿用?” 面对霍成君那满脸的期待,刘病已还是无法拒绝,此时的刘病已,只想给霍成君无尽的宠爱,点点头便答应了。 出了长乐宫,刘病已便召见了韩增,宣室内,不知刘病已与韩增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韩增出宣室之后,面色略带凝重,未回龙额侯府,便快马往城郊的落音轩而去。 “琵琶姑娘可有空,我要见琵琶姑娘!”韩增问一声伙计,扔下一锭银子,便往厢房而去,他知道那伙计看在那锭银子的份上也会让琵琶过来的。 果真,为过一会儿,琵琶便进来了,不过手中那维持生计的琵琶却是不见。 韩增知道那把琵琶是她视若至宝的,“姑娘的琵琶在何处,今日怎不带来?” “那琵琶的弦断了一根,送去修了,今日是无法给侯爷奏曲了。”琵琶告罪一声,心绪有几分不宁,许是因为琵琶断弦从来视为不祥之兆,多少是受了几分影响的。 “我来此,原不是为了听曲,今日来,是因之前与姑娘的约定,既在下会兑现约定,但请姑娘,莫要将那事透露给任何人,便当是韩某人的请求了。” “小女子只懂如何弹琵琶,其它的又岂会知晓,风月之人只知风月之事,侯爷抬爱了。”她本就是为了自由之身而与韩增做的交易,交易结束,自然也该将那些事忘却。 如琵琶所说,风月中久待之人所闻之事,未必比他们那些朝中人来得少,若是事事都传,哪还能有命活到今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然清楚得很。 当日,韩增便以重金为琵琶赎了身,起初,落音轩之人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当韩增微微透露自己的身份之时,哪还会有什么反对之人,不怕有钱的,就怕这有权有势的,韩增除了那龙额候的头衔外,手中实权也不差,人家都用银两赎身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韩增为一人赎身也是头一次,哪里顾及得到,赎身之后她该何去何从,反正落音轩是留不了了的,但别的地方似乎也没有她的安身之地,于是,韩增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人带回府中,暂时安置,待为她寻着住处之时,再作安排。 再说侯府管家,打从韩增的父亲之时,便是在这侯府之中的,看到韩增带着一个姑娘回府,因这姑娘也来过府上几次,便觉着这当中有些什么,看琵琶的眼睛都有些不同。 霍成君的一举一动不光刘病已知晓,时刻注打探着霍成君消息的戎婕妤也是不愿错过,本想着有了张婕妤之后,霍成君终于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受宠了,可未想到,还没得意几天,刘病已竟然回心转意,又往椒房殿而去。 “这张婕妤是在做什么,不好好利用陛下旧识的身份,将陛下拴在身边,反倒又送到霍成君面前,也不知道这霍成君有什么狐媚法子,让陛下时不时往椒房殿而去?”戎婕妤那个恨呀,自己怀有身孕,刘病已未来见过几次,反倒是那个霍成君,刘病已跑得勤快。 “婕妤莫动了胎气,陛下去椒房殿又如何,椒房殿与兰林殿两位不都没有身孕,再过几月,待小皇子出生,陛下自然会时常往咱们披香殿来了。”罗衣倒是说着让戎婕妤宽心的话,毕竟对于戎婕妤而言,现在府中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她们翻盘的唯一机会。 戎婕妤抚上自己的小腹,笑容复杂,似乎还带着一丝阴狠,“趁皇子出身前,将那张婕妤的身份好好查查,我就不信,她还真是陛下的旧时,如今不动她,可牵制霍成君。” 后宫戎婕妤的心思,霍成君全然不知,自打戎婕妤怀孕之后,为了避免多生事端,霍成君免了戎婕妤日日前来的行礼,自己也甚少去披香殿,她不会那么傻,明知那戎婕妤不怀好意,还要做什么好人。 “小姐,张婕妤在殿外候着”,午后吹着,开着窗子,吹着凉风,看着窗前的秋菊,偶尔被风吹落一瓣金黄,手中擎一卷书,斜躺于竹榻之上,看着看着,竟合上了眼,有了浅浅的呼吸声。 云瑟知晓,她是睡着了,怕她手中的书砸着她自己,便贴心地替她取下,放置一旁,又合上了窗,盖上了薄被,听到云岭的禀报时,还做出了一个小声的动作。 云岭看了里面的情形,才放轻了声音,可霍成君睡得也差不多了,且本也睡得不深,经云岭这么一说,也就懒懒醒了过来。 朦胧间问道:“云岭,你说张婕妤来了?”这张婕妤倒也规矩,但除了早晨来请安之外,几乎不曾到椒房殿走动,这次特地过来又是什么事,这个霍成君却需要思量。 “既然来了,便让让她进来吧,你们好生伺候,别让人落了话柄,云瑟你去招待那张婕妤,云岭替我将头发理理”,霍成君起身,看到镜中的发丝因方才小憩,有几分凌乱。 “诺”,云瑟应一声,便出了房门,至前殿迎张婕妤进来,行礼看茶,没有半分怠慢,直至霍成君莲步轻移至前厅。 “小姐,她来做什么,难不成像先前那戎婕妤那样,来炫耀陛下的恩宠,难道她不知,咱们椒房殿可不差恩宠,好不容易那个戎婕妤消停了些,难不成这个张婕妤又要折腾什么花样了?”云岭一边替霍成君梳发髻,一边想着张婕妤这位稀客。 “人既然来了,便去见见,你啊,真是被我宠坏了,这些我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外人在时可千万提不得。” “诺,旁人面前,奴婢才不会如此说呢!”语毕,霍成君的发丝也已梳理好,起身往前殿而去。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张婕妤的礼数从来不会错的,见了霍成君至少表面上是十分有礼尊敬的。 “免礼,坐吧”,霍成君也不拿大,在主位坐下后,便也让张婕妤入座,轻呡一口宫女奉上的茶,等了半天,也不见张婕妤开口,便自己开口相问,“不知张婕妤今日特意来此,可是有何事?”若说只是来这椒房殿喝口茶,霍成君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张婕妤抬头看了霍成君一眼,又看了看霍成君身旁的云瑟云岭,忽然起身跪于霍成君面前。 第六十四章 从来不是在帮你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方问话,张婕妤便在霍成君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双膝跪地,霍成君连忙令云岭宫女将人扶起,“张婕妤,有何事尽管说便是了,何须下跪?” “妾身有一事,还求皇后娘娘手下留情”,张婕妤紧张的面色是骗不了人的。 霍成君皱眉凝思,想自己从未对她下过手,某种程度上,张婕妤能有今日还得感谢自己,“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从未对你做过什么,哪来的手下留情,你且先起来。”霍成君心中却思量着,是否是霍显在暗中又做了手脚。 “皇后娘娘,可否屏退左右?”张婕妤的眼神落在云瑟与云岭身上,知道这两人是霍成君的心腹,可自己心里边那点儿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云瑟向着霍成君摇摇头,希望她不要答应张婕妤的请求,这一上来就跪下,说了这么一番话,若是等会儿出了点什么事,谁知道会不会赖到霍成君的头上,云瑟自然是不放心的,就连云岭也觉着霍成君要是单独与她在一起,还有些奇怪呢。 “云瑟留下,云岭你带其他人退下”,霍成君递给云岭一个眼神,自是想让她自门外守着,毕竟这后宫之中,霍成君能信得过的只有云瑟与云岭,云瑟留在了身旁,云岭在外边守着才是最为保险的。 “诺!”云岭也明白霍成君的意思,向着霍成君点点头便带着人出去了,亲自合上大门,守在了门前。 “好了,人都出去了,你就说吧,我的事云瑟都清楚,没必要瞒着她。”人心难测,霍成君自己没有害人之心,可经过戎婕妤那些事,也明白不得不防着些,一个人到时只能百口莫辩,两个人还有个人证。 张婕妤瞥向云瑟,知道这已经是霍成君的底线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妾身听闻霍家与戎家,还有龙额侯都在查妾身在民间之事,戎家暂且不说,这霍家乃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龙额侯与皇后娘娘的关系又非同一般,若是皇后您开口,他们定也收手了。” 霍成君未言语,暗自思忖,也松了松心,还好不管霍显什么事,只是也意外韩增的插手,若是戎家是为了戎婕妤,那韩增难不成真是为了自己? “张婕妤莫要胡说了,龙额侯想做什么,岂是我家主子能够控制的!”云瑟急忙将韩增与霍成君之间撇清,这些话若是到了有心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就该从头上就断绝了。 “能入宫待选的家人子的身家都是经过筛选的,若是身家不好的,也走不到那一步,你既能在那时入选,如今又有何可怕的,更何须本宫手下留情,霍家也好,龙额侯也罢,本宫从未说过一个字。” 霍成君想来也好笑,她究竟在怕什么,难不成是入宫前,做了些手脚,可这一旦被察觉就是杀头之罪,即便她想贿赂,未必有人敢收受,况且这选家人子的人中,也有霍光的人,又怎会让这样一个摆明了是想入宫得宠之人入选。 “因为阿筠……”张婕妤知道,霍成君是个聪明人,不必自己说透了。 霍成君却不感意外,反倒是捧起一旁的茶盏,轻啜一口,缓缓放下,“原是为了这个,陛下都认准了,你还怕旁人的闲言吗?况年代久远,也未必有人查得到,你又何必担心,再者不论你是不是她,我都不会揭穿你。” 听着霍成君的言语,反倒是张婕妤一脸震惊,她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没想到霍成君好似什么都知道,看她轻笑之间,张婕妤有种自己透明在她目光之下的感觉。 “皇后娘娘是如何知晓的,难道霍家,还是龙额侯……”张婕妤本来也是不怕的,可是一想到这三家一同在查询,只要任何一人查到了,想必都会告于刘病已,如此一来,自己的这份恩宠将会不再,慌神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找霍成君求个情。 “龙额侯与本宫无甚关系,他为何会如何做,本宫无从得知,本宫方才也说了,对于这些事,本宫一概不知,又怎会是霍家传来的消息,至于本宫是如何知晓的,你也不必知道,你只需记着,好好伺候陛下,那些旁门左道的事不要做便好。”这也是霍成君的警告,她最怕的是,宫中再来几个戎婕妤之类的,甚至变本加厉。 张婕妤为人处世要比戎婕妤聪明,若是也动了戎婕妤的心思,这后宫怕是再难安宁,而张婕妤的那些小手段,在选妃当日便可知晓这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为了刘病已心中的那个记忆,霍成君还是选择将人留下。 “是是是,只要皇后娘娘帮了妾身这一朝,妾身定然记得皇后娘娘的好”,知道霍成君的意思,张婕妤虽然觉得奇怪,可只要她愿意把这事压下来就好。 “这事不仅可以帮你压下去,还可以让陛下对你是深信不疑,本宫方才的要求你也要记得,否则,本宫可以让你成为阿筠,也可以……”底下的话霍成君不必说,张婕妤也能明白。 如此,张婕妤虽然不是十分相信,却是安了不少,“妾身冒昧问一句,皇后娘娘为何会愿意帮妾身,皇后娘娘也知道,妾身与您……” “我从来不是在帮你,只是为了陛下”,霍成君起身,透过窗纸,看着柔和阳光洒下的金黄,“许皇后的事,你该知道的,本宫只是不想陛下伤第二次,陛下也伤不起,所以关于阿筠的事,你皆可来寻本宫。”因为太爱,所以不忍心,所以放下了心中的苦楚,所以,竟然选择放手成全,霍成君自己亦觉得好笑。 霍成君的话,张婕妤此时并非十分懂,但是知道自己是问不出结果的,而且她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没必要多说,有霍成君出面,霍家与韩增都解决了,一个戎家也成不了气候,心下顿宽,要知戎家的势力,比起霍韩两家连十分之一都不及。 张婕妤走后,霍成君回房,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支荷花碧玉簪发呆,苦涩的笑容慢慢在清秀的脸庞上放大。 “小姐啊,你真是傻到家了,帮人哪是这么个帮法,那张婕妤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小姐已经帮她入宫,之后的造化随她自己便是了,又何必为她瞒着陛下呢?”在这事上,云瑟的想法自始至终与霍成君是在两条平行线上的。 “云瑟,淳于衍今日可在?” “在宫中,方才还说给小姐熬药呢,小姐要见她,奴婢这便命人传唤。” 霍成君嗯一声,便让云瑟吩咐下去,淳于衍是能与霍显通上话的,自己有何事要与霍显讲,淳于衍便是眼下最好的传话者,不过韩增,自己怕是没有法子了。 自琵琶至龙额候府后,韩增便命人替琵琶找个幽静的住处,只是找了几日,也未有什么好的地儿,“我也奇怪了,究竟是这长安城当真没有什么好地方,还是你们办事有问题?”一个女子住在一个男子府中,终究不是回事,韩增怕的是影响了琵琶的名节。 “侯爷不要动气,若是寻不到,琵琶先到客栈住几日也可的,这些日子,给侯爷添麻烦了,侯爷放心,您在落音轩吩咐的,琵琶谨记。” “姑娘,韩某不是这个意思,姑娘一人住在客栈也多有不便,还是在府上多留几日为好,我也只是怕姑娘在府中不习惯,让旁人知晓,碍了姑娘名声罢了。” “侯爷费心了”,琵琶施以一礼,“琵琶本就是风月中人,哪还有什么名声可顾及的,倒是侯爷高门,又未娶亲,怕是琵琶会妨碍了侯爷的名声才是。”她早就无所谓那些虚名,而韩增的人品却是她敬重的,本来帮自己已是额外之事,若是再因自己连累了他,心中自是过意不去的。 韩增笑笑,如同大男孩一般,带着几分羞涩,“姑娘严重了,我一个粗人有什么可怕的”,韩增只怕帝王提防,别的确实也没有他所要忧虑的,除了如今一人之下的人。 光阴飞转,秋去冬来,十一月的天本就寒冷,又因多日未见太阳,风吹来,划过皮肤,多了几分干冷,水面也开始结起了薄薄的冰,冬的气息愈发浓重。 “你的生辰宴,陛下这回可是费了心思的,一个多月前便吩咐人准备了,规格也远在张婕妤之上”,上官幽朦欣慰中,也替霍成君高兴着。 “也辛苦幽朦里里外外张罗了。”霍成君挽着上官幽朦的臂弯,她要的就是刘病已这份心,所以当刘病已相问之时,霍成君并未拒绝。 昨晚的那一场盛宴,霍成君忆起还是甜笑着,他俊冷脸庞上透露的温暖,于她而言,那规格有多大,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日有刘病已相陪。 “侯爷,您的醒酒茶”,十一月十五,霍成君的生辰,但韩增却在宴罢后,拉着琵琶饮了许多酒,头一次,喝了个酩酊大醉,幸亏有琵琶在府中,否则一群男子如何照顾得周到。 接过琵琶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昨晚可有伤到你?” 第六十五章 朝夕相处情愫生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十五夜,韩增半醉半醒间,一曲剑舞,潇洒大气,剑锋所指之处,散落了残留的枯叶,吞一口酒,飞身旋转出剑,韩增不知舞了多久,只知最后是在仆从与琵琶的搀扶下,回到了房中,朦朦胧胧间,琵琶好似照顾了他一夜,他怕剑锋太过凌厉,那剑气伤到了不远处的琵琶。 “侯爷有分寸,琵琶未曾伤到,昨夜饮酒过多,可有头疼?”昨夜的韩增很不一样,退却了平日的孤冷,一招一式间,却是英气逼人。 “承蒙姑娘照料了,韩某人该没有冒犯姑娘之处?”韩增难得如此紧张,在战场之上,他是铮铮铁骨;在朝堂之上,他进退自如;可在情字上,他只是一个羞涩的男孩,面上已浮现一丝红晕。 琵琶掩嘴而笑,轻轻摇头,“侯爷,留琵琶在府中照料如何?如今琵琶也是无处可去,侯爷收留琵琶在府中做个丫鬟可好,这侯府也不能没有一个女子打理。” 韩增略一犹豫后,才道:“怕是委屈姑娘了,姑娘放心,姑娘的住处已在安排。”韩增始终还不习惯,与一个女子共处一室,可他却忘了,与霍成君在一起时,何曾有过这种不自然,而昨夜的醉酒又是为谁,他心中亦是明白。 宣室,自张章与刘病已提了韩增与霍成君之事,他不自觉间对韩增也留了个心眼,虽然昨夜,韩增已表现得尽量淡然,可细观察也知,他是在借敬酒,一杯一杯地灌着自己,而眼神却又会在偶然间飘向自己身旁的霍成君。 当刘病已听到韩增昨夜醉酒的消息时,心中的防备更甚,“摆驾长乐宫!” 上官幽朦在看到刘病已一脸严肃时,只当是出了什么事,忙相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幽朦,你实话与我讲,成君与韩增可有何过往?” 上官幽朦被刘病已的话问得一愣,挥退了下人,“成君、韩增与我不过是幼时玩到大的玩伴”,韩增昨夜的情形,上官幽朦也看在眼中,就连她都看出了不对劲之处,况且刘病已,此时,也只得将自己拉上,“这事,早前我便与你讲过的。” “那当时韩增与霍家没有联姻,成君是如何想的?”至今忆起,霍成君好似就是在韩增拒联姻之后病了的,若是有心将一切联系起来,那便什么都能挂上钩,刘病已此时便是如此。 “病已,你是在乎成君的,所以才会有此问,不论当时如何,现今,成君已是你的皇后,她心中也只有你,这些往事,你难道还要揪着不放?”话已至此,上官幽朦若还猜不出刘病已的心思,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可这话在刘病已听来,就是当初霍成君也是想嫁韩增的,这让他心中很是不痛快,如上官幽朦所言,他早就开始在乎霍成君了,当许平君离世后,霍成君陪他忆平君,宽慰他,逗他一笑时,刘病已对她已消了防备。 之后,得知她要嫁给自己,刘病已是恨的,恨霍家的处心积虑,恨霍成君先前那些指不定就是为了那一个虚名;可碍于霍光的颜面,刘病已还是宠着霍成君,而到了广川,她被刘去带入广川王府时,刘病已心中的担忧一刻未停,那时,刘病已就明白,霍成君他已经放不下,只是尚有执念在心中。 正因为在乎,所以刘病已看不得霍成君与韩增之间的那种默契,看不得韩增不顾旁人的相护,据刘病已所知,韩增护着她已不下三次。 “我知道了”,刘病已未过多停留,之后与上官幽朦的谈话,也是心不在焉的,应付几声,就往兰林殿而去。 “陛下莫非觉得妾身唱得不好听?”张婕妤早就看到了刘病已的走神,可还是忍着心头的疑虑将一曲唱完,然而刘病已却还全然位置,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 听到张婕妤的声音,刘病已方放下心头之事,“阿筠唱得自然是好的”,微微上扬的唇角却看不出喜色。 “陛下就会哄妾身,妾身前几日路过梅园时,看到花苞已起,陛下知道的,妾身喜欢梅花,可能陪妾身去看看?”既然梅花是刘病已儿时的那个记忆,张筠柔就想以这花唤回他对自己的留恋,不论如何,现在那个梅下之人是自己。 “好,去添件披风,别着凉了”,刘病已起身,张筠柔却是先为他将披风披上,系好带子,才命人取来自己的,刘病已见样,心头一软,终还是亲自为她穿上了披风,见她含笑羞涩,总算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冬天最令人期待的就是那一场场漫天飞舞的雪与雪后的暖阳,“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来得迟了些……”往年,霍成君生辰之时,那雪便已飘落,今年,却是在之后几日,下了零星的小雪而已。 “这雪不比前几日,看样子,是要下大了”,上官幽朦站在屋檐下,看着早上还是夹杂在雨中的小细片,到了午后已只能看到渐大的雪花,雨早已没了踪影。 霍成君伸手触碰空中的冰凉,最后湿了掌心,上官幽朦则静静地看着这一场迟来的大雪,已经是十二月了,天也愈加冷了些,腊梅早已悄悄绽放,倾吐幽香。 “可去红梅苑看看?”冬天,上官幽朦总是忘不了那一片红而不艳的生命,因为曾有一个人总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带着她踏雪寻梅。 白色的纸伞,一浅一淡的两个红色身影,一点一点朝着那一片红中沾着雪白的梅林而去。 “快五年了,这一日日看似慢,可回头看时,却也这么久了……”久到忘了这孤身五年,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五年前的冬天,刘弗陵重病,却还陪着上官幽朦至此看那红梅。 “幽朦,皇帝哥哥可不想你如此睹物思人的。”霍成君双目带忧心,她知道,在上官幽朦年幼恐慌之时,在上官家满门被诛杀孤独无助之时,是刘弗陵一直陪伴着她,是刘弗陵让她停止了哭泣。 “成君,你可知,陛下对韩增似有防备之心。”上官幽朦不出所料地在霍成君脸上看到意外二字。 “怎么会,韩增那么聪明,什么事都能置身事外,陛下对他哪来的防备?” “因为你,韩增与你是旧识,你不知吧,过几日韩增便要启程去楚地了。” “楚王的封地,大过年的去那儿做什么,韩增虽说年年会至边关,可每到年关都会回来,难道陛下让他今年一人孤身在外?”家里一人与异地他乡一人的感觉终是不一样,“何事会这么急,我找陛下说说情,指不定可以让他过了年关再走。” “病已的主意是你我改得了的吗?” “你说是不是冥冥中注定的?”霍成君转身走至一株红梅旁,蹲下身子,在那片雪地上深深看了几眼,又起身,“那时在这梅园之中,我已放下,如若那时韩增应下了,是不是这一切都不同了,平君也不会这样早早而去?”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不会迟迟选不定一人,也不会让许平君就这样含冤而去。 “既然过去了,你便不要想了,免得反让病已生了疑心。” 在年前又下了几场雪,可每一场雪,刘病已都陪在张筠柔身旁,陪着她踏雪寻梅,陪着她共忆往事,霍成君撞见过一次,便再未踏足白梅地。 “奴婢就奇了怪了,不就是看个梅花,有必要每次都让陛下陪着吗,这陛下也是,不知道什么叫雨露均沾吗?”霍成君生辰之后,刘病已去得更多的是兰林殿,尤是那日早晨自椒房殿怒气冲冲离开后,再未来过,以往霍成君与刘病已也会闹闹别扭,不过哪次不是三五日的功夫便和好了。 “哎呀小姐,您怎么不急呢,那日早上您到底与陛下说了什么,这半月有余了,陛下可还未来过。”云岭却是为霍成君操起了心,那天早晨的事,连云瑟也不知道,但看得出,霍成君这几日的兴致也不高。 “没什么,只是替韩增说了个情,然后陛下不高兴了。”霍成君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自己不是当事人一般,而云岭则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小姐要替龙额侯说什么情,陛下这样就生气了?” “陛下就是个小气鬼,云岭,我饿了。”提到韩增,霍成君心中不免为他担忧,当时他当众驳了楚王之话,如今又孤身去楚地,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而在楚地的韩增,为了掩人耳目,带着琵琶一同前行,楚王王后之第赵何奇也早已奉旨娶了广陵王之女,两家的关系确实也相近了不少。 这日,韩增只看到赵何奇在见了刘延寿之后,带着一封书信出门,第二日,便与他夫人广陵王公主一同往广陵而去,说是为了去见见广陵公主的那些亲戚。 “这赵何奇也不知怎么想的,家中老父不管,倒是跑到广陵去了!” 韩增薄唇半勾,“带你出来还真是对了,不光能替我打掩护,还能探得不少消息。”对于琵琶而言,打探消息是她擅长的,在风尘中长大的她,套话自是不在话下,否则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替韩增打探到了霍家的那些事。 第六十六章 可还是为他而来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侯爷是不是日后出门都要带着我了,看来我还真得在侯府长住了。”琵琶俏皮掩嘴而笑。 韩增见到的琵琶从来都是淑女模样,哪见过她如此,沉默半晌,只道琵琶也不过是平日里习惯了以她贤淑那一面示人,此时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可却也不由想起了皇宫中那人,琵琶如今是从一个牢笼挣脱了,而她则是飞入了一个牢笼。 “还打探到些什么?”一盏茶,韩增握于手中,半转半品,或许这赵老爷子会是个突破口,离岁末不过两三日耳,韩增也想早些赶回去,大过年的客居他乡总不是回事。 “都说赵老爷子是个淳朴老实之人,凡遇乞儿总是少不了布施的。”这些事情琵琶已打探好,只等着韩增相问。 “如此我们便去会会这赵老爷子,看看他对此事是何态度。”韩增将盏中茶饮尽,放下茶盏,便与琵琶一同出门往赵府而去。 长安城,大雪纷纷,四处都是一片雪白,好似洗尽了所有的尘垢,只留下这洁净的世界,霍成君倚门而望,明日便是大年夜,这是她入宫后的第一个年,心中自是想与刘病已在一起的,可至今,刘病已也还未来过。 云瑟云岭看着在殿门前发呆的霍成君,也是展不开眉头,“云瑟姐姐,要不我们自作主张去请陛下?”虽然还不明白那日早晨两人究竟如何了,可是任谁都看得出霍成君心中是有刘病已的。 “这回可与以往不同,我们怕是请不动的,若是真可以,上官太后,早将陛下请来了,太后尚不能,你觉得我俩行吗?” 云瑟语罢上前,“小姐,奴婢打听到陛下现在宣室,若是念着他,去宣室找他吧,看看奴婢,如今想找人都找不到了。”年关将近,云瑟夫君的祭日也快到了,自然也更容易勾起往事。 霍成君转头看向云瑟,只见她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暗沉天空,“云瑟,过完年你回去一趟吧”,她想,云瑟该是念着那个人了,只是眼下快过年了,也不能让她一人孤零零的,而且年关事又多,若离了云瑟,霍成君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必了,他葬在老家,这来回没有十天半月也是不能的,奴婢哪里放心将小姐一人留在这宫中,奴婢若是没算错,出了年,戎婕妤的孩子也该出生了,到时哪知她又会耍什么花样。”戎婕妤这人,云瑟始终不能相信。 “走吧!”看了看依旧大雪漫漫的天空,霍成君便迈步向前。 霍成君这一走不要紧,只是才迈出一脚,就听云岭在后边惊叫:“小姐且慢!”一边叫着,一边急忙拉住了还欲前行的霍成君,“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还歹也要加件衣裳,打把伞再走。”语罢,云岭便转身小跑往屋内而去。 霍成君看着云岭着急的模样,却是一笑,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这么跨出了,“幸好云岭将我拦下,否则怕身上早已是落雪了。” “小姐总算笑了,云岭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大了”,许久未见霍成君开颜,云瑟也算是跟着一起犯愁,“这丫头别看平常毛毛躁躁的,这会儿倒也细心起来了。” “姐姐又在说我什么呢,小姐的事,我当然要细心”,云岭一边回着云瑟的话,一边替霍成君穿戴好,一把伞递于云瑟,一把伞打开为霍成君撑着。 “我们云岭啊,果真又是要长一岁了……”一路上,有云岭在,也是难得的说说笑笑,只是到了宣室殿前,笑声便戛然而止了。 走至殿前,看着紧闭的殿门,霍成君还是没有勇气往前一步,转头问向身后的云瑟,“云瑟,陛下当真在里边?”霍成君此时无疑是矛盾的,既希望刘病已在,有希望刘病已不在。 云瑟未言,身旁的云岭却是开了口,且一语道出了霍成君的心思,“奴婢们可都是打听过了的,这会儿陛下定然在里边,小姐该不会到了门前,不敢进去了吧?”那双无辜的眼睛望着霍成君,竟然让霍成君也不知该如何说。 “云瑟姐姐,你别拉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咱们冒了这一路的风雪,总不能连陛下的面都未见着就回去了!”云瑟这时倒是想给霍成君一点思考的时间,可是云岭却是觉着没有必要犹豫,“奴婢去与那两守门的讲。”语罢,云岭才不管云瑟与霍成君的脸色,将伞递到云瑟手上,便冒雪往前去了。 云岭还未至屋檐下,就听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出来之人正是廖公公。 廖公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在雪中向前的云岭,“云岭丫头,你怎么来了,还不打伞,快快过来!”云岭有时如同小孩子心性般,虽然会说几句傻话,可廖公公对她却也疼爱。 云岭跑至屋檐下,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没想到,这雪还挺大的,见过廖公公。”将身上雪花但落后,想着廖公公福了福身子,“廖公公,陛下可在,可不是奴婢一人过来的,奴婢啊,只是来让这儿的人进去通报陛下一声的。”说着云岭的嘴便向还站在雪中的霍成君努了努。 霍成君知道,这会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继续往前走,而廖公公也忙至前边迎接,“老奴见过皇后娘娘,奴才这便去禀报陛下。”廖公公每日里跟在刘病已身边,霍成君与刘病已之间的那点儿事他岂会不知。 “有劳公公了”,云瑟上前,向廖公公行了个礼。 廖公公眯眯一笑,脸上牵扯出了岁月的皱纹,“你们两个丫头嘴都甜,都是为主子办事的,哪有什么劳不劳的,皇后娘娘您稍等。”恭敬向霍成君一礼后,便退回至殿内。 外边的声音刘病已也听到了几句,不过只是模模糊糊,只知有人来了,却不知是谁,见廖公公又退了回来,便问道:“殿外何人?” 廖公公将笑意堆在脸上,“回陛下,是皇后娘娘与云瑟、云岭那两个丫头。”见刘病已不语,廖公公问道,“陛下可要宣见皇后娘娘?” “皇后可有说是为何而来?”刘病已停下手中的朱笔,看向廖公公,目光实则透过那扇木门往外瞧,只是他哪里看得到外边人的身影。 “这个……”廖公公方才没问,只是觉着霍成君来寻刘病已就是一桩好事,就进来禀报,虽是能猜到几分,可哪敢妄言,此时便是面露难色。 “都退下,让她进来吧。” “诺!”廖公公应一声,就连忙往外而去,至霍成君面前,“皇后娘娘,陛下宣您进去呢。” 霍成君点点头正欲进去,可脚步还未跨出,又见廖公公上前,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娘娘可不要与陛下对着来”,霍成君道一声谢谢公公,也就进去了。 反是云岭拉着廖公公要问个长短,“廖公公,陛下是如何说的,可还在生气?”云岭这是替霍成君着急,恨不得将这几日刘病已的情况问个透。 “你还真敢打听,在这等着,皇后娘娘那性子,你们俩也帮着劝着些,这总是与陛下闹脾气也不是个事。” “廖公公,我们这可冤枉了,里边两位主子闹些什么我们都不知,怎么劝啊,况凭什么说都是皇后娘娘的错,难道陛下……” 云岭话未出口,便被云瑟与廖公公双双捂住了嘴巴,“哎呦,小祖宗,你可真敢说!”瞧一眼四周,放开捂着云岭的手,“在这宫里边当差,就该少说多做”,廖公公给了周围之人一个警告,才将云岭拉至一旁。 “云岭,你记着,那位可是不会错的,你主子也好,还是宫中任何人的荣辱,可都在那位的手上。” 外边是叽叽喳喳,廖公公吓得一身冷汗,里边却是沉默寂静,两人一个假装看着奏章,一个直直站立,未言一语;看奏章的,半天愣是一个字未看进去;站立着的,看着面前伏案之人,愣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陛下……”最终还是霍成君先开了口,可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霍成君本是被娇惯了的大小姐,哪懂得向人低头。 “何事?”刘病已应一声,仍未抬头,手中的朱笔好似在划写着些什么。 “陛下忙于公务,成君先告退了。”能过来,霍成君已是鼓足了勇气,见到刘病已这样冷淡的态度,心中委屈,可还是未开口多说,他不待见,也没必要继续腆着一张脸讨好。 刘病已这才慢慢放下朱笔,起身走至霍成君面前,“还是让我召回韩增的?”刘病已气得就是与霍成君讲过不要与韩增走得太近,可她倒好,一点自觉没有,竟然还会因韩增出城与自己置气。 “朝中之事,成君不懂,也不敢掺和”,霍成君知道他是为何故,又岂会再提及,“之前是成君不懂事,还请陛下恕罪!”霍成君双膝跪地,抬头看着刘病已,“成君知错了,陛下的气可消了?”言语间有着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第六十七章 原因渐明火气盛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低头,正好与霍成君的目光对上,负手而立,并未出手相扶,也未让霍成君起身,“这会儿是如何知道错的,前些日子还在责怪我不通人情,让某人在临近年关之时去楚地,那时的气势呢?” “我……”霍成君是还不觉得有多少错,只是都快大过年了,不想再与刘病已这么别别扭扭的。 “起来”,刘病已总算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把霍成君扶起,只一刻,霍成君的笑容又开始绽放,扶上刘病已的手起身,一手还不忘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刘病已看着她弯身搓揉膝盖的模样,终还是弯了弯身子,“谁让你下跪了,这会儿知道痛了,可有伤着?”霍成君长到今日,本就是在深闺之中,又因霍光的地位,能跪过几次,而这冬天的地面又比平时来得冷硬些。 “没事,原来陛下还会关心成君,成君还以为陛下要就此不理不睬了,方才可把成君吓着了。”霍成君半扶着刘病已半起身。 刘病已扶着霍成君至一旁坐下,“早与你讲过,韩增的事你不要多管,非不听,这次该长教训了?”刘病已的手指在霍成君的额头轻轻弹了弹。 “那我不来,陛下是不是也不去椒房殿了?”霍成君也还有委屈,对于韩增的事避而不谈,霍成君知道,先前上官幽朦提醒过自己,但若是刘病已真对韩增出手,她是不会不管的。 “霍成君,你要记着,你现在是我刘病已的皇后!”刘病已看霍成君扁着那张嘴,就知道她心里边在想些什么,“你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念着韩增?”刘病已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把霍成君与韩增联系在一起,心底就烦,甚至都不想理会霍成君,尤是想到霍成君与韩增一同玩大之时,当然,之间的那个上官幽朦,刘病已已经完全忽略了。 霍成君心底忽然一虚,逃了逃刘病已的目光,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刘病已一声“霍成君!”,那声音中还透着怒气,把霍成君着实吓了一跳。 而殿外之人听到这声音后,还以为里边又怎么了,云瑟与云岭的心顿时提起,想要进去探个明白,却又不敢,只能急得来回踱步。 “你们日后多劝着些皇后娘娘,在陛下面前别那么倔,认个错就这么难吗?真是的,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怎么还能把人给惹怒呢?”廖公公武帝时期便已在这宫中,看过的人自是不少,刘病已这几日的模样又岂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廖公公这话也只能在这两个丫头面前说说,当其他人的目光偷偷投来时,立马被他一个眼神瞪回去,此时他心情正不好,这些人正好撞上了他的火气口,哪能有好脸色。 而云岭与云瑟之后也就看着廖公公默默念了,不过一直还听着里面的动静,除了那一声之后再没什么响声。 宣室内,霍成君被刘病已那一声吼后,差点连眼泪也要落下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盯了刘病已一会儿后,只见刘病已俯身至她耳边道:“你要再敢在我面前念着韩增,小心日后只能来宣室殿了!” 刘病已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是霍成君听得却是脑袋一片空白,回过神才知道,才发现不对劲,为什么刘病已对韩增会这样抵触,忽然粲然一笑,“陛下该不会吃醋了吧?”一想到这个可能,霍成君这么些日子的被冷落也不觉得什么了。 当看到刘病已转身背对自己后,霍成君知道自己多半是猜中了,忙起身,走至刘病已面前,“陛下,这次您可真是误会了,我与韩增不过是幼时玩过的,在我心中,韩增如今也只是个友人罢了,成君一刻都未忘记,陛下才是成君的夫君。” 见刘病已不作答,霍成君又道:“依陛下这么想,成君才应该生气,才应该不理陛下的,陛下身边除了念了那么多年的张婕妤,还有戎婕妤、王美人、卫美人之类……”说道最后,霍成君脸上的失落之意愈盛。 “那我问你,当时你父亲要将你许配给韩增之时,你是如何想的?”这也是刘病已会过不去的原因,不论对于面前的人如何,作为一个男人,他怎会允许自己的夫人心中还有别的男子。 其实问到这个问题,霍成君还真有几分心虚,想当初,她还腆着脸至龙额候府找韩增,那时也不知为何会这般冲动,但现在想来却是一脸羞臊,不禁又涨红了脸。 对于霍成君三番两次的走神,刘病已已是憋着火,等着听霍成君的解释。 “都过去的事,陛下还提这些做什么,成君不过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哪有什么想不想的。”确实,不论嫁给谁,哪里由得了她做主。 “好,那你也记着,不论什么婕妤美人的,现在,只有你是我的皇后,明晚我陪你。”刘病已的话说得霍成君心头暖暖的。 而无辜被他们惦记着的韩增,不禁打了几个喷嚏,“难不成是受寒了?”韩增尚觉奇怪,自己的体格从来好,来楚地几日,也没有什么不适之感,好端端地打什么喷嚏。 “公子,怕是有人惦念着你了。”老者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虽说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夜,可这屋子里却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息,反而是一片冷清。 老者身形瘦削,精气神却是不错,面容慈祥,言语之间也十分客气。 “赵老爷,小生父母早亡,家中也无什么亲人,哪会有人惦记!”韩增这也是实话,他已经一个人许多年了,每年龙额侯府除了张灯结彩硬添的喜气,其余的反而因仆人回家,比平时还要冷清几分。 “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何奇与他夫人一同去了广陵,你既是来寻何奇的,不如在这儿陪我这老头子过完年再走”,老爷子语中有着对晚辈的爱护与心疼,也是因这份心疼,韩增竟不好意思继续相瞒,他相信赵老爷子确实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经过两三日的相处,韩增看得出这老爷子,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你看不到他有任何抱怨,每日里都是笑呵呵的,哪怕如今只留下一人,他也未说什么;而且对于他这个来路不明之人,赵老爷子不仅收留了,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赵老爷,对不住,是韩某人瞒着您了,事实上,我与令公子并不认识,韩某人想问赵老爷,您觉着当今陛下如何?”韩增此时满脸皆是真诚与几分愧意。 老爷子微微一顿,笑言道:“陛下是个明君,登基这几年,察民间疾苦,轻赋税,多赏赐,百姓无不称道的。” “可却有人想将陛下取而代之,赵老爷您定然明白,朝代更迭,说到底,受苦的还是百姓,更有甚者,只怕还会牵累无辜之人,惹出一桩桩冤案啊!”得知赵老爷对刘病已这个皇帝也是满意时,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把握。 老爷子听韩增之语,望了望韩增与琵琶两人,“你是什么人?”韩增说得好听是取而代之,可往大了说这就是篡位,篡位可是株连之最,而赵老爷子隐约觉得,他会来找自己,大概与他们赵家有几分干系,听来也多了几分心慌。 “实不相瞒,在下长安龙额侯韩增,这位姑娘乃是……我府中一婢女。”这一次韩增没有隐瞒,如实以报,只不过琵琶的身份他着实不好介绍,只能暂且以婢女称之。 “原来是侯爷,失敬失敬!”老爷子口中说着失敬,可除了那一揖,面色如常,不卑不亢,这也是韩增所敬重的。 “赵老爷客气了,这几日至贵府叨扰,为的就是方才所言之事,令公子如今至广川而去,赵老爷可知所去为何?”事有轻重缓急,韩增也不拐弯抹角。 “难道……”老爷子活到今日,也非什么都不知之人,只是在韩增点头后,整个人差点往后摔倒,“糊涂,糊涂啊怎么能做出此等事,侯爷,小儿定然是没有这个胆的,也没这本事啊,还求侯爷详查此事,饶小儿一命啊!” 赵老爷子此时完全没了之前的淡定,那张褶皱的脸上,竟然留下了两行热泪,赵何奇是赵老爷唯一的儿子,他年事已高,一想到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悲从中来;更让他着急的是,赵家从来安安分分,赵何奇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赵家的名声毁于一旦,让天下人唾骂吗?对于老人家来说,一辈子活得就是那一张脸,那一身名节。 琵琶扶着赵老爷,韩增也在一旁说起了让赵老爷宽心的话,“正是因为韩某知道令公子并非主谋,这才会找到老爷您,希望您能劝劝令公子,陛下宽厚,定然会酌情而办,此事令公子至今也不过是一个传话者,这让他带信之人,则是您的女婿楚王刘延寿!” “我说他怎么会让何奇无缘无故娶什么广陵王的女儿,原来打的是这算盘,这叛国之事我们赵家是做不得的,侯爷承蒙您相告,老朽这边修书一封,让犬子速速归来!”赵老爷子一刻未耽搁,提笔的手还在颤抖着。 第六十八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赵老爷子将书信写好,递与这过目后,叫来一人,命他速速将信送至广陵赵何奇手中,让他见信速速赶回。 “赵老爷,韩某还有一事所求,刘延寿谋逆之心已生,还请赵老爷往楚王府走一遭,打探打探他究竟意欲何为?” “如此,老朽也有一事望侯爷相助,侯爷定然知道刘延寿的王后,正是小老儿长女,刘延寿做出此等事,小女自是不知情的,可否也轻饶了小女。”为人父母的总是想着,替他们将路铺好。 韩增略一犹豫,楚王王后乃是楚王的家眷,这个该怎么处置,只有刘病已能定夺,韩增还真是做不了这个主,可看着满头华发的赵父又不忍拒绝,“赵老爷,韩某人定会向陛下求情,至于能如何,韩某人确实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 “好,明日正好是大年三十,我入王府与刘延寿打探打探。”家族与楚王,赵老爷选择了家族的名声,况篡位二字哪有那么容易,韩增既能找来,就说明长安早有防备,此时与韩增作对无异于自寻死路,与他合作方有一线生机。 汉宫之中,夜明珠幽幽之光,将汉宫照得透亮,雪夜中,被绿光笼罩,纷纷扬扬,别有一番风味,喧闹繁华后,刘病已如约至椒房殿陪伴霍成君。 “陛下”,看到刘病已进来的那一瞬,霍成君心中还是惊喜的,虽然知道他答应了自己,可不见到他人,霍成君总还是盼着,等着。 “我若不来,你就这么一直等着”,任由霍成君替自己褪去厚重的衣袍,接过云瑟奉上的暖炉,待手暖和之后,便搁置一旁,此时云瑟已退下,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刘病已走至窗边,叹一声气,将窗合上,“大冷天的,外边还下着雪,你开着窗做什么,也不怕把自己冻着了”,刘病已触碰到霍成君的双手时,果真一片冰凉,又拿起方才自己搁置的暖炉,“快把这个捧上。” 霍成君最沉溺的就是刘病已的这份关心与紧张,接过暖炉,捧在手心,温热的感觉从掌心传至心底,“灯笼下的雪好看,看着看着也忘了把窗合上,而且成君相信,陛下答应成君的,就一定会来的。”对于刘病已,霍成君只是傻傻地选择相信。 “贪景色美,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子”,刘病已假意责怪,可眼神中满是心疼,“我还记得新婚之夜,你满是小心翼翼,不到一年,就是这般模样了。”那一袭红衣曵地,依然记忆犹新,不想又是一年,“陪我喝杯酒暖暖身子如何?” 霍成君不知道刘病已为何突然想起要喝酒,却也不想扫了他的兴致,“我让云岭将酒暖好了送来,这么冷的天,总不能喝冷的。”语罢,霍成君便打开房门,与云岭吩咐了几句,方折回。 不一会儿的时间,云岭与云瑟便一人提着酒壶,一人端着一个小火炉,放于桌案之上,在火炉之中,点燃微火,将酒也置于火炉之上,又布好几个小菜与糕点,方退下。 霍成君提起酒壶,先为刘病已满上一杯,才在自己面前的酒盏将酒斟满,“这第一杯,成君敬陛下,自入宫,承蒙陛下照应,成君有诸多不懂事之处,多谢陛下大量包容,广川之事,陛下维护,成君铭记于心。” 霍成君正欲一干而净时,却见刘病已道:“成君有那么多桩要谢我的,这一杯酒如何够?” 霍成君闻言有几分犯难,却还是咬咬牙道:“那成君两杯敬陛下一杯可好?”没想到,刘病已当真点了头,话已出口,只能将这两杯酒饮下。 刘病已眉眼带笑,看着霍成君一下子将两杯酒饮尽,也缓缓地将杯中酒饮尽,再将两人杯中添满酒,“成君,这一杯,我敬你。” 可就当霍成君的酒杯碰触到唇边时,却被刘病已的手拦下,“这样才好!”之间刘病已将霍成君的手与自己的手相挽,来了一个交杯酒。 新婚夜的合卺酒,刘病已迫于无奈,可这一次却是他主动的,霍成君的笑容在红烛之下,显得那样明媚,配上酒后两颊的红晕,更显妩媚动人,刘病已俯身上前,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便又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霍成君从一开始的发懵,到之后的娇羞,一点一滴显得那样真实,在刘病已面前,她从来不是什么大将军之女,她不过是一个小女人罢了,伴着酒气的氤氲,霍成君不一会儿,便已不胜酒力,半醉半醒倒在桌案之上,口中还模模糊糊念叨着什么。 刘病已未有嫌弃之意,反倒是细心照料着,这一生,他第一次照顾一个喝醉了的女子,动作还是这般轻柔。 弥漫的温馨却始终无法在楚王宫殿中弥散,夜色下,翁婿二人各立于一旁,“何奇去广陵可是你的主意,你究竟有何打算,连我也说不得?”赵老爷负手而立,看着眼前干涩的夜空。 “与岳父说我自是不怕的,想陛下登基至今,我楚国还是如此,虽为王爷,却无实权,再看霍光,废帝新立,如今大权在握,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也试试做第二个霍光?”荣华富贵尚不甘,还想着朝堂之上的地位。 “这世上霍光也只有一个,况当霍光当真如此好吗,你既有此想法,为何不干脆自己坐那个位置?”赵老爷顺着刘延寿的话讲,而他也清楚的明白,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霍光。 听到赵长年如此说,刘延寿自是高兴,认为赵长年与自己是同一条战线的,“岳父此言差矣,那个位置哪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不论如何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广陵王当时离那位置仅仅差一步而已,自是最合适的,况我们扶立皇帝有功,自当论功行赏,到时何愁楚国不兴盛!”刘延寿好似已经看到了事成之后的模样,言语间满是慷慨激昂。 对此,赵老爷并未多说什么,他早已沉浸在自己遐想的世界中,“叛变”二字哪有那么容易,又岂是每一个关都会随着他的心意。 “岳父,事成之后,何奇我自不会忘了,我会奏明广陵王,让他给何奇也在朝中谋一个差事……”刘延寿心中尽是事成之后的美好画面,“只要广陵王同意,我们便可举兵攻入长安!” 赵老爷子未再多言,便离开了楚王府,回赵府向韩增将一切情况禀明。 “这楚王也是有趣,真以为造反是这么容易的,行事又这般高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唯恐无人知晓他要反了。”方才之言,琵琶在一旁也听到了,不妨轻笑一声。 “他就是要的太多,一个楚国还不够,竟然还想将手伸到朝廷中去!”韩增倒不认为是刘延寿太过自大,他会将所有的事与赵长年讲,一方面,赵长年是他的岳父,毕竟是一家人,一荣俱荣;另一边,赵何奇还在给他做事,他赌赵长年一定不舍得将儿子也赔了进去。 只是刘延寿不知,赵何奇的信还未送到广陵王手中,便在半路被截了下来,正往楚国赶着。 “这刘延寿遇上你也算倒霉,这事儿完了,我们也可回长安了,指不定你还能至长安过个晚年。”琵琶听完韩增的解释才知这刘延寿原来打的是这主意,偏偏他们丈人女婿不是一条心的,刘延寿又太过大意,这事怎么可能成得了。 韩增此时却没有了急着回去的兴致,“既然来了,在这楚国好好走走,我还未见过这楚国过年是如何模样的。”回去了,又能如何,不还是自己一个人,既然如此,回与不回又有什么区别,反是看不到,还能少添些烦忧。 琵琶看到韩增脸上的那一瞬的落寞,“侯爷若是愿意,琵琶也是孤身一人,日后过年,不如叫上琵琶一起,两个人在一起,便也不会孤零零的。” 韩增不知道琵琶话外之音,却是对琵琶的身世好奇了起来,“琵琶,你是如何到落音轩的?” “还能为何,不过与一般女子一样,家贫养不起孩子,便将我卖到了能有个好价钱的地儿,后来,落音轩的东家,看中了我那一手琵琶,便将我带到了落音轩,从此,便在落音轩落了脚……”琵琶本是对这大过年没有什么感觉,可提到落音轩之时,却是有几分思念。 “往年,在落音轩,这一日也不会有什么客人,姐妹们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有时笑着笑着便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不过大家围在一起却也有几分年味,不像现在这般清冷……”落音轩大多是身世相近之人,也有几个是在一起好几年的姐妹,过年其实是她们最自由的时候。 琵琶只觉韩增虽然贵为王侯,却在这一片热闹繁华中,似乎也无可归之处,这一点倒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免生了惺惺相惜之意。 夜将尽之时,一人着一身黑袍而行,与这夜色融为一体,脚下步伐匆匆,却也稳妥,而他的目的也很明确。 第六十九章 景如从前各天涯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一袭黑袍,任由小雪散落与衣发之上,城墙之上,俯瞰万家灯火只剩点点微光,深夜的极暗之后,便是渐亮的黎明。 “平君,又是一年,前年你重病,却还陪着我看火树银花漫天绽放,你走了,再未有人如此,你说霍成君是个不错的,可如今,你可会怪我?”刘病已在霍成君熟睡之后,便一人悄然至城墙之上,看着曾经与霍成君一同看过的天空,一同看过的景色,却是景如从前人已天涯。 刘病已在这雪中久久伫立,红了眼眶,却不曾打湿了脸庞,“暮雪白头,头是白了,却只是一场雪,再无法白首!”与许平君成婚后,每年的大年三十,都是他们一起守夜至天明,只不过如今再无一同守夜之人。 看了一阵,趁着夜空最后的一丝黑暗之际,刘病已又踏回了往椒房殿的路,只是一路上,手中紧握的拳一直未松开。 刘病已悄无声息地回至椒房殿,未惊动一人,掀开被子,依旧躺在霍成君身边,看着熟睡的脸庞,刘病已的手不禁轻轻触碰,只是方回来的他,手还是凉的,引得霍成君扭身一动。 刘病已连忙收回覆于霍成君面颊上的手,“若是能像你这般,没有心事该多好”,刘病已面容复杂,最终将手环于霍成君腰间,两人紧紧地靠着,静静闭上了眼。 韩增没有这样的惬意,与琵琶两人互诉心事至天明,竟是一夜未合眼,看着已经破晓的东方,只感慨,“未曾想,天儿也亮了,先去休息休息,待赵何奇回来后,定然又有忙活了,这几日可到这楚国的大街上逛逛。” “也好,这会儿街上还无人,再晚些,侯爷可愿意陪我去逛逛,楚国我是人生地不熟的,若是一人出去,却也没这胆子。”琵琶直溜溜地看着韩增,她很明白,一个女子,不必事事都装坚强。 “我也无事,歇歇后,一同出去也好,虽说是办差,可这闲暇之余也该放松放松,何况这大过年的,到时顺道一同去看看赵老爷子,那么大的府,下人都回家团聚了,那赵何奇夫妇至少也要一两日才可达到,一个人怪冷清的。”韩增对赵老爷子却是有好感,他可以不卑不亢,也深明大义,更懂何为知足,这世上懂“知足”的能有几人。 “好,如此,我先回去合个眼。”琵琶转身便往房中而去,这一夜,先前还不觉如何,这一提倒是打起了哈欠,也觉着犯困。 两人各自回房而歇,长安城却是慢慢开始热闹了起来,大年第一天,刘病已与霍成君要受百官与各位夫人的朝觐,只得早早起来,应付完这些事后,霍成君已是有些乏,可霍显还是在一旁唠叨着。 “我今日看那戎美人的肚子,怕是要生了,你的心可真宽,听说她肚子里是个皇子,你也是既然不愿对付她,自己的肚子怎么没动静”,霍显见霍成君不言语,却是一个劲地追问。 “成君,你老实与母亲讲,陛下这些日子可有来你这儿?”霍成君的身子经过淳于衍的调理该没问题了,霍显不由得怀疑起,刘病已有这张婕妤之后,是否还如之前那般独宠霍成君。 “母亲要不要去翻看翻看,陛下每夜到何处的记录,许是女儿就没这个福气呢?”霍成君已有几番懊恼,这段时间,霍显每入宫,定然会提及此事,早已听烦了。 “我的话你总是不听,日后有你后悔的。”霍显便是那个不知足的人,一心只想着更高的位置。 霍成君不愿再应付此等话语,只转话锋至,“四姐不是也怀孕了,母亲还是花些时间关心关心四姐的好,也不知四姐如今情况如何,对了,方才我也未见到四姐。” “你跟你父亲还真是一个模样,只知道让我去看霍成姝,若非范明友于霍家有用,我还真不愿过去,你放心,霍成姝好得很,范家现在可是将她供着呢!”霍显一个白眼,自己那日听了霍光之言去看霍成姝,却也没见她有多客气,心中便已不快。 “她在上官幽朦那儿,待会儿会过来的。”霍成姝与上官幽朦见面的机会比与霍成君相见的机会更少,这一次好不容易入宫了,姨娘外甥女的自然也要好好叙叙。 “四姨这孩子预产期在几月?”上官幽朦抚摸着霍成姝的隆起的小腹,眼中满是柔和与慈祥。 “大夫说了,在四月底,这十有八九是个女儿。” “若是女儿,四姨倒是儿女成双了,我啊,也有个小妹妹了。”上官幽朦对于霍成姝腹中的孩子满是期待,论起辈分,这个与自己差二十多岁的胎儿,还是自己的妹妹,总有一股亲近感。 刘病已在见过百官之后,想了想,还是去看了戎婕妤母子,毕竟她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未出世的儿子,而预产期也在这两个月。 戎婕妤见到刘病已自然是开心的,一来,刘病已有许久未踏入披香殿,只是让她好好养胎罢了;二来,这可是新年第一天,一早上,刘病已就过来看自己,虽然猜到,定然有这孩子的几分因素在,可终归有自己的几分分量在。 “妾身拜见陛下”,戎婕妤眉开眼笑的模样,却是比她平日争风吃醋要好看得多。 “怀着身孕,不必拘礼了”,刘病已一把扶起戎婕妤,生怕她伤着了,将她扶至一旁坐下,自己方在戎婕妤身旁,缓缓入座,“这孩子也快出生了,你可还好?” 其实,当刘病已看到戎婕妤这大腹便便的模样,也想到了许平君,当年,他怀刘奭之时,近临产几个月,行动极是不便,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为自己准备好热饭热菜,笑意盈盈地迎着自己…… “孩子时而踢妾身几次,其它倒也还好”,戎婕妤的孕期反应并不是很大,也就是比较嗜睡罢了。 刘病已许是因为戎婕妤腹中的孩子,竟然在披香殿留下用了午膳,这却是难得的,戎婕妤喜出望外之际,只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戎夫人本也来寻过戎婕妤,不过听宫女说陛下在里边,也就很识趣地往别处逛去,只教人不要打扰了二人。 椒房殿,霍成君见到霍光之时,就知道刘病已定然已经得空了,只不过不知他往何处去了,虽有几分失落,不过因家人在身边,倒也还好,尤是之后霍家的几个姐妹与霍禹都至椒房殿之后。 霍成君最为关心的便是霍光的身体,见着面了,自然少不了相问,“爹爹,最近身子可是好些了?”霍光看着倒是比先前精神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霍成姝怀孕的喜事而致,加上霍显,现在也没有掀什么风浪。 “为父还想看着成姝腹中的外甥女出世,自当好好养着这身子。”霍光爽朗一笑,霍成君的心也可算放了下来,霍光的病情,自霍成君入宫后,未过几日,便是一直反反复复的,霍成君自然也是担心的,虽然常听霍显说他无碍,可总归自己见到了才是真正安了心。 楚国的大街上,虽因过年,走亲访友的,少了些摊贩,可来来往往之人却也还是热闹的,韩增好不容易放下了公事,自然是要好好走走。 琵琶也是完全暴露了小女子心性,一会儿到这边看看,一会儿将那边的发簪与头上试试,逛了许久,看了许多,却是一件没买。 “没有你喜欢的吗?”韩增拧了拧眉,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有什么看上的,就与我说,就当你陪我走这一遭的献礼了。”他以为,是琵琶手头拮据才会如此,十分大方地想着自己付钱买与她,又怕伤了她,才说得如此婉转。 琵琶却是一下便听出了韩增言外之意,摇摇头,“我喜欢的自然会买,只是这些东西固然好看,长安未必没有,在这儿买了,还要花费力气带回去,何必呢?” 琵琶看到韩增脸上那半信半疑之色,笑笑道:“我还带是落音轩这么多年的头牌,光是打赏的银两,指不定就有您一个月的俸禄了,又怎会没点私房钱?况且自出了落音轩至今,一直住在侯府,可是没有什么可用之处的。”琵琶说的也是实话,毕竟像她这样的,总会为自己日后离了那花月之地,留些后路,银两自是必不可少的。 “如此却是我自作多情了,你若真有看上的,尽可与我言,在侯府也好,这一遭也罢,也要多谢你照顾。”韩增说到底,是个男子,心思缜密也只是在政事之上,生活之中总是不及琵琶来得细心,况且,若是没有琵琶打听赵老爷子,这桩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琵琶莞尔一笑,“这些东西倒是不必了,侯爷可是当真要谢我?” 韩增知道,她这下边定然还是有话,却还是顺着她讲了下去,“自然是真心的。” “侯爷既然是真心的,琵琶却之不恭,侯爷可能陪琵琶去一个地方,权当侯爷的谢礼了。”琵琶难得这样轻松地与韩增相对,神色中还带着一丝神秘。 第七十章 归来面圣遇赐婚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韩增看着故意卖关子的琵琶,如玉般的笑容很是温暖,“楚地你不是不熟吗,要去哪里?”早晨,还说人生地不熟,让自己陪着她逛逛的,这会儿却是有去处了。 “正因不熟,才要侯爷陪着去。”这个理由是极好的,韩增也不管真与假,反正是出来了,既然她有去处,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好的。 “走吧!”韩增是同意了,琵琶却是看着等自己带路的韩增尴尬了,她是真的对楚国不熟,更不知道怎么去,只是早起之时,听伙计介绍的。 “嘿嘿,侯爷您能去问问清音寺如何去吗?”琵琶干笑几声,便是一脸请求地看着韩增。 韩增瞬间无话可说,原来她还真是不识路,无奈摇摇头,却还是寻了一路人打听了前往的路途,幸而行军之时需记路寻方向,因此找这一个寺庙尚难不住韩增。 有韩增的带路,一路寻得也是顺利,而那地儿也不远,不过一刻的光景也就到了,大年初一的寺庙要比街上更热闹几分,香火亦是旺盛。 未至寺前,远远便闻到了那香烛幽幽之味,进内更是烟气缭绕,“看来,那小二没有骗我,倒是来对地方了,这寺庙在长安可见不到!”寺庙无法移动,而每一座也有它的不同之处。 韩增看了看四周的人,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跟着琵琶走罢了,顺便也看一看这寺庙之上的风景,这庙不大,也不是在什么高山之上,不过因在一条坡路之上,倒也可以看到下边的楚国风光。 “侯爷可有什么心愿?客栈那小二说,这寺庙许愿可灵了,侯爷可也要试试?”琵琶看着跪于殿前许愿之人,问于韩增。 韩增笑笑,“你喜欢且去玩玩,我四处走走便是”,去过战场之人,岂会尽信,自然也不愿玩许愿这些个小孩子的把戏。 琵琶也不计较这些,好歹是韩增带着自己来这儿的,“好!”自己便往大殿内走去,而韩增也自顾自往别的地方而去。 “侯爷在看些什么?”琵琶立于韩增身后道。 韩增颇感意外,回头一看才道,“你不是去许愿了,怎么又过来了?” “已经好了,看到侯爷站在这儿,便过来了。”她是心中已有愿,所以奔着小二那句灵验就拉着韩增过来了,所以只消一会儿便好了,只是没想到去看景色的韩增站在树下发呆了。 “好了便走吧。” 韩增才转身,又闻琵琶道:“侯爷当真不去试上一试?”韩增仍是笑着摇摇头。 琵琶也因此作罢,只是边走便回头看了一眼那棵长生树,听庙中师父言,那棵树上也结了许多人的心愿,一条条垂挂的布条,就是香客留下的。 在楚国游走了几日,赵何奇回来之时已是年初三夜晚,毕竟是大过年的,韩增也想他们享几日天伦之乐,也就没有去打扰,直至初六才又至赵府寻赵老爷子。 韩增一到,赵老爷子就从房中一上了锁的匣子中,取出一封书信,此信乃是刘延寿亲笔写于刘胥的,让赵何奇借着广陵公主回家省亲的由头带给刘胥。 只不过韩增来得及时,离广陵不过一公里,赵何奇就收到了,赵老爷子送去的家书,听闻家中急事,心下不安,赵何奇还是不顾那最后一公里,赶了回来,而赵老爷也从他包裹之中发现了这封信,便取走放好,交给了韩增。 韩增接过信,只见上边还写着“广陵王亲启”,拆开一看,里面的内容惊人却也不出所料,书信内仅有十字,“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却将他的心思道尽。 “这刘延寿也有意思,想着广陵王耳聪目明,莫输了天下,怎么不想想自己也该耳聪目明些,得选对主子!”韩增将信重新收好,放于衣袖之中。 “令公子,有烦赵老爷好生相劝,有了这封书信为证,楚王叛逆的罪名是坐实了,韩某人也要赶回去告于陛下,也好早作安排,赵老爷您放心,陛下面前,韩某定当如实以报。” “多谢侯爷,老朽不送侯爷与姑娘了,愿侯爷与姑娘一路顺利,早到长安。”为免横生枝节,韩增此来,楚王并不知情,至赵府也是小心翼翼,因此,赵老爷子确实也不便相送。 韩增与琵琶离开赵府之时天已近黄昏,因怕错过了可住宿的店家,也就等明日一早再启程,一晚上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韩增离开赵府后,赵何奇便发现了包裹中少了的那封信,便连忙跑至赵长年处相问,只是又不敢说得十分明确。 赵长年看赵何奇这心虚的模样,便问道:“楚王许你什么好处了,你竟然敢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 面对赵长年的责问,赵何奇起初想狡辩,可在看到父亲严肃的面容时,也就明白了,他定然是看到了那封信,知晓了楚王与广陵王的大事,既是自己的父亲,也就不再隐瞒。 “楚王说,只要广陵王登基,我们便是开国功臣,我夫人又是广陵王之女,这岳丈当了皇帝,我这驸马至少也能封个列侯的……” 赵何奇还未得意完,便已被赵长年打断:“糊涂!脑袋都没了,还要这列侯做什么!”看着已被吓懵的赵何奇,赵长年又道:“你当真以为陛下什么都没有察觉,你娶广陵王之女为妻,楚国与广陵王联姻,陛下会毫无防备,他不过是在找证据罢了,你差点成了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啊。” “那封信你不必找了,我已经让前来查案之人,带回长安,交于陛下,到时你如实以告,若能功过相抵自是最好的。” “姐姐可是楚王王后,若是楚王被判谋逆,姐姐该如何?”若非看在楚王王后的份上,赵何奇又岂会在楚王三言两语间就答应了。 “只能看天意了!”对此,赵老爷也是无奈,楚王后这层关系是怎么都抹不掉的,不论如何,女儿日后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只是,他也不能拿赵家的名声来做赌注,况这事暴露是迟早的事,赵老爷也私心的希望,与其让别人揭发了,倒不如自己与朝廷合作,指不定刘病已仁慈,可饶过了这一双儿女。 韩增因耽搁了一晚上,一路与琵琶快马加鞭,总算在初十中午回到了长安城,回府梳洗一番,换身衣袍,还来不及补个觉,就入宫交差去了。 刘病已收到消息之时,恰好在椒房殿,一边命人传唤了韩增,一边也看向了霍成君,“韩增回来了,你就这般高兴?”看着霍成君连手中的棋子也不下时,刘病已显然不高兴了,本就对韩增与霍成君之间那些事有所芥蒂,哪还能见得霍成君因韩增而出神。 “陛下真是的,他好不容易从楚国回来,算来也一月有余了。”霍成君因先前广川之事还有阴影,对于韩增的楚国之行也有所担忧。 “不许你惦念他,你竟连日子也记得这般清楚”,言语间,方才出去传旨的太监,又出现在了面前,刘病已摆摆手,便对霍成君道:“既然念着,随我出去见见。” “陛下与龙额候谈论朝事,成君一后宫之人出去做什么?”知道刘病已不高兴,霍成君也明白什么叫避嫌,却不想刘病已一把就拉着霍成君往外殿而去。 “臣韩增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见刘病已牵着霍成君出来之时,韩增有一刹惊讶,却掩饰得很好。 “免礼,龙额侯一路辛苦,可有查到什么?”刘病已直奔主题,楚王的意图那般明显,要是查不到才怪。 “韩增幸不辱命,有楚王王后之弟,广陵王女婿赵何奇交于臣的一封楚王传于广陵王的亲笔书,呈陛下亲阅。”韩增答应过赵长年,尽量保赵何奇,便将这功劳推到了赵何奇身上,他也明白刘病已是个明白人。 “好,楚王之事,吾自有定夺,龙额侯详查此事有功,自当有赏,吾听闻此次与龙额侯同行的还有一姑娘,可需吾赐婚?”刘病已这话虽是对韩增说得,可目光却是看着霍成君,无异于是对霍成君与韩增两人的试探。 “当真?”听到这消息,霍成君心底是替韩增高兴的,毕竟韩增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大,照理,他早该成亲了,却因一直长驻于边关而耽搁了,加上霍成君觉着他又挑剔,如今听到他身边有个姑娘,自然以为是韩增中意之人。 “陛下好意臣心领了,那姑娘乃是臣府中一丫鬟,带她去也不过是为掩人耳目罢了,臣与那姑娘乃是清白的,此次楚王之事,也有这女子的功劳,陛下若要赏赐,赏赐那女子便是了。”这会儿倒是这只能让琵琶成为龙额侯中之人了。 韩增明知道刘病已的试探之意,明明看到了霍成君的兴奋之意,可还是拒绝了,只是为琵琶讨了个赏。 “龙额侯如此关心那丫鬟,若是真有意,吾可封她为郡主,如此便也相配了。”刘病已依然劝着,也期待着韩增的回答,不过唯一让他高兴的是,霍成君方才面上的喜色。 第七十一章 刀不刃刘家长者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面前韩增已然不露半分,只道:“多谢陛下体恤,臣与琵琶姑娘清清白白,还请陛下明鉴!” “陛下,龙额候既然如此说,便不要勉强了。”霍成君知道韩增定然是不想的,所以便在一旁劝起了刘病已,全然忘了刘病已先前与她讲的,莫要与韩增太过亲近。 刘病已看了一眼为韩增说话的霍成君,还看到了她向韩增递去的安心的眼神,“既然皇后开口了,吾又如何能让皇后失望,龙额侯若有中意之人,与吾言,吾定当为爱卿指婚。”语罢还默默搭上了霍成君放在一边的手背。 霍成君不习惯刘病已人前这样的亲昵,下意识地躲了躲,却还是没能逃过刘病已的手掌,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手中的力道紧了紧,便又轻轻相握。 霍成君或许不大明白刘病已的用意,但韩增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道一声“谢陛下”,便又将楚国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陛下,掌握楚王逆反之罪,赵长年功不可没,而赵长年之女乃楚王王后,那赵长年年迈,不求有赏,只是不忍看女儿下场悲惨,请求陛下可轻判。”韩增受赵长年之托,自然也会在刘病已面前尽力为赵长年而言。 “吾已知晓,龙额候此遭劳累了,此事与大将军言明后,早些回去歇息罢!”清楚了刘延寿的行动,刘病已便将接下来的事交给了霍光,反正至今刘病已尚未亲政,霍光虽说身体不如从前,有诸多不适,可大权依然在握。 “诺!”韩增向刘病已与霍成君一揖,看了一眼刘病已与霍成君相握的手,便转身离去。 “陛下做什么呢?”霍成君从刘病已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揉了揉有些红了的手背,扁了扁嘴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你是怕韩增看到?”两道剑眉紧蹙,深幽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霍成君,就等着她的答案。 霍成君想避开刘病已的眼神,可是感觉自己是避无可避,干脆鼓起勇气对了上去,“我若是说怕,陛下又该不来见成君了!”就刘病已这模样,她哪敢说不吗,这分明就是威胁! “你倒是敢?”刘病已凑近霍成君,看到她毫无心虚,甚至还带着几分喜色,心中也是欢喜,这是自然不会再计较,“韩增的婚事,我会留意着,你莫要再为他费心,那局棋还未下完。”语罢,刘病已便起身,又往棋盘而去。 霍成君笑意盈盈跟上刘病已的步伐,在刘病已落座后,才在他对面半跪坐下,“陛下这样有意思吗,十次有八次是成君赢,这赢都赢得有些厌烦了。”话虽如此,可手中的白子还是落下了。 刘病已斜眼瞧了瞧霍成君,也将手下的黑子落下,“你看这局谁会赢,成君,你小心有一日,这话要反过来讲。”霍成君是自小有人教习,刘病已全靠自己看着别人下摸索的,这棋艺不如霍成君也是正常的,而刘病已也不在乎,至少与霍成君下棋,很自然。 韩增却是没了这般悠闲,他本意是不想去见霍光的,可刘病已一句话,又将他打回到了霍光那儿,韩增也是无奈,可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得至霍府寻霍光。 霍光是知道韩增这次奉命出城,详查楚王与广陵王之事的,不过韩增何时回城的霍光却是不知,当然,初见韩增之时也是颇感意外。 “龙额侯何时回来的,楚地一行可还顺利?”霍光笑眯眯地看着韩增,对于韩增这人霍光是看重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想把霍成君许配给韩增,联姻未成,并不阻碍霍光对韩增的拉拢。 霍光总是自己的长辈,论地位也是个侯爷,又掌京畿之权,韩增先是恭敬一揖,“今天中午时分回来的,方入宫觐见陛下,禀明楚国之事,陛下言,说与大将军听,故至府上叨扰了。” “既是为国事而来,何来叨扰之意,楚王与广陵王究竟是何意图?”对于刘延寿与刘胥,霍光并不打算手软,那日宴会之事,霍光没有多说,可没忘了。 “楚王之意你我皆明白,不过广陵王却是没有动作,楚王本打算命人捎去一封书信,不过那封信广陵王未见到,却是到了我的手上,方才已呈给陛下。”刘胥怕是因两次与皇位擦身而过,也不寄予厚望了,跟着楚王一同起哄倒还可,可篡位这事,他一把年纪了,也不想掺和。 霍光点点头,广陵王刘胥是刘彻的儿子,刘据的亲弟弟,与刘病已的关系也更亲近些,只要他无意,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许是老了,霍光的刀竟然也起了仁慈之心,尤是对曾经在刘彻身边的那些人,竟也下不去手。 “我看大将军的气色是好些了,我方才是在椒房殿见的陛下,皇后娘娘与陛下真可谓是琴瑟和鸣,大将军这一招倒是没有走错。” “哪来的错没错,我这身子,大概是想看看成姝肚子里的孩子一眼才好起来的。”提到霍成姝肚中的孩子,霍光那张严肃的脸上,尽是慈爱之意,新的生命总是他内心特别柔软的一块;同样当听到霍成君好的消息时,霍光的心也总算宽了,至于对不对的,事到如今,也只能交给天意了。 楚国却是没有了这样的平静和谐,韩增离开后,楚王也慢慢发觉了不对劲之处,照理赵何奇不该这般快就回来了,便传了赵何奇问话,哪知他竟是支支吾吾的,问他广陵王何意,可有回信,也没有一个答复。 之后,越想越不对,便又欲找赵何奇问话,哪知赵何奇竟然以身子不适的原因,拒绝入楚王宫,这自然让刘延寿开始怀疑那封信是否有到刘胥手中,只是未过几日,刘延寿又发觉楚王宫附近的侍卫好似多了一些,而他,居然连门都出不了了,明显是被软禁了。 “你们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难道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本王是谁吗?”刘延寿心中已有所猜想,可未经过验证,还是不敢确定。 “奉大将军与龙额侯之命,对楚王您进行看守。”侍卫一点客气之意也没有,霍光在得到韩增的禀告之时,刘病已虽然还未作出处置,可霍光已经先一步控制了刘延寿,这已经有谋逆之心的人,怎么还能放任不管。 “大将军虽只手盖天,可本王的事,楚国之事何时轮到大将军来指手画脚了,都让开,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刘延寿心中虽慌,可面上还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负责看守的将领乃是霍光之人,也不在怕的,“楚王还是莫要不客气为好,谋逆之臣,楚王殿下以为陛下会不作处置吗,大将军与龙额侯不过是先替陛下分忧罢了,楚王还是请回吧。”为何回来这儿,他们清楚得很,自然不会怕刘延寿的蛮横,心中还想着,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能装出这样子来。 至此,刘延寿自然也已知道,刘病已定然明白了自己的打算,本还指望着刘胥明白自己的意图后,可以如自己所愿,举兵入长安,并将自己解救。 哪知刘延寿的如意算盘注定落空,刘胥听闻这事,脑中尽是害怕之意,有哪个皇帝能忍受臣子的背叛,还想将他取而代之,连忙修书一封,命人八百里加急,送至长安城,亲交给大将军与刘病已,他可不想因为此事而丧了命,老了老了,还不得善终,此时的刘胥,怕是不仅不感谢刘延寿这份良苦用心与忠心耿耿,反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刘病已在收到刘胥的来信时,不过淡淡一笑,将那信又交给了宣室内的霍光看,“广陵王上书是怕受牵累了吧,吾又岂是那等不分清白之人。” “陛下圣明”,霍光看罢,又递到了廖公公手上,呈给了刘病已,刘病已现在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那日韩增说,刘病已对此事的态度,是自有决断,霍光除了命人将刘延寿软禁起来,也不再过问此事,静等刘病已的决断。 霍光与韩增都没有等多久,刘病已在收到刘胥书信的第二日,便当朝做出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吾之刀剑不举向刘家长辈,令楚王刘延寿自裁便是,至于其家人死罪皆免,与谋逆无关者,无罪还家;广陵王刘胥,无反心,吾不予追究。”照理讲,这造反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可是刘病已只治了刘延寿一个主谋,其余皆作罢。 朝中自也有担心刘胥是否有反心之人,也有人上书,不论刘胥是否有反心,他女儿与楚国联姻总是没错的,这说明有苗头,宁可错杀,也不过放了。 刘病已却道:“如此,便等他反了再治罪也不迟。”反正他下定决定只治刘延寿一人了,至于是为何,却无人知晓。 在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看来,刘病已此举当真是一个圣明君主,不滥杀无辜,满是仁慈之心;而在霍光看来,心中更是欣慰,但想的更多则是自家事,霍光的不表态,其实也是再给自己留后路,谋逆这桩罪太大了,而刘病已也不过是治了刘延寿一人,比这小些的罪自然也可多得些宽恕。 第七十二章 你与别人不一样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心中比莫逆之罪小些的便是霍显毒害许平君之事,先有广川王刘去的不杀之恩,后有楚王刘延寿谋反却只令他一人自裁的例子,日后哪怕,霍显之事被揭穿了,罪名也大不过刘延寿,不论如何,霍家该是能保住了,再以刘病已如今对霍成君的疼爱,她也该不会被受到牵累,心中自然也是乐见的。 皇宫未被刘延寿谋反的阴影笼罩,这事落幕不过半月左右,戎婕妤便道腹痛,产下了一子,母子平安,刘病已自是心情大好,赏赐天下,与民同乐,更不再话下。 而随着刘病已刘病已的重赏,却又一人开始闷闷不乐,此人正是许平君与刘病已独子刘奭。 “眉尹姑姑,父皇与戎婕妤有了皇弟,是不是就不要奭儿了?”刘奭没有了嬉闹,一脸认真,还带着几分惶恐,经过这两年,他已经慢慢明白母后是与世长辞了,可若再没了父亲的疼爱,他只会更觉孤零零的。 “奭儿怎么会这么想呢?”霍成君听闻刘奭这几日一直心不在焉的,也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听到了这一番话。 “奭儿见过霍娘娘”,刘奭至霍成君跟前行了个礼,很是恭敬,“父皇好些日子没来看奭儿了,而且奭儿听闻父皇这几日都是在披香殿,陪伴皇弟……”一个六岁的孩子,却在皇室之中有了他这年纪本不该有的体会。 霍成君眼中尽显心疼之意,手轻柔地抚了抚刘奭的头发,蹲下身子,与他的高度差不多,“奭儿这么聪明,陛下怎么会不要奭儿呢?”霍成君坐到一椅子上,将刘奭抱在自己腿上,“不过二皇子方出生,不懂事,会哭闹,陛下怕戎婕妤还在月子中,会照应不过来罢了。” 刘奭转头,认真地看着刘病已:“那父皇不是不要奭儿了吧?”最害怕的是自己唯一最亲之人,也将自己抛弃了。 “傻孩子,当然不会啊,奭儿想不想去看看皇弟呢?若是陛下看到奭儿过去,定然也会高兴的。” 霍成君见刘奭点点头,便与眉尹说道一声,就带着刘奭往披香殿而去。 霍成君与刘奭一道离去后,云瑟却是借着还有事的由头,与云岭交待几句,便又回过头去寻眉尹。 “眉尹,皇后娘娘对大皇子并无恶意,你大可不必如此敌视。”眉尹眼中的防备一日未曾减过,而霍成君对刘奭越好,眉尹眼中的恨却越浓,这也让云瑟很是不解,只是觉着有必要与她说说清楚,毕竟她是照顾刘奭最多之人。 “哼,你说无恶意,你是她的人自然如此说,我且问你,若她无恶意,许皇后是如何死的?霍皇后心中该比谁都明白,既然如此无情无义,何苦对着大皇子一个小孩子惺惺作态!”许平君的死,她一直明白不是什么天意,而是人为,而她则将一切的罪过都安于霍成君这个受益最大之人的身上。 “眉尹,你休要胡说,更不要把无辜的罪名安在皇后娘娘的身上,也不要在大皇子面前胡说些什么”,云瑟没想到,眉尹心中的恨意这么浓烈,她知道许平君与眉尹,当初或许就如自己与霍成君那般,可是她的误会实在是太深了,而听她言语间,似乎还知道一些真相。 “我能胡说些什么,眼下她圣恩正浓,我敢说些什么?” 云瑟知道与眉尹自己怕是三言两语说不通的,“许皇后已去,霍皇后是不会害大皇子的,你不要做些糊涂事!”云瑟有几分怕云瑟,也暗暗记下,要与霍成君好好说道说道这事。 霍成君快到披香殿之时,云瑟才跟了上了,“是什么东西丢了,可有找到?”方才问云岭之时,云岭只说云瑟是丢了东西,回去找寻了。 “不过一个耳坠,已找到了。”云瑟反应也快,霍成君一问便答了上来,一本正经地说着慌,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霍成君也不再纠结于此事,迈入披香殿,刘病已果然在此,再入内室,进至戎婕妤房内,只见刘婕妤半卧于床上,刘病已抱着出生未足月的皇子刘竟,坐于床沿边,两人一同看着孩子,目光都是那样温柔,霍成君竟然也停止了前行的步伐。 刘奭拉了拉霍成君的衣袖,小声道:“霍娘娘……”刘奭似乎也霍成君有几分相同之感,面前的这一幕,他们仿佛才是一家人,而自己则是局外人。 霍成君低头看着拉着自己袖子的刘奭,他眼中有着不安,有着局促,霍成君的大手牵上了刘奭的小手,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提步往前。 “成君拜见陛下,恭喜戎婕妤,可能让成君与奭儿看看二皇子?”霍成君不顾戎婕妤看到自己与刘奭的不快,直接俯身至刘病已身旁,看了看他怀中的孩子。 “奭儿,这便是你二皇弟”,霍成君将刘奭抱起,让他看着那个刚出生的小人儿。 刘病已将怀中的孩子报给奶娘,起身对着霍成君道:“怎么带奭儿来了?” 霍成君看了一眼顾着看那个小人儿的刘奭,“喏,兄弟和睦,难道不是陛下乐于见到的,还是嫌我们打扰了陛下,若是如此,成君离去便是!”自从刘竟出生后,刘病已甚少至椒房殿,即便去了,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只要披香殿一有人来请,他便立马赶了过来。 “奭儿许久未见陛下了,今日我去看他之时,还以为是陛下不要他了,即便有了二皇子,陛下也该多关心些奭儿,毕竟他母后早亡……”言至此,霍成君忽然沉默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明白的,奭儿却是我忽略了,成君,幸好有你在”,霍成君时不时也会去看看刘奭,其实,有可能他这个亲生父亲见儿子的面,还不如霍成君来得多,对于刘奭心中所想,刘病已也非十分清楚,有时也是从眉尹、上官幽朦、霍成君处听得的。 “奭儿我先留在这儿,等会儿陛下送他回去吧”,霍成君知道自己在这儿,那戎婕妤不自在,而且这是人家的地儿,她又在月子中,也就识相地离开了。 刘病已看了看,似是在逗弄刘竟的刘奭,拉了拉霍成君的手,“成君,你先将奭儿带回椒房殿,等会儿我自会过去。”刘病已知道,也该与刘奭好好谈谈了,而刘奭在这儿,也不知这戎婕妤会说出什么话,还是不要留下得为好,相比戎婕妤,刘奭还是对霍成君更放心些。 霍成君知道刘病已的顾虑,点点头,“我带奭儿去幽朦那儿吧,奭儿与幽朦在一起倒也自在;再者,陛下若是去我那儿,只怕待不了一个时辰,又有人身子不适了。”霍成君瞥了瞥卧于床榻之上的戎婕妤,她那点把戏自己还会不知道吗,而且霍成君相信刘病已也明白,只是不知道,为何刘病已还有这般依着她,难不成真如人所说,母以子贵? “你与她有什么可计较的,不过去幽朦那儿也好”,刘病已喜欢的就是霍成君的直言与那点儿小任性,在这皇宫之中像霍成君这样的也是难得,而刘病已也不愿多去猜人心思,霍成君这般一目了然的,倒也不错。 “在我心里边,你与她们都不一样”,这话刘病已是靠在霍成君耳边说的,而戎婕妤看着霍成君荡漾起的笑容中泛着甜蜜羞涩,与刘病已两人又是这般暧昧,心里边又开始翻腾起来。 “哪里不一样了?” 刘病已不答,“先带奭儿回去”,随后又走至刘奭身边,“奭儿,你先与霍娘娘一同回去,父皇等会儿便去看你,可好?”刘病已蹲身在刘奭面前,此时他只是一个父亲。 刘奭点点头,“父皇一定要来!”小小年纪,他却怕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却也乖巧地听从刘病已之语。 刘病已点头应允,便让霍成君将人带走了,自己与戎婕妤讲了几句,便往长乐宫而去。 刘奭这孩子,上官幽朦也很是怜爱,因此见到刘奭最多的其实是上官幽朦,上官幽朦也发现了,这些日子,刘奭总是闷闷不乐的,除了开解之外,别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要我说,你不如与病已讲,将奭儿交由你抚养,总不能让他一直一人居于长乐宫中,总也该为他找个养母”,这事,上官幽朦是有私心的,“再说,如今戎婕妤有了儿子傍身,你身旁若是有奭儿,自然也不同了。” “奭儿定然离不了眉尹,眉尹对我的成见,我想任谁都看得出,到时还指不定会如何呢,还是先让他住在长乐宫,反正好歹长乐宫还有你,也不必担心什么。”提到眉尹,霍成君也忍不住要揉揉眉心。 “幽朦,这琴放在你这儿也是可惜了,真真浪费了这么好的材质”,霍成君看着眼前遮盖古琴的青布之上,几粒尘埃,便知她是许久未碰过这琴了。 “知道你爱琴,这不是等你来了,成君,你是不是早就瞧上了我这把琴?”上官幽朦并不擅长琴,说实话,这琴放在她这儿也跟摆饰差不多,不过霍成君却是不同。 第七十三章 知音可遇不可求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上官幽朦见霍成君双手甚是小心地掀开了琴上覆盖的那层青布,轻轻放置于一旁,玉手柔柔抚摸琴弦,摇动指腹,琴音悠长。 “宫里边还真是处处都是稀奇的玩意儿,你这摆饰着的琴也是上好的。”霍成君提手,琴正放在窗前,临窗外望,见刘奭与颂挽、云岭、云瑟正自一同耍闹,淡淡一笑。 上官幽朦顺着霍成君的目光望去,“我看奭儿也喜欢音律,你自入宫,除教习奭儿之时,也是许久未碰这琴弦了,更别提好好弹一曲,好琴配你,不知今日我可有这耳福?” “你就尽拿我取笑,与奭儿哪算得上教习,不过是随意为乐罢了,你若想听,直说便是,哪有得着这般吹捧,太皇太后之命,妾身自当遵从!”霍成君打笑着与上官幽朦微微一揖。 论辈分,上官幽朦哪受得起霍成君这一礼,忙在一旁还以一礼,“难得你有此雅兴,我这便为你净手焚香。”上官幽朦语罢,就传了两个丫鬟,打水上香。 霍成君净手之后,宫女方放置好香炉,正欲往里染香之时,却被霍成君叫停,“你们退下吧,本宫自己来便可。” “你这又有讲究了?”上官幽朦闻言就知,霍成君哪是勤快,分明是有自己的小癖好,掩嘴一笑。 霍成君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上官幽朦,言中带笑,声音柔柔,“非是我讲究,你是不知这香多香少也有不同”,一边讲着,一边将安置好的香炉点上烟,合上盖子,不一会儿,缕缕青烟,冉冉升起。 “你就不怕这宫女之中也有通晓琴艺之人?” “你这长信殿中也还藏着个钟子期不成,若真有,我可要讨教讨教,彻夜长谈也是好的。”伯牙子期这段佳话,怕也只能是传奇哪还真能遇到这么个知音。 “这琴许久未有人弹,你且调试一番,我去取箫与你相和。”受霍成君这番影响,上官幽朦却也起了兴致,转身往闺房而去,取来长箫相伴。 霍成君拨弦三两声,细心调试之后,对着上官幽朦点点头,呼吸之间,香味四溢,两手轻轻起,琴音袅袅来,悠悠阂上眼,静静感受此间情意。 婉转之间,琴音渐快,手中力道逐渐加深,上官幽朦双手持箫,不断按弄箫洞,一音利落,一音悠长,两相附和,琴曲至**,只见霍成君双手竟似毫无停歇,行至最快处时,又缓缓道来,渐渐收尾。 手起音未停,一阵掌声又袭来,“成君,还有许多吾不知之处,却原来,幽朦不光笛子吹得好,这箫声也可谓余音绕梁啊!”刘病已停于窗前,早已在进殿之时便听到了这琴箫互为奏之音,不过因怕扰了两人,才一直立于远处倾耳听之,直至那音渐缓,最后一声落下,方现身。 果然,两人见到刘病已,一个忙起身,一个忙放下了手中的长箫,“竟不知陛下何时来了,成君失礼了。”语罢便往外边而去。 刘病已笑颜明朗,立于窗外,等待着霍成君的出现,见她从内匆忙而来,不禁上前扶将,“小心着些,仔细摔着自己了。”霍成君所行之路,鹅卵石铺就,本就不平坦,她又步履匆匆,刘病已的心也随着她的前行提了起来。 “陛下放心,奭儿呢?”霍成君忙寻找刘奭的身影,刘病已来此,本就是来见刘奭的,可是刘奭不是分明与颂挽她们三人在此玩耍,为何又不见了? “有几日不见你,心里边却只惦记着奭儿了?”看到霍成君的眼神,在自己身上稍作停留,便开始寻找刘奭的身影,刘病已瞬间有种被忽略了的感觉。 “奭儿在这儿”,霍成君身后,上官幽朦牵着刘奭而来,“方才奭儿与颂挽她们玩捉迷藏,躲在那小树旁”,上官幽朦见着了,便将人一起带了过来。 “奭儿见过父皇,见过霍娘娘,霍娘娘弹得曲子真好听,太后娘娘的萧音也好听。”刘奭就躲在树旁,听到上官幽朦与霍成君那一曲,竟然蹲在那儿听完了,直至曲毕,见到霍成君出来了,才将人叫了起来。 “大皇子,皇后娘娘的琴音哪知这般!”云瑟语中透着骄傲,霍成君自小喜爱古琴,霍光对她又多疼爱,自是为她寻了名师教导。 刘病已薄唇轻勾,“看来,吾之皇后吾尚有诸多不知之处”。 霍成君脸色微红,“不是说好了,来陪奭儿的,妾身先行告退了。”似乎在刘病已面前特别容易脸红与不好意思,霍成君可不想被他取笑,只想赶紧离开,回椒房殿而去。 刘病已哪会那么容易放霍成君走,不过他并未阻拦,只是,走到刘奭身边,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奭儿,父皇与霍娘娘一同陪你,可好?” 刘奭想了想,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虽然眉尹一直与自己讲,少与霍成君在一起,可是刘奭倒不觉得霍成君是什么坏人,而且父皇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霍娘娘留下,又怎么会不帮自己的父皇呢,“霍娘娘说了要陪奭儿的!”小小的刘奭立马跑到霍成君面前,不断地摇摆着霍成君的衣袖。 听到刘病已问刘奭的话时,霍成君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再看刘奭到自己跟前的模样,哪忍心拒绝,“你们还真是亲父子!”牵起刘奭的手,至刘病已面前,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咳咳”刘病已假咳两声,邪邪一笑,“进去说话”,牵起刘奭另一只小手,往殿内而去。 上官幽朦看着三个手牵手的背影,无尽笑意也慢慢洋溢开来,霍成君的心她明白,所以当看着霍成君与刘病已斗嘴的时候,上官幽朦会心,而她最担心的刘奭,似乎还成了两人之间的牵线人。 上官幽朦并未进去,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我们至别处走走”,这样的情景就留给他们三人,别去扰了才好。 殿内,刘病已蹲下了身子,脸上有几分凝重,“奭儿,父皇知道,这些日子,来看你的时间少了,可父皇心里边一直念着奭儿的,又怎么会不要奭儿呢?”本以为,自己尽可能,将好的一切给他,却未想到,还是把他忽略了。 许平君在世时,刘病已并未按照那些规矩,让别的妃嫔抚养刘奭,而是让他们母子一直住在一起,因此更多的是许平君对刘奭的照料,刘病已哪里知晓要如何照顾这个年幼的孩子。 “奭儿会好好听话的,父皇不要生气!”刘奭有几分害怕地碰了碰他这个万人之上的父皇,还是小心地收回了手。 “陛下可是十分疼爱奭儿的,奭儿可原谅陛下了?”霍成君亦蹲下了身子,本想让他们父子自己解决的,看来,刘病已是没有法子了,霍成君便双手抚上刘奭的手臂,软软地说着,好似一切的决定权都在刘奭手中一般。 刘奭摇摇头,刘病已将刘奭抱于怀中起身,“奭儿不怪父皇就好。” 看着父子两人亲昵地言笑,霍成君悄悄退了下去,将所有的空间留给他们,他们是至亲骨肉,自己终究是一个外人,不论她对刘奭多好,不论她对刘病已的情如何,许平君始终是他们最亲之人。 霍成君的退去,刘病已并非没看到,恰恰相反,在霍成君转身之时,刘病已的目光便一直紧紧跟随,直至霍成君为他们合上门,刘病已依然还隔着门看了几眼。 刘奭眨了眨眼睛,“父皇,霍娘娘走了……” “嗯”,刘病已应一声,认真地看着刘奭,“奭儿,让霍娘娘当你母后可好?”刘奭还是需要一个人抚养的,同样刘病已也想着,安抚刘奭心中的不安。 刘病已早就想过要立刘奭为皇太子,奈何霍家显然是不会同意的,而朝中大臣,有近一半都与霍家,霍光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还有一些,因畏惧霍光的权利,而不敢有反对意见,若是刘奭成了霍成君的养子,那立他为太子,霍家这一关或许就不会这般难了。 “可眉尹姑姑说,奭儿的母后已经离世了,奭儿要是叫霍娘娘母后,母后会生气的。”刘奭只是单纯地将自己的认知与刘病已说了。 “奭儿不愿,此事便不急,父皇日后,定然会多到长乐宫看奭儿的。”刘病已怜惜刘奭母亲早逝,方才听这几句,心头又是一紧,自然是不会勉强他的。 刘病已如今所想之事,也正是霍光与霍家所烦忧之事,而今,二皇子也已出事,未来霍成君的儿子便又多了一个竞争者,他们除了得防着刘病已要立刘奭为太子的主意,还得注意着戎家在太子之争上会有什么动作。 霍光尚有忧虑,霍显自是更加按捺不住,“老爷,妾身早与成君说了,要早作打算,当时老爷还拦着妾身,这会儿好了,老爷是没见到,戎夫人自孩子出生后,那一脸嘚瑟的模样。” 霍显想想,心中就不快,凭什么,一个许平君的儿子也就算了,那会儿刘病已未入宫,自己也算不到这一天,可这戎婕妤分明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还能生出个皇子来,关键是,霍成君还未有消息。 第七十四章 尚未足月开口言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那是陛下的骨肉,你还想如何,我警告你的事别忘了,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太子之事,我的意思很明显,陛下定也清楚,许皇后的儿子尚无法立,这戎家的外孙还得排在大皇子之后。紫you阁 ”霍光这话也没错,刘奭可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再怎么轮,放出生的二皇子,不论地位年纪,都还得排着队。 “好好好,老爷有主张便好,老爷的话妾身哪敢忘,今日的药还未用过,我这便去拿来,老爷这身子也莫要太劳累了,霍家与成君都还倚仗老爷呢!”霍显再自大,这一点确是时时铭记着的,有霍光在,无人敢动霍家,这是不会变的。 “你怎么来了?” “许你一人在此赏景,还不许我来了,我自是为了陪你而来的。”与上官幽朦说话,霍成君只觉那样轻松自在,霍光与霍显所忧之事,霍成君全然未考虑过。 “陪我是好,不过这天气可没有美景可赏,看看这池水便好。”虽说二月,草长莺飞的,是一派万物复苏的模样,可这才二月头,又哪里来那一片春的青绿。 “云瑟,与我说说你那耳坠是掉哪里了,我怎会怎么瞧着都是一对呢?”霍成君早就识穿了云瑟那个谎言,不过当时就在披香殿门口,人又多,未经戳穿罢了,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五人,便没有不可问不可说的。 云瑟顿了顿,又看了看上官幽朦,却话未出口,被心急的云岭打断:“云瑟姐姐,你骗小姐!” 看着云岭眼中的不可置信,与她那张纯纯的脸蛋儿,云瑟闭了闭眼,与她解释比与小姐解释要烦人得多,小姐不过是要个理由,这云岭恐怕还会有其它的一堆问题。 云瑟这边刚想着,云岭又来一句,“云瑟姐姐,你为什么要骗小姐呢?” 看着云岭那张天真中略显无辜的脸,云瑟真的恨不得上去揉捏几把,好好蹂躏一番,连忙开口,以免这丫头的问题越来越多,若是可以,云瑟还真想把她这张嘴给堵上。 “小姐,奴婢是觉着眉尹对小姐的成见太深,便想回去与她讲几句罢了,也无别的事,方才不与小姐言,不过是怕小姐徒增烦忧罢了。” “云瑟也是有心了的,成君,这事儿你也别想了。”上官幽朦方看到云瑟的眼神时,就猜到几分,这会儿也在一旁给云瑟帮腔。 “眉尹可听你的了?”霍成君不用看云瑟的摇头就知道眉尹的反应会如何,眉尹对自己的方防备有多深,霍成君又不是不知道,哪会让云瑟三言两语就说服了的。 “你入宫陪我,做的这些事又都是为我,我岂会怪你?”霍成君不过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罢了,不管云瑟有没有骗自己,霍成君始终相信,云瑟都是为了自己好。 云岭嘟着嘴,看着她们三人你来我往的,好不和谐,只能给颂挽递个眼神,可颂挽居然还不理睬自己,心中那个气愤呀。 “你也是!”霍成君点了点云岭的额头,因为信任,所以才会将两人带入宫中,且云岭的年纪又比她们谁都小,霍成君自然是将她当做个小妹妹护着的。 这一边说说笑笑的,却不想一个身影竟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奴婢见过太皇太后,见过皇后娘娘!”罗衣向两人行一礼,而她身后长乐宫的宫女却是有几分害怕。 上官幽朦严肃了脸色,“何时长乐宫长信殿也可胡乱闯了,难不成先帝不在了,哀家这个太后,你们也不放在眼中了?”未回应罗衣的行礼,却是责怪起了罗衣身后的宫女。 两宫女连忙跪于地上,上官幽朦为人温和,甚少发这样的大火,“太后娘娘恕罪,奴婢们是要拦下罗衣的,可她说,二皇子哭闹,急着要见陛下,万一二皇子有个好歹,奴婢们担当不起,如此,奴婢们,才放她进来……” 上官幽朦看向罗衣,还未开口,却听罗衣道:“太皇太后恕罪,实在是二皇子与陛下父子情深,离开陛下未及半个时辰便哭闹了起来……” 罗衣的话还未讲完,便被上官幽朦打断:“二皇子尚未满月就知父子情深,大皇子已六岁,思念难道不该更甚,陛下至此看大皇子,难道还需被人催促着?” “哀家不论你们披香殿的规矩是如何,这长乐宫的规矩,长信殿的规矩难不成你还想坏了不成,今日莫说是你来请陛下,即便是你主子戎婕妤来,也要按规矩行事!”上官幽朦态度强硬,这样公然闯宫的,还是第一次,若是再不说话,定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你俩且先退下”,罗衣是戎婕妤身边最为宠信的宫女,比别的小宫女横些,这个上官幽朦是知道的,有涉及到皇子,这两人不敢拦下也属正常。 然而,罗衣千不该万不该连在长乐宫也要横着走,“罗衣,你既要见陛下,便随哀家至陛下那说个明白,哀家倒想看看这宫中还有没有哀家说话的份?”上官幽朦可以断定,刘病已不会为了一个宫女,而与自己闹不愉快。 “何时需要吾来断定?”其实,早在上官幽朦发怒那一刻,颂挽便去找了刘病已,颂挽在上官幽朦身边从小至今,上官幽朦的一举一动,她基本都能猜到几分用意,自然是配合至极,况且,罗衣这举动,颂挽也看不过去,不给点颜色,还真当他们长乐宫的人好欺负了? “陛下,罗衣言二皇子想父皇便闯入了长信殿。”霍成君言简意赅地将方才之事与刘病已言明。 上官幽朦走至刘病已面前,“若是哀家的长信殿,一个宫女可胡乱闯,他日什么四皇子五皇子的有什么事,是不是也可来去自如,若是如此,哀家宁愿搬去长门宫,倒也清静自在些!” “放肆!”刘病已不似温和,“罗衣你竟如此大胆,二皇子亲口所言是念着吾了?难得等个通报,会要了二皇子的命?太皇太后所居宫殿,吾至此,尚需通报,难道你比吾还要尊上几分?”刘病已这是完全站在了上官幽朦这一边。 霍成君听他这话,却是忍着笑意,二皇子亲口言,哪个出生还不到一个月的孩子,能开口说话了?刘病已这分明就是再噎罗衣的话;再说罗衣会比皇帝还要尊,这话分明就是给罗衣下了套,回答不是,这回是错了,可回答是,等同于目无君王。 罗衣自然也明白刘病已的意思,先前的嚣张气焰哪里还有,只剩下白着一张惊慌脸,“奴婢知错,是奴婢一世情急,求陛下与太皇太后饶了奴婢这遭,奴婢定不敢有下次!” 罗衣一个劲地磕头求饶,霍成君看着都疼,拉了拉上官幽朦的衣袖,想让她先饶了罗衣,毕竟没有上官幽朦的开口,刘病已是不会松口的。 上官幽朦看了一眼霍成君,叹一声气,便递给了刘病已一个眼神,又对罗衣道:“你且听着,哀家的地儿不是什么人都能闯的,更不是任何人都进得来的!” “这次,太皇太后念你初犯不计较,决不能有下次,莫说是长乐宫,皇后的椒房殿也不是你们可随意出入了,否则这宫中还要规矩做什么?”诚如上官幽朦所想的,任何事情有一就会有二,这一次不好好给罗衣一个教训,日后,就会有四个五个罗衣。 “奴婢谢太皇天后,谢陛下隆恩!”又是两个响头。 “你回去,告诉戎婕妤,该去之时吾自会去,有些事无非是不知,不过不计较罢了,莫要过了!”这也算是给戎婕妤的警告,就如霍成君在披香殿时所讲,只要自己在别的宫殿多留几个时辰,她便会命人以各种理由寻自己回去,先前只因她尚在月子里,身子弱,也就随着她,可这一次却是过火了。 “诺”,得到刘病已的应允,罗衣连忙起身,只不过因跪得久了,方才又磕了那么些头,起来之时,难免有几许踉跄,却还是已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霍成君看着罗衣仓皇而去的身影,竟然还有几分快意,“人都走了,你们不必摆着一张脸了。”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还真是能将人吓个半死,都说官高一阶压死人,况且还是这两个已是最高之人呢? “若非我今日如此,这些人只会越发没了规矩。”有的人总是欠教训的,如今这二皇子才出生,披香殿的人就敢如此,今日不压制着,他日岂不是更加目中无人,“却是要谢谢陛下,今日为我做主了。”刘病已刚才那句椒房殿,上官幽朦不是没听到,说白了,就是在为霍成君长威风。 “如你所言,若不治,非但不会心怀感念,反是更加大胆”,刘病已笑颜中,似乎话中有话,却又不知哪里不对。 “去你椒房殿是不是也是如此?”想罗衣至椒房殿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但现在想来,好像当时也没有什么人前来通报,不过是被云瑟与云岭拦在门外闹出了声音罢。 “这个陛下还是问云瑟云岭吧,臣妾又不是守着宫殿的。”霍成君很不厚道地将问题推给了云瑟云岭,却又发现刘病已身边少了一人,“奭儿呢?”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七十五章 掩人耳目一说辞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自刘病已出来,刘奭便不在他身边,自然就有此一问,刘病已眸光一转,“奭儿睡着了,在殿内歇着,你实话与我讲,他们在椒房殿是如何的?” 刘病已本以为,以霍成君那大小姐的脾性,若是有人犯着她,定然不会轻饶,自己指不定一早便知道了,可今日一见一细想,加上这一问后,霍成君明显的言辞闪烁,才知自己所认为的不尽详实。 霍成君依旧未言语,上官幽朦却是朝着几个丫鬟打了个手势离开了,就留他们二人议论这些事吧。 周围人都已退下,刘病已与霍成君离得更近了些,“你在我面前伶牙俐齿,难得低回头,该不会在他们面前宽容大度了?”虽是相问,但刘病已可以肯定,霍成君还真如自己所想那般,语气中有着几分气愠。 “这些事与陛下又没什么干系,陛下便不要过问了,臣妾要去看看奭儿,若是着凉了可不好。”霍成君错过刘病已的身子,带着几许仓皇逃离之色。 “霍成君,今日你不把话给我说明白,休想走,你放心,幽朦已经回去,我出来之时也已给奭儿盖好了被子,他不会有事的,你就好好给我解释解释这事!”问她话始终不肯正面回答,还企图逃走,刘病已哪会让她这么容易就得逞。 “陛下不是猜到了,还有什么可问的,我就是被陛下的爱妃给欺负了,!”霍成君也恼了,分明是自受委屈的事,怎么感觉刘病已像审问犯人一般在审问自己,会放纵那几人,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刘病已。 刘病已上前两步,双手扶着霍成君的双肩,强迫着她与自己对视,“日后若再遇到这些事,不要让自己委屈了,记着,椒房殿是你的,你愿意让人进来就进来,你不愿意便不见。”说到底,刘病已就是心疼她居然也会像许平君那样忍气吞声,同样,还带着几分自责。 霍成君看得到刘病已眼中的变幻,体会得到他言语间的温柔,方才升起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了,带着满眶晶莹,“陛下不会怪成君吗,那可是陛下宠爱之人?”虽然是这样问,可眼中的感动却是骗不了人。 “不怪,我的成君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紧紧地将霍成君搂在怀内,可以感受到她灼热的泪水湿了自己的衣袍,“好了,有什么委屈要与我讲,不要自己一人藏在心里,会有心伤的。”刘病已轻轻拍着霍成君的背,给她安慰,给她温暖。 “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扶正了霍成君的身子,抬起手,笑着为她擦干脸上的泪珠,“哎,把我的衣衫都哭湿了,你的胆子可真是大!”摸了摸湿了的肩头,满是无奈。 “陛下还在乎一件衣裳吗,臣妾赔给陛下一件就是了!”翘了翘嘴,被刘病已一番话,方才的委屈与感动全然没了。 “你呀,也就敢我面前耍性子,也不知谁给你的胆?”伸出食指,重重地在霍成君鼻子上一刮。 “啊!痛,陛下不能轻点吗?”霍成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皱着眉头,“陛下还不是尽会欺负成君吗?依成君看啊,陛下对什么戎婕妤、张婕妤、卫美人的,都比成君来得温柔多!” 刘病已笑笑,牵起霍成君的手,长乐宫门外而去;霍成君看着被牵着的手,转头看向刘病已,“陛下这是带臣妾去哪儿?” “当然是回椒房殿,难道你还想在长乐宫住下了?”刘病已忽然停下脚步换头,跟在他身后的霍成君差点撞了上去。 霍成君摇摇头,刚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可是云瑟与云岭还在幽朦那儿,奭儿也还未与他讲过,万一醒来找人怎么办?” “你想的还真是多,奭儿有幽朦照料,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两个丫头,这么大人了,还怕走丢不成?”有的时候吧,刘病已真觉得霍成君有几分傻,就比如现在这模样。 罗衣回至披香殿时,因磕了那几个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灰尘,心中余悸尚存,而戎婕妤看到白着一张脸的罗衣,只道:“陛下可来了?让你去请陛下,怎么弄成这幅样子回来?”戎婕妤压根没想过,刘病已会未虽罗衣一同来的可能,之前几次,只要是罗衣去请,刘病已一定会过来。 而罗衣听戎婕妤如此问,更是不好意思将真情告知,“婕妤,陛下没来,说是陪着大皇子,也怪太皇太后,非说什么二皇子都知思念,大皇子定是更甚之。”罗衣只断章取义地传着上官幽朦的话。 “太皇太后这么做能为了谁,皇后娘娘可在?”见罗衣点头,戎婕妤便将一切归咎于霍成君之身,“是怕我有二皇子抢了她的皇后之位吗,这般巴结着刘奭,我看她还能得意几时!”戎婕妤现在俨然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罗衣那颗生怕被责罚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只小心地伺候着,同时也庆幸自己的机灵。 韩增自从楚王一案后,便得了些赏赐,不是这些东西全命人送到了琵琶的房中,转眼间,琵琶在侯府也有几月了,更是与韩增一同过了一个年,韩增命人给琵琶找的房子,也算有了着落。 “琵琶,这房子乃是老翁要回家养老了才空了出来,你一人住也是够了的,我看这四周也是清净,你若满意,我便让人买下就是了。”毕竟琵琶是一个姑娘家,若是住在龙蛇混杂之地,韩增也不放心,这儿虽安静,却不偏僻,正好适合琵琶。 “侯爷好意,琵琶心领了,只是琵琶卑贱之身,怎么还能让侯爷破费呢?”时间久了,她已经习惯在侯府的一切,与韩增相处愈久,眼中欣赏亦愈盛。 “哪有什么破费的,你喜欢便好。” “琵琶说过,愿为婢女伺候侯爷,侯爷可还记得?” “不要说什么傻话,你一好好的姑娘,当什么婢女呢?”琵琶的意思韩增不是不知,只不过每次琵琶如此说的时候,都被韩增岔开了,琵琶的心意,韩增终归是不想受。 “只要侯爷不嫌弃!”琵琶双眸凝视着韩增,“琵琶可以为侯爷打听您想知道的事情。” “一则你那双手就不是用来做婢女的;二则打听消息这些事终是有几分风险的,你在此地安身落户,用攒下的银子,做些自己想做的,岂不是很好?”她琵琶弹得那般好,用来做粗活,岂不是可惜了。 琵琶略一犹豫,“侯爷若留琵琶在府中,可掩人耳目,先前侯爷也与琵琶言,陛下对侯爷与皇后娘娘之间有几分猜忌,可若留琵琶在府中,便可有个说辞,难道侯爷想牵累了皇后娘娘不成?”后来,琵琶终于知道,原来韩增那日醉酒,为的就是霍成君;而去楚国查案的原因之一,或许也有霍成君。 果然,韩增在听到这个理由后,没有先前那般坚决了,面上浮现了犹豫之色,琵琶趁这个当口,又道:“琵琶没有别的意思,侯爷帮琵琶脱离了落音轩,还了琵琶自由之身,琵琶自当相报。” 有了这话,韩增却是动摇了,“只是为了回报?”见琵琶点头,又道:“琵琶,还你自由本就是我们的交易,你不必惦念着,这府邸我会买下,你若哪日想离开王府了,也有个去处。”最终,韩增还是妥协了,他怕,怕霍成君遭到无端猜忌。 这事是定了,而在回府的途中,又有一事让韩增头痛,那人便是霍云,早前已有霍禹打马街上,口出妄言,被刘病已知晓后,将霍光叫至跟前,可谓龙颜甚怒,未想,这霍云还不怕死的,口称生病需静养,不去上朝好端端在家也罢了,哪知他偏生还要到这街上耀武扬威的。 霍家这些作风,韩增真是看不过去,不过不论自己是何意见,韩增都不会公然上去,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霍云又要做什么。 只见霍云一手抓着一姑娘,又用脚踢了踢被下人押着的,跪在霍云面前的男子,“这姑娘,爷我要了!”这话说得响亮,周边看戏之人,皆听在耳中。 “我们已有婚约,哪有这般不讲理的,你这分明就是强抢!”男子心中不服,口中言辞倔强,而经他这么一言,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强抢?爷我还明抢呢!这姑娘,爷看中了,是你们的福分,你识相些,拿着银两走人就是,何必在这儿自讨苦吃,爷是何人你难道不知道?”霍云眼中是对跪于地上男子的鄙夷,笑颜则更像是对周围人的警告。 琵琶侧头看向韩增,“这是何人,怎会如此猖狂?”琵琶说得小声,可韩增还是摇头暗示她不要再讲了,并在琵琶耳边轻轻言,“此乃霍大将军的侄儿,霍云,落音轩在城郊,你不认识也是自然的。” 听到这话,琵琶会意地点点头,若是霍家人,那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可那男子好似什么都不知一般,还在为自己,为那被霍云握在手中的女子讨一个公道,只见他忽然间,一个动作,惊着了周边围观之人,包括韩增与琵琶。 第七十六章 通风报信椒房殿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那跪于地上的男子,忽然间强烈地挣脱束缚着自己之人,疯狂地往前扑去,一个踉跄,直直地撞着了霍云。 “大胆,你这刁民,你想做什么,谋杀朝廷命官吗?”霍云的随从意识到人从自己手上逃脱后,忙将功补错,又将人抓了回来,但霍云的脸色明显不好看。 “是又如何?他强抢民女难道就无罪吗?”男子言语间皆是满腔愤恨,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霍云的脸忽然间雨转晴,将手中的女子交于随从,一步一步极慢地走到男子面前,而男子也慢慢平静下来,脸上有了几分恐慌,而这一片的慌张似乎也笼罩在周围人群之中,“谁人敢治我的罪!他既已承认,送至长安令衙门,至于你那未婚妻,当爷的妾室如何?” 霍云看着再次急躁的男子,眼中满是笑意,随着那人被押入长安衙门,周围看戏之人也都一哄而散,霍云带着那姑娘也回府而去了。 韩增有意避开了霍云,待霍云离开后,方与琵琶一同回府而去,“你有什么想问的,何须这般看着我”,韩增看到琵琶一直未曾移开过的目光,轻笑而问。 “侯爷方才为何不加以阻拦,莫不是侯爷也以为霍大人说得不错?”琵琶眼中满是疑惑,霍云之言分明是无理的,可韩增竟然眼看着那人被押往长安令处。 韩增转头,“我说了霍云就会听?琵琶,你不是也以为我与霍家关系甚好?”韩增是真想知道琵琶是如何想的,毕竟旁观者清。 “侯爷与霍家难道不好吗,那又为何会与……”下面的话在这大街之上,琵琶没有再言,只是理所应当地觉着,韩增对霍成君如此上心,与霍家至少关系也不浅,既然关系不错,为何明知霍云如此做是错的,还不加以阻拦。 “连你也如此认为,也难怪陛下会起疑,我与霍家无甚关系,只不过与她好些罢了。”韩增想着,是该与霍家保持些距离,免得更多人会如此认为。 话虽如此,可只要一想到,霍云这事若是有人禀报到陛下那儿,到时为难的,只怕又是霍成君,霍云这些不知事是不明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可他韩增却不糊涂,最后还是向入宫,命人禀报霍成君,自己有事求见。 霍成君虽然知道刘病已对于自己见韩增这桩事,尚存芥蒂,可韩增既已来,又说是为霍家之事来,犹豫之后还是点头让他入椒房殿了。 “臣韩增拜见皇后娘娘”,人前规矩不可少,韩增恭敬地隔着帘子,向霍成君一揖,便不再言语。 霍成君明白韩增的意思,也清楚霍家之事并非什么都能让人知的,而若是小事,韩增不是傻傻地犯着被刘病已猜忌的风险,公然求见自己,“云岭留下,其余人退下”,递给云瑟一个眼神,示意她往外守着,只是怕有人进来,比如披香殿之人硬闯之时,云岭守不住,才命云瑟至外边。 霍成君撩开帘子,莲步移至韩增面前,“人都走了,霍家出什么事了,可是哥哥又闯什么祸了?”面上担忧尽显,最怕的就是霍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或者又缠着韩增做些幼稚之事,其实说到底,若只是韩增霍成君倒不怕,好歹韩增会看在自己的面上,教训他几句便罢了。 “霍禹倒是安分,是霍云在街上抢了一已有婚约的女子,非要纳为妾室,还搬出了你父亲,将人家未婚夫押往长安令那边了”,这些年,霍家子弟这些荒唐事是不少,先前以为只是小事,也无人去管,而今他们却是越发放肆,尤在霍成君入宫之后,个个以国舅自称,倒真成了一方霸王,真正的皇室子弟也没有他们那般嚣张的。 “霍云?父亲可知道,怎么能由他们如此胡来?竟然还敢闹到长安令那边,是生怕陛下不知他们这些糊涂事吗?”上次霍禹的事已经够让自己烦心的,没想到,霍云不但不收敛,居然又来了这么一出。 韩增却是平静,“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也别急,既然他搬出了大将军,这会儿你便让大将军亲自问问霍云,让霍云将长安令处的男子放了,那女子的心思也别动了,让他们一同归家,再补偿些银两也就是了,来来往往大街之上,谁知有什么有心人,他们这些事也不是头一次,这是我遇上了,才与你讲,我看那男子也不是个软糯的,早些解决了,免得将事闹大。” 听韩增说得头头是道,霍成君还未来得及想问,云岭已抢先一步,“龙额候既然知晓越早解决越好,亲自与老爷反快些,为何还要入宫见小姐,让小姐传于老爷,如此不是更添时间吗?”云岭还是觉得韩增这事做得太绕了些。 韩增同时对上了霍成君直视着自己的眼神,只是他未解释,霍成君已给了答案,“他是怕与霍家关系太过紧密了,云岭,朝中之事你我不知,他来告知,已是一番好意。”韩增想与霍家无所牵连,大可当做什么都不知,可他还是来了,虽然是通过自己,但这份情,霍成君还是领了。 “还是你知我!”不得不说,霍成君与上官幽朦都是明白自己之人,而听到霍成君未有误会,也未因自己这摆明划清关系的行为而恼时,韩增欣慰之时,竟也有暗暗地开心,俊朗的脸上挂上了潇洒的笑意。 “我还能不知你,当时不就是因为这层关系,你才将我推开的”,霍成君只当过去之事,无心之言,而听在韩增耳中却是五味杂陈,然而也只能笑笑。 “过去的事你还提它做什么,陛下听到了,还不知要怎么误会,到时委屈的又是你!”前半句许有几分埋怨,后边的却是心疼。 “好,我不再提便是了,这不是陛下也不在吗,你既然想与霍家划清道路,又寻到我这边,不怕再也划不清了?”她轻笑,却庆幸有此好友。 他笑颜未变,只道:“还不是怕又像上次霍禹之事那般,陛下寻到你面前,你还一无所知!” “这会儿你倒是告诉我了,陛下若仍寻来,我还是不知该如何”,霍成君不禁苦笑,刘病已寻来了,又能说些什么呢,总不能明摆着替自己娘家人说话,不过好在霍云这事比霍禹那事来得轻一些,“况你也说了,街上那么些人,但凡有一人弹劾至陛下面前,都不好交代。” “那男子却是没那么容易,毕竟这会儿已经在长安令那了,那女子还不是霍云一句话便可放出的”,朝中那些事不能事事皆清白,若是将那女子放出府,霍云死不承认,又有霍光相护,这事也就如此不了了之了。 “你还是赶紧传信出去,或者召你父亲入宫也可”,韩增帮着霍成君出谋划策,环顾金碧辉煌的宫殿,空荡荡三个人宁静外,却会有几丝寂寥,“二皇子出世后,陛下可有来看过你,你在宫中可还好?”他担心她,怕她日日守着这满堂的寂寞,消磨了青春红颜。 “云岭,让人请父亲入宫一趟!”霍成君吩咐一声后,才道:“此事我还需与父亲说道说道,椒房殿陛下仍是来的,不过不似去年那般来得常罢了,我在这宫中也不会有事,好歹我还是皇后啊。”她笑着,依然如暖阳和煦。 “好便好,你自己需小心些,有的话不该说,就不要心软说了”知道几分刘病已的心思,韩增自然也明白避嫌,况自云岭走后,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孤男寡女的,终是人言可畏。 “你自己也小心,可还会去战场边关,上回陛下说的那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刘病已说过,见到韩增,霍成君便想起了这桩自己疑惑已久之事。 “成君,我与琵琶之间绝不是陛下所想的那样”,韩增也不知道为何,听到霍成君如此问,就急着解释,见霍成君点头后方有几分安心,“现在无需打仗,战场我自不必去,至于边关,如今想去也难喽!”刘病已会有任务给自己,哪里还有之前那样随性,况且这城里有他忧心之人。 “你何时能让那位琵琶姑娘与我见见呢?”其实,霍成君的心底还是对琵琶充满好奇的,她以为韩增带着琵琶一同出去,是因为两人不一般,也带着几分撮合之意。 韩增不知为何,就是躲避着霍成君这一问,“日后再说,我该走了,若是遇上了陛下,只怕是说不清了,还连累了你……”韩增匆忙转身,至门口之时,又听到了霍成君的声音。 “你别那样小气,我见见又如何,又不会将那姑娘吃了!”霍成君只当韩增是为了要保护那姑娘,才言辞闪烁,不愿让自己与她相见。 韩增停了停脚下步伐,却未转身,又径直往大门而去,韩增轻轻打开,那一瞬间,光线照入,有几分晃眼,却也让韩增怔怔地站在了门前,霍成君更是一脸诧异看着门外。 第七十七章 心忧再见无时期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韩增推开门,除了那阳光照射于脸上,照亮了室内,还有刘病已看不出脸色变幻地立于自己面前,霍成君抬头间,正好对上了刘病已的目光。 刘病已未言,霍成君却是不安地欲开口解释,“陛下,龙额侯只是……” “吾明白,既然龙额侯与皇后已将事谈完,跪安罢!”刘病已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诺”,韩增虽然如是答应着,可跨出殿门的那一刻,却是回头看了看霍成君,眼中满是担忧,他还是给她带来了麻烦,想替她与刘病已解释,可是韩增明白,此时他说得越多,刘病已只怕会越反感,再担心,也只能离开。 韩增走后,刘病已已不似方才那般淡然,提步入内,“都退下!”语中含着几丝气愠。 室内,只余殿门合上的声音,刘病已直直地盯着霍成君,脸上的怒意只增不减;霍成君低头躲避着刘病已的打量,直到安静得霍成君受不了之时,才小声对刘病已道,“陛下何时来的,臣妾与韩增就是闲聊了几句……”这话霍成君自己说得也有几分心虚。 “嫌吾来的不是时候,扰了皇后与龙额侯的叙旧?”刘病已特意咬重“叙旧”二字,当云瑟拦着自己之时,刘病已就觉着不对劲,从窗口相看,竟然是霍成君与韩增两人在殿内,刘病已倒也耐心,知等在门口,未曾进去。 霍成君连忙跪于刘病已面前,“陛下明鉴,臣妾与龙额侯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霍成君知道私下见韩增,本就是自己理亏,即便想解释,可又觉得自己所有的说辞都是那般苍白。 “若非知道你们清清白白,你现在还有机会跪在我面前吗?”刘病已是气,气霍成君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气她与韩增之间还有那么些话可讲,尤是韩增对霍成君那关心的神态,霍成君就不能自觉些,听听自己的话。 不过即便刘病已再气,却没怀疑过霍成君与韩增在里边会发生些什么,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霍成君对于自己的眷恋与对韩增的不同,这点刘病已十分清楚。 听到刘病已这话,霍成君的眼中忽然闪现了光芒,“陛下……”试探地叫着刘病已,抬眼看着他神色是否有变化。 “这是皇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不会不知,明知私见朝臣是大忌,可你偏偏要犯!”刘病已怒气未消,他本还不知,是张婕妤若有若无间,说什么见到一男子外臣进了椒房殿,刘病已这才来看看,没想到那男子就是韩增。 霍成君无言以对,刘病已的话确实在理,可是关于霍家,霍成君却是放不下的。 刘病已看着她抿嘴低睑的样子,继续问道:“与韩增说了些什么?”对于霍成君与韩增之间的事,刘病已就是想知道,天知道,当刘病已透过窗纸看着霍成君与韩增相谈的侧脸时,有多想冲进去打断了两人。 “能不能不讲?”霍成君不想欺瞒刘病已,可是又不能将霍云之事尽数与刘病已言,带着几分求饶,一双大眼望着刘病已。 “好!吾不逼你,你什么时候愿意讲了,命人至宣室与吾说一声,至于旁的人你也不必再见了,好好在椒房殿内静养!”刘病已转身,不再多看霍成君一眼,这一道命令,相当于给霍成君下了禁足令。 “陛下,成君错了!”霍成君不顾还跪在地上,却是用膝盖追赶着刘病已的步伐,眼见他要打开门之时,身子上前一倾,堪堪抓住了衣袍下摆。 “放……”刘病已转头,却看到霍成君拼命地抓着自己的一摆,方才他听到了手肘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如今这模样,不用看也知道有多痛。 “陛下……”见刘病已停留下来,霍成君带着一丝确幸,她怕刘病已一走,又向上次那样,自己不去寻他,他便不来了,可眼下,自己分明被他困在了椒房殿,哪还能去找他,外边又有张婕妤、戎婕妤,霍成君怕从此君王情不在。 看着她眼中的恐慌,刘病已的心还是软了下来,“先起来,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语气已是软了些许。 “陛下不走了?” “后宫那些哭哭闹闹的把戏倒是学会了?先起来。”刘病已的声音又放轻了些许,霍成君不敢再忤逆,生怕连这点心软他最后也收回了。 霍成君松开了手中的一角,双手撑地,欲起来之时,却是发现因方才那番动作,竟有几分吃痛,却又不愿让刘病已知道,紧咬下唇,单手撑地,缓缓而起。 霍成君的一举一动都收入与刘病已居高而下的眼中,“逞强!”却是叹一声气,蹲下了身子,伸出双手,半牵半抱将霍成君扶起,本欲扶她至房中看看她的伤势,却因看不得她每走一步时的吃痛模样,顺势直接打横抱起了霍成君,直至房中,才轻轻将她放下。 “真是不叫人省心,也不知是谁犯了错?”明明是自己生气,想罚她的,结果却是自己的心隐隐泛着疼,尤其是当看到她红肿的膝盖与手肘时,竟然还责怪起了自己。 看着刘病已小心地为自己伤着的地方上着药,霍成君的笑意浮于脸上,“是臣妾的错,陛下原谅臣妾好不好?” “你呀,认错倒是勤快,怎么就不知长点记性呢?这会儿,不必我禁你足,怕也出不去了,疼了便喊出来。”替她脚上抹好药,有为她搓揉起了手肘。 听着刘病已的埋怨,霍成君心里边却是喜滋滋的,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放大,“只是没想到陛下会这般生气,方才成君真怕日后陛下再也不愿见成君了,怕陛下不要成君了。”刘病已方才拂袖而去的模样,霍成君现在想想还后怕。 “原来你也还知道怕,与韩增究竟说了些什么,竟然还不能与我讲”,刘病已会那般生气,倒不是怕韩增与霍成君之间说的那些话见不得人,而是她竟然要为了韩增瞒着自己。 霍成君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不说不行了,只是把韩增对自己的问候与刘病已说了一番。 云岭却是将韩增的主要目的,一句不落地与霍光说了,末了,才言霍成君想见见他,此时的霍光自然明白霍成君是为何想见自己,不过他得先处理霍云这事,与云岭吩咐几句,便让她先回去了,自己则往霍云府上而去。 霍云本还嘚瑟着自己在街上的大作,一看到霍光来了,又没什么好脸色,就知道他定是知晓,还在想是哪个好事的,这么点小事也与霍光言,“叔父来了,侄儿这边有上好的茶,叔父正好可以品品。”霍云急于将霍光的心思引向别处,却忘了霍光是混迹多久之人。 “这一套对我,你就不必了,那人呢?”霍光也没想到这儿来喝霍云的茶,看霍云这献殷勤的模样,就知道了他的目的。 霍云却还与霍光装着傻,“叔父说的什么人,侄儿不懂,莫不是在霍山那儿?” 霍云未装傻完毕,小厮却是一边跑一边喊着,“爷,那姑娘不吃不喝的,也快去看看……”因跑的速度太快,看到霍光在时,只匆匆停下,行了个礼,看到霍云眼色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以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若不想陛下出手,便将人放了,我与你们说过多少次,在外边不可蛮横,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也非昭帝,你们当真以为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得比你们久?”就这样一群人,没有一个能让自己省心的,霍光也是头痛。 霍云本还想耍个小心眼,可哪里逃得了霍光的眼睛,结果在霍光的坐镇下,霍云是能不情不愿地将人放了,又赔了些银两,还向人家保证她那未婚夫绝不会有事。 处理完这些,霍光才放心地入宫而去,听到宫女说霍成君躺在床上,无法下床之时,霍光心中着实一惊,立马敲门而入,“成君,你怎会弄得这番模样?”霍光皱着眉,眼中满是心疼。 “父亲别担心,女儿这也是不小心摔着了,不过陛下却因此对女儿更疼惜了些,倒也算因祸得福,不过是些小伤,养几日也就好了,父亲若是急坏了身子,才是女儿的罪过。”霍成君笑意盈盈,安慰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霍光。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霍光提起的心,也算稍稍放下了,不论她是如何受伤的,可脸上明媚的笑容时骗不了人的,至少可以确定刘病已对她是好的。 “霍云之事云岭已与我讲过,我也已教训了他,那姑娘已放出府,你放心罢!” “父亲,上次是哥哥,这次是霍云,这样的事也非第一次了,女儿是担心这种事情多了,陛下难免有什么想法,外边对我们霍家的风评也不好,父亲还需费心好好教导教导他们几人。”霍成君也是知道的,这几人平常都是张扬惯了的,可千不该万不该,一点忌讳也没有,这样随性而为,只是在败坏霍家的名声。 “为父明白,这些事为父如今已经知晓,自会好好处理,你且放心,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伤”,父女两人闲话一番后,霍光也未多留,又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只是霍云这边方保证了,也决定将事情私了了,哪知新上任的廷尉于定国,已经将这事捅到了刘病已面前。 第七十八章 眸光如水缓缓过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这霍云之事本是一桩小事,奈何上报了刘病已,不论如何都得查一查,刘病已也是大手一挥,干脆就将此事交给了这位新上任的廷尉大人,而从此事中,刘病已似乎也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当晚,便摆驾椒房殿。 下朝之后,霍光却是庆幸,此事摆明了是有人想借于定国之手闹到,幸而已让霍云将人放走,如此,不论他如何查,抵死不认,刘病已教训几句后,自然也不会再深究;而霍云则是一个劲地夸霍光料事如神,也算为自己省了一桩麻烦。 “你们日后做事仔细着些,不知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吗?”面对霍云嬉皮笑脸的谢意,霍光则是一脸严肃,说了多少次,可他们几个有几人是听进去了的,而自己除了警告也只能警告。 “叔父放心,侄儿日后定会小心的!”这几人每次犯错后的认错态度却是极好的,哪一次不是如是保证,又有哪一次是真的做到的,对于霍云的回答,霍光早已见惯不怪,摇摇头,便走人了。 对于出现这种情况,早在韩增意料之中,也因料到了,才会提前与霍成君语,而后又让霍成君转告霍光,念及此,韩增不禁无奈摇头,不知自己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是方才朝堂之上,对于此事,韩增是一句话也未发表。 椒房殿,霍成君因晚来无事,早已散了发髻,一头青丝顺着肩膀垂下,晚风透过大开的窗吹来,拂动起轻盈的发丝,她不喜欢那重重的发髻,反而喜欢像现在这般,卸下妆容朱钗,淡雅宁静的模样。 刘病已又是悄无声息而来,至房前虽见房内烛光摇曳,还是问了守在房前的宫女,“皇后娘娘可安歇了?” “回陛下,娘娘还未歇下,云瑟与云岭尚在里边,奴婢这便请娘娘前来接驾”,宫女恭敬答话,便欲进内请霍成君出来。 刘病已抬手拦下,“不必了,吾进去便可。”刘病已如此说,宫女自是为他打开门,退于一旁,待他入内,方又将门合上。 刘病已穿过屏风,霍成君尚未发现,倒是云瑟向刘病已施以一礼,“奴婢见过陛下”,随着云瑟话音响起,霍成君与云岭也纷纷起身。 刘病已依旧只是示意云瑟与云岭退下,“陛下可用过晚膳?”又见刘病已的脸色不似平常,“陛下可是有是要与成君言?”虽是如此问,但以霍成君对刘病已的了解,心中已是笃定。 刘病已坐于一旁,慢悠悠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又斟一盏给霍成君,“坐,先品品你这的茶水再说。”刘病已倒是淡定,霍成君却是如坐针毡,但刘病已还没有说的意思,也不好相摧,只得随着他一同品这茶。 “这哪是茶,分明就是凉白开,哪有什么可品的,陛下稍等,臣妾这便让云瑟换壶茶过来。”霍成君方才只注意着刘病已,完全没有看杯中的茶色如何,喝到嘴中才发觉,对刘病已却又是一脸好奇,他分明是知道的,可不但不言明,还睁着眼说瞎话。 在霍成君刚要起身时,刘病已的手已经握住了霍成君尚放在桌面的玉臂,“实话与我讲,那日韩增找你究竟是为何?” “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霍成君的声音比方才小了几分,眼神有意地躲避着刘病已的打量。 “成君,你在我面前就如这杯中白水一般,不要将自己变成了一盏浊茶”,刘病已又呷了一口白水,一脸郑重地对霍成君道,他只想看到霍成君眼底的那缕清澈,可自打入宫后,刘病已却发现,仿佛已许久未见,“成君,你实话实说便可,事已过去,不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怪罪于你。” 霍成君感受着刘病已紧握的手传来的温热,抿了抿嘴唇,“韩增与我说了霍云之事,陛下是不是知道了?”霍成君小心地与刘病已说着,她想,刘病已该是知道了的,如此相瞒,也无甚意思,加之,刘病已方才这番话,霍成君确实也不想再欺瞒刘病已,压在心底,终归是太累。 刘病已起身,双手放于霍成君双臂上,将她扶起,使他与自己对视,“成君,日后有什么事,你可与我直言,我不想再看到你眼中的犹豫”,刘病已此时更期望能成为霍成君那个可以依靠之人。她的隐瞒,刘病已除了那一丝懊恼之外,更多的是心疼。 霍成君本该是个纯澈的女子,朝廷家族之事不该担在她身上,可她终归还是将自己卷入了这些复杂之中,或许刘病已只是想尽自己所能保存她的那一丝美好与单纯。 “陛下,不怪成君先前相瞒吗?对霍云陛下要如何处置?”尽管有了韩增的提醒,尽管霍光与霍云在大殿之上一力否认,可霍成君终究还是嫩了些,这一句,便已将罪过揽在了霍云身上。 刘病已轻笑,“怪又能如何,我又舍不得责罚于你,不许再有下次,至于霍云……”刘病已深深看霍成君一眼,“只要成君说让我饶过他,我便饶了他。”反正霍云与霍光定然也已经将那些于不利于他们的证据抹去,除了那一人的说辞,定然也是找不出别的了。 霍成君想了想,“若真可以,陛下稍作惩戒便可,给他个教训也好,只是莫要伤着他了……”霍云这几人也是欠教训的,让刘病已治治也好,可说到底也是自己的兄弟,总还是不禁心软,却看到了刘病已绽放的笑容,“陛下为何笑啊,是成君说错了吗?成君知道不该管朝中之事,只是霍云好歹是……” 霍成君话未讲完,唇已被刘病已堵上,待她安静之后,刘病已才放开了霍成君,“后宫确实不该管前朝之事,不过这次是我问你的,又是你兄长,也算不得干涉,只是若让你父亲知晓了,韩增与他们的这番功夫可都白费了”,刘病已看着霍成君还是一脸的不解,又道:“你难道不知,你方才那些话,我可当是你已替霍云认了罪。” 经刘病已提醒,霍成君慌忙捂住自己的唇,这才意识到,竟然几句话就将所有事儿都掏了出来,一脸的沮丧,“那陛下方才的话可还作数?”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方才的失言。 “君无戏言,自然是真的,只要你想的,我能做到的,都会尽量满足你。”他眸光如水般缓缓流淌,是那样的柔软。 霍成君只愿相信刘病已所言,而他的话,也像一道暖流般,缓缓划过自己的心间,紧紧依靠着他,笑得那么甜蜜,所做的一切,换来刘病已一席话,霍成君似乎感受到了离她想要的那份幸福越来越近了,刘病已的心,还是为她打开了。 霍光却是寻到了范府,见过霍成君之后,霍光便记挂着还怀着身孕的霍成姝,正好遇上了范明友,霍光询问间,范明友也从他言语中闻得霍光之意,所以便相邀至范府看看,霍光自是欣然答应了。 霍成姝见到娘家人自然是亲切,自母亲离世后,除了府中姐妹,最亲的便是父亲,而即便霍光位再高,权再重,也依然是她最为牵挂担心之人,见到霍光安然站在自己面前,心也放下了。 “姝儿,你若是有何需要的,尽管与父亲讲,为父也不能为你做什么,可有什么想吃的,倒还办得到。”对于霍成姝,霍光始终有着愧疚,他知道将霍显扶正后,终究不如她们生母,而她们出嫁之后,也甚少得到娘家的关怀。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只要父亲安好女儿便放心了,虽说这些日子挑了些,可那些吃的范府也有。”霍成姝笑得温柔。 一时间,霍光眼中满是欣慰,带着沧桑的粗糙手掌,握着霍成姝与范明友,“你们都好好的,为父也就好了。”到了霍光这个年纪,权势地位,荣华富贵他都已有,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子女安好,这也是为何见到霍禹、霍云这几人胡来时,会如此动气的原因。 霍成君在刘病已三言两语间,便把韩增给卖了,第二日,刘病已自然是召见了韩增,“龙额侯近来是闲得很啊”,刘病已看着案牍之上霍光命人送来的案卷与奏章,那闲适的语气,还真以为只是单纯的关心而已。 而以韩增对刘病已的了解,他不会闲到与自己来谈论这些,却也不知他问这话又是为了什么,若说闲,韩增自楚国回来,确实不忙,“陛下可是有何任务要指派于趁?”记得上次让自己去查刘验收之事时,刘病已就问了一句“龙额侯近来可有事”,这样想来,韩增便作此猜想。 “近来朝中也无甚大事,不过对于霍云一事,龙额侯可有何看法?”刘病已抬头直视着韩增。 此时韩增若是还不知道刘病已意思,便当真是无用了,“此事臣不知原委,既已交给廷尉府,廷尉大人自有定夺。”韩增揣着明白装糊涂。 “哦?龙额侯不知情,那皇后是如何知道的?” 第七十九章 竹卷随火至灰烬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假作思考,眼神直直注视着韩增,分明是带着笑意的脸,却让韩增感到一丝凉意,原来他是知道了一切才会有此一问,只是还来不及作何回答,大脑的第一反应就是,“陛下,臣与皇后娘娘并未有什么,这事也是臣自作主张,与皇后娘娘无关。” 韩增首先想到的是霍成君如何了,刘病已知道了,那就表明他已找过霍成君,本意是不想让她为难的,可最后的结果究竟能不能如他所愿,韩增只是紧张地对着刘病已炯炯有神的双目。 刘病已勾唇,走至韩增身旁,“你若是不想给她添麻烦,日后还是少去找她为妙,与她无关,你当真以为吾会相信吗?若非有她同意,你进得了椒房殿的殿门吗?你以为吾是如何那般凑巧地出现在椒房殿的?”刘病已的几句话,对于韩增也是一个提醒。 而韩增自是无言以对,或许有的事情是他疏忽了,他忘了这是皇宫,忘了有多少人盯着霍成君那个位置,忘了刘病已本身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见韩增无话,刘病已缓了缓神色,“朝中之事,霍家之事,吾不希望她再知道太多,也不想她为霍家操太多的心,吾如今只想让她做吾的皇后,韩增,你要真是想帮她,就不该为了这些事去扰了她的思绪,吾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在韩增即将转身之时,刘病已又道:“吾让你所查之事,要尽快!” 韩增深深看了一眼刘病已,神色复杂,却还是应一声“诺”退下了,只是走出宫门后,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叹一声气,提步而去,步伐却比之前显得沉重了几分。 刘病已依然在案牍之前,看着一卷卷命人查来资料,目光变得锐利,五指紧紧握拢,良久之后,在室内的火盆中点燃了火,按上的资料,一卷一卷皆放入了盆中,随着火焰燃为灰烬,最终,刘病已在盆中倒下一盏茶,火熄灭,待余烟散尽,方离开宣室,面色又如往常。 霍云一案交于于定国主审后,那男子也从长安令处被提至廷尉府,在那男子至廷尉府后,当日,霍光便命冯子都至廷尉衙门见那男子,只是希望此事以误会告终。 而于定国却是不按霍家的套路走,非要按照霍云原来所告来判定,如此一来,便是要前前后后查个明白了,细查之下,霍云定然是会被牵进来;只是于定国认定了自己乃是刘病已一手提拔的,只认陛下,只顾国法,也不卖霍家的面子,况霍家那群人的所作所为,于定国也早有耳闻,心中反倒是觉着这男子无辜。 于定国顺藤摸瓜,事情原委自是很快便查明了,而此男子确也是个鲁莽之人,听闻霍云之事,还是满腔气愤,不但对先前对霍云不敬供认不讳,竟还言,只可惜未能将霍云打死,如此一来,于定国却是头疼了,霍云已将那姑娘放出府,依霍家势力,也难以再追究,而这男子,若是如此固执,霍云又一心要治他,这可棘手了,无奈之下,只得入宫求见刘病已,顺便为这男子求个情。 于定国方向刘病已禀明情况,廖公公便叩响了宣室殿的门,“陛下”。 刘病已知廖公公不会无事而在殿内有人时,冒然打扰,停下与于定国的谈话,“进!” “陛下,于大人!”廖公公施身行礼后,就听刘病已问,“廖公公所谓何事?” 廖公公堆上笑容,“回陛下,皇后娘娘在外求见,陛下若有要事,奴才这便让娘娘先回去。” “皇后说的?”刘病已温柔了脸庞,“请皇后进来”,廖公公出去后,刘病已看到了于定国目光中的惊讶,笑笑又道:“霍云之事皇后已知晓,他们既是兄妹,听听皇后的意见也好。”其实,霍成君心中如何想的,刘病已早已知道。 “臣妾拜见陛下”,霍成君缓缓向刘病已福了福身子,尽显端庄模样,“臣妾听闻陛下未有午膳,便送些糕点过来,陛下有政事处理,妾身先行告退了。”霍成君只是将手中的食盒放至一旁的案上,也未多看什么,就欲转身离去。 “梓潼,这是廷尉于定国,正是为霍云之案而来,你也不必回避。”刘病已却叫住了霍成君。 “臣于定国见过皇后娘娘”,于定国心中本以为,霍成君既是霍光的掌上明珠,定然也如霍家那些子弟般骄纵,况她生母霍显,本就是处处耀武扬威之人,这不论如何,总有几分相像的,可方才所见,除了那身华服,倒未有骄奢的习气。 “于大人免礼,本宫兄长霍云之事劳烦大人了。”霍成君向于定国点点头,随后看向刘病已,“陛下,此事可有定论?”虽然先前刘病已向霍成君有所保证,可今日见到于定国心中难免忐忑。 刘病已却是翘了翘嘴唇,“你是忘了我那日与你说的话,还是不信我的,嗯?”最后一个字,刘病已提高了声音,而从霍成君那犹豫的面孔中,刘病已便知道了答案,“现在于廷尉在此,你想如何自己与他讲便是了,我随你。” 刘病已这话不仅霍成君受宠若惊,就连于定国也是一脸讶异,这陛下未免太过随意了,朝中大事,岂能由一个女子说了算,况霍成君还是霍云的妹妹,这不论如何也得避避嫌吧,便连忙作揖,可一声“陛下”后,便被刘病已给打断了。 “吾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刘病已又向霍成君点了点头,让霍成君安心讲,这无疑于给了霍成君一个决定这桩案子的权利。 刘病已已是如此说,霍成君也不矫情,她当然不希望霍云有事,不过也不会让由着自己的刘病已难堪,“于大人,这桩案子,您欲如何判?”她并未直接下令让于定国将此案作罢,“据本宫所知,廷尉衙门中还有羁押此案一男子,那人又要作何处置?” 于定国见霍成君此问,先是一愣,“哦,回皇后娘娘,那姑娘也不在霍云府上,确无实据,而那男子则一口咬定,是霍云强抢民女,他也认了自己对霍云出手,若是按以往律法,疑罪从有判定,两人只怕都难逃罪责。” “霍云是因那男子袭他送至长安令,而他已亲口承认,又岂是疑罪?”霍成君可以肯定,于定国是特意将霍云与那男子绑在一起的,如此要不饶了两人,要不一同惩治了。 于定国是万万没想到霍成君竟然还知这些,可让于定国更想不到的是,霍成君温婉一笑,“不过,于大人,本宫以为那男子也是一片痴心,若是按照大人先前之言,这两人意欲如何呢?” “臣正是为此事而来,陛下,臣以为疑罪从有虽说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可未免也会冤枉了许多无罪之人,何不改为疑罪从无,可使无辜之人回家团圆,如此岂非一桩美事,天下百姓定会感念陛下圣德。”于定国正是有了主意,才会来寻刘病已。 其实这事不过恰好是一个端口,于定国是早有此意,只是不知该如何与刘病已言,又怕霍光那边过不了,如今霍云犯了事,霍家为保霍云自然不会反对,只要刘病已愿意点头就可以了。 “梓潼以为呢?”刘病已又问向霍成君,这次是换成了霍成君一脸发懵。 霍成君看了一眼刘病已,“这些事,自是听从陛下的,朝政成君岂能干涉”,霍成君没有吕后的野心,她不过就是想陪在刘病已身边,不过就是想家族不至衰弱,不过是想在这深宫之中也能获得一颗真心。 “你就说说你是如何想的?”刘病已却是不在意这些,因为知道霍成君的心思,因为知道她也不似那些一无所知之人,就拿方才之事,若是换个人,指不定就将一切罪过归于那男子身上,而将霍云择清。 霍成君想了想,才道:“刑罚太过残酷,虽说可震慑人,可长此以往,难免使人人心惶惶,臣妾以为,于大人之人并非无理,大汉如今在陛下的治理下,较之先前倒也是民生和乐,于大人之言并非不可,陛下想先前广川那些无辜之人,不过是一些人的一句话便丧了命”,广川始终如同一个噩梦般存在于霍成君的心中。 “成君都这般捧着吾了,吾还能不应吗?既然如此,吾自会与大将军商量,至于霍云一案,爱卿先依此办理,想必大将军也不会有异议。”刘病已无实权,许多事情还是需经过霍光。 “诺,臣先行告退”,话也说了,计也献了,霍成君还在此,于定国自然不会再多留。 只不过于定国却被霍成君叫住了,“于大人且慢,此案究竟是如何,陛下与大人您大抵是知晓的,就让霍云赔些银两给那男子,让他长长教训,免得再胡来,至于那男子承认之事,本宫替霍云做主了,权当未曾发生。” 虽说刘病已将一切交给霍成君定夺,可没有刘病已点头,哪敢应,于是在刘病已的允许后,才道“诺”。 “你啊,就不怕霍云恨上了你?” 第八十章 同夜同往不同心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于定国离开后,刘病已看向霍成君,笑笑而言,先前霍成君是说过要给霍云些教训,当时还只以为她不过说说而已,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将这话与于定国讲了。 “这已是陛下的恩典,他可还有什么可说的。”霍成君倒是不担心霍云会如何。 “成君现在可是如那些人那般,也会挑些好听的捧着我了?”刘病已看着霍成君那满不在乎的模样,会心一笑。 “成君可是实话实话说,哪来的捧啊,陛下午膳都未用,这会儿先吃些垫垫肚子,成君也不知陛下喜欢什么,胡乱命人准备了些,陛下莫要嫌弃才好。”霍成君走至案几前,将食盒打开,精致的糕点一一呈现在刘病已面前。 “你做的?” 霍成君摇摇头,“是云岭做的,她贪吃,也喜欢琢磨这些东西,我可做不来。” “成君,你不觉着少了几分诚意,别人往宣室送吃的,都是亲手做的,你倒好,还假手于人。”后宫那些人,每每送东西至此,哪一次不是打着亲力亲为的旗号,霍成君又非要来个否认。 “好吃便可,陛下若是想尝成君的手艺,今夜至椒房殿,成君亲手为陛下煮茶可好?”下厨房这事,霍成君是真做不来,在霍府,她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何需准备这些杂事,也不会没事找事给自己找这么一活。 “既是晚上去你那,岂还能喝茶,你是想让我一夜不眠了吧,笨!”刘病已靠近霍成君,点了点她的额头,错过霍成君的身子,从食盒中拿起一块糕点,正欲送往口中时,却被霍成君一把夺下,往自己口中而送。 “这下,陛下可以放心食用了。” 刘病已却是夺过了霍成君手中的那块,“何人需你试毒了,不许有下次!”他将霍成君手中剩下的,一口吞下。 却引来霍成君的一声嗔怪,“陛下可是天下之主,出不得差池,况这东西是我亲自送来,有什么不敢试的!” “那余下的,成君也都试试?”刘病已痞痞地笑着,看着霍成君蹙起的眉头,心情大好,“逗你呢,云岭的手艺确实不错,你也吃些,晚膳就到你那儿用了,那茶便不必准备了,大晚上喝什么茶?” “诺”,忽然间霍成君又想起了早上张婕妤之言,“不对啊,陛下不是答应晚膳到张婕妤处用了吗?这样张婕妤怕是会不高兴吧?”霍成君还记得张筠柔说这话时,眉眼间的那番笑意,若是听到刘病已换了地方,怕会失望吧。 对于张筠柔,霍成君一直是矛盾的,她希望刘病已能与张筠柔好好的,希望张筠柔能够弥补刘病已失去许平君的痛,可另一方面,又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旁人只怕高兴地跳起来了,你倒好,还有心想这些,这些事,你无需想。”刘病已将霍成君轻轻一揽,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她发间,“先回去歇息吧,命人备好晚膳。” 看着霍成君娇羞离去的背影,听着殿门再次合上,刘病已只轻轻吐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霍云得知于定国的处理消息时,也不会多少什么,反正他霍云也不差这点钱,而刘病已找霍光几人谈,于定国所提的“无罪释放”之时,几人自然也是欣然同意的,陛下都已有此意,哪还会拂了他的面子,况且陛下仁慈乃是一件好事。 在召令正式颁布之时,邴吉更是与霍光两人在朝事后,难得一同畅饮,“子孟啊,如今你该放心了,这刘去手段残忍至极,陛下不过将他拘禁了;刘延寿欲串通刘胥谋反,陛下也不过让刘延寿自裁谢罪,族人一律不牵累,刘胥更是不加追究,今日又颁布这政令,陛下的心你可明白啊?”老霍的身体虽说这几日有了些精神头,可终不比之前。 “其实,如今我最欣慰的是,陛下与成君两人倒还不错”,最最心忧的还是,自己似乎已经鞭长莫及的霍成君,而刘病已时有时无透露的,对霍成君的关心,也是让霍光宽了不少心,加之刘病已自许平君一事结案后,再未提起,霍光也就松心不少。 “是啊,陛下圣明,你也可放心了,这酒当喝!”邴吉也是高兴,毕竟两人同朝这么许多年,也一同看着一个个离去,在霍光最担心的事情上,刘病已显然是放手了。 只可惜霍光这才与邴吉安心,却不知前朝又有人因霍云之事做起了文章,那份密信也已传至刘病已之手,刘病已却未宣扬。 “陛下,这几日都在皇后娘娘那边,是不是忘记阿筠了?”张筠柔躺在刘病已怀中,一双眼楚楚可怜,自那日刘病已到椒房殿后,张筠柔心中就多了几分不快,可又不好闹腾,张筠柔清楚刘病已不喜后宫这些你争我斗,也只得至椒房殿请安之时,与霍成君抱怨几句,虽然张筠柔不明白霍成君为何会帮自己,但是她知道,霍成君似乎不会看着自己被刘病已疏远。 “如何会忘了你,吾最爱的还是看着你笑,你那一对梨涡吾可不会忘记,幼年初见,便已深刻在这儿了。”刘病已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眯眯眼,在月色下面色更是柔和了几分,看着怀中人梨涡漾于脸上,又是贴紧了几分。 “那陛下明日可还来?”张筠柔总想着能多得些恩宠,她也想如戎婕妤那般有个皇子,得以傍身。 “眼下这宫中,除了皇后的椒房殿,吾来得最多的可就是你这兰林殿,如此还不满足?”刘病已言神如常,一手轻轻挑起张筠柔的下巴,甚有几分暧昧。 张筠柔娇羞看着刘病已,微微上扬的眼角,一对深深的梨涡,更添几分妩媚之色,“臣妾哪有不满,皇后娘娘本是后宫之主,霍大将军又有功于朝廷,臣妾如何能与皇后娘娘比,不过臣妾听闻当时恭哀皇后与皇后娘娘当年可是姐妹情深的,臣妾不敢与恭哀皇后相比,却也想在这深宫之中与皇后娘娘姐妹待之。” “你记着,这世上没有一人能与恭哀皇后相比!”提到许平君之时,刘病已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不许再提及恭哀皇后,吾朝中还有事,你先安歇吧。”刘病已起身,披上衣袍,往前走了两步,“不该想的便不要想,安安分分方是长久之计。” 张筠柔就这样看着刘病已忽然拂袖而去,留下一人在一旁看着远去的身影,与那一声门合上的“砰”响声。 春日的夜色,带着凉意,透过衣裳吹入肌肤,刘病已抬头而忘,月亮未圆,若隐若现于层层浓云之中,刘病已驻足,可惜看着看着,那微弱的月亮,也不再出现,“平君,你在那边可好?在南园等着我,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刘病已一直可以忽略着许平君这深沉的痛,可是张筠柔却偏偏要提及,那无能为力之感,那天永远的松手,那铭心刻骨的痛,又在刘病心上深深雕刻。 刘病已眸光闪烁,却又无比坚定明亮,恍若黑夜中出现的飞鹰一般;廖公公跟在刘病已的身后,远远等着,从刘病已自兰林殿出来,廖公公便已察觉他今夜的不对劲,刘病已从来以柔和示人,甚少这样冷冽却也不好想问,但听到刘病已方才之言,廖公公也已明了,心中暗道:这张婕妤怎么偏偏要往老虎屁股上拔毛呢,这会儿自己也是不用睡了。 廖公公暗自思忖间,却见刘病已已提起步伐,往宣室而去,只不过在宣室稍作停留后,又再次开门而出。 “陛下,这天色已晚,您是要往何处去?”廖公公看着又要出去的刘病已,心中有几分担忧,自刘病已入宫便在他身边伺候的廖公公,又怎么能不知道许平君在刘病已心中的分量,他想起了她,也不知会如何,心中甚是担心。 “去椒房殿”,刘病已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廖公公,给了一个他丝毫未预料到的答案。 廖公公心中有几分疑惑,可还是跟随着刘病已的步伐,想当初霍成君方入宫时,也是在思念许平君的夜,那时,还是廖公公与刘病已建议往椒房殿看看;而今,却已是刘病已主动提出,看似不变的后宫,其实已经随着时光开始了转换。 椒房殿中灯火早已熄灭,刘病已犹豫了步伐,最终还是命廖公公敲响了椒房殿的门,“陛下来了,快请皇后娘娘前来接驾”,廖公公怕刘病已不高兴,小声地嘱咐着开门的值守太监。 “你这是收了皇后多少好处,照顾得如此周全”,刘病已看了一眼,笑容堆满的廖公公,未等霍成君出来便已进去,“大晚上了,歇下了也是应该的,还是吾进去,免得让她再起来。”刘病已倒也未有什么不满之色,廖公公的意思他还不明白,自霍成君入宫,廖公公多多少少为霍成君讲过些话。 “是奴才擅自做主了”,廖公公也明白刘病已不是什么真的怪罪,不过告罪一声罢了,这近一年来,廖公公确实明里暗里都在帮着霍成君,毕竟这么些人当中,自己最为熟悉的就是上官幽朦与霍成君,而这两人本来就是同一战线的,这心自然也就偏向了霍成君。 第八十一章 黛眉轻描发轻绾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入殿内,霍成君房中也是一片黑暗,微微伫立后,刘病已还是推开了房门,放轻了脚步,绕至屏风后,见霍成君躺在床榻之上,可白皙的手臂却露在被子外边,窗还开着小小的缝隙。 刘病已无奈摇摇头,合上了窗,似乎她每次都喜欢将窗开着,也不顾是什么时候,又走至床榻前,却发现面前的人已慢慢醒转,在刘病已触碰到她手臂的那一刻,霍成君忽地睁开了眼睛,“不要!”眼中看到的不及脑中反应的。 “成君,是我,怎么了?”虽然只有夜色,可刘病已还是发现了霍成君眼中的慌张,而为何她的反应会这般大,“可是做什么噩梦了,别怕,我在这儿呢!”刘病已顺势,拉着霍成君的手,眼中有着散不去的担忧。 霍成君却是反常地扑进了刘病已的怀中,“臣妾方才还以为是在广川……”广川王府内所经历的一切,依旧是霍成君心头无法挥散的,那种恐慌还是会时不时涌上心头,尤其是夜阑人静时,一个人的她总是难以进入深深的睡眠,一点动静便可惊醒。 “刘去早已自尽,哪还会有什么广川之事,怎么会睡得这般不安稳,早知我就不该来扰了你。”哪怕是黑夜,也看得到刘病已幽深的黑眸中的心疼,情起于广川,心定于广川,可她却是在广川被伤了,“怪我没有将你护好。” “陛下不要这么说,是臣妾不知陛下会过来,失礼了。”霍成君从来不想刘病已有什么愧疚,却也好奇他怎么还会在这时候过来,“陛下有心事?”虽然感受着刘病已的关怀,可是刘病已的低沉,霍成君也能感受到,今夜的刘病已与平常不同。 “我若说想起了平君,你可介意?”椒房殿早已不像许平君在世之时,如今的椒房殿是充满霍成君的气息,就连装饰也一丝未曾保留,刘病已想,霍成君该是想将许平君从自己心头抹去的吧。 “陛下怎的突然想起了?”刘病已甚少在自己面前提过许平君,更不会说想,这次却是破例了。 “在兰林殿时,阿筠说,平君先前与你感情甚好,情同姐妹,便记起来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霍成君眼中却已黯然,情同姐妹,却是为她而死,这笔账又该怎么算,“我……我对不住她”,对于许平君的愧疚,霍成君始终无法淡忘,她想抚平刘病已的心伤,她想替母亲赎罪,可至如今,她又觉着是自己鸠占鹊巢。 “平君离开前,便想着让我娶你入宫,如今也算如了她的心愿,你没什么可对不住她的”,刘病已抱紧了怀中的霍成君,许平君他已经失去,不想连好不容易在失落之时还可归之地,再次失去了,他也怕眼下所有的布局,有一日会伤了怀中人。 “成君,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乖乖听我的,广川的事不要再想,我绝不会让它第二次发生。”若非这时过来,他不会知道原来她睡得竟是这般不安稳,原来白日里可以笑声朗朗的她,在一人时竟会如此脆弱害怕。 霍成君在刘病已怀中点点头,“只要陛下别不要成君就好”,他怕,她何尝不担心,从来她就是希望可以留在刘病已身边就好,又怎么会想着离开他。 “晚了,我在你身边,不用怕了,快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刘病已轻轻放下霍成君,自己卸下衣袍,也在她身旁躺下,手中的信悄悄放至枕下,刘病已没想到,自己不但不会因未有等待自己的烛光而孤寂,反而只要躺在她身边,就觉着很安心。 听着霍成君浅浅的呼吸声,刘病已转身凝视着她娇俏精致的脸庞,“傻成君,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就这么怕我会怪罪你,就这么确定你不及她?我知道你知道,可我还想护着你……”刘病已的长臂揽着霍成君的细腰,相拥而眠,最后还是将自己此来的目的放到了第二日,他终归是起了不忍之心。 “这个本是昨日要给你的,你且看看”第二日,霍成君于妆台前,刘病已终于将枕下的书信递给了霍成君。 霍成君疑惑看了看刘病已,便抽出了信笺之中的纸:臣茂陵徐福启陛下圣听,霍云一事虽已结案,然霍氏一门嚣张已久,博陆侯霍大将军夫人,出行更是比皇家更奢侈几分;陛下提倡节俭,而霍氏却铺张无度,此等皆是无视君主,侮上逆道之行;霍氏秉权日久,然已难服众,陛下如厚爱之,则需抑制其权势,以免他日覆灭。 霍成君一字一字仔细看完,心头一颤,握着信纸的手,顿觉几分无力,软软放下信纸,起身跪在刘病已面前,“陛下,臣妾替霍氏请罪”,信上所列一条条,霍成君竟然想不到有何反驳的理由,霍家之人确实嚣张,而霍显从来爱讲排场,每每入宫,所用之轿也早已超过她原本的等级。 “与你何干?这书信我既给你看了,就没想追究,快起来,地上凉。”刘病已扶起霍成君,每次只要霍家一有事,她总是将这些事揽在自己身上,可这恰恰是刘病已最不愿看到的,“成君,霍家的事你日后不要再多管,你已是嫁入宫中之人,这封信给你看,不过也是想让你给大将军,给你母亲提个醒。”这已经是刘病已看在霍成君的面上,最为善意之举。 “陛下为何不亲自与父亲讲,父亲与霍家上下定然会感念陛下的恩德的。”霍成君起身,当听到刘病已不追究之时,虽觉奇怪,却也感觉幸运。 “这个人情啊,我便送你了,你与大将军说说便是了,这当中详细的也不必多言,况你母亲怕也只有你的话会听进去几分。”霍显自以为是,连刘病已也时常不放在眼中,刘病已也不想见到她;而这信本就是徐福秘密给刘病已,刘病已还不想害了这人,自己与霍光讲,霍光定然会命人查,而霍成君就不一样了,她可以是听到什么风声而转告,自然也不会暴露了上书之人。 霍成君不笨,刘病已这么说,自然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从妆台上讲信纸依旧放回信封之中,双手奉还给刘病已,“成君明白了,这个陛下收好了,它成君从未见过,爹爹那边成君也会劝着些的”,对于刘病已,霍成君现在是感激的。 “我替你描眉绾发,如何?”刘病已喜欢霍成君的聪明,霍成君很清楚哪些是她该问的,哪些又是她该糊涂的,而她也很懂知足二字,与霍成君在一起,刘病已不用费那些心思去思量,刘病已心中清楚,她与霍显是不同的,也因为清楚,才会想着法子护着她。 云瑟云岭因不知刘病已昨晚忽然来了椒房殿,而守在房门前之人也未与她们多言,因而在进至里边之时,才发现刘病已正小心又轻柔地“伺候”着霍成君,二人竟在屏风后看楞了神,直到霍成君在镜中看到那两个探着的头时,道“还不快去备早膳!”这才双双从屏风后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 “奴婢们拜见陛下,陛下可曾用过早膳?”她们只当刘病已是一早来的,云岭心里还抱怨着,这陛下的精神怎么就这么好,这么早就已经在椒房殿了,害她们就这么没规没矩地闯了进来。 霍成君未回头,却可透过铜镜将两人的神情都收于眼中,“陛下昨晚便来了,自是还未用过早膳,你们快去准备吧。”霍成君也是怕刘病已会责怪两人的无礼,便趁机将她们打发走了。 而此时,刘病已手中的簪子轻轻插入霍成君的发髻后,只对着二人道:“成君你这可是当着我的面护短了”,刘病已薄唇轻勾,看着自己的作品,“云瑟,你说吾的手艺如何?” 刘病已自己可是一脸满意,云瑟哪还能说什么,“玉簪是陛下赏赐的,发髻是陛下亲盘的,自是极好的”,于云瑟而言,最好的还是霍成君笑颜如花。 “你这丫头倒会说话,你们再准备两套衣裳,吾与皇后用完早膳后,要出宫一趟。” 刘病已这话也是让霍成君颇感意外,待云瑟与云岭出去后,才问道:“陛下要去哪里,难道是陪成君回霍府?”方才谈论到让自己与霍光谈谈,霍成君想的自然就是这事,却也不明白刘病已又为何要出面,如此一来,岂不是摆明了是他的意思吗,先前与自己讲的那些不都作废了吗? “昨晚与你说的忘了?陪我去看看平君,你可愿意?”许平君离世已经两年多了,虽然她的祭日已过,可经昨夜张筠柔提及后,刘病已还是想去南园看看,这两年,除了她入葬那日,南园刘病已再未去过。 “要带奭儿一同去吗?” “奭儿就不必了,我怕他去了会反而思念更甚。” 一路上,车马内,霍成君心中仍有忐忑,也与在宫中不同,不敢与刘病已多说什么,两只手互相交缠,直到刘病已的手掌覆上她的手,“闭上眼,歇会儿”,他知道她是在为何不安,只是从未说出口,从未戳破罢了。 第八十二章 墓碑薄尘轻拭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与刘病已的大掌十指相扣,有着莫名的安心,听着他的话,静静闭上眼,耳旁却又传来他的声音,“只是去看看平君,不要想太多,若是时间来得及,你要回霍府看看也可。 ”看着霍成君忽然惊喜地睁开眼睛,刘病已只觉自己的心软也是值得的。 刘病已与霍成君是临时起意去南园的,张筠柔不知情,因昨夜的事情忐忑难眠,辗转反侧间,还是决定至宣室向刘病已请罪,说个情,却是等了许久,值守门前的太监也没让她进去,她也不放弃,只站在风中等刘病已心软。 “啐,你们的胆子倒是大了,那张婕妤先不说圣眷正浓,人家好歹是个主子,又是陛下惦念了这许多年之人,你们还真该让她站在那吹风,怎不知早些来禀告,若有个什么差池,一个个都等着领罚,真真是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廖公公疾步而行,一边还责骂着身后的小太监。 “奴才见过张婕妤,婕妤站在这风中是做什么,陛下知晓该心疼了,奴才这颗脑袋怕也要被人当成蹴鞠耍弄了。”廖公公脸色转变得也快,一见张婕妤,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廖公公,劳烦公公通报陛下一声,就说臣妾是来请罪的,陛下定然知道的。”张婕妤一脸央求,闪烁的目光,还真教人不忍心绝,可刘病已不在里边,廖公公也是没有法子,去哪里给她这会儿变个皇帝出来。 “张婕妤,并非奴才不去,只是陛下有令,正处理朝中大事,任何人不得打扰,违令者决不轻饶,这就算给奴才十个胆,奴才也不敢此时进去呀,婕妤您看这样行吗,您先回去,待陛下一出来,奴才便与陛下言,不论是怎么个结果,奴才都会命人至兰林殿与您说道”,见张婕妤还是未有动摇,廖公公也是头痛,“您看,您在这风中吹,若是有个什么好歹,陛下那儿奴才也不好交待,婕妤权当是体恤奴才,奴才自是感激涕零。”看她一身单薄就知不耐吹,自己可不想揽这个责任。 看着廖公公一脸央求,张婕妤也不好强来,毕竟这廖公公也算是刘病已跟前的红人,若把他得罪惨了,自己指不定会如何,“如此便有劳公公挂心了,只是不论如何,公公一定要命人传个信至兰林殿,本宫会一直等着公公的口信的。” 廖公公却是祈祷着刘病已与霍成君快些回来,否则,那张婕妤只怕还得不放心地来一趟,只是刘病已与霍成君这会儿才道南园。 刘病已出示了手中的令牌,侍卫虽觉奇怪,这不是什么日子的,怎么就忽然有人来看恭哀皇后了,不过碍于他们手中的令牌,也就放行了,刘病已便与霍成君一前一后走至许平君坟墓前。 “成君,我有些话要与平君讲,你……”刘病已支开了霍成君,蹲下了身子,抚摸着许平君的墓碑,虽然时有人打扫,可风一吹,难免惹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刘病已不顾是否会弄脏素色衣袖,提起便将那尘埃细细拂拭去。 霍成君站在远处,看着刘病已每一个呵护备至与小心翼翼的动作,她想上前给他安慰,却又不敢,此时,前方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霍成君知道,那个世界是她永远涉足不了的,只能静静地看着刘病已最后席地而坐,与许平君幽幽诉着他心中之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病已才起身,转身向霍成君招招手。 “陛下,成君也有些事与平君讲,陛下可能给成君一些时间?”在她心中憋了太久,不能与旁人尽言,可许平君既然已是一缕魂,便可安心与她讲。 “我到上边看看”,刘病已迈开步子,往墓冢前边而去。 “平君,对不起,若非是我你不会冤死,我不知当时该不该遇见你,若是没有我宫门前出手相留,或许你今日也不会躺在这儿,陛下也不会只能对孤冢哀叹;又许是命运捉弄,你我本就要纠缠,原来那人是我,本以为只能错过,却不想兜来转去我还在他身边,可是平君,我又无法告诉他,我想,你的死,他终有一日会知道的……”刘病已是睿智的,只要他有心查,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而如今一切未揭发的原因,不过是时机未到,若是他已放下,霍成君是不信的,情深如此,哪会就这样让一切不明不白地过去。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带霍皇后去南园?” “有些事,只怕他也难以抉择了,放不下,却又怕伤了新人”,韩增因与刘病已办事,所以对于宫中之事也时刻关注着。 “琵琶,那张婕妤的事可有何消息了?” “要查清她的底细哪有那么容易,我先前不过是打探些消息,现在倒好了,反成了你龙额侯府的密探”,琵琶一声嗔怪,却是面带笑容,“对了,不是说皇后娘娘不让你再插手这事?”韩增曾让琵琶停下过,可就在几日前,又让她重新打探此事,琵琶当时未问,可今日看韩增有几分着急的模样,却是忍不住了。 “那傻丫头的话哪能每句都依她,你查你的便是,她在宫中,又岂会知晓宫外之事”,霍成君入宫后,宫外的消息,基本都是霍显带给她的。 韩增先前不解刘病已与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可如今却是有几分明白了,只是刘病已让自己所查之事,也让韩增犯难,查清不难,只是这当中有所关联之人该有何安排,“未想到,我韩增从来潇洒不羁,只想着那驰骋疆场,哪知如今却为这些朝事所困,还是赵老将军好。” “去霍家看看”,刘病已与霍成君自南园而出,便对一旁的车夫道。 “不必了,还是回宫吧”,霍成君不是不想家,只是怕霍显见到刘病已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干脆还是别让他们见面得好。 霍家刘病已也不想去,不过是因霍成君的提及,而现在霍成君说不了,刘病已也不会坚持,“既然如此,也该午膳了,人已出来,你就这么急着回去?”自幼长在民间,即便入宫五六年,还是忘不了这片淳朴之地。 “带你去我入宫前的地方走走,如何?只怕你嫌弃那地方又脏又乱”,刘病已轻笑,宫外的天空是他所向往的,虽说有过苦难,可那时候的他不像现在这般,有着诸多的身不由己。 “陛下少小看人!”霍成君撇一撇嘴。 “在外边,叫夫君!”他抬手熟稔地刮了刮她的鼻尖,这个动作,他只会对她做。 “好,夫君,快走吧,错过了午膳可是要饿肚子的,咱们能不能先去吃点东西?”早起因要出来,喝了口稀粥,也未吃什么,这会儿霍成君倒是有几分饿了。 “听夫人的,临近街上,咱们便不要这马车了,我带你去吃那些你定未吃过的好东西。”刘病已的生活与现在是天地之分,也坚信霍成君对他曾经的生活定然是一无所知,却也不知为何,他喜欢带着她了解那个年少的自己。 霍成君乖巧点点头,或许这样的生活才是她向往的,哪怕没有锦衣玉食,只要恩爱两不疑便好,对于霍成君而言,云瑟的爱情虽然短暂,可她知道,他对云瑟很好,而云瑟拥着那些回忆,还能笑弯了唇角,其实她想要的,不过是像云瑟那般便好,他在,她便不离不弃,直至最后天人两隔。 刘病已霍成君已然往杜县而去,可怜了廖公公与张婕妤还在苦苦盼着刘病已回来,张婕妤等了一上午,却没有任何音讯,若非有宫中嬷嬷劝着,只怕又去宣室殿门前等着了,但还是遣了宫女时常问廖公公消息。 而廖公公无奈之下,只得往长乐宫,求上官幽朦想个法子。 “廖公公怎么来了,是陛下有何吩咐,还是您有什么事?”廖公公入宫的年数比上官幽朦还久,这些年对她也是多有照顾,上官幽朦与他倒也不生分。 “太后,奴才这可是求您救命来的!”廖公公将早晨之事与上官幽朦讲了一通,心中更是着急。 “病已与成君就他们两人出去了?”见廖公公点头后,上官幽朦只能哀叹一声,“这两人胆子也真大,怎么也不带个侍卫的,万一有什么差池,如何得了?快命人去南园问问,他们可还在南园,若在,将这事禀报给病已,他自会有决断,也让他们速速回宫。”皇帝出行又不是简单之事,想到两人去广川之时,上官幽朦就是一阵心惊胆战的,这才过了多久,又闲不住了? 刘病已与霍成君是不知道,上官幽朦与廖公公因得知两人早已离开南园,却迟迟未回宫,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急急召了霍光与韩增入宫;而这两人却是打定了主意,不晚不回宫。 刘病已与霍成君,一路上走走停停,霍成君只是听着刘病已讲述着自己与每一个地方的情缘,看着他亲切地唤着曾经时常光顾的摊贩的名字,看着他带着些痞气游走于他熟悉的地方,完全褪去了那一身帝王的威严与派头。 “累了?”刘病已看着霍成君忽然停下的脚步,不禁转头而问,只觉着是自己忽略了,她一个大小姐,何时走过这么些路,从中午至傍晚也该累了。 第八十三章 落霞与白鹭齐飞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夫君,这像不像我们在广川之时?”广川有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与恐惧,却也有与刘病已一同欢笑的日子。(om 比奇屋 bi qi u 的拼音)() “广川王府的那些事,你不许再记得,若能让你笑的,便随你了”,刘病已还是担心霍成君会忘不了广川的那些事,怕那些事再入她的噩梦中,“累了,前边有个客栈,去那边歇歇脚。”刘病已贴心地扶着霍成君,真如一对可搀扶至老的夫妻。 “不累,与夫君在一起不会累”,霍成君娇羞一笑,金黄的落日洒于她侧脸之上,眨眨眼睛,抬头而望,“我想看夕阳,可以吗?” 刘病已看着她充满期盼的眼神,扬了扬头,“有个看落霞的好地方,这会儿去还赶得上你的夕阳,走!”紧紧握着霍成君的手,奔跑于大街之上,时光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少年之时。 霍成君跟于刘病已身后,灿烂的笑容是那样明媚,仿佛还是入宫之前的那个她。 “外祖父,韩增,可否出动御林军,至长安城寻找病已与成君,这万一有个什么事,天下该如何啊?”上官幽朦是急得团团转,一想到有可能回到刘弗陵离世之时,便满心慌乱,当时尚有人可选,可而今难道要让刘病已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相争吗? “幽朦,你也不必急,出动御林军定是不能的,一则没有陛下允许;二则如此兴师动众,更容易引起旁人注意,反倒更是将他们俩置于危险之地”,霍光依然淡然,对于上官幽朦的主意更是一语否决,“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且他们又在长安城,陛下在民间之时曾是一方游侠,有武功傍身,我们只需让各地巡守之人,多加注意便可。”确实,在长安城中,基本都在霍光的可控范围之内,加上韩增,可谓是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知道。 “如此,全凭外祖父做主了,千万不能让陛下有事啊!”上官幽朦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心下稍松。 “幽朦,你就放心吧,有大将军在此,自然不会让陛下有什么意外”,韩增却是没什么可担心的,霍光年纪已大,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可以随意废帝之人,况他最喜爱的女儿,还成了刘病已的皇后,且两人是一同出去的,即便霍光不在乎刘病已,也会在乎霍成君的,而如今朝中有这能耐之人怕也只有霍光,霍光不会动手,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此,你们快去吧,病已若是回来了,我会命人传信至你们两府的,切记不要声张。”待霍光与韩增离开后,才对廖公公道:“张婕妤那边,我先去看看,不过是一桩小事,你不是怕她伤了身子,又宣室殿闹吗,我到兰林殿坐着,她总不能再折腾了。” 一片小山坡,霍成君的半个身子倚在刘病已的怀中,一样地抬头看着渐渐边的橙红的天空,从山坡眺望,西边还有一处小河,落日渐渐往下,也映红了河面,“夫君,这地儿竟然还能看到小河”,霍成君一脸惊喜,这样的景色是她未曾见过的,她见过最美的夕阳,便是在那座道观时,只不过那儿居于高处,四周空旷,与此时又是不同的景象。 “你喜欢便好,再等等还有更好看的”,轻飘飘的声音就在霍成君耳边响起,随着刘病已话音落下,天更暗了一些,却不似方才那样红了,颜色慢慢变淡,转为橘黄,一群白鹭从河面飞身而起,轻巧又灵动,勾勒出一幅动静相结合的夕阳余晖,春水与天际的交汇。 当这一副场景落幕之时,天已昏暗,“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即便不舍,霍成君还是问向了刘病已。 “你若当真不去霍府,我们便回宫”,刘病已会带着霍成君来这儿,一是她来了兴致;二来也是希望她能释放了心中的阴霾,“回去后,就要如现在这般笑着,你强颜欢笑,很丑”,虽如是说着,可那笑容却是那样温暖,是来自心底的喜悦。 “夫君也一样”,霍成君毫不示弱,握着刘病已的手也更加紧了,他们带着一脸灿烂回宫而去,却是看到了,廖公公如临大赦的神情。 “陛下,您可回来了,可把太后娘娘急坏了!”廖公公的心也可算放下了,这一天,可真真是煎熬啊,伸长脖子等着刘病已与霍成君,终于在天黑后将两人盼了回来。 “幽朦怎么了?”听到上官幽朦,倒换成霍成君紧张了。 “定是为了我们出宫之事,我们去长乐宫看看……” “陛下,太后娘娘还在兰林殿,您与皇后娘娘出去不久,张婕妤便至宣室殿前请罪,奴才无奈之下,只得将事情禀报太后娘娘……”底下的事情不必廖公公多说,刘病已也知道会是如何了。 霍成君松开了刘病已的手,“陛下换身衣裳去兰林殿看看吧,张婕妤定然等急了,幽朦见到陛下也可宽心。”他是帝王,宫外的那些事不过是一段美好回忆,一个短暂的停歇,回至宫内该面对的人依旧一个不会少。 “与你说的话又忘了?兰林殿你甚少去,一同去看看。”她眼神转换间,他便能猜出她的心思,知道她是不高兴了,不过还顾全着大局罢了,而刘病已也不管霍成君愿不愿意,牵上她的手便往殿内而去。 “成君,你就这么不想去兰林殿?是阿筠对你有不敬之处吗?惹你生气了?”刘病已看着霍成君故意拖拖拉拉的模样,皱了皱眉,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被子,一边看着霍成君故意磨蹭着,嘴角微扬。 霍成君披上外衣后,方缓缓回道:“怎么会,陛下与张婕妤自幼相识,张婕妤的脾性陛下最是清楚的。”那张婕妤自上次至椒房殿向霍成君求情后,也知霍家的势力,对霍成君自然也不敢放肆。 “我与阿筠也不过幼年那一面之缘,哪来的熟知,对你我倒是更明白些”,刘病已起身,握着霍成君的手,“知道你会吃味,才让你一同去,我已让云岭准备晚膳,你这般磨蹭下去,还不知要到何时方能回来,别忘了,幽朦还等着。”对于张筠柔,刘病已心中自有一番打算。 “陛下还回来?”霍成君睁着一对杏目,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看着刘病已,“张婕妤会不高兴吧?” 刘病已抬手欲往霍成君额头敲下去,可看到她躲避的模样,愣是在接触到之时收了回来,“你就这么喜欢把我往外推,既然知道她会留我,你怎么不知学学她们,问也不问,只知瞎想。” “陛下就会吓臣妾,方才若是敲在头上,只怕要起个包了!”霍成君全然不理会刘病已的话,可心里边却是舒畅了,揉了揉自己的头顶,方才还真是将她吓着了。 “走吧”,刘病已顺势抚了抚霍成君的发丝,刚走两步,却停了下来,“云瑟,将皇后的披风取来,晚来春寒,你也注意着些,本就身子寒,再着了凉,又不知多久能好”,刘病已半带责怪地接过云瑟手中的披风,亲自为霍成君系上,牵上她微凉的手,这才出了椒房殿。 霍成君任由刘病已牵着,一步一步紧跟他的步伐,挂着甜甜的笑容,今日发生的一切好似做梦一般,若是可以,她愿意就在这短暂的梦境之后,不再醒来。 上官幽朦方听到颂挽附于耳边所言的消息后,便看到了刘病已与霍成君携手而来,安定了的心亦漾起了花,这是她最想见到的,幸好去了南园之后两人不但未见疏离,反倒是更亲近了几分。 “妾身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虽然见到刘病已与霍成君同来之时,心有不快,可张婕妤还是很知礼地盈盈一笑,有先前刘病已的警告,她更是收敛了几分,心中也讶异霍成君为何会与刘病已一同来。 张筠柔未及细思量,刘病已已给出答案,“梓童听闻你在风中久立,甚为关心,便与吾一同来看看”,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即便是霍成君,也不得不感慨刘病已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廖公公言,你寻吾请罪,可是请什么罪?” 刘病已是明知故问,张婕妤惨白了一张脸,忙跪于地上,方才上官幽朦也已与她讲过,许平君便是这宫中的禁忌,便是刘病已心中的禁忌,万万不可主动提及,现想来,更是后怕。 “成君,你与幽朦先出去”,刘病已向霍成君点点头,递给上官幽朦一个眼神,殿内只余下刘病已与张筠柔两人,他的轮廓冰冷生硬,周身散发着寒气,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已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张筠柔,蹲下身子,食指与拇指钳制了张筠柔的下颚,看着她因害怕与疼痛滚落的泪珠,眼底竟没有一丝波动。 这样冷酷的刘病已,张筠柔是第一次见到,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帝王之威,她就如同刘病已的猎物一般,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可如此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提到的那个名字吗?随之而来的,刘病已轻柔的声音,更是让她浑身的力气瞬间抽干,眼中的神采只被不安取代。 第八十四章 长安城中难长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阿筠,你的那些小心思最好赶紧收起,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想要的吾再也不会给!”刘病已说的是什么,旁人不知,但她自己再明白不过,本以为一切天衣无缝,而且这一开始也是刘病已的意思,只不过刘病已停手后,自己添了一把火罢了,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 “陛下!”刘病已的松手,张筠柔整个人瘫软于地上,两行热泪涟涟,却也只能看着他拂袖而去,看到殿门打开之时,他对霍成君瞬间温柔了的眉眼,看着他将霍成君拥入怀中,原来是自己猜错了。 张筠柔以为戎婕妤说的都是真的,以为刘病已对霍成君不过逢场作戏,却原来,是她们都看错了,霍成君已在刘病已的心中。 “她怎么了?”虽然刘病已一出来就带着霍成君离开了,可霍成君还是注意到了,半躺于地上,双眼无神的张筠柔。 “不必理会,日后你自己小心着些,别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别人是好人!” 刘病已说得这么明显,霍成君哪还会听不出来,“她对我做什么了吗?”可是霍成君并不觉有什么异样,张筠柔对自己也算恭敬,况她还帮着她继续做刘病已的阿筠,加上霍家的权势,霍成君只以为,这宫中没有人敢动自己。 “她还来不及”,张筠柔做的事,刘病已也是偶然间得知,若非那日张筠柔提及许平君,刘病已只怕已将这事搁置,“我是不想你在这宫中与人算计,却也不想看着你被人算计”,刘病已更怕霍成君会成为第二个许平君。 霍成君却是心中一惊,她本无意与谁为敌,可为何人家还能在不知不觉中算计至自己头上,甚至连刘病已察觉了,自己还毫无思绪,不免也害怕这深宫的阴谋变化。 “有我在,你且安心,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终还是不想她担忧,他只想看着她笑。 上官幽朦察觉异样之后,并未离去,而是留下询问了张婕妤一番,只不过除了看到她的恐慌,安慰几句,也未能问出什么结果,心下还是想着要找刘病已好好问问,只是许平君不该将她吓成如此模样,上官幽朦也只觉这五年间,尤是许平君离世后,刘病已的心思已越来越难以捉摸 “颂挽,我总觉着病已有事瞒着,那日他寻奭儿之时,与眉尹聊了许久”,眉尹在这宫中已是特殊的存在,她对霍成君的成见已不是一日两日,而且上官幽朦隐隐觉着,伺候在许平君身边的眉尹,不至于什么都未察觉,而且在霍成君入宫后,她的态度多少是有些问题的。 “主子,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况眼下陛下与皇后娘娘如何我们也是看到的,您又何必操心这些,陛下找眉尹,指不定就是为了大皇子之事。”颂挽只要上官幽朦好便可,虽也觉着怪异,可不会多想,不论怎样,眉尹与她们都无甚瓜葛,至于霍成君,自然有霍家在后边撑着,一个眉尹能奈何。 琵琶悠悠,一曲奏罢,曲中情仍萦绕,“这弦续得确实好,此因与先前未有何差别”,琵琶轻轻抚摸着琵琶的丝弦,看着韩增早已出神的思索。 “再相似的弦也有区别……”琵琶所有要说的话,都在这一曲之中,即便是在侯府内,韩增依然小心。 “侯爷说得是,这世上的弦尚且如此,况人乎?”琵琶确实厉害,在风月辗转中,见过形形**的人,也明白该如何从他们口中将话套出,况且现在身旁还有韩增在暗里相助。 “长安城难长安啊,琵琶,有稀客来了,你暂且退避。”凭借脚步声,韩增便可知所来何人,他除了有何大事,还从未登过龙额侯府的大门,韩增起身,掸掸身上衣袍,迈步而出。 “夏侯大人,真是难得啊,您这一来,韩某人这儿都可看到熠熠光辉了”,韩增先向夏侯胜一礼,虽说韩增的位分高,可夏侯胜是老学者,年纪比自己长,又是太后师,按尊师重道来讲,也没什么不妥的。 夏侯胜还以一礼,“龙额侯这是取笑了,老朽这枯枝残木的,哪来的光,今日可是有事要求教侯爷而来的”,夏侯胜也不客气,人还未进厅堂,这目的已经说明。 “您老这可真是高看韩某人了,您从来神机妙算,是我有问题向您讨教才是。”韩增是将谦虚走到底了,不过也头疼,什么事还能劳动夏侯胜亲来,还说求教。 要知,夏侯胜从来神神叨叨的,有些事就连霍光也要问问他的意见,朝中之事,他知道的不比自己少,又因与上官幽朦这层师徒关系,自己不知的后宫之事,他也明白,还能有什么是要问自己的。 夏侯胜是出了名的爱卖关子,这时也不例外,只冲着韩增神秘一笑,“咱们进去再言”,这会儿他倒是不急。 夏侯胜的脾气韩增还是知晓的,他不急,韩增也不再问,只命人上茶,然后自顾自品茶,就等着夏侯胜开口,反正这怪老头要是还觉得不到时机,任凭你怎么问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 皇宫内,霍光下朝之后,便往后宫求见霍成君,昨日那事霍光虽然淡定,可若真出了什么事,霍成君与刘病已如是一同有事倒也罢了,但凡霍成君完好无损,刘病已有一丁点损伤,那可都是霍成君的错,甚至可归咎于霍家。 “爹爹,来得正好,您不来女儿也要命人请您入宫一趟”,霍成君却是心情大好,一见霍光更是心中欢喜,虽说要与霍光所言之事不小,可也阻碍不了她心底的愉悦。 “成君啊,我是为你们昨日之事来的”,霍光让霍成君退去了左右,“你可知,昨日有一点差池,你该如何,这样的事,日后万万使不得,陛下你若是劝不住,命人与爹爹通个气也好。” “女儿知道了,当时也未想到,但若真有什么,女儿即便拼上性命也会护陛下安然的。”刘病已不仅仅是皇帝,也是她霍成君心中所属之人,怎么忍心让他受到伤害呢? “爹爹,女儿这回所说之事,可真是关系着霍家存亡的,女儿听闻,有人道霍家的车制已逾皇家,先前母亲入宫之时的软轿,女儿是见到过的,确实太过繁华了些;而前些日子,加上霍云这么一闹,也不知外边有多少人传咱们霍家嚣张,只怕长此以往,难免有人向陛下谏言,爹爹可要管制管制”,徐福这么一上书,刘病已这次是没有追究,可下次呢? 霍光皱眉,告诫之语他也说了不少,可当时的放纵,如今收手已是难了,“这事我会去查查,成君,可是陛下听到什么风声了?”老练如霍光,况霍成君又是他的女儿,霍成君在深宫之中,又如何会知晓得如此详细,若非刘病已有意透露,霍成君又如何能清楚得这般详细。 然而反过来想,刘病已知晓这些,却不加追究,而是通过霍成君之口转告,就说明他还无心对霍家下手,他对霍成君只怕也没有防备之意,对于这样的结果霍光是满意的。 霍成君眨眨眼,“爹爹只知是女儿说的便可,哥哥那边让他收敛着些,别霍云才出事,他又闹什么幺蛾子,那些逾制的事也需赶紧改过来,这等事可一不可二。”她不会欺瞒霍光,如此说霍光定也明白是何意思。 “为父明白了”,霍光点点头,“成君,你在这宫中可还好,陛下待你如何?” “爹爹放心,陛下待女儿很好”,她的笑容足以说明一切,霍光如此才宽了心。 “成君,你若是与陛下有个皇子便好了,如此爹爹即便是真背上目无君主的罪名,也会扶他上那太子之位,也只有如此,爹爹才能放心”,霍光清楚,如果没有一个太子傍身,但凡有一日自己不在了,朝中之人托付得再多,霍成君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了,君恩再盛,难保有一日会如卫子夫那般,他亲眼见证卫子夫当年的悲痛与无可奈何,不想霍成君有一日也会如她那般。 “爹爹,这些事又哪能强求的,女儿的事情爹爹便不要操心了,女儿一愿爹爹康健;二愿霍家平安,其它的便看天意如何了。”她从来明白有些是强求不得的,可到如今,她又强求了多少东西。 “霍家的事,爹爹会去处理,成君啊,为父知道你入宫实属无奈,为了霍家,委屈你了,陛下跟前,言行皆要小心啊”,霍光眼角的皱纹与额头的皱纹拉扯,君心难测,他自己这么多年小心谨慎,面见君王该站在何处,该走几步都清清楚楚算着,而她却是要在这宫中一辈子的,稍有不慎,便只剩凄惨二字。 “爹爹,我这边尽可放宽心,不过爹爹手中的权势可否归还陛下一些,女儿怕爹爹被人忌惮提防”,那信上那句霍家权势滔天,却难以服众,霍成君现想来还觉心惊胆战,权势愈盛,越被人注意着,越要小心,“若霍家都如爹爹这般谨慎,倒也无妨,可那几个不争气的,偏偏到处耀武扬威,如此,还不如放权,免得让人这般注意!” 第八十五章 成君琵琶初相见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自也觉着霍成君之语有几分理,可让他完全放权,又如何放得下,“成君啊,我若现在便放权,还不知会如何,这些事,你不必忧心,我手中的权也已逐渐归还于陛下”,霍成君想到的,霍光岂会不知,只是他也怕,真正放手后刘病已会如何,尤其是还有霍显那桩子事在。 霍光的谨慎,使他想着每一步之后的结果会如何,至今为止,唯一的意外就是霍显,只要将霍显之事处理完毕,他便也没有什么可担心了,毕竟如今霍家的局面是他经营了大半生的心血。 韩增与夏侯胜两人,静默品茶了好一会儿,夏侯胜才放下了手中茶盏,“龙额侯府上的好东西可真不少”,看似说盏中茶,可那双被皱纹围绕的眼睛却闪着精光。 韩增唇角微扬,笑言。“什么样的好东西先生没有见过?”韩增吹了吹茶面,轻轻呷一口,“先生该不会是特意来此品茶的?” “自然不是”,夏侯胜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听闻侯爷府上有位姑娘,陛下还曾以为那姑娘与侯爷是一对,欲指婚,老朽来看看,能不能做个媒人,讨杯酒喝。”他笑容可掬,似乎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韩增眼眸一转,没想到琵琶这么快就被这老狐狸发现了,“这酒即便不做媒人,只要先生一句话,韩某人定然送上,而先生知道的定然不止这些。” “侯爷所查之事欲如何处理呢,一直隐瞒陛下不报吗?”韩增的心思,夏侯胜早已察觉,而对于刘病已让他查这桩事,夏侯胜却有几分糊涂。 “这些事,容韩某人想想,先生只为此事而来?” “老朽从太皇太后处得知一事,对侯爷尚在查之事,或许有助,这才来此的。”方得知之时,夏侯胜也是意外的,只是这世上之事就是这么的巧合,而从夏侯胜私心出发,他的目的其实与韩增相差不大。 “愿闻之”,这么一听,韩增的兴趣瞬间高涨。他就知道这夏侯胜无事是不会逛过来的,而听完夏侯胜的消息之时,韩增有一下是懵的,心中的疑团,却是因此而逐渐消减。 夏侯胜面色无惊,波澜不起,从侯府而去,韩增唤来琵琶,“琵琶,张筠柔不必查了,原来巧合之后的那些事,是有人有心,有人刻意安排的”。 “侯爷知道是何人所为了,那为何不与陛下、皇后娘娘言,如此那张婕妤便不会是皇后娘娘的威胁了”,她从来都知道,韩增会查张筠柔,更多的原因是为了霍成君。 “她从头至尾都知道她是假的,可是她却在犯傻,既然她愿意如此,便随她吧”,韩增眼中浮现出一抹心疼,原来她竟然也瞒下了这么多事,既然是她刻意隐瞒的,不论如何,他也会替她守护下去,“琵琶,你有空入宫一趟,去看看她”,有刘病已之前的警告,韩增也不会再冒然入宫打扰她的宁静,只想让琵琶曲看看她可好。 琵琶点点头,未再深问,有些事不如糊涂着,“可要借着什么由头?” “她先前便说过要见你,你入宫她若问起,便说是我为了让她如意的,方才与你所言之事,莫要透露。” 巧的却是琵琶入宫之时,霍显也在,一听闻是韩增遣来之人,不由嗤鼻,“龙额侯现在是看着我们成君成了皇后,想要巴结了,不过怎么就派了个风尘中人来,还以为皇宫真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还是说……”霍显绕着琵琶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姿色是有几分,该不会是韩增要派个狐媚子来勾引陛下?”霍显言语之中尽是奚落之意,眼中也满是嫌弃之色。 “成君,你怎么能让这样不干不净之人入椒房殿,也不怕污了你这地方”霍显极尽刻薄,丝毫不顾琵琶就在她面前,霍成君却是一脸尴尬。 “母亲,女儿方才与您言,您这会儿怎么又……” “我自有分寸,你自己在这宫里边多留个心眼便好,我说让云屏入宫,你又不愿的,否则,那戎婕妤……”霍显的话还未出口,便被霍成君以摇头阻止,“好了好了,我先回府了,你父亲还让我去看看霍成姝那丫头。” 送走霍显,霍成君才请琵琶入了座,“姑娘见谅,我母亲的性子就是如此,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霍成君相信韩增,所以能住进他府中之人,霍成君自然也是以礼相待,况且,她还想着撮合两人,虽说琵琶的身份地位却是与韩增有差距,可刘病已不是说了,主要韩增愿意,可以封她为郡主。 “皇后娘娘客气了,是民女来得突然”,琵琶自也是委屈的,说她不干不净,可她也未做过什么,只是世人皆有那等偏见罢了,霍显那些话,除了受着,还能如何? “民女卑贱无碍,只是龙额侯绝无夫人方才之意,侯爷也是关心皇后娘娘,才会命民女入宫。”琵琶不想韩增也被人误解了,在侯府这么些日子,韩增有好些事明着是为刘病已办,可私下却是想着如何护着霍成君。 “姑娘放心,我们小姐可不是那样的人,龙额侯待小姐如何,小姐心中自是清楚的”,云岭一边给琵琶奉上茶,一边也为霍成君解释着。 “那民女可能与皇后娘娘单独聊聊?”她来,有韩增关心之事,也有她自己想问之事。 霍成君点点头,屏退了左右,“琵琶姑娘,可是韩增有何事托你转告的?”韩增入宫总没有一个女子来得方便,而琵琶想必也是韩增信任之人,有什么事遣她转达,也在情理之中。 “皇后娘娘,叫民女琵琶便可,前些日子,娘娘您与陛下一同出宫,侯爷是让民女来看看娘娘是否无恙。” 霍成君噙着一抹笑,“我与陛下都好好的,若真有什么事,他定也早知道了”,霍成君眸光一闪,“不过,我却还有话问你,你觉着韩增如何?”这姑娘除了出身,样貌身段霍成君看得舒服, “民女明白娘娘的意思,只是有些事勉强不得”,琵琶哪能看不出霍成君眼中的意思,轻轻一笑,自己确实与韩增相差甚远,而且韩增心里边的人一直都是她,只不过他们都不十分清楚罢了。 “如此,你便多来这宫里走走,陪我说说话也好”,霍成君有了这心思,哪会那么快就灭了。 “皇后娘娘不嫌民女入宫,会辱了娘娘之尊?”琵琶发现,为何韩增与霍成君会这般好,他们都是同样的人,虽然出身金贵,却也没有那般明显的三六九等之分,不觉有几分好感。 “这人的出身又非自己能决定的,姑娘虽在风尘,却也是个清倌人,又有什么辱没的”,霍成君却是不在意这些,身份二字有时在一夕之间便可改变,一如刘病已,一如广川王与楚王。 “皇后娘娘若不嫌弃,只需娘娘一声传召,民女便入宫,听闻娘娘琴音甚妙,民女不才,所弹琵琶也能听得几声,倒是可以共奏一曲。”在龙额侯府,除了韩增,琵琶也没有什么可讲话之人,自落音轩出来,也没什么姐妹来往,霍成君愿意,自然求之不得的, “如此倒好了,你可要说话算话”,霍成君一语未毕,耳听门外敲门声,“小姐,张婕妤与戎婕妤一同来请安,在外边候着。” 霍成君秀眉微皱,自经刘病已提醒,对于张筠柔,霍成君总觉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但刘病已又说无事,也不好再追究;而戎婕妤自有孕身子不便后,已甚少至椒房殿,况这个时候,都快到午膳了,两人一起还来请什么安,“让她们进来!”霍成君坐于上位,琵琶起身。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两人蹲身行礼,比以往更是尊敬了几分,尤是戎婕妤,只是霍成君还是不明白,这两人怎么搅在一起了。 “免礼”即便心有疑惑,霍成君面上却也不显分毫。 两人起身后,目光纷纷投向立于一旁的琵琶,琵琶也向两人施身一礼,“皇后娘娘,这姑娘是何人?”霍家之人戎婕妤也都瞧见过几眼,可眼前的女子却是陌生得很。 “该不是陛下……”张筠柔知道自己是如何进来,说到底,是刘病已当时的青睐,同样,她也怕这样的事再上演一遍,本来这几日刘病已就不待见自己,若再来个新人,自己岂不是更没了希望。 “休要胡说,琵琶姑娘是龙额侯让她入宫与本宫解闷的”,霍成君未往他处想,可不代表别人未动什么心思。 戎婕妤掩嘴一笑,“龙额侯倒真是关心皇后娘娘啊,这自己不来,却是命了府中人过来,只是这姑娘如何看,也不像是个侯府丫鬟”,她一脸疑惑地看着琵琶。 “难不成这丫鬟脸上还需刻上字?况琵琶姑娘本就不是侯府的丫鬟,她乃是龙额侯的贵客”,霍成君也是个护短的,自己人哪会允许旁人多说一句。 张筠柔一语不发,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两人,一个有势,一个有儿子撑着,自己却是掺和不进去,她此来不过是因为刘病已已有好些日子未去看自己,想在霍成君这儿说说情,哪想到在半路遇上了戎婕妤,也不知今日还能不能达成目的? 第八十六章 泪雨淋淋哭向君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张筠柔未作声响,只是听着戎婕妤对于琵琶的冷嘲热讽,看着霍成君面色变化与一旁琵琶的尴尬。 “若无旁的事,本宫乏了,二皇子怕也想念戎婕妤,早些回去罢”,霍成君不想与戎婕妤一般见识,只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总是忍不住心头那股子气,干脆下了逐客令。 戎婕妤来此,本就是得知椒房殿来了一人,又与龙额侯府有关,便过来一探究竟,顺便也给霍成君添添堵,“皇后娘娘说得是,莫说二皇子,就是妾身也离不开,可总算明白了何谓母子连心”,美目巧笑,却有别样意味,施身一礼,盈盈而去。 “张婕妤,可还有何事?”张筠柔与戎婕妤一同过来的,霍成君也不得不多留心几分。 张筠柔立刻红了眼睛,“皇后娘娘,妾身不知哪里冒犯了陛下,他竟许多日未来,还求皇后娘娘给妾身指点一二”,张筠柔丝毫不顾琵琶还在一旁,尽显那娇弱一面。 琵琶见此,也知她们一两句话说不清,自己要转达之话,也已传至,霍成君的情况也大致有了个底,何必再留在椒房殿自讨没趣呢,“皇后娘娘,琵琶不扰娘娘了,先行告退。” 霍成君起身点点头,“云瑟,你亲自送琵琶姑娘出宫,若有何人敢为难,便与本宫说”,霍成君这话更多的是说给一旁的张筠柔听的,转而轻轻握住琵琶的手,“琵琶,今日却是委屈你了,下回过来,自不会如此”,霍成君带着几分歉疚,霍显也好,戎婕妤也好,都是对琵琶的一种不敬,而作为自己的客人,却未能将人维护好,霍成君只觉是自己之过。 “皇后娘娘莫要如此说,琵琶改日再来”,琵琶回以一礼,便随云瑟而出。 霍成君这才重新坐下,对着面前已经泪涟涟的张筠柔道:“你与陛下之间的事,本宫怎知,又如何给你指点?”霍成君只知道刘病已自从回宫后,未去过兰林殿,也怪不得张筠柔如此着急。 “可是陛下日日在皇后娘娘您这儿,难道不会提及一二?”其实,张筠柔心里边明白,刘病已究竟是为何生气的,只不过没想到他会这么在乎,若是再这么下去,总有一日刘病已会远离自己,如此,自己在这后宫也只能让人欺辱,再无说话的分量。 “张婕妤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只知未曾在陛下面前说过你一个字的不是”,以霍成君目前的荣宠,也没必要与刘病已说些什么,况且孰是孰非,刘病已比谁都明白,只是张筠柔这话,让霍成君听得不舒服,除了对刘病已,其余的,她哪是逆来顺受之人。 “妾身不是这意思,只求皇后娘娘替妾身想个法子,让妾身见陛下一面,也好有所解释”,张婕妤连忙开口解释,“毕竟……陛下眼中是寻了妾身许多年的,难道皇后您就忍心看着陛下好不容易寻到之人,却因误会而再难相见吗,这误会不解开,陛下心中只怕也会有所不快”,张筠柔是抓住了霍成君的软肋,明知对于刘病已好的,她都难以拒绝,才会如此说, 不出所料,霍成君面上已有动容之色,“张筠柔,不是本宫不帮你,只是你自己最好不要做什么对不住陛下之事,若是你让陛下伤了心,本宫定然不会饶了你,你与陛下这段缘分也该到尽头了!”她是动容了,却不喜欢张筠柔如此光明正大地威胁自己。 霍成君起身,走至张筠柔面前,“张筠柔,本宫不是找不到你所替代之人,不过也是怕日后伤了陛下,才让你钻了这个空子,该怎么做,你心中最好有个掂量。”霍成君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刻意的安排,最后还是伤了刘病已。 “妾身明白”,张筠柔也害怕,先前她只以为是找不到那人,自己才能成为替代品,却没想到,霍成君竟然还知道那人在何处,心中不禁又有了想法,她该不是只为了讨刘病已欢心,也有可能,是怕那个真人,阻碍了她自己皇后之路,但是正因有那人的存在,自己也不可惹了霍成君,否则,最惨的那个一定会是自己。 张筠柔与霍成君对视间,却见刘病已推门而入,张筠柔一见刘病已,不知真是害怕,还是要将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演到底,竟然一颗颗斗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红着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刘病已,加之,霍成君高高站立于张筠柔面前,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在霍成君这边受了什么委屈。 霍成君只是向着刘病已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刘病已眉头微蹙,“怎么回事?”刘病已知道张筠柔在里边,可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番模样。 “陛下,妾身好些日子未见您,还以为陛下不要妾身了,才来向皇后娘娘求情的,陛下,妾身知错了……”张筠柔一边说着,一边跪向刘病已身边,而脸上的泪痕也越来越多。 刘病已未有阻拦她的动作,朝着霍成君看了一眼,“谁让你找到这儿的,你的事,吾自会处理,与皇后又有何干?”刘病已却是不想张筠柔与霍成君多见面。 “张婕妤是过来请安的,顺便提了与陛下之间的事情,陛下既已来了,她又在此,你们便好好聊聊。”说到底,霍成君还是被张筠柔的泪水打败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想知道太多,看刘病已的样子,也不想让自己知道,就随着他们,自己干脆就离开了。 云岭一见霍成君出来,还亲自将门合上,也知里边就剩下刘病已与张筠柔两人,心中有几分不平,“是陛下让小姐出来的?凭什么呀,分明是椒房殿,还有主人给他们让地儿的理吗?”不过云岭也只有这说说的胆。 “你啊,说话小心着些”,霍成君将云岭带至一边,“什么时候倒是学会了云屏的口无遮拦了,你以为椒房殿是我的,可这整个大汉天下都是陛下的,以后这些胡话可说不得,让人听去了,又徒添一番口舌。” “喏”,霍成君的话,云岭自然会听,“云瑟姐姐回来了!”云岭连忙向着云瑟招手,以免她进去打扰了那两位。 云瑟看到云岭的手势,又见她身旁的霍成君,只是向着紧闭的门看了一眼,便往霍成君与云岭走去,“小姐怎么在外边,那边大门紧闭的,莫不是有人?”霍成君在外边,怎么会将门关上呢,云瑟却也奇怪。 未待霍成君说什么,云岭先跳了出来,“姐姐还说呢,那里边啊,是陛下与张婕妤,只有咱们主子傻,才会给人家腾地儿!” “云岭,休得无礼,哪有你这样说主子的?”云瑟转而看向霍成君,一看便知云岭所言非虚,“小姐有时就是太大度了些,让太皇太后知晓,只怕也与云岭一般想。” “天已经没先前那般凉了,出来晒晒太阳也好的,云岭,还记得那年我们在府中放纸鸢之时吗?”吹着风,霍成君心里边却是多了些想法,那人已经在里边,自己也不能再闯进去,何苦多想呢。 “小姐该不会又想放纸鸢了?这东西倒是有,只是现在都已经是三月的天,那纸鸢不该二月放的吗?” “哪有二月三月之分的,你若不怕冷啊,趁着冬风来放也无所谓,只要那风够大”,云瑟掩嘴而笑,云岭这犯愁的模样还真是让人不免好笑。 “云瑟姐姐就知道骗我,哪有冬天放纸鸢的说法,不过只要小姐喜欢,奴婢这便去寻宫中何处有纸鸢?”云岭一边说着,一边思索着该往何处寻。 霍成君一把拉住云岭,“我就这么一说,还亏得你们有心了”,有她们两人在身边,霍成君只觉得宫中岁月再长,再孤寂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禁抬头又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 “阿筠,吾念在这许多年的情分,不会对你如何,你若也有这情分在,便不要再使些小伎俩,宫中之事,还没有几样可以瞒过吾的,先前那事,便当做未曾发生过,也不要与成君说些什么。”刘病已对着面前的张筠柔,只要她不耍花样,倒还可忍受。 “妾身明白了,日后定然不敢了,先前从戎婕妤处得知,也是为了陛下……” 张筠柔的话未说完,便被刘病已打断,“戎婕妤的话你就信得?你可知,成君未入宫前便与戎婕妤有些过节,日后不要再轻信,若是真为了吾,就好好做你自己的事便可”,刘病已转身,推开大门,向外张望,只见霍成君抬头望着天。 “没什么事,你且回兰林殿”,留下这一句话,刘病已便提步向霍成君走去。 刘病已扬了扬手,不让云瑟云岭打扰了霍成君,低头唇附于霍成君耳边,“天上有什么,看得这般出神。” 霍成君只觉耳边一痒,抖了抖身子,侧过头时,就见刘病已在自己身后,他的双手已环上自己腰,而周边的人,也已被他挥退,“是等急了,还是生气了?”刘病已的头就靠在霍成君的肩上,两人之间要多暧昧便有多暧昧。 第八十七章 心甘情愿的沉沦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回过头,侧对着刘病已,“方才与云岭言,想放纸鸢,才看着这天儿。 ” 刘病已仰头而望,“这天儿倒不错,难得你有此雅兴,用完午膳,你小睡之后,我陪你,如何?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刘病已目光中闪烁着狡黠。 霍成君转过身子,面对着刘病已,“陛下要什么,一声令下,何人敢不从的?”只要有刘病已的陪伴与纵容,她眉眼间尽是那样灿烂的容颜。 刘病已笑笑,“可是我要你心甘情愿的”,手不禁又在霍成君鼻尖一刮。 “那陛下说,要成君做什么,成君有哪一次不是心甘情愿的?”霍成君眨眨眼睛,只要刘病已说的,她都会去办,即便他没讲,可是他想的,她也尽量让他如意,因为,她早已沉沦。 “我只要你也给我抚琴起舞,外边都说成君是长安城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至今我可只见识过你的棋,其它的可是一概不知”,刘病已似带着几分醋味, “陛下这说的又是什么话了,不是都见过吗?” “那你倒是说说在哪见过?”刘病已邪邪地笑着,看着霍成君已有几分不悦的小脸。 “陛下这是故意刁难,画是在甘泉宫之时陛下就见过的,至于琴舞,长乐宫中陛下不会忘了吧?”霍成君才不信刘病已会忘了,嘟着一张小嘴,大着眼睛想看看刘病已要耍什么花样。 刘病已如同恍然大悟般,“原来如此,可那是在长乐宫中,我倒还真忘了,成君就不能单独只为我奏一曲,舞一支?韩增可有听过你的曲子?” 霍成君这才明白,“却原来陛下绕了这么一圈,又是与他较上了,幼时,韩增倒是听过,不过长大之后却是没有了,陛下定然是知道了琵琶来过之事吧”,忽然间提起韩增,霍成君岂还会不知他的意思。 “那你答不答应呢?” “君要臣死,臣还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一首曲,一支舞,只要陛下想要的,成君能给的,自然都是答应的。”她容颜如花般绽放,只要他要,只要她有,“成君所问,陛下可能给?” “也不知谁与谁较真,有一人可比我还关心你与韩增间的来往,先前韩增到你殿中是戎婕妤所言,这次也是她命人传话至宣室殿,否则,我哪能来得这般巧?”云瑟送琵琶出去之时,刘病已却是瞧见了一眼,“那女子倒是不错”,至少身段样貌都不差。 “陛下若是如戎婕妤与臣妾说的那般,,真瞧上了,命韩增送入宫便是了”,哪有刘病已这样,直接在自己面前夸着别的女子的,霍成君没发现,不经意间,她已不如方入宫之时,对刘病已所说的每一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这一年多的相处,她已然沉浸在刘病已这个帝王的宠溺之中。 “我不过是想那女子赶紧与韩增凑成一对,免得韩增一天到晚惦记着你”,韩增的心思,莫说琵琶,就连刘病已也能察觉,无事岂会对霍成君的事这般殷勤,自己是避开了,却还另出一招,派个女子入宫,不过对于刘病已而言,那女子入宫,确实比韩增亲来来得好。 刘病已陪着霍成君放着纸鸢,只要是霍成君想做的事情,刘病已几乎都依着她;而霍成君依然如往常般,陪着他一同举起对弈,依旧是霍成君赢得比刘病已多,只是在空闲之时,霍成君也会抚琴给刘病已听,偶尔也会跳上一支舞。 琵琶有时也会入宫陪着霍成君解解闷,一来二去,竟与上官幽朦也熟悉了起来,毕竟都是年龄相仿之人,对于乐器又都有所了解,自然也有话聊,何况上官幽朦与霍成君都想撮合韩增与琵琶两人,因此自然不会让气氛尴尬。 转眼之间,安逸的日子便已过了四月余,春天的嫩芽也盛开为一朵朵娇美的花朵,又从百花争艳的热闹场景,转变为花瓣渐渐掉落的落寞,夏末秋初的日子,还带着几分凉爽,也是太皇太后上官幽朦的生辰,去年霍成君与张筠柔的生辰都已设宴,今年又岂能忘了上官幽朦的?刘病已早早便命人张罗了起来。 上官幽朦生辰宴那日,百官齐聚,各家夫人,朝廷诰命也都纷纷勇往长乐宫,一时间,尽是喧闹嘈杂之音,霍成君身为皇后,自然也不得不与上官幽朦一同应付这些人,除了上官幽朦与霍成君之外,还有一人也被紧紧包围。 霍显立于中央,旁边是各家夫人羡慕的眼神与恭维的话语,“霍夫人真是命好之人,外甥女是太皇太后,女儿是当朝皇后,又有陛下专宠,何人有夫人这样的福气啊!” “可不是,霍大将军功高盖世,霍家其他几位姑爷也不差,范将军亦是少年俊杰……” 夸赞之声不绝入耳,霍显挽了挽鬓发,笑意堆满了脸,“这还得多谢陛下提携”,霍显倒是难得谦虚了一回,不过这也有赖于霍光在来之前的提点。 霍显与各位夫人聊了几句后,霍成姝便也出现在了长信殿,因霍成姝已超了预产期,行事皆要小心,范明友才在一旁陪着一同来此,“岳母大人”,随着范明友的声音响起,围在霍显身旁之人一下子散开,给两人留出一条道。 不论霍显是否是霍光的续弦,是否是霍成姝的亲母,于理他都得称呼一声岳母,况这么多人在此,这点面子还是得给的,因此,范明友对霍显倒也显得恭敬。 当然,这些表面功夫霍显也会做,连忙从那条空出的道,向霍成姝与范明友走去,顺手搀扶了霍成姝的另一边,“成姝,你挺着个肚子不方便还过来,真是难为你这片心了。” “是啊,四姐,你这可得小心点,外边人多,还是往里边去坐坐为好”,霍成君与上官幽朦听到下人来报,霍成姝也过来了,上官幽朦无法抽身,霍成君却是可以,便急忙跑了过来,从霍显手中扶过霍成姝,对于下跪行礼之人,只道了一声“免礼”,就径自往内室而去。 霍成君将霍成姝带至上官幽朦的卧室,而范明友则在阻挡在屏风外边,“皇后娘娘,成姝麻烦您多照看着些,我本让她留在府中休息,可她不知为何非要过来。”范明友自然不想霍成姝冒风险,可霍成姝铁了心,一定要跟着来,范明友无奈,也只得随了她。 “姐夫放心,四姐这儿有我呢,怕是她在府中也闷了,这孩子这么些日子还未出世,心中怕也烦躁,入宫热闹热闹也好的,姐夫前朝若有事,去忙便可。”霍成姝在里边躺下后,霍成君便出来与范明友交待了几句。 前朝,宣室殿内,刘病已只留了许广汉一人,上一次翁婿二人单独处一处,还是他来劝自己娶霍成君之时,“病已,看来你与霍家的女儿如今也要号,平君可以在九泉下瞑目了,只是我担心奭儿,毕竟如今霍家的女儿才是皇后,霍光定然会扶植自己的亲外甥为太子,我怕到时没有奭儿的立足之地啊,奭儿可是我唯一的亲外甥,也是平君的牵挂啊,这条命脉,你可得帮平君保住!” 随着霍成君的得宠,二皇子刘竟的出生,许广汉不得不早早考虑刘奭的问题,一旦宫中皇子多了,刘奭没有了刘病已的庇护,甚有可能会走上被人谋害的道路。 “岳父放心,幽朦与成君不是那样的人,她们若是想要动手,怕早就得逞了,至于戎家,还没有这个胆,也没这个能力。”这两点,刘病已是笃定的,在后宫之中,除了眉尹,刘奭与上官幽朦和霍成君相处的时间最多,要下手早就下手了。 “现在我是不怕,就怕霍成君自己也有了皇子,那当如何?” “我心中早有决定,能登上太子之位的只有奭儿,只不过我在等一个机会,平君已然逝去,我断然不会让奭儿有何差池,这也是我为何一直让眉尹留在奭儿身边照顾,宫中眉尹对霍成君的防备最深,有她在,霍成君自然无法向奭儿下手。”一开始,刘病已便提防着霍成君。 “你有安排便好,只是霍家那女儿,我看也不是个善妒之人,虽说行事与平君有所不同,可本性我看也不差,入宫这一年,后宫也没有什么枉死之人,也未仗着霍家的权势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平君生前又与她甚好,病已,不论你有何打算,这孩子尽量别伤了她。”许广汉虽有防备,可也听刘奭言,上官幽朦与霍成君待他都不错,甚至还会为了他,得罪旁人。 “霍成君,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掺和进来,如今我也只能尽量护她周全,只是我怕对不起平君啊”,刘病已揉了揉眉心,他承认,霍成君也让他着迷,可心里对许平君的那份愧意,使他无法对霍成君一心一意。 “平君想看着你安好,况且这也是她生前的意思,既然她无法陪在你身边,你对霍成君又有意,便好好珍惜,莫让那些事情毁了你们俩!” 第八十八章 以他的方式护他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眼前的这个帝王,是女儿最爱之人,在许平君走后,许广汉看着刘病已日日将自己灌醉,看着刘病已醉心于政事,看着刘病已麻痹自己,在这段时间,陪在刘病已身边的,却是霍成君,也是因为霍成君,他才又看到了刘病已脸上那温暖的笑容,既然女儿陪不了他,就如了女儿最后的愿也好,况且,刘病已与霍成君在一起也是一对璧人。 刘病已叹了叹气,“岳父,有你如此说,我便也可放手去做了”,心中的结刘病已放不下,而霍成君他又不舍放手,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她,所以他也给了她能给的宠爱。 “孩子,这一个天下的重任,还有平君身后之事,难为你了……”许广汉拍拍刘病已的肩头,多少个夜晚,他们翁婿俩也曾对酌共饮,情同父子,无话不说;只是他登基后,这些终归还是变了,加上霍光的防备,两人已是甚少单独见面,这一次,也是趁着人多,互相交际之际繁乱,才有了刘病已与许广汉的单独会面谈心。 刘病已与许广汉也怕被人察觉,不久之后便散去,而刘病已却是去了长定宫,许平君生前最后停留之地,自霍成君入宫之后,那地方刘病已再未踏足,不过是怕今昔太过不同,不过是怕控制不住那一颗心,可是后来才发现,他竟然也喜欢上了这种不同…… 长定宫依然如往日,每日都有人打扫,未惹尘埃,而长定宫多有的装饰也与许平君生前无两样,这一切,都是刘病已特意保留的,当然,长定宫也成了宫中的一个禁地,除了刘病已,除了宫内的婢女,无人可进。 同于长乐宫,在寂寥冷清的长定宫中还可依稀听到长信殿的热闹,殿中,上官幽朦好不容摆脱了各家夫人小姐的奉承,一心也只念着大着肚子而来的霍成姝,得空便往内殿而去,推门绕过屏风,正见霍成姝半卧于床榻之上,霍成君坐在床沿,与她说笑。 “丢我一人在那边,原来是到四姨这儿寻清净来了”,上官幽朦笑言,霍成姝的到来,虽然有几分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可心中还是高兴的,对于生辰宴这些,有时也不过是朝廷查看形势的一个契机,上官幽朦并不当回事,可有她们而来终归是不一样的。 上官幽朦见霍成姝欲起身,连忙快步上前,“别,你这身子不便,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若真按辈分排,我还得给你行上一礼呢”,上官幽朦一边扶着霍成姝欲撑起身子的手,一边扶着她已高隆的小腹,“这孩子,也不知还要在你腹中躺几日?”其实,只要霍成姝这孩子一日不落地,她们心里边也一直惦记着。 “是啊,这如今啊,大夫也不好说何时会生产,只是说这些日子需小心着些”,霍成姝笑颜宁静,为人母的慈祥蔓延着。 “孩子,你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娘亲”,霍成君侧耳轻轻附于霍成姝的小腹之上,生命仿佛近在咫尺。 霍成姝与上官幽朦对视一笑,霍成君起身,“四姐,身子可有何不适,需不需我禀陛下,遣个御医至范府?” “不必这般麻烦,我除了乏了些,也没什么,夫君先前提过,是否要催生,不过我想,既然这孩子愿意待在里边,便让她多呆几日”,霍成姝比他们都要淡然得多,或许是因为孩子在她腹中,也挺安心之故吧。 “你们俩都在这边,外边那一屋子的人该如何,莫要为了我而失了礼,赶紧出去吧”,今日本就是上官幽朦的生辰,总不能让她为了自己反受累,况且想想也知,外面那些人哪个不是想搭上霍家这条关系的,没有上官幽朦的话,自然是不敢退下的。 “那些人还怕没时间应付吗,四姐就放心吧,有我母亲在那儿,她们可不会无趣的”,霍成君可以想象得到,自己与上官幽朦都避开了,霍显这会儿指不定被那些人包围着,而对于这些人你的奉承,霍显也乐于应付。 确如霍成君的猜测,刘病已循着声音至长信殿时,所有围在霍显身边的人都一哄而散,纷纷向刘病已下跪行礼,刘病已向四周扫视一番,便看向霍显,“霍夫人,太皇太后生辰,吾特来请安,太后何在?”刘病已对于霍显始终是心有芥蒂,也保持着一定的疏离。 “她方才说有些累了,与皇后娘娘一同在里边休息”,霍显是刻意提到霍成君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只想让她们看到自己的女儿有多得宠,他们霍家有瞩目,而她也享受着那些齐齐投来的目光。 霍显的意思,刘病已明白不过,“如此甚好”,他顺着霍显的意思,挂着疏离的笑容提步而去,而在见到刘病已的这些夫人,也恨不得将自家女儿嫁入宫中,那些个小姐更是团扇遮面,娇羞低头,目光却暗暗望着刘病已离去的背影。 刘病已立于门口,耳听里边传来的阵阵笑声,唇角轻扬,“去禀报太皇太后,吾在门外候着”,刘病已对着守在门口的宫女道,这不是霍成君的房间,他推门而入便可,况里边还不止霍成君一人。 “喏”,宫女行礼应声后,便推门而入,“太后娘娘,陛下在外边候着。” “陛下怎么寻到这儿了?”霍成君蹙眉,却见霍成姝动了动身子,“你们这礼我可免了,陛下那边却是不行的,快扶我起来罢”,她们三人之间有着血缘亲情,自是好说,可刘病已却不同,霍成姝也听范明友说过,刘病已似乎还在防备着他,就如上次得胜归来,他立功杀敌,却未得任何封赏,不知是刘病已当时忘了,还是刻意为之? 霍成姝之语自是有理,霍成君与上官幽朦自然也不会阻拦,“颂挽,你去请陛下进来”,而自己则与霍成君一同十分小心地将霍成姝扶起,一同往屏风外边去。 “臣妇……”霍成姝才说了两个字,刘病已便忙上前,“范夫人快快免礼,这腹中的孩子要紧,吾听成君言,也快要出生了吧,可要命御医至府上照看照看?” “谢陛下挂心,实不必如此麻烦,府上已有大夫产婆在,今日乃是太后生辰,反倒都为臣妇操心了”,霍成姝笑容淡淡。 “四姨身子不便,还是至里边歇着为好,我们先出去,外边的人也该等急了”,刘病已过来了,说明前朝百官他已应付完,再看看这天儿,也差不多该到午宴之时,她这个寿星怎能不出场,霍成君亦然。 “好,皇后娘娘已将云岭留下,自然也不会有事的,我这一来,反倒成你们累赘了!” 长信殿和乐,披香殿却是心有不甘,“二皇子百日也未这般,她上官幽朦一个生辰还能比得上亲生子,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我倒要看看待竟儿一周岁时,陛下要如何!”戎婕妤耳听来来往往之人,看着那一个个向着霍家道喜,看着霍成君愉悦的模样,心中就是不快,她两次以韩增之事,向着使刘病已与霍成君疏远,却没想到,竟然每次之后,都将他们拉近了一些。 “你明知陛下不爱听后宫那些是是非非,就在他面前少说几句,宫里边不是又有个张婕妤,你就先在一旁等着,这会儿与她们争有何用,待她们争得差不多之时,你再出手,岂不更好,况咱们现在有二皇子,她们有什么?”戎夫人眼睛一挑,霍显的性子迟早会把刘病已得罪个彻底,他们戎家只需等着霍显自寻死路便可。 “这理我也知道,可若张婕妤也有个孩子的,女儿我还有何立足之地,眼下,霍成君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张婕妤对她言听计从的”,这一层,戎婕妤始终想不通,正因如此,才会有几分害怕,万一两人联手对付自己,该当如何? “不论她们耍的什么手段,你终归是二皇子的生母”,没错,刘奭自幼丧命已让刘病已十分怜惜,而他又岂还忍心让自己的二儿子也经历这样的痛。 一场盛宴也如往常般规规矩矩地结束,热闹繁华之后,终回归寂静,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上官幽朦的心绪也漾起了涟漪,“成君,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看着身边还未离去的霍成君,已是哈欠连连,自然也不忍拖着她。 “我回去做什么,今日你可是寿星,你最大,我自然要陪着你”,她知道,每一次热闹后的清冷,上官幽朦总会有所波动,总会在这冷清之中,想着曾经的种种,况且,今夜刘病已不会去椒房殿,宴罢,他便与张筠柔笑着往兰林殿而去。 “你说,我这一个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刘弗陵走的时候,她没有陪他一起去,因为霍光还需要她,因为朝廷还需要她手中的那枚印章;当她差点被刘贺玷污清白之时,她未去,因为她要为这大汉的未来,为刘弗陵再选一任新君,如今刘病已继位,朝政已稳,二十来岁的年华,她却已经是安享晚年的模样了。 “你就当是为了我……”霍成君的话还未讲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此时已是深夜。 第八十九章 深夜离宫梦里惊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还想着安慰上官幽朦几句,可未想深夜的敲门声响起,而且是这般的急切,“太后,范府派人过来了”,颂挽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迫。 “快进来!”上官幽朦与霍成君相视一眼,在听到范府派人过来之时,心不由得紧了一下,忙向门口而去。 门一打开,只见颂挽身后还立着一个丫鬟,满脸的慌张,跪于上官幽朦与霍成君面前,“奴婢见过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范将军命奴婢前来,请太后与皇后娘娘命御医至范府一看。”这丫鬟先去了椒房殿,奈何霍成君不在,便在椒房殿宫女的带领下,一路跑至长信殿,此时跪于地上,已是气喘吁吁,又因着急,红了一张脸。 “起来,出什么事了,可是你们夫人要分娩了?”范府能这么晚派人过来,一定是大事,这会儿除了霍成姝与腹中的孩子,怕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的,“云瑟,你与颂挽一同去请御医至范府,就说是我的懿旨,这个拿着。”霍成君掏出刘病已早前给她的令牌,递到云瑟手中。 “是,夫人好似不大好,范将军才给奴婢令牌,命奴婢深夜入宫的”,宫门早已关闭,若非有那道令牌,又是霍光女婿府上的人,侍卫相问之下,还是为了霍光的女儿,哪里还敢拦,如此才得以进来。 上官幽朦与霍成君闻言,心下一惊,“怎么会,宴罢回去之时她还是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不大好了?”都说生孩子之时,便是生死一线间,可霍成姝第一胎也未有什么事,难不成这第二胎会有什么不顺的,况这孩子早已足月,风险也少了一分,怎么就不大好了? “夫人回府后,一直难以安歇,直至一个时辰前,说是腹痛,大将军才将府中人都叫了起来,怕是夫人要分娩了,便命人去请大夫,可这个时辰人都已歇下,一时半会儿也无人来,这才命奴婢入宫找太后与皇后娘娘的。”丫鬟将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范明友也是没办法了,看着腹痛加剧的霍成姝,心中又急又乱,可是派出去的,一个两个回来,都说大夫已睡下,叫不到人,而霍成姝如今的情形又拖不得,无奈之下,才让人入宫惊动了上官幽朦与霍成君,本来范府都是有大夫候着的,偏偏今日入宫后安然无事,回府也已晚,范明友以为霍成姝不会这般快生产,便让人回去了,哪知就这样凑巧了。 “你先回去给你们将军捎个信,让他别急了,御医很快便会过去的”,宫中的御医每夜都有人值守,只是这夜里不知会不会愿意往范府跑一趟,毕竟他们守着,为的是刘病已的安危,这一旦离开,刘病已传唤无人,责罚是轻,丢了这饭碗才是大的,更严重者,只怕性命能不能保住也是个问题。 霍成君也怕云瑟与颂挽对御医院那些人不起作用,便打算亲自走一趟,此时她的心中也如千万只蚂蚁团团转,“幽朦,我亲去请人!”她不能让那群人拖了时间。 “我与你一同去”,上官幽朦与霍成君不顾深夜风冷,身上衣着单薄,命云岭提了灯笼,就快速往御医院而去。 御医院果真如霍成君所想,他们竟然每一个人愿意出去,直到看到上官幽朦与霍成君亲自过来时,才放软了态度,“太后,皇后娘娘,不是臣不愿去,只是夜间御医院也值守之人也少,若都离去了,只怕陛下那边不好交代啊……” “陛下那边本宫自会交待,你们留下一人,其余的都速去大将军府,今日躺在那床上的是本宫的姐姐,大将军的女儿,范将军的夫人,难道你们想将霍家与范将军一同得罪了?”霍成君不得不搬出霍光,不得不利用娘家的权势,可站在她身旁的上官幽朦却可以感受到她微微发抖的双手。 霍成君怕,她怕霍成姝会有个什么好歹,所以才会用权势来压着这些人,或许霍成君的话他们不在意,可是霍光他们却是不敢得罪的,哪个人不知,陛下未亲政,朝中生死大权依旧是掌握在霍光手中,说惹刘病已不高兴了惨,可让霍光不高兴了,下场更惨,霍光年纪虽大,可手段一点也不软,况且还事关他女儿的性命。 “臣这便去,陛下那边,还……” 霍成君早已等不及,未等御医说完,便开口道:“放心,陛下那边本宫担着,本宫随你们一同去!”霍成君哪还坐得住,方才还打着哈欠,此时已全然清醒。 却未想到,上官幽朦拉住了欲往前的霍成君,“成君,你出去怕是有所不妥,我去便是,你明早禀明了陛下再来,如何?”上官幽朦知道霍成君太冲动了,刘病已明早醒来,若是宫中没个人与他细细说道,定然不妥,而去霍成君的身份也不适合这个时候还往宫外去,相对来讲,她上官幽朦倒还好些。 “幽朦,我一刻都等不了,我们一同去吧,让云瑟留下与陛下说便好”,这一夜她注定难眠,哪怕刘病已会不高兴,她也要不顾宫规一回,她担心着,心一刻都不得安宁。 上官幽朦看霍成君满面担忧还是随着她了,“云瑟留下,颂挽云岭随我们一同去范府”分明离别之时还是好好的,这会儿居然就传来这样的消息,莫说是霍成君心中忐忑,就连上官幽朦也手心冒着冷汗。 上官幽朦命御医先行,毕竟这黑夜之中,上官幽朦与霍成君、颂挽、云岭四个女子多有不安全,便命人备了车,才一路催促车夫,紧赶慢赶至范府。 上官幽朦与霍成君在去往范府的路上之时,霍府也已在这大半夜灯火通明,范明友本不想打扰霍光,毕竟他年事已大,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可是等了一会儿,宫中御医未来,霍成姝的额头也已布满了岑岑汗珠,喊痛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生怕丫鬟入不了宫门或霍成君叫不动那些御医,才想着出动霍光。 范府下人到时,霍光早已在睡梦中,守门之人本也昏昏欲睡,可一听事关四小姐,一个激灵,瞬间醒了所有瞌睡,也不顾是否夜色已深,敲响了霍光的寝房。 霍光被叫醒之后,就知道不会有好事,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深夜到访之人,永远是有事的,而且不是什么小事,果然一听范府之人的禀报,霍光差点未站稳,急急忙忙就要去范府看看,也不顾身上还只穿了一件寝衣,幸而有霍显的提醒,这才换了件衣袍,往范府而去。 一路上,霍光的一颗心都是吊着的,直至霍府听到霍成姝那痛苦的叫喊声,心里更是一阵绞痛,庆幸的是,霍光到的时候御医已经在里边,产婆也已被叫到了范府,先前给霍成姝诊断的大夫也在霍光之后入府,又见上官幽朦与霍成君踏夜而来,霍光在霍成君的安慰下,才在大厅内坐下。 “爹爹,您就放心,御医都在了,四姐不会有事的,况生第一胎之时,四姐不也是好好的,这次自然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在夜间罢了。”霍光的担心霍成君能明白,定然与自己无异,或者更甚之,可霍成君也担心霍光的身体,这么晚了,他一着急,只怕对他自己的身子也是雪上加霜。 “你四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霍光苍老的手紧紧握着霍成君,好似在向霍成君汲取支撑他这般自我安慰的力量。 霍成君亦紧紧握着霍光苍老粗糙的手,曾经这双手给了她无数温暖,而今他却需要自己给他温暖,即便不想承认,霍成君也明白,霍光老了,经过这些事,他更是不同往日了,父女俩只希望在房中的霍成姝可以早些生下腹中的孩子,母女平安,可往往事情不会真就遂了人的心愿,这一夜,只听得霍成姝那一声声地喊痛,却未有好消息从房中传出,使得房外等待之人更为紧张。 刘病已一觉醒转后,方至宣室,就在殿前看到了云瑟与御医院之人,皱了皱眉头,“是皇后出什么事了吗?”霍成君的身子本就弱,刘病已会如此想也不奇怪。 御医院之人胆怯着不敢开口,云瑟却是等不了了,她不好去兰林殿打扰,只能在宣室殿外守一夜,“回陛下,皇后娘娘无事,范夫人分娩在即,昨晚值守的御医让皇后娘娘遣至范府了。” “若是此事,吾知道了,你且退下,云瑟,让皇后来见吾!”刘病已话音方落,就看到云瑟一脸为难的模样,“怎么了,实话实说”,一看云瑟的模样就知道有事,不过对于这事,刘病已也意外,毕竟昨天他也是见过霍成姝的,没想到还说生就生了。 “昨夜,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一同去范府了……”云瑟的声音小了几分,小心地打量着刘病已,霍成君这可是私自出宫,明摆着犯了宫规。 “胡闹!”刘病已在听到霍成君出宫之时,眸色一沉,脸上已泛起了怒意,本只想听听她的解释,没想到,不过一夜功夫,人还出去了,想想也知道,云瑟说的昨夜是有多晚。 第九十章 怒气冲冲至范府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云瑟连忙跪地,“陛下恕罪,娘娘她是一时心急才会如此的,奴婢这便请娘娘回宫。” “昨夜都敢明知宫规不许还要出去,现在你去请她,她会回来吗?”霍成君的性子刘病已不是不知道,倔起来哪能听云瑟的话,就这样乖乖回来,“昨夜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本事倒也大,宫门锁了还能让人打开。 刘病已正思量间,只听廖公公来报,宫门统领与守卫在外求见,两人一进来,就禀报了昨夜发生的事。 “陛下恕罪,臣也是今早才知此事,特携昨晚值夜放行之人前来请罪!”宫中统领正是霍家之人,因此,当知晓昨夜车中是上官幽朦与霍成君之时,自然也不会为难,但刘病已跟前还是得来走个过场的,毕竟那两人可是太后与皇后,他迟早会知道,自己来请罪与刘病已找上自己,那就不一样了。 在侍卫统领的暗示下,那守夜的侍卫,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与刘病已言,“昨夜已过三更,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还有两个宫女,一同乘马车至宫门前,太皇太后出示了令牌,说是有急事出宫,臣一开始是不让的,只是皇后娘娘说经陛下同意的,又事关人命,这才放行的”,虚虚实实的,他可不敢把自己真实的想法与刘病已讲,说白了,霍成君要去看的是霍光的四女儿,他就是怕霍光罢了。 “吾知道了,此事不必宣张,你们且先退下。” 待两人离开后,殿内只剩云瑟与刘病已两人时,方问道:“陛下,是不是不追究皇后娘娘私自离宫的事儿了?”听刘病已方才的意思,就是将此事搁置了,于是云瑟才敢大胆相问,若是刘病已不追究了,她也想出宫去范府。 “追究?她都敢假传圣旨了,岂止追究这么简单?”霍成君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么晚出去,还说是自己的意思,要真这么由着她,还不知下次会是如何。 看着云瑟不安的神情,刘病已并未说要如何处置,“起来,随吾一同往范府走一遭”,云瑟想出去的心,刘病已看得一清二楚,若非霍成姝无事,霍成君怕是不会这般快回来的,也只能自己出宫去找她,顺便带上这丫头。 云瑟这回却是享受到了与刘病已同乘一车的待遇,只是坐在那马车中,心里十分不安,而且躲刘病已躲得远远的,一来主仆有别;二来这样有些对不住霍成君,虽说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可还是显得亲密了些。 云瑟的别扭,刘病已即便闭目养神也能知道,“吾让你上车,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她身边的人,吾不会动”,即便后宫佳丽如云,可刘病已也有他的底线。 听刘病已之言,云瑟的脸“唰”的一下便红了,“陛下误会了,奴婢没有那个意思”,云瑟羞赧,却也听到了另一句,“陛下说掩人耳目是为什么?” 刘病已定定地看了云瑟一会儿,“成君还说你聪明,她在宫外,吾一人出宫,回来之时却是两人,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她私自出宫的事,你们也是,不劝着些,反倒纵容她”,刘病已也是无奈,这两个丫鬟,不论霍成君做什么,基本都不会反对。 诚如刘病已所言,只要霍成君想做的不会伤了她自己,云瑟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想尽办法让她如愿,所以一时间也无言以对,但她却是感受到了,刘病已对于霍成君并非无情,方才虽然生气,可还是将这事瞒了下来。 车里边才宁静不久,便听太监道,已经至范府了,刘病已下车,就看到范府中进进出出的人,再往里走至大厅,便看到急急忙忙出来接驾的范明友,“臣拜见陛下”,霍成君与上官幽朦都在自己这儿,刘病已来的目的也能猜到几分。 刘病已也不掩其目的,“皇后可在?” “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都在拙荆房外”,自从产婆进去后,上官幽朦与霍成君说什么也不听,非要在外边守着,一整个晚上,两人都未合过眼,范明友也怕她们两人有个闪失,现在刘病已亲自寻来,倒是可以放心些,只是刘病已的脸色也不大好,不知会如何,一时间,范明友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 “你夫人如何了?让皇后过来”,刘病已径直往大厅而去,女子产房外边他自是不该过去,也只能让霍成君过来见他,况且,刘病已心里边还有一口气在。 “谢陛下关心,昨晚回府后不久便说腹痛,御医来看了之后,说怕是要临盆了,只是一夜过去了,除了喊痛,也没有别的动静”,这一晚上,范明友在门外听着霍成姝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看着丫鬟进进出出,就是没有别的消息,而随着时间的拖延,范明友的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刘病已进入厅内,便看到霍光在椅子上躺着,一手撑着头部,“大将军也在此守了一夜?”刘病已压低了声音,看霍光这样子,那般疲惫,定然与自己所猜测没有多少出入。 范明友点点头,“臣这便去请皇后娘娘”,范明友也不忍叫醒霍光,刘病已没有说,也就不再打扰,心里边还挂念着产房中的霍成姝,哪怕在门外守着也是好的。 在范明友转身后,霍光也已睁眼醒来,他睡得本来就不深,一见刘病已,立马起身,反倒是刘病已上前相扶,“大将军不必多礼,坐下罢。” 霍光虽是坐下了,可一颗心却是悬着的,又见一旁的云瑟,也明白他是为何而来,“陛下,皇后娘娘情急之下,有冒犯之地,还请陛下海涵,先前在府中,都被臣惯着了。”霍光在见到霍成君之时,也劝她回宫,可她就是不听,自己也就不再勉强,现在刘病已都到跟前了,霍光只想着能为女儿开脱几分是几分。 “此事皇后自会给吾一个解释,大将军不必费心”,刘病已话语方落,就见霍成君缓步而来,面色忡忡,还带着几分不高兴,一看她这模样,刘病已心中的火气愈盛,还未等霍成君行礼,便严肃道:“与吾过来!”也不顾霍成君有没有跟上,直往外边而去。 “陛下有何事?”至一无人之处,刘病已方停下了脚步,霍成君这才问出口。 “你不知道吗?触犯宫规,假传圣旨,哪一桩吾都可以治你的罪!”霍成君这不知所谓的态度,让刘病已更为恼火,他都亲在来此了,她也看到自己面色如何了,还不知认个错。 “可臣妾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四姐在里边受苦,而无动于衷,既然在宫中睡不着,还不如来此等消息”,霍成君还不乐意了,她为霍成姝担心了一晚上,此时也正累着。 “你在这儿又有何用?御医也来了,你还有何放心不下?等了一晚上可有何消息?”刘病已一连几个问题,霍成君还真答不了,抿着嘴唇,低下了脑袋,眼睛看着脚尖。 “罢了罢了,你为何不与我说一声,你们四个女子,大半夜的,若是出点事该如何?”刘病已一开始听到云瑟所言,更多的便是担心,至范府确定在里边时,这颗心才放下,“成君”,刘病已迫使霍成君对着自己的目光,却看到她眼中簌簌滑落的泪水,“我方才是严肃了些,我不是怪你不守规矩,只是担心你”,一见霍成君的泪水,刘病已才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怎么了?” “御医与产婆都说四姐的情况不大妙”,霍成君本就担心,又经刘病已方才那一番吼,心里边更是不舒服,就在范明友出去迎刘病已之时,产婆便出来说了里边的情况,霍成姝十有八九是难产了,女子生产本就凶险,加上难产,往后的霍成君想都不敢想。 刘病已用指腹抹着霍成君脸上的泪珠,“你父亲还在里边,,我看也是一夜未合眼,你这样子,是让他担心你还是担心你四姐?”霍成君现在的模样,刘病已心疼还来不及,哪还想着怪罪,那些事情也待霍成姝之事完了再说也不迟,“大晚上也不怕冷,穿成这样就出来了,也不怕冷,自己的身子你也要顾着。”语罢刘病已已解下自己身上的薄披风,批于霍成君肩上。 “去大厅休息会儿,里边有消息自然会传来”,有刘病已在身旁,霍成君也进不去,只得至大厅与霍光一同静静等待,大厅之内除了焦急的等待,再无声音,静寂得可怕;而房门之外,范明友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有几分发抖,来回行走,未曾停下,上官幽朦亦是只能直直看着里边进进出出的人,听着霍成姝已不如先前明亮的声音。 从早至晚,他们一整天,除了喝几口水,都未曾进过食,这样无声的等待,终于在入暮之后被打破,产婆急匆匆从产房而出,“范将军,夫人难产,孩子的脚先出来了,将军是要保大还是保小?”产婆着急地看着范明友,等待着他的答案,他们知道霍成姝这一胎定是困难的,却不想会是这样的情况,“范将军早作决断啊,时间久了孩子只怕会窒息,夫人的身子怕也撑不住啊!” 第九十一章 不舍紧握忆幼年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范明友虽然也担心霍成姝的情况,可这样的消息对于他,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孩子与多年相伴的夫人要如何抉择,上官幽朦幽朦在一旁也是不知所措,但对于她而言,自然是想保霍成姝的性命的,可此时也不好说话,也庆幸刘病已将霍成君带离了,否则以她的性子便不会让范明友有思考的时间。 范明友闭了闭眼,不过片刻,却如同一块大石堵在了心上,沉沉的,“保住夫人性命”,孩子他们已经有一个了,况且上官幽朦、霍光、霍成君都在这儿,自己若真为了一个孩子而弃了霍成姝的性命,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而自己与霍成姝这么多年相依相伴,感情自然也是有的。 听范明友此言,上官幽朦的心才稍稍放下,孩子没了他们只会可惜,但霍成姝的性命却不一样,“范将军,多谢!” “成姝是我夫人,太后何必谢呢,孩子我们已有,也会再有的”,他遗憾,可是又能如何呢,既已做了决断,只祈望霍成姝可以安然无事。 等了一天,盼了一天,无人敢至前厅打扰,在这一天的静寂之中,霍成君终是忍不住,这样毫无止境的等待,起身就欲往内室而去,却一把被刘病已拉住,刘病已看了一眼身旁未动几口的饭菜,“坐下,否则随我回宫”,刘病已的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该死的,一天未吃什么东西,现在又去那边站着,不把自己的身体拖垮才怪。 “陛下,我就去看一眼好不好,在这边我也不安心啊”,霍成君带着几分恳求,看着刘病已。 刘病已起身,双手握着她的手掌,“成君,我是担心你的身子撑不住,就听我一句,留在这儿,云岭不是在那边吗,让云瑟将云岭找来,你不就可以知道是何情况了。”刘病已也不给霍成君拒绝的机会,直接就让云瑟去叫人了。 霍光也在一旁劝了起来,“成君,你就听陛下的,权当在这儿陪陪为父”,他怕霍成君再任性,会惹刘病已不高兴,这一天,刘病已已经迁就霍成君许多回了:霍成君不愿回宫,刘病已就在这儿陪着;霍成君不愿进食,刘病已哄着她吃了一点,不论今日刘病已是做戏给自己看,还是出于真心,霍光知道,一个人的耐心有限,何况是他帝王呢,容不得女儿再三地忤逆。 霍成君明白霍光的意思,也理解他的担忧,深知已有一个四姐让他彻夜难眠,自己不能再让他忧心,况刘病已已经命云瑟传云岭过来,这才又回至座位,安静坐下。刘病已总算也松了口气,说实话,他留在这儿,才不是为了什么霍成姝,而是霍成君这根本不会照顾自己的傻丫头,从早晨到现在,有好几次,她那眼睛快合上了,却又猛然睁开,强忍着睡意,也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云岭至大厅之时,霍成君便激动地起身,“云岭,四姐与孩子如何了,为何一天了还没消息?”她不傻,知道刘病已在,没人敢到这儿来打扰,不是没有消息,怕只怕不是好消息,无人会送来。 云岭一脸为难,刘病已是未下旨,可上官幽朦却不许他们将消息透露给霍成君,“如实说”,看云岭的神情,刘病已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可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云岭说的霍成君若是不信,只怕她自己还要跑一趟,而那地方他自然是不会去的,放她一人过去他也不放心。 “四小姐难产,范将军说保大人”,云岭说得简明扼要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听的人却是心头一惊,谁都知道难产的结果有多严重,当初霍成姝的母亲就是因为难产而亡的。 听到这消息之时,霍光尚能强撑着,可当颂挽到来之时,霍光瞬间觉得心被抽痛着,他在这守了一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摆在了眼前。 “陛下,范夫人不大好,想见见大将军与皇后娘娘”,颂挽之语重重地打在了两人的心头,都默契地往里边而去,刘病已也知此时再也无法阻拦她,便跟在霍成君之后。 上官幽朦与范明友早已守在霍成姝身旁,霍光与霍成君到时,只见霍成姝双眼紧闭,“四姐……”霍成君小声地叫着霍成姝,却被上官幽朦拦下。 “她方睡着,让她歇歇吧”,虽然最后范明友选择保住霍成姝,可是这一天一夜的折腾,她早已精力耗尽,又因难产失血过多,且生生看着方出生的孩子慢慢断了气,心力交瘁,脸色已苍白地不行。 他们就这样守在霍成姝房中,等着她醒来,刘病已则在房外的椅子上静坐,问着颂挽方才发生的一切,眼睛时不时透过打开的门望向里边,但因有屏风阻隔,终也是望不到霍成君。 霍成姝醒转之时,已是深夜,而上官幽朦、霍光、霍成君、范明友皆未合眼,“父亲,八妹”,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打破夜的宁静,“我有几句话要与父亲说”,霍成姝只留下了霍光,伸手握上霍光已经布了皱纹的粗糙大手。 “父亲,女儿只怕再也无法侍奉膝前”,她有遗憾,她还是放心不下年迈的父亲,她怎么忍心让他白发人送自己这个黑发人,“生死有命,父亲万不要为女儿伤了身子,自己要多加保重,女儿才能安心,八妹在宫中,还需仰仗父亲。”她只怕自己这一走,霍光方好几分的身子,又倒下了。 “为父宁愿这把老骨头替了你,你母亲离世后,也未能多照看你几分”,霍光心中也有愧意,那双精明的眼中,早已布满了泪光,等了一天一夜,他如何不是强撑着身子来看霍成姝,霍光知道,不论如何,这会儿他不能倒下,他不能让她不安。 “父亲,女儿从来不怪,只是不要让霍显毁了咱们霍家才好”,霍显太过嚣张,霍成姝已是弥留之际,也只能提醒霍光一番,毕竟作为霍家的女儿,她不希望看到有一日霍家覆灭,“女儿之死与明友无关,父亲也莫要责怪他,朝中,陛下不重用明友,还望父亲看在翁婿一场的分上,能帮衬几分,他还年轻,若是再娶续弦,父亲也莫要阻拦,只是莫要让锦之受了委屈”,到头来,她还是担心范明友,担心自己的儿子。 霍成姝知道,现在她提的要求,霍光一定会答应的,原谅她要走了,却要自私一回。 这样的要求,霍光岂能不答应,重重点头后,霍成姝绽开了她温柔的笑容,“多久未这样握着父亲的大手了”,可泪滴还是无声落下,湿了手背,幼时与霍光大手牵小手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现,泪水依旧,笑容也越发灿烂,而霍光也终于忍不住,那多年未被泪水湿润的面颊上,也留下了一道泪痕。 “女儿还有话与成君讲”,她怕继续这样,霍光会更加伤心,也怕自己还来不及与霍成君告别,所有姐妹当中,她最宠爱的是霍成君,到如今在自己面前的也是霍成君,而她最担心的还是霍成君。 “四姐什么都别说,好好养身子,外边那御医,医术那般高明,我就不信还能医不好四姐这点小病”,霍成君只是在自欺欺人,她要告诉自己,霍成姝不会有事的,她还这么年轻,前一天,她还陪着自己有说有笑,今日却说她已不行,这是霍成君如何都不能接受的,而霍成君的一张笑脸,也早已被泪水滋润。 霍成姝伸手缓缓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指尖是那样的冰凉,“四姐也舍不得八妹啊,四姐更放心不下八妹”,她亲自看着霍成君啼哭落世,然后慢慢长大,会在她身后咿咿呀呀叫着四姐;亲眼看着她从无忧无虑,整天扬着一张灿烂的笑颜,到开始有了心事,开始渐渐成熟,一切的一切仿佛昨日。 “八妹,父亲从来听你的,我走后,好好劝劝父亲”,她不信霍光真的可以如他答应般不伤心,只是只能让时间来磨平了,“你自己也要好好的,你在宫中,不比常人,陛下的城府深,一定要小心”,刘病已霍成姝见过几面,虽然他对霍成君百般呵护,可是霍成姝还是有所忧虑。 因为她从来看不出刘病已是真是假,更因为她无意中得知韩增还在查许平君之死,她怕如传言所讲,会与霍家有关,只不过这事她一直未曾与旁人言。 “四姐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霍成君并不知道日后自己会如何,她只知道此时不能让霍成姝担心,“四姐也不能有事”,那么多姐妹中,与霍成姝最亲,可是却要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 “在宫中不要任性,有事多与幽朦商量,该狠心之时绝不要手软”,宫中认识复杂,霍成君终还是单纯了些,她不愿伤了别人,可就怕别人会伤了她。 霍成君只知点头答应霍成姝所有的要求,却未细细思量她话中之意,她只知道最后霍成姝见了范明友,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璀璨耀眼,她的眼中尽是抹不去的幸福。 第九十二章 甜美梦乡沉沉睡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姝笑得那般好看,却又让人那般心疼,她看着范明友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芒,“明友,谢谢你,最后选择保住我的性命,可是孩子没了,我这条命也保不住了”,霍成姝半躺在范明友怀中,从未如此眷恋过他的怀抱。 “你会没事的,我们还会有好多孩子”,他也遗憾,可是他只能安慰她,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 “每一次你去战场,我都心惊胆战,生怕哪一天你会回不来,生怕你会先我而去,可最终老天还是眷顾我,让我先走一步,这一生有你们,我知足了”,她与范明友没有什么大风大浪,更多的是平平淡淡的日子,却也不乏温馨,一件件小事,串联起来便是一幕幕令人留恋的风景。 “我走后,有三桩事放不下:第一桩,锦之你要善待之;第二桩,父亲年迈,我走后不论如何,你一定要帮着霍家;第三桩,成君在宫中你需多留心”,霍家在霍光之后再无人,霍成姝心中一清二楚,正因如此,她才希望范明友可以始终站在霍家这方,不是她贪心,只是不想看到自己成长的家一朝颓败覆灭。 “夫人放心,这三桩事即便夫人不交代,为夫也会留意”,锦之是他的长子,理当照顾;他能有今日,也靠霍光提携,恩情不能忘;每每出征,霍成君都会为自己求一平安符,早已如自己的妹妹一般,自会照看。 “如此,我便安心了,明友,我想睡会儿了”,范明友不舍,怕她不再醒来,依旧将她紧紧偎在怀中,霍成姝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我只是想休息会儿,我还会醒来的。” 霍成姝合上了眼,直到浅浅的呼吸声传入范明友耳中,他才将她轻轻放下,为她盖好被子,看着窗外还挂在枝头的石榴与大枣,记得仆人曾说,今年石榴与枣树结果多,是个好兆头,祈望着真能如他们所言,霍成姝可以度过这一关。 范明友转身在霍成姝身边坐下,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命人将儿子带来,而自己则紧紧握着她凉凉的玉手,多少次外出征战,是她为自己收拾好行装,多少次征战归来,是她为自己卸下戎装;多少次看到她不舍地送自己往战场而去;多少次她眼含泪站在门口等自己凯旋而归,“好夫人,只要你好起来,我便放下兵权,从此我们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一夜的劳累,沉沉的夜安静异常,霍成姝沉沉地睡着,范明友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握着霍成姝静静地守着,上官幽朦与霍光也已疲惫地在房外的椅子上闭目休息,霍成君则是被刘病已拥在怀中,脸上泪痕未干。 刘病已看着怀里便的人,外面夜色稀疏,过不了多久,就该天亮了,“一个霍成姝你便如此,若是……你当如何啊?”刘病已轻轻地说着,眼中满是心疼,最终招来云瑟,“让范府的丫鬟安排客房”,范明友此时哪还有心情顾及他们,只能刘病已自己吩咐了。 刘病已放轻了动作,抱起霍成君,便往客房而去,可一将她放下,本就睡得浅的霍成君就睁开了眼睛,泪水汪汪的杏眼望着刘病已,“四姐呢?” 刘病已无奈叹一声气,“她睡着了,范明友陪着她,你昨晚也没合眼,今儿又担心了一天,休息会儿,听话!”刘病已的声音很轻很柔,还带着丝丝心疼。 “陛下呢?” “你还有心思担心我”,刘病已勾起唇角,心情豁然开朗,“我就在这儿陪着你,霍成姝若醒了,我便叫醒你,可安心了?”刘病已也不知,何时自己有了这份耐心。 霍成君点点头,她确实也困了,没一会儿,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刘病已却是后悔了,“早知你会将自己累成这般,就该拉着你回宫”,幽深的眸子中惹上了一层担忧,霍成姝的情况御医都与自己讲了,熬一日算一日,倒是还不知这丫头会怎样伤心,刘病已万万没料到的是,霍成君与霍成姝的感情有如此深。 天微微亮,霍光与上官幽朦已然醒转,两人默契地没有进去打扰里边的三口之家,上官幽朦却是看到霍光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而他第一句问的就是,“幽朦,成君呢?”一醒来,就不见刘病已与霍成君,霍成君的性子霍光是了解的,若是回宫了,定然会与刘病已闹腾,他担心啊。上官幽朦也不清楚,只能叫来颂挽询问一番后,霍光才放下了心。 霍成姝醒来之时,已是中午,虽说睡了许久,可脸色依然苍白,似乎比先前更无力了几分,霍成姝醒来之后,便已被几人团团围着,就连刘病已也因忧心霍成君而坐在了屏风外边。 对于霍成姝而言,能到这么些人一直守在身边,已心满意足,她脸上的笑容始终未曾散去,不过是安安静静地与他们说说话,而谁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到那个逝去的孩子,范明友也早已命人准备了棺椁,只不过没有告诉霍成姝罢了。 是夜,霍成姝安然入梦,只是她沉睡在了甜美梦乡之中,再未醒来,第二日的清晨,秋日的阳光灿烂如夏,那个笑容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任凭府中哀嚎声一片,范明友却如无事人一般,料理着霍成姝的后事,而霍光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昏厥了过去,上官幽朦与霍成君早已泪流满面。 棺椁之前,霍成君看着范明友将霍成姝与那个方出世便断了气的孩子放在一起,耳听刘病已言,“成君,我们该回宫了,让范夫人安心离去吧”,刘病已是君,哪有臣妇离去,君王亲自前往悼唁的,本就不是宣召天下而来的,这时人也走了,留在这儿也没有多少意义了,何必留下垢人话柄呢。 “四姐才走,我怎么可以回去,我还要送四姐最后一程”,霍成君乞求着刘病已,这一次却是不管用了。 “君臣有别,随我回宫!”拉着霍成君的手,刘病已便范府之外而去,全然不顾霍成君的挣扎,“幽朦,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不过这最后一程还是别送了”,刘病已知道,上官幽朦与霍成君存了一样的心思,但是上官幽朦能懂自己额意思,而且上官幽朦虽是太后,可辈分上,霍成姝终是她的长辈。留下看望,也说得过去,不过太后为霍成姝送行,却是过了。 上官幽朦向刘病已点点头,“放心,我再看看四姨。”刘病已的用心,上官幽朦明白,所以她没有霍成君那般激动,反而是感谢刘病已的提醒,她们若是为了霍成姝而惹得刘病已不高兴,反而会让她走得不安心。 霍成君一路上都未理睬刘病已,甚至离刘病已远远的,“成君,回去后,我会封霍成姝为诰命,将她厚葬”,刘病已能做的也就这些,为了霍成君,他都愿意给了。 “厚葬又有何用,陛下不会懂的。”哭腔之中带着几分负气,淡淡瞥了刘病已一眼,语气冰冷。 “不懂?平君走得不突然吗?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如今,你若只是霍光之女,我便不会管你”,刘病已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正是因为念及当初自己丧失许平君的痛,才会这么由着霍成君,只希望她能少点遗憾,却未想她还如此说。 刘病已深深记得,自己颓废之时,邴吉与上官幽朦与自己讲的那些话,他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如今霍成君亦然,“你若当真不怕有人闲话,不怕霍成姝难以安宁,现在就可命人送你去范府,霍成君,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在范府多留一日,只要你敢送霍成姝最后一程,立马便会有奏章送至宣室!” 霍成君先前未想过这许多,听刘病已言才明白,是自己与先前不同了,无力地闭上眼睛,任凭泪珠滑落,她还要为身份束缚多少,再睁开眼时,看着生气的刘病已,知道是自己失言了,他方才提到了许平君,想必心中也不好受,“陛下,我……”霍成君看着有一层淡淡忧伤的刘病已,心里更是堵得慌。 “成君,你记着,不论我做什么,都是希望你安然无恙的”,依他的计划,只怕霍成君会有一日恨上自己,可他竟然会害怕。 “成君记下了,陛下,平君她……”先前只是看着他难过,眼下却是体会了这种遗憾,想必他先前比自己更甚,霍成君想告诉刘病已,许平君的死因,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真相只要不揭开,她还可多贪恋一丝他的温暖,尤是此时,她很需要他。 “不要说了,快到宫门口了,若是有人问起,你只说是与我一同出宫的,那晚的事莫要对他人提起”,刘病已知道统领之人是霍光的人,只要他下令封锁那晚消息,他自然不会说出半句;至于霍成君未说出口的话,刘病已也怕从她嘴中得知,他曾一心调查,一再言明,不希望她有所隐瞒,现在却是宁愿她永远不要说出口。 刘病已轻轻将霍成君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一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而霍成君竟也慢慢睡着了。 第九十三章 共圆月人事已变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安静的脸庞上,挂着泪水淌过的痕迹,手不禁轻轻抚着,不经意间,已至宫门前,而刘病已非但未将霍成君吵醒,更是嘱咐了周围之人莫要惊着她。 霍成姝已去,御医留在范府却是为了霍光,霍光因两日守着霍成姝本就是疲惫至极,又加上这样的打击,一时间便倒下了,刘病已离开之时,也嘱咐了御医好好照顾大将军。 霍光醒来之时,只听到耳中皆是哭号之声,他以为这或许只是他的一场梦,却不想终要面对现实,拖着身子在人搀扶之下,走至霍成姝棺椁前,手抚棺沿,即便是废皇帝也未曾胆怯过的人,在此时泪水不断留下,又怕眼泪滴到霍成姝的遗体之上,让她无法安宁,一手不住地将一颗颗泪珠抹去。 “姝儿啊,你不足三十,为何不让为父这把老骨头替你去了呢?”这样的话,霍光讲了不止一遍,“先是你姐姐,如今又是你,你们如何都忍心,留下我便早早去与你们母亲团聚了呢?”何人见过霍光如此,何人见过他这般脆弱? “老爷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霍显在得知消息后过来时,刘病已与霍成君已经离去,看着霍光气急的模样,又知他先前已经昏倒过,更担心他的身体。 对于霍显而言,霍成姝的生死对她并没有多少影响,霍成姝并非霍显亲生女,因此,也没有什么感觉,若非担心霍光,若非为了少人议论,她也不会来至范府,但在见到霍光之时,霍显明白,自己是来对了。 霍显连忙上前搀扶了霍光,眼中打转着泪光,故作悲戚状,“老爷莫要如此,成姝这孩子那般懂事,又岂会愿意看到老爷为她伤透了心,老爷身体无恙,她才能走得安心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论以前与霍成姝如何生疏,这会儿却是说得句句在理。 霍显的话霍光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更知道自己是霍家的支柱,不能倒下,可是又如何控制得住呢,霍光一直陪在霍成姝的棺椁前,直到霍成姝棺椁合上,一点一点看着她的身体被棺盖遮掩,一点一点看着她的容颜只留下一条缝隙,随着最后一道重重的声音响起,棺身与棺盖毫无缝隙地黏合在一起,霍光闭上了眼睛,泪水随着脸上的皱纹而下。 上官幽朦也在这一声之后回到了宫中,而她换了一身装扮后,就立马至椒房殿看望霍成君,只见刘病已就在霍成君身旁陪着,而霍成君那一身素服也可见她悲伤之感,上官幽朦放缓了脚步,经刘病已允许后,至床沿边坐下。 “成君,四姨已出殡,你也看到了,她遗容安详,你也不要让她放心不下,况且,外祖父已为四姨之事甚为伤心,你又怎忍心让他再为你担忧呢”,上官幽朦也是心疼霍成君这模样,那日她离开,上官幽朦都看在眼中,也怕霍成君还与刘病已怄气,只是耐心相劝。 霍成君泪眼朦胧,“父亲,还好吗?”是她疏忽了,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却忘了还有生人需要照顾挂念,想起霍光那日倒下,直至自己离开之时也未醒来,又是忧从中来。 “病已已经让御医照料着外祖父,你离开后,他便醒来了,我回来之时,也已回霍府”,上官幽朦不忘替刘病已说上几句好话,却也瞒着霍成君,霍光那愈发苍老的身影与疲惫无力的容颜。 “大将军乃国之栋梁,又是你父亲,我自当尽力命人照料好他,眼下你四姐之事已毕,你总不能再如此低靡,你自己的身子也不能不顾啊”,刘病已握着霍成君的手,言语中没有丝毫责怪,反而是满满的心疼与关怀。 霍成君什么都没有说,却是扑到了刘病已的怀中,“若是父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泪水簌簌地打湿了刘病已的胸膛,而刘病已依然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转头对上官幽朦道:“幽朦,你方回来,这几日定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待成君好些了,我们去长乐宫寻你便是,还有奭儿,这几日也需你多照料着些。”霍成君眼下的情况,刘病已是不忍心也不放心离开的,而刘奭也有好几日没去看过了,只能托给上官幽朦了。 “病已,成君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莫要介怀,奭儿我会照看好的,你放心便是”,上官幽朦虽然还有几句话要嘱咐霍成君,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未说,就离开了椒房殿。 “伤心便哭出来,只是今日后便不准如此了,我会心疼啊”,刘病已附在霍成君耳边轻轻说着,这几日因放心不下霍成君,就连朝中奏章也命人拿至椒房殿处理。 呜咽声依然,只是感受到了霍成君柔柔地点了点头,刘病已对自己的好,霍成君都明白,她也不想让他如此牵挂,也不想自己这样越发依赖他。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月圆夜,注定没有往常那般的心情,因为先前霍成姝之事,霍光又有好几日称病未上朝,而霍成君也受了寒,咳嗽未好一直呆在椒房殿之中,只是透过房中的窗,看着天空皎皎圆月。 “幽朦,还记得我方入宫之时,也是我们两人看着一轮月亮”,刘病已与上官幽朦又在那个地方,又是两人一起。 “是啊,只是人事已变”,上官幽朦仰头而望,那时候,许平君尚未入宫,刘病已还防备着自己;如今,两人之间是少了些防备,可他当时深爱的许平君已经化为墓中人,或许真是天意注定,霍成君真成了他的皇后,可上官幽朦却不知,刘病已对于霍成君的心有几分。 “听御医说,大将军的身子还未痊愈,成君那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好?”刘病已知道上官幽朦叹息的是什么,却并未接下去,话锋一转,回到了霍成君身上。 “外祖父年岁已大,身子自然不会如从前那般硬朗,只望皓月有灵,能让他过了这一关,成君也早些好起来”,上官幽朦明白,霍光此时若再有个什么事,霍成君还不知会如何,只怕这身子更难好了。 “我最担心的就是成君……”不仅仅是霍光的身体,更多的是他之后要做的事。 霍成君披发立于窗前,本只是想望一眼明月,却不想竟然立住了,“身子本就未好,难道还想病上加病?”话音落下,一件温暖的披风便披在了霍成君的肩头,回头一看,果然是刘病已。 “陛下怎么过来了?”霍成君没有奢望今夜刘病已还会留在自己身边,自从霍成姝离开后,霍成君没几日也就病了,刘病已几乎日日来看,可自然有人想趁着她生病之时,让刘病已回到自己身边,况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怕早有人约了刘病已至她殿中。 刘病已随手合上了窗,“你身子未好,我如何放心留你一人,幸而来了,若是我不来,你还打算在此吹一夜的风,也不念着些自己的身子,到时心疼的还不是我?”听着霍成君的咳嗽声,刘病已心中总是难以安宁。 “只是受了寒,陛下又何必如此牵念,来了这儿,岂不是扫了旁人的兴?”以霍成君方才流转的思绪,还真有可能就这样站至天明,“陛下,过几日我想回霍府看看父亲”,霍成君的心里边一直惦念着霍光,因为霍成姝,她更怕还有什么人会离她而去,虽然刘病已有意瞒着霍光的病情,可霍成君也不傻,总能猜到几分,加之霍显入宫时的打探,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待你自己身子好了再议此事,就你现在这模样回去,岂不是让大将军担心你?”刘病已本意是不想让霍成君去的,也就以此为由拖着。 随着秋日愈深,柳叶也逐渐枯黄,片片随风飘扬,天气也是多变化,也让霍成君的身体一直反反复复,刘病已甚是头痛,“你啊,也不知好好养着,眼看要入冬了,天儿更冷,你这身体该如何啊?” “咳咳……”霍成君斜躺在刘病已怀中,“让陛下担心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好了”,霍成君这一病便是两月,本是霍显让淳于衍入宫照料的,却让刘病已换了一人,说实话,淳于衍这人刘病已信不过。 “陛下有几日未去张婕妤那儿了,只怕她心里边会不舒服”,张筠柔一早就来找霍成君,想来也是好笑,这张筠柔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一与刘病已闹别扭,就找到了自己这儿,而她自己还真会傻傻地做她的说客。 刘病已瞪了霍成君一眼,“这些事,你少操心,待你身子好了,我便陪你回霍府看看大将军”,心中是不愿意,可就怕自己不松口,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刘病已不是不知道,御医开的药,霍成君压根就没有好好服用,这样,又怎么可能好呢?若是让她见霍光,能让她快些好起来,刘病已也妥协了,相比而言,此时刘病已更在乎霍成君的安危。 果然,霍成君一听这话,便起了兴头,“陛下不骗成君?”连精神都好似提了几分,其实,霍成君知道,刘病已不过是用自己身体未好的理由在拖延,既然霍光的病情未有加重,那他想拖就拖着吧,免得到时反而让他难做。 第九十四章 剑锋凌厉藏细雪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揉了揉霍成君的发丝,“自然不骗你,好好养身子”,刘病已看着霍成君有了精神头,心情也好了不少,霍光的病情刘病已一直命人对霍成君半真半瞒,不过也是怕霍成君再添愁容罢了。 秋愈深,风愈大,卷起片片红蝴蝶,曼舞于空中,许是刘病已先前的话起了作用,霍成君的身子也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只是霍光年岁本大,又为政事忧劳大半生,这一歇便已到了十一月,然而身体仍未有多大好转,反是因天冷了,更厉害了些。 这日,霍显才至椒房殿,霍成君便急着知道霍光的情况。“母亲,父亲的身体到底如何了?我问御医只是含含糊糊说了几句,母亲倒是给我个准话”,御医越是说得不清楚,霍成君就越是担心,以她的了解,他们对她可谓是报喜不报忧的。 “你父亲还能如何,自打成姝那丫头走后,这身子一直未曾好过,早与他讲,在家好生歇着,可前几日还与邴大夫在书房谈至深夜,也不知朝中又有何大事,需他这般操劳?”提起霍光的身体,霍显也是心烦,这么几个月了,一直没有好转,只是因霍光先前有嘱咐,不得让成君知晓他的身体情况,才一直瞒着,可霍成君现在问了,霍显自然不会不说。 “成君,你若有空,劝劝你父亲,也就你的话他会听一些,不过你身在公宫中,他那身体这么冷的天还是不要出来的好,唉,为娘怎么就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了,况你自己的身子也才好,可不能再伤着了。” “母亲放心,陛下答应过女儿,待女儿禀明陛下,便可回去看看父亲”,霍显这么一说,霍成君心中更是着急,哪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体如何,一心只想着如何回去劝霍光,而且霍光究竟如何也只有她亲眼见了才安心。 “小姐身子才好,可不能着了凉,若是要寻陛下,奴婢去便可”,云瑟阻止着霍成君外出的步伐,她知霍成君心中所想,只是外边已经飘起了雪,怎么说也是放心不下的。 “是啊,云瑟姐姐说得有理,外边风大雪冷的,淋着了可不好,到时,只怕陛下又要心疼了”,云岭拿着方装好木炭的暖手炉而来,“小姐怕凉,捧着这个暖暖手也是好的”,说着,云岭就将暖手炉放到了霍成君手中,“奴婢都试过了,刚刚好,不会太烫”,霍成君喜欢什么样的温度,云岭也已了如指掌。 霍成君向外边摊了摊手,“这雪也不大,披风又厚,还是我自己去吧”,霍成君打开手中的伞就向前迈开了步子,云瑟与云岭深知她的性子,互视一眼,云岭转身入内,又取了一把纸伞,而云瑟则从霍成君手中取过纸伞,为她打着。 廖公公远远望见白雪中那一抹红色的身影时,便忙入内禀报刘病已。 “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奴才听闻霍夫人昨日去过椒房殿”在刘病已身边这几年,廖公公自然明白他对霍成君的心,也明白刘病已想知道的是什么。 果然,刘病已放下了手中的奏章,起身看了看窗外,双眉微蹙,“下雪天的,亏她过来,到了让她进来。” 霍成君出现在刘病已面前之时,只是看着刘病已埋头于案牍之中,立于一旁,未曾打扰他,忽闻他悠悠的声音响起,“这不顾风雪过来,该不会只是为了看着我?” “成君怕扰了陛下处理政务”,霍成君移步至刘病已案前轻轻地说着。 “怕扰了你还过来”,刘病已起身,绕过案几,走至霍成君面前,“我答应你的,你难道信不过,若是想去了,命人传个消息过来便是,我自会去椒房殿,也不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如何会不知她的心思,不过是为了见霍光罢了。 “陛下是准了,那成君何时可回府?”刘病已话音方落,就见她一脸兴奋与期盼。 “准了,明日我与你一同去,不过只许这一回,日后你都要听我的安排”,若是放纵,也只能放纵她这一回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她与霍家更难断了。 霍成君现在一心只想见霍光,自然什么都是答应了的也未去想刘病已话中的深意,“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早些过去,天也不会这般冷,你的身子指不定还能早些好。” 纯纯的白雪,一袭白衣好似与这雪景融为了一体,她蹲在雪地上不知倒弄些什么,却是许久了,“琵琶,你这是做什么呢?”韩增负手而立,站在她身后,为带着兜帽的琵琶撑起了伞。 琵琶转头向上望,看着熟悉的身影倒映入眼帘,扬起笑颜,“侯爷怎么来了,我在收雪水,可给侯爷煮茶用”,琵琶向韩增扬了扬手中的瓶子。 韩增饶有趣味地拿过琵琶手中的瓶子,“这么半天,这一瓶还未满?这不到处是雪吗?”韩增手中的瓶子不过拇指与食指之间稍长些罢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都可以的,最底下那层太脏了,最上边这层也会惹有尘埃,要中间那层才好,不过这雪又不厚,却是难弄得很”,将近一上午,不是将顶上那层拨多了,便是取中间那层时连带着了连同地面的那层,几番折腾,也只有几抷罢了。 韩增看了看薄薄的雪面,“你还真有耐心,为何不与我讲?”只见韩增转身入内,不一会儿,他提剑而出,“你看着”,话落,韩增手中的剑就如同银蛇一般在雪天之中穿梭,几个潇洒的翻转,上面那一层细雪已被拨至一旁,而剑身亦有一层落雪,“这不就是你要的那层,将瓶子拿来。” 琵琶递上手中的瓶子,又小心地将韩增剑上的那层雪轻轻抹至瓶中,“剑锋厉,小心手”,韩增看着琵琶兴奋的模样,出言提醒。 琵琶点点头,依然上的动作,有了韩增的助力,这一会儿的工夫,也就将半瓶收满了,“待这雪水融化了,这一瓶便满了,到时,琵琶定用这水给侯爷奉茶。” “未想到你竟还会这些,离过年不足两月了,你可要回去看看,我命人安排便是”,韩增找琵琶本就是为了这事,心想,去年因在楚地办案,未能让她回去,而今年正好无事,她在府中也一年了,也是该想家了。 “在落音轩之时,闲来无事也会捣弄捣弄,侯爷若是不嫌弃,琵琶留在府中过年可好,反正也已是无处可去了,不过若是不便,至侯爷先前给琵琶安置的房中也可。”这么多年在外,除了一个往家寄银两的地址,也未见家人一句问候与看望,那家回与不回又有何区别的,说句难听的,那些所谓的家里人,还不如韩增这外人来得关心自己,况自己回去,只怕还会被嫌丢人。 韩增看得到琵琶眼中的怆然,“我这府中过年之时本就冷清,你留下倒也好”,与琵琶相识一年有余,能看到的总是她淡然处之的模样,还未见过这样的神情,怎还会忍心让她搬离呢,何况韩增本来的目的也是为了琵琶好。 “我看着雪是越下越大了,这东西既然收好了,快进去吧”,韩增抬眼望,原先细小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而天也比先前暗了几丝,他们两人都未打伞,何必平白无故淋湿一身呢? “待这雪停了,你再去不行吗?”上官幽朦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对着一旁早已一身装扮弄好的霍成君而言,她本是来看看霍成君如何的了,哪知霍成君竟然要回霍府。 “幽朦,我不过是去看看爹爹,看了便会,况还有马车同行,不碍事的”,字霍显来过后,霍成君一心只记挂着回霍府看望霍光,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哪还愿意往后挪。 “幽朦,我与她一同去,你放宽心便是,这会儿我会带着侍卫而行的”,刘病已还记得上次与霍成君一同出去之时,上官幽朦那着急的模样。 “陛下怎么来了?” “再不来,只怕你带着这两丫头就走了”,刘病已从廖公公口中得知霍成君至宣室找过自己,不过碍于殿内有大臣在,不想打扰,便离去了,待人走后,刘病已得知此事,便立马过来了,也果真不出所料。 “既有病已陪着,我也无话可说,至霍府见着外祖父,替我问声好。”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时不时往外探的脑袋时,不禁叹一声气,“人都在路上了,你就这般急?”说话间又将霍成君拉到了自己身边,“暖手的怎么没带来,这手竟然这么凉”,刘病已握紧霍成君的手,为她搓揉着有些微红的小手,“快到了,别再往外边看,冷。” 说话间,刘病已与霍成君至霍府,而霍家之人也早早在府门前守着,只因今日一早,宫中就有太监过来传旨,说是陛下与皇后要过来,哪里还敢怠慢,况霍成君入宫后,这也是第二次回娘家。 车马方停,一干人便已不顾地面的寒冷跪地相迎,而刘病已在自己下了马车后,便伸出手,递给正要下来的霍成君,极尽照顾之意,毕竟当着这么些人的面,霍成君尚有几分娇羞,却也将手放在刘病已的手心之上,借着他的力量,缓缓而下。 此情此景,霍显皆收于眼中,自然是高兴的,“陛下恕罪,大将军卧病在床,无法亲迎,臣妇替大将军赔罪了。” 第九十五章 如何成为替罪羊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大手一挥,免了众人的礼,“皇后心念大将军,吾陪皇后一同前来探望,何罪之有,大将军在何处?”如此也不意外,毕竟霍家也是嚣张惯了,况霍显与霍禹都以为自己的皇位是霍光给的,目中无人也是正常。 “谢陛下,大将军在房内,陛下与皇后这边请”,这会儿,霍显却是客气了起来,虽是带着几分得意的,而身体也向着霍成君靠近。 霍显的举动,刘病已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松了牵着霍成君的手,由着霍显在后边与霍成君在一起。 而霍成君没有刘病已这般多的心思,没有霍显的这些得意,看到霍光无法迎驾,只当他是病重所致,满腹忧心,又见霍显在身旁,未见霍光已相问,“母亲,爹爹他究竟如何了,不是说只比平常厉害些,怎的无法下床了?” 霍显无法解释,虽说病来如山倒,霍光又是这把年纪,的确会严重些,可远还每到那地步,只不过霍显自作主张,未将刘病已与霍成君要来之事与霍光说。 刘病已在前边听着霍成君相问,回头也撇过霍显脸上的尴尬,她什么都未解释,却是让霍成君更着急了,“成君,既然来了,自己见到了便知了,若是御医无能,竟让大将军病重至此,吾回宫定当处置”,刘病已的话不轻不重地飘入霍成君耳中,他知道自己在,霍显是解释不了什么的。 不一会儿的时间,三人便到了霍光房中,霍光听下人来报,刘病已已至门前时,却是惊着了,方下床,人已在面前,不过不论心中如何,面上依旧未显慌张,不过一个君臣之礼,刘病已还十分客气地相扶免了。 “劳陛下与皇后娘娘亲来,乃老臣之过啊”,霍光始终没有忘记眼前的人是大汉的主人,他早已不是需要自己指点之人了,丝毫不敢有所疏忽,心下也了然这一切,不过是霍显自作主张,“陛下恕罪,老了,不中用了,拙荆怕老臣这身子吹风冻着了,才未来报,无法迎驾。” 几句话,霍光将霍显难以对霍成君说出,在刘病已面前暗自得意的事讲得一清二楚,同时也观察着刘病已面色的变化,每一步一如往昔那般谨慎。 “霍夫人如此做也是应该的,大将军的身体可事关我大汉社稷,怎能有所闪失呢?况且皇后可日日担心着大将军”,刘病已也看得出霍光的探查之意,却把焦点转向了霍成君,他本意就是陪霍成君来的,不想这些事扰了霍成君的探望之意。 霍成君一进门,霍光的目光就注意到了,只不过如今身份各不同,没有刘病已的话,霍光也不敢擅自与霍成君说什么,君臣二字终大于父女,“听闻皇后娘娘也病了好些日子,可是好了?”霍光病中,从御医口中得知,霍成君受了寒,许多日子未好,自然想起那年冬天,她着了凉,一病就是好几个月。 “吾看府中景色不错,大将军不介意吾至这府中到处走走吧?”刘病已摆明了要给霍光和霍成君让地儿,霍光也乐意,道一声谢,便命管家带着刘病已好好走走,打发了霍显,房中也只剩父女二人。 “扑通”一声,霍成君跪于霍光跟前,“爹爹,女儿不孝,爹爹病重也无法亲封汤药至跟前”,霍成君眼中满是愧疚,即便霍光没有那般严重,可消瘦的身形与更添沧桑的容颜,还有那已被白色染遍的发丝,每一样都触动着霍成君内心的那根弦。 “快起来,不怪你!”霍光双手连忙扶起了霍成君,他想得到霍成姝走后,有得知自己抱恙在身时,霍成君心中有多少焦灼,“你自己的身子如何了?”消瘦的何止是自己,她不也一样。 夺眶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掉落,“女儿都好了,爹爹也要保重啊”,千言万语想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成君啊,爹爹终有这一日的,你好好的,爹爹也就能闭上眼了”,霍光最担心的就是霍成君,君威难测,刘病已的心思那般深沉,真真假假有几分,又有谁辨得出。 霍成君拼命地摇着头,霍光牵着她至一旁坐下,“听爹爹说几句体己的话,爹爹知道你出来一趟着实不易,有哪一日,爹爹若不在了,陛下待你若不薄,便不要再理霍家之事”,入宫的目的本是让她保霍家,可事到如今,自己也有些无能为力,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成君啊,爹爹悔了,悔不该让你入宫,否则你我父女相见也不会这般难,若是嫁给韩增、张安世之家,你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嫁给韩增,不论日后霍家怎么样,也无人敢动她;嫁到张家,凭着这么多年的关系,张安世定不会让霍成君受了委屈。 “女儿不悔,霍家是爹爹苦心经营了大半生的心血,女儿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了,况陛下待女儿也不错”,霍光的话她都懂,却也悲叹无人能让霍光好好安享晚年。 “好就好,你自小就聪颖,居安思危当知晓,有朝一日,定要早作筹谋,保全自己,陛下心思深沉,话有十分未可全说尽”,知女莫若父,霍成君的性子霍光了如指掌。 刘病已随着霍府管家一路而行,霍显跟于一旁,难得刘病已与霍显两人走在一起,“吾还记得,吾方登基之时,霍夫人便想着法子撮合吾与成君,那夜吾便是在此与成君见面的”,刘病已指了指那已被白雪覆盖,只能隐隐看出枯叶的荷塘。 “陛下好记性,陛下与成君乃是天生的一对,缘分早定啊”,霍显顺着刘病已的意思讲着,心中如何不知道当时刘病已是如何给霍成君,给霍家难堪的,只是不能言罢了。 “当时,平君已在府上了吧?”刘病已忽然提起许平君,霍显心头一颤,浑身一愣,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这也是夫人与平君的缘分吧,只可惜平君福薄,入宫才两年多,便小产丧了命,无缘与夫人再到府上叙旧了”,刘病已一脸可惜地看着霍显。 提到许平君,霍显自是心虚,却还要笑着对刘病已道:“陛下乃至情至性之人,恭哀皇后地下有灵,有陛下如此惦念,也不会觉着福薄了,恭哀皇后为人和善,是臣妇没有与恭哀皇后多语再叙的福气”,霍显难得这般谦虚,可只有她自己明白,没提及一次许平君,心都在颤抖,生怕刘病已看出点什么。 “连夫人都道平君为人和善,却偏偏有人要害她,吾至今不知那人的心肠究竟有多歹毒?” “怎……怎么会,陛下说笑了”,霍显的背后已渗了一层冷汗。 刘病已向霍显靠近一步,“成君知道的”,刘病已故意顿了顿,“比如……戎婕妤。” 每一字刘病已说得极慢,霍显如同在煎熬那般,听到戎婕妤之时,才完全松下了心。 “陛下说的是”,霍显只能本能地应付着,她的心早已被刘病已的话打乱,在听到刘病已说“夫人有事先忙便是,吾自己看看便好”时,立马告罪一声就离去,她忽然害怕刘病已的那双眼睛,怕自己多呆一会儿,立马会被刘病已识破。 刘病已看着霍显慌张远去的身影,泛起了一抹苦笑,“旧地重来,依旧一人,只这一回,要相见,只能百年后……”一点一滴都还那么清晰,人却无处可寻,又如何不悲哀呢。 雪依旧下着,刘病已在霍府管家的指引下,至一处长廊歇脚避雪,长廊内,仍可以将院中风景收于眼底。 “你在这霍府有几个年头了?” “回陛下,打从有这霍府,奴才便在这儿了,那时候大将军还只是个少年,意气风发的,而今皆是风烛之年了……”回忆过往种种,总有说不完的话,一幕幕似在眼前,却又好像过了许久许久,若非一个一个年号数过去,早已算不清有多少个年头了。 “奴才与大将军一样,看着一位位小姐公子,咿呀出生至娶妻嫁人,又年轻早逝”,一个个的过程他都看在眼中,也为霍光心疼着。 “成君幼时是如何的?”因为在意了,所以想了解她的过往。 “八小姐啊,自小受着其她小姐与公子的疼爱,长得那可人模样,也是怪招人怜的,四小姐如今不在了,那时八小姐与四小姐最要好,四小姐出府之时都会带着八小姐……”回忆一旦涌来,便难以停下,管家一边笑着一边诉说着他记忆中的那些事,刘病已则静静地听着他的啰嗦,不打扰,不多言。 霍显听了刘病已那番话,却是难以安心,离开后便去找了霍光与霍成君,又怕这事会刺激到霍光,因而回至房中,想静等霍成君出来之时问个明白,只是转念一想,也怕给霍成君添堵,况且刘病已方才也说了戎婕妤,一门心思就想着如何让这戎婕妤真当了那替罪羊? “霍香,明日让淳于衍来见我”,有些事还要与淳于衍确认过才能安心,而若想让戎婕妤背了这个黑锅,淳于衍也是最好的人选,毕竟当时的事她也参与了的,谁不想将这事推得一干二净,另一个人也再次进入了霍显的视线之中。 第九十六章 琵琶一曲忘忧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显暗中谋划,刘病已细听管家之言时,已至午膳时分,霍成君难得回府,霍光自是想留下她用完午膳再走,因此,早已吩咐下人准备;刘病已知霍成君有意留下,未曾多说什么,只笑着答应了。 一餐饭总有完时,即便霍光不舍,也只得撑着身子相送,“爹爹莫要送了,外边风雪大,切不可再伤了身子”,霍成君忧心,阻止着霍光脚下的步伐。 “为父送你至门口,我说的话你要记着”,拗不过霍光,霍成君只得依了他,临别之时,霍光眼中不舍万分,握着霍成君的手,不想松开,可又能如何,拍了拍她的手背,点点头,“走吧……”未再有别的话语,伫立门口看着霍成君一步一回头上了马车,看着她从车内探出脑袋,向自己挥挥手,霍光回以笑颜,只为让她安心。 霍光不知在霍府门前站立了多久,直到霍成君的车马早已不见踪迹,也未进去,只是目光依然投向皇宫的方向。 “老爷,快进去吧,可不要让成君牵念了”,霍显扶着霍光,欲往府内去,霍光不过点点头,也就由了她,及至房内才言:“你与禹儿莫再做些让成君为难之事,禹儿若有空,让他多与韩增走动走动。”活了这么久,看了这么多的人,霍光是明白了,韩增对于霍成君的那点留恋,说他自私也好,老谋深算也罢,他就是想利用韩增的那点眷恋,为霍家再取一道保命符。 “老爷这话说得可笑,我一个妇人家,能做什么啊?”霍显避了避霍光的打量,扶着霍光躺下后,便离开了。 霍光惦念着的韩增,此时正惊诧着神情立于厅堂,不为别的,刘病已在离开霍府后,忽然命人至龙额侯府走一遭,韩增得知此事时,人已至厅堂,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韩增怎能不好奇。 看到韩增难得失态,刘病已是心情大好,“龙额侯不请吾与成君进去坐坐?”还未等韩增说什么,刘病已已牵着霍成君的手,进得厅堂,至主位坐下。 韩增也算回过神来,命人奉了茶,“臣失礼了,陛下亲临,有何吩咐?”韩增可不信刘病已会闲得没事,就来龙额侯府溜达溜达。 “吾与成君方去探望了霍大将军,闲来无事,便到侯府看看”,刘病已这话说得,韩增又是一脸讶异,下意识看向了霍成君,见霍成君摇头后,对于刘病已这话也是半信半疑。 “这位便是琵琶姑娘吧”,刘病已看到了韩增与霍成君之间的默契,又握紧了霍成君的手,将目光移至琵琶身上。 “民女琵琶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方才琵琶不过是跟在韩增身后行了行礼,这会儿刘病已提起,自然也躲不得了。 “免礼,龙额侯与琵琶姑娘倒是好得很,以吾之见,只怕成君得为琵琶姑娘准备份嫁妆了”,刘病已目光看向霍成君,琵琶的身份,刘病已早已清楚,不过只要他想,改一个人的身份出生又有何难。 霍成君没有刘病已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当他真是为了韩增的婚姻大事着想,况且他们三人中,属韩增年纪最大,可韩增至今还未娶亲,这桩事霍成君也是放不下的,加之近来皆是些不好的消息,若能让韩增这事在年底添几分喜气倒也好,“陛下不说,成君也会为琵琶准备好的。” 对于琵琶,一来二去间,霍成君也是熟识了,年岁相仿,但她所见所闻皆比自己丰富,心思缜密,为人也觉和气,对于这样的人物,霍成君自然是喜爱的,也乐意看着她与韩增终成一对。 当着琵琶的面,韩增不好就此直接拒绝,也怕刘病已会深问,更怕霍成君为难,迟迟未言,反是琵琶坦然道:“陛下与皇后娘娘说笑了,民女承蒙侯爷收留,哪还敢妄想别的,若是因此让侯爷为避嫌,将民女赶出了,民女怕只能赖着皇后娘娘寻一去处了”,韩增的心思琵琶了然,所以她会在他为难之时,轻笑解围。 刘病已眼微眯,对琵琶似乎多了一丝兴趣,能在自己面前如此坦然自若,又不会侯爷夫人这头衔所动的找不出几人,可这出身风尘之人竟然做得到,“是吾有欠思虑了,姑娘莫怪。”刘病已也不再为难。 “琵琶,我这有首曲子,你与我看看”,说话间,霍成君已起身,“陛下,成君与琵琶去去就回。”霍成君明白,刘病已虽然说是闲来无事,可他哪里是这种人,他们谈论何事,霍成君也不想知道,自己带着琵琶避开就是了,何况她也确实有话问琵琶。 “外边风雪大,别淋着了”,嘱咐一声,刘病已也就由着霍成君而去。 此时,韩增也看得出来,刘病已哪是什么闲来无事,“陛下方才言无事来看看的,是突然间又想起什么了吗?”韩增这会儿是故意的了,谁让自己方才问他,他故作神秘,还准备乱点鸳鸯谱。 “咳咳”,刘病已正了正声音,“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成君若是知道陛下这般着急,不知心里边会作何感想,陛下不是说想成君与霍家不要走得太近,怎么今日还让她去看望了霍光?” “你知她病了多久,若非我同意她病好了许她回府,这会儿只怕她还咳着”,刘病已白了韩增一眼,韩增说的他何尝不懂,只是有的事并非都能如自己所愿,“我此来,便是想问问你,若是事发,如何能让她安然无恙,毕竟她姓霍,朝中那些个人你也是知道的。” “只要你有心,我即便拼了这侯府,也会保得她安然”,在得知刘病已要对付霍家之时,韩增有过犹豫,可他不过是一个臣子,刘病已是皇帝,他想做的事,即便没有他韩增,也可找旁人达成;可对于霍成君却是不同,若非是自己,他不放心,她到时会如何;于公于私,这事韩增都只能接下了。 “若是成君知道,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何,你让她如何自处?”韩增苦笑。 “你别忘了,她现在是我的皇后,我自有安排”,刘病已语态强硬,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担心的正是韩增所说的,因为害怕,所以不想再触及。 “臣自不敢忘……” 刘病已与韩增你来我往之间,不知自己已成中心的霍成君,与琵琶方至内院,“龙额侯府我来过一两次,不过这内院却是第一次进,未想韩增长年在外,竟然还有心打理这庭院”,龙额侯府没有霍府那样的华美,却透着精致。 “是啊,庭院中都有下人专门照料,这花草树木多了,也怕有杂草丛生”,琵琶为霍成君倒上一杯清水,“我甚少饮茶,这水尚温,娘娘将就着用吧,方才皇后娘娘有何曲子?”琵琶因要吟唱,若非不得已,或偶有兴致,平常都是饮用白水的。 “你怎会不知,我不过找个由头罢了,你可当真看不上韩增?”霍成君双眸一扬,也知琵琶的心思,“既然心里边有他,方才又为何那般讲,你知道的,有陛下为你做主,他没什么可说的。” “勉强为之,又有何用,我本以为此生也就在落音轩度过,或者攒够了银两,人老珠黄之时,为自己赎个身,了此一生了,却不想遇上了他,如此已是上天恩赐了,哪还敢祈求什么,他能让我留下已是好的了。”琵琶笑笑,看似不在意韩增方才的犹豫,明知他心中有一人,琵琶也不愿扰乱了他。 曾经的自己也如琵琶这般,不奢求,甚至想着远离;如今,两人却是越缠越紧,放手已难;若是明知难有结果,若是明知这一路会有苦涩,或许如琵琶这般未曾开始,默默相伴也是好的,“你不怕有一日,他娶了旁的人吗?”因为心中已有一人,所以哪日若非琵琶离开,霍成君也会觉着她才是最适合韩增的。 “皇后娘娘该不会就来找我说这些的吧?听天由命,想太多便是自寻烦恼了,娘娘没有曲子,我这倒有一新曲,娘娘帮我听听如何?”对于韩增之事,琵琶不想多言,抱起琵琶,拨动弦音。 霍成君知她意,只听着琵琶所奏之曲,不想竟然渐渐入了梦,“好好睡一觉,你今日心忧我,却不知他日有多少人为你忧心?”刘病已要做的事,琵琶知晓,所以她也会为霍成君心疼,其实,当霍成君那样关心自己之时,琵琶也想将自己所知道的都与霍成君言明,可是理智告诉她,说了只是增加霍成君痛苦的时长罢了,或许多等些日子,刘病已便能把一切处理好,霍成君也不会有事。 霍成君一觉醒转之时,天已是灰蒙蒙的,望四周,竟然是椒房殿,“我怎么在这儿?”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回宫了,而自己的记忆还是停留在龙额侯府,霍成君也未多想,只当是自己这几日未好好睡,太累罢了。 “自然是陛下送小姐回来的,小姐这几日许是真累了,竟然睡得那般沉”,刘病已抱着霍成君进来之时,他们还以为霍成君出了什么事,哪想到只是沉睡而已。 第九十七章 以死谢罪作陪葬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沉睡离开龙额侯后,韩增就已察觉不对劲,“琵琶,成君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叫不醒?” “听了一首曲子罢了,不过她定然也是好些日子未好好休息了,所以作用才会这般大,况且,方才陛下也未想叫醒她”,刘病已只是轻唤一声,见她未醒来,便抱着她上了马车,回宫而去。 “什么曲子,你竟还有这等本事?”韩增从未想过,一首曲子,还能让一人熟睡,而琵琶竟然还会这功夫。 “我一个弱女子,在落音轩那等鱼龙混杂之地,总得有些东西傍身,否则如何被人夺了清白也不知”,听琵琶之言,韩增也未在多问,相识一年多,韩增自信不会看错了人,琵琶是不会害霍成君的。 第二日,霍显瞒着霍光找来了淳于衍,这中间,霍显与淳于衍已有好几月不见,一为霍光不喜;二来近来也无事需要淳于衍的;淳于衍也明白,若非有事,霍显是不会记起自己的,而只要被霍显惦念,便不会有什么好事。 “夫人找奴婢有何事要吩咐的?”淳于衍很识相,虽然也想尽早脱离霍显,却不会明着说什么,依然是一副谦恭的模样。 霍显当着淳于衍的面也没有什么可掩埋的,“你我之事戎婕妤多少知晓一些,我只想让你帮忙除了这个威胁,你如何做我不管,只要是我所想要的结果,你夫君自然可再升一阶。” 淳于衍心中虽有犹豫,可嘴上还是答应了,“奴婢自然是为夫人效力的,只是戎婕妤不同于当时的那位,奴婢该如何下手?”本想以此推脱,却不想霍显还是给了主意。 “眉尹你忘了吗?当时她可帮你,如今难道就不行了吗?”当时,霍显安置在许平君身旁的那人就是眉尹,若非有眉尹一直为淳于衍说话,一直告诉许平君那药没问题,淳于衍只怕早就被人发现了。 得了霍显的提点,淳于衍自是答应而去,只是很不巧地被霍光亲信,冯子都撞了个正着,冯子都笑笑问向霍显,“夫人,方才那位是淳于衍吧,大将军可知她入府了?”冯子都明白,霍光巴不得不再与淳于家有什么关联,霍显定然是瞒着霍光的。 “子都,你跟在大将军身旁这么些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总是明白的,大将军病重,你只需做好大将军吩咐的事便可,其余的便不要多管,我自会念着你的好”,霍显恩威并济,冯子都也识相,连声应是后,带着奉承的笑而去。 “夫人,他会与大将军讲吗?”霍香却是害怕。 “子都知道轻重”,也不知霍显从哪来的,对冯子都的信任。 淳于衍在得到霍显的吩咐后,与淳于赏商量后,又思量计划了一番,才入宫而去。 淳于衍是借着看霍成君的名头入的宫,却是给了小宫女一锭银子,让她寻眉尹一见,而眉尹听闻是淳于衍时,也想看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样,眉尹忘不了,当时是如何违背心意,看着许平君痛苦,却还是作为淳于衍的帮凶,将许平君害死的,她如今尽心尽意照顾刘奭,也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当时所犯下的错罢了。 “你寻我还有何话可讲,就不怕我告诉陛下?”眉尹带着几分嘲讽与质问。 淳于衍却是无视眉尹的态度,“眉尹,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告诉陛下,你我结果都一样,况且陛下会信你吗?这次是霍夫人让我来寻你的。” “霍夫人,皇后娘娘终于要对我出手了?”眉尹知道自己的霍成君的态度,她以为终有一日霍成君会对自己下狠手,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女,霍显的狠毒,眉尹是见识过了的,却不想霍成君能忍这么久。 “这倒不是,霍夫人只想让你帮忙将戎婕妤除去,她只怕也知晓一些当年之事。”淳于衍丝毫不掩埋,眉尹却是脸色一白,没想到,时隔三年多,霍显又起了杀心。 而淳于衍说完后,也不管眉尹态度如何,径自离去,往椒房殿寻霍成君,却不知眉尹在得知淳于衍离开椒房殿后,也第一次在霍成君入宫后,踏入了椒房殿。 眉尹本是因淳于衍所说之事而来,却不想刘病已也在,刘病已见眉尹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知有事,“眉尹,可是大皇子出什么事了?”刘病已知道眉尹不待见霍成君,能来椒房殿自然是急事,只想着是不是刘奭那边闹了起来。 “回陛下,大皇子无事,奴婢是有句话想要问问皇后娘娘的”,眉尹丝毫不客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霍成君。 “有什么话你便问吧”,霍成君意外之余,也好奇眉尹是有什么事,两人从来没有什么交集,她能问自己什么呢? 眉尹看了看刘病已,“既然皇后娘娘都无所顾忌,奴婢也无需为皇后娘娘遮掩着”,霍成君听这话就觉不对劲,然而此时已经晚了,话已说出口,如何收回? 眉尹勾了勾唇,“今日淳于衍入宫寻过奴婢,说是霍夫人之命,想让奴婢对付一人,那人便是二皇子生母,戎婕妤”,眉尹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慢,霍成君心中却是一震,而刘病已深知霍显如此做的原因。 “眉尹,你可知道诬陷诰命夫人是何罪,念你照顾大皇子有功,此事吾便当不知,你回去吧。”刘病已却是站在霍成君这边,将眉尹喝退了。 刘病已已然得知消息,眉尹也就不再多说,告罪一声便退下了,霍成君却没有这般轻松,她明白,眉尹并非胡言乱语,这样的事,她的母亲做得出,双膝跪地,“陛下,若是戎婕妤有何意外,成君愿以死谢罪!”语罢,向着刘病已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我的话你也听到了,莫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刘病已扶起了霍成君,“回去歇息。” 哪怕是深夜,刘病已也可是感受到身旁人的不安,她翻来覆去,未曾合过眼,刘病已大手将她揽入怀中,“眉尹的话,不要再想,我相信成君是不会做那样的事的”,只要她想,她有很多的机会,在刘竟未出生前就可以下手。 “可是母亲她,怎么会……”霍成君终归是难以启齿,连她都无法给自己找一个不信的理由。 “霍夫人许是玩笑话,又许是有人误传了,戎婕妤好好的不就好了”,刘病已有时候确实冷酷,就像现在,戎婕妤安危他丝毫不担心,可若是利用此,能让霍显露出马脚,他却乐意,只是眉尹沉不住气,也不知自己的安排,提前将这事说了出来。 刘病已是知道霍成君的,一旦她知道了,只怕霍显就难以下手了,白白一个好机会,就这样丧失了。 果然,不负刘病已所望,霍成君第二日,便召来了霍显,暗中提及了此事,霍显不是愚笨的,自然明白霍成君的意思,暗暗恨眉尹是故意在刘病已面前将这事揭露,若再捅到霍光面前,也不知自己会如何。 “眉尹这小蹄子,还学会搬弄是非了,陛下可有说什么?”眉尹说什么倒无所谓,主要是刘病已的态度。 “陛下将眉尹呵斥了几句,也下令此事不得再传,女儿也立了军令状,只要戎氏有何闪失便以死谢罪,母亲若是不想女儿与她陪葬,便收手罢。”霍成君已是带着几分乞求,她没想到霍显已经丧心病狂到此种地步。 “你是不是傻啊,宫里边明争暗斗的多了去了,她被别人害了,难不成你也要给她赔命,说句难听的,她若是自己无福,明儿个猝死了,你也要下去陪她,这些话是你能在陛下面前讲的吗?”听到霍成君的话时,霍显难掩激动。 “我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两个,一个整日里只知那些无关紧要之事;一个傻乎乎地不懂为娘的苦心”,霍显气霍成君就这样子,将自己的一步好棋,生生走成了死棋,女儿要为她陪葬,这一步无论如何,霍显都不能走了,狠狠地瞪了霍成君几眼,丢下一句,“我做的这些也不知是谁,你既不领情,日后别后悔了”便气愤离去。 霍成君在霍显离开后,揉了揉眉心,好似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外边雪停了吗?”这雪断断续续的,不知何时停,也不知何时起。 云瑟望了望外边,“还飘着呢,可要出去走走,奴婢前几日看到红梅苑那儿的红梅已上了枝头。”云瑟懂霍成君的心思,在得知昨夜之事时,连她也惊着了,而更令人难以捉摸的是刘病已的态度,云瑟不以为,刘病已真如他所言那般不信眉尹所言,他那样做真的只是单纯地相信霍成君吗?只是这些话,云瑟不能与霍成君讲,她不想再给霍成君平添愁绪。 “去看看宫中白梅。”霍成君心中思绪万千,霍显想做之事更让她重新记起了心中的那个噩梦,许平君之死,烦乱之际,只想去看看许平君喜爱的白梅,将那当作是许平君一缕魂的寄托,说说心中之事。 霍成君打伞至时,抬头却看到假山之上的亭子中,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看着那一片被雪覆盖了几分的白梅。 第九十八章 宁可当初不入宫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抬眼望亭中之人,正是刘病已,而在这瞬间,刘病已也向下看了看,注意到了这一片白茫茫之中一抹嫣红身影,起身从亭中而下,行至霍成君跟前。 “这么冷的天儿出来,也不知加件衣裳”,刘病已立于霍成君面前,两道剑眉紧蹙,下一刻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霍成君身上,“去上边,这儿小心被淋着。” 霍成君紧了紧刘病已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臣妾这不是已经加了衣裳了”,对于霍成君而言,有刘病已这样的关心已然知足,“臣妾想到梅林之中走走。” “还下着雪,梅树上又有积雪,若是掉落了,砸到你身上如何是好,听话,去亭子中看看便好”,刘病已紧皱着眉,拉着霍成君的手,就欲往亭中而去,可霍成君却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又耍小性子了,若真要看,雪停了,命人将积雪除了再来,岂不是更好?你就非要我担心吗?”本来不过是自己想来这边散散心的,哪想到会遇上了她。 霍成君一言不语,仍旧站在原地,却让刘病已很是无奈,不知她今日是怎么了,从廖公公手中取过伞,“觉着冷了就回去”,霍成君的倔脾气刘病已是知晓的,最后还是依了她,撑起伞,将她护在怀中,才箱梅林走去。 “不是说喜欢红梅,怎的来了这儿,还是知道我就在此?”霍成君的话,刘病已没有忘记,总觉着她来这儿,还有些别的缘由,方才又那般执着,心中疑问丛丛。 “陛下怎么没有陪张婕妤一同来?”霍成君一直提醒自己,这白梅注定只属于刘病已与许平君、张筠柔的,所以她能守的也不过偏僻之处的几树红梅。 “你就那么喜欢我陪着旁人?已经随了你了还不高兴,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以往,霍成君见到自己哪怕勉强也会有几分笑颜,可今日却是愁容不展的,“该不会还在为眉尹的话忧心,我已说过不追究,难道你信不过?”不论眉尹有没有说,刘病已都会听之任之,他要的是最后的证据。 霍成君摇摇头,“后宫真的只能活在无限的争斗中吗,若是如此,宁愿当初不入宫,陛下,臣妾好累啊,不如像平君与四姐那样撒手而去,不必理这世间纷扰了。”离开了,霍家如何都与她无关了,她才知道要背起一个家族有多重。 刘病已闻之心头一惊,停下了步伐,一脸严肃地看着霍成君,“我不许你这样想,若是累了,你可与我说,若是有人为难你,我替你出头,但唯独不许萌生这样的念头,若连你也走了,教我如何?”刘病已是害怕的,自己的心是为她再次打开的,可若是连她最后也离开了,刘病已不知该如何安放。 霍成君仰头望着刘病已,“陛下心中,臣妾真的这般重要,臣妾不在了,不是还有张婕妤吗?”听到刘病已语中的紧张时,霍成君是开心的,只不过霍成君只是觉着,霍显害死许平君的事,终有一日会被揭晓,不为别的,霍显着实是嚣张了些,如何还能不出事,到时候,只怕刘病已就不会这般想了,可不论两人到头来会是何等场景,至少今日刘病已为自己上心过。 “笑了就好,成君不许再说傻话,阿筠也只是回忆”,刘病已双眸中染上一层不可见底的深幽,一手紧紧握着霍成君的手,“告诉我,来这儿做什么?” “也不为别的,想起了平君,就过来看看”,想到了许平君,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到这儿来看看,却不想遇上了刘病已,“陛下也在想她吧?”如果不是,他又怎会只带着廖公公来此。 刘病已不言,只是护着霍成君在一旁的梅树下驻足,霍成君随手摘下一枝梅,在发间比划了比划,“陛下说好看吗?”好些日子未见的,那样夺目的笑容又浮现在她脸上。 刘病已愣了愣神,他一直觉着霍成君身上有一股熟悉感,似乎已消逝了许久,可就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心头,伸手取下她手中的白梅,“成君长得这般美,自然是如何都好看的。”顺手将花簪于她发间,温暖的笑容也洋溢与脸颊之上,将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搂得更紧了些。 “陛下就会哄人……”霍成君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刘病已心中却道:平君,若是我与她这般,是不是你想看到的;我一人至此哀悼,可是你安排她来此的,若是,这回我定不会负了你的意,不过,我清楚,她从来不是你。 霍成君与刘病已是凑巧碰到了一起,张筠柔却是得知刘病已一人在此,特意赶来的,可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幅画面,尤其是霍成君发间簪的那支梅,怎么看怎么碍眼,大步上前,欲赶上刘病已与霍成君的步伐。 “云瑟姐姐,这张婕妤这会儿过去,不是自找没趣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在乎的是小姐,她就仗着自己与陛下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还想从小姐手中将陛下夺走吗?”云岭看着张筠柔扔下手中的白梅,疾步而上时,觉着张筠柔有几分不自量力。 “你啊,就少说几句,上去看看她要做什么?”云瑟一直不认同霍成君这样庇护着张筠柔,不为别的,这人一点也不念霍成君的好,不值得;同时也想看看,她这会儿过去会折腾出什么花样,这几日霍成君的心情一直不好,好不容易在刘病已的陪伴下有了笑颜,却不想这些人就连这么一会儿都看不过去。 “两位小祖宗哎,你们可不能冲动,毕竟是主子们的事,可不能越矩了”,听云瑟云岭的对话,廖公公还真怕两人会对张筠柔作出些什么,暂且不论张筠柔存的是何心思,好歹她也是一宫之主,这两人可是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意思。 “廖公公放心,您还怕云瑟没有分寸吗?”云瑟自认做事还算稳重,况且刘病已就在前面,哪怕是为了不让霍成君为难,怎么着也会收敛着些。 云瑟做事廖公公心中有数,也就由着两人往前了,自己也走在两人后边。 本是安静之地,只有脚踩在落雪留下的声音与梅树之上积雪落下的啪嗒声,却因这些人的前来而热闹了起来,在这雪地之中,尤为明显,霍成君回头一看,正是张筠柔,朱红色的衣裳映衬出她姣好的面容,外边一件毛边白狐披风,更让她与这梅林相互照应,好似就是那一朵梅芯一蕊红的花儿一般。 霍成君与刘病已立于原地,看着张筠柔巧笑嫣然地向俩人靠近,“妾身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姐姐,陛下与姐姐也来这赏梅啊,还真是凑巧了”,张筠柔说起这话可一点也不会脸红,“姐姐是冷了?还是披妹妹的衣裳罢,陛下万金之尊,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说罢,张筠柔便欲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 霍成君却是先张筠柔一步,将披风还给了刘病已,“张婕妤说的是,陛下不能有任何闪失,况臣妾身上已有一件,张婕妤的身子也别冻着了。”拒绝张婕妤好意的同时也拒绝了刘病已的好意,“出来得久了,也有些乏了,张婕妤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陛下吧,臣妾先行告退。” 不想,被刘病已长臂一览,“才走多久就乏了,身子这样弱,手中又无伞,我还会让你一人回去吗?”说着以自己的披风将霍成君裹了起来,使两人更为贴近,刘病已这绝对是故意的,“阿筠,成君这几日身子不好,吾先送她回椒房殿了,你在此可无碍?” 张筠柔哪敢违抗刘病已的意思,尤其是在收到刘病已犀利的目光之时,生怕他知道自己是明摆着来破坏的,只能悻悻应下,“妾身无事,陛下与姐姐放心去。”张筠柔眼看着刘病已毫不留恋地护着霍成君,错过自己的身旁。 霍成君靠着刘病已的身子,在他身边轻轻道:“陛下明知张婕妤为何来的,还这般,不是让她恨上臣妾?”霍成君蹙着秀眉,看着刘病已的侧脸,因两人贴的紧,刘病已转头的瞬间,竟然碰上了霍成君凉凉的唇瓣,霍成君欲离开,却是让刘病已扣住了脑袋;看着霍成君羞红了的脸,刘病已才松开了她。 他顺手捏了捏霍成君的璞红的脸颊,“这样才有几分血色,比方才可好看多了”,霍成君早已因为这一个意外的吻懵了,哪里还管得了刘病已此时说的什么,“你下次若是再敢随便将我给的东西还回来,可不止这样了”,刘病已亲昵地刮了刮霍成君的鼻尖,霍成君半晌之后,才回过神,“陛下是说怎样啊?” 霍成君难得的傻模样,成功取悦了刘病已,存了逗弄她的心思,“成君想怎样呢,若是方才那样还不够,我还有更好的法子,嗯?”刘病已笑得更为放肆,眼看着霍成君的脸红成了一朵夏日的花,而刘病已却是淡定如常,他曾是市井之人,有些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对于怀中之人却是格外疼惜,看着她与去时完全不同的心情,也放宽了心。 第九十九章 解忧公主心有忧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张筠柔看着刘病已对霍成君的无限温柔与呵护,将气全然出在了眼前一树梅花之上,她折一枝梅,将那花瓣一片片撕落,就连花蕊也未放过,直到宫女出声,才回宫而去。 霍显的计划因也眉尹的透露而搁置;眉尹之语,刘病已确实未再追究,雪止天晴,霍成君似也忘了先前的悲伤;年关将近,皇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无暇再去思及其它。 十二月的寒冬,一片喜气,而霍家却是添了几许愁,霍光的病一直没有起色,这日,邴吉偷了闲至霍府看望霍光,自从霍光未上朝,两人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子孟,乌孙那边那边带来了贺新年的文书,解忧公主也命人捎来书信一封,问及你如今可好?”邴吉来看望霍光,也为他带来远方的消息。 “解忧公主在乌孙的处境,也是可想而知的,难为她还念着我这把老骨头,想当初细君公主早亡后,解忧公主无二话,便出使乌孙和亲,这一走也有三十多年了,匈奴公主一直位居乌孙左夫人,地位始终在解忧公主之上,这些年,大汉与乌孙之间亏得解忧公主与冯嫽在其中斡旋。”霍光即便病重,可朝中乃至天下的局势都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解忧公主说,本始二年之时,多谢你当你决定出兵与乌孙共战匈奴,否则,只怕她的处境更难,经与匈奴那一胜战,乌孙王翁归靡对解忧公主信任更胜从前,加之有故友常恵常驻乌孙境内,日子却是比之前好了许多。”一个汉家女儿到异国他乡,谁都知道这其中有多难。 “先帝之时就已答应的事,不过是耽搁了,既有解忧公主再上书,我们娘家如何也得答应,况且当时确实也是好时机”,霍光没想过他杀伐果断一生,那生在异国的公主竟然还会惦念着自己,虽说他们曾有几分交情,可也是在武帝之时了,三十多年的时光,足以磨灭许多。 而刘解忧许也是思念故土的人事,然而当时只在长安未待几日的她,见到的人终有限,霍光身为武帝跟前的宠臣,自是其中之一,当初的人现在也所剩不多了。 “公主心中可说了什么?”人越老越念旧,今日听邴吉提起刘解忧,也起了精神头。 邴吉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霍光,“这是解忧公主命人托来的,那来使本欲交至你手上,奈何你不在朝堂之上,向我打探了消息,便托我将这信交给你,只说解忧公主思家思故人。” 霍光打开书信,这信像极了家书,不远万里送来的,不过是几句问候之语,与她的那份浓浓思乡情,三十多年,她没有一日不想回至汉土看看,所以哪怕明知一己之力微薄,也仍与冯嫽两人极力促使大汉与乌孙的和平,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再回来。 “解忧公主比细君公主来得聪慧,像她这样的女子,终有一日可回来的,那冯嫽也是个多才多智的,大汉与西域,与匈奴的战事,还需她们费心啊,少卿,若日后解忧公主还有何求,请陛下多体恤几分。”自己与解忧之间的情谊也好;自己渴望大汉一统的心愿,或许还要仰仗她们也罢,霍光只希望日后刘病已也可以给她们多几分支持。 “有你在,还需我传什么话?”邴吉明白霍光话中之意,毕竟这么多年了,这一天邴吉终不希望那么快,那么突然就到来了,“年后便也开春了,这天气也要暖和起来了,都说春日枯木也可逢生,到那时,你的身子也该好起来了。” “是啊,枯木逢春,我还有许多事放不下,是得好起来啊,只不过老邴,这一天终是逃脱不了的,我要真有个什么,霍家还需你多照料几分,我成君需你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霍家现在的情形,霍光哪里可以放心,不过解忧公主的来信,似乎也给自己带了一丝新的曙光,“乌孙使者可回去了?” “乌孙上了朝贺之书,陛下自是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回的,我大汉也不是这等小家子气,本是想留他们过完年再走,也怕乌孙境内有变,解忧公主,有令,让他们尽快回去,因此待回礼准备好,他们便会启程回乌孙。”刘解忧在乌孙能用之人毕竟有限,派人到汉朝自然也是亲信之人。 “让他们至霍府与我见一面,我有几句话想让他们捎带回去给解忧公主,也有些事要询问。” 邴吉应了霍光的要求,从霍府离开后,便去寻乌孙使者,此时的长安城也不止乌孙一国派遣来使,其他与大汉交好的小国,自也会派人前来,往年有霍光在一旁应付,刘病已不过是走个形式,设宴招待他们罢了;而今年因霍光卧病,这一切都让刘病已自己搞定,当然刘病已也找来了韩增一同应付。 刘病已自己也就如同往常负责说几句冠冕堂皇之话,不同的是今年乃是帝后一同招待各国来使,至于有些存着试探之心的小国的那些唇枪舌剑只是,就交给韩增对应了。 对于刘病已这样的安排,韩增尽管不愿意,也不能说什么,而那些小国,多也是听说过韩增的名头的,好歹也是大胜匈奴那些将军中的一位,有些也不敢随意招惹,可比之先前的霍光,韩增终还是差了几分。 “都说大汉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乃是朝中国柱,为何今年不见大司马大将军,该不是外边那些大汉君臣不和的消息是真的?”这些人当中也有不乏挑事的,更有甚者,希望大汉爆发内乱,如此他们便可坐享渔翁之利。 “使者这话可就是错了,陛下与霍大将军可不止君臣这般简单,我大汉的皇后娘娘就是霍大将军最疼爱的小女,陛下与霍大将军可也是翁婿呢!”刘病已不是让自己来应付他们吗,那韩增就让刘病已亲口承认这事。 那些来使早就注意到刘病已身边第一次出现的这位皇后娘娘,却不想原来是霍光的女儿,更是多了几分打量,因此,对外界的那些猜测多了几分怀疑的态度,“是在下失言了,流言果真不可信”,看着刘病已对身边人的呵护,也可知他们两人感情不错,这样一来,指望他们内讧好似有些难度,自需回去从长计议。 “在下听闻大汉的女子不光貌美,还个个多才多艺,与乌孙和亲的解忧公主与冯夫人皆是如此,大汉皇后定更是不俗。”霍成君肌肤如玉,五官精巧,颇有姿色,自是吸引人的,真有想一睹风采的,也有存心想让她难堪的,毕竟在他们心中,女子多是柔弱的,同样也想透过霍成君看看汉朝的那位解忧公主,是否当真如传言中那般,毕竟她们都是汉家女。 “解忧公主与冯夫人功在千秋,本宫自是无法与她们相比的,拙技只怕让诸位见笑了”,霍成君淡淡然道。 闻言,韩增只觉霍成君不愿意,忙在一旁帮腔道:“既是陛下设宴,诸位使者吃好喝好才不枉陛下一番心意,实不相瞒,皇后娘娘身子弱,这些日子方好,是受不得劳累的。”韩增不知他这话已引得刘病已一阵不快。 刘病已自己尚未言语,却让韩增将这话给接了过去,只不过当着这么些外人不好发作,只能面带微笑,向众人敬酒一杯,欲将此事一笔带过,可这些人哪有那么好应付,霍光与赵充国在,那气场与名声尚能震慑他们,可刘病已与韩增这个毛头小子在他们眼中只觉还嫩了些。 “我等都是粗人,皇后娘娘不愿意也是应当的,是在下不识趣了。”他们以退为进,更是打定了主意为难霍成君,想当初,这些人多少被霍光压制过,如今这一切,自然让他女儿来还。 可惜霍成君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更不会让刘病已为难,“既然众位这般高看,本宫也只能献丑,只是需方才那位使者为本宫鸣奏”,想让她霍成君如了他们的意,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在一曲浩荡之中,霍成君翩翩而舞,脚下的力量坚定旋转,随着乐曲的起伏,一个个动作如同画中一般展现在众人面前,而随着阵曲的速度越快,霍成君也旋转得越快,两臂的动作也变幻得越快,如同一个影子般,在面前来回,却又每回不同。 一曲毕,霍成君的额上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回至刘病已时,只见他细心地掏出丝帕,为她拂去了额上的汗珠,靠近之时,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又逞强,是不是扭伤了?”看着霍成君的惊讶,刘病已放在桌案底下的手,握了握她的掌心。 只可惜霍成君的逞强还未完,“陛下,方才臣妾托那位来使之福,好似看到了伯父。”霍成君的声音足以让在座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来使或许还不知是何意,竟然还有人傻傻地顺着霍成君的话接下去,“不知皇后娘娘伯父何人,可也如霍大将军那般,说出来看看我等是否知晓?” 刘病已与韩增轻笑,霍成君这摆明了是给这些人下了个套,她的伯父,不用想也知道,她会讲何人,这些人也注定在她手上受个教训了。 第一百章 左右为难官难为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面对方才刁难那使者的疑问,霍成君杏眼之中满是算计,“方才那曲子定是为战场所作阵曲,这样的场合本是不该鸣这等曲子的,不过也妥了这曲子的福,本宫仿佛看到了伯父挥剑于战场的模样,还是那般英姿凛凛,神勇无比。 ” 方才那曲子,后边明显加快了,若非如此,她的脚也不会扭着,她霍成君可不是什么君子,有仇当场就要报了。 难得刘病已还在一旁十分配合地提醒,“使者问你伯父为何人,你说了这些,可还未解他的疑惑”,听刘病已这话,韩增也是佩服两人的腹黑,明明给人家下了套,却还是一脸无辜,反正有刘病已在一旁帮衬霍成君,他正好饮酒看戏。 “自是本宫父亲的兄长,景桓侯霍去病”,霍去病的名声在西域是威名震震,霍成君扫过方才那人的神色,已不如先前嚣张,在座者也多了几分敬畏之心,他们皆知霍光与霍去病同姓,但因霍去病在武帝朝时,便英年早逝,霍光如今权倾朝野,自然也无人敢多议什么,这些人不知,也无可厚非。 来使被霍成君这么一说,心中颇有几分慌张,只觉周边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阴气围绕着,他是真怕霍去病找上自己,霍去病何等神勇,听听他那些故事便可见一斑,当然,能出使大汉的也非愚笨之人,霍成君的用意自然也是清楚的,之后,也就不敢再对她造次。 饶是如此,方才那一舞,霍成君伤的也不轻,不过在那些人面前不想显露罢了,及至宴散来使散去,陪同刘病已起身之时,她也如平常起身立于刘病已身边,直到人都走了,大殿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时,霍成君才眉头微皱,身子立刻倾向另一边,细眉微皱,见此,韩增立马上前,却还是慢了就在霍成君身边的刘病已一步。 “来人,宣御医!”刘病已早发觉霍成君扭着了,但方才见她走了几步,还以为无碍,现在才知,这丫头一直都在逞强,若是那些人再晚些回去,只怕她还要再撑一会儿,心中是又气又急,将霍成君扶至一旁坐下,正欲脱下她的鞋袜,却看到了直直注视着的韩增,刘病已手中动作一顿,“天色不早,龙额侯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府。”霍成君不知韩增何意,刘病已早了然,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皇后娘娘可还好,这伤可大可小,万不可掉以轻心”,韩增未理会刘病已,直接将满是忧虑的双眼对着霍成君。 霍成君的注意力本是在自己的脚上,经韩增这么一说,立马抬头,舒展开双眉,“你别担心,过几日就好了”,其实,霍成君这话说得一点底气也没有,若是方才刚扭伤之时,她便停下了,倒还好说,可经过那么一番折腾,她自己也不知伤成什么样了。 “若觉着是小伤,自己回椒房殿”,看到霍成君忍痛对着韩增笑,刘病已不愿意了,蹲下的身子也站了起来,一副任由你自生自灭的姿态,可余光的注视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担忧。 “什么小伤,我扶你回去”,刘病已不乐意,正好给了韩增一个机会,虽然韩增知道此举不妥,可是教他如何放心得下,况且,刘病已这会儿的态度,是自己招惹的,怎么说也得负责到底了。 “哪有那般娇弱,我自己可以走的”,夹在两人中间太过为难,而霍成君方起身,就被两人齐声制止,开玩笑,看方才她额头的那层细汗,就知伤得不轻,再由她胡乱来,岂不是伤上加伤。 刘病已瞪了韩增一眼,“御医看过后,我送你回椒房殿,这会儿别再给自己寻事了”,刘病已叹一声气,终是拿她无可奈何,再看韩增这模样,若是御医说不出个一二三,指不定今晚耗在这儿了。 宴散之时早已天黑,御医院也只剩下几个值班御医,夜间甚少有事,打着盹儿的老御医,却被太监尖细的嗓音叫醒,本还想教训几句,可一听是陛下宣召,连忙收拾了药箱,提起步子,以最快的速度赶至未央宫,当看到刘病已安然无恙在面前时,总算是送了一口气,“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龙额侯,陛下急召臣不知有何吩咐?” “皇后的脚方才扭着了,你快给看看。”刘病已将身子一让,将空间留给御医,刘病已在御医到来之前,已经给霍成君脱下鞋袜看过,脚已微肿。 “皇后娘娘恕罪,臣冒犯了”,御医半跪于地上,看着霍成君脚踝处的红肿,指腹按压询问,“若是痛了,皇后娘娘说出来便是,如此臣方可下断”,看着霍成君咬唇忍着,御医也是不知她究竟伤得如何,更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 “谁让你痛也不吭一声的?”刘病已皱了皱眉,霍成君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他都看在眼里,正因如此,心中才着急,她分明就就是强忍着的。 因有御医在,韩增自知不可多言,因而即便有万千关心,也未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看着御医的动作,看着霍成君神情变化,看着刘病已蹙眉凝视。 半晌静默之后,才听御医言:“陛下放心,皇后娘娘骨头无事,只是伤了筋,好好休养些日子便可。”说到后边,御医明显感受到了刘病已传来的气压,心感不妙,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伤筋要养多少日子,你比吾清楚,这就是你说的无事?真不知御医院养了这么群昏庸之人,皇后若是有丝毫闪失,你们御医院也不必存在了!”听到老御医那句无事时,刘病已心中已是怒火满腔,连他都看得出这伤得如何,这御医竟然还敢说无事。 “陛下恕罪,臣糊涂,臣定当竭尽全力医好皇后娘娘脚上的伤”,这御医也是被吓着了,不能说什么不好的话,说无事让他们宽心,却又被这么训斥一番,还涉及御医院,这罪过可就大了,明日那些个人来了,只怕也要将自己好一顿教训,这还真是左右为难。 霍成君见此拉了拉刘病已的衣袖,“陛下,他也是为了让您宽心,罢了可好?”霍成君也为御医感到无辜,心中却是小确幸,没想到伤了脚,还能看到刘病已这样着急。 “开了药退下罢,明日再至椒房殿,需什么药尽管用!”刘病已挥挥手,不想再多言,韩增见此情景,心也算放下几分了,自己在这儿再着急也无用,霍成君这伤需要好好养着,也是急不得的,“皇后娘娘凤体保重,臣先行告退”,反正刘病已也不喜欢看着自己站在这儿碍眼,还不如与御医一同离去为好,其实,只要霍成君平安就好。 刘病已微微颔首,喧闹一日后,终于只剩下一室的宁静给他们两人,“回椒房殿?”这儿总是不能过夜的,况且这寒冬之中,此处终是冷了些。 这一天的折腾,一下子放松了下来,霍成君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了,疲倦地点点头,就要起身,却被刘病已一把抱入怀中,刘病已并未过多言语,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霍成君往椒房殿而去,一路上,生怕有什么再碰着霍成君伤着的脚。 这一夜,霍成君在刘病已怀中渐渐安心睡去;霍光却是彻夜未眠,他趁着宴散后见了乌孙来使。 “使者替本侯转达,望结解忧公主与冯夫人安康,公主既以书信,此乃一封家书,还请使者送至公主亲启,霍光有生之年,怕是再无缘得见公主回朝之日。”自己的身体霍光清楚,即便邴吉他们皆有所安慰,可这每况愈下的情景却是忽略不得的。 “大将军放心,这书信,在下定亲呈公主,对于故人,公主亦甚是挂念,大将军也要保重身体为好,若有何要与公主言的,大将军尽管讲,在下定然一字不漏传于公主闻。”此人是解忧公主在乌孙的亲信,来之前多有吩咐,又知解忧思乡之心,对于故土的消息不愿错过任何。 “该说的话,都在这书信之中,公主自会明白,使者明日启程,天将破晓,也该合合眼。” 乌孙使者离开霍府不久后,即有人将话传至皇宫,这霍府周围,刘病已早已安了眼线,霍光即便眼间,卧病在床,有些端倪也无法看出,霍府其他人则更不必说了。 “霍大将军这可是用心良苦啊,连乌孙也不放过了……”刘病已邪邪勾起的薄唇,带着几分寒意,挥退了传来密保之人,问向身边的小太监:“皇后可醒了?”见他点头后,又往椒房殿而去,这些日子,刘病已对霍成君的恩宠是这般盛,似乎有霍成君之地,便能看到刘病已一般。 这一些,看在戎婕妤、张筠柔这些人眼中,自是不痛快的,尤是经过那日白梅之下的事,张筠柔还未见刘病已到过自己宫中,其实,自从刘病已对张筠柔警告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已不如先前,若非张筠柔识相,再未暗中做过什么手脚,只怕是更招刘病已厌恶,然而张筠柔也想不通,究竟是谁将自己卖了? 第一百零一章 玉簪温润于心底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张筠柔猜度着可是那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将一切与刘病已言,可若不是她,又会是何人知晓自己的那些动作,而这躲在暗处之人又会是谁,思量间,辗转难眠,只知行事需更小心。 刘病已至椒房殿时,霍成君慵懒躺于塌上,洗漱一番后,素颜未梳妆,命云瑟与云岭打发了前来请安之人,只道自己身子不适,图得一日清净。 “又是谁来了,就说我今日有些乏,尚在歇息,让她们都回去罢了。”听到推门声,霍成君的眼神依然停留在竹卷之上,不必转头看,也知是宫女前来禀报,不知为何,今日来的人,好似比平日还多。 “让我也回去吗?”闻声,霍成君迅速放下了手中的竹卷,果真是刘病已从屏风后走过来,一掀覆在身子上的薄被,全然忘了,自己的脚还伤着。 霍成君这一动作,却是把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吓着了,刘病已更是从笑意盈盈迅速转换为一脸着急,疾步上前,扶着还未下榻的霍成君,“脚还伤着,都不见客了,就好好躺着,这些虚礼也就罢了。” 幸而自己快了一步,阻止了霍成君的动作,刘病已才放下了,方才提起的心,云瑟与云岭也是大大舒了一口气,非常识相地借着为霍成君熬药的名头离开了。 看着云瑟与云岭离去的身影,霍成君一声轻叹,“当真是个药罐子了,都年末了,还闹这么一桩事,方将药停罢,这会儿又要用上了,真该将那熬药的锅摔了!” “你若不逞强,岂会如此?”刘病已低头查看了霍成君的脚踝处,只见还敷着药,顺势在竹榻旁坐下,“也不知你是如何想,明知扭伤了,还要继续,怎就不想想,会伤上加伤?”虽是责怪的话,却满是心疼。 “若就那样停下了,不是给陛下丢脸了?”霍成君哪里是不知道会加重伤情,甚至有可能再难起舞,可是一想到那些想看好戏的人,心一横,那倔模样又上来了。 “自作主张,哪里需要你伤了自己来维护,若是我连你都护不了,如何护这大汉江山?不许再自作主张了!”他那日看到她那样逞强,看着她忍痛强笑,看着她一瞬倾侧,已是满满的自责。 “成君记下了,陛下这般记挂,伤得也是值了,一直躺着,陛下若是能日日来,可是成君赚了?”霍成君宛然一笑,那神情全然未将脚上的伤放在心上。 刘病已手掌抚过霍成君的发丝,“教我拿你怎么办呢?这个可喜欢?”刘病已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包裹着的物件,送与霍成君手上。 霍成君看了看刘病已,便轻柔地翻开丝帕,里边的物件闪闪呈现于眼前,“好生精致,可不是一两日便能做出来的。”霍成君握于手上,提至刘病已面前晃了晃。 “你喜欢便好”,刘病已眯了眯眼睛,“那日看着你簪腊梅于鬓间,恰好又有一块献上的好玉,便命人制了这簪子,戴上看看。”刘病已从霍成君手中取过玉簪,挽起一小束发,替霍成君簪上。 “原来陛下时时挂念着成君呢!”听他言,有几分受宠若惊,满心欢悦,尽显小女人的姿态。 刘病已未及好好欣赏夸赞一番,便被廖公公的敲门声打断,微蹙眉,还是让人进来了,“何事?” “陛下,魏相求见,人在宣室殿前等着。”廖公公也不想打扰两人,可朝廷中的事却是耽搁不得的。 “吾知道了,你先退下。” “既然朝中有事,陛下先过去便是。” “好,晚些再来看你,这簪子,你带着好看!”语落,刘病已笑笑便离开了椒房殿。 霍成君从发间拔下玉簪,青丝披落,回至最初,霍成君仔细端详起了这玉簪,五个白玉花瓣,中间一点碧玉代替梅蕊,甚是小巧玲珑,握于手中,温润传于掌心,霍成君目光在脚踝处停留了一会:再难那样舞了又如何?眼底有一抹酸涩,却还是被甜蜜所替代。 脚上的伤到底有多重,能恢复到如何,霍成君心中有几分数,而手中的温润仿佛能直达心底,把叹息转换为平静,眼睛久久不能从玉簪移开。 “我明日入宫看望看望皇后娘娘,侯爷不必如此忧心。”看着静夜之中独独伫立的韩增,琵琶在他身后立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韩增转身,掩饰了心头的思绪,“琵琶,这么晚了,还不去安歇?何时过来的?”对于琵琶韩增说不出是愧疚还是什么,但自己总有几分利用她的嫌疑。 “来了有一会儿了,侯爷不也还没睡吗,宫中御医的医术要比外边的大夫不知高明多少,陛下那般在乎皇后娘娘,定然也不会让她有事的。”琵琶轻声安慰,自回来后,韩增的愁眉未曾舒展过,只是琵琶一直不言语,而今,却是看不得他如此,故愿自己往宫中走一遭,说句实话,她不喜欢那个被禁锢了自由的地方。 “连你也看出来了,更躲不过陛下的眼睛吧!”苦涩的笑挂在唇边,“琵琶,你说我对成君的关心是不是太过了?”韩增一直想掩埋了对霍成君的这份上心,尤在刘病已面前,时刻提醒着自己,不可过了,然而,只要一遇到霍成君出点事,他又总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一如那天的宴席,一如人散后与刘病已若有似无的斗气。 “兄长对妹妹关心也是正常的,侯爷心善,对琵琶这样相识尚浅的,都能出手相助,况皇后娘娘?”琵琶很聪明地未点破,同时为韩增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她能理解韩增的情不自禁。 “兄妹……”韩增点点头,“明日入宫,自己小心些,夜已深,早些歇息。”韩增语罢人离去。 琵琶望着黑夜中拉长的身影,静静吹了会儿冷风,也就回去了,只是她哪里睡得着,韩增也好,宫里那个陛下也罢,虽然知晓他们在谋划些什么,可琵琶却不知他们心中会是如何煎熬,同时也为霍成君添上了一抹担忧。 “陛下又不来?”戎婕妤看着罗衣怵怵的面孔,就猜到了结果,在罗衣弱弱点头后,对一旁的乳母吩咐道:“下去,好生照顾二皇子。” “要你们有什么用?请个人都请不来,椒房殿会用苦肉计留住陛下,你就不会吗?别忘了,咱们殿里还有二皇子,他可是陛下的亲生骨肉,陛下总不会对他心狠!”戎婕妤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加以利用。 “可大皇子在椒房殿……”罗衣走之前,戎婕妤就教过她,况且她又不是愚笨的,谁知那样巧,她前一步踏进椒房殿,后一步上官幽朦就带着刘奭也到了。 “主子是知道的,陛下疼惜大皇子,大皇子在那儿,陛下断然不会轻易离开的。” “哼,眉尹倒是敢放人,让眉尹来见我,有的事我得给她提个醒儿。”戎婕妤眼中闪现着算计,她不能让刘奭与霍家的人走得太近,更不能让他与霍成君太过亲近,而能阻止这些的,眉尹无疑是个最佳人选。 “诺!”在戎婕妤身边这么几年,她的一举一动,罗衣总能猜到些,虽然不是很清楚,戎婕妤哪来的这股子自信,要知那眉尹,自从许平君离开后,除了照顾刘奭,几乎不再参与别的事,除非是随刘奭而出,否则似未再离殿一步。 眉尹一听事关刘奭,虽有疑惑,还是跟着罗衣一同去了披香殿,不过对于戎婕妤,除了应有的礼数,再未多给一个表情,这自是惹得戎婕妤心中不快。 “眉尹,你忘了,你的主子早就被人害死替代了,可你这无主之人,这脾气怎么反见长了,你说,我今日若是教训了你,可有人替你出头?”戎美人看似欣赏自己的长指甲,余光却一直未从眉尹身上移开过。 “戎婕妤寻奴婢至此,该不会就是为了教奴婢礼数的?若是如此,奴婢只怕承受不起,大皇子还需奴婢照料,奴婢先行告退了。”戎婕妤眉尹不想与她有什么交集,她没有忘记,许平君生前,戎婕妤是如何对她冷嘲热讽的,会如何明目张胆地为难她,只不过许平君大气,未与她计较罢了。 “这般着急做什么,大皇子可在椒房殿,莫非你也想傍上霍皇后这根高枝儿?”戎婕妤挑眉打量了一番眉尹,“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许皇后是如何死的吧?放心,我让你来,不过是给你提个醒,别让大皇子与霍家的人走得太近了,他迟早会是霍家的阻碍,这人你可得看好些!”看似和善的笑意,却令人生寒。 眉尹心底冷笑,面上却依然冷漠,“多谢戎婕妤提醒,若真要防着,如今最该防的是您才对,您想再上一步,只能靠着母凭子贵这一条路,而大皇子是二皇子最大的阻碍。”一番话让戎婕妤铁青了脸色,再也挂不住笑意。 戎婕妤什么意思,眉尹很清楚,所以她不会那么傻的成为戎婕妤的棋子,随她利用,这样的感受有过一次足矣,而对霍家的防备心更是添了几分。 眉尹不会让自己白白走这一遭,不论是为了报答戎婕妤对许平君以前的那些嘲讽,还是今日的“好心”提点,也该与她说道几句。 第一百零二章 华宴风光奈清冷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眉尹略微顿了顿,“戎婕妤也需花些时间,多关心关心自己,知道得太多本就不是一件好事,况像婕妤这般四处张扬的?”留下一个深意的笑,施礼而去。 戎婕妤不知眉尹话中何意,却觉得那般瘆得慌,方想问个明白之时,眉尹早已离开。 戎婕妤的话对眉尹并非没有作用的,因而,她从披香殿离开后,便往椒房殿而去;眉尹本是一直防备着霍成君与上官幽朦的,但上官幽朦对刘奭从来不错,霍成君也没有什么动作,加之,那日眉尹至椒房殿后,刘病已有寻她相谈,也就放松了对霍成君的戒备。 眉尹至时,原本尚有欢笑之人,渐渐静寂,云岭更是立于霍成君前方,俨然一副保护的模样,双眼不敢放松地盯着眉尹看,“你又来做什么?” 与云岭截然不同的是刘奭,“眉尹姑姑”,刘病已欢腾地扑向眉尹,丝毫不顾周围已变化的氛围;霍成君拉了拉云岭的衣袖,让她退到了一旁。 “奭儿也该累了,眉尹既然过来了,带着奭儿先回去便是了。”虽然刘奭在椒房殿会有些吵闹,可霍成君却喜欢这样的感觉,尤是刘病已也在此,仿佛如此才是一家,却也明白眉尹对自己的成见,未让刘病已为难。 眉尹在带走刘奭之后,又于第二日至椒房殿,她特意挑了个刘病已不在的时机,霍成君几人见她也觉奇怪,“奭儿不在我这儿。”她以为眉尹又是来寻刘奭的。 “奴婢有事与皇后娘娘单独聊聊,不知可方便?”眉尹是打定了主意,霍成君会同意的,而事实也是如此,尽管云瑟与云岭放心不下,霍成君还是与眉尹单独处于了一室之中。 “你有何事要说?”霍成君不认为眉尹会有什么好事。 “若是将大皇子交于霍皇后抚养,皇后可会真心相待?”刘病已早有这意思,前几日也已与眉尹直说,昨日眉尹所见,刘奭在椒房殿确也不错,既然是迟早会发生的,眉尹更该确认一下,或者说得到霍成君的一个承诺。 “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了奭儿,不说别的,光陛下对奭儿这般上心,本宫也不会犯傻,与奭儿为敌,你可安心了?” “愿皇后娘娘也能让霍夫人如此想。”说到底,眉尹最担心的还是霍显,她的肆无忌惮令人心惊胆战,刘奭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知的孩子,又岂是她的对手,况且,毕竟霍成君与霍显母女连心,谁知道到时霍成君又会受霍显何种影响。 椒房殿有着眉尹太多不好的回忆,每次来到这儿,除了有对霍成君的不喜,也心存愧疚,因此,眉尹也不会在这儿就做逗留,说完便离开了。 霍成君因脚上的伤,在椒房殿躺了好些日子,竹卷翻合间,离新年只有三日的光景了,虽然已是冬末,可窗外依然白雪飘飘,风将挽在床两旁的帘慢轻轻拂起,霍成君就这样吹着风,看着外边的白茫茫。 “真不叫人省心,怎么不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冷风寒,不怕冻着了?”刘病已进来时,就看到霍成君呆呆地望着窗外,“这大半个月,可是闷了,与吾出去走走?” 果然,霍成君听刘病已如此言,脸上立刻浮现了喜悦,立马点头起身,“去哪儿?” “仔细着些”,刘病已扶着急匆匆下榻的霍成君,“随你的意。”两人踏雪而往,因霍成君脚上的伤未痊愈,坐的时间却是比走的时间来得久。 红梅下,霍成君依然是红色的披风,紧紧依偎在刘病已怀中,“兜来转去,还是来了这儿”,不知不觉中,竟然又找到了这儿。 “我们初遇时,便在离此不远处”,那个时候,刘病已只听到了霍成君战战兢兢的请罪声,他未低头仔细看,直到三年后才发觉,原来眼前人,早已相逢。 霍成君未语,只是抬头看着梅花,嘴角上翘;晶莹的雪与梅花相映成趣,又将梅树压得颤颤的,刘病已未语,两人便安静地在这僻静之地驻足。 地节二年的新年如约而至,华宴如旧,霍成君却觉冷清不少,没了霍成姝的相伴,看着霍光不再意气风发,那强大的气势之中,透着几分羸弱,霍家其余的那些人也让她看了头痛。 冬去春来,被细雪染白的大地,慢慢换上了点点的青绿,一切是那样的生机盎然,仿佛所有的新事物都在萌芽,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蓬勃发展。 随着天气的暖和,霍成君也暗暗祈祷着,霍光能早一日恢复过来,而霍光在身体有几分好时,便重返了朝堂,这也让霍成君与邴吉、张安世等人松了一口气,只道他是捱过了那一关,却只有霍光自己清楚,他有多少是在强撑,或许霍成君那逞强的性格,像的就是霍光。 霍光像往常一样处理着政务,听着朝臣的禀报,只不过每次回府的路上,他总是在软轿内合上了眼,疲惫的感觉席卷全身。 终于,在这样半月之后,霍光再一次病倒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病情来势汹汹,一日的光景里,霍光有大半天沉睡如孩儿,所有的药用下,也无甚作用。 国之栋梁,病重至此,即便刘病已想隐瞒,也还是逃不过霍成君的耳朵,宫中有太多的人希望霍成君可以知道霍光如今的情况,更有甚者,为着霍光的病而叫好。 霍成君无暇顾及这些声音,宫中的那些话真假有几分也难以料定,想要知道霍光究竟如何,霍成君最终还是召了琵琶,宫外的事总是宫外的人知道得清楚。 琵琶一入宫,霍成君已一刻等不及,“琵琶,我父亲的病情如何,真如宫中传言,已经难以下床了?”霍成君眼中泛着红丝,充满期待却又带着几分躲避地等着琵琶的答案。 琵琶来之前,韩增嘱咐过,不可尽对霍成君言,可是琵琶却觉着,这事若是瞒了霍成君,她定然会恨韩增一辈子的,第一次,琵琶没有遵照韩增而行,略一犹豫,“皇后娘娘,大将军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尽管琵琶扶着霍成君,却还是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后退的步伐,与睁大的眼中的不可置信,那红丝渐渐变成了一层雾水,“怎么可能?前几日父亲不是还可上朝,还可处理朝政,为何眼下会病得这般眼中?”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如这春光一般,开始复苏,生命焕然。 “我听侯爷说,怕就是因在朝堂之上的日子过于操劳了,虽说现在是春天,可春寒袭人,也是不轻的,大将军的身体本就未全好,如此一来才加重了病情……”琵琶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霍光的情况,都告诉了霍成君,这当中一半是韩增多言,一半是她打听而来。 “连韩增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这个做女儿的,却是什么都不知,若非那些传言,只怕还糊里糊涂地享受着宫中的锦衣玉食,全然不知爹爹正受着病痛折磨!”霍成君潸然泪下,琵琶的每一句实情,都好似敲打在霍成君的心头,她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第一次,这样不知所措,比霍成姝离世之时更为害怕。 “云瑟,请陛下!”霍成君一心只想着出宫,尚存的一丝理智与那份自然而然的依靠,令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病已。 “皇后娘娘,您别急,大将军会好起来的。”霍成君这样的慌张,琵琶是第一次见到,虽然她与霍成君相熟不久,可也知道她并非是个轻率之人,否则也不能在这诡谲后宫之中,至今安然无恙,至今无人可撼动她的地位,这当中除了霍光的因素,还有霍成君本身的原因。 “可有人见过皇后?”五年的时间,足够刘病已在宫中安插自己的眼线,云瑟离开后,刘病已就知霍成君突然找自己有几分不寻常。 “回陛下,龙额侯府的琵琶姑娘在皇后宫中。” 仅这一句,刘病已便一脸了然,他知霍成君,多疑他明白,霍成君找他是为了什么,只是这一次注定要让她失望了,而这一遭刘病已还是会走的。 “成君,何事你这般着急,还让云瑟至宣室殿寻我,我不是说过今晚会来椒房殿,这会儿都等不了了?”刘病已故作糊涂,对着霍成君笑言。 霍成君哪里还有时间观察刘病已的用意,一见刘病已所有的隐忍顷刻决堤,“陛下,臣妾要出宫看望父亲。”她以为刘病已会同意的,却不想只得到了刘病已两个字的回答“不许”。 “陛下……”她不信刘病已所言,却看到刘病已的坚决,“陛下以孝治国,爹爹病重,我为人女,理该去看看,求陛下让成君去趟霍府,成君保证今日去今日回。”带着哀求,杏眼等待着刘病已的恩准。 “你去了又有何用,我已让御医至霍府,也算是为你尽孝道了,成君,君臣有别这话,我早与你讲过。”刘病已的不可商量,与往常那柔情的他,完全是两副样貌。 琵琶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看着他们的神情变化,她没有霍成君的诧异,她明白刘病已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在眼神望向刘病已之时,刘病已同样注视到了这个在一旁平淡而立的女子。 第一百零三章 不怕她会恨上你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当琵琶与刘病已的目光聚集在一起时,刘病已只是错过,再次看向了哭泣的霍成君,手臂微微向前后,还是收回,负于背后;而琵琶不言,自知即便自己知道一些事,刘病已与霍成君之间,她是无法说什么的。 “陛下,皇后娘娘,民女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先行告退了。”在刘病已的允许下,向他点了点头,就离开了椒房殿,出门前还是回头看一眼霍成君。 “陛下,只让我见爹爹一面就好!”霍成君握着刘病已的手掌,在刘病已久久未言语时,霍成君顺势跪下,那未全好的脚,愣是让她闷哼一声,也让刘病已低头看了看她。 “起来!”对她,终还是无法做到不管不顾,她的闷哼,让刘病已泛起心疼,“成君,我都是为你好,你父亲的病,我自会命御医好生诊治,你在椒房殿好好养伤。”刘病已蹲下身子,双手扶着霍成君的双臂。 “陛下若当真为我好,就让我回一趟霍府,就这一次,好不好?”霍成君没有起身,只是带着更多的祈望看着刘病已,梨花带雨惹人怜,这一次,她要利用的就是刘病已的心软与不舍,可她终归还是失算了。 “我会让幽朦替你去霍府看看,别的不必多说。”刘病已松开了霍成君的双臂转身,“云瑟、云岭,好好照顾皇后!” 在刘病已迈开步伐之时,霍成君上前抓住了刘病已的衣袍下摆,“陛下,成君求求您了,陛下怎么忍心让成君困在宫中,心却如烈火焚烧呢?”抬头望着他高大挺直的背影。 “放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刘病已未转头,面上的神情霍成君无法得知,可声音却是那样冰冷。 可霍成君尽管心头有几分慌张,手始终没有放松,她知道,这一次妥协了,就再难见到霍光,霍成君不知道刘病已那句为她好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一定要出去。 只听刘病已叹了叹气,“云瑟,让你们主子松手!”云瑟与云岭站在刘病已身侧,看着他已微怒的面色,连忙走至霍成君身边。 “主子,听陛下的吧,不要让老爷再为您忧心了。”云瑟知道什么能够触动霍成君。 可是霍成君又哪是这般好糊弄的,依然坚定望着刘病已的背影,手中的力道更大了些。 云瑟劝说也无用,刘病已闭了闭眼,不再如之前那般心软回头,不再顾身后霍成君紧紧攥着的手,用力提了提衣摆,迈开了大步,几步之后,霍成君的力量,终敌不上刘病已,被重重地摔在身后,看着空落落的手,看着决然而去的身影,只剩无声的泪水,在面颊无法干涸般地往下流淌。 刘病已回到宣室后,就看到韩增早已等在殿前,苦笑一声,“龙额侯真是什么事都能立马知道,吾该查查这宫中是否有什么不该入宫之人了?”韩增会来,在刘病已的意料之中,先前那一幕,琵琶都已看到,她自然会告诉韩增,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般快。 而韩增,在琵琶出门不久后,竟然就至宫门口等着琵琶的消息,因此,他才能在听了琵琶的述说后,即刻至宣室殿前候着。 “既然来了,有话进来说。”韩增那点心思,刘病已尚猜得到,正因猜得到,才会对他少了几分戒备之心。 “有话便问吧。”刘病已看着韩增要问不问的模样,也懒得与他绕圈子,实在是方才与霍成君那番太累了。 “皇后娘娘可好?” “你如此知她,不问也该知道她那倔性子,哎,吾也不知该拿她如何?”卸下了在霍成君面前的强硬,眼中浮现的都是在自己离开后她的模样。 韩增沉默,知道刘病已的打算,才不知该如何应对,“陛下不怕她恨上您吗?” 换来的是刘病已的久久不言,挥了挥手,让韩增退下后,刘病已抚额,身在靠在椅背之上,从未曾这样的疲倦,闭上眼,都是霍成君方才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廖公公,你亲去御医院一趟,命御医至椒房殿看看皇后的脚如何了。” 上官幽朦至椒房殿时,只看到霍成君无力地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远方,上官幽朦的手轻轻搭在霍成君身后,霍成君猛然回头。 “看到我就这般失望,我去看过外祖父了,他只教你不要与病已对着来。成君,外祖父到这个年纪了,总会有这一日的……”上官幽朦想劝慰霍成君,可又不知该如何出口,毕竟对于霍成君而言,太过残忍。 “为何连一面也不让我见,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冷静了一日,霍成君只觉刘病已太过反常,若说他对自己无心,为何会在离开后让御医来;若说还有情分,为何那日还会不顾自己的伤,决然而去? “病已早不是初入宫时那个小子了,他的心思岂是你我猜得到,你自己好好养着才是真,你此时若是有个什么,教外祖父如何安心,难不成你还想让他病上加病?”上官幽朦不知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能让霍成君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看着她独自倚窗落寞,上官幽朦心中也是不忍。 霍成君的目光再次拉长,上官幽朦见她心思早已飞至窗外,也不再多言;霍成君看了一眼离去的上官幽朦,“云瑟,我回不得,你拿着这令牌就说是替我至宫外买些东西。”不用霍成君多说,云瑟也明白霍成君的心思,略一犹豫,就点头应下,只是向云岭嘱咐了几句。 “我是真不知你这唱的哪出,心里边明明在乎得紧,却还要装作漠不关心,这样放心不下,怎么不自己去看看?”上官幽朦从椒房殿回至长乐宫时,方至门口,就听宫女禀报,刘病已在殿内等了好些时间。 “我去了能如何,只是看着她又求我出宫去,我再拂了她的意,这又是何苦,倒不如现在这样,她无法再提,我也不必再拒绝。” “你明知道外祖父时日无多了,怎的就这么狠心,不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成君自从四姨走后,对亲情更是在乎,也不怕她恨上了你?”上官幽朦想从刘病已口中探得一点口风。 “韩增也如此问,若是不怕她恨上我,我又岂会避而不见?”刘病已看了看上官幽朦,没想到两人问得竟是如此一致,“幽朦啊,不是我狠心,霍成姝死时她就那般,霍光迟早也有这一日,若是让她见了岂不是更伤心?”刘病已明知上官幽朦的用意,又怎么会全盘告诉她。 上官幽朦怀疑的目光直视刘病已,也丝毫不掩饰,她知道,刘病已定然不会这般简单,虽然他对霍成君的情,上官幽朦都看在眼中,可刘病已也是一个君王,他对霍光的忌惮更是不用多说。 刘病已轻笑,“幽朦,成君可有好好养伤,那日定然又让先前养得半好的伤牵动了。”说到这儿,刘病已的眉头总是不自然地紧蹙,久久不能舒展。 “放心,我今日看她是平静了不少,她非愚笨之人,你派御医前去,哪会不知道你的一番心意,不过,再多的心思,也不及你亲自前去看看。” “她能好好的就好,我只怕她与我怄气,反伤了自己的身子,你也知道的,她体弱,可禁不起每日里自己亏待自己。”刘病已算是松了一口气。 许多日子,刘病已仍然未踏足椒房殿,只是御医每日从椒房殿而出后,便是往宣室殿报与刘病已知,而刘病已也猜到了霍成君会向御医打探霍光的情况,吩咐他们只准对霍成君言,霍光的病情还是如先前那般,可实际上,霍光的身体早已一日不如一日。 霍成君本是不信御医之言的,可每日他们都是如此回答,七八日过去,自然也慢慢相信了,毕竟谁会一心盼着自己的父亲一日日恶化。 “妾身想着,大将军病重,皇后娘娘重情,这几日定然也难以下食,故命人做了些山楂糕,可开开胃”,张筠柔将盘中的山楂糕放到了霍成君面前,“虽说大将军不大好,皇后娘娘可也要保重自己,陛下心中可也惦记着您呢。”霍光的情况,张筠柔一直都是知晓的,可她没有这个胆子也霍成君明言,只能透露那么一点点。 霍成君却未将张筠柔的话放在心上深思,霍光即便如那日云瑟回来所说那样,确实也是不大好的,注意力更是落在了她最后那一句话上,“陛下,可还好?”自从他怒气而回后,再未到过椒房殿,霍成君知道御医天天来此,是奉了他的旨意,他定然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可是自己却不知他这几日过得怎样。 张筠柔闪过一刹惊讶,“陛下自然是好的,皇后娘娘不知道,昨晚陛下还赏赐了妾身宫中之人,说她们煮的茶好……”张筠柔讲着这几日,刘病已与她在一起的甜蜜,霍成君的笑早已变成了脸上的僵硬。 张筠柔的话一直在霍成君心头萦绕,诸事交杂,越想越是心乱,看着一窗春色,对着和煦的阳光,霍成君才发现,自己许久未踏出过椒房殿,“云瑟、云岭,我们出去走走。” 第一百零四章 恨不了却生悔意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所谓的走走,也不过在一井亭内坐看不远处池边的景色:池边柳树新芽早发,已垂下了碧绿的丝绦,几株有些年岁的,柳枝已垂入水中,水面上的几点浮萍点缀,添了不少春意。 “皇后娘娘的心可真宽,后边撑着之人都快倒下了,还有心到此赏春光,可惜啊,春光易逝,人事易变。”戎婕妤语中的惋惜与面上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霍成君自是明白她话中之意,心下一惊,说实话,霍成君会怀疑张筠柔的话,会怀疑御医的话,有时却相信戎婕妤的话,当一个人想方设法与自己作对时,她更会想法设法地了解关于自己的一切,戎婕妤显然就是那个人。 “我父亲究竟如何,你与我说个清楚!”当她接受那些无甚变化的谎言时,却有人告诉她,真正的情况不是那样的,而是自己一直害怕的那个样子,心立马揪了起来。 戎婕妤一步一步走至霍成君面前,“陛下费了这么多心思,瞒你至今,我若说了,岂不是让陛下找我麻烦,这样的蠢事,皇后以为我会做吗?” “你已经透露了,难道还怕陛下吗?你知道的秘密只怕是陛下也明白了?”霍成君隐隐觉着,这后宫之中知道最多的,该是这个看似嚣张,不如张筠柔聪明的戎婕妤。 “皇后娘娘这话却是好笑,妾身岂能不怕,陛下圣明聪达,又何须妾身的禀报?”不论事实如何,戎婕妤都会将这些推得一干二净,“况且,前些日子,有人与妾身言,霍家好似对妾身不满,想再走谋害恭哀皇后的路子。” 虽然戎婕妤暗中以此威胁过霍成君好几次,可这样明着的却还是第一遭,“戎婕妤休要胡说,本宫只想知道父亲如何,你若知晓便说,若不愿意,本宫还想图个清静!”许平君的死始终是霍成君心中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个位置来得有多少阴谋,也是霍显亲手为霍家埋下的一个炸药,孤儿神色间添了几分慌张。 “皇后娘娘不想听,妾身便不说了,大将军不过大限之日快到罢了,皇后既想清净,妾身就往别处转转,宫中风景这般多,只停留于一处岂不太可惜,陛下也是如此想的吧。”戎婕妤知道刘病已不去椒房殿已有好几日,以为是因霍光将死,不必再做戏,才会如此,相信霍成君盛宠难再,念及此,心中自是畅快,也无所谓霍成君说什么了。 霍成君在戎婕妤离开后,再也挂不住那平静之色,“云瑟,你不是至霍府看过,爹爹的病情不是未加重吗?”忽然间,霍成君想到了张筠柔那一句“大将军不大好”,“去兰林殿!”这几日,刘病已日日留宿兰林殿,或许张筠柔会清楚一些情况。 兰林殿,张筠柔把玩着刘病已这几日赏赐的物件,满面春光与方至的霍成君的满面忧愁形成对比,几日间,兰林殿已成了后妃巴结之地,只不过,在众人见到霍成君之时,面上多了几分惶恐,霍成君未理会众人,“张婕妤,本宫有几句话要问你,可方便移步至安静之处?” 听到霍成君如此说,方才还热闹着的人,纷纷告退离去,张筠柔笑着与她们道别后,才回到霍成君面前,“皇后娘娘有何事,妾身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 “你定知道我父亲的病情,快告诉我。”关于霍光的消息,霍成君一刻都不想多等。 “皇后娘娘该知道,能让这么御医相瞒不报,除了陛下,无人会如此,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妾身又哪敢多说什么,皇后娘娘若是想知道事情,倒不如亲自去问陛下。”张筠柔不会傻到为了刺激霍成君,而让刘病已拿自己出气,因而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的。 知道张筠柔无意多说,霍成君也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转头便出了兰林殿。 “廖公公,烦请通报陛下,臣妾霍成君求见。”霍成君这个主儿来了,守门的太监,立刻与廖公公言,这哪是自己能应付的。 “皇后娘娘这是出了什么事儿,这般着急,陛下处理朝中事务,这会儿任何人都不见,奴才也不敢前去打扰,皇后娘娘要不先回椒房殿,待陛下处理完政务,奴才再给皇后娘娘禀告,如何?” “廖公公,先前陛下出宫,您也是这样对付张婕妤的,只是这一招今日对本宫无用,既然陛下事务繁忙,成君就在外边等陛下处理好朝政,再求见!”霍成君只当刘病已不愿见自己,才让廖公公编了这么个理由,特意提高了声音,让里边的刘病已也能听到。 “皇后娘娘您这可冤枉奴才了,对付谁,奴才也不敢对付陛下与您啊,奴才知道您是为何而来,可您这般大声,若是扰了陛下,陛下心中不快,岂不是更难如您的意,您还是听奴才的,回椒房殿歇歇,陛下一得空,奴才便禀报,您还信不过奴才吗?” “公公既然知道本宫为而来,便明白此事等不得。” “这……” “廖公公,陛下让皇后娘娘进去。”廖公公正犹豫间,小太监从里边出来,在廖公公耳边说了几句,霍成君在外边的喧闹,成功引起了刘病已的注意。 刘病已抬眼看了一眼霍成君,又低头看着案几之上的案卷,“何事,说罢!” “陛下知道的,成君只想问爹爹究竟如何了,成君只想让陛下一句真话。” “知道了你又能如何,生死有命,不过是徒添伤心罢了。” “照陛下这么说,难道爹爹真有个什么事了,成君也不能知道吗,只为不伤心吗?”霍成君已有几分激动,她看着刘病已将手上的竹卷往案几上一扔。 “霍大将军,醒来的时日比之前更少了些,大限该在这几日了。”刘病已说得异常平静,深邃的目光只盯着霍成君。 “让我见一面!”霍成君不再是请求,说得异常坚定。 刘病已起身,走至霍成君面前,“我若不许,你会恨上我吗?”听上官幽朦与韩增问了自己这句话,刘病已也想听听霍成君的答案。 “我恨不了你,终是霍家,终是我欠了你的,要恨只恨我当初一意入宫嫁给你,你曾警告我不要后悔,如今你赢了,我悔了。” “悔了?”刘病已打量着霍成君,薄唇轻勾,“成君,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想知道霍大将军的消息,我会命人至椒房殿向你通报,不会再瞒着你。” “最后一面让我见见,好吗?”她的要求一退再退,只是希望刘病已可成全这最后一点祈求。 刘病已可以看到她眼中坚忍的迷雾,“我会去见他。”不忍心说出不,可还是婉转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究竟要我如何,你才能让我回去一趟?”所有的理智已经崩溃,你质问到无力的妥协,不过几日间,霍成君已经筋疲力尽。 刘病已转身不再回答霍成君的问题,霍成君却好似褪下了一身的伪装,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抱着双膝,将头埋在手臂之间,无声的泪水打湿了臂弯。 刘病已听到抽噎声后,忍不住转头才看到,蹲在地上的人儿,“成君,你有什么想说的,告诉我,我会替你转达,不要这样,我会心疼。”看着在怀里不再挣扎的人,刘病已的心也仿佛被针刺着。 霍成君不答话,依旧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刘病已无奈之下,还是命人备了车辇,自己送她回至椒房殿,将她抱至床榻之上,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轻柔,为她盖好被子,深深看了几眼后,就欲离去,手腕却被霍成君紧紧抓住。 她不语,手却一直不肯放下,直到刘病已强制掰开她的手,才无力地垂直床榻边沿,“成君,好好休息,霍大将军有何事,我会告诉你的。” 回应刘病已的是霍成君眼中渐渐回归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死寂的安静;刘病已怕霍成君会做出什么伤了自己的事,只对云瑟云岭吩咐道:“你们好好守着,不要离开她,若有何事,命人找吾便可。” 霍府因为霍光的病,除了大夫进进出出外,还有朝中大臣,有的是真心来看望,诸如邴吉张安世等人;有的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甚至来看看老霍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如同魏相此类,似乎所有人都在关心霍光的生死。 三月初六深夜,一道大将军病危的消息从霍府传出,更是照亮了长安城众多府邸的油灯,将许许多多的人,从睡梦中惊醒,消息传至皇宫,刘病已更是着了衣袍,深夜赶往霍府。 刘病已至霍府时,邴吉、张安世、杜延年等人已守在霍光床榻之前,他们每一个对于霍光的消息,都命人不得延误,只是怕送不了老友的最后一程。 当邴吉看到刘病已出现,又着急地询问着霍光的情况,坚持在这夜中守在霍光身边时,眼中老泪弥漫,替霍光感到欣慰,心想着,霍光可以安心地走了,可谁知,这一夜,霍光竟然缓了过来,这让霍显、霍禹不禁喜极而泣,他们的依靠还是回来了,连忙询问御医,霍光可是挺过去了? 对此,御医也是纳闷,自己的诊断不会错的,可眼前的霍光确实比昨日还要精神些,在经刘病已同意后,连忙拨开众人,为霍光搭脉诊断。 第一百零五章 深夜病危得帝恩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御医忙至床榻前,搭脉之后,才对着刘病已小声说:“陛下,大将军怕是还有话嘱咐。 ”言外之意,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在场之人都明白。 霍光睁眼醒来,就是因为听到了刘病已的声音,“陛下,恕臣无法行礼请安,这夜里,还劳陛下走一遭,实乃臣之过。”即便到了这样的情况,谨慎如霍光,也不给人留下话柄,依然谨遵立法。 刘病已上前,坐于床榻边沿,“大将军休如此说,皇后心念大将军,吾特来看望。”这个人情,刘病已还是卖给了霍成君。 “皇后可来了?”霍光带着几分期待,心里明白,自己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若能在生命的最后再见最疼爱的女儿一面,也就无憾了。 对着霍光向外张望的眼,刘病已说出了事情,“夜色已晚,皇后出来多有不便,她一切安好,大将军不必挂心。” 刘病已的意思,霍光只一眼便明白了,霍成君自己是见不到了,“不在也好,也好……” “陛下,臣自知时日无多,今得上天怜悯,还可得见天颜,无甚感激,本该亲书谢恩表,呈于陛下,奈何如今手不能提笔,只得口述于陛下知。” “大将军请说。” “我大汉从高祖皇帝至今,虽有风雨,幸得君主圣明,霍光有幸服侍过孝武皇帝与孝昭皇帝,又逢陛下,陛下恩厚英明,朝中人才济济,大汉定能在陛下引领下,定能收服匈奴,外有常恵、解忧、冯嫽,将西域收入大汉亦指日可待,惟憾臣无缘得见我大汉盛世。”霍光眼看着霍去病、卫青、赵充国等将领为了大汉的统一一次次出生入死,当年武帝的满腔雄心,霍光也曾想替他看看,无奈年岁已大。 “第二桩,乃是臣一番私心。霍光得以入长安,得以有今日,全靠当日兄长霍去病的提携,若无兄长,自无霍光今日,可惜兄长病死未留儿女,臣愿将霍山过继给兄长霍去病,祭祀香火,愿以封地东武阳邑三千五百户分与霍山,封霍山为侯。”霍光虽是将死之人,可尽管身体以弱,那双眼睛依然透亮有神,等待着刘病已的答复。 在一旁的邴吉却是听得皱起了眉头,霍光这要求还真有些让人为难,将霍山过继给霍去病,赏霍山三千余户封地,都未有什么,只是封侯一事,哪是随随便便能答应的,这可是要朝廷讨论后,要封侯之人有所功绩才可行,可先不说朝廷那一关,就霍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整个一纨绔公子,哪能轮的上啊? 奈何这是霍光向刘病已求的一个情,这么多年的老友,邴吉又怎忍心在这当口泼霍光的冷水呢,自也不好劝阻,只能看向坐于床沿之上的刘病已。 让众人讶异的是,刘病已才不管规矩不规矩,竟连眉头也未皱一下,立马答应了霍光的要求,“大将军为大汉劳碌一生,吾又得大将军迎回宫,大将军如此要求,吾岂能不应?大将军放心,明日吾命人以大将军的意思拟旨,封霍山为列侯。”刘病已红着眼眶,霍光的请求一个未拒绝,满口答应,只让人看到这浓浓的君臣之谊。 这一桩事了,又见刘病已答应得如此之快,霍光心头便松了一分,“臣还有一事想与陛下私下言。”到了这时候,霍光也知道有些话不与刘病已说,就只能埋在土里了。 命周围之人退出屋外后,刘病已才对霍光道:“大将军所说之事可是与成君有关?”除了霍成君,霍光与刘病已之间没有什么需要私下讲的。 霍光点点头,“臣走后,成君定当伤心,请陛下替臣转告,活着之人安康,臣九泉之下方能瞑目;日后她在前朝没有臣撑着,还请陛下在后宫多照拂几分。”霍光的脑袋依旧清明,他知道,霍成君能有今日,全然是因为自己,可自己一旦撒手而去,霍成君的依靠便绝了,一个娘家难靠之人,在夫家甚难立足,况是后宫。 “此事大将军可放心,成君吾定会好好护着的,不会让后宫之人伤她分毫。”对霍光的承诺,也是他自己心中暗暗许下的诺言。 “谢陛下!”这声谢,霍光是发自内心的,刘病已的眼神骗不了人,女儿的日后他可放心了。 “成君入宫之时,尚有些东西未带入宫中,闺房会中有幅画是她甚喜爱的,陛下回宫时,可否将那画替成君拿至宫中?” 刘病已难猜霍光的用意,却还是答应了,只不过在看到画的那一刻,刘病已就明白了霍光的意思,可他并未将画还给霍成君,这已是后话。 刘病已推开房门,那些还在外边等着的人,一拥而入,刘病已看了一眼早已经慌了神的霍禹,坐入车辇内,对着廖公公道:“回宫后,传吾旨意,命人速速拟旨,擢升霍大将军之子霍禹为右将军。” 刘病已此话一出,廖公公心下一惊,就连传旨之人至霍府时,邴吉也着实吓了一跳,“子孟,你方才与陛下说的就是这事?”却见霍光摇摇头,刘病已这一举动,霍心里边也纳闷着,没有任何人提及霍禹,刘病已这一纸诏书来得太过突然。 而邴吉心里边越想越觉着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看了看正兴头上的霍禹与霍显摇摇头,决定第二日入宫问问刘病已为何要这般做。 “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都回去歇息吧。”霍光执意让所有人都离开,可邴吉却是强行留了下来,只因心中还有一个疑惑,需要霍光解答,他怕,此时不问,日后,只剩自己的猜测了。 “子孟啊,你方才与陛下所言,怎么没有提及霍禹,反是让陛下封霍山为侯爵,这又是为何?”邴吉不明白,霍光为何会念及妻儿子女,反倒提起那个霍山。 “少卿,我这一走,俸禄封地还有何用,再求封赏,反倒因陛下猜忌与不快,可霍山一旦被封列侯,便可在朝堂之中有一席之地,可参与朝中诸多大事,多少还有我霍家之人在那朝堂之上。”霍光这步棋走得,邴吉不得不服,他即便到死了,也还是将一切都谋算好了;即便到这个时候,头脑也比旁人来得清醒多。 可邴吉也不免更悲从中来,这样一个人物,却与自己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了,邴吉要比霍光大几岁,一直以为霍光硬朗,会比自己多活几年,没想到,还是他要先去了,叹息与不舍让他就这样在霍光床榻前守了一晚。 这一夜,霍成君睡得很沉,全然不知霍府发生的一切,更不知霍光病危的消息,直至第二日,刘病已亲自前来,将昨晚的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霍成君,包括对霍禹与霍山的加封,见霍成君兴致不高后,没多久也就离开了。 霍成君不关心谁加官进爵了,心里边只有霍光病危这四个字,焦急如麻,又无可奈何,她不是大夫,即便真是,只怕也无能为力了,只能在宫中吃斋为霍光祈祷积福。 “陛下,大将军虽功在社稷,可提拔霍禹为右将军,不合规矩啊!”邴吉一脸疑惑地问着刘病已。 “爱卿来得正好,封霍山为侯赐封地的旨意,已拟好,就由爱卿带与大将军,至于霍禹一事,吾知不妥,大将军与吾、于大汉皆有恩,皆有功,霍禹乃大将军独子,大将军岁未言,吾却想昭告天下,大将军功勋卓著,可庇荫子孙,况那霍禹还是皇后的兄长,大将军病危,皇后已然心上,封霍禹为右将军,也算是给皇后的一点安慰罢,爱卿如此与大将军言便是。” 刘病已的一番话在情在理,邴吉竟然没有可反驳的,一边替霍光感谢刘病已的宽厚仁慈,一边也想着,刘病已定然是不知道许平君的事,所以对霍家才会这般厚待,连他们都没想到的霍禹,刘病已也已经顾及到了,想来霍光也没有什么可放不下了,便带着旨意往霍府而去。 邴吉至霍府宣读了刘病已封霍禹为侯的圣旨,又将刘病已与自己讲的那番话,向霍光讲了一遍,此时的霍光,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可眼中的眸光还可知道他清楚地知道邴吉讲的一切,只不过无力回应罢了。 “子孟,这下你可放心了,陛下对你、对霍家是诸多照顾啊,就连霍禹贤侄也想到了。” 不想邴吉这话后,霍光的眼中,泪水顿然而下,起先邴吉只当是霍光感念皇帝的恩赐,可当霍光握上邴吉的手,眼睛睁大的那一刻,邴吉才发觉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可无论自己怎么问霍光也不说话,这下可把邴吉急坏了,连忙让人将霍光躲在亲眷全部召集于他病床前。 只见霍光想着霍禹摆了摆了手,霍禹立马跪于霍光床前,“爹爹放心,儿子定当好好为大汉效力,不负陛下厚爱!”霍禹的一番衷心,却是让霍光摇了摇手。 正当霍禹好奇,霍光想要吩咐自己什么之时,霍光勉强着抓住霍禹的手,交于邴吉掌心,又将两只手紧紧合在一起。 第一百零六章 强势而活安心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光双眸坚定地注视着邴吉,邴吉明白这当中之意,临终托孤,他这是将霍禹托付给自己了。 “子孟,霍禹侄儿我会好生照料的。”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几次皇帝的更迭,多少次的多少惊心动魄,都是邴吉与霍光一路走来的,到了这会儿,霍光将儿子交到自己手上,邴吉也义无反顾地应下这份承诺。 其实,邴吉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照顾霍禹的,除了看着他别再瞎闯祸,别的以霍禹如今的官位,也不用怕的,右将军,那可是与韩增、赵充国隶属同一级别了。 霍光这才放下了手,可眼睛一直未闭上,睁得大大地看着邴吉,邴吉一遍遍问霍光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可每次换来的都是霍光的摇头,无奈之下只得多找些人来猜猜霍光的心思。 霍府这些日子的动静,许多人也都关注着,张安世更是时不时命人至霍府打探消息,得知霍光如此后,也连忙赶至霍府,门口时遇上了杜延年与难得到霍府的韩增 看着霍光久久未合上的眼睛,与微弱的呼吸,谁都明白他有放不下的事,可眼前人已齐,究竟还有什么能使他这样强撑着。 “大将军是担心成君吗?我韩增定会给她在外朝撑腰。”韩增以为霍光担心的是未在场的霍成君,或许正因他心中是如此想的,所以也如此猜测了霍光,可霍光的眼睛仍然吃力地睁着,不肯合上。 霍光这可算是死不瞑目,从中午一直到晚上,最后连韦贤也颤颤巍巍地在夏侯胜的陪同下来至霍府,一看霍光的情形,心里愣是不好受,那不可一世的他,临了临了,竟然是这般模样,一下子是又急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邴大夫,不如将这事禀告陛下,看看陛下可有何法子,也兴许是皇后娘娘未至,大将军才放心不下的。”夏侯胜倒是给出了主意。 “子孟啊,我这便入宫,你千万要等我回来啊!”语罢,邴吉拔腿就往皇宫而去,他在赶时间,要赶在霍光还撑得住的时候传来刘病已的消息。 邴吉踏出门才知外边早已下起了雨,虽是初七的天,却因乌云笼罩,星河难见,早早就该挂在空中的月牙,也悄无声息地隐匿于其中,仿佛黑夜从未这般黑过,看一眼这天气,不顾大雨瓢泼,直往皇宫而去。 皇宫中,霍成君立于檐下,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好似在昭示着什么,“云瑟,今早陛下说爹爹病危,这雨这般大是不是也在预示什么?”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她知道霍光有什么消息,定然会有人至宣室殿通报,便命云岭在宣室殿不远处等着。 “小姐,小姐,奴婢方才看到邴大夫入宫了,一脸着急,定然是为老爷之事而来的,只是他们在殿内说话,奴婢探不得!”云岭衣裳的一边已被雨水打湿,鞋袜也已经被雨水浸透。 “云岭,快进去换身衣裳;云瑟,让人给云岭熬碗姜汤,别着凉了。”云岭的消息似乎在霍成君意料之内,并未在脸上有什么起伏。 邴吉至宣室,向刘病已讲了一番霍光的情况,想着让刘病已恩准霍成君与霍光见最后一面,好让霍光安心离去,却不想刘病已在思索片刻后,竟然还是拒绝了。 “邴大夫,你将这道旨意拿与霍大将军,他若还不能瞑目,吾再让皇后去霍府。”刘病已将方写好,盖上玺印的诏书递与邴吉,“爱卿快去罢!” 邴吉握着手中的旨意,愣了愣,最终还是听了刘病已的话,从宣室殿而出,紧紧攥着那一道旨意,在雨夜中往霍府而去。 霍成君撑着伞,看着邴吉从自己不远处奔跑而去,抬眼望了望夜空,却见几颗零落的星星已从云层中透出了一点光亮,霍成君自己以为十分镇定,却不知我这伞柄的手,早已开始发抖,待邴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霍成君迈着步子,亲自敲响了宣室殿的大门。 “进!” 霍成君将收起的伞,递与门口的小太监放在一旁,迈入殿内,“陛下,爹爹他……” “你让云岭在这儿等了一天,也该猜到几分了”,刘病已早就发现了云岭在宣室殿附近,不过若是如此能让霍成君安心,也就随便她了,反正云岭那丫头,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邴大夫方才来报,大将军似有心事未了,难以瞑目,问我该如何?” “陛下只道爹爹的心思?”听到这话的那一刻,连霍成君都难以猜到霍光想的是什么,她也以为说不定霍光就是在等自己,可在听到刘病已的话之时,才恍然大悟。 邴吉将刘病已的那道圣旨带至霍光面前,“大将军去后,吾留霍家香火不绝。”当这几个字展开在霍光面前时,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孝武皇帝,孝昭皇帝,臣霍光要与你们相聚了……”战战兢兢这么多年,为的是孝武帝那临终托孤的信任,现在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安心地卸下了。 邴吉与韩增也明白了,到最后一刻,霍光想的念的是什么,也感念刘病已的这道圣旨,它可让霍光无憾而去了;却也让其他人陷入了迷惘的猜测之中,更不懂,何时这提防着霍光的皇帝,对霍光竟了解到了这般地步,敬畏之心在心底升起。 地节二年春三月庚午,霍光薨,他曾是一个平民之子,却因霍去病的血缘之惜,从河东平阳至长安城,从此他的生命轨迹也开始改变,一步一步处处谨慎地伺候在武帝身边,承载着武帝的托孤意,承载着武帝未了的豪情壮志,走过孝昭一朝,为刘病已日后的政治做下了铺垫。 霍光强势而活,他这一生,未曾松懈过一刻,哪怕是最后弥留之际,也步步打算着,正因这份谨慎才得以被武帝赏识重用,才得以走到这无人能及的地位;霍光只手遮天,可废君重立,却也为了刘病已最后那一句,苦苦等着;最终他叱咤一生,安详而去,留下了一个十五万精锐,六十万军马的大汉,带走了伴随他一生的荣辱,任由世人评论。 霍光的丧报传至宫中时,刘病已与霍成君正在一处,或者说,他们都在等霍光西去的消息传来,那一瞬,霍成君所有的力气立刻被抽干,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放下。 “我送你回椒房殿,然后与幽朦往霍府去。”霍成君未答话,虽然她很想去,可知道刘病已不会让她去的,只要他不许,就可以有许多法子来阻拦自己,父亲生前定也放不下自己,人未入殓,霍成君不想霍成君最后还放心不下。 刘病已还担心霍成君会像先前那样,闹着要去见霍光棺椁合上前的最后一面,却不想,她这般平静,只一个人伤心落泪,一点也不闹腾,安慰了霍成君几句,刘病已便从椒房殿而出,往长乐宫而去。 刘病已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那座静寂了许久的宫殿前,他未进门,只是在外边静静伫立,数眼之后,刘病已才迈步往长信殿。 刘病已至时,上官幽朦早已换上了一身素服,未再耽搁,便往霍府而去;而只能在殿中遥遥而望的霍成君,只能等着派出去打探的人传来消息。 “小姐,既然无法心安,为何不求求陛下,去送老爷最后一程呢?小姐若是执意如此,陛下说不定就允了?”云岭看着霍成君一直望向宫外,一直对着霍府的方向忧愁,不解她这一次的不言不语。 “云岭,不要瞎说,小姐自有思量,陛下主意已定,你以为小姐几句话就能让陛下改变心意,若是如此,那日陛下也不会那样拂袖而去,反倒是让小姐与陛下之间生了嫌隙。”云瑟终比云岭多懂些人情世故,只不过一事她不明,为何刘病已会这般阻拦霍成君见霍光,这当中定然另有深意,可她未与霍成君说,然而云瑟想到的,霍成君也已明了。 “小姐,陛下已经下旨,会与太皇太后亲临老爷的丧礼,中石二千石官员为老爷守墓,三河卒为老爷修建陵墓,陵园周围征置三百家,又赐以棺椁四层的梓宫,陪葬之物均已帝礼为之,如此厚恩,天下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为了让霍成君宽心,云岭将刘病已的圣旨说道了一遍,作为霍家出来的丫鬟,自家老爷能得皇帝如此重视,一个葬礼都这般隆重,自觉脸上有光。 霍成君与云瑟却是相视一眼,霍成君来不及过多为霍光的离去而伤心,便陷入了焦灼之中,“云岭,你可知道母亲与兄长可答应陛下的赏赐了吗?梓宫、皇帝之礼安葬,未免太过了。”霍成君的脑袋尚且清醒,她不知道刘病已这样的用意是为何,却觉着危险在向霍家靠近。 云岭无法回答霍成君的问题,而得知这圣旨后,与霍成君有同问的邴吉与张安世,在刘病已与上官幽朦回宫后,立马往霍家询问霍禹,好歹霍禹这小子两人的话还能听得进几句,只希望还来得及给这小子出出主意。 看着火急火燎的两人,霍禹心想父亲已亡,还有何大事,能让他们这样激动的,毕竟这两人都是在朝中几十年的老人,或许比不上父亲镇定,可也早已稳重自如了,“两位伯父,可是出什么事了?” 看着霍禹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邴吉替霍光着急呀,“贤侄,陛下那以帝礼厚葬你父亲的旨意,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陛下下这诏令,乃是厚爱功臣,可你们若是受了,可是越矩了,定遭天下人非议的。” 第一百零七章 回归如初伴君侧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禹一听邴吉与张安世两人的话,立刻瞪大了眼睛,急忙对着两人言:“我这谢恩的奏章已呈给陛下,还如何拒绝得了,父亲才刚走,尚未入土,无人敢如此无礼吧;再者现在我若不按陛下先前的旨意,为父亲入葬,岂不是抗旨不尊了,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啊,两位伯父,我这该如何?”霍禹这下也着急了,刘病已的圣旨下来的时候,他还满心觉着荣耀,可现在一想,只剩后怕了。 “这圣旨你怎么就能接得呢?”张安世也是急了眼,霍光聪明一世,怎么就有霍禹这么一个儿子。 “陛下的圣旨,我哪晓得可以不受,加之,父亲对陛下有拥戴之功,当时也不觉有何不妥的,况且这可是无尚的荣宠,有这一遭,还有何人敢因父亲离世而笑看我霍家的?” 霍禹说得理直气壮的,可把张安世与邴吉急坏了,这小子还没弄清现在的形势,真当陛下是真心想给霍光身后如此哀荣的,“罢了罢了,你安心操办子孟的后事,只是暂时先按臣子之礼办,我们入宫与陛下商量商量,按陛下的旨意总是不可的。”霍光走了,霍禹如此不知事,也只能是他们两人奔波劳走了。 以霍成君对霍禹与霍显的了解,心中越想越不安,霍禹的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压根不会往深了想,而霍显除了不会往深的想,只怕还想将事办得越隆重越好,事出突然,消息难打探,霍成君只能一身缟素去向刘病已问个清楚。 刘病已方见霍成君之时,只觉意外,素白的衣裳,更显她消瘦脸庞上的苍白,“想回霍府?”刘病已以为霍成君还是忍不住心里边的思绪,求自己回家看看,却是看到她轻轻摇了头,顿时,松了口气;刘病已可以狠心拒绝霍成君的要求,可是在拒绝她的同时,也会刺痛自己的心,更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那有何事,大将军已去,你也要好生照顾自己,否则我答应大将军的话,岂不是不作数了,你想让一个君王对大臣弃了信言?”刘病已将霍成君拥在怀中,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的憔悴。 “陛下答应父亲什么了?”霍光走,霍成君未去看一眼,自也不清楚他有什么想交代自己的,耳边回荡的是去岁探望他时,他的叮嘱,现想来,许那时,霍光就已觉着自己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才会与自己语重心长说了那么些话。 “自是担心他走后,你在宫中被人欺负了去。”刘病已忽然松开怀抱,转身至桌案前,拿起一方玉帛,“这是给大将军追封的谥号,你看看。”霍光的谥号不好取,废帝立明君的,也是没有什么人可比拟的;在韦贤、邴吉这些人的商议后,刘病已最后还是定了这两字。 “宣成候?”霍成君望向了刘病已,“圣善周闻是为宣,成君替爹爹谢陛下恩典。”霍成君屈身行礼,身前之事,皆在身后谥号之中,虽说只是一个虚名,可这两个字却囊括了霍光的一生,霍成君不求霍家如何继续繁华,只希望霍光这一生劳碌有人明白,如此,也不枉他夜夜挑灯批阅奏章,日日殚精竭虑,心忧国家天下。 “说起这个,成君想请陛下收回对爹爹以帝礼葬之的圣旨,人已去,丧葬如何又能怎样呢,只让爹爹能安心入土才是真。”霍成君顺势提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我圣旨已下,霍家也已接旨,此时若是收回成命,岂不是出尔反尔,叫天下人笑话我?”刘病已这几日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却泛着几分冷冽。 “我兄长霍禹是个不知事的,定以为陛下的恩典难拒,才胡乱接的旨。”知道霍禹果真这样接了旨,竟无丝毫推辞之意,再看刘病已留在嘴角的一抹意味难明的笑,霍成君心下道不好,只一心想着如何让刘病已不要将霍光的丧事办得这般隆重,如何为霍禹开脱几句。 “霍禹不知事,你母亲与冯子都,还有霍家其余人也都是不知事的吗?”刘病已连霍光最后一面也不让霍成君见,更不愿意她为霍家这些事操心,“好了,你父亲的身后事,有霍家那么些人在,你又是出嫁了的女儿,便不要理会了,况若按辈分,大将军可谓是国丈之尊,也没什么当不起的。” 见刘病已如此,霍成君也不好再多说,心里边也祈祷外边明事理之人,能赶紧让霍禹入宫谢恩,顺带请罪;霍成君游思之间,只听门外太监道,车骑将军与邴大夫求见,刘病已心里边清楚,这两人此时来,目的与霍成君所差无几,在霍成君欲回避之时,只说让她留下一同听听。 霍成君虽纳闷,却也遵从刘病已之语,而张安世与邴吉入内,见到霍成君时,也是一阵讶异,“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两人相视一眼,感觉这陛下如今真是无所不知了,老霍临终难瞑目,众人皆无法猜出他的心思,可刘病已却是一猜一个准,先前邴吉是不信刘病已知道什么情况,可恰恰因为那几个字的圣旨,邴吉怀疑,该知道的真相,刘病已早就了然于胸,只是他一直隐忍未说,越想对这陛下的敬畏之心越深,也越觉着刘病已那样厚葬霍光就是个试探。 “陛下,臣二人托霍禹所求,事关大将军葬礼,可否简单些?” 刘病已坐在桌案后,轻呷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抬头注视了张安世与邴吉一会儿,“霍禹与皇后真是亲兄妹,这事都想到一起了,霍禹自己为何不来,托两位卿家又是何意?况吾这圣旨已下,霍禹也已接旨,朝令夕改的怕是不好。”刘病已的目光好似能洞察一切,看得张安世与邴吉有几分心虚。 刘病已这话说得张安世与邴吉愣是没有什么可回答的,要怪就怪霍家那几个家伙不知所谓,也不好好想想,再反观霍成君,若是她未入宫,此时人在霍家,指不定还不至中了刘病已这样的套,本是为霍光庆幸,霍成君在宫中深得帝宠,现在却想,是不是这一步霍光真的走错了? 刘病已的不可商量,也让两人无果而归,霍成君有心托两人带话,奈何刘病已在身旁,不好多言,“陛下……” 还想还转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刘病已打断,“我意已决,你也不必多说,若是愿意,便在这儿陪陪我;若不愿,回椒房殿便是。” 霍成君看得出刘病已话后透着的几分倦意,上前站至刘病已身后,为他揉起了肩,“陛下累了,就早些歇息,政事固然要紧,身子也不可不顾了。” “还以为你再也不要理会我了。”刘病已握住停留在自己肩头的手,侧脸看向霍成君,“成君,对不起!”这一声,刘病已是出自真心的,他即便没看到,也可从霍成君明显瘦削了的脸蛋得知,自霍光重病,自己不许她看望之后,她便未能安好;今日对霍家的算计,更是让她焦心。 霍成君懂刘病已的意思,可是她却无法回答,刘病已想做的自己左右不了,注视良久才道:“让爹爹好好入葬,成君便无所牵挂了,这一桩事,陛下可能答应成君?”话虽如此,可霍家她真的能不管吗,骨肉血亲又真的能置之不理吗? “你父亲从孝武至今,为国尽忠,这点你不说,我自也会办到。”刘病已起身转向霍成君,“成君,不论怎样,你我还像从前那样,好吗?”霍成君给刘病已的不仅仅是陪伴,也温暖了他那颗凉透了的心,唤醒了他内心的沉寂,这几年,若是没有霍成君,他如今只是为了仇恨而活。 “陛下,爹爹走了,日后成君能依靠的只有夫君了。”她一直忍着的泪水,在刘病已的温情下决堤。 刘病已看着终于将所有坚强卸下的霍成君,带着薄茧手掌抚上她的脸庞,温温的指腹将她脸上的泪珠抹去,“有我在,别怕。”可霍成君的泪水却是越加汹涌,刘病已只是轻柔地将她带入怀中,良久才笑言:“敢在我肩头哭得这般放肆的你还是第一个,这衣裳也湿了,你说该当如何?” “陛下吩咐便是。”霍成君一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一边将愈加澄澈的眼睛望向刘病已。 “我能拿你如何,好好陪着我就好,你父亲的身后事,上有我旨意在先,下有你母亲与霍禹,霍山又方封了侯,自然不会有人敢怠慢,人终有这一日,你父亲一直惦念着孝武皇帝,如今也可去陪他了,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刘病已挑着能让霍成君宽慰的话说着。 霍成君点点头,心里边希望霍显与霍禹今后能明白,霍光一去,霍家已不是当初那个霍家,莫要再逞权做些逾越之事,到时只怕无人可保霍家;也祈祷刘病已可以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绕过霍家,过往恩怨随霍光埋葬于地下。 张安世与邴吉自皇宫而出,颇有几分无力之感,只想尽可能将霍光大葬的规格压下来,既然刘病已那边圣旨已下,又明确表示乃自己一番心意,不会收回,只能另想法子,于是两人合计之下,找到了韦贤府上。 第一百零八章 大材小用召精兵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韦贤听下人说张安世与邴吉到自己府上拜谒,眼睛一眨也就知道所谓何事,毕竟与霍光也共事这么些年,就当尽自己最后一点心意,也就让两人进了门。 “韦老,您定也得知陛下的圣旨了,我们也就不拐着弯儿了,求韦老您入宫一趟,与陛下说说其他的事情,不要再有恩赐。”邴吉与韦贤相识多年,此时韦贤如此爽快地见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婉转,直接表明来意,而且他们心知肚明,刘病已的恩赐还真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就怕刘病已再赐个什么恩典,霍禹在霍显的煽风点火下,又谢恩领旨,到时,两人还真是无力回天了。 “这话你们怎不亲自与陛下说,反倒让我去说?”照理讲,这不是什么大事,以两人的地位向刘病已谏言也非难事,何苦让自己跑这一遭。 “丞相您有所不知,今日我们为了圣旨之事已入宫求陛下收回成命,不但被陛下回绝了,还将我二人训了一顿,此时哪还好说什么,心想葬礼已是如此,其它的就尽量按照规矩来便好,老丞相您熟知礼典,由您与陛下说,陛下定会仔细斟酌的,我们这些人与大将军出生入死这么些年,总不能让他躺在棺椁中还难以安息。”张安世这番话说得是至情至理,倒像是一个文官的做派。 韦贤本就没有拒绝他们的意思,又有张安世这话,自是答应进宫与刘病已说道几句,礼不礼的有时候还不是读书人的一张嘴,虽然韦贤不是那等胡诌之人,可也不至迂腐,不违规矩,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可。 张安世与邴吉道谢后,就不再逗留,回至府中,邴吉总算松了一口气,“有韦老出面,你我可睡个安稳觉了。”自从三月霍光重病,时不时传来病危的消息后,邴吉日夜挂心,直至霍光离世,一直未安心睡过觉,如今霍光已然撒手人寰,葬礼之时也能解决了,心中的事也可卸下了。 张安世却是摇摇头,“你未带兵打仗过,将事情想得这般简单也不可怪,我有一事不明,为何子孟至死也要等到陛下那句话,陛下又为何会这般清楚子孟想要的?”霍光与刘病已这些年虽都以礼相待,可明眼人都知道,两人都各自提防着,直到霍成君入宫得宠后,才缓和了一些,又怎能相知至此? “子孟都走了,说这些还有何用?”许平君被毒害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张安世,邴吉也没想就这样告诉,反正刘病已已经给了承诺,邴吉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对于张安世的话,邴吉还是有所思虑的,“你说不简单,又是为何” “陛下命三河守卫为子孟修建陵墓,你不觉大材小用了些?” 经张安世这么一说,邴吉也反应过来了,“确实如此,兴许这是陛下想让子孟的墓早些修建好才如此的。”邴吉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可以安心的理由。 可张安世还是以自己猜测打破了邴吉这一个安稳觉,“三河戍卫镇守匈奴边界,乃是我大汉精锐之兵,主将乃是赵将军,不敢说个个都有战功,可比南北、京畿三辅那些个来得好了不知多少,你再想三河距长安足有两三千里路,可南北与京畿三辅的近在眼前,京畿三辅先前又是由子孟执掌的,陛下放着这些闲置且近之人不用,却要让三河戍卫赶来,是为何?” 张安世这么一解释,邴吉着实吓得不轻,这样的强兵入长安还能为什么,只能是刘病已另有安排,这安排定然还与霍家有关,邴吉没想到刘病已的动作会这般快,“这节骨眼上,还怎不能让霍禹再出什么乱子了,看来咱两还得盯紧些。”借着为霍光修建陵墓的理由,将强将精兵调入长安城,若非有心之人,只觉刘病已对霍家的厚待,而不会想着后边会有什么原因,这也不过是刘病已收回大权的第一步罢了。 刘病已有这心思,张安世与邴吉即便知道,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由着他安排,不过也告诉霍禹,为霍光守灵之人,就以陵长、陵丞各一至霍光墓驻守并负责祭祀,周围安置人家以万户为宜。 霍禹因之前接了刘病已那道圣旨而心有余悸,听到邴吉与张安世的这番嘱咐,自然是照办;与霍禹不同的霍显却是极不情愿,奈何霍禹已经答应,也已经向刘病已上书,开始动手操办了,不好阻止,可其他的风光之处,霍显却不会放弃了,而且因怕邴吉与张安世再来搅局,竟然暗中为之。 邴吉与张安世等人送霍光至陵墓入土之时,才发觉霍光的陵墓竟比之前大了两三倍,而且还建起了类似三阙门的模样,心道不好,不知是哪个不知事的,三阙门这样天子才能用的陵墓规格,竟然给霍光用上了,这让本就对霍家不满的刘病已如何想。 “这是哪个命人建的?”邴吉气啊,自己忙活了半天,结果还是功亏一篑,而应下这话的,若是下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霍显这个不知死活的。 “我为老爷的墓地费些心思有何不可?邴大夫,虽说老爷生前与你不错,可我霍家之事,邴大夫还是少管的为好。”对于邴吉与张安世破坏了霍光更为风光的大葬,霍显心中有气,对于邴吉说话自然不会客气。 邴吉本就为了陵墓之事而气愤,经霍显这么一说,还真不想多管,走至霍光新墓前:“子孟啊,这不是我们不愿管了,只是我们终究不是霍家之人,说多做多了,只怕让人多想了去,你在这儿好好歇息,可以陪陪孝武皇帝,与他讲讲这么些年的变化与当今陛下了。” 邴吉带着几分不舍,还是与张安世提前离去了,只是在路过霍显与霍禹身旁时,轻声道:“日后你们好自为之,陛下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心里边明白得很。” 霍显初闻略显震惊,可随后就对霍禹道:“休听他们胡言,陛下简不简单都是我们霍家的女婿,你看若是旁人,哪能得此风光大葬。”邴吉与张安世的话,霍显不但不以为意,反还觉两人是妒忌霍光身后事,都比旁人生前无限风光。 这一日,天阴沉沉的,飘着几点雨丝儿,当所有与霍光相熟之人至霍府悼唁送行时,霍成君却是孤零零地站在宫中最高的楼阙之上,长安城可入眼底,可霍成君的焦点只有霍府,只有那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直至慢慢缩成一个点,才俯瞰这从小至大的长安雄阔,这座城,霍成君从未觉得如此陌生过,抬头细雨天空,乌云低垂;迎面春风和煦;行人如旧,这世上,一个人的离去,除了给至亲至念人留下心底的坟冢,对于其他人,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人依然照常生活,这世上谁离开了都是一样的。 “云瑟姐姐,小姐在上边看了这么久,不会有事吗?”云岭高高养着头,看着立于阙楼之上的霍成君,好几次想上去,却被云瑟拦下,随着时间的延续,云岭心里边越着急。 “我先前怎么不知你这么爱唠叨,小姐知道她该做什么,这么多日都过来了,此时又岂会想不开,她不过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云瑟相信,霍成君不是那样想不开的人;相反,她是豁达的,否则也不能安然走到今日,也不会在这眼花缭乱的后宫三年,心性未变。 云瑟与云岭这一等便已至天黑,刘病已与上官幽朦也已回宫,两人不约而同皆往椒房殿而去,自然也都扑了个空,当听宫女言,霍成君出去一天未回时,刘病已与上官幽朦相视一眼,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皇后出去这般久,你们不知出去寻人吗?”刘病已剑眉竖立,一下子迸发的火气,让椒房殿的小人纷纷跪地求饶。 上官幽朦见此,自是出来打圆场,“云瑟与云岭可在?” 跪在上官幽朦近处一宫女,也聪敏,闻上官幽朦如此问,忙答道:“回陛下,太皇太后,云瑟与云岭陪同皇后娘娘一起出去的,如此,奴婢们才未去寻人的。” 上官幽朦满意地点点头,她是猜到了如此,不过卖给这椒房殿的宫人与刘病已一个台阶下罢了,也免得这些人受了罚,心里边记恨霍成君,这当口,上官幽朦自己与霍成君行事皆要小心,可不能再树敌了。 “陛下,云瑟行事自有分寸,成君带着她们俩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况人在宫中,若真出了事,咱们一回宫便有人前来禀报了,陛下不必忧心。” 刘病已闻言,心下稍宽,“起,备好晚膳。”语罢,刘病已便出了宫门,欲往四处相寻,却被上官幽朦在椒房殿外拦下,“病已,皇宫这样大,天已黑,你这样瞎寻,指不定两人就错过了,依我之见,不若先想想她会去哪儿?成君这几日心中定也不好受,才会如此的,人找到了,你莫要怪罪于她。” “她在宫中就好,幽朦,你去红梅苑找找,我到荷花池旁看看,这两处皆是她喜爱之地。”刘病已现在哪有心思去怪罪霍成君,除了担心还是担心,一心只想着快点将人找到,今日是霍光入葬之日,刘病已也怕霍成君会想不开。 第一百零九章 亲许远霍初探究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亲自掌灯前往,绕着荷花池一圈也未寻着人,想往红梅苑看看时,就见颂挽来报,霍成君也不在那儿,天已漆黑,心头的担忧也随着夜幕愈加浓重,脚步却依然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着,心头被一阵无力感深深堵塞。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信步之间,却在夜幕中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云瑟与云岭,随着两人的姿势,刘病已也仰头望去,虽然黑夜模糊了她的面庞,可那身影刘病已只一眼便识得,连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往阙楼之上跑去。 “在这上边做什么傻事,不是前两日才答应好好陪在我身边,这会儿就要离我而去了?”刘病已在霍成君背后,一把将她拉离围栏,站在阙楼中间。 刘病已突然的出现本就将心思飘远的霍成君吓了一跳,才缓过来就听刘病已此言,“陛下想什么呢,我若真想轻生,也不必等到此时,陛下未来之时,就该从这儿跳下去了。”刘病已难得将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爹爹入葬了吧?”霍成君还不知霍光陵园被霍显命人扩大之事,已是确定的答案,还是想得到刘病已的确认,或许只有霍光入土了,她才能彻底放心。 刘病已略一犹豫,“都弄好了,你放心,在这儿立了一天?”往下望一眼,刘病已就明白霍成君会在这儿的原因,霍光墓地之事得到下人来报,心中虽气,犹豫之后还是未与霍成君讲,刘病已只想,此后霍成君可不必再为霍家那些个事烦心了,除了霍光,霍家也没有什么人再值得她操心的了。 “就想看看……” “天都黑了,除了万家灯火,也看不到什么了,回椒房殿,我已命人备了晚膳。”刘病已指了指远处那星星点点的灯光,霍成君却是抬头望着与白天全然不同的若隐若现的星河,良久才向着刘病已点点头。 下边的云瑟与云岭看到刘病已上去的那一刻,心底亦是一惊,两人一直望着上边,也不知刘病已是何时上去的,“云瑟姐姐,咱们要不要上去?” “我们就在这儿等着,陛下与小姐也该下来了。” “幸而陛下来了,否则还不知小姐要在那上头呆到何时,陛下也是的,明知小姐的心思,自己与太皇太后出去了,也不知带着小姐一同……” 云岭的抱怨未完,就被云瑟一扯衣袖,“他们下来了,那些话不要再说。”云瑟是真怕云岭这越发大的胆子,指不定哪日就说错了话,传到了别人耳中,“云岭,小姐之所以让你入宫,便是因你不像云屏那样口无遮拦,你可不要废了小姐的一番心思。”还有就是云岭的心思比云屏简单得多。 云岭点头间,刘病已与霍成君也已下了阙楼,两人连忙上前,随同一起回了椒房殿;椒房殿除了往常的华丽之外,还多几分素色,想也知道是霍成君的安排,这几日刘病已因担心霍成君,非但未有疏远,反是更加关切,更是下诏,免除霍氏子孙世代赋税、徭役,霍禹子袭父位,封博陆侯,霍家爵邑可世代传承;霍家女眷可常出入禁宫,无需通禀;又刘病已如此厚爱,却让宫中那些观望霍光走后霍成君境况之人,生生吃了堵。 而霍成君依旧如往常一般,日子好似在时间中又慢慢回到了以前,只是谁都明白离去的人再也无法回来,她再也无法看到华发已上,背佝偻的霍光,即便梦里也未相逢过,不过谁都努力着将这些往事淡化,直至埋入心冢。 霍光的死可成为一些人的心伤,也可成为一些人的机会,新老替换,老的离去,总能给新人后辈制造机会,朝中自也有人开始新一轮的角逐,霍光事毕,御史大夫魏相便私下求见了刘病已,“陛下,大汉新失大将军,宜彰显有功之臣,以此镇抚各诸侯国,以免因此大权落空,引起朝政互相争夺,损大汉国体。” “吾正有此意,只是大将军才去,朝中有功之人不在少数,魏卿以为何人可以胜任,朝中上下又无有二言?”霍光走了,空下来的位置总需要人顶上去的,这人选刘病已心中虽有主意,可听魏相此言,倒也想听听他的意思。 魏相是有备而来,刘病已这一问,正好给了他机会,“陛下,臣以为车骑将军跟随大将军多年,可替上大将军这一空缺,不过光碌勋一职可由其子张延寿领。” 光禄勋乃守卫宫殿门户之责,其属官众多,魏相如此,也不过是不想让张安世一人的权利过重,而刘病已也正有任命张安世之意,“魏卿所言有理,吾思量之后自有决断。” 随后,刘病已便召见了许广汉,将魏相所言之事皆与许广汉云,刘病已不指望许广汉能给自己多少意见,只是有意让许广汉接触朝中事务,逐步融入朝廷之中。 四月十七,刘病已一纸诏书:宣成侯历经三朝,功勋卓著,朝中尚无人可比拟,故撤去大将军一职,以感念宣成侯一片忠心,朝中大位不可久缺,封车骑将军张安世为大司马,领尚书事;光禄大夫邴吉为太傅;张延寿为光禄勋;景桓侯功在千秋,其孙霍山封为领尚书事;宣成侯之子霍禹领右将军衔,与大司马车骑将军张安世,共执掌宣成侯生前所领南北二军与京畿三辅防卫。 刘病已这一道圣旨,可谓是人人照顾到了,但谁都明白,朝中再也无人可像霍光那样掌天下大权,张安世霍山、霍禹共分权,凭张安世与霍光的交情,自然不会有什么二话;而邴吉太傅之位实是有名无实罢了,光禄勋一职又是张安世之子,邴吉的嘴自也堵上了;众人心中明白,霍光的时代彻底结束了,霍家的地位也在逐渐降低,刘病已也在一步一步收回属于自己的权利,朝廷大位终定局,谁都清楚,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皇帝却不可小觑。 随着霍光的离世,朝廷要员的调整,刘病已登位六年,终于已开始亲政,更是决定每五日便召集群臣,听取朝政,除丞相一下,各官员都需将事务禀报陈述,再由各职责之处处理;官员有功者,应升迁;对朝廷有贡献者,当予以厚赏,甚至可福荫子孙,世代传承;各级要员,刘病已更是亲自召见询问,若有敷衍者,定会严惩;刘病已如此作为,上至百官,下至百姓,皆赞陛下圣明。 前朝一派清明,后宫也是喜报相传,霍成君听着御医的禀报,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淡然自若,云岭在一旁却是着急了,“小姐,张婕妤与华婕妤竟然都有喜了,为何小姐的肚子还没动静,该不是那御医诊断错了?”这几年,刘病已就属到椒房殿最多,可戎婕妤、张筠柔,甚至连只去过几次的华婕妤都怀孕了,唯独霍成君没有一点声响,在后宫没有子女撑腰总不是长久之计,况没了霍光的庇护,刘病已最近来得又少了,云岭自是有几分坐不住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一切自有天意,该有自然会有的”,霍成君竟然还能笑着与云岭说,紧接着便是眉头一皱,“云瑟,母亲入宫时,你注意几分。”霍成君的意思,云瑟自是明白的,就怕霍显情急之下,又走了老路,现在可没有一个霍光可以护着她了,而且刘病己近来的动向,也让霍成君心中更为忧虑。 云岭却不管霍成君说的这些,“小姐,您说陛下陪昌成君用什么晚膳,奴婢每次去请陛下,廖公公都说陛下与昌成君在一起,该不会是骗奴婢的?”云岭实在不懂两个大男人之间会有这么多话,心中不禁泛起疑惑。 “昌成君,平君的父亲,你未听说内朝议事之时,他还让廖公公传话给陛下,等着陛下一同用膳吗,岂会有假。” “小姐,陛下这是何意?”云瑟闻此总觉着有些不对劲,霍成君命人请,他不来;可许广汉一说,他就准了,还一连好几天,云瑟可不认为这是巧合,反而更像是在疏远霍成君,亲近许家。 霍成君停下手中女红,看一眼那对未绣成的鸳鸯,放置一旁,“就是你想的那样。”霍成君从来不傻,不过是故意忽略掉一些事罢了,然而刘病已近来的动作,让她想忽略都不成。 云瑟与霍成君的对话,云岭是听得云里雾里,“小姐,云瑟姐姐,你们打的什么哑谜?”云瑟抓抓脑袋,想破脑子也不懂两人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就不要想了,有时间多给我做些好吃的。”霍成君望着云岭淡淡一笑,云岭生性简单,为家中之事也已承受不少,霍成君不想她再为这些事而费心思,她的这份单纯,霍成君与云瑟皆不约而同地想守护着,云岭就如曾经她们的一个缩影。 而刘病已在内朝议事之时,因怕许广汉等久了,念及起年岁已大,故命他至内朝等候;那些议事之人大部分都是人精,这么几次下来,哪还不明白刘病已的用意,自然不会有别的话,这样一次两次的试探后,刘病已顺势提起了许广汉之事,“昌成君乃恭哀皇后之父,本该封侯,奈何被人阻挡,至今未有升迁,吾以为升昌成君为都尉,众卿家以为如何?” 第一百一十章 静静待风雨来临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如今已经亲政,朝中哪还会有人去顶撞,况且封个都尉也碍着这些个人什么事,刘病已最近对许广汉的态度,大家也都看在眼里,自不会反对,而对于刘病已来讲这还只是试水罢了,成功了,就该有下一步动作。 四月二十二,刘病已又下一道诏书:恭哀皇后德行俱佳,以勤俭主持后宫,其父昌成君许广汉功不可没,吾民间之时,亦承蒙昌成君教导,朝廷不可亏待有功之人,故封许广汉为平恩侯,赐黄金万斤、车马仪仗;另宣成侯辅政有功,赐霍家黄金万斤,封其侄孙为霍云为冠阳侯。 刘病已这圣旨一下,带头夸赞陛下圣明的,就是如今位极人臣的张安世,“父亲,陛下如此做,其意就是提拔许家,霍云本就是个不学亡术的,去岁闯的事端还在眼前,如今封他为侯只怕更不安分,父亲是知晓这当中的祸患的,为何不加以劝谏?” 张安世却是笑笑,“我们如今的地位与当初宣成侯无异,陛下对宣成侯一直防备,可如今陛下尚未如此待我们,而你父亲我也不如宣成侯,自该收敛些,陛下所做之事只要与江山无碍,又何必多言,随着他的心意便好。”跟在霍光身边这么多年,审时度势的本事,张安世自是没有少学,这也怪不得张安世倒向刘病已,毕竟人家是皇帝,还掌管着自己家族的兴衰,再怎么着,张安世也得先将自己保护好,才能想别的。 刘病已的圣旨乃是天下知,这会儿,任凭云岭如何简单,也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心中更是不平,“小姐,陛下这什么意思,如今小姐才是皇后,却赞恭哀皇后勤俭,这不是摆明了给小姐难堪?”霍成君的椒房殿与许平君当初相比,华丽了不知多少倍,吃穿用度更是不用说,如何让人不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不加以猜度,“还说什么有人阻挡,这说的不就是老爷嘛,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看来,我们云岭长进不少了。”霍成君未理会云岭的话,刘病已圣旨一出,霍成君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还是未说什么,霍成君只是怕连云岭都看出来的事情,霍显定然也会知道,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小姐啊,您怎么就不着急呢,先有张婕妤华婕妤有喜,眼下又有陛下这么一道圣旨,您就不去问陛下要个理儿吗?”云岭看着霍成君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急坏了,“宫里边都在传,陛下已经厌倦了小姐,才会如此,小姐就不担心吗?” “我当你是怎么了,原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自打我入宫,这样的话在宫里听得还少吗?将这些放在心头做什么?我且问你,陛下可有到椒房殿说什么吗,陛下可有说我哪儿不好吗?” “这个是没有,可是,奴婢还是觉着怪怪的……”霍成君话里将云岭的意思给换了,云岭反驳不了,自也觉着怪。 “我这么些日子未出来,你也不与我说道一声!”上官幽朦自霍光出殡后,便一直闭关在长信殿,说是为霍光尽点孝心,可宫里边的这些事她却一件未错过,先前不在意,只当是刘病已方亲政,总该做些事,可当加封许广汉为平恩侯后,上官幽朦就觉着事情没有这样简单,这才至椒房殿与霍成君商量。 云瑟明白上官幽朦有话与霍成君讲,寻了一个理由带着云岭就离开了,上官幽朦待人走后,便是满脸担忧,“听说陛下好几日没来了,你命人请,他也不过来,可真有此事?可要我与他说说?”刘病已现在的态度很明显,亲近许家,疏远霍家,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然连同霍成君也一起疏远了。 “你与他又能说些什么,他是皇帝,想做什么,你我阻止得了吗?” “病已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上官幽朦双眉紧蹙,将许家与霍家联系在一起,上官幽朦总觉着不同寻常。 “也许他一直都明白,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霍成君毫不意外,继续摆弄着案上的香炉。 “成君,你是不是早已察觉?”霍成君能如此镇定,上官幽朦心中已定,她定然早就清楚。 霍成君起身,望向窗外,只见柳絮纷飞,好似一场和煦的雪,“若是连一丝都察觉不到,也便不是我了,陛下一直以为隐藏得很好,可我是他的枕边人,如何会毫无发现?”转身望向上官幽朦,“幽朦,你仔细想想,戎婕妤早就恨极了我,她知晓事情的由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不利用呢,可陛下却从未问过我,也从未提及,这当中不是戎婕妤未言明,就是陛下刻意瞒下,甚至不让戎婕妤再提起,可依我之见,戎婕妤没有这么好的耐性。” 闻言,上官幽朦却是吓着了,“病已对平君的情我们都知晓,他知道平君的死因,成君,该不会迁怒于你吧?”联系刘病已这些日子对霍成君的疏离,上官幽朦总有一切才开始的念头,心中不禁泛起惶恐。 “我不知道,但幽朦,这一切真的与我无关吗?”对于许平君的那份愧疚,使得霍成君无法对刘病已如今的做法做什么评论,或许一切都是她该受的,既然无能为力,就静静等待风雨来临,只是心中还抱着一丝期望,刘病已曾说,他会护着她的。 “怎么会这样?”上官幽朦只觉所有的事,似乎都已脱离了原先的路线,而新的路迹谁都不知道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对于刘病已,她曾以为懂,如今却发觉,好似从未看清过他。 “幽朦,霍家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你不该被卷入这些风波的,平君的死因也好,陛下是否知情也罢,你只当从未听说过,只当今日未来过这儿,出了这个门,还如以往一样便是,所有的一切与你无关。” “成君,那你呢?明知道他或许已经误会了你,难道也不解释解释,所有的事情你也是事发后才知情的,可先前与你毫无关系。”与上官幽朦无关,霍成君又何尝不无辜,她不过是背了一个霍显之女的名头,不过是知道了这些事情,就该承受刘病已心中的怒气吗? “我……”霍成君再次转向窗外,朝着阳光的方向望去,又用手遮了遮,“随他!” “如今,我只担心母亲察觉陛下的用意,会有所动作,宫中张婕妤与华婕妤又有喜了,幽朦,你帮我多留意着些。”对于霍成君这要求,上官幽朦自是答应了,这当口,可容不得出什么差错,更不能给刘病已抓住什么把柄。 而事实却证明,霍成君想多了,霍显不仅未察觉到刘病已的用意,反以为刘病已是器重霍家,时常出入禁宫也就罢了,所有行头也未曾减少,一如从前放肆,甚至更为嚣张;而霍家其他人刚开始还有所收敛,见霍显依旧我行我素,霍云又被封了侯,也就放散开来,恢复了从前的做派;张安世与邴吉倒是劝过几句,被霍显顶回去之后,也就不再管了,该说的他们已经说了,也算对得起与霍光这么些年的情谊了,至于霍家人日后要怎么做,不是他们可以管得,也就不再多作理会。 如霍成君所料的是,霍显得知张婕妤与华婕妤有孕后,心中更是着急,入宫的次数更为频繁,可无论她怎么说,霍成君就是不为所动,霍显正犯难的时候,却听到一道声音,“夫人,若是让奴婢入宫,奴婢定能让夫人达成所愿。”这人正是云屏,她从得知霍成君要入宫的那刻起,便一直念着,可一次次都未能成功,如今正好有霍显这个突破口。 霍显打量了一番云屏,“照理讲,你也是自小跟着成君的,为何成君宁愿带着那个云岭入宫,也不带着你,我给了你机会,她还是不愿将你留下,这是为何?”霍显未发觉,自己的一番话,让云屏的脸色变了又变,由此猜测的何止霍显一人,霍成君那么做,只让人觉着,她云屏是霍成君不要了的丫鬟,云屏在府中也没有了当初那样的风光,毕竟是个无主之人了。 霍显瞎操心之余,霍成君却是在随意走走散心之际,遇上了刘病已与张筠柔一道亭中赏景,说说笑笑的恩爱模样,原以为会不在乎,却还是有意地想避开两人,可有时候却是越想避越避不了的,霍成君才转身就看到了身后的华婕妤。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陛下与张婕妤就在前边,您不一块儿过去吗?”华婕妤满脸的喜气,一双好奇的眼看着霍成君。 霍成君回头望了望,“我就不去打扰,走得也有些乏,先回椒房殿了。”实际上,霍成君也没走几步,而华婕妤好似看透了霍成君的心思一般,“皇后娘娘乏了,正好到亭子里歇歇脚,椒房殿可比这亭子要远得多。”华婕妤这么一说,霍成君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犹豫间,未料到华婕妤竟起了孕吐,动静一大,自是惊动不远处的两人,纷纷往这看过来。 第一百十一章 鸳鸯嬉水影成双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与张婕妤看到前边情况,也连忙上前,“怎么了?”看着刘病已一脸关切,霍成君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将离华婕妤最近的位置让给刘病已。 “回陛下,婕妤这几日总是如此,御医说是害喜罢了。”华婕妤身边的宫女已经习惯,倒没有刘病已这般紧张,而刘病已忽然也联想到了另一人,转身问向张筠柔:“阿筠,你可也如此,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可要与吾讲。” 张筠柔害羞地抿了抿嘴,“这也是为人母要付出的辛苦,陛下难道还不知吗,与陛下讲陛下也无法子。”自从张筠柔怀孕后,刘病已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不仅常常在兰林殿留宿,更是与张筠柔时常出双入对,饮食起居也照顾有加。 刘病已也不过是一时着急罢了,想来,当时许平君怀孕的时候也是像华婕妤这般的,身边却没有这么些人照顾着,还时常为自己忧心;这会儿自也没有了方才的模样,对着一旁的宫女道:“扶华婕妤至里边吧。” 从头至尾刘病已未与霍成君说过一句话,霍成君更是退到了人群后边,看着华婕妤无事,也就趁此转身,只是没想到才走几步,刘病已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既然来了,到里边坐坐。”霍成君顿了顿脚下的步伐,才笑着转头,“不必了,我还有事。” 霍成君原本以为刘病已不会再留,却不想刘病已身后的华婕妤开了口,“陛下,皇后娘娘方才还说乏了,若非急事,至亭中稍事歇息再去处理也可。” “吾怎么未听说后宫有什么急事?”刘病已又向霍成君靠近了一步,摆明了不给霍成君退路。 可是让她看着他对她们呵护备至,又如何受得了,“幽朦……” 话未讲完,刘病已已附耳至霍成君身旁,“成君,你这是在躲着我吗?还是想试试欺君之罪该当如何?”霍成君的心思几乎瞒不过刘病已,其实当霍成君在华婕妤身旁让身于刘病已之时,刘病已就已注意到了。 霍成君咬了咬下嘴唇,身体就这样僵在原地,“走!”刘病已直接覆上霍成君的手掌,“你总不能让我堂堂一国之君,在这么些人面前,被你落了面子。”刘病已吃定霍成君不会,唇角勾起,转身带着霍成君就往亭子而去;霍成君也如刘病已所料,就这样随着他的步伐向前,而张筠柔与华婕妤则跟于他们身后。 “去那边走走。”看着霍成君心不在焉的样子,刘病已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池塘边,就信步而去。 “抛下那样两位美人,陛下不会舍不得,她们先可还有着身孕,陛下就不怕有个好歹的?”自从得知张筠柔与华婕妤有喜后,霍成君基本就避着两人,她不会去害她们,可防人之心她还是有的,就怕有心人栽赃到自己身上。 刘病已停下脚步,他们所处之地,正好与亭子隔了一个池塘,能看到对面亭子里的人,说什么自是不清楚了,“你这又生的哪门子气,我何时说过你会对他们不利?”刘病已知道霍成君指的是还在亭中的云瑟与云岭。 “后宫里边一个个都有喜了,唯独我没有,按常理,我要保后位长盛不衰,不该对她们动手吗?” “你不屑在暗地里动手。”戎婕妤有孕之时,刘病已明白,是霍成君阻止了霍显,丝毫不给她机会;而自打这两人怀孕以来,霍显往椒房殿跑得勤,不也是为了这些个事吗,可事实是她们两人至今安然无恙,即便是自己故意疏远了霍成君几日,她也未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 听到刘病已这话,霍成君承认心里边好受了不少,轻笑道:“陛下又知道了,我不敢说从未有过什么小动作小心思,可我霍成君从未存过害人的心思,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话,霍成君说得异常严肃,她只想告诉刘病已,“只要是陛下心头之爱,成君不会将它夺走,物也好,人也罢,皆是如此。”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一脸郑重,也不再似先前与她带着几分嬉笑意,“我明白,我方亲政,朝中事务多,加上这几日后宫又有这么些事,确实让你受委屈了。”刘病已侧过身子,看着霍成君,“你与我置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心疼的又是我;成君,不闹了,这几日,我有些累了。”一桩桩算计,一步步谋划,皆是费心力之事,但是刘病已看到霍成君方才背对着自己之时,心头一下子柔软了。 霍成君又何尝不是刘病已三言两语就会心软的,“陛下勤政是好,可也不能累着自己,朝中之事成君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在椒房殿夜夜备参汤,等着陛下来,陛下却是连门都不愿入。”有的事情霍成君才不会明明做了,还不让刘病已知道,留给他的温存说与他闻,他才能知道自己的疼惜从未白费过。 “心里边想着我过去,还偏偏避而不见,方才不是我强将你留下,你是不是就这么一直躲着我了?”想想方才霍成君那模样,刘病已还存着一点气,明明自己就在眼前,她倒好,反而要转身离去。 “我哪敢!”这一声嘟囔,说得却是很心虚,低头看向了平静的池面,池上尚有鸳鸯嬉水,刘病已与霍成君两人的身影也映于湖面之上。 刘病已不再说话,随着霍成君一同看着湖里面的两个身影,他也想过这样平平静静地就好,可心中总有放不下的,远方池面倒映的对面亭中巧笑慵懒的两个身影,刘病已的眼中闪现了一抹愧疚。 霍府,霍显没了霍光的管束,更无所畏惧,那日听了云屏之话后,虽有疑问,可仔细一想,若真能让云屏入宫替自己做事也是不错的,至少不用每次都费口舌与霍成君讲半天,问题是,霍成君还死活不愿意,想来,霍显也气,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霍家、霍成君,可他们父女从来不领情,霍显尚沉醉在毒害许平君也无人发现的自得之中。 霍显思量定后,直接带着云屏入宫,不过恰好这日刘病已也在椒房殿,霍显可谓费尽口舌,想将云屏留在霍成君身旁,而云屏在听到霍成君委婉的拒绝后,眼泛红,却还一直在霍显面前替霍成君说话,“夫人,别难为皇后娘娘了,奴婢卑贱之人,自是没有资格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 “云屏,我不是这意思,你我一起长大,我岂会嫌弃你。” 霍成君这一解释恰恰给了霍显一个当口,“成君,既然你都如此说了,就将云屏留下吧,多个人照顾你,为娘才放心啊,宫里那些个才调来之人,总没有知根知底的人伺候得舒心。” “吾做主,人留下就是。”刘病已想看看霍显要玩什么把戏,出话留下了云屏,如此一来,霍显与云屏自是满心欢喜谢恩;而霍成君再不乐意也无法拂了刘病已的面子,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刘病已会将人留下,自也会命人将云屏看紧,只不过看得再紧,总有疏漏之时,这已是后话。 霍成君的不情不愿云瑟与云岭皆看在眼中,云瑟本就是明白人,自不用霍成君多说,而云岭却是犯了糊涂,“小姐,云屏与咱们一起长大,先前又是小姐的身边人,为什么小姐反而不愿留下云屏。”在云岭看来,终于可以聚在一起了,霍成君该高兴才是,可现在分明是一脸愁容,其实这已算霍显第二次送云屏入椒房殿了。 “云岭,小姐不是不愿,而是不能留下云屏,夫人送云屏入宫,无非就是想在小姐身边留个可用之人。” “可用之人?云瑟姐姐,咱们俩不就是可用的吗?” “夫人叫你对付华婕妤与张婕妤府中的孩子,你会不禀报小姐就去了吗?” 云瑟这话却是把云岭吓了一跳,“不可能,云屏不是那样的人,这不是残害人性命吗,况且那华婕妤人也不坏啊,张婕妤吧,逢人都是笑脸,对付她又做什么?” “好了,这些你也不要与云屏讲,心里边清楚就是,莫要被人算计了,到头来,还夸着人家好;小姐,陛下让云屏入宫可有别的意思?”自从得知刘病已先前的那些动作后,云瑟再也不会将他做事想得那样简单,相反,刘病已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带有目的的,霍显今日这般着急,已刘病已的眼见,不会看不出其中有问题,可他还主动答应了。 霍成君摇摇头,“我也不懂,日后你们做事都仔细着些。”霍成君只是觉着这宫中越来越复杂了,更是担心霍显又会酿下什么大祸,现在,她哪还有一个人女儿可嫁,哪还有一个霍光可保她,“娘啊娘,你让女儿如何是好,你何时才能想通?”叹了声气,霍成君就独自一人留在室内,静静想着日后之事。 另一边,长乐宫中,上官幽朦得知此事后,与霍成君一样猜度着霍显下一步会做什么;而眉尹更是明白日后要更小心地护着刘奭,这三年,霍成君未有动作,可是当霍显千方百计将一人送入宫后,她要指向何人,霍成君又有何变化,却是难以预料, 第一百十二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云屏方入宫,自不会做什么手脚,霍成君也一直暗中观察着云屏,即便刘病已在,那怀疑的眼神也时不时流露。 “不知道的,还以为云屏是什么人安插在你身边的。”刘病已笑着以竹卷轻轻敲了一下霍成君的头,才使她回过神来。 “这么明显?”霍成君望向刘病已,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刘病已全然看在眼中。 刘病已郑重地冲着霍成君点点头,“你担心些什么,前几日那样不愿将人留下,这几日又时不时看着云屏的一举一动,她先前不是你贴身的人儿吗,又是一同长大的,我以为她入宫你会开心的,未曾想,你这满眼解释防备。”刘病已无奈地摇摇头,将理由说得相当充分。 “陛下还说呢,若非陛下先开口了,我用得着如此吗?我不也是怕母……”话说到一半,霍成君才知后边之语的严重性,索性低头不语。 “你倒还怨着我了,云屏那委屈模样,看着怪叫人心疼的。”刘病已话音才落,就被霍成君给堵了回去,“陛下心疼了,自己收下岂不是更好,论模样,云屏也不差,陛下给封个美人,未尝不可。” “你怎么还跟自己的丫鬟吃味,早说过,你身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动,不过有一事,我倒还真要给你提个醒儿,虽说我早已下令,霍家女眷可随意出入禁宫,可也不能过了。”至今,刘病已才发现,下的这些旨意中,独独这一条,与自己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也只能让霍成君阻止阻止了。 “我也与母亲说过,可兴许是父亲离世未久,母亲一人在府中有些寂寥,才会如此频繁进宫的,对了,昨日母亲过来,说七姐要入宫住几日,陛下可能恩准?” “金赏之妻?”刘病已却是暗自思量了起来,霍成君的七姐夫正是当时与霍光一同受遗命辅佐昭帝的金日僤之子,金日僤亡后,金赏不过在朝中领个头衔与俸禄罢了,并无甚作为,她夫人要入宫,难不成这金赏也想在朝廷中占得一个席位了? “正是,母亲说,爹爹离世后,七姐在金府过得并不十分好,前两日,与姐夫争吵几句,一气之下,七姐便回了娘家,母亲以为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长住总是不好的,因而……”霍成君是想劝她早些回去的,这才应下了霍显之语,毕竟夫妻两人久分总是不好的。 “原来如此,让她来便是了,不过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也不好多过问,明日我召金赏问问此事,让他早些将人请回去就是了。”多个人在椒房殿一来刘病已不愿意;二来召金赏也可看看他存了何种心思。 第二日午膳方过,霍显就亲自将女儿送入了宫,趁着霍成君与霍成因相叙之际,与云屏私语了几句;另一边,刘病已也难得召来了金赏,金赏祖上原是匈奴人,其父金日僤与霍光一同查破上官傑谋反一案,但金日僤却不愿掌权,金赏在昭帝时,因年岁相仿,故常于一处,自昭帝薨,金赏除公事,便甚少入宫了。 “金赏,你夫人今在椒房殿你可知?” 金赏一阵诧异,未料到,霍成因居然将这家事捅到了刘病已面前,“陛下恕罪,拙荆不知事,竟然跑入宫闱叨扰皇后娘娘,臣这便将人带回。” 刘病已倒是面色缓和,“你也不必这般急着将人带走,范夫人离世后,皇后更感念姐妹之情,且让她在椒房殿留几日,权当陪皇后解闷;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吾本不应多言,只是霍大将军有功于朝廷,他方走,你就将你夫人气回了娘家,多少会让人误会。”刘病已完全站在了与金赏练襟的份上与他讲这些话。 “陛下,臣不怕人误会,臣乃陛下之臣。”刘病已那几道圣旨,金赏看得明白,刘病已所言,更是含了测试之意,霍光在另当别论;霍光亡,自然是要站在掌天下大权的刘病已这边,这会儿也正是表忠心的好时机,金赏岂能错过。 “随吾至椒房殿看看。”霍家的人,除了霍成君,刘病已多无好感,也不想他们在霍成君身旁多做停留,不过碍于今日霍成因方来,才暂将人留下,已是答应霍成君,又岂能失信。 “夫人为何让七小姐入宫,怎不让七小姐回金府?”霍香在霍显出宫后,才问道,她不懂霍显让霍成因入宫对霍成君能有什么帮助,霍成因不似霍成姝知书达理,反倒多了几分大小姐的做派。 “成因就能胡闹,指望她能成什么事,若让她这会儿回去,又要闹腾,倒不如让她在宫里边缠着成君,好让云屏做事;成君以为她一直看着云屏,我就没法子了,如今这不愿那不愿的,日后就知谢我了。”霍显对于霍成君如今的反对,丝毫不在意,有了云屏在里边帮着自己做事,可比先前方便多了,也不需要霍成君再同意什么了。 “夫人让云屏做什么了?”霍香虽在霍显身边多年,可在后宫这些事上,还是向着霍成君的,便想着打探些消息,若是无关紧要,便当做未听到,可若真是什么大事,却要与霍成君通风报信。 霍显这些年的事情,除了许平君那事,霍香基本都知情,这事霍显自认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未以隐瞒,“待御医诊断出张婕妤与华婕妤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之时,让云屏除掉威胁。”霍显的眼中满是狠戾。 霍成因一入宫,霍成君看着她身上的伤,一门心思都付给了霍成因,哪还管得了云屏如何,“金赏好大的胆子,若他敢来椒房殿,我定然替姐姐讨回这个理。”看着霍成因手臂上的於痕,霍成君的气不打一处来,虽说霍成因平日里是娇气了些,可也不能由金赏这样对待。 “八妹,他就是看着爹爹不在了,才敢如此欺辱我,这摆明了不把咱们霍家放在眼中,不把八妹你看在眼中。”霍成因也是个会添油加醋的,心里边这口气无论如何都要出在金赏身上,既然自己出来了,定然是要金赏好好的将自己请回去,否则面子往哪里搁。 霍成君才想说话,就听人报刘病已已在门口,忙带着金赏出去迎驾,而金赏在看到刘病已身后人是,更是往霍成君身后瑟缩,双目含泪,好不委屈。 霍成君一边护着金赏,一边尴尬看向刘病已,还未向金赏责问,就见金赏先开口,“皇后娘娘,臣的家务事,还请娘娘莫要插手,请将拙荆交于臣。”对着霍成君,金赏毫无客气可言,可算应了霍成因先前之语。 “八妹,我身上的伤你是看到了的,我不要跟他回去。”语罢一个箭步,又跪到了刘病已面前,“求陛下让臣妇留在椒房殿。” “先起来,你们夫妻间的事,吾也管不得,不过你既已入宫,陪皇后几日也是好的”,刘病已又转头看向了金赏,随后走向霍成君,“成君,我可是如了你的意,可不能再与我置气了。”刘病已分明是说给金赏听的,方才金赏的态度,刘病已看得清清楚楚,他想与霍家划清界限,是刘病已乐意看到的,可若是对霍成君有何不敬,却是刘病已不愿的。 “只怕拙荆在此,会碍着皇后娘娘歇息,还是让臣早日带回的好,若是皇后娘娘念及,再召入宫中也不迟。”霍成因在宫中留得时间越久,金赏也怕出事,到时还指不定连累了自己,这样的风险,金赏是不会冒的。 “七姐这身上的伤,姐夫若能给成君一个理由,自是可以放人。”一想到霍成因的伤痕与金赏眼下的态度,霍成君便不难猜想,在府中他还会如何。 “你明晚再来将人接走,今日就让她陪陪皇后。”最终在霍成君一直给刘病已使眼色的情况下,他一句话将金赏打发走了,这也是刘病已的本意,先前都与金赏说好了,今日留下,却不想他见了霍成君竟将自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进来,我有话与你说。”金赏离去后,刘病已就带着霍成君入了内室,而霍成因则有宫女带往厢房。 刘病已才坐下,便一脸严肃,“你也真是,他们之间的事,何苦掺和这么多,何人会领情,反倒让金赏怨上你?”听霍成因几句话,刘病已才知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复杂着。 “陛下不知,姐姐身上伤痕甚多,这样我如何放心让她回去?陛下不是说会护着我,难道我还怕一个金赏不成?” “罢了罢了,今日依了你,明日可不许了,他们间的事由他们自己去处理,你提个醒也就是了,额别为这些事烦心了,今晚我留在这儿……”刘病已的眼中已染上了几分暧昧,渐渐地倒向了霍成君,帘幔撒落,将两人的身影紧紧笼罩在一处。 淡了的月光,如同透明一般,云朵从月牙中间穿过,龙额侯府中声音清晰可闻,琵琶为厅堂中的两人奉上茶,便知趣地退至一旁,而韩增则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旁边激动的人,只见他一拍桌子,将韩增方放在唇边的茶,一激动,愣是烫着了舌头,自打他进来的那一刻,韩增就觉着没好事。 第一百十三章 杀妻之仇誓难忘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深夜而来之人就是赵充国,霍光没了,大晚上的,也不能去打扰邴吉、韦贤、张安世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可他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重新穿上了衣袍,找这在小辈中还算能说上话的韩增,他运气也好,一找一个准,韩增也还未睡,就敲着门进来了。 而事实是韩增早已躺在床上,只不过他深怕夜里有事,一直命人夜里也掌灯,这才会让赵充国有了这样的误会,这若是换了别的人,韩增未必会见面,可赵充国可是铁骨铮铮的大将,战功赫赫也罢了,韩增对他本就是十分尊重的,人都来了,也不能是没事来寻新开的,便命人先好生招待,自己穿戴好,才出来相迎。 可是韩增这等了半天,赵充国除了激动也没什么了,“赵将军,您这是有什么事,还是朝中什么人让您不开心了,若当真有这样不开眼的,我替您去收拾,可您好歹与我说一声。” “陛下的旨意你也知道的,说是让我在朝中辅助张安世,这张安世还需要我辅佐什么,你说我在这朝廷中做什么?”说起这事,张安世就一脸着急,他哪是在长安城呆得住的人。 韩增这会儿是后悔自己起来了,到头来是为了这事,“留在长安还不好,多少人想着往这里头挤,况且您如今的地位可仅此与大司马张安世了,您戎马一生,也是时候在长安城享享晚福了。” “享什么晚福,景桓侯年纪轻轻还言‘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我家业已成,更该在边关报效国家,我一个带兵打仗的,忽然在这长安城做这些个文绉绉的,算什么事儿呢?你若是觉得好,韩增,要不你我换换?”赵充国眼中瞬间充满了光彩,直直地看着韩增,愣是让韩增都不好直对他的眼神。 韩增慢悠悠地喝了几口盏中茶,才笑容和煦地对着赵充国道:“赵将军,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换不换这事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陛下若是能同意,我韩增绝无二话,不过,赵将军,您尚存一腔报效家国的热血,我韩增年纪轻轻地,又岂能在这长安城荒废了时光?”刘病已已有所行动,韩增若继续留在长安城,真说不好改要如何做,他已决定,将刘病已先前吩咐的都禀明了,就往边关而去,远离朝廷的这些算计。 一提到这事,赵充国就是满脸无奈,“哎,你小子以为我没向陛下提过,这不是陛下不许,我才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不让我打仗了,过安逸的生活,我还真适应不了,许是没有那享福的命。”与韩增这么一说,赵充国心里边真舒坦了不少,“我还是怀念我们一同追击匈奴,破敌大胜的那几年。” “那时,一心只有打仗,没有那些纷杂之事,确实还是那时好。”韩增联想到这几年,朝廷的诡谲,总没有驻守边关,抗击匈奴的满腔豪情来得痛快与直率,有的事情或许也只有在厮杀之中忘记。 赵充国与韩增闲话了一晚,从盏中茶换成了杯中酒,从青葱年少谈至而今年岁,从几分郁气变成壮志满酬,像他们这样的大将,也只有在讲到家国天下之时,才会这般兴致盎然,可不分昼夜,把酒言欢;像他们这样征战沙场之人,既享受战争带来的胜利的喜悦,更喜爱看着满城百姓的欢呼,他们看惯了世间生死离合,才更渴望天下的和平与统一。 五月,天气已暖,渐渐转热,有报来奏,凤凰在鲁国聚集,身后又有群鸟追随,这是霍光走之后,大汉沉沉之中拨开新气象的先兆,刘病已自是十分高兴,大赦天下。 而后宫之中,华婕妤与张筠柔孕肚渐显,御医也已断定两人腹中为一男一女,正好迎合了龙凤呈祥之意,这倒让霍显宽心了不少,总比两个皇子来得好,与霍显同样的还有戎婕妤,一旦多一个皇子,刘竟就多了一个对手,她如何会愿意。 戎婕妤暗中命人找到了云屏,两人密谈一番后,却是不欢而散,之后即便见面,依旧当作什么事都未发生;霍成君却是没有心思理会这些,满心想的是,刘病已为何又以感念霍光的名义,封了霍山为乐平侯? 刘病已在前朝也受到了一封密奏,这密奏则是由许广汉带来,刘病已看罢后,暂先搁置在了一旁,“岳父,这是何人让您给我的?” “今儿一早,魏相就到我府上说是来恭贺的,你说我这封侯是多久的事儿了,那魏相也早已来过,这会儿是贺的哪门子喜,说了几句之后,他就将这东西交给我,说让我转呈于你。”许广汉对于刘病已讲的自然是真的,而刘病已对许广汉也是深信不疑的。 “也难怪他让岳父您送来,这密奏若是落到旁人手上,我能不能看到还是个问题,二来,指不定他还会被人再参一本,这里边写的尽是霍家之事。”刘病已将奏章递给了许广汉看,“魏相是第一个敢上奏,如此指责霍家之人。” “他是以春秋之时宋国三代无大夫,鲁国季氏专权暗指霍氏一门,更是指明霍氏骄奢放纵,朝中却是难得啊。”许广汉看了这奏章也是吓了一跳,总算明白了魏相为何会再三叮嘱,让自己亲自呈给刘病已。 “他说是为了巩固大汉基业,保全功臣后世子孙,实际,不就是想说霍氏一门皆担任朝中要职,需予以削减;霍显与霍家女眷皆在长信宫宫门录上,哪怕半夜也可叫开宫门,不可放纵,该予以控制,免得日后生出二心,无法掌控。”只一眼,刘病已就知魏相的意思。 “可不就这意思,你打算如何处置?据我所知,魏相与霍家那些子孙向来不合,说的也不可不信,可若全信……” “若都依照他言的处理,未免操之过急,况霍光在朝中的人不少,这盘根错节的,一不小心,反倒是毁了一局好棋,不如暂时先搁置着,且看魏相还有什么要说的,岳父以为如何?” “你决定了自是好的,我哪懂这么多的事,病已,若是你迟早要走这一步,要不要先给霍成君通个气,霍家这么些子孙,也就这霍成君还能入人眼。” “成君……这丫头我也不知该拿她如何,这几日与我闹着别扭呢。”提起霍成君,刘病已满脸无奈,不知为何,霍成君的脾气是越发大了,刘病已竟也有几分捉摸不透。 许广汉却是笑了笑,“哪个女子看着夫君的妾室有喜待产会无动于衷的,她再高兴,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你若是也如此以为,那可真错了,我若没猜错,霍显定然也在霍成君耳旁念叨,一边是娘亲的苦口婆心;一边是心里的那份执着,你叫她如何不心烦,可不这一不顺心,就将脾气发在你身上了。”许广汉是过来人,刘病已当局者迷,他却能看清几分。 “霍显,我绝不会让她得逞第二次,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说到霍显,刘病已原先温柔了的目光,早已被浓浓的仇恨掩盖,这三年的隐忍,等的就是霍光离世的这一刻,如今他终于可以出手了。 许广汉对于这样的刘病已却是充满了担心,他也想给女儿报仇,可不想刘病已为了报仇二字而蒙蔽了自己的心与眼,“霍显毕竟是霍成君的母亲,霍成君终究留着霍家的血,按你的意思……病已,我是担心你啊。”许广汉拍了拍刘病已的肩头,许广汉明白,刘病已心里的恨自己阻止不了,而且就让毒害女儿的凶手就这样逍遥法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所以他不会劝刘病已收手,但那个度却不能过了。 “我知道你自有思量,还是去椒房殿哄哄霍成君吧,那孩子与平君不同,平君这丫头啊,从小吃的苦就不少,从来也不会吭一声,跟了你之后,生怕会连累了你,更是不敢说什么;可霍成君打小就是被霍光那样的人捧在掌心的,哪个人不是顺着她的心意的,自也是被哄惯了的,更需要你的宠。” 自己的女儿自己是最了解的,虽然许平君曾贵为大汉皇后,曾受刘病已万千宠爱与一身,但哪一日她不是过得战战兢兢的,哪一日不是在委曲求全,可即便如此许广汉也不怪刘病已,他知道,眼前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可为了女儿他费了多少的心思。 而许广汉也知道,刘病已对霍成君与对许平君是不同,他可以包容霍成君的任性,他会为了霍成君而不忍,而留出一条路,而改变心意,许广汉依然不怪刘病已,刘病已还年轻,不该为了许平君而困住了自己的心,那样的他只会像一个工具一样而活,更不是女儿想要看到的,所以,当许广汉看到刘病已为霍成君而改变时,他的内心反而是欣慰。 “岳父这么一说,倒是显得我没有顾及到她了,我哪里有这些心思,去猜她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想来,我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刘病已叹了叹气,“平日里,她倒是会将心事写在脸上,谁招惹她了,就会挂在嘴边;心里真不舒坦了,倒是藏起来了,也是个让人心烦的。” 第一百十四章 一面之缘难识清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许广汉不过笑笑,“她再招你心烦,你也还是放不下她,后宫之中那么些人,有几个不开心了,能让你烦的,我看也不过霍成君。”许广汉与刘病已相知多年,他自是明白刘病已的心思的,“不过,你对那张婕妤却是奇怪,照理讲,你找了这么些年,又无甚瓜葛,怎见你也是逢场作戏一般?”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宴会,只看得到刘病已对霍成君的呵护,对张筠柔的亲密中还带着几许疏离。 “她的小盘算太多,我上次警告过是好了不少,幼时一面之缘,终不能认清人。”刘病已幽深的眸子难以猜测真假与否,许广汉也只当是真话,“我该回去了,平君她母亲还在等着我,椒房殿也有在等着你。”看了看早已入暮的天色,许广汉便向刘病已道告退了,而刘病已更是命侍卫相送至平恩侯府。 刘病已并未如许广汉所言往椒房殿行去,而是继续拿起了魏相的那封密奏,仔细翻看了几遍,提笔将其抄至另一竹卷上,一切做好,才起身往兰林殿而去。 霍成君等了许久,愣是没有见到一丝影子,命人撤去晚膳后,又往宣室殿寻了寻,哪知道,人早往别处而去,也就失落地回了椒房殿,卸了妆,便假寐于榻上,耳边传来云瑟与云岭的对话。 “云瑟姐姐,小姐这几日是不是不大好,这般早就歇下了,今儿晚膳可又是什么都未进,这样下去,如何是好?”云岭担忧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霍成君,小声与云瑟道。 云瑟向着云岭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走至屏风外边,“分明是心里边不大好,陛下这些日子时而暖时而冷的,也不知是要做什么?”云瑟明白,刘病已的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地影响到霍成君。 “那我去将饭菜温着,免得小姐醒来饿着了,还没东西吃,也幸好现在天儿热。”云岭出去没多久,回来之时就换上了一脸气愤,“云瑟姐姐,膳房那些人未免太势力,我让他们帮忙看着些,说什么忙着给张婕妤炖补品,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可炖的,炖好了人家也还睡着,难道将人叫醒了再吃下去,分明就是不想做,哪来那么多的理由!”云岭倒是将话一股子倒了出来,始终未留意云瑟脸色的变化。 “可是你们主子要吃什么?你再去一趟,就言是吾要的。”这样的事,刘病已在民间之时亦不少见,也不想去追究什么,好歹将霍成君要的给她就是了。 云岭立刻瞪大眼睛看着云瑟,分明就是在问刘病已是何时来的,云瑟此时哪还能给她解释什么,“陛下,主子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们也不必如此烦恼,这不是她晚膳又未进分毫,奴婢才让云岭,将那饭菜温着,主子半夜醒来之时不至饿着。”云瑟特意加重了那个“又”字,她就是想趁机告诉刘病已,霍成君这些日子过得不好。 果然,刘病已一听就皱起了眉,“这样,那些饭菜也不必热了,让膳房的人熬点粥,再配些清爽的小菜便好,你让廖公公亲自过去。”语罢又转身入内,对着榻上之人道:“你是存了心思让我担心的?”他的脸几乎快贴上了霍成君的脸颊,一下子变得稀薄了空气,使霍成君立马睁开了眼。 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带着几分心虚,脸颊之上立马浮上了红晕,刘病已起身,“饿着肚子亏你睡得着,我让人熬了点粥,你用了再睡也不迟。”他很好心地没有揭穿霍成君假寐的事实,只是让人从榻上坐了起来。 “张婕妤怀着身孕,才需要陛下的疼惜,成君不过是空占着后位之人,陛下未有废后的心思,成君就该千恩万谢了。”一想到自己好心去宣室殿服软,就听到他去了兰林殿,再想这日日等着他一同用膳,他看都不来看一眼,心里边就泛起了一阵委屈。 “阿筠有身孕,我总该去看看,可不还是到你这儿来了,好了,朝廷里边那些事,已让我心烦,你就别与我闹腾了。”刘病已揉了揉眉心,就看到霍成君主动上前给自己捏起了肩,“你这脾气啊,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刘病已卸下了他帝王的伪装,露出了几丝笑意。 “朝中又有什么事,让你这般劳累?大司马与邴大夫都不是会推诿之人,年轻的诸如韩增、魏相做事也算稳重,这么些人才,交于他们处理,不成吗?”霍成君知道朝廷上的事自己不好多说,可实在也看不得刘病已这样累,“后宫的事,有幽朦与我,你日后也少操些心,你哪是能累着之人。”可是霍成君知道,他却是这天下最累之人。 说话间,云岭已经端着煮好的热粥端来,一锅粥,两个小菜,两只碗,两个勺子,一双筷子,普普通通,却泛着温馨,“先喝粥。”刘病已摆明了还有事与霍成君说,可不待霍成君问,他已经先动手将两碗粥盛好,夹入小菜,轻轻搅拌一会,又放至嘴边吹了吹,才送到霍成君嘴边,“端进来之时,她们就已试过了,趁热吃。”刘病已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贴心,霍成君纵然有疑问,又还能说什么呢,只是顺着他的心意而为,渐渐地,也染上了柔和的笑容。 刘病已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正好与霍成君两人,将这一锅粥吃了大半,命人撤下之后,才拿出先前抄好的竹卷递于霍成君,“这是魏相托平恩侯上的密奏,看完这,你还夸不夸魏相?” 霍成君看了刘病已一眼,没有伸手相接,反问:“朝廷的事,我不瞎掺和,陛下愿意与我讲,是成君之幸,岂还能看这些东西,况陛下也说是密奏,哪还能有第二个人可见。”虽也疑惑,可她很清楚,自已应放在什么位置。 “与霍家有关,你也不看?”刘病已拉过霍成君的手,直接塞在了她手掌上,“我拿来就是让你看看的,也没别的意思,权当是弥补你父亲离世时,未让你见最后一面的遗憾了。”刘病已这回真无测探之意,只是想给霍成君提个醒。 “定与霍家有关的,我看了又能如何,陛下收回便是,朝廷中的事我不懂,也不爱管。”不过对于魏相这人霍成君心中也起了疑问,随后也就释然了。 “我不让你理霍家之事,你当真能放下了?”若真是如此,刘病已自然是愿意的,他巴不得霍成君与霍家脱离得干干净净的,只是如许广汉所言,那份血缘哪那么容易斩断的,他强行,只怕适得其反。 “陛下,我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我只求陛下能记得答应过父亲的话,如此,成君也没有什么可再言的。” 刘病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不要看便不看,天色不早,我也累了,早些安歇,”刘病已未发觉,他开始习惯告诉霍成君他会累,他的脆弱会给霍成君看,这是在许平君面前,他也不会流露的情绪。 第二日,刘病已对魏相的那封密奏未有回应,而霍成君虽然未看,在与上官幽朦相谈间,却不经意提及,“当真是人走茶凉了,爹爹生前还提拔过这个魏相,如今他倒在陛下面前讲霍家诸多不是,那密奏还是通过平恩侯的,我看他,是急着向陛下靠拢了。” “外祖父在的时候,这些人自然不敢多言,外祖父一走,霍家在朝中也无像外祖父这般的人物,可不要倒戈了,加之病已先前的几道旨意,只怕这魏相是第一个,后边还不知有多少的魏相。”世态炎凉,本就如此,上官幽朦也不觉着有何奇怪。 “朝中的事情我的手也没有这么长,还是少管为妙,倒是陛下让云屏入宫,你如何看的?”霍成君这几日未见云屏有什么动作,却还是想不通刘病已的用意。 “一是顺势卖个人情给你母亲;二呢,有句话叫被人惦记,病已若当真知晓平君之死,你母亲的意思,他定然也能猜得到,让人在外边瞎琢磨,总比将人安在眼皮子底下来得安全;前两日奭儿在我这儿,病已还说要将奭儿交给你抚养,这话病已也不是头一次说了,你是怎么想的?”霍成君现在无子,而宫里边有子之人却越来越多,而且刘病已一门心思想立刘奭为太子,若是能让霍成君成为刘奭的养母,上官幽朦自觉是好事一桩。 “幽朦,不是我不想,你也得问问奭儿与眉尹愿意吗,况现在我身旁多了个云屏,你说哪敢随随便便就答应了?” “成君,有些话与你,我也就直说了,正是因为眉尹,你才更要成为奭儿的养母,依如今的形势,除非是你生的皇子,否则没有人能与奭儿争皇太子之位,万一哪一日他真到了那分位上,你是他养母倒还好说话,若不然,只能听由眉尹对奭儿言了,这事儿你还是再想想为好。” 而魏相自上了密奏后,一直没有得到刘病已的回复,却是安奈不住了,好歹也得知道刘病已心里边是怎么想,于是又找上了许广汉,“平恩侯,上回托您呈给陛下的折子,陛下可看了?” 第一百十五章 祈福再遇山中人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许广汉闻言,略作思索,“陛下好似看了,魏大夫也明白,朝廷的事我懂的不多,也不好多问。”一句话,已阻止了魏相的追问。 而魏相也没有问下去的打算,掏出袖中的竹卷,“这个怕还要麻烦侯爷一趟,”魏相早有准备,只要刘病已看过就好了。 许广汉接过魏相递来的竹卷,“朝中之事,我定会转呈于陛下,大夫一片忠心,陛下定也会明了的。” 魏相对着许广汉深深一揖,“如此多谢侯爷了,在下告退。” “老爷,陛下看了为何没有了声响?”随从听了许广汉的话,心里泛起了疑虑,“会不会是陛下不想对霍家出手,听说宫里边,霍皇后恩宠仍不减。”若真是如此,随从可是为魏相担忧了。 “陛下看了,什么都未说,若如你所言,他该将我教训一顿才是,陛下之所以如此,不是不想对霍家出手,而是想看看我的忠心究竟有多少,今日的折子呈上去,想必陛下就明了了。”魏相一脸了然于胸,想着刘病已定然是为了试探自己才会如此的。 刘病已在收到魏相的第二封密奏后,了然一笑,“魏相可为我所用。” 许广汉看着刘病已的笑颜,却是纳了闷,更对魏相折子中所言感到好奇,“病已,这魏相说了什么,让你这样笃定他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岳父,依照惯例,所有上书朝廷的折子,都要分为两份,其中一份为副本,由领尚书事先查阅,若他们觉着不妥,则不予上报,魏相所言,正是要废除这一规矩,取消副本,以防有人以权谋私,阻塞了言路,阻碍政治清明,此事我倒认为可行,岳父以为呢?”魏相的这一建议,更有促于刘病已掌管大权,知晓朝中事务,同时,如今领尚书事的乃是张安世与霍山,如此一来,既削弱了张安世的权,也让霍山没有什么作用。 “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张安世可会有意见?”本来刘病已取消了大将军一职,对于张安世而言,权利已不如霍光之时,这样一来,更是少了一分,许广汉担心张安世会有别的想法,毕竟他手中也掌有兵权。 “他不会!”刘病已的笑意更深,自认对张安世还有几分了解。 这道旨意,刘病已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当朝发布了,还特地问了张安世的意见,张安世心底一惊,只是脸色未变,“陛下圣明,虽然先前也未有欺瞒,可日后之事却是不知,如此一来,可使上谏之人更为安心,臣领尚书事,从来以清正廉明为己任,从未有过瞒上欺下之事,请陛下明鉴。”如刘病已所料,张安世也怕惹火上身,听刘病已一问,只能如此了。 “卿家既如此说,此事便按魏相之意去办,着令御史大夫魏相为给事中,负责此事。”刘病已乐呵呵接受了魏相的意思,还给人加了个职务,这态度已让魏相十分明了,自是谢恩;而心中不快的便是霍家人,原来那几个职务本就是空头衔居多,现在连领尚书事也快成了空挂的,还有什么意思,可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也不能说什么,不过不满之意已经写在脸上。 张安世这样爽快答应,张延寿又起了疑问,回至府中便相问:“父亲怎的就应了陛下的话,如此父亲手中的权岂不是被那魏相夺走了?”魏相在张安世面前还嫩了些,就这样把实权给他,张延寿为张安世鸣起了不平。 “什么权不权的,咱们不都是为了大汉,况陛下的目的可不是咱们张家,真正无权了的是霍山;再者,方才我若不答应,陛下指不定还以为这里边真有什么猫腻,再清廉的官也经不起查啊;子孟一走,魏相就倒戈,指不定他到时会如何往我们身上敲一击,那才是大为不妙,所以日后,咱们还是好好做事,只要陛下的决定无错,也不必为了那些身外事、身外物多言。”张安世看得明白,他不是霍光,有那样的本事,可以独揽大权,说一不二,因而干脆做个顺从君意之人,也可保一家老小平安。 汉朝的权利又渐渐回归到了皇帝的手中,加之刘病已自小长于民间,深知百姓疾苦,也知官吏对百姓的影响有多大,因而在政治上也更为费心,使得大汉在沉淀了这么多年后,又走向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刘病已在得知匈奴内部起的干戈时,以为匈奴已无力侵扰边疆,念及塞外各城的守卫辛苦,且有些人多年未归家,则取消了屯守士卒,让其回家休养,得以团聚。 匈奴虚闾权单于闻说此事,却是十分高兴,想着乌孙的解忧公主,也欲与汉朝再和亲,立马召集众人议事,这本是促进大汉与匈奴和平相处的好事,奈何刘病已收到了边境传来的急报。 急报上言:匈奴被废颛渠阏氏之父左大且渠,向单于言,以往汉朝派使臣往出使匈奴之时,往往会有大兵随后,如今不妨效仿汉朝,派使臣前往,再发兵突袭。虚闾权单于竟也认为是个好主意,给了左大且渠与呼卢訾王骑兵万人,欲南下沿汉朝边塞一带打猎,两路兵马会合后,再一起攻入汉朝。 霍成君恰巧在刘病已身边,听着他这话,也起了担忧之心,“陛下可是有了法子镇压,否则受苦的不又是我大汉的百姓。” “天佑我大汉,他们两路兵马未达边境,就有逃兵至我营中,欲归降大汉,将匈奴的计划皆与营中将士言,我才能收到这封奏报,与张安世、韩增商议后,已派守边疆各地骑兵驻守要害之地,又命大将军监治众四人率领五千骑兵,分三路出击迎敌。” “但愿我大汉百姓不要再遭受苦难了,陛下,不如改日咱们至宫外祈福如何?”霍成君满目的担忧不言而喻。 刘病已抚了抚她随风轻起的发丝,“依你的,再带你去一个地儿。”刘病已故作神秘,他也想带着霍成君去散散心,毕竟霍光走后,两人心中都积压不少的烦心事,趁此,将那些阴霾驱散正好。 “什么地儿?”霍成君哪挡得住这好奇之心,睁大着双眼,双手托腮,望着刘病已。 刘病已做着他常对霍成君做的动作,刮了刮她的鼻尖,“明日你就知道了,我也问问你,让你抚养奭儿之事考虑得如何了?若是不愿,你非得给我个理由不可。” “宫里这么多人,非我不可吗?我觉着幽朦就不错,你想,自从皇帝哥哥离世后,幽朦一个人在长乐宫多寂寞,好不容易有奭儿可陪伴她,现在让我从她身边带走,岂不是又让幽朦回到了一个人的日子,这样多清冷。”上官幽朦与刘奭是最没有利益冲突的,排除辈分的问题,由上官幽朦抚养,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少拿幽朦忽悠我,你想想,有奭儿在你身旁,你还怕那些闲言碎语吗?你若是怕幽朦一个人冷清,可让奭儿仍居原处,只是与你之间换个名义罢了。”刘病已会如此想,一是刘奭交给霍成君刘病已放心,或许还能让霍显停止算计,放松警惕;二是霍成君也确实需要一个皇子,来巩固她的后位,眼下这种情况,刘奭是最佳的人选。 “陛下决定的事,我可改不了,依陛下的就是。”经过上官幽朦的劝说,霍成君想来想去,也觉有理,又看刘病已一次又一次地提,想来他也是真心的,自也不再拒绝,好歹她能保证,自己会一心替许平君将刘奭养大,也算是替霍显赎了那份罪。 “你同意了就好,改明儿,我再与奭儿讲讲。”和着夏末的风,刘病已将霍成君拥在怀中,刘病已是庆幸的,霍光离开已经三个多月了,霍成君除了开始之时对自己爱理不理的,后边也就慢慢恢复了往常,他想,她如今可接受霍光之死,可接受自己这样的安排,或许有一日可接受自己的另一种安排,而霍成君如今的心态也确实越来越向刘病已心中所想靠近。 又一日,刘病已带着霍成君去了她常去祈福之地,刘病已只是在后边静静地看着霍成君在前面虔诚地说着些什么,暖暖的笑意始终洋溢在脸上,“前面那位可是公子的夫人?”不经意间,一个声音从刘病已耳旁传入。 刘病已向着那道姑点点头,“正是。” “公子夫妇贵不可言,可惜……”道姑摇摇头卖起了关子,那一脸的惋惜,迫使刘病已想要追问下去,可霍成君却已小跑过来。 霍成君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庞,十分尊敬,“居士何以下山?”原来此人正是,霍成君先前上山所遇的居士,只是未想到还能在这儿遇到,“早知会遇到居士,就该让云瑟一同出来,云瑟定然也十分挂念居士。” “霍小姐、慕姻郡主、皇后娘娘,下次见您不知该如何称呼了,世上岂有早知之事,有缘自会遇着。”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双眸之中除了一汪清澈,也无波澜。 刘病已却是起了警惕之心,一个居于山上之人,偏偏让他们遇到,未免太过凑巧,“果真是有缘了。” 对于刘病已的防备,女居士并不在意,依然无怒无喜,“公子,莫为执着所累,言尽于此,望惜缘。”霍成君与刘病已之间的事,别人不晓,她却明白,这中间也不是她这方外之人能多言的,听霍成君说了几句云瑟的情况,留下一句,“小姐切要珍重”便离去了。 第一百十六章 旌旗万卷出长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虽觉疑问,不过只道是许久未见,她好意的叮嘱罢了,哪一个离别之人分离后不会道一声“珍重”呢,也就没往心里去。 刘病已却不如霍成君这样想,对于两人在这儿相遇,更是有几分怀疑的态度,“你们如何认识的?”霍成君本就觉着这些事没有什么可瞒着刘病已的,也就一五一十地与刘病已讲了,讲着讲着,不知不觉间,竟说了一路的话,全是些霍成君入宫前的事。 刘病已有心问,有心听,也不觉烦,还带着那和煦的笑意,霍成君直到看见前面的大山挡住自己的去路,才停下了一直说着的话,“我们走错路了吗?” “到这山顶看看山下之景,”刘病已才说完,就皱起了眉,“你的脚能走这么长的山路吗?”看着霍成君的脚踝,刘病已就产生了浓浓的担忧。 霍成君却是笑笑摇着头,“没事,哪有那么娇弱的,方才那位女居士也是在山间的,当时我不是也爬上去了,这不过又高了些罢了。”刘病已有这兴致,霍成君当然不忍破坏,就算是强撑她也会到山顶的。 “若是累了或脚痛了,与我说,回去后,明日你要是起不来,看我饶不饶了你?”霍成君强撑的功夫刘病已早就见识过。 “好好好,可以上去了吗,再不去只怕到了山顶天也黑了,咱们指不定要在山上过一夜了,幽朦定然要让张安世与韩增寻一晚上了。”看了看时间也快中午了,两人午饭也还未用,“夫君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这儿你上哪去买,这一顿还饿不着我,倒是你,从来养在深闺之中,可受得了?” 霍成君的笑容难得又是这样的阳光,“我也不怕啊,那咱们这就上去吧。” 刘病已牵着霍成君的手一步一步走在山路上,安静的山上只有他们两人,除了鸟鸣声,就是彼此的脚步与呼吸声,这样的宁静,伴着紧牵的双手,透着无限的祥和,霍成君的眼睛除了脚下的路,还有十指相交的双手。 刘病已会时不时回头看看霍成君,也会时不时问她可否累了,可每一次她都笑着摇摇头,这条路,霍成君不知道还能不能与刘病已再走第二次,所以,第一次她就要珍惜每一步。 两人就这样走到了山顶,方站上往下望时,霍成君还有几分害怕,可幸好有刘病已把她偎在怀里,或许是知道身后有个依靠在,渐渐地,霍成君也站稳了,这样的高山她是第一次上来,抬头看着更为接近的天空,霍成君伸出了手,想要触摸看似在眼前的云,却还是相距不止千万里。 刘病已指了指下方的长安城,甚至更远之地,“成君,这只是我大汉江山的一角,待匈奴这一战胜了,我们的大汉会更加辽阔。”脚下的被无数倍缩小的城池,是刘病已满怀的壮志,是刘病已的天下。 “登于山顶,偌大城池不过沧海一粟,怪不得都说山胸怀广阔,可包容万物,原来不论天下变幻,这些山川河泊依然不动不摇,睥睨天下。”山下的壮阔深深震撼着霍成君,山上的清朗,也好似驱散了她心头埋下的阴霾。 “是啊,记得成君重病之时,我就答应她看看这大汉的河山,可她到死也未能登上这儿,未能亲自望上一眼。”刘病已放开霍成君,转身四处看看,好似山间孤身一人,散发着浓浓的哀寂。 “原来陛下是想念平君了……”不过是笑自己奢望太多,天下的山河她哪里是能与他一同携手而看的,带着自嘲的笑意,忍着从至高摔落的心情,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霍成君的话,霍成君的语气,仿若一柄寒刀,刀尖刺入了刘病已心间,“成君,我不是那意思,你不要多想了。”刘病已才发现,霍成君原来如此地敏感。 “我的目的是想让你来散散心,也诚心想与你一同看看天下山河,与旁人无关,不过是在这儿想起了曾经的话,才有此感慨,别生气,好不好?”刘病已第一次这样坦诚与霍成君说着心里话,还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我是不是很可恨,她走了,取代了她的位置,进入了她的宫殿,连她的儿子也要变成自己的,我好像一直在抢她的东西,可这些真的会是我的吗?”没有别人,在这一片清澈之地,在刘病已的满目担忧中,霍成君终于忍不住心底的恐慌,忍不住一直藏在心底的话,问向了刘病已。 “如果她因我而死,你还会愿意带我来这儿吗,你还会对我这样好吗?”霍成君只觉自己是一个盗贼,盗走了许平君原本的一切,甚至她的性命。 看着蹲下哭泣的霍成君,刘病已走到她身边,也蹲下了身子,“成君,相信我,没有人会这样怪你,你在后宫做的我都明白,不哭。”轻轻拂去霍成君的泪,刘病已只觉得那样的心疼,他多想告诉她,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可是他已经不怪她,说到底,霍成君与他一样,有着身不由己。 山上的这半日,哪怕日后回忆起来还是那样的美好,泪水凝结了此刻的相依相偎,相知相惜,霍成君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在刘病已的怀中,在刘病已的轻声安慰中停止了哭泣,她记得为了让她开颜,刘病已最终带着她偷偷去了霍光墓前,霍成君也第一次看到了霍光那样华丽的墓地,除了眼底的震惊外,便又在霍光墓前恸哭了一场。 他们都记得那一日,刘病已抱着霍成君回了椒房殿,那一日刘病已整夜未眠,守在霍成君身边,看着她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心底无数次揪疼着,他问自己:可能为了她,放下如今计划着的一切?最后还是在霍成君耳边叹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对不起”,可惜这一声,霍成君始终没有听到。 这一夜,韩增也在宣室殿等了一夜,他知道刘病已已经回宫,他知道他带着霍成君在椒房殿,可是韩增没有命人去禀报,也没有往椒房殿见一见那个始终放心不下的人,他的心底也对着霍成君道了“对不起”。 再长的夜也抵不过黎明泛白的那一刻,刘病已等到霍成君醒来后才离开椒房殿,至宣室殿见了韩增,“一晚上站在这儿,龙额侯的精神可真不错。” “陛下过誉了,臣是怕打搅了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好梦才未敢命人通报。” “哦?吾以为龙额侯是最想打扰吾与皇后之人,原来是吾想错了。”刘病已即便想要在朝中拉拢韩增,可对霍成君存着想法之人也无法在除了正事以外有什么好态度,而且,他也习惯了与韩增这样的相处模式。 刘病已是皇帝,他奚落自己几句没关系,可自己若较真了,就是不想活命了,韩增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转到了正事之上,“边关传来的战报还请陛下过目,昨日陛下不在宫中,传报之人无法亲呈陛下,那人曾是臣的部下,因而送至了龙额侯府。”韩增大致听那人说了与匈奴的战况,正因知情,才敢耗这样久。 看韩增这模样刘病已也猜到,十有**是好事,否则他这只狐狸哪会让自己担上耽搁军情的罪名,果然,“军报言,匈奴大捷,三路大军已擒获匈奴数十人,加上之前的三名逃兵,匈奴自知形势不妙,不敢前进,已率兵退回,奈何天佑大汉,匈奴饥荒,人与牲畜死十六七。” 韩增立刻给刘病已这好心情添了一把堵,“陛下,据臣所知,匈奴又征调了两万余骑兵,分两路驻守,以防我朝进攻。”从匈奴边境传至长安城,军情有所延误也是正常的,韩增也不过是听到了商队的几句闲话才得知的。 刘病已倒不怀疑韩增消息的真假,所谓疑人不用,他若不信任韩增,也不会将那样重要的事交由韩增秘密调查,“命边境各屯兵戍卫严加防护,不可轻敌。”这样好的机会,刘病已岂会放过,此时自然是乘胜追击。 “陛下,臣韩增请命,率兵一万出长安,不挫匈奴不归朝!”韩增向着刘病已深深一揖,这才是他在这儿等了一夜的最终目的,韩增本就想离开长安,本来还想寻个借口,现在倒好,有现成的机会,而且可以杀敌立功,为何不好好利用,况且以目前朝廷的情况,赵充国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只要自己请命,刘病已定然会同意。 不负韩增所望,刘病已略作思索后,就同意了韩增之求,长安若派人,也就赵充国、范明友、韩增几人可用,赵充国毕竟有了年纪,而且他现在要辅助张安世,一时走不开;而范明友刘病已则是存了心思要夺权,怎还会再给他增加兵权的机会,也就只有韩增最为合适。 韩增这次走得匆忙,点了一万人马,就立着大汉的旌旗出了长安,没有本始二年那样的百官送行队伍,没有五位将军同往的浩荡,有的不过是几杯薄酒,一腔热血,只是也多了琵琶在旁的目送柔情。 第一百十七章 路经兰林留只语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秋季的八月不仅有韩增带兵出长安,也有刘病已汉宫添新人,一排排女子,一个个靓丽的身影,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唤起一些记忆,张筠柔就是这样入的宫,就是这样在自己的促成下与刘病已上演了一出就别重逢的戏码,这三年回首如白驹过隙,一步步走来却又这样清晰。 回宫后的刘病已与霍成君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日在山顶的事,也依然如往常一样谈笑下棋,秋风下,碧草渐成枯黄,都说秋日有一抹无端的悲凉,孩提年幼却不知,霍成君看着刘奭摆弄着古琴玉笛,悦耳的声音从中横逸而出。 “我已经答应陛下抚养奭儿,奭儿这孩子平常甚少与外人说什么,小小年纪,就喜欢音律,不过你别看他才七岁,捣弄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可是个好苗子。”霍成君看着刘奭满心欢喜,醉于器乐,心中亦感慨,这若是个平常王侯的孩子,指不定在这上边能有些造诣,可在这帝王之家,注定无法让他潜心于这些东西,不免有几分叹息。 “这样的好苗子,正好跟着你了,我还真怕你想不通,看来病已的话终究是比我这苦口婆心的好使。”上官幽朦淡淡一笑,亲人一个个逝去,还剩下需要她牵挂的也就是霍成君了,她若能与刘病已好好的,自己倒真可以在长乐宫安享晚年了。 “韩增又往边境进击匈奴而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了。”说不担心是假的,战场之上有多少难以预测之事,谁知道又会发生多少意外,即便这一仗胜算甚大,总也免不了牵挂,上官幽朦与韩增如同霍成君一般,都将他当做了自家兄弟。 霍成君抬头看了看天空,“他本就是该驰骋沙场之人,在这朝中如何闲得住,去了也好,如今朝廷局势不知会如何变幻,他不在,也免得卷入了那些无谓的纷争之中。”短短几个月,刘病已频繁的诏令与任命颁布,用意自不简单,这时候能独善其身已是不错,“侯府中只有琵琶一人,想来也是无趣,不如改日让琵琶入宫,奭儿这般喜欢音律,正好也可让琵琶教习教习。”霍成君的眼睛看着前边默不作声的刘奭,好似这几月,刘奭越发不爱说话了。 “这事你得与病已商量商量,奭儿的师傅哪是咱们一两句话便可定下的,别的我倒不怕,毕竟琵琶的出身在那边,难免你一片好心反遭人诟病。”到如今,上官幽朦想的也无非是保全二字,曾经她以为可以毫无私心,可渐渐地就发现,根本做不到,她要做的就是尽量保全娘家人,好使自己有个依靠,好让她在这后宫有几分说话的地儿,就如眼下霍成君是皇后,无论霍家怎么变化,只有霍成君在位一日,就有她上官幽朦可在后宫说话的一日;可倘若换了别人,先别说对待自己如何,这说话的分量总是下降了几分,上官幽朦不过是昭帝的皇后,与刘病已毫无血缘关系,这当中自然又有区别了。 “我明白,我也不会让琵琶当奭儿的师傅,不过是琵琶有空之时多陪陪奭儿,眼下奭儿身边只有眉尹,眉尹存的心思你我都知道,我若真要抚养奭儿,总是希望母子齐心的,这事我自会与陛下商量的。”既然是要将人归到自己的名下,又岂能心不归,否则忙活半天,指不定是在给别人作嫁衣裳。 霍成君看着刘奭间,上官幽朦却注意到了始终守在刘奭身边,且时不时往霍成君与上官幽朦这儿瞧几眼,摆明了一脸的防备,“成君,眉尹你要如何处置,我总觉着让她留在奭儿身边不是件什么好事。”以前上官幽朦与霍光存着一样的心思,以为只要霍成君生下了皇子,定然会成为皇太子,如此眉尹在刘奭身边说了什么也无所谓;可如今却不一样,十有八九刘奭会成为太子,这样一来,眉尹对刘奭的影响就不仅仅是私人恩怨,更是牵涉了整个霍家。 霍成君回过神,“幽朦,眉尹我不能动,平君走后,眉尹照看奭儿最多,奭儿也与眉尹最要好,这时,我若将眉尹调走,指不定出什么乱子,说白了,眉尹就是怕我对奭儿做什么,我既然不会加害奭儿,又何必给自己找事。” “这倒也是,你提起这事,我倒想起,云屏不得不防。”云屏是霍显想尽法子送到霍成君身边的人,谁都明白里边定然有什么,但又没有什么证据可以将人调离的,就如同一个一点便会着的火把一样,留在身边,终归不是个事。 “正因如此,我才与陛下说,仍让奭儿留在长乐宫,免得生出什么事。”霍成君也只能尽可能地预防着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韩增离开了长安,除了龙额候府寂静些,也没有别的变化,霍成君的日子本也平静,只是琵琶入宫时,不经意间提到了去街上买胭脂水粉时,看到了范明友在酒肆,似还有些醉意,倒让霍成君起了忧心;范明友与其他几人不同,也因能征善战在朝中有几分威望,时常出入霍府与霍光谈政事,不过自霍成姝走后,一系列的事情也让霍成君遗忘了这个或许是最为伤心的人,这会儿听琵琶如此说,第二日就以上官幽朦的名义召见了范明友。 范明友样貌如常,不过眉宇间添了几分沧桑之感,整个人也无甚精神,“姐夫这是怎么了,这模样岂不是让九泉之下的四姐难以安心吗?”霍成君看着范明友皱起了眉头,范明友不是那样不稳重的人,遇到一点事,就露出颓废样貌,印象中的他,应当是意气风发的。 “我一武将,无法上阵杀敌,不被朝廷重用,留在朝中还有何用?”对于范明友来讲,想要的是报效朝廷,可惜皇帝不给他这个机会,照此下去,日后是否还能往沙场还是个问题,这样的日子不仅令他不知该如何,更是忧心以后自己的路会如何。 “姐夫这话如何说,陛下怎么不重用姐夫了?”范明友在战场上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霍成君不相信刘病已会放弃范明友这样有经验之人。 “这次去匈奴,陛下宁可让经验不如我的韩增带着冯奉世一同前去,也不让闲置在长安的我前往边疆,你说这还不是将我搁置了?我原是岳父提拔的,如今陛下大抵想将先前岳父在朝中之人拔除,我自是逃不了了的。”范明友带着几分沮丧,没想到霍光一走,局势变化会这般大,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承受,想当初,他战胜回朝,得霍光赏识,不仅升官加爵,更是让霍光将自己的女儿也许配给了自己,从此仕途更是一帆风顺,哪有现在这样的。 “姐夫,陛下说这一仗本就胜算的几率大,况边疆又有那么些人在,正好让韩增他们磨磨刀,何必让姐夫出动呢,况四姐走后,锦之也需照料,姐夫这一走,让锦之如何是好,这几日我看到奭儿之时,也总会不自觉地想到锦之,姐夫,若是能以仕途换锦之无忧,又有何不可呢?”对于这事,霍成君倒未多想,念得更多的是霍成姝留下的儿子。 或许是听到了儿子的名字,范明友眸中带着几分光芒,“是啊,锦之还需我照料,罢了罢了,这些事情便由陛下了。”既然无法改变,范明友也只能接受,本是想着与霍成君尽数说了,她可能有何法子,可看来,朝中之事她终是不知。 张筠柔随着肚子越大,行动越不便,人也愈加慵懒了,出来的时候更是少了许多,抚着小腹,也想着日后孩子出生会是怎样的场景,正在她畅想之间,一道声音却让她起了警惕之心。 “你肚子里可是个皇子,你以为霍家会容许你让这个孩子安然出世,别忘了,椒房殿现在可还没有一儿半女!”从得知张筠柔腹中是个皇子时,戎婕妤心里边就一直烦闷,自己与张筠柔分位相当,皇后又无子,若论恩宠,自己怀孕之时,刘病已日日流连椒房殿,还得自己想着法子将人骗过去;可张筠柔一有身孕,刘病已就往兰林殿跑得勤快,更是嘘寒问暖的,这一点,让戎婕妤对张筠柔的嫉妒之心超过了对霍成君的。 戎婕妤嫉妒霍成君的是她的家世,是霍光的权势能让她轻而易举地登上后位,虽然霍成君得宠,可在戎婕妤心中不过是刘病已演戏给霍光看了,况且她又无子嗣,不甚在意;可张筠柔却不同,先不说她那与刘病已幼小相识的情谊是真是假,这些日子刘病已对她的关心总不是假的,有时候,人最嫉妒的不是远远超过自己的,而是明明与自己居于同位,可所得到的却大相径庭,戎婕妤如今便是如此。 张筠柔听了这话,心中明显一惊,她早听说过后宫争斗险恶,可入宫以来,过了这么久的太平日子,竟然忘记了还有这么一说,再想许平君当时的死与小产脱不了干系,更有了几分害怕,明知戎婕妤不安好心,可还想向戎婕妤问个明白,却不想她丢下一句“我也是路过给妹妹提个醒,妹妹身子不便,姐姐就先走了”,语罢,还真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第一百十八章 主意转换细谋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张筠柔心里胆怯不安,戎婕妤出门后,却是笑意盈盈,就连她身旁的宫女都感到好奇:“婕妤为何要将这事告知张婕妤呢?待真发生了,陛下定会调查,咱们等着就是了,婕妤告诉她不就让她有了防备吗?”罗衣不明白什么时候戎婕妤会这么好心提醒张筠柔了,而且她脸上的笑意明显没有那么简单。 “哼,你以为这事真会发生吗?霍成君可没有动手的打算,我有身孕之时,陛下未有这般重视,霍光也尚在世,霍家也无法得逞,何况现在霍家这副模样,陛下又这般上心,霍显哪有机会得手?即便真得手了,我现在这么一提醒,张筠柔到时定然一口咬定霍成君,那可就好看了;不过,我要的是张筠柔对霍成君的防备,她们两个去斗,咱们就好好看戏。”戎婕妤更愿意地是看到张筠柔日日惴惴不安的模样,如此她心里才舒坦些。 可惜戎婕妤没想到,张筠柔第二天就将她所讲之话告诉了刘病已,一脸的惶惶不安,确实惹人怜惜,只是在她说完后,刘病已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戎婕妤与皇后向来不和,她的话不可当真,皇后若想对付你,你还有机会对她出手吗?”刘病已缓了缓神色,“好了,你安心养胎就是,若真有人敢对吾的孩子出手,吾定不会饶过他,无论那人是谁,是何等身份!”孩子是最无辜的,一旦涉及到谋害皇室子嗣的,就不必手下留情。 刘病已的话该是起了作用的,张筠柔虽还有些怕,却也没了之前那样的惶恐,过几日也就想明白了些,“这戎婕妤想让我与皇后斗,哪有这么容易,还害得陛下旧事重提,当真是好的。”张筠柔的眉目中竟然也浮现了一丝冷意,抚了抚自己突起的小腹,“孩子,放心,娘亲一定会护好你的。”如果不甘心止步于此,就只能靠腹中的孩子往上爬。 可霍成君对于这些心思全然不理会,她从来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取代自己,尤在她失去霍光这个靠山后,在刘病已那一道道看似恩宠无限的圣旨后,那些人从来只多不少,可若是个个都要理会,她的日子也就不必过了,日日忙着对付她们就是了,如此,与那些不择手段之人又有何区别,不管这宫里人心如何变,她只管守着自己的一颗心,过着有些得过且过的日子。 “亏得你还有心思在此荡秋千,知不知道有人怀疑你要谋害皇嗣?”刘病已看着霍成君这悠闲样,故作严肃。 霍成君脚尖踮地,稳住秋千后,就从上边下来,“那陛下信吗,还是说陛下是来问罪的?”歪了歪脑袋,仰头看着刘病已,他若是信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就不会是他。 刘病已勾起薄唇,会心一笑,心意彼此皆知,“又到秋日了,年复一年,还真是快啊!”忽然看到从树上飘落的黄叶,好似去年秋天的景象还在眼前,这不经意间,又到了一年的秋天,不过这秋天却是多了不少收获。 “韩增方到,边疆就传来好消息,你可放心了?”自从韩增离开长安后,霍成君与上官幽朦就隔三差五召琵琶入宫,那琵琶的心思虽然隐藏得深,可也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将匈奴战事与霍成君言,霍成君也好宽慰那琵琶。 “捷报上言,匈奴以前所降服,居住于匈奴东部地区的羲族部落的数千人,在他们部落首领的率领下,驱赶牲畜迁移之时,与匈奴驻守边防的相逢,竟起了冲突,两队人马交战之际,死伤甚多,这西族部落竟然一路向南,归降了我大汉,你说这可算好消息?”逢着这等喜事,刘病已自是满心欢喜,大汉的版图正在一步一步扩大,而他那一统天下的豪情,也一步一步近了。 “确实是好事,如此年前韩增便可回来了吧?”霍成君这会儿倒没空去关心刘病已那些壮志,一心只念着还远在边疆的韩增。 刘病已心里自然是不舒坦的,“他离开不过月余,你就这般等不得了?”话里边醋意明显,就连一旁的云瑟与云岭也不禁掩嘴轻笑。 “陛下,我这不是替琵琶高兴吗?你想,韩增若不回来,琵琶一个人在府中过年多冷清!”刘病已的那点心思,霍成君可算是明白过来了,可不想让他误会大发了。 “多一个他能热闹多少,不过该能回来。”刘病已难得带着几分孩子气,而他也明白这一趟不论如何,韩增过去也就是处理西族部落归降之事,别的倒也没有什么需要他留下的,若是与匈奴之间的战役,那边守关的将领经验要比韩增来得丰富,韩增因身份之尊,即便在外大仗也会被人护得好好的,给他安排的地儿都是以安全为重的。 刘病已与霍成君如此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空闲之时,一同赏赏秋景,望菊赋文,听风博弈,四柱入耳,倒也惬意,或许也是因霍成君心中没有那么些个绕来绕去的心思,亦或是她在刘病已面前将那些缠绕于心头的烦忧皆隐藏,才得如此。 霍显却是没有这样的淡然,秋日风光更是无心赏,心中想的就是宫里有身孕的那两人,云屏入宫多时,却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又怕自己入宫太过频繁,出事之时反引人注目,这几日只能在府中瞎转悠,而霍香知霍显的安排,更是想着法子给她留在府中的理由,虽一直想将霍显的计划告诉与霍成君,奈何没有任何机会,又怕冒险之下,反让自己没了生存之地。 “太夫人,何时这样烦忧?”冯子都看着霍显每日里焦躁不安的,不禁笑嘻嘻出言相问,冯子都本是跟在霍光身边的人,又是霍家随从,自霍光走后,霍显与霍禹也信任他,慢慢地便接管了霍府的一些事务,平日里那些小事都是直接报与他知的,而有何人至霍府求见,也需通过他才可,一时间,好不威风。 “子都啊,你来得正好,可以给我出出主意,这不是宫里边两个婕妤都有了身孕,我家成君还未有动静嘛,你可有何好法子,可保得成君后位无忧?”霍显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拉着冯子都便是一通说,不过也不能说得太过直白。 “子都以为,太夫人不必着急,两个未出事的娃还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又是庶出子,哪会那般容易威胁了皇后娘娘的地位,只要霍家一日不倒,就无人敢动皇后娘娘,可恭哀皇后留下的大皇子却不同了,您想,他可是嫡长子,陛下对恭哀皇后又是那般夫妻情深的,日后若是让他得了太子之位,还有咱们霍家的立足之地吗?”冯子都眼微眯,将心思放在了刘奭身上。 霍显一个寒颤,想着刘奭当上太子,甚至做了皇帝后的场景,眼中的狠绝是那样的明显,“不行,绝不能让他当了太子,那样低贱的女人的儿子,岂能坐在如此尊贵的位置,皇后也好,太子也罢,只有我们霍家的人才可!”霍显更担心的是,当刘奭得知许平君的死后,这养母恩总不及生母恩,他怎么可能不给生母报仇,到时霍显自己与霍家都难有活路。 “太夫人说得是,陛下现在尚信任咱们霍家,公子与霍山霍云皆升了官,甚至封了侯,朝中尚有老爷生前安排提拔之人,现在咱们可还有胜算,若是时间久了,难保不会有新的事,据奴才所知,那魏相可惦记着咱们霍家呢!”冯子都是不怕事大的,全然不知刘病已的用意,却还指望着再生些事。 而霍显正好被冯子都这么一说,心中更是笃定了主意,把心思放在刘奭身上,“子都,幸好还有你在,否则我做了这么多,指不定还位刘奭那小子铲除了对手,倒是让他占尽了便宜。”对于霍显而言,此时对冯子都可算是千恩万谢了,而冯子都那张抹了蜜一般的嘴,也深得霍显的喜爱。 “太夫人,这事急不得,咱们还需好好谋划谋划才可,定要一次成功才好!”只要霍家好好的,他冯子都自然还能耀武扬威;只要霍显高兴了,他自可在府中风光满面,就算没了霍光,也可以让人称他一声“冯大爷”。 不过也因冯子都的从长计议,霍成君这段时日耳根子总算清净了些,云屏一直未有动作,也让霍成君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对云屏也少了几分防备,而云屏却是趁此语戎婕妤有了更多的联系,只是两人见面的时间极短,而每次又不会在披香殿,因而也无人留心注意。 再说琵琶得知韩增有可能在年前回来之时,心情也好了许多,免不了被上官幽朦与霍成君一阵取笑,“琵琶,韩增回来,我再让陛下与他说说你俩的婚事可好?”虽然霍成君一直有这想法,可也得琵琶同意不是,尤其是经过上次她拒绝后。 琵琶却仍是摇摇头,“多谢皇后娘娘了,不必了,只要能让我留在侯爷身边足矣,何须生这些事,况且我一直是知道侯爷心里边还存着别人,这样嫁与他,好似我没人要一般。” “韩增心里边存了人,是何人?” 第一百十九章 家奴争道埋祸根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抑不住好奇心,睁大着眼睛,连忙询问琵琶,韩增老大不小,却迟迟未成家,总是不像话的,本有意撮合琵琶,可琵琶如此说了,她也无法,听闻此消息,却是一阵激动,恨不得立刻将那人带至面前一看。 琵琶向着对面的上官幽朦看了一眼,上官幽朦是个明白人,向琵琶点了点头,“成君,感情的事咱们还是别掺和得好,韩增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琵琶亦是如此。”上官幽朦帮着琵琶打起了圆场,总不能让霍成君知道韩增心里那个人就是她,如此,场面不是太过尴尬了些。 “这话倒也是,反正不论如何,琵琶可不要让自己受委屈了。”三人相聊间,下午的时间也就这样打发了,琵琶有留意到霍成君身边的云屏,不过一直未多问,离去之时也不过是多看了几眼罢了。 在琵琶临走之前,霍成君倒是托了两句话让她带给霍禹,“琵琶,我在宫中见不得哥哥,可心中实在放心不下,烦请告诉我哥哥,今不如往昔,行事需收敛,不可再像以往那样妄为,若是韩增回来了,也请韩增帮我照看几分,莫让他闯了大祸。” 霍成君一片用心,皆为给霍家留有余地,可惜她这番话终究还是说晚了,莫说琵琶难以得见霍禹之面,只得等韩增回来,让韩增带给霍禹,就是当下,霍禹也正在霍府之中犯愁,听着霍显的唠叨更是心烦。 霍显见到霍禹与霍山两人闲在家中,那无所事事的样,心里就来气:“你们俩不知如何继承大将军留下的这份家业,如今倒好,给事中竟然让御史大夫做了,还是魏相那小人,日后你们可要谨慎些,莫让人抓了把柄。” “母亲这话怎么不早说,前些日子家奴与魏府奴才争道还起了争执,我正是因这事找母亲来商量,想想对策的。”霍禹一脸的愁眉苦脸,看得霍显也怕是大事。 “禹儿,奴才间起个争执,你有什么可忧心的?”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我本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下人来报之时就让他们自己处理了,哪知那几人不知轻重,竟然闯入了御史府,要踢魏家的大门,后来是有御史出来磕了头道歉,才作罢了,母亲这么一说,我就怕魏相记上这仇了。” “这事怎么现在才与我言,你可知魏相如今可深得陛下的心,我本还想着能不能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与这魏相说说,看看能不能拉拢此人,如今定然是不能的了,他也未必会就此作罢,就怕他到陛下面前说些什么。”霍显皱着眉头,眼珠一转,“这样,禹儿你明日与我一同入宫与你妹妹说道说道此事,看看她有什么主意,依我看,陛下对你妹妹还是有几分信任的,若是能让她出面说情,与魏相言和,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想来想去,还是得让霍成君出马。 霍禹也知道这祸也许闯大了,素来嫌宫中规矩麻烦,不愿入宫的霍禹立马点头答应了,第二日,霍显就带着霍禹一同入了宫,那车马远远就能认出,与皇宫的车制一般,且更加华丽,车马除了雕刻精美,车身外边还涂了一层黄金,有阳光的照耀,格外晃眼。 行至后宫,霍禹在霍显的暗示下,又将与魏家奴仆争执之事又说了一遍,与此同时,刘病已在民间的眼线,张章也已入宫,向刘病已禀报之时,亦提及了这。 霍成君听完后,心中一惊,未想过会有这样荒唐的事发生,“我的话你们怎就不听,如今出事了,知道来找我,哥哥不是我说你,这些个事你就不会留心些吗,府中的那些人爹爹在时就嚣张惯了的,现在还是这样,怎么成呢?” “成君啊,现在你怪你哥哥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想想法子怎么处理为好。” “我还能有什么法子,你们自己与魏相道歉赔礼便是了。”霍成君也是担心霍显说的问题,就怕魏相记仇,况且霍成君还知道魏相私下还向刘病已参过一本,那内容虽然没看,但可以料定不是什么好事。 “为娘是这样想的,由你出面,与陛下说说这事,就说是两府奴才不懂事,起了争执,闹到御史府很是不好意思,让陛下劝劝魏相,这事总能解决了吧。”霍显也知道想让刘病已出面不可全权告知,不过说一半遮一半,但是让他们去赔罪还真是做不到,太掉脸面了。 “我明白了,你们先回去,哥哥日后可千万收敛些,人前莫要多说话,行事也要小心,多听听邴大夫与大司马张安世还有父亲以前那些忠心之人的话,遇着事我这边不方便,也多与他们商量,魏相还是防着些为好。”霍成君苦口婆心说了许多,最终听不听也只能有他们,自己的手总伸不到宫外的。 霍成君斜靠在榻上,揉了揉眉心,一手使劲地按着太阳穴,心里边的烦闷如何也驱散不了,其实,本身看着宫里一个个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心里已经很不好受,加上才选妃,宫中添了那么些新人,刘病已总免不了雨露均沾,霍成君也害怕有那么一个人取代了自己,早就烦心不已,再加上霍禹这么一桩事,一点胃口都没有,午膳不过是筷间点了几道菜,吃了几粒饭,就命人撤下了。 椒房殿刘病已一直有命人看着,一开始是为了盯着霍成君的一举一动,后来是怕她出什么事,尤是霍光刚离世的那段时间,今天却又听到她连着几日整个人没什么精神,饭也未吃几口,立刻改了主意,往椒房殿而来。 “你这是存了心思让我担心,还是又在与我闹脾气?”刘病已还未进门,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尚带着几分宠溺,可进门看到霍成君后,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怎么这般没精神,脸也这样红。”刘病已的手摸了摸霍成君的额头,“传御医,你们椒房殿的人到底是如何伺候主子的?主子不见了无人知道去哪,无人去寻,如今都发烧了,还没人发觉吗?”刘病已严肃地神色与责问的话,吓得满屋子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求饶,除了云瑟云岭,哪一个下人敢像刘病已这样摸霍成君的额头,又如何知道霍成君会发烧了呢? 云瑟与云岭却是自责了,“陛下,是奴婢们没有伺候好主子,陛下还是要责怪他们了,只是小姐已经好几日了,奴婢们以为是天冷起来了,她又不想吃东西了,才会如此,就疏忽了。” 刘病已一番责问后,御医也到了,也不过是开几服药,叮嘱好好休养云云,这些话刘病已早已听厌烦,待御医禀报完,挥挥手就让人退下。 “心里边又压了什么事?再怎样,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出气,要是后宫有什么话让你心里不舒坦了,你与我说,我替你做主就是了,何苦一个人撑着?”霍成君这样子,刘病已是真的担心,本来身子就弱,哪里还经得起这样折腾。 “陛下,前些日子霍家的家奴与魏大夫府上的家奴起了冲突,陛下可能帮臣妾与魏大夫说道说道,若能让魏大夫与臣妾相见,臣妾定亲自向魏大夫赔礼。” “又是因为霍家的事,他们闯的祸,你何苦来收拾摊子,由着他们就是了。”刘病已是真的想让霍成君不要再掺和进霍家之中。 “最后一回行不行?”霍成君已带着几分乞求地看着刘病已。 “霍成君啊霍成君,你怎么这么傻呢,我是在保护你知不是知道,可你自己偏偏要给自己难堪,你堂堂一国皇后向一个御史大夫低头赔罪像话吗?”刘病已也怕霍成君受了委屈,“你知不知道,这会成为你在宫中的笑柄,既然是最后一次,这事我大概也知道些,魏相若是提起,我会替你解决好,你就不必见他了,他若未提及,就此作罢。” “谢陛下!”霍成君竟然还有云雾湿了眼眶,扑在刘病已怀中,“我好累,好想什么都不管,可又放不下,真不如当时以我的命换了爹爹的命!”霍成君也恨霍显那样的不知,霍家这么些人都这样自大,若只是一两个或许她教训几句还可,然而这么多人要如何教导呢? “又说傻话,你走了我怎么办,难道你就忍心我在这椒房殿睹物思人,是谁说的会一直陪在我左右,这会儿想要欺君了?”刘病已生怕吓着霍成君,语间满是柔情。 霍成君眨了眨眼睛,“我哪敢啊,就怕你不要我了,后宫不缺美人,我这样的哪里找不到。”霍成君强扯出几分笑颜,却更显辛酸。 “不想笑就别笑,后宫的美人再多又如何,我中意的只有眼前这一个,你知道我是皇帝,我这身子也只有一半是自己的,免不了宠幸那些人;可还有另一半都在你这儿了。”刘病已的话与霍成君的耳朵靠得很近,口中吹出的热气,弄得霍成君心里痒痒的。 霍成君倒是想推开刘病已,哪里知道刘病已根本不给霍成君这个机会,“成君,今日我可是属于你的。”刘病已勾唇邪邪地一笑,抱起霍成君就往屏风里边而去。 第一百二十章 踏雪寻梅遇孤女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秋去冬来,刘病已此时也知还不能动霍家,因而将两家奴仆争道之事暗中压了下来,魏相明白刘病已的用意,在刘病已几句“卿家委屈了”之后,也将此事暂且搁置一边,只不过种子一旦埋下就不会那样轻易地移出,反而会生根发芽。 其实,魏相早在田延年出事之后,对霍家早已看不惯,只是听从邴吉之语,不曾言语罢了,如今霍光已去,加上霍家奴仆这事,当时魏相忍了,事后于公于私,都只会让他加大调查搜集这些年霍家犯的事。 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以往都要来得早一些,才十月底,连绵了几日的阴雨后,午后小雨慢慢转成了细雪,仿若有人在云端撒落般,悠悠扬扬地在风中旋转而下,霍成君这几日人也懒,加上天寒,愈发嗜睡,一觉起来见着窗外叶片已染上几点白霜,顿时来了兴致,“云瑟,我们快出去走走!”云瑟知道她慵懒了许多日,难得还想着出去,况且此时天还未十分冷,取了一件大红色披风,周边皆是白狐皮毛缝制,云岭也递上了一个暖手炉。 “方才见着下雪了,就知小姐会要这东西,便一直捂着,这会儿正好捧在手上。”跟在霍成君身边久了,对于霍成君的习性,云岭越发了解,早早就备好了这些东西,见着霍成君要出去,便立马拿了过来。 霍成君淡淡一笑,“亏得你们这般有心,把云屏一同叫上,这一身,正好去看看红梅。”许是雪会带来的净白世界,霍成君格外喜欢,随着阴雨阴郁了好几日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几分,紧了紧肩上的披风,直接拿过云瑟手上的伞,“我自己打伞就是,你们也别淋着了。”外边的雪未有减小的形势,反是在霍成君出门后有了越下越大的势头。 “我们四人有多久未这般静静出来了?”霍成君回头看了云屏一眼,“云屏,我不让你入宫,一怕宫里边的这些事反让你心中难辨好坏;二怕你素来嘴巴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害了你;三怕先前你在这附近遇着陛下,那样出言不逊,变下若计较,又是将你推入了虎狼之地,你我这许多年,还望你莫要心有芥蒂,若有何事,你可与我讲,终究日后你是在我身边了,总不能指望别人还念着你。”确定云屏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出宫,她又愿留在宫中之时,加上云岭这么些日子以来的无作为,霍成君也想通了,既然走不了,不如还是将人拉过来为好。 “小姐言重了,先前是奴婢不懂事,今闻小姐肺腑言,奴婢岂还会有二心,日后定只听小姐一人言。”云屏满眼泪光,尽是感激之意,霍成君伸手为她拂去眼角掉落的一滴泪,“傻丫头,我们四人一心便好。” 霍成君还未从这片温馨之中抽出,欣赏雪中红梅之景时,耳边就传来宫女与老嬷嬷的声音,“你往那边,我朝这边走,一定不能让那个死丫头逃了出去,到时候,你我皆会被治罪。”这模模糊糊的声音后,霍成君皱了皱眉,循声往前走了几步,便见一身着棉服的老宫女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声音也越发清晰。 “臭丫头,你赶紧给我出来,否则有你受的,真不知你娘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杂种,你这小蹄子,听到了赶紧出来,如若不然,我今夜就让你睡在这雪地上……”宫女的骂声不断,霍成君越听眉心拧得越紧,“前边是何人,怎敢如此放肆?” “想必是哪个宫女做错了事,那人想要责问,却找不着人,才如此的。”这样的事在霍府尚且存在,况且这个大许多倍的皇宫,云瑟倒也不觉有何稀奇。 “即便是宫女有何不对之处,话也不能说得这样难听,让那人过来。”霍成君不知还有更难听的,只是她平日里听不到这样的声音才会如此。 云瑟点了点头,刚要上前,那宫女便已寻到了霍成君面前,霍成君出来素来不喜欢带太多的人,虽然一身打扮华丽,一看便知是宫中的主子,可那宫女在宫中时日久了,也知这后宫中没有几个主子不愿意将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本就在长门宫当差的,哪里讲过霍成君的面,而她身旁只有三个宫女随行之时,也就未将霍成君放在心上,简简单单行个礼,就起身又欲寻人而去。 霍成君哪会这般轻易将人放过,“怎么,本宫才几日未出来,宫里的奴婢竟然如此不知礼了,主子未让起身,就欲离开,倒还真是本宫疏忽了。”霍成君面色微愠。 云瑟却是好心,看她这模样就知是不知霍成君的身份,“皇后娘娘莫气,宫里边这么些人,哪能个个皆识得,不过方才倒确实是她失礼了,还不向皇后娘娘赔罪?”云瑟给她使了个眼神,话语间透露的信息,让那老宫女瞬间一个激灵,也不顾这冰天雪地的,立刻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瞎了狗眼,才会冒犯了皇后娘娘。” “你是哪个宫的,方才嘴里念叨的又是何人?”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长门宫的,这寻的是……”她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所寻之人乃是长门宫新来的小宫女,不懂规矩跑了出去,奴婢才会如此气急,皇后娘娘不知……”老宫女生怕霍成君会怪罪,便絮叨了起来,句句皆是在为自己开脱。 这样的话霍成君却是听多了,她还未说几句,便断了她所言:“起来回话。”毕竟在这天儿里,将人冻坏了也不是霍成君的本意,不过小作惩戒就让人起来了,可饶是如此,霍成君却没有错过她言语间的犹豫与眼色转换,认定其中定有猫腻。 好巧不巧这时找着人的那个年纪较小的宫女正好带着人过来了,“嬷嬷,可算是找着人了。”说话间,完全忘了一袭红衣显眼的霍成君,幸而得那年长的宫女努嘴提示,可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霍成君倒也不计较这些,眼神却是听了在了宫女手中牵着的女孩儿,她身上虽穿着棉衣,可分明与她这身高不相符,穿在身上宽松又拖拉,这样哪会保暖,一张脸和一双手已经冻得通红,眼睛怯怯地张望着四周,“这孩子当真是新来的宫女?”她的穿着分明不是宫女模样,摆明了老宫女在撒谎。 “这……”宫女抬眼忘了一下那女孩子,刚想答话时就听霍成君道:“欺瞒本宫,罪过不小,你想清楚了再说。”霍成君这一句话,与那厉荏的神色,愣是让那嬷嬷不敢再欺瞒,可也不敢多言。 “既然你们不肯讲,就让陛下处理此事。” 两个宫女还未说什么,小女孩在听到“陛下”二字时,眼睛瞬间一亮,连忙挣开宫女的手,跑到霍成君身边,高高举着头,“你知道陛下在哪吗?我要见他,他是我父皇,只要你把我送到陛下面前,我可以让他赏你金银珠宝。”小女孩见这两人这样怕霍成君,虽不知身份,却觉着是可以让自己出长门宫之人,立马拽着霍成君的衣摆。不肯松手。 身后,霍成君的三个丫鬟已经蹙起了双眉,“什么时候宫里有这么一位公主,怎么从未听陛下提起过?”这倒真是稀奇事了,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皇帝之女,云岭拼命思索着,入宫三年的点点滴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这女孩究竟是何身份,何人之女?”霍成君看女孩的眼中有几分怜惜,想也知道她在长门宫中,未过什么好日子,将人护至身边,又厉声问向两个宫女,“云瑟,将人带至椒房殿。”身旁女孩子的手冰凉,霍成君将手中微热的手炉给了她,因怕她受凉了,便把一干人带回了椒房殿,顺道让云屏与云岭一同去长门宫将这事问个清楚。 及至椒房殿,霍成君本想让女童先入内殿,可她却偏偏要留在大厅中,“皇后娘娘,我若是进去了,谁知她们胡乱说些什么?”看霍成君的派头就知不是一般人,方才又听椒房殿宫女对她的称呼,也明白了她的身份,好似找到了靠山,整个人也精神了几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两个颤颤巍巍的宫女。 见着情形,两个宫女也知是瞒不得了,只能一五一十将事情都招了,“皇后娘娘,这孩子乃是宫中未有封号的美人在长门宫生下的孩子,她被贬至长门宫两月后,肚子渐显,才知有了身孕,至今也有四年了。” “她生母所犯何罪?”四年前,霍成君尚未入宫,宫中的事自然不清楚,因而又让宫女请上官幽朦至椒房殿。 “谋害已故恭哀皇后。”宫女如实回答,许平君死后,刘病已却是处理了一批可疑之人,这当中不乏无辜受牵连之人。 而霍成君听到这话,面上无甚变化,心头却是一颤,“如此说来,这孩子当真是陛下的骨肉,她生母人在何处?本宫要见见她。”这事因霍显而起,如今不管那人是否有过,替她翻案,定是不能的,但身边的孩子总不能一直住在长门宫中,若是个良善之人,霍成君倒也愿意想法子将人救出来,算是提霍显弥补些过错。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有愧疚她亦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听霍成君如此问,两个宫女却是松了一口气,“回皇后娘娘,那位美人去年已经亡故。”所谓死无对证,这人若是还在,将长门宫中的遭遇尽与陛下皇后言,自己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这孩子先留在本宫这儿,你们……”霍成君本想放她们回去,可一想,这事倒真需与刘病已讲,未免徒添事端,只道:“你们暂且留在椒房殿。”命人好好看守后,霍成君也让人带着女童下去洗漱,好生照料。 “皇后娘娘,别的还好说,只是咱们殿里边,也没有这孩子可穿的衣裳,这会儿做定是赶不及的。” “这样,椒房殿有的衣裳先让她穿着御寒,令人报与尚服,让她们裁制几身衣裳,布料与银两就从我这儿扣便是了。” 上官幽朦听霍成君之言,心下是确定了路上云瑟所言,“幽朦,里边说话。”上官幽朦点点头,两人就进入了内室。 “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真是病已的孩子?”见霍成君叹气点头后,上官幽朦面露无奈,“我已让颂挽去查长门宫中之人的侍寝记录,毕竟是皇室血统,不可错乱了。”这样的事,上官幽朦自知要谨慎处理,不可出一点差错。 “你这话也是有理的,不过,是与不是,这孩子都不能回长门宫了,我看她穿的一身,就知那儿的人压根不会好好待她,也是可怜这孩子了,四年真不如何在那儿挨过来的。” “毕竟是失了宠的人,在长门宫那样的地方,陛下不闻不问的,她们哪能像伺候一般主子那样好生对待,况且宫里边还不知有这么个人,哪怕是死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若是日后查到了,就说是猝死的,你又能如何?”无论在什么地方,势力二字总是少不了的。 霍成君摇摇头,她从未想过一个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的孩子,为何还要这般对待,况且还有可能是皇帝的女儿,也会如此大胆。 颂挽查证回来后的答案与云瑟云岭回来后所说的未有多少出入,“这事,我去寻陛下说说,那孩子你们好生照看着。”语罢,霍成君带着几个小宫女就往宣室殿而去,这时的风雪比方才更大了些,饶是霍成君穿着披风,也挡不住寒风往里边灌。 “咳咳”霍成君才入宣室,许是一冷一热的缘故,竟然轻咳了几声,刘病已在案卷上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霍成君身上,“冻着了?与你讲过何止一遍了,这样冷的天,有事让云瑟来一趟,自己何必受这苦?” “陛下能否屏退众人,这会可是真有大事。”霍成君看了看周围的人,刘病已挥了挥手,“怎么了,霍家又遇着什么事了?” “事关皇嗣,恭喜陛下,又添了一位公主,如今已长至四岁了,人就在椒房殿,陛下是现在就去看看,还是处理完这些公务再说?” 刘病已听着霍成君的话,一脸错愕,“四岁?成君,我哪来这样大的孩子,你该不是在糊弄我,若说公主,宫里是有一位,可尚在腹中。”刘病已起身至霍成君身旁,看她神色不像开玩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成君将那两个宫女之话与刘病已悉数说一番后,刘病已眸光流转间,好似回到了四年前,那时,许平君才走,刘病已听闻她有可能是被人害的,就将各人调查了一番,凡是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那人想必就是在那时被牵累的,好似当时确实有人说有了身孕,刘病已未在意,还是照办,现在想来,指不定就是那个孩子,“去椒房殿。” 刘病已与霍成君回至椒房殿时,那女孩儿洗漱一番后,五官甚是清秀,看着刘病已与她站在一起,霍成君不禁感慨,“陛下与这孩子果真父女,长得可真像。”面上笑容依然,心中却是矛盾万分,渐渐地染上了一丝苦涩,“妾身不扰陛下父女团聚了,都退下罢。”这情景什么也不必多说,刘病已是认定这孩子了。 刘病已与这孩子聊了许久,直至她安然入睡,才悄悄离开房间,找至霍成君那儿,霍成君一直在等着刘病已,他进来的那一刻就起了身,“这孩子既然是陛下的骨血,也该给个名分,否则还不知会受多少人的欺辱,陛下是不知,今日我方遇见她之时,那一身衣裳哪里是主子的模样,分明就是连宫女都不如,这四年,可真是难为这孩子了。”霍成君眼中竟然还泛着点点泪光,一想到那孩子手腕被宫女都拽红了的模样,总是免不了心底的那点怜惜。 “那两人呢?”刘病已幼时是经过那些事的,不必霍成君多言,也能想象得到,女儿受了多少委屈,尤看到不合身的衣裳在她瘦小的身上挂着时,听着她讲四年来,在长门宫的种种,心底早已波涛泛滥。 霍成君知道刘病已的意思,命人带上还在椒房殿的两个宫女,宫女见着刘病已更是惊惶万分,就算是跪在地上,身子也不停地颤抖着,一句一句交代着四年来的点滴,眼中的怒气已不可遏制,挥手命人将她们带下。 “陛下,这几日有空还是好好陪陪公主为好,陛下还是早日恢复她的身份,免得让人说成了……”那两个字霍成君终是没有说出口,刘病已看也知道霍成君要说的是什么,“陛下,给公主找个养母吧,这样,也不至让她一人没个依靠的,若是后宫的人陛下怕不能尽心相待,交给幽朦也是好的。”霍成君几乎将所有的事已经想到。 刘病已平静下来后,才道:“怎么不说交给你,这孩子也是运气好,遇着的人是你,若是别人指不定不管不顾,甚至知道了,也会隐瞒不报,既然是你救下的,我倒以为留在椒房殿最好,就是不知你这回愿不愿意了?”刘病已知道霍成君也想要一个孩子,虽说已将刘奭交给她抚养,毕竟刘奭身边还有个眉尹,可这个孩子不同,只要此时霍成君给她点温存,日后自然可更亲近。 “都怪我,当时一发火,却是牵连了无辜的孩子,她至今尚无名字。”刘病已的愧疚,让霍成君心中更加难受,“你别多想了,就让她留在椒房殿,与你为伴我也放心些。” “嗯,她若留下,可让奭儿时常过来,多个人与奭儿说说话也是好的。”霍成君笑着靠在刘病已怀中,“陛下可想好给她取个什么名字?” “就叫敬武吧……”刘病已紧紧搂着霍成君,“成君,人生在世总有太多的不得已,很多事情怪不得你,也与你无关,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刘病已与霍成君彼此心照不宣,暗语之中,谁都未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刘病已深知,霍成君对敬武这样的关心为的是什么,他有愧疚,她亦有。 只因这一句,霍成君竟然暗暗地打湿了刘病已的衣襟,“世上还真是寻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大胆的人。”言语间,宠溺无限。 第二日,霍成君与敬武讲了许多宫中之事,这孩子倒也机灵,不需多教,便也明白了,“敬武,日后你与大皇兄一同玩耍可好?”或许让敬武与刘奭在一起,还可让刘奭多说几句话,刘奭的沉默让刘病已着急,霍成君自然也犯愁,现在刚好有一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妹妹,指不定就能让刘奭慢慢好起来。 敬武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母后,大皇兄会不会不喜欢敬武,长门宫时,他们都说敬武是杂种,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不是避着我,就是打骂我,母后,杂种是什么?”小孩子的好奇心,使得敬武将心中所有的疑惑一股脑儿问向霍成君。 可有些问题霍成君还真不好解释,“他们的话,不必理会,你只要记着,你是大汉的公主,无人敢再对你无礼半分。”霍成君将敬武抱在怀中,因她那奶声奶气的母后,心中对着孩子更是喜爱,更是亲自照顾得无微不至。 不仅仅是霍成君,敬武那一张抹了蜜似的嘴,上官幽朦也甚是喜爱,说道底,哪个不爱嘴甜的孩子,况且上官幽朦知道,这个孩子交给霍成君,与霍成君的亲生女没有多少差别,她无依无靠,最为无助之时,是霍成君伸出了手,现在又在椒房殿如珍如宝般被宠爱着,但凡这孩子有点心,就该念着霍成君的好,再以刘病已对这孩子的亏欠,日后指不定是霍家的另一道护身符,更难得的是,刘奭竟然与这个多话的姑娘,也有话可讲,如此一来,大家皆是欢喜。 一时间,宫中多了不少欢声笑语,也因敬武住在椒房殿,霍成君的日子也添了许多趣味,有时刘病已至椒房殿时,看着她们母女俩,除了欣慰,还会带着几分醋意,一切好似又都重新走向了那满是生机之路,又好似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不知不觉中,十二月已见底,寒冬也即将被春取代,虽然这一年的宴会上,无法再见到霍光,可有了敬武在身旁,霍成君心中多少还有几分安慰,但夜深人静之时,这样大团圆之日,还是忍不住望着空空的夜空,看着依稀点缀的夜星,寄思念于天宫。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春宵夜短浑不知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地节三年,霍成君与刘病已行完诸多礼节后,刘病已便闻讯往兰林殿而去,直至夜晚也未回到椒房殿,只是命一个小太监过来传了句话,只说今晚不过来了。 霍成君明知自己不必等,也等不到人,却还是不自觉地立于窗前,“小姐,有何烦心事,陛下至兰林殿想必也是让张婕妤留下的。”云岭在霍成君身后问着。 霍成君转过头,“你们俩不也还未歇下,我倒不是为陛下这事而烦,红颜终有老去时,宫中新人不断,我哪有日日都能得到陛下恩宠的,心中最优之事不过是霍家的将来,也不知他们可有收敛些?”自己在宫中无功无过也就如此,可霍家呢,刘病已的那块心病终还在。 “小姐,陛下对霍家已经这样厚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小姐不是也托了龙额侯多照顾着些公子吗。”云岭不知朝中事,只道刘病已所给的都是他真心的,那诏书上一句句的言语,都是那般真切,一个小丫鬟如何能知背后意。 “恩越重越该小心,奈何不知霍府有几人知,那日晚宴见了母亲之后,她未再入宫,不知是真听了我的话,还是又有什么事?”霍显平常恨不得日日入宫,可最近几个月,霍显已经鲜少入宫了,心里总是免不了猜疑。 云瑟合上了霍成君身后的窗,“魏大夫之事后,夫人兴许想明白了,小姐也不必这样忧愁。”云瑟与霍成君想的是一样的,而从某些事而言,云瑟要比霍成君更懂霍显。 霍府中,一片宁静,而长安城中一处占地甚大,华丽非常的宅邸中,依然笑声盈盈,府中灯光未灭,明珠照亮夜,此处正是霍家兴建的别院,规格与府中装饰远远超过了规格,堪比皇室之人,霍显却浑然不觉,这样的深夜,与霍显在一道的还有冯子都。 自冯子都与霍显献上那计谋后,更是得霍显喜爱,霍显之所以这么些日子未入宫,不过是因为冯子都让她放松刘病已对她的防备罢了,如今的霍显,对于冯子都之言,十句总有九句会听从。 一处处往内探,竟发现两人还在一事之中,风吹动帘幔,帘幔的舞动缠绕,好似榻上的两人笑语在旁,却是那样刺人心骨,缠欢中,霍成君的叮嘱早已飘在云端外。 这所别院,有的不止是在夜风中的糜烂,还有白日里,那早已可比宫中御用的车辇,嘻嘻哈哈的一串串声音早已传出别院,而婢女奴仆牵着五彩丝线一同挽着霍显在别院中游玩,毫无顾忌,这样的事,朝中的刘病已早已闻之,而霍家却未有人察觉,他们会害怕魏相的报复,可事后几日,又立马将这些是抛向脑外,尤其是,不再有人提及之时,早已慢慢遗忘了这些事。 时间从不顾世间何时,一点一点向前流走,散了冬雪,来了春风,又使柳枝再飞扬,拂皱一池春水,长乐宫池畔,霍成君入宫后,年年春日都爱在此坐坐,与上官幽朦把话宫闱家事。 “幸好云屏在,也未出什么事,张婕妤那孩子已经满月,华婕妤又诞下一位公主,病已如今满心欢喜,我看你心中的事可搁置了。”上官幽朦看着霍成君眉宇间散不尽的愁,总想宽慰她几句。 “宫里现在一片喜气,你看还添了敬武,她与奭儿两个人倒也投缘。”霍成君脸上泛着慈母的爱,“正月十三那日,陛下一整晚都在长定宫。”霍成君的一句话,却让上官幽朦脸上多了几分急促。 “正月十三是平君的祭日,长定宫自你入宫后,病已再未进去过,这会又是为何?”这样的不同寻常,总是可以轻易地引起猜测。 霍成君看着池塘边与敬武玩耍的刘奭,“他心里畅快便好了。”霍成君能猜出几分,也相信上官幽朦心中也有个数,只是都未说罢了,忽然转头,“幽朦,昨日敬武说她在长门宫时,有个对她甚为照顾的小宫女,大概七八岁的模样,敬武想将那人也一同带过来,你看这可行?” “这事你自己做主便是了,敬武这孩子是机灵,可在长门宫中长大,年纪虽小,心思却不少。”敬武的防备心要比同龄人来得多,而对于宫人她总是有意避着。 “她在长门宫受了不少苦,陛下对她也甚是怜爱,我想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她与平君当年小产的那个孩子同龄,才会如此遭陛下心疼。”霍成君的目光深深锁着敬武,刘病已每次看到敬武的时候,目光中总会带着几丝悲哀,而后又转为庆幸,一点一滴都逃不过霍成君的眼睛。 “听说病已好些日子没到椒房殿了?” “有多少日子我还真未算过,自他去过长定宫后,就不常来椒房殿,有时过来也是看看敬武……”霍成君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失落,好似她与刘病已之间最大的联系就是敬武,这样的局面恰恰是霍成君最不愿见到的。 “太后,陛下来了。”宫女的通报立刻引起了霍成君的注意,看着毫无意外的上官幽朦,就知是她安排的,“幽朦,你还真是费心了。” 霍成君笑着起身望向远处过来的身影,而那人从出现,目光就一直在两个孩子身上,当刘奭与敬武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越是像那一个无缘到世上的孩子,“陛下,敬武与奭儿玩得好。”霍成君在刘病已身边轻轻道。 刘病已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停下继续前行的脚步,命人不要打扰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孩,“这就是幽朦让我过来的用意吧?”其实,当听到孩子的嬉笑声时,刘病已就知道霍成君在这儿,虽然他有意避着霍成君,可还是停不下脚下的步伐,刘病已将这一切的原因归于想见子女事上。 “你也别说我偏心,你这么些日子未去椒房殿,也不怕敬武想你,我可不光光是为了成君。”上官幽朦巧笑间,刘奭与敬武都跑了过来。 敬武很喜欢缠着刘病已,一见到她,立刻笑得更为灿烂,远远就张开手让刘病已报,刘病已更是笑眯眯地大步上前,将她抱起,“父皇好久不来看敬武,还以为父皇又不要敬武了。”小丫头奶声奶气地撒着娇,眼睛眨眨,好不惹人怜,“母后也想父皇。” “是吗?”刘病已是无心一说,敬武却是一脸认真地回答:“嗯,昨儿起夜的时候,我听到了云瑟与母后说的悄悄话,天都快亮了,母后还不睡觉,父皇可要好好管管母后。”敬武的敏感,早已察觉到了霍成君与刘病已之间的微妙,她年纪虽小,听宫女的话,却大约明白,如果刘病已一直不去椒房殿,那她就有可能又回到了像长门宫中那样的日子,她是不愿回去的。 “大皇兄,敬武想听你吹箫,好不好?”刘奭哪里忍心拒绝这个妹妹,她从刘病已怀中下来后,刘奭捏了捏她粉扑扑的脸颊,就带着她往另一边去。 刘奭已八岁,有些事情也已明白,敬武的意思心中自是清楚,心中也是心疼这个丫头遭遇的那些事,只要她高兴,便如了她的意。 上官幽朦跟着两人一同过去,又只剩下了这两人,“敬武年纪小,她的话陛下别往心里去了,我也过去看看。” “敬武的意思,我们都看得出,你这会儿过去,她只怕又要换地方了。”刘病已嘴角微翘,剑眉却微锁,“要我说,你连敬武都不如,永远都教人担心,我才多久没去,竟然又是这副模样了。”原本以为,不见她一段时间后,便会淡了一些,却不想有的人越是不见,心中越是想,所以即便知道,上官幽朦这是一个局,他也未有不快。 当刘病已指尖触碰到自己脸颊时,霍成君有那么一瞬恍然,“陛下日后为了敬武也得多来椒房殿了,她啊,最怕的就是失去,陛下可别让她再胡思乱想了。” “早知真该把敬武交给幽朦,你现在句句话是离不了敬武了,不过我先要做的就是让你别胡思乱想,刘钦前些日子着了凉,一直哭闹,阿筠心中着急,也好几日未歇好,我也就留在了兰林殿,加之,我不想再出现第二个敬武,华婕妤那边也去看了看,这两日,胶东那边又些事要处理,椒房殿确实许久未去了,怨我了?” “陛下解释得这般详细,旁人只道我有多善妒,不过是十七日不来,就这般不知轻重,要调查陛下的行踪了。”霍成君心里边是高兴,可嘴上却说着反话。 “十七日,你记得倒是清楚。”刘病已的笑让给霍成君想直接走人,才移了一步,手腕就被刘病已禁锢了,“都说十七日不见了,这会儿你倒要抛下我了,由着他们,咱们俩人也许久未好好说会儿话了。” “看着怎么这般累,胶东是出了什么大事吗?”霍成君看到刘病已坐下揉了揉眉心,一下便紧张了起来,刘病已会做这动作,往往是心中有烦心事,霍成君也不管自己该不该问,更明白朝廷中的事情自己帮不了他,却希望他说出来之后可缓解一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子初立霍显怒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的急切,却是柔和了目光,“胶东无大事,不过是胶东丞相王成,政绩甚好,其治下流民定居人数已达八万余人,治理甚为有效,我颁布诏令封其为关内侯,官阶提至中二千石,哪知圣旨未到,他已病死于任上,失去此等能人,自有几分惋惜,我若是能早些知道这事,他也不至如此。” “陛下不必自责,生老病死乃是天命所致,他生前能得陛下如此赏识已是大幸,陛下又有功赏之心,何惧朝中无人?”霍成君微微犹豫一会,又道,“陛下若怕再委屈了这样的人才,倒不如遣朝中人调查各地功过得失,有功的及时提拔赏赐,有过的按罪治理便是。”霍成君说完才知这不该自己多嘴的,“我就这么一说,还是不该妄议朝政的。” 刘病已笑了笑,“我知你心,后宫中也就你一人还能为我出出主意,这法子倒也可行,我再斟酌斟酌命人去办便是,成君,你与我万不必如此,反倒显得生分了,前朝是谈政事,后宫中与你就当话家常。”刘病已低头看着霍成君,听耳边悠扬笛声传来,顿了顿,才道:“成君,我若封奭儿为太子,你可有何想法?”将刘奭交给霍成君抚养,虽说是在为封他为太子做准备,可这事刘病已还是想听听霍成君的意思,以前虽暗中提到过,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问。 霍成君淡淡一笑,“陛下既已决定依陛下的就是。” “我想听你的意思,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刘病已确实可以不经过霍成君,就立刘奭为太子,可也不想因此与霍成君之间有了心结,太子一位事关重大,他会急于在此时就将太子定下来,一为免了朝中因太子之争而手足相残;二为让许平君在地下可安心,只不过前几年霍光在,不好着急。 “若论私心,我也想将来自己的儿子成为当朝太子,可这还是个未知数,奭儿聪颖,陛下对平君念念不忘,立他为太子也是好的,我自没什么异议。” “好成君,有些事,是我对不住你。”刘病已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霍成君看得出他语中的情意,轻轻摇摇头,“有敬武我也知足了。”仰了仰头,不使眼中噙着的泪花落下。 “这事委屈你了,可我若再不立太子,子嗣一多就怕生变。”刘病已不论如何对付霍家,警告霍家,最心疼的还是霍成君。 后宫这边已无碍,就只剩下前朝,如今朝中,魏相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韩增早与自己是一条绳上了,这两人自然是会赞成的;张安世、赵充国、邴吉这些老臣虽与霍光交情深,但大多保持中立,自不会反对;而霍家不用说也是不愿意的,可霍光离世才一年,霍家的威望已远远不及一年前,那些个二世祖说的话刘病已轻易便可驳回,不足为惧。 于是,四月初,刘病已先是按着霍成君的意思,命丞相、御史大夫箱各郡、各封国派来向朝廷述职呈送属地财政与户籍簿册的长史、守丞等官员询问对朝中政策的得失,这原本是刘病已想着论功行赏后,顺便引出立太子一事,哪知反倒是惹得自己一身气。 这日,难得敬武不在,去了长乐宫,许是长门宫给她留的阴影太重,敬武自从到椒房殿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离开霍成君寸步,夜里还会做噩梦,这样的情况霍成君也只能将她一直带着身边,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敬武心底的裂痕也在慢慢修复,开始愿意与椒房殿中一人说话,可以一个人睡觉,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不能让霍成君离开她的视线,这次,却是好不容易才愿意不让自己一同陪去,如此,霍成君才偷得半日闲。 霍成君躺在榻上,看着挂在远处的画,吹着暖暖的风,不知不觉中,竟慢慢合上了眼,不久便有浅浅的呼吸声传出。 “自打公主来了,小姐中午还未这样歇过。” “是啊,现在这天也不会冻着了,咱们去外边守着,别扰了她。”云瑟带着敬武去了长乐宫,云岭与云屏就至外边守着,而春风微暖,熏得两人也泛起了困。 “皇后与敬武呢?”刘病已的声音使两人猛然一惊,今日的椒房殿格外安静,自从敬武来了,整日里闹闹喳喳的,一进来,刘病已就以为霍成君又去了长乐宫。 云岭与云屏受惊后,立马醒了瞌睡,“主子在里边午睡,敬武公主去长乐宫找大皇子了。” “这两个孩子倒是要好,皇后身子可有不适?”一听霍成君犯困,刘病已就怕她病了,上次她发烧了也是这样一直想睡,见到云岭与云屏摇头后,才放心往室内走去,可尽管刘病已已经放缓了脚步声,霍成君还是悠悠醒来。 “陛下这时候怎么来了?”霍成君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实在懒得起来,照理讲,刘病已这时候不在宣室殿,就会在张筠柔或者华婕妤那儿看看才出生的两个孩子,来椒房殿,一般是在晚膳之时,或者留下或者用完膳又往别处而去。 刘病已顺势在霍成君空出的榻上坐下,“有些烦心事,就只想着到你这儿来了,扰了你小憩?” “本也没打算睡的,想着敬武不在,静下心看会儿书,哪知没了精神头,躺着躺着就睡着了。”霍成君起身,半坐于榻上,“陛下有何烦心的事?” “上回我与你所说王成之事,如今下边的那些长史、守丞的竟纷纷上言,乃是王成谎报了当地的户籍簿册上人数,不仅如此,有王成开了先例,如今向朝廷谎报功绩、夸大政绩的人也大大增多,也怪我,没有命人调查清楚,就轻信了王成之语,幸而如今得知还不晚,否则只怕这大汉朝要毁在我手中了。” “陛下原是出于仁心,哪想还有此等人,倒也好,那王成未调入长安已病故,不然不知还会出什么乱子,这样的事,日后详查就是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霍成君慵懒的笑意,总能触及到刘病已心头的柔软;霍成君的话也总让刘病已听着那样舒服。 四月二十二,一道圣旨顿时泛起一阵涟漪,刘病已在朝堂之上宣布立许平君之子刘奭为皇太子,邴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辅佐皇太子;许广汉与魏相自然是呵呵地赞陛下英明,霍禹与霍山立刻变了脸色。 “陛下,诸位皇子尚年幼,怎能如此仓促决定太子之位?”霍禹一急也不管是什么场合,不管众人意见如何,张安世倒是想拉住他,奈何他的嘴太快。 刘病已早已料到霍禹有此反应,见朝中除霍家人,无人应声,心中甚为满意,这是刘病已的决定,也是对朝臣态度的测探,“霍卿家此言差矣,刘奭乃吾与恭哀皇后之子,本就是嫡长子。如今又由霍皇后抚养,不论宫中有多少人,可有哪个比他更有资格当皇太子,若说年幼,这今年是他,明年也是他,时间久了,反引诸多猜测,结果相同,总是早立为好。” 刘病已故意提及霍成君,而霍禹一想一来无理反驳;二来有张安世的眼色不敢再多言;三来这人好歹还算霍成君的养子,这样一想,霍禹好似也没先前那样排斥了,不知不觉间,刘病已已然将这事做成了定居。 立太子乃是大事,刘病已方在朝廷宣布,不一会儿,文书就已昭告天下,还在别院游玩的霍显,一听这消息,不但立马失了兴致,无心茶饭,在听了霍禹之言后,更是一口血,气得晕了过去,一下子急坏了霍府的下人,生怕霍显出个什么好歹,霍香一大早立马入宫求见霍成君。 霍成君听说是霍显病倒了,顾不得鬓未理,即刻召见了霍香,“香儿,母亲怎么了,好几日不来,我也不知她宫外竟病得这般重,也都怪我未能顾及母亲。” 看着霍成君一脸自责,霍香有几分窘迫,“皇后娘娘别急,夫人是听了陛下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消息后,饭不下咽,越想越气下,才会气急晕倒的。”这话饶是霍香说得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而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霍显与冯子都两人间的事。 霍成君即便心中担心,也知不可由着霍显胡闹,“找个好点的大夫至府上看看,你再带些滋补之物回府,权当是我的一片孝心,告诉母亲,奭儿亲母已逝,如今是我养子,总比立旁人好。”霍显这样激动,霍成君也怕她再出什么幺蛾子。 “诺!”霍香明白,霍府之中霍成君还算个明理,“还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讲?” “没什么该不该的,在我面前,你说就是了。” “皇后娘娘方与奴婢言若为真心,可要护太子周全,奴婢怕有一日,霍家会……”冯子都与霍显的计划,霍香皆知情,看如今的形势,只怕是他们俩要加快动作了,有的话霍香不好多说,霍成君是个聪明人,不用自己说得那样透,霍香不过是纯粹不想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霍府毁于一旦。 “汝且知,奈何霍家无人晓,霍香,若母亲有何事,你千万要告于我知。”此时霍成君除了心惊之外,还有庆幸。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弈棋不知棋中局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庆幸着还有一个人为自己通报宫外之事,在霍香将霍显心事与霍成君言之时,霍显也已缓过来,看着守在自己面前的霍禹,连忙问了太子之事,“你怎就不知极力反对呢?若是你父亲还在,岂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也不知你们在朝中有何用!” “母亲,您先别动气,保重身子要紧,这事也不能怪我们没用,陛下都如此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就算是爹爹在世,成君无子,最后不也还是要立刘奭为太子的,爹爹也无法反对,母亲只知责怪我,怎么不怪成君的肚子不争气,您看,宫里边连比她晚入宫的张婕妤也生下了一个皇子,成君可还没什么动静……”霍禹也委屈,霍显怎么能把一切怪在自己头上,如果霍成君早点生出个皇子,哪里会这样被动,霍光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 “你们一个个的,有什么用?”霍显手指着霍禹,“你说陛下之语无法反驳,那刘奭不过是陛下在民间时生的儿子,算什么嫡长子,如今他成了太子,难道正宫皇后所生之子反倒要居于他之下了,只能封个区区王爷吗,岂有这样的道理?”霍显到从心眼里看不起许平君与刘奭,又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人在自己之上。 霍禹立刻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母亲可千万不要这样说,让有心人听去可不得了,陛下可是亲自替太子出未央宫玉阶,以降阶礼这般隆恩迎太子师,便可见陛下对此事有多重视,成君无子,咱们还有什么可以与许家争的,陛下说的也非无礼,咱们暂且如此也好。” “你就这么点志气,出去,在这儿反倒让我心烦!” 霍禹看霍显这模样,也不愿再在她跟前受骂,立刻出了门,待一众人都离开后,冯子都仍旧留在霍显房中,“太夫人莫气,公子那是不知这当中轻重,不过奴才觉得,不论怎样也不能让许家的外甥将来成了皇帝,您想啊,不论他是不是皇后的养子,这总不是亲的,况许家还有人在,日后要是得了权,也只会向着许家,哪里会向着咱们霍家,时日久了,咱们霍家人反倒要避着许家人走了,说得难听些,外人还以为,咱们都是倚傍着许家的。 “笑话,我们霍家何须傍着许家,许广汉那个罪人也配与我们霍家人相比,想大将军三朝元老,功绩赫赫,更官拜大司马大将军,被陛下封为博陆侯,许广汉说到底还不是靠他女儿,才能封侯!”冯子都的话,更是让霍显听不下去。 “太夫人说得是,大将军的功绩是无人能及的,现在太子尚小,咱们还有机会,一旦等太子再大些,咱们再想做什么,可就难了。”冯子都看着霍显眼中的精光,立刻将唇凑到了霍显耳边,耳语一番后,只见霍显脸上的笑意越泛越浓,笑中带阴。 霍显着急无法再等,与冯子都密谋之际,许广汉也怕会生出何事,想着朝中这么些人,除了主动与自己接近的魏相,也没有旁的人明显前来示好的,可魏相与自己走得再近又如何,他终归是个靠嘴皮子的人,手中又无兵权,而霍家那些人手中的兵权却是实实在在的。 刘奭在宫中除了刘病已外,再无至亲之人,许广汉也要为外甥拉拢人,为他筹谋,霍家定然不同意,且手握兵权,他们也要找一个同样有兵权之人做后盾,张安世保持中立已是不易,况且以许广汉的资格也无法与他说些什么;赵充国虽然是忠于皇帝之人,可他心里只有打仗,只有边疆,找他指不定还会生出别的事,而赵充国的年纪比霍光还大,指不定能相护几日;可朝中还有兵权的韩增却不一样。 韩增与许家还算有些交情,韩增为郎官之时,许广汉被治的罪,当时许广汉没有一句怨言,对于这事,韩增终是心中有愧,这才在刘病已要封许平君为后的时候,站在许家这一边;相对比起赵充国,韩增为人灵活,年纪又是几人当中最年轻的,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有这两个理由,韩增自然成为了许广汉首个拉拢对象。 于是乎,许广汉破天荒地命人至龙额侯府,说是在府中略备薄酒,想请龙额侯赏脸,韩增一听哪还能拒绝,只道:“平恩侯高看,韩某人岂有拿大之理,定当前往。” 许府人说的话,琵琶也都听在耳中,待人离去后才问:“侯爷,平恩侯平日里与咱们也没什么交集,如今他正得势,为何反要请侯爷吃饭?”许广汉相请,在琵琶眼中显然是反常的一桩事,虽说琵琶见过听过的事多,可朝廷中那些弯弯绕绕总是无法看得那样清。 韩增却是笑了笑,一脸了然,“太子已立,他也该来找我了,你想,哪些人是最不想大皇子成为太子的,而许家又有什么人可为太子撑腰,说到底,不过是陛下倾力相护罢了,可一旦失去陛下的庇护,或者陛下一个不留心,卫太子尚会得此结果,况是一个没有外祖家撑腰,朝中又无人支持的太子呢?” “这样说,他是想拉拢侯爷,难道他不知侯爷与皇后娘娘的关系,皇后娘娘可也是霍家之人。”经韩增这么一说,琵琶也知道不愿意的会是何人,于是更不明白许广汉怎么愿意冒这个险,许广汉不可能不知道韩增与霍成君差点成一家人的事。 “想与霍家抗衡,得有一个同样有兵权之人,你看朝中,除了霍家那些人,手中有大兵权的,也就只剩三人,大司马张安世、蒲类将军赵充国,还有一人就是我,我资历虽浅,可与霍光的交情也最浅,我与皇后娘娘是好,可也只是皇后娘娘,而非霍家。” “那侯爷会与平恩侯联手吗?他恐怕不止想拉拢侯爷为太子撑腰这般简单。”世间哪一处不是你强我弱的,刘奭若真相坐稳太子之位,且许家又打算拉拢霍家,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许家盛,霍家衰。 “且看他今晚如何说,况你以为这当中只是许广汉一人的意思,他一个人能成何事,别忘了,太子是何人立的。”如果没有刘病已的授意,许广汉哪有这个胆,哪有与霍家作对的资本,说到底,许广汉不过是个出头人罢了,“霍家若是再由霍显与那帮不肖子孙闹下去,不用许家,也有一日会倒的,我又何必去做这等自取灭亡的事。”霍家,除了霍成君,除了对霍光的敬佩外,再无何人会让韩增觉得有可帮之处的,说得难听点,就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这样的人,他何必浪费心思,还毁了自己的前程。 “皇后娘娘当真会不受牵连?”听韩增这话,琵琶相信霍家终有一日会衰弱,而且刘病已也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行动了,只是霍成君也是霍家人,还是霍家在朝廷中地位最高之人,真的可以完全置身事外吗? 提及霍成君,韩增还是犹豫了一下,“陛下有心保她,该不会有事,先帝之时,上官家被诛族,幽朦不也没有任何事,幽朦既然可以,成君自然也可以。”唯一能让韩增相信霍成君不会被牵连其中,只有上官幽朦的事例,他也一直如此宽慰自己。 “可霍家败落,皇后娘娘在后宫的日子定然不如现在好过,可惜,为何家族争权的事,非要牵涉一个无辜女子呢?”琵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立刻望着韩增,“倘若侯爷早知有此一日,当时可会娶皇后娘娘,好歹在侯爷身边,皇后娘娘定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世上就没有倘若之语,就算真有,我该还会如此……”话虽如此,可韩增的心底还是泛起了涟漪,顺着琵琶的话,回忆停留在了当年霍光与自己谈同霍成君的婚事之时,那时的霍成君,脸上尽是骄傲与春风,可如今,与她几次碰面,就算在刘病已身旁再甜蜜,也抹不去淡淡的愁;曾将她那双纯澈的眸子,如今已染上了尘世的纷扰,人也好,事也罢,终不似当年,只是韩增是曾有机会让她如初般生活之人,只是当时他一心只有前程…… 看到韩增的神色,琵琶也不再多言,默默地退于一旁,一个女子愿陪在一个男子身边两年余,且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他的起居,又哪会只有感恩那样简单,可是她始终明白,有一个人早就在韩增心中,只是待他察觉之时,为时已晚,而琵琶自己也愿意继续这样陪伴着他,或许有一日韩增会看到近在眼前的自己,或许自己也只能以侯府丫鬟的名义服侍着韩增,直到有一日韩增娶妻,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只是不知这一日还有多久会到来。 有时候,许多事都如刘病已与霍成君下着的一局棋,看着别人落子,猜度着他下一步要往哪里走,顺着他落下那一颗子,总不如看棋之人,懂棋的自清楚这一局各子的用意,一如霍成君,一如韩增,看不清陪着那个陪着自己下棋之人的心,可尽管如此,棋局中人还是迷恋这下棋的滋味,还总想着再来一局。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花开花谢有几春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从棋局中分心的霍成君,看着夕阳渐下,椒房殿园中白了一方地,枝头已空落落的荼蘼,“年年此时,荼蘼花谢,年年此时,春光将尽,日日赏花,花可知我已看它谢落四个年头了。” “你何来这般感慨,若年年如此,岂不是还得再叹几十个念头,这如何是好?”刘病已收起即将落下的棋子,取笑她无端悲春,“再不回神,我这子落在何处你都不知了。” 霍成君取过刘病已手中的棋子,“陛下要落在此处可是?”黑子落下,霍成君看着刘病已一脸惊诧,伸出一根手指,“陛下落在此处,成君落于这儿便胜了,若是在这儿便是个和局……”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在棋盘上指指点点,心里总有种挫败感,每一次与她下棋,好似她都能提前知晓一切一般,“总是你占上风,你等着,总有一日,我定当超过你。” 霍成君对刘病已的话满不在意,反而凑身上前,“陛下这话不知说了多少回了,成君可等着呢!” “那你便好好等着。”刘病已的身子也往前凑近了些,两人都知与彼此相处才有真实的他们,放下棋子,依偎而看夕阳西下。 此时,韩增也已到了与许广汉约定之地,韩增料到许广汉定会早到,也将时间提前了一些,未曾想,许广汉竟然已经在里边等着了,未等韩增说出客气话,许广汉连忙迎上前,向着韩增一揖,“龙额侯赏脸前来,许某人甚是荣幸。” 这话韩增哪里当得起,他现在与自己同时侯爷,还是当朝太子的外祖父,韩增连忙回了一礼,“平恩侯真是折煞韩某人。” “龙额侯里边请,薄酒已备,还望侯爷莫要嫌弃才是。”一餐晚膳,许家夫妇甚是客气,只是与韩增叙了当年的情,一句未提朝中事,知道下人撤去饭菜,送上清茶之时,许广汉才试探着问出口,“龙额侯对陛下立大皇子为太子之事有何看法?” “陛下乃是明君,所做之事自是对的,我没有什么异议,遵从就是。” “若是人人都与龙额侯这般想,这天下哪还有谋逆之臣,弑君之人。”许广汉对韩增又是一番夸赞,转而沉了沉脸色,“可惜如今并非人人如侯爷这般,霍光虽是,霍家手中的兵权依然令人难以安心,天下谁都知,太子非皇后所出,霍家如何愿意让他登位呢?” 看着许广汉的一脸忧愁,韩增故意装作不知情,“霍家也是臣,手中再多的兵权也不过是替陛下保卫家国,与太子登位有何相干?” 许广汉也明白韩增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也有耐心与他好好解释解释:“霍大将军的夫人霍显,似与皇太子生母,恭哀皇后之死有所牵连,有这么一桩事在,她如何会安心让太子日后掌大权啊,我这也是替大汉朝担心啊,朝中乱,不是给了外人机会?” 许广汉一下子升到了大汉的分量上,韩增只道:“原是如此”,即便听到这样的消息,韩增依旧不慌不忙,而且料定许广汉早就知道,只是今日借用霍显的事罢了,“平恩侯以为该如何呢?”他不会随便发表意见,许广汉与刘病已是什么关系,有多亲近,韩增一清二楚,更不会随意向许广汉、刘病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有时候态度不明,在朝中是处于劣势的,甚至会受两方的夹攻,可现在局势不同,刘病已与许广汉都很需要韩增的支持,韩增也需要知道他们心中所想。 “不瞒龙额侯,太子如今的形势可是非常危急,霍显随时有可能对太子出手,而以霍家如今的这模样,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动乱朝局之事?” “平恩侯对此事有何应对之策?”韩增慢慢品着平恩侯府的茶,面色无波,只等着许广汉说,韩增知道自己不能急。 “我无甚远见,还请龙额侯给个主意,在这朝中我也只与您熟识些。”许广汉立马打起了感情牌。 韩增依旧微微一笑,“平恩侯要防的是霍家人,那霍皇后呢?”韩增就等着许广汉着急,他一急,韩增便有了筹码。 “霍皇后是太子的养母,在后宫之中,自与霍家无甚关系,只要太子安好,霍皇后自不会有事。”韩增与霍成君之间的事,许广汉多少是明白一点的,他知道霍成君是韩增所顾虑的,只要解除韩增的顾虑就自是更进一步。 “愿他日平恩侯还能记得今日言,这些事我无法明着出面,只能与平恩侯说两句话,如今怕的无非是霍家手中的兵权,兵若换了或饿了,还有力气出手吗?”说到这儿韩增的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他想要的定心丸也得到了,起身便出了平恩侯府。 路上轻笑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霍成君已经是当朝皇后,她是刘病已的夫人,而如今要对付她娘家人的恰恰是她的夫君,说到底,是他们一家人之事,与自己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在这边不知操什么心,踏着夜色,韩增一路走一路思,抬头望天,除了满目的星空也无别的,曾几何时,只觉满目星光无限好,而今却是怕时间太快难以抓住,“成君啊,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霍成君无心思做的事,奈何霍显却是有心为之,霍显一病好后,整个人反倒比之前精神了许多,日日往宫里跑,知道与霍成君说无甚用,刘奭又不在椒房殿,她反倒在长乐宫的时间多些,而长乐宫中的上官幽朦自然成为霍显要说服之人,或者说是命令之人。 “太夫人不找皇后反找我,岂不有些说不过去?”听着霍显暗里的话,上官幽朦就知霍显心存不良,真不知她还哪来的底气,敢这般放肆。 听着上官幽朦的质问,霍显除了不可置信,还有愤怒,没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子,竟然敢与自己这样说话了,“上官幽朦,你别忘了你的命是谁保下的,你以为你的太后没有大将军可以坐稳吗?早不知今日如何了,怎么,大将军一走,你就站到刘奭那边了?”在霍显眼中,对差着辈分的上官幽朦从来不会有好脸色,哪怕是今日也是如此。 “外祖父的恩德,我上官幽朦此生不会忘,可太夫人仔细想想,你是如何待我的,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帮着你在宫中横行的棋子,成君不想做的事,你今日教我来做,你可知你所说之事有多严重,我劝你还是安分些为好,陛下从来不傻。”看在霍光的面上,上官幽朦给霍显提了个醒,而她也注定不会再帮着霍显说什么,做什么了。 “你再好好想想,不为成君,也为你自己,别忘了,你和霍家还有那么点关系,成君与你那样好,只要刘奭被废了,霍家与你都可共享富贵,有何不可?”霍显总是太贪心,到了这样的地位,竟然还不知知足,还想着永世的荣华。 “栽赃一个八岁的孩子,未免太狠了些,他有什么罪过呢,如今成君是皇后,不论谁是太子,她将来都是皇太后,况且陛下已经将刘奭归在成君名下,这样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为何反要逆着陛下的意思呢?”上官幽朦还想着将霍显拉回来,只是这之后,霍显依然一遍遍至长信殿寻上官幽朦,想让她帮衬着自己,可惜上官幽朦一遍遍劝说霍显,最后无法,只得称病不见。 上官幽朦本想将这事说与霍成君听,又怕霍成君更加心烦,才未言说,只是霍显不知她的目的太过于明显,刘病已早已得知她日日至长信殿之事,也知上官幽朦闭门不见,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再看霍成君日复一日的忧愁未减,反在这几日更浓了一些,心中更是不快。 刘病已在许广汉处得了韩增的意思之时,心下更稳,召见魏相宣室密谈一番,魏相才走,就见张筠柔在外边候着,刘病已命廖公公宣人而入。 “陛下好些日子未去看妾身了,听皇后娘娘说今日有些乏,陛下可能陪陪妾身?”张筠柔方从椒房殿诉了一番苦才过来的,霍成君本就心烦,听了张筠柔的絮叨,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 “吾会去看你们母子的,既然皇后今日身子不适,就该先去椒房殿瞧瞧。”对于张筠柔,刘病已有些说不清的情愫,张筠柔的心思刘病已很明白,可他对她又不会如对戎婕妤那样可以不屑一顾,可任由她随意为难了自己,但比起霍成君,终归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刘病已至椒房殿之时,第一个迎出来的就是敬武,敬武甜甜地喊着父皇,总能使刘病已想起,若是许平君的孩子能活下来,也像敬武这样大了,也能像敬武这样向着自己撒娇,而许平君则会在一旁看着一儿一女,然后缓缓走到自己身边,可刘病已此时抬头,看到的却是霍成君。 未等她过来,刘病已就快步走了过去,“阿筠说你乏了,我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可是敬武淘气,让你累着了?”刘病已蹲下了身子,对着身旁的敬武道:“敬武乖,先让云岭带你去吃些好吃的,你母后啊有些累了,可不能再闹她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各怀心思眉尹谋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敬武撅着小嘴,向刘病已扮了个鬼脸,牵着云岭的手就离开了;而霍成君却是对着刘病已道:“陛下明知与敬武无关,还这样说她,也不怕吓着她了。” “我是怕你累着了,总不能让敬武日日缠着你,自立奭儿为太子后,你这眉头我看有好几日未舒展了,可是有什么想法?” 霍成君转身入内,“我是没什么想法,到我这分位上,何人当太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怕有人不像我这般想,我是真的担心奭儿,陛下信不信?”霍成君抬眼望着刘病已的目光。 刘病已双目如水般缓缓流淌,“信!”一个字道尽了他所有的心思;霍成君竟因这一个字而使眼泪盈眶,有什么比他这一个字来得重,也因为他这一个字,她守着那份初心,保全刘奭。 霍显从来不是轻易放弃之人,与冯子都一番商定后,再入后宫,寻的却是云屏与眉尹,云屏还好说话,养了这么长时间的兵,总得有用上之日;而当霍显寻上眉尹之时,眉尹显然带着害怕与排斥,尤其是霍显的笑颜更让她联想到了五年前的自己。 “眉尹,我可算再见到你了,你家中之人可好?”霍显的问好,却让眉尹带着几分惶恐,“你放心,我只是问候一下你家中之人罢了,并无别的意思,不过你想让他们过得更好,帮我在做一件事。”这才是霍显真正的目的。 眉尹也能猜到几分,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奴婢谢太夫人关心,奴婢家人一切安好,不敢太过贪心,太夫人已如愿,也莫要想太多,荣华富贵岂能一人一家得之?” “眉尹,我早听淳于衍言,你不愿再帮我一回,可你再怎么不愿,你再怎么护着刘奭,你也是杀害他生母之人,这会儿赎罪,许平君能回来吗?你的罪真的能赎清吗?”霍显一步步逼近。 “这一切的主谋是你和淳于衍,我是受你们威胁的,即便赎不清这身罪孽,我也不会再随你造孽了!”眉尹有几分激动,许平君对自己那般好,可当她问自己所用药物可有异样时,自己却瞒着她,害了她的性命,“你不是说只是会让许皇后身体虚弱些,只是会让她再无法生子,为何她会死,霍显,你骗了我!” “她死不死你都有责任,现今想将一切推到我身上吗?你说我威胁你,我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吗?事成之后,我难道没给你好处吗?眉尹,做了就是做了,说什么都没用的。”霍显丝毫没有后悔之意,那时,淳于衍说要在许平君药中做手脚很难,除非有许平君身边人与御医院之人配合才有可能。 恰逢年底眉尹得许平君恩准回家探亲,家中父亲重病,手中银两有限,霍显得知这情况,立刻在长安城外拦下了眉尹,她告诉眉尹,只要对许平君药物之事当作不知便可,眉尹怀疑过霍显的目的,而霍显却告诉她,只是不想让皇后有孕,如此,自己的女儿霍成君才有机会入宫,她告诉眉尹,许平君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而且她已经有个皇长子了,再无孩子不过是可惜了些罢了,对她也无太大的影响,只要如此,眉尹的父亲就可得救。 眉尹细思之下,还是答应了与霍显的交易,只是回宫后的她明显凝重了很多,明知道那药被动了手脚,还是违心地说着无事,看着许平君一日比一日虚弱,直至最后弥留之时,眉尹才问淳于衍,才得知霍显的目的根本没有那么单纯,是自己联同她们害了一条人命,一个那样单纯的生命。 眉尹的泪水从脸颊而下,所有的悔恨都在这一瞬倾泻,许平君方死,刘病已追究之时,她曾害怕;可那关后,她本想随着许平君一同去了,然而记起了许平君生前与自己说的话,“眉尹,我离去后,替我照顾好奭儿,我怕有人会将主意打到奭儿身上。”想那时,许平君紧紧握着眉尹的手,或许那时候许平君已然得知自己隐瞒的那些,可她却还愿意相信自己,为了这份信任,眉尹也要守护着刘奭。 “眉尹,你好好想想,我可以让刘奭向他生母那般,走得悄无声息,而且如今宫里不止一个皇子,陛下不至那般伤心,也不会像上次那样盛怒,这次的风险可是小了很多,眉尹你千万不要错过了这富贵之法。”霍显依然劝着眉尹,她以为眉尹的泪水是她心中的无法选择所致,只是霍显不知,当她再次逼向眉尹的时候,也有可能会被反噬。 在霍显离开后,眉尹清楚霍显不会就这样算了,心中害怕,却不会再坐以待毙,霍显万万没想到的是,眉尹竟然去找了戎婕妤,这个后宫之中对霍家的事所知甚多之人。 戎婕妤在见到眉尹之时,还带着几分防备,“眉尹,你主子刚被封为太子,此时不该是你得意之时,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难不成是来看笑话的?” “戎婕妤又有何笑话能让奴婢看的,奴婢知婕妤心思,今日来就是与婕妤谈一桩美事的,婕妤若是无意,奴婢也可去兰林殿寻张婕妤,那张婕妤总也是望子成龙之人。”语罢,眉尹并未转身,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戎婕妤的反应。 果然,戎婕妤思索片刻后,就起了疑,“你……”戎婕妤的话未说完,眉尹就向她点了点头,“奴婢之意便是婕妤娘娘之意,不知婕妤可有兴趣听听奴婢微言?” 披香殿内室,只余戎婕妤与眉尹两人,“你为何要这样做?” “奴婢只要大皇子平安,戎婕妤想要后宫主位,想要太子之位,这些奴婢都不在意,而如今在那个位上碍着婕妤的便是霍家之人,霍家在一日,大皇子安危堪忧,霍成君在一日,婕妤便无如愿之日,既然咱们都因霍家而不顺心,为何不联手呢?霍家失势,戎婕妤不也出了一口气?” “即便没了霍成君,还有一个张筠柔,我为何要冒这个险呢,你难道不知陛下对霍成君有多好?”戎婕妤不是傻的,或者说在宫中这么多年的沉淀,已不像当初那样冲动,如今的她,更多的考虑的是儿子的前途,不论做什么她都不愿意牵累到刘竟。 “一个顶替她人之人一旦被拆穿,还有什么威胁呢,欺君之罪可不轻;而陛下对霍成君好,不过是为了放松霍家人的戒备,这么多年,陛下心里最念之人还是恭哀皇后,不然也不会在恭哀皇后的祭日大肆为她哀悼,还亲自至长定宫停留了好几个时辰。”眉尹的话却是让戎婕妤一惊,霍成君与霍家的事倒是在意料之中,唯独那张婕妤为何自己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最后便放弃了,可她却知道,还说得这般自信。 “婕妤可愿意与奴婢一同做这桩能让陛下称心如意之事,奴婢知道的也不止这些,比如云屏与披香殿走得有多近,奴婢还是知晓一二的。”先前与自己无关,可这话摆明了告诉自己,她眉尹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你让我与云屏联手?” “这样的人为何不利用?有那个云屏在咱们办事不就容易了吗?”既然霍显要如此逼自己,既然霍显要将五年前的事挖出来,要将她埋在心底的伤口撕裂开,那么,她也不介意与霍家为敌,如今的霍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霍家,身处风雨飘摇之中,霍显却还不自知,刘病已本就打算向霍家出手,她不过是与戎婕妤一同加了一把柴,让刘病已心中的火焰燃烧得更为旺盛罢了。 眉尹离开后不久,戎婕妤就找了云屏,第一次与云屏内室相谈,这样的郑重也是让云屏有几分意外,“戎婕妤有何事吩咐,皇后娘娘还等着奴婢呢。”云屏也怕自己与戎婕妤走这般近被霍成君知晓,毕竟霍成君对自己的防备,云屏不是不知,这几月好不容易她对自己的松懈了,不想在此时前功尽弃,其实说到底,对于云屏而言,回到霍成君身边才是最好的。 “霍皇后这样不信任你,你还如此死心塌地,云屏,我都替你不值。”戎婕妤一脸可惜,这样的话,她不止第一次与云屏说,但这一次却是显得格外有自信。 “只能怪云屏命不好。”云屏有不甘,她一直不听从戎婕妤的话,不过是因为戎婕妤的权势远不如霍成君,在霍成君身边比在戎婕妤身边来得威风多,又何必冒这个风险,指不定反毁了自己。 “你就不想帮你主子做点事,指不定日后你就能得到你家主子重用了,况且这事还是你们太夫人心中所想之事,你为何就不想想如何替她达成呢?” 戎婕妤如此说,云屏也明白了她说的是何事,一脸诧异与惊恐,“戎婕妤说的奴婢不明白,奴婢还要回椒房殿,先行告退了。” 戎婕妤却是拿出了一个精巧的瓶子,“这东西,可重复当年之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以为你家主子不想做吗,不过是怕被陛下发现罢了,你想,她是皇后,怎么好明着说这样的话,做下人的不就是要能猜到主子所想吗,只要你将这事做成,什么云瑟云岭都会被你踩在脚下,为何不试一试,若不成,也不会有人发现,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我都替你可惜呢。”戎婕妤笑魇如花般看着云屏,她看到了云屏脸上的动摇,云屏的本质与霍显有几分相像,一心想着往高处去,这一点也是她可以利用的。 而眉尹会想到云屏,主要就是为了让霍成君,让霍家人也常常被自己身边人背叛的滋味,让他们也走一遍当年许平君走的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限柔情织尘网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戎婕妤为何要帮奴婢?”云屏心中也会有狐疑,“事成对您又有何益处?”戎婕妤不会是那样好心的人。 戎婕妤掩嘴一笑,“因为他也是碍着二皇子之人,当务之急,是我们一同将这人除去,这样椒房殿与披香殿才有机会,霍成君不愿意出手,我助她一力尤未不可。”不会是永远地合作,但暂时却是可以的。 “此事这般大,容奴婢想想。”云屏已有几分心动,可心中难免颤抖,她再有心计,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而戎婕妤好似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云屏,没有你,还可换成别人,我想,霍显已经与你说过这事,如果你迟迟办不成,你觉得霍显会不会把你当做一颗弃子换了?” 云屏不知自己后来是怎么离开披香殿的,只知道她没有接过戎婕妤手中的那个精致瓶子,而戎婕妤依然淡淡笑着。 “主子,为何要帮那个眉尹?”罗衣很是不解,帮了眉尹,对她们而言,好处并不大,“眉尹的话未必是真。” “你以为我不知眉尹的心思,她不过是想利用我对付霍成君罢了,可若是有人与我一同对付霍成君,又有人帮着我让那个民间子不再碍眼,我又为何不应下,眉尹想要过桥拆河,也得有这个机会,既然她那么讨厌霍家,就不能让霍家有翻身的机会,只是陷害,还不够,若是一条人命,这宫中人才会重视,而霍家也再无挽回之地,霍成君才能重重地跌落,如此我才是真的有机会,我还要谢谢眉尹给我这个机会,假的未必不能成真,趁着这个机会,也好为二皇子扫清障碍,你说这样算来是不是咱们最有利?” “那云屏还会答应吗?” “放心,她会回来的,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戎婕妤不带一丝的担心,只等着云屏回头,到时她便更有了筹码与云屏交谈,好似每一步的发展都掌握在了戎婕妤这个已在宫中不那样得势的人手中,而当下,她更需要的是将张筠柔的背景来历从眉尹口中得来,这才是她真正要对付之人,同样有一个儿子,她又明显比自己受宠,自然是最大的敌人。 云屏并未让戎婕妤久等,在霍显接连的催促后,终于在霍成君与刘病已一同离开椒房殿之时,只身前往披香殿。 霍成君与刘病有许久未这样两人一同出去赏景了,就这样纯粹地在一起走走了,一年多的光景,刘病已一心想着如何清扫霍家的势力,一心醉于收回的争权,一心想着如何不是大权再旁落,一心只想着该如何为许平君将这份仇报了,猛然回头,才发现,有一个人早已被自己忘在了一边,早已让自己忽略了她的感受,当刘病已埋怨霍成君将太多的时间留给敬武的时候,才知道她不过是因为少了自己的陪伴,才会与敬武愈加亲密。 “成君,我们上次这样出来是何时了?” “前年的冬天,陛下在梅林中护着妾身,将张婕妤气得不轻。”霍成君笑着回忆那寺近似远的事,嘴角带着隐隐笑意,却还有那一抹未被夏日阳光穿透的苦涩与忧愁。 “我记得你还闹脾气,想一个人离开,却是我硬将你带回身边。”往事历历,皆在眉目之间,想到那时的霍成君,刘病已的笑意越发泛大,转头看向靠在亭边扶栏上看着池中荷花的霍成君,“大将军说过你喜欢荷花,我一直不明是为何?” “因为陛下,陛下信吗?”脱口而出的话,引得刘病已一怔。 “你说为何便是为何,成君说的我都信。” 霍成君咧嘴一笑,“如果能一直与陛下如此,安安静静地相守该多好,陛下,成君好想回到从前,为何世上会有生老病死,为何时间会有那么多的算计阴谋?”霍显这几日对霍成君的影响太大,搅得她心绪不宁,层层叠叠的嫩粉花瓣,好似她明媚中重叠的困扰般。 “眼下就你我二人,不要想那许多事。”刘病已将霍成君轻拥入怀中,霍成君说的两桩事,哪一桩不是他所恨的,而自己偏偏又在做这第二桩事,算计的偏偏就是她,从一开始,他就用他的无限柔情为她织了一张使她沦陷的网,却发现,自己竟也同她一同被粘在了网中,挣扎着向彼此靠近。 “池中的花尖角初绽者为多,可要我为你摘一支,在椒房殿也可养些日子。”刘病已未待霍成君答话,已起身从栏杆借力,飞向一片河池中,脚尖在碧绿荷叶轻点,回头看了看霍成君,弯身迅速折了一枝花,一个旋转,又回到了霍成君面前,“娇花配美人,只是可惜了……”刘病已皱着眉头,欲语还休的模样,瞬间引起了霍成君的疑问。 “可惜离了这池子,它终归只能短暂生存。”霍成君看着手中的花,不免有几分惋惜。 “你呀,何时变成这样了,我可惜的是这花见了成君便失了颜色。”刘病已依然在霍成君的便见轻点,他这一系列的动作,也只为博得她真心一笑,却不想竟已是这般难。 “花年年新鲜,这人日复一日地瞧,陛下早厌烦了吧。” “若是厌烦,还会这般费心思地讨你开心,你也是我第一个花费了这么多心思的人,后宫中还有谁能像你这般,让我这样忧心的?”终于,霍成君扬起了那熟悉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花,“陛下的心思,成君明白了,这样可让陛下如意了?” 或许刘病已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纯粹是因为让霍光相信他们君臣无二心才对自己那般宠爱,虽说霍光走后,自己的恩宠不如从前,可比起宫中其他人,总还是多的,刘病已的关心也时不时表露在脸上,其实,就这样,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而刘病已明言的心思,更是让霍成君这几日的烦忧往外拨了拨,好似见到了久违的一抹阳光般。 “你笑了就好,我的心思你若真能清楚就好了。”刘病已的用心太深,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刘病已不敢想以后的两人会如何,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是他要护着的人。 霍成君还想说什么之时,却听廖公公来报,“陛下,韦丞相求见,可让他到此处来?”廖公公头发也已花白,早该出宫的年龄,却因为这大半生的回忆都留在了这儿,选择了继续留在宫中,他也比旁人更能揣测刘病已的心思,待刘病已点头后,转身而去。 “韦老的身子好了吗,我还是避避为好。”韦贤一直告病甚少上朝,除非是什么重大的事情,否则不会这时候入宫。 “人都来了,你往何处避,朝中的事我也未避讳着你,一同听听便是了。”刘病已倒是不介意让霍成君听到什么,韦老也是个聪明人,如果是因为霍家而来,看到霍成君在,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所以也不必有所顾虑,至于韦老为何这么快就能到自己面前,都是廖公公做得好事,他在请示自己之前,应该已经让人在这附近候着了,对此刘病已也不介意,宫里有个能才猜到自己所想之人,却是能为自己省不少事。 “臣韦贤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韦贤向着刘病已与霍成君一揖,刘病已忙起身扶将,韦贤的年纪比霍光还大,又是先帝的师傅,除了在礼节之上偶有书生意气,其他的倒也符合刘病已的心意,刘病已对他向来客气。 “韦老为何事而来,皇后方才还问吾,韦老的身子如何了?”刘病已让韦贤在一旁坐下,才出言而问。 “劳陛下与皇后娘娘挂心,臣正是为这把老骨头而来,臣年岁已大,朝中之事已无心力处理,也想着回家养养这身子,享享儿孙一堂之乐,朝中人才辈出,臣也该退位让贤,给这些个年轻人一些机会,还望陛下成全臣告老回乡之心。”韦贤起身,又是一揖。 “可是吾政务上有所缺失,使韦老您失望了,才要辞官离去,先生乃是先帝之师,学问渊博,怎会无益于朝廷呢,大汉还需要先生。”刘病已诧异之余,第一反应自然是挽留。 “陛下乃是圣明之主,朝中韩增、魏相此等皆是贤才,臣却是心力不足,年岁已大,身子越发撑不住,人老了,总想着回到来时之地,这才希望可在生前还能回乡,故恳请陛下恩准臣辞官归故里,已尽思乡意。” 韦贤言辞恳切,刘病已终也不忍心让他心愿难了,只道:“先生乃朝中大才,容吾想想,定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 正当韦贤欲谢恩离去之时,霍成君却向刘病已道:“陛下,成君想与韦老说几句话,可否?”霍成君与韦贤也算有几分熟悉,韦贤曾指点过霍成君,心中多少还有几分感念的。 刘病已点点头,霍成君快步上前,叫下了已经离开亭子韦贤,“韦老,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成君只想多谢韦老当年的提点。”霍成君弯身向韦贤一礼。 韦贤一双布满皱纹,藏着世事沧桑的眼,竟也泛起了波光,“我与你父亲同僚这么许多年,未想到他先我去陪先帝了,孩子啊,我从来只觉你可惜了,那时我与你言,莫让黑白棋子迷了眼,你最终还是走入了这迷局之中。”对于霍成君,韦贤只有一声叹息,叹她入宫,霍光走得又早了些,霍家终是无人可承父业,她终是失去了最强大的依靠,后宫这样残酷的地方,一旦成了浮萍,所有的一切终有一日会化为幻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临别相送叹变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不过叹了声气,“都道一步错步步错,从入宫那一刻起,我这盘棋便落错了子,而今只望错有错招,若不然也不过一错到底,韦老此去,只怕再难相见,一路还需多珍重,”自从进宫,她就知道接下去的每一步都已远离了她先前的规划,可发生了的事,也只能随它而行。 “也罢也罢,你自己亦是如此,好歹今日霍家在朝中尚有一席之地,莫要自作孽,连朝中这点资格也丧了,若然真有此一日,你还是要先保重自己。”太过嚣张的家族终归撑不了多久,况陛下正年轻,怎会允许再有人凌驾于自己之上,他是不甘于当一颗棋子的,他只想做这盘棋的操纵者。 只几句话韦贤便离开了霍成君的视线,想那时她未入宫,一局棋,是他劝自己莫要进入这是非之地,那时她应下了,说自己无此意,断然也不愿到这地方来,而今,自己在这高墙之中已然四个年头,这世上哪有这般可以预料之事,设想总是天真,到头来,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改变,回头望向亭中之人,至今未变的是对他的情意,却不知几人能知,他终归还是要对霍家出手。 五月二十九,刘病已恩准了韦贤告老还乡,赏赐黄金百两,并由以诸侯王才可用的四匹马安车送他还乡。 待韦贤归去这一日,刘病已与霍成君至城楼之上远远目送,这个已经佝偻了身子的老丞相,城门外是特意至这必经的安静之地前来相送的邴吉与张安世。 韦贤叫停了车马,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两人连忙上前相扶将,“我这把老骨头算是离开长安城了,想来大半生皆在长安城中,也看多不少的风景与朝廷变幻,而今这些余你俩继续笑看了,终是年纪大喽。”韦贤捋了捋花白胡须,抬头望向还可见的长安城,呵呵一笑。 “韦老您是离开了这变幻莫测之地,我等尚不知日后会如何,却也好生羡慕您可就此归去,眼看着杨敞、田延年、霍光一个个都离我们而去,如今您也归乡而去,这些老骨头里也就剩下我们几个了。”张安世感慨时光带走的那些人,年纪越大,越害怕离别,离别却越近。 “长安的变化太多,我折腾不起了,夏过秋至,人去留冢,可叹子孟无儿可救霍家,陛下却是精明无比,一切皆在他胸壑之中,我那日与皇后言,倘若有一日霍家有事,只让她保全自己便可,你们亦是,子孟生前与你俩走得近,又是一同参与废帝之人,陛下虽念旧,疑心却也有之,少卿你虽应下子孟临终之托,断莫勉强为之。” 韦贤苍老的眼中闪着光芒,藏着而对世事的洞明,他要离开,因为刘病已已经不需要自己这个丞相了,而自己亦不想在长安城中看着霍家一步步败落,说到底,总不可能无动于衷,如此,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况到了他这年纪,也确实想念几十年未归的故里了,叶落归根,是时候该回去了。 韦贤的一番话教张安世与邴吉两人更是感慨万千,“韦老之言定当谨记,我二人便不耽搁您的行程,一路多珍重,若能够,到时卸下这一身官职,与您至乡里再叙旧。”三人各一揖,韦贤再次上了马车,只留下两个远望车马消失于眼中的身影。 韦贤还乡后,朝中丞相之位空缺,六月初七,刘病已便任命魏相为新一任丞相,本只是朝廷中事,可在霍显眼中却不是那般简单,这时,忽又记起当时家奴争到之祸,尤在入宫之时于宫门前与魏相相遇照面时,看他脸上的笑意与恭维,霍显心底终有几分不安。 “成君,陛下可有对你提起为何会封魏相为丞相,他拜相对咱们家可不是什么好事。”饶是霍显再糊涂也明白这当中的区别。 “母亲这话也教人笑话了,朝廷又非我们家的,大汉乃是陛下的,何人为相,陛下心中自有打算,女儿如何干涉得了,母亲若是怕他对咱们家有何不利,行事小心些,莫让人抓了把柄去,先前的过节,陛下已说不再追究,倒不必太过忧心。” “你这话倒也是了,此人不提也罢,你可能将刘奭带来让我见见?”霍显眉目之间含笑,看着霍成君的好奇与那丝防备,心中不伤是不可能的,“我也仔细想过你的话,他如今是你的养子,生母已亡,横竖只有你一个母后,我也不忍让你为难,便想着与他多熟识些,难不成这做外祖母的还不能见自己的外甥了?” 对于霍显之语,霍成君半信半疑间,还是拗不过霍显,最终命人去将刘奭带来,紧随刘奭之后的眉尹,见到霍显之时,心中防备万分,可她一个宫女,又在这椒房殿中,除了处处防备,终也无法多做别的,况且自一进门,霍显就有意将自己看紧了,哪怕去请刘病已也不知该如何前往,暗自攥紧了掌心。 刘奭年少,还未有这样的心思,却也打从心底不喜霍显此人,只觉她的笑太浮于表面,倒是向霍成君靠了过去,“霍娘娘,召见奭儿有何吩咐,可是敬武那个小丫头吵着见我了?”刘奭与敬武两人玩得好,一来二去间,与霍成君也更亲切了些。 “敬武去长信殿给太皇太后请安了,这位是我母亲,想见见你,才让你过来的。”霍成君一手附在刘奭的背上,低头相告,一手指了指面前的母亲,会让刘奭见霍显,霍成君并非是全信了霍显之语,也是存了私心的。 依照目前的情况,刘奭已是太子,本来这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毕竟宫中其他的皇子生母皆还在,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与自己亲近,可偏偏这中间横了霍显谋害许平君之事,霍成君是想通过两人的相处,可以让刘奭对霍显也有些感情,这样哪怕日后他知道母亲的死因,或许还不至对霍显对霍家赶尽杀绝,只要不出意外,刘奭就会是未来的皇帝,与他关系好了,自然也不愁别的了。 可霍显见刘奭又哪里有这般简单,又不会像霍成君这般想,暗暗给云屏使了个眼色,笑道:“臣妇给太子殿下请安,从府中略备了些点心,请太子尝尝鲜。”语罢,霍显就从食盒中使云屏取出了一盘甚是好看的点心,亲自端至刘奭面前,“不知太子殿下可愿赏脸?” 眉尹见此,还不及刘奭答话,忙上前接过霍显手中的糕点,“奴婢替太子殿下谢太夫人好意,只是太子来之前已在殿中进过食,此时怕是不宜再吃这些了。” “何时宫中的奴婢这样没有规矩了,太子未说什么,你倒不愿了,还是你在放着皇后什么?”霍显知眉尹之意,却又故意将话挑明,竟也让眉尹不知如何答,明着说是,若这当中没有什么,自己反落了个诬陷的罪名,也不知霍显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刘奭来的,可终是不敢让刘奭涉险。 “太夫人,是奴婢莽撞了,不过依宫中的规矩,太子的用食需先有人试毒才可进,还望太夫人见谅,来人,试糕点。”眉尹以为这话霍显便无法再说,哪里知霍显反笑笑,“你也不怕我买通了这些个太监,或是给他们先吃了解药,眉尹既然对太子这样忠心,该不会拒绝为太子试毒吧,免得到时出了什么事,赖到了椒房殿。” 霍显这个要求眉尹确实无法拒绝,但也明白这糕点该不会有事,否则霍显不会这般有恃无恐,刘奭在眉尹使了之后才笑着拿起一块糕点,不过咬了一口就说不合胃口全吐了出来,霍显无法,只能命人撤下。 “殿下当真不喜欢那糕点?”出了椒房殿眉尹却是泛起了疑惑,刘奭平日里可不是这样不给面子之人。 “你方才那样小心,不就是不想让我吃那东西,我岂会还让自己涉险?”刘奭冲着眉尹一笑,他年纪虽小,可失去母亲的庇护后,在宫里行事处处小心,人又生得聪慧,虽然不知眉尹与她们有何过节,却知她不会害自己,所以当眉尹在阻止之时,刘奭已想好应对之法,即便眉尹试了五毒,刘奭断不会再吃那东西。 “殿下明鉴,那霍氏并非好人,可千万要小心着她,日后哪怕是霍皇后给的东西,太子也要留点心眼。”眉尹心中已认定霍成君与霍显乃是一丘之貉,更不会让刘奭对他们她们有所亲近,况且她的计划是替许平君报仇,又怎能让刘奭对仇人有感情呢。 椒房殿,霍显看着仔细瞧着盘中糕点的霍成君道:“你担心什么,我在椒房殿下毒,不是反害了你,这样的蠢事我岂会做!”听霍显如此说,霍成君提着的心才放下了,可事实又哪里有霍显说得这般简单。 “云屏,这事做得好,只是刘奭那小子竟然全吐了,不过若是能就此将眉尹除了也好。”面对只有云屏时,霍显眼中只剩下了肃杀与狠厉,她确实让云屏在糕点中做了手脚,不过是在椒房殿中才动的手,霍显也怕带入宫中之时遇上什么人要试尝,所以椒房殿才是最好下手的地方,而用的正是戎婕妤给的那瓶药,那药不会让人一碰就死,只是用多了才会让人逐步走向死亡,这也是霍显会敢放着胆子让眉尹试吃的原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是否还是当时人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显才离开,眉尹便已命人报与刘病已知,宣室殿中,刘病已心中也存有几分疑惑,同在场的许广汉更是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幸好,奭儿这孩子像你,这般机灵,否则还真不知霍显会如何加害他,指不定这会儿传来的是他的噩耗了,病已啊,这霍家人你可得防着点,平君可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你千万不能让他有事啊。” “岳父放心,奭儿也是我和平君唯一的孩子,自然不会让他有事,只是我不明,为何霍显会这样大胆至宫中加害奭儿,还在椒房殿中,眉尹尝了无事,我想,这次她或许不是为了下毒而来,不过岳父之言甚是有理,确实得放着些霍家人。” “病已,你看平君的伯父我弟弟许舜来监护奭儿的安危如何,这别人家的人终归不会像自己人这样尽心,如此,咱们也可放心一些。” “岳父这话也有理,太子监护这事毕竟牵涉到朝中任命之事,早朝之时我也需问问朝中大臣再作决断。” 六月十九,刘病已任命邴吉为御史大夫,替了魏相后的空缺,而原来的太子少傅疏广为太子太傅,疏广兄长之子为太子少傅,当刘病已问及疏广,对让许舜作为太子家监护的意见之时,疏广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太子乃是国家储君,其师其友定然是由天下精英之士所担任,况今日太子太傅、少傅,所有从属官员皆已齐备,若再让其外祖父家之人许舜监护太子家只怕会为太子惹来非议。” 听疏广诚恳之语,刘病已蹙了蹙眉头,“卿家此话何解?” “陛下,许舜乃是平恩侯之弟,陛下如此做只怕会让人以为太子只亲近外祖家,反让人以为太子见识浅陋,心胸狭窄,恐有损天下人对太子品德的认定,臣肺腑之言,还望陛下明鉴!”疏广向着刘病已深深一揖,以表明自己的一片忠心。 刘病已若有所思,“卿家之言甚是有理,吾与丞相商议后再作定夺罢。” 当即,刘病已就召了魏相入宫,魏相听刘病已所言,立马免冠谢罪,“陛下,太傅之言之见识,乃臣所不及,臣以为太傅之言甚是有理。”魏相明白,刘病已询问自己之时,心中已有主意,况且疏广所言也是魏相未想到的,不禁感慨不愧为天下学子之楷模。 “疏广之言确实有理,也罢,吾原本是担心太子安危,许舜已然为中郎将,出入内朝倒也方便,若有何事,再与他言便是,卿家退下罢。” 只是刘病已心中的疑惑仍未解,朝廷之中的安排定下后,又召见了安放在椒房殿的眼线,“霍显至椒房殿给太子送吃食这事皇后可知道,太子可是皇后召至椒房殿的?” 宫女长得并不起眼,平时在椒房殿也不是什么突出这人,也只有这样的人,刘病已才能放心用,不让霍成君发现,刘病已已经许久未召见这个眼线了,“回陛下,太子是皇后娘娘召见的,霍夫人在给太子吃食时,奴婢觉着皇后娘娘也甚是紧张,不过皇后娘娘并未出言阻止,而是任由霍夫人与眉尹争执,看着眉尹与太子吞下那糕点。” 刘病已点点头,命人退下,心中的疑虑却是更加忧虑:成君,你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明明知道霍显的用心,为何还任由她加害奭儿?刘病已的疑问只觉更深,双眉也锁得更紧,第一次刘病已不确定霍成君可还是当初那个霍成君,说会替他守护着奭儿之人? “陛下,张婕妤命人过来传话,钦皇子额头烫得厉害,想请陛下过去看看。”廖公公进来是就看到刘病已闭着双目,一脸的疲惫。 “钦儿病了?御医可去了?”刘病已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了刘钦身上。 “去了,说是皇子发烧,人不舒服,大概又不知如何说,便苦恼不止,张婕妤许也是慌了神,不知该如何了,想着让陛下过去看看。” “起驾兰林殿。”刘病已至时,确也真有此事,刘钦病了,他一哭闹整个兰林殿便慌了手脚,张筠柔见到刘病已来时,一下子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红着眼睛站在刘病已面前,说着刘钦的情况。 霍显第一次不得手后,自然想着法子有第二次第三次,只可惜刘奭与眉尹已经有了防备,想要得手没有这样容易,而后,对于霍成君的召见,刘奭更是找着理由不过来。 “母后,太子哥哥都不来椒房殿,是不是不喜欢敬武了,太子哥哥也不要敬武了?”敬武想着几次让人去找刘奭陪自己玩,刘奭却不来,心中越想越委屈。 “太子不是那样的人,许是太忙了,才无空来椒房殿,敬武可不能哭鼻子,既然太子哥哥没时间来找敬武,敬武可以去长乐宫找太子哥哥,明日一早,母后让云岭陪你去可好?”霍成君哄着敬武,直至她睡着,才将人轻轻放至床榻上,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回自己之处。 “小姐,太子会见敬武吗,他如今怕是对我们起了防备,奴婢不明,为何小姐明知夫人与眉尹之间的过节,还要屡次召见太子,如今只怕他们都以为小姐是那蛇蝎之人。”云瑟心中担忧,刘奭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可霍成君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依着霍显的意思召见,至今哪怕是以敬武的名义,刘奭也不愿再来。 “我本以为母亲当真想通了,才让奭儿过来的,想让他们两个也能有些感情,哪里知道母亲存了别的心思,可我若不依照母亲的意思做,只怕她还会想别的法子,先前不是还闹到了幽朦那儿,我不想每次霍家的事都让幽朦烦心,况云瑟,母亲的性子你也清楚,我是怕她下次出的招更狠,奭儿还是个孩子,未必经得起她那样的折腾,若再酿下大错,我又如何对得起父亲让我入宫的苦心呢?” “那小姐宁愿这样让人误会了,奴婢不信陛下会不知这些事,可他常去兰林殿,也未亲自问过小姐这事,难道小姐不怕吗?”最重要的还是刘病已的态度,可刘病已如今这样,却让云瑟也不禁担忧起来。 “他心里从来跟明镜儿似的,宫里的事有几件能瞒得过他,他未问,一是信我;二是与旁人想得一样,这两个可能,只要认定了,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霍成君望着窗外,方入宫之时,刘病已曾说,休要倚窗独望月,如今还是留下了她一个人,难得自己合上了窗,转身不再望窗外。 “云瑟,我是没想到,会让敬武存了这样的心思,这孩子之前在长门宫,那些人只告诉她陛下不要她们母子,她母亲走后,又有人告诉她,是她母亲不要她了,现在她才会怕再被抛弃,云瑟明日你至长乐宫好好与眉尹说说,大人们之间的事,莫让孩子也受了牵连,必要之时,让幽朦一同去也可。”霍成君轻咳了几声,熄灯歇下。 刘病已自刘钦病后,便一直在兰林殿,而张筠柔学乖后,也不会再在刘病已面前说什么是是非非,倒也安静,留下也未觉着有什么不舒适,只不过目光一直在刘钦身上,而外人看来,刘病已这是连着儿几个月盛宠张婕妤,一时间兰林殿竟比以往热闹了好多。 又一年的仲秋夜,宫宴时见到霍成君,却已与往年不同,少了几分亲密,反是与张婕妤两人之间多了几分默契,当刘病已送张筠柔回宫,柔声唤着阿筠之时,霍成君只觉那样灼眼,又那样无可奈何,他心中的定论终究是生了,自己只怕也只能远远望着他。 皓月一轮依旧是那样明亮,可即便光亮柔和,霍成君还是觉着晃了眼,入宫四年,第一年在这样的日子没有刘病已相伴。 “母后,父皇还不来吗?”霍成君没想到早就回房安歇的敬武竟然穿着寝衣牵着云岭的手就过来了。 “敬武,父皇不来了,夜里露重,快些回房,若是着了凉难受的是你自己。”霍成君知道这几月来,敬武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最怕的就是伤了她。 “父皇好久不来了,宫宴之时,父皇答应敬武会来看敬武,也来看母后的,父皇是不是又不要敬武了?” 霍成君看着敬武一双扑闪的眼睛含着委屈的泪花,心莫名抽痛了一下,“父皇是不会不要敬武的,这样,父皇既然答应你了,指不定是公务繁忙,一时间忘了时间,父皇今日也累了,明日让云岭陪着你一同去宣室殿寻父皇可好?” “不好,敬武今晚就想让父皇母后陪着。”敬武虽然有些小心思,有些脾气,可霍成君的话她还未这样不听过,“母后,父皇不来,我们去找父皇好不好,敬武就是想父皇了。”她拉扯着霍成君袖子来回摇摆着,说什么也不肯再回房。 “云岭,你带公主换身衣裳,找个小太监带着公主一同去兰林殿看看,陛下可睡下了,若还未歇下让他见见敬武。”霍成君无奈,她最怕的就是看到敬武的眼泪。 闻言,敬武立马兴高采烈地回去换了衣裳,至门前时,还回头问着霍成君,“母后不与敬武一同去吗? 第一百三十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蹲下了身子,替敬武紧了紧身上的衣袍,“母后不去了,你记着,兰林殿是张婕妤的宫殿,父皇在那儿陪着你刘钦皇弟,你见到父皇了就回来,可不能耍脾气,敬武要有做姐姐的样子;若是父皇歇下了,就与云岭一同回来,不许吵闹,父皇已经累了一天,可不能再让他没个安稳觉可睡,可都记下了?” 敬武认真地点了点头,“母后放心,敬武才不会与皇弟争父皇,敬武若是闹脾气,母后生气了,父皇也不要敬武,敬武可就没人疼了。” “你个鬼机灵,快去吧,早些回来,”霍成君还是放心不下,又对着云岭道:“照顾好公主,不要胡闹。” “小姐放心,敬武公主机灵着,陛下又那样宠她,不会有事的。”云瑟总是在霍成君身边宽慰着她。 “陛下心疼敬武,也自责让她在长门宫过了那么多年,自然不舍得责怪她,我就是怕她太机灵,自作主张了。”敬武年纪虽小,可心思却不少。 敬武到兰林殿之时,宫女告知她刘病已已经歇下,敬武虽然答应了霍成君,可人都来了,哪里会这样就肯离去,才不会听云岭的话,一个劲地让宫女去禀报,宫女不敢打扰,她就在殿外叫了起来。 “敬武公主,您再叫陛下也不会听到了,若是扰了陛下休息,恐怕公主也会受罚的。”下人也怕刘病已的责怪,这个罪名他们可担当不起。 可饶是底下人想瞒着,就敬武这动静还是在静夜中惊了殿内之人,先是兰林殿的管事宫女出来询问情况,好言相劝不成,敬武竟然哭闹了起来,声音愈发大,加上周围宫人的劝阻声,睡得本就不沉的刘病已自然也被吵醒了,“何人这样吵闹?” “陛下恕罪,是敬武公主在外边哭着闹着要见陛下,奴婢这就让公主回去。”宫女吓得连忙转身往而去。 刘病已却是叫住了人,“慢着,你们去有何用,敬武的脾气吾还不知,让她进来。”刘病已重新穿好衣裳,至外殿之时,敬武已经止了哭闹,可那双未干的眼睛还水汪汪,看到刘病已过来,立马迎了上去,直接扑到了刘病已怀里,紧紧抱着刘病已的双腿,“父皇!” 刘病已拨开敬武的双手,“这么晚了,还来这儿胡闹,像什么样子,快回去。”刘病已心疼敬武这模样,可心底也有些不满敬武这样的做法。 “父皇母后都骗敬武,敬武还是回长门宫的好!” “你母后骗你什么了?” “母后说父皇不会不要敬武,可父皇见了敬武就要赶敬武走;父皇说今晚会去椒房殿看敬武,可敬武来看父皇,父皇还不愿见敬武,宫里人说父皇厌倦了母后,看来是同敬武一起厌倦了,敬武便不讨父皇心烦,敬武告退。”这会儿,她反倒懂事了起来,主动起身离开。 “这些话都是谁与公主讲的?”刘病已抱起了敬武,“是父皇一时忘记了,敬武今儿就留在这儿。” 敬武却是在刘病已怀里挣扎着,“母后还等着敬武回去,敬武不回去,母后定会等上一晚,母后也想父皇,父皇不去看看吗?”小丫头期待的眼神,刘病已终是不忍拒绝,就这样随着敬武去了椒房殿。 “公主该不会故意闹着将陛下带过来的吧?”云岭好奇着小丫头对刘病已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无心之语还是有意为之,每一句好似都敲在了刘病已的心头。 敬武得逞地笑了笑,“当然是故意的,我要不那样闹,不但见不到父皇,更不会把父皇带过来,母后好些日子没与父皇好好说过话了,宫里那些人那样说母后我是听不得的,所以宫宴之时,我特意与父皇提了此事,可没想到父皇竟不来,那我只能这样,父皇与母后都见不得我哭的。”她言语中的得意让云岭更为好奇。 “公主殿下,您为什么要这样帮着小姐,也不怕陛下怪罪?”敬武与霍成君在一起还未足一年,与刘奭那么多年,也未见有多少感情。 “父皇不会怪我的,我生母已经走了,当初就是因为她失势,那些人才敢那样对我打骂,如今有霍娘娘护着我,我才能这样受这样的尊宠,若是霍娘娘也失了宠,我就又要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我不要,所以我要帮着霍娘娘。” 云岭一脸的不可置信,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可心里却也有几分心疼,敬武这样,无非是长门宫中那几年害的,提起长门宫,她眼中有害怕也有恨,“公主不用担心的,陛下不会让公主受委屈的,就算小姐在宫中不如以前,陛下指不定也会给公主找个更好的养母,方才陛下还不是让公主留在兰林殿吗?”云岭只是想让她心里少一些不安,她这样的心思不该是这个年纪有的。 “不一样的,她们都有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一心对敬武,可霍娘娘不一样,所以敬武一定会偏帮着霍娘娘的。”都道小孩不知事,却不知他们知事起来却叫人觉着可怕,敬武与刘奭都是这样的人。 “是敬武闹得陛下非得过来的,她现在睡下了,陛下若有事回去便是。”盼着等着,他来了,可这一脸冰霜哪里是她等的人。 “敬武半夜醒来,若是要寻我,难不成还让她到兰林殿去闹?” “是妾身欠思虑了。”霍成君弯了身子行礼。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这样子岂是他想要的,却不知为何竟然走到了这一步,“成君,我累了。”对霍成君这样冷淡,刘病已又哪里想,见了她,不与她多言,也费精力。 “陛下,不就是为了我召见奭儿之事在生气吗,现在陛下就不信我了吗?我说过会护着他,就不会食言,陛下若是也像那些人那般猜测,成君愿自裁以证清白。”霍成君听到刘病已那一个累,再也无法忍受,还是把藏心里边的话说了出来,若如此可让他不再那么累,再怎样也无所谓了。 霍成君一直未曾告诉他,怕的就是说出之后换来的是他的一句不信,所以宁可被误会着,也不想让自己绝了希望。 “这些胡话不要说了,为我也要把这条命留下,你说的我信了,成君,我怕啊,怕这时间把人的心给变了。”他说的信,也只是为了安抚霍成君,刘病已内心不希望霍成君出事。 “说是人心善变,或许不是人心变了,而是时间改变了一些东西,不再那样新鲜,不再那样浓烈,不再那样深信不疑。”谁知道到底是谁变了,只是有的事情回不去的终究是回不去了。 “天晚了,睡吧。”刘病已知道霍成君的意思,却不多说,有谁说得清心究竟是如何的,可也展开了笑颜,揉了揉霍成君的发丝,霍成君回以那熟悉的笑容。 此后,刘病已知道敬武的敏感后,也会偶尔去一趟椒房殿,只是刘病已一直以为是为了敬武,却忘了自己也一直希望往椒房殿靠近,因而才会觉得,在椒房殿才是最舒适的。 转眼已至九月,未曾想本就阴沉沉的天气,竟在九月十九这日,下起了大冰雹,始料未及的冰雹,伤了不少行人,之后更是起了地震,惹得满朝文武皆认为天降灾,定与**有关,一时间猜测声不断,直到大行丞东海人萧望之的一封朝奏,将这事正式定义为天灾**。 刘病已将这奏章命人在朝堂上宣念:九月降冰雹大震,乃是上天预警,此乃一姓专权所致。 刘病已不语,看着朝堂下各人的脸色变化,这话谁都听得出说得是何人,霍禹自然也不傻,可他偏偏站了出来,“陛下,这个萧望之,简直胡言乱语,哪来的一姓专权,这分明就是污蔑,还请陛下明鉴。”霍禹明显有几分心虚,萧望之这人可是个大学者,且不说是大汉开国功臣萧何的第八代子孙,学问功夫更是比夏侯胜、疏广等人更甚之,奈何这人也曾是霍家得罪过得人,而且是霍光得罪的人。 萧望之的名声与霍家的那点事,刘病已早从魏相口中得知,“右将军何必这般着急,这萧望之也不像是胡诌之人,丞相以为此事如何?” 魏相与萧望之关系匪浅,此时自然是站在萧望之这边,况且,刘病已会将这封奏章公布于朝堂之上,就是认同了萧望之所奏,“回陛下,臣以为萧望之所言有理,只怕是右将军心虚才会想着打压萧望之,右将军莫不是不知,萧望之一语天下读书人都当听之,岂能容右将军这样污蔑?” 一时间魏相与霍禹倒是当朝争执了起来,魏相本就是读书人出身,霍禹从来靠的是蛮力镇压,两人之间,自然是魏相更胜一筹,最后刘病已也未深究这一姓专权之事,却下了一道旨: 任命萧望之为谒者,将各地选拔的有学问、人品者交由萧望之审查,才能高者,经丞相、御史考核,稍差者交由二千石官员试事,满一年,将情况报与朝廷闻,才能低下者,奏报与吾,遣送还乡。 这一道旨,足以说明刘病已是信了萧望之,并打算重用此人,不过让人觉着困惑的是,刘病已竟然未将萧望之这样的人才调入长安任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政权更迭霍家落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旨意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尽管未表明态度,也不追究萧望之奏折上所言的,却是信了萧望之的话,这是任谁都看得出的。 “萧望之,就是那个曾言人各有志的萧望之,此人不简单,“小姐莫要担心,陛下他不是还未让萧望之入长安,还是念着老爷当初的好。” 当年便因意气与志气,觉着爹爹未能礼贤下士,而离开了长安,而后爹爹一气之下,将他贬了出去,他心里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此言由他提出,也非意料之外之事,只是还望哥哥他们莫再犯糊涂了。” “是这么简单吗?”霍成君苦涩一笑,看向无边无际的天空。 同样有此问的还有邴吉,“陛下这是要重用萧望之了?” “你是奇怪陛下怎么未将人召入朝廷就职,朝中陛下已经有个魏相,朝廷外也该有个人,萧望之不是最好的眼线吗?”张安世却是一脸了然,正因为明白刘病已的用意,他只是听霍禹之言,未发表任何意见。 在一旁的韩增也只是笑笑,“这些事,邴大夫还是不要掺和得好,魏相原与霍禹不和,这两人的较量,未必是我们看到这般,咱们还是做自己的事为好。”语罢韩增就已离去,这是刘病已与霍家的对弈,他还是回去喝酒为好,因此便告病好几日未上朝。 霍家人除了憎恨萧望之,对刘病已背后的用意,却丝毫不去追究,还因刘病已未召萧望之入京,觉着不过如此,朝堂争执后,便不再放于心上,霍禹与霍云依然我行我素,在偌大的别院驱马玩乐,因与魏相赌气,两人也好几日未上朝。 正当霍家纵马欢歌之时,外边却是流言四起,乌孙国来使至大汉之时,正巧听了这些话,照理,别国派遣使者前来,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况乌孙国的左夫人乃是大汉的解忧公主,加上先前一同对付匈奴之事,情谊自是不错,刘病已更是设宴盛情招待。 本来是一派祥和的气象,倒也算和乐,只不过这位来使的一句话,瞬间使得整个宴会安静了下来,“在下来时,听闻先恭哀皇后乃是遭人毒害,陛下与先皇后夫妻情深,不知此案可破?”这可算是一语激起千层浪,不知情的人听了意外,知情的邴吉则是一把冷汗,霍成君更是手掌在案下握成了拳,看向刘病已。 刘病已却是一副惊骇之情,“竟有这等事,吾定当详查当年恭哀皇后之死,本是家务之事,劳使者挂心了,让你见笑了。” 刘病已这一句话,更是让传流言之人肯定了此事,自是越传越烈,霍成君自这话后,心中难以安宁,心思早已不在这筵席之上。 当刘病已笑语盈盈送走乌孙使者后,霍成君在殿外直等到所有人散去,刘病已出来之时。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进去?”看着霍成君微红的手与被风吹得不再那样齐整的发丝,就明白她在外边等了许久,刘病已抬手替霍成君将额前的发丝拂了拂,“有什么事?”刘病已心里明白,却未道明,从霍成君听到乌孙使者那话后,她就时不时地偷看自己,她这些小动作又如何瞒得过刘病已。 “陛下,平君她……”霍成君相信刘病已只要查,迟早会得到证据的,到时等着他质问自己,不如自己现在将一切坦白,可霍成君心中还是有着害怕,她明白自己的一句话很有可能将所有的一切打破,“陛下若是查出谋害平君之人,会如何处置?”话锋转向了自己最为关心的事。 “斯人已去,吾还能如何,可害了平君之人,吾定会让他偿命!”刘病已不掩眸光中的恨,不掩他满眼的杀气,怵得霍成君将欲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可转眼间,刘病已又恢复了那双目的柔情,“你既然来了,就去椒房殿,免得敬武那丫头又想些不该想的。” 霍成君点头应下,四年的变化,生死之别后,霍成君已然没有初入宫时,那样的娇气,如今她只会依附着刘病已,而不会再向当时那样向他撒娇,或许那时的她,在此时会与刘病已言:陛下只知敬武,难不成忘了成君?而现在,她只会跟在他身后不言又不语。 心惊的又何止霍成君与邴吉,当霍禹将这事当成一个笑话讲与霍显听时,霍显的面色变了又变,可惜霍禹仍未察觉什么,只一味说着自己心中所想:“那个乌孙的使者管得未免太多了,一个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陛下也是,人都走了四五年了,还有什么可查的?” 霍禹说着说着,下人却是来报那位乌孙使者在门外求见,虽然心中纳闷,碍于礼节,霍禹还是见了此人。 “右将军,在下可否替解忧公主为大将军上一炷香,聊表公主心意,大将军之信公主已收到,想两年前来大汉,知大将军亡故,公主亦感悲痛,愿以清香敬旧人情。”乌孙使者言辞恳切,霍禹自然不会阻止,不过是上柱香的事,也没必要阻止。 饶是没什么心事的霍禹,此时也感到了一股悲戚之意,终是人事不如旧,心中竟也惆怅起来,而令他更为惆怅的远在后边。 这年十月,刘病已下了一道诏书,诏书言:九月**震,乃上天警示,皆是吾之过失,望贤良方正何直言进谏之人可以匡扶吾之过失;因吾不得,不能使远方的蛮夷部落归附大汉,多年来边境的屯戍事务一直未能停歇,如今又增兵加强边塞屯戍力量,实乃劳民之举,不利于天下的安定,因而解散车骑将军张安世与右将军霍禹两支屯戍部队! 并将皇家未使用的池苑借与贫苦百姓,使他们可在其中从事劳作;郡馆不必再修缮,返回原籍的流民,由官府借公田,贷种子、粮食与他们,且免除其赋税徭役。 这道圣旨不同的人看的感觉自是不一样的,百姓看到的是,刘病已的仁慈与圣明,而张安世、霍禹及朝中人看到的是,刘病已对于张安世和霍禹兵权的削减,张安世倒还好,即便没了这屯戍部队的兵权,也是朝中至高之位,但霍禹心里边却又来了气,连手中这点兵权都被刘病已收走了,加之先前取消了副本只说,霍禹与霍山两人好似只挂了个空职一般,任凭霍禹心再大,这时也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只觉刘病已是在针对霍家。 与霍家相反的是,刘病已闲暇之时召见魏相与许广汉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多,魏相在朝中提出的许多建议,也多被刘病已采纳,就连萧望之的也是如此,霍家好似慢慢从朝廷的重位中慢慢退出。 而这也只是一个开始,未过几日,魏相又向刘病已上书:前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宣成侯执政之时有许多规矩已不合如今之情形,主要有三,其一,宣成侯不注重读书人,不使其参政,使天下儒生心有怨言;其二,尚书府衙可预先查看朝臣奏章,使丞相御史大夫也无法直言,况其他人乎,此乃越权之举;其三宣成侯放任军队屯垦,使有田延年等贪污之人出现,地方将领更是十几年未换,长此以往,更易招致祸乱,望陛下明鉴,去除弊端,还大汉以清明,如此大汉定可昌盛千秋! 刘病已问向朝中人如何看待此事时,却无人敢多言什么,谁人不知魏相乃是刘病已的心腹,魏相之言刘病已也未发怒,自然明白这当中的意思,可又不好明着得罪了霍家,刘病已略一思索后,便道:天意示警,朝中制度确有不尽人意之处,今日起,所有奏章不必再经尚书之手,皆传于吾亲阅,朝臣若有何事,可命人通报求见禀报,朝中职务也该有所调换;命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即刻调任光禄勋;中郎将、羽林监任胜调离长安城,任安定太守。 这事霍家虽有不满,可也不能说了,总不能当朝驳了陛下的面子,可调任之事远还未结束,又过几日,刘病已又将给事中光禄大夫张塑调离长安城,任蜀郡太守,将中郎将王汉调任武威太守,长乐卫尉邓广汉调任少府,称病许久的张安世为卫将军,统领未央、长乐两宫卫尉与长安十二门戍卫及北军,任命霍禹为大司马,而只能戴小官帽,无印信、绶带,撤除霍禹先前统领的屯戍部队与官属,紧接着,范明友度辽将军印信和绶带也收回,仅留光禄勋一职,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赵平统领的屯戍军队的骑都尉印信和绶带也收回,并且将统领胡、越骑兵,羽林及未央、长乐两宫的戍卫,皆以亲信与史许两家子弟任之。 至此,曾在霍家的兵权,刘病已对霍家最后的忌惮,都回归到了他自己手中,霍家则空有官职无实权,已然被刘病已架空。 “哪有椒房殿赏赐多,皇后大方,陛下的恩典也不少,我们兰林殿这不过是偶尔罢了。” “陛下这些日子都在你们宫中,赏赐又多,我看你近来也得的赏赐也不少。” “你可莫说椒房殿了,霍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几人不知,也就椒房殿那位自己还端着,谁知哪一日也如前朝陈废后那般……” 宫女的闲谈皆被霍成君收入耳中,不过却是在闻声后,绕道而行了,也未予追究,她们说得何尝无理?霍成君的日子已经随着霍家的失势,愈发不好过,宫中之人也越发没了先前的尊重,只是在她哀求之下,刘病已还是答应让她见见即将离长安至他方上任的任胜、张塑,连霍成君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在刘病已面前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就这样屈膝而跪,磕着响头让他容自己见见或许再难相见的两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闭门不见霍家人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任胜、张塑见到霍成君之时,满脸皆是伥然,拜而道:“陛下此番调任,动的皆是霍家之人,连霍禹与范明友也未能逃过,经此,霍家已元气大伤,手中已无什么兵权,皇后娘娘已然为霍家在朝中最后的希望,今日离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调回长安,皇后娘娘自己千万珍重。” 刘病已一道道圣旨中,霍禹自不必说,邓广汉、范明友、任胜皆是霍光的女婿,霍成君的姐夫,而张塑乃是霍成君的姑父,王汉是霍成君姐姐之女的夫君,霍光的孙女婿,这些人不是被夺了兵权,就是贬谪离长安,刘病已的用意已然明了。 “陛下要做之事我阻止不了,只有一句话,姑父与姐夫在外边千万不要有别的心思,调离长安未必不是好事,省得让这些纷乱看烦了眼,我在宫中好歹还是皇后,况又有幽朦照看着,倒不必挂心。”刘病已这么做就是在逼霍家。 一系列动作后,刘病已终于又到了椒房殿,这一次,霍成君忍不住问出口:“陛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若是不想再用霍家之人,一句话,我去与霍家人言,放下手中的兵权,卸去朝中的职务,何苦需陛下这样费尽心思,剥夺了霍家手中的权!”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朝廷中的事不是你该插手的,你只需将后宫管理妥当,将奭儿与敬武照料好便可,你既已是大汉皇后,就该忘了霍家女儿这个身份!”刘病已看不得霍成君为了霍家的事与自己较劲,刘病已曾也挣扎过,要不要为了霍成君而轻饶了霍家,可最后他还是选择继续自己的行动,一来霍家在朝中势力太大,对于自己的皇权是个威胁;二来许平君的仇他不能不报,这份仇恨的种子埋了那么多年,隐忍了那么多年,霍光不在了,他终于有了手刃仇人的机会,不能放过;三来,霍家确实太过猖狂,不治不行。 “陛下忘了我也姓霍吗,陛下,求求你收手吧!”霍成君无力地跪在刘病已面前,饶是她知道刘病已会对付霍家,却没想到他会把霍家所有人的权都给慢慢夺走,留下一个空壳子,霍成君开始慌了。 “如果你真想我给霍家留一线生机,就在后宫中安分些,不要打奭儿的主意,成君,我不想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你已经与你母亲无异,明日随我一同去上林苑围猎。”刘病已是不忍心的,可当得知霍成君一而再地纵容霍显见刘奭的时候,心底的怀疑又开始渐渐升起。 刘病已却不知他的提醒,已经刺痛了她,“原来陛下就是这样想我的,好,从今后我做陛下的傀儡便是了,只要陛下能饶过霍家,给霍家留一条生路,我霍成君日后再不见霍家人!”霍成君强忍着泪,比跪在地上的膝盖更痛的是她的那颗心。 第二日,霍成君便随着刘病已一同去了上林苑,这座皇家林园之大早已超出霍成君的想象,可再大也不及她心底的苍凉,她亲眼看着刘病已亲密地教着张筠柔把弓,看着张筠柔娇羞地将水果亲手喂入刘病已口中,看着本该站在刘病已身边的自己,此时却只能站在身后看着他们互相依偎,霍成君不禁怀疑,刘病已让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上官幽朦站在霍成君身旁,就算远离了刘病已与张筠柔,霍成君眼中的方向还是在刘病已之处,上官幽朦如何也想不明白,几个月前尚好的两人,会这样疏离。 “一直是我自作多情不是吗?” “你还不打算告诉他真相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成君你会后悔的。”上官幽朦无奈,却也不想看到霍成君这样满目的忧愁,比自己更甚。 “或许他会恨他自己,幽朦,到底他对我有多少利用我还是不忍伤了他,就这样吧,如今至少我还可以看到他,他至少还愿意见我。”霍成君湿润了眼角,嘴边却牵扯了一抹笑容,转身而去。 在霍成君转身的瞬间,刘病已的目光也移到了她的背影之上,张筠柔很识趣地离开了刘病已,“婕妤为何要走?” 宫女不解,张筠柔却清楚,“我来不过是配合陛下演戏的,看戏之人已去,何必再留在习场上,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这样才不会让陛下厌了。” 刘病已也确实如张筠柔所言,他只是在用他自己方法,用他的疏离在警告霍成君,千万不要做什么糊涂事,他怕她经不起自己的宠,可是却忘了她的一颗心正被他的一举一动撕扯着。 “这个当口,你怎么就这样与病已说话?”上官幽朦从霍成君口中听了始末,着实惊着了。 “你也觉着我不该理,我也是这般想,可那些都是我的家人啊,幽朦,我做不到,从今往后,你不要再理霍家的事,我怕会连累了你。” 上官幽朦不语,霍家除了霍成君,她也没有什么可再关心之人,自自己入宫,为霍家做的已经不少,该还的也已还清了,此时,上官幽朦也不会再为霍家多说什么,霍成君都无能为力的事,自己又如何能起到作用。 “病已命人在寻他外祖家之人,你可知道,如今已有消息传来,好似找到了人了,只要再确认便好了,十分有九分是找着了。”上官幽朦到这时候才觉得刘病已找王家人不一定是什么念旧,他几个月的功夫,就把霍家架空,而且让霍家毫无还手的能力,这定然是谋划了许久吧。 “许家、史家再加一个王家,这些外戚也是全了,朝廷都是他自己人了。”上林苑霍成君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无法猜测霍家的结局最后会走向何处一样,而今她只有祈祷霍家不要再闹出什么乱子,兴许还可保全性命。 可在任胜、张塑离长安后,霍禹竟然称病罢朝,霍云更是在别院玩乐,指派个奴才至朝廷禀告一声,便不去早朝,时日一长,刘病已未说什么,霍成君却是急了,偷偷让云瑟找了个人,前去霍府探望。 任宣曾是霍禹的长史,至霍家探望霍禹之时,不见他有何病,便也大致明白个情况,“皇后娘娘担忧侯爷,特让我前来探望,侯爷这是如何了?” “让成君不必担忧,我岂会有病,不过是心中有气,我父亲霍大将军才走了多久,如今尸骨未寒,陛下已经将我们霍家之人都排除在外,夺了我们的兵权,受了印信绶带,这将军还有何用!陛下不仅打压我们霍家,反倒是让许家、史家掌了大权,这又算是什么,我还上什么朝!” “侯爷千万不可如此说,让旁人听去了可不得了,从来人走茶凉,大将军那样的人物陛下也说怕今后难再有,况如今与先前的形势不同,先前是大将军掌权,自可由大将军说了算,霍家自是能得重用;而今大权皆掌在陛下手中,对霍家多少有些忌惮,自是防备着了,侯爷此时若是再旁生枝节,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任宣见霍禹不再入方才那样激动时,才接着说了下去。 “况许家、史家,一个是太子的外祖家,一个与陛下有血缘关系,这样陛下自然是相信的,如何能不重用呢?侯爷可不要为这些与陛下置气。” “许家不就是出了个许皇后才得重用,成君如今也是皇后,陛下这么做,让成君的面子往哪搁?”这一说霍禹平息的火气,又涨了上来。 “侯爷既知皇后娘娘如今的日子不如从前,便更不要让她为侯爷忧心,侯爷若是让陛下治罪,皇后娘娘不免又伤心,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寻我之时,还说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因为霍家那么些人被调任,被受了印信,还与陛下起了争执,侯爷总不希望皇后娘娘再为侯爷之事而得罪了陛下,让她在宫里的日子更难过。”云瑟知道霍禹没有这么好劝,传话之时也将霍成君的情况透露了几分。 这一步倒也算走对了,霍禹终于松了口,“我明白了,让成君不要忧心,急坏了身子不值当,也不要再与陛下起什么争执,横竖我会去上朝的。” 霍禹倒也说话算话,没过几日,就又回到了朝廷,霍成君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云瑟,椒房殿从今后霍家人一律不见。”霍成君揉了揉眉心,已有几分疲倦。 “小姐何必如此,不要听夫人之语就是,若是一律不见,岂不是再也无法与家人相见?” “我见他们,只会让陛下更不满,我一个女流之辈,无法为霍家在朝中做些什么,也只能尽力保全他们,除了这样我还能怎样呢,陛下啊,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了,你怕奭儿出事,从今后我将自己禁足在椒房殿便是。” “母后,敬武是不是也不能再见太子哥哥了?”霍成君的话,都让敬武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跑着扑到了霍成君怀里。 霍成君抱起敬武,勉强地挂着笑容,“敬武若是想见奭儿,就让云岭带你去,敬武也可以到长信殿陪陪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喜欢敬武。” “母后别怕,有敬武陪着母后,母后想父皇了,敬武就把父皇找来,父皇他最怕敬武哭了……”听着敬武的话,霍成君竟然滑落了两行泪,而敬武伸出她的小手,替霍成君擦着脸上的泪水,“母后不哭,敬武害怕,在长乐宫,我母亲也是这样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笑了,他们都说她疯了,后来她就死了,敬武不要母后死……”敬武的小手更加用力地抹着霍成君的脸颊,眼泪夺眶而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熟悉动作牵心头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听着敬武之言,心中泛起了阵阵暖意,可眼中的泪水依然停不下来,一手拍着敬武的背道:“敬武不怕,母后没事,敬武若是想见父皇可以找个宫女一同去,有母后在,这宫里还无人敢对敬武如何。”霍成君另一手抹去了敬武脸颊上的泪痕。 “母后也想见父皇,敬武会把父皇带来的。”敬武用小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庞,说着就欲起身。 霍成君却是将人控在了自己怀中,“敬武,你听母后的,你要见谁都可,只一点,不可勉强任何人来椒房殿,父皇也不许!”霍成君不想用这种方式控制刘病已,或者说是威胁刘病已,她的那点骄傲更不容许她用这样的手段来博取刘病已的怜悯。 “那母后陪敬武去找父皇好不好?”敬武眼珠子一转,立马换了一个主意。 霍成君刮了刮敬武的鼻尖,收手时却是愣了一愣,“鬼精灵,你方才不还想去找奭儿,这会儿就改主意了?真想去就让云岭陪你去,母后想歇会儿了。”敬武的那点心思,霍成君这么些日子处下来,自然是清楚不过。 “是啊,敬武要先去找太子哥哥,然后再去寻父皇,敬武就想母后陪,母后就答应敬武,好不好?”敬武嘟着嘴,牵扯着霍成君的衣衫,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好似霍成君一不答应,她就要哭了一般。 霍成君无奈摇摇头,“依了你,不过母后只陪你至宣室殿外。”若说不想见刘病已是假的,可也怕他一脸的冰冷相待,怕此时他身边有旁人陪着,更怕他会因为自己而不见敬武,伤了这孩子。 霍成君牵着敬武,敬武只顾着自己心中之事得逞的欢快,丝毫未能察觉霍成君心中的忧虑,及至长乐宫,霍成君才蹲下身子对敬武道:“敬武去里边寻太子,母后去太皇太后那儿坐会儿,若是玩好了,让云岭陪着你至长信殿便可。”霍成君也怕刘奭与眉尹眼中的防备。 “母后答应敬武的不能反悔,去了太子哥哥那儿,敬武再陪母后去寻太皇太后。”还不容霍成君反驳,直接拽着她往刘奭宫殿走去。 霍成君自不好弗了敬武的意思,也就随着一同去了,果不出霍成君所料,眉尹一见到自己与敬武一同来,只道太子正在殿内与太傅一同温书,无暇见旁人。 “眉尹,你都不去禀报,怎么知道太子哥哥不见我,若是欺瞒我,可是以下犯上,本公主让父皇惩治你!”敬武指了指眉尹,一张小脸上就差写着气愤二字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哪有这般多的功夫与公主嬉闹,公主还是不要打扰太子的为好。”眉尹丝毫不在意敬武的威胁。 霍成君看到敬武皱在一起的小脸,就知她已然不高兴,“眉尹,你对本宫有何想法本宫无话可说,而敬武一个小孩子,与你哪来的恩怨,你让她见见奭儿,奭儿若真有事,她进去看一眼自然也会出来,敬武不是什么胡搅蛮缠之人。” 霍成君如此说,眉尹也不好再拒绝,进去通报一声,便让人进去了,而敬武既然进去了,总不能把霍成君拦在门外,也就一同请了进去。 刘奭见了霍成君虽没了先前的亲热,倒也十分客气,“霍娘娘,敬武可是有何事。” 霍成君低头看了一眼刘奭案前的那些诗书,走进拿起一本随手翻了起来,“这些诗书可都还明白,太傅所言可都清楚?” “疏太傅讲得甚为明白,也未有什么不详之处……” 刘奭还未讲完,敬武就将两人的话打断,“太子哥哥都清楚了,来教敬武好不好?”刘奭要比敬武高一个头,敬武只能仰头望着他。 刘奭弯了弯身子,“好,日后我来当敬武的师傅,敬武可不许嫌我严厉,哭鼻子了。”对敬武这个小丫头,刘奭还真有一番兄长的做派。 “日后敬武啊,还需要太子多多照看着,怎么能哭鼻子呢?”霍成君的话,敬武年纪小听不出什么,刘奭却在敬武不注意之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霍娘娘方才的话什么意思,为何敬武会需要我照看,有霍娘娘在,何人敢对那小丫头怎么着?” “你回去罢,霍家的形势我终有一日会在宫中被人取代,到时敬武可不得依仗着你,奭儿,不论如何,不论上一辈有何恩怨,我都不希望你与敬武之间生什么嫌隙,所有的一切都与你们这些孩子无关。” 刘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霍娘娘放心,敬武都是我的皇妹,只要她不做出格之事,我定然会保全她的。” “敬武想去见陛下,你可也要一同去?” “我也好些日子未见父皇,却是托了敬武之福,一同去便是。” 至宣室殿,霍成君只立在外边,看着两个孩子手牵手往殿内而去,云瑟看着霍成君往里望的目光,“小姐也想他,怎么就不进去?奴婢与太皇太后却是一般的想法,将小姐所知之事皆告于陛下知,且看陛下如何抉择便是了,何须小姐一人在此忧心?” “知道后还是如今这般,我这心岂不是更忧,敬武与奭儿进去这般久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的,我先回椒房殿,你们在此等着他们俩,若是敬武闹腾,就来椒房殿寻我,我再过来便是。” 霍成君方转身,就听到身后敬武焦急的喊声,敬武一见霍成君转身,就挣开了刘病已的手,忙着奔向霍成君,没成想,竟然摔倒了在地,刘病已见状连忙上前相扶,霍成君转头间看到敬武要摔倒的模样,也急着上前,可两人还是慢了刘奭一步,而霍成君也因急于扶敬武,整个人向前倾,幸而得刘病已相扶。 “谢陛下!”霍成君反应过来之时,连忙挣脱了刘病已的手,低头看向了敬武,“可有摔着,怎么这般不小心?”霍成君仔细地看着敬武每一处,生怕哪儿擦伤了。 敬武嘿嘿一笑,“母后放心,敬武没有摔着,就算摔了也没那般娇气,以前都已经摔习惯了。”却不知她这话更让霍成君一阵心疼。 “你还不娇气啊,最会哭鼻子了,走路可要稳当这些,这急匆匆的也不知做什么!”看敬武无碍,霍成君也就放下了心。 “还不是怪母后,母后自己说陪着敬武寻父皇的,可这会儿又要离开,敬武才会着急跑过来的,父皇您说是不是?”敬武立马拉了拉刘病已的手。 霍成君竟然窘迫得不知该如何说,刘病已却是自然得多,“敬武说得有理,可母后不也因担心敬武而摔着了?敬武可不能与母后置气,母后会伤心的。”刘病已一边与敬武言,时不时又抬头看看霍成君。 “敬武才不会让母后伤心,只有父皇才会惹母后伤心,方才母后还在椒房殿哭了,就是因为父皇……” “敬武,休要胡说,父皇事务繁忙,既然见着了,就随母后一同回去。”敬武机灵,可她为了帮自己还不知会在刘病已面前说什么,说到底,她再机灵也是个孩子,总归没有那样的心智去辨识大人的面色,有的话说多了只会招人厌烦。 反观刘病已已然皱起了双眉,“奭儿,你在此陪着敬武,你随我进来。”刘病已向着霍成君说一声,便转身往宣室殿内而去,霍成君无法也只得悻悻地跟了上去。 “霍禹那边是你命任宣去劝说的?吾的话你为何总是不听,不是说从此不再与霍家联系,这才多少日子,就已反悔?”当霍禹重新上朝后,刘病已就命人去查探又何人去见过他,刘病已不信霍禹会有想通的一日,结果就查到了任宣,顺藤摸瓜也就知道是云瑟去找的任宣,而谁命云瑟去的,自然就揭晓了。 “最后一次,以后不会了。”一提到霍家,霍成君心中难免有几分惋惜,好好的一个家族,竟然闹到了让刘病已亲自出手的地步,而自己夹在中间,是最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场景的。 “吾也不会许你有下次,敬武说的可都是真的?”刘病已心里已经认定了敬武说的那些话,眸子中尽是洞察之意。 霍成君本想否认,可看刘病已这模样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低下了头,刘病已却是以双指钳制了霍成君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直对自己的目光,“成君,你若是觉得委屈了,为何不与我说,还是宫里有什么话,让你心里不好受了?”其实,刘病已是见不得霍成君眼里的泪水,他的心也会跟着她痛。 “还以为陛下眼中只有张婕妤了,原来还存着我?”刘病已灼热的目光,霍成君相信自己是不会看错的,带着几分期待,望着刘病已,只要他一句否认,或许她就可以慢慢忘了他,可刘病已还是未让她如愿。 刘病已放开了霍成君,“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付你,你仔细想想,我哪一次不是让你离开霍家的这些是是非非,哪一次不是将你摘离其中,若是我心里没你,你哪还能在椒房殿这般安然?”诚如刘病已所言,若非他有意护着霍成君,替换朝廷中人之时,只怕皇后之位也换了人,毕竟他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如此,只不过后来慢慢改变了。 “侯爷,为何这般怅然,陛下对霍家出手本就是他计划之中的,况侯爷也曾言,与霍家并无什么渊源。”琵琶奇怪韩增为霍家的愁眉不展,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侯爷是因为皇后娘娘?” 韩增却是摇了摇头,“成君至今无事,身边又还有个敬武公主,陛下自是没有动她的意思,只是霍家之事终与我有几分关系。”韩增负手而立,眉梢上染了几分愁意。 “侯爷此话怎解?”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惊知母事心寒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琵琶听着韩增之言心中甚为疑惑,韩增何时与霍家被贬牵扯上了关系,他虽然未在刘病已面前为霍家说话,可好歹也没落井下石,哪来的关系。 “陛下将霍家那么些人换了,手中的兵权又都夺了,这皆是当初我与平恩侯所言,只是我也未料到,陛下下手竟然这般快,怪不得能打霍家一个措手不及,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这又如何能怪侯爷呢,即便侯爷不言,自也有人与陛下言,若是换成魏相等人,只怕霍家损伤得会更多,况若非霍家不自爱,又如何会让陛下这样对待,只是可惜了皇后娘娘平白受了牵连。”琵琶还是担心霍成君,前几日入宫的时候,就察觉到宫里边的苗头。 “她受什么牵连了?”韩增不解,刘病已到现在没动霍成君,就说明霍成君不会有事,可琵琶这样说也不会只是猜测而已。 “你们都只道前朝之事影响的只有前朝,可曾想过在后宫之中没有娘家人支撑,会有多少言语在她身边弥漫,先前传言恭哀皇后被人毒害之事,也有人猜测到她身上,到底,恭哀皇后走后,受益最大的就是她,先前有陛下压着,不敢放肆,可眼下,陛下整日在兰林殿,那些个宫人有多少不是势利的,嘴巴也就管不住了。” 韩增这才陷入了犹豫之中,他以为刘病已说过会护着霍成君,许广汉也答应自己不会牵累到霍成君,就当真以为霍成君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琵琶,你若是有时间,入宫多陪陪成君……”韩增有几分不好意思,两年的时间,就算韩增如何不注意,也能得知琵琶的心思,只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侯爷不说,我也会去的。”琵琶懂得韩增眼中的那抹歉疚,早就明白他的心底早就有了霍成君,只可惜他们两人不会再有任何机会,琵琶羡慕霍成君,却也为霍成君揪心。 “琵琶,你若是不愿意,不用委屈自己。” “没什么委屈的,侯爷与皇后娘娘都照顾过琵琶,琵琶能有如今的自由之身,还要多感念侯爷,说是入宫陪皇后娘娘,其实不过是找个由头,与皇后娘娘说说话,解解闷罢了。”琵琶粲然一笑,眉角轻扬,或许琵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执着地陪在韩增身边,明知道就算自己守得时间再长也不会有结果,她不愿成为别人的妾室,才迟迟未出落音轩,同样,也不会愿意成为韩增的妾室,可随着韩增一日日受刘病已信任,官阶越来越高,与自己的差距也越来越大,这样的他,如何能娶自己这样的人为妻呢,说到底,不过是留恋韩增乃鲜有的知道对她这样的人尊重的。 “琵琶,多谢了。”韩增自知自己无法对霍成君说些什么,却也怕她因霍家之事而心中烦闷,琵琶此时愿意如此做,自然是感激不尽。 “侯爷何必如此生疏,正好这几日新铺了一首曲子,侯爷可能给琵琶听听?” “倒是我有耳福了,若论起曲子,成君却是比我懂得多。”韩增自己也未意识到,他言语之间有意无意,皆会提及霍成君,而琵琶早已习以为常,如常笑着取出了琵琶,婉转乐曲飘扬于龙额侯府上方。 霍家发生这样大的事,霍显如何还能如往常般平静,看着曾经门庭若市,如今冷清不少,心中的失落愈发大,见着霍禹就是一顿数落,“你们一个个的,被陛下这样算计了,还不知如何找回丢了的东西,还有成君,居然闭门不见,这时候需要她了,她反倒躲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有何用!” “母亲,这些事找成君又有何用,您这也说了,分明是陛下算计,咱们如何能防备得了,不过是便宜了许史两家人。”提到这两家,霍禹眼中有着不甘与不屑,不过他更恨的是魏相,“那魏相才是可恶至极,竟当朝数落爹爹,依他的说法,爹爹倒成了误国之人,可陛下不但不反驳,还由着他,难道是忘了当初爹爹扶陛下上位的恩情吗!” “你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大权都已经掌在他手中,我们奈何之?唯有靠成君的肚子争气点,倘若成君现下有了身孕,我看还有何人敢给我们霍家眼色瞧,也是奇怪了,为何成君入宫四年还未有动静,那淳于衍不是说没有什么问题吗?”霍显双眉微蹙,带着几分思索。 “太夫人,宫中有太子,皇后娘娘即便有喜又能如何呢?”冯子都将霍显的注意力引到了刘奭之上,而霍禹见冯子都插话后,脸色已有几分不好看,霍显与冯子都的眉来眼去,他这个做儿子的岂会看不到,他们之间那样大胆,又岂会无人知晓,只不过是各自不说罢了,霍禹只道家丑不可外扬,一直未将两人揭穿,心中却是有气,见冯子都说话后,转身便离开。 霍显未理会霍禹,“子都,你可是有何好法子?”每次,冯子都总会给霍显出些主意,之后,霍显就会入宫找云屏,告知云屏要如何做。 冯子都的手在脖子上一横,“而今之计,只得如此,正是立了太子,朝中的那些人才会倒向许家,而许家能升得如此快,还不是因为是太子的外祖家,先前陛下不还想让许舜监护太子家,不过是太子太傅疏广未同意,才无法行之,您想,若是咱们成了太子的外祖,不就又像当初先帝之时,上官太后为后那般?” 冯子都之言让霍显愈发觉得所有的关键在刘奭这儿,只要除了刘奭,而今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丝毫未去思及刘病已为何会突然间下这样的狠手,也不管顾民间的那些流言,“还是子都你有法子,我明日就与云屏那丫鬟说道说道!”霍显语中竟也带着几分风韵,冯子都更是眼神暧昧,“大将军可是希望子都能好好照顾好夫人,子都自不能让大将军失望。”冯子都更是不管这光天化日,手已经不安分起来,霍显却也由着他。 霍显与冯子都**之中,不知云屏早已脱离了她的计划,云屏好几次假借霍成君的名义给刘奭送吃食,结果却是刘奭当真云屏的面吃了些,而在云屏离开后,眉尹立马让刘奭将吃进去的东西吐了出来,尽管所有的东西眉尹都当着云屏的面试过,可还是生怕有什么意外;只是每当看到云屏之时,眉尹眼中也有得意,眉尹来得越勤,见到的人越多,日后证人便越多。 而且,每次云屏离开后,她的言行都会传入刘病已耳中,起先,刘病已以为只是霍显之意,与霍成君之间,有敬武在中间折腾,却也缓和了不少,可霍显甚少入宫后,刘病已听到的又都是云屏奉霍成君之意,先前的那些怀疑又从心底释放。 “你这曲子何时也添了这许多悲愁,可是韩增待你不好?”霍成君听着琵琶新作的曲子,只觉心口堵得慌。 琵琶轻轻收好琵琶,放于一边,“曲随人心,听的人心中多悲戚,自是欢快不起来的,你却还有心情管我与侯爷,说到底,不过是他不嫌弃,我终究算侯府之中的一名奴仆罢了,人家客气喊我声琵琶姑娘罢了。” “别的可以糊弄我,这曲子我饶是再糊涂,还是知晓一些的,你总是看低了自己,与你说句心里话,如今我尚可做主你们的婚事,只要你开口,有什么身份之分,我自会去陛下那边替你求个风光嫁;若是再等几年,只怕我自己都不知会如何,自也无法替你做主。” “你倒不如将关心我的功夫用来想想如何与陛下好好说说,我若哪日想嫁给旁人,你还可帮着我撑腰。” “撑腰又有何用,要他真心待你才好,霍家这几日如何?我要听实话。”说好不再理霍家之事,可还是情不自己地想得知,即便霍显再不靠谱,霍禹再无能,这份亲情哪里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你还是不要管的为好,”琵琶从霍成君眼中看到了非知不可的坚定,尤其是自己说了这话之后,她更是一脸好奇与担忧,琵琶明白如若自己不言,她心中忧虑只会更重,“罢了,你母亲与那冯子都甚为亲密,这事已在外边传得纷纷扬扬的。” “呵……”霍成君怔了怔后苦笑一声,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母亲身上,“都道人走茶凉,父亲尸骨未寒,连我母亲都已如此,况且那些外人,冯子都亏得父亲对他的信任与提拔,却做出这样的事,如何让人不心寒,我是如何也想不到的,这样的霍家如何还妄想父亲生前那般呢?” 琵琶劝说霍成君一番后便离去,而霍成君受了霍成君与冯子都之事的刺激,加之冬月已至,又因诸事交杂间,夜夜难眠,真成了因病谢客,整个人也愈发昏昏沉沉的,只是除了近身的几个宫人,却也没有旁人知晓霍成君的情况,毕竟自霍家失势后,霍成君便常常不见来人,实在打发不走的,也就以病称之,人家自也不好再来打搅,一来二去间,只当是常态了,也无人放在心上,直至十月十五,霍成君生辰这一日,上官幽朦至椒房殿才发觉几分异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敬武乃是保命符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上官幽朦至椒房殿,霍成君自然不会避而不见,也就撑着身子至前殿,“宫里事情那样多,你还记挂着我。”霍成君笑颜中带着几分憔悴。 “你生辰我还能不来吗?你这是怎么了,椒房殿不见人也好些日子了,是当真病了?”上官幽朦紧皱双眉,看霍成君的模样还真不像是没事的人。 “我还不是不想见那些个人,卫婕妤又有喜了,她们那些话,有几句不是冷嘲热讽的,哪一个是真心过来请安的,既非真心,我又何必花费这时间去应付那些个人,不见着我,她们离去就是了,也省得互相碍眼。”霍成君斜靠在一旁,手肘撑着脑袋。 上官幽朦无奈摇摇头,她对别人总是那一副孤傲模样,“今日你便别想这些个事,把自己照顾好了才是,不过你在椒房殿中不出门,对外边的事情却是一清二楚,我也是昨日才知晓卫婕妤有喜之事,这会儿,你竟也知道了。” “这样的事,她们一个个的生怕我不知,我岂还会不晓?”霍成君说着说着犯起了困意,答着上官幽朦的话,可眼皮已觉有几分沉,便微微合上。 上官幽朦之后的话,霍成君更是有气无力地回着,“成君,你当真身子不舒服,可有让御医看看?”霍成君这样疲倦哪里像是没事的人,脸色也是不如从前。 “不必了,天凉,我就是冷了,云瑟,取个汤婆子来。”风从门的缝隙中吹来,霍成君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身子不禁抖了抖,伸手又将衣襟拢了拢,若非上官幽朦在,霍成君此时定然躺在床上。 上官幽朦总觉着不对劲,上前握了握霍成君的手,一片冰凉,再摸她额头之时,却是烫得很,“还说没事,你这是发烧了,哪有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病已他再如何,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出去,颂挽,传御医!”上官幽朦言语间有几分怒意,一是气霍成君为了这么点事,就将自己折腾成如今样子;二是气刘病已对霍成君的不闻不问,还真应了那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霍成君一心只想睡,哪里顾得了再与上官幽朦犟,在云岭相扶下,回至房中,躺在床榻上,便睡着了。 敬武一直是云岭在照顾的,这会儿云岭又跑来照顾霍成君,敬武自也跟了过来,见御医进来出去,霍成君睡着未睁眼,恐慌的种子又在敬武心中萌生,她上前试探地叫着:“母后,您快看看敬武这衣裳好看吗?母后您醒醒!” 眼看敬武就要伸手去摇霍成君的身子,上官幽朦连忙将人拉到身边,“敬武乖,母后累了,让母后休息休息,随哀家到外边去可好,不要吵着你母后。”上官幽朦抱着不情不愿的敬武就出了房间,让霍成君在里面好好休息。 “太后,母后是不是病了?”敬武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到上官幽朦点头后,又问:“那母后是不是会死,然后不要敬武了?”都只道人年纪大了怕离别,却不知小孩儿也怕这世上最残酷之事。 “胡说,你母后睡一觉就好了,敬武听话,这几日不要吵不要闹,安安静静陪着母后,等你母后好了,就又能像往常那样陪着敬武了。” “太后不能骗敬武。”敬武伸出手指,与上官幽朦勾了勾小指,才从上官幽朦怀中下来,“母后病了,敬武要找父皇来看母后!”说着就叫上一个小太监,跑出了椒房殿。 上官幽朦看着敬武跑远的身影,自己还来不及叫住她,不过上官幽朦心底也想刘病已此时可以过来,尤其今日还是霍成君的生辰,“敬武这个孩子还真是讨人喜欢,倒成了小月老。” “敬武公主人虽小,心里边却是明白着,小姐醒了。” 上官幽朦这才又回到了房中,看着霍成君明显面色不大好,“病已不过有些日子没来,亏你这么大了,还不知后宫的这些事吗?若是每次都如此,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霍成君半坐起身,轻咳几声,见只有自己与上官幽朦两人,才将心事说出口:“若只是因为陛下,我何至如此,自打入宫那时起,我便作了最坏的打算,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霍家,为了我那母亲。”霍成君语中满满的无奈,“我母亲做的那些荒唐事,只怕父亲在地下有知,也要活了过来!” “可是为了先前她见奭儿之事,如今奭儿无事,你又何必在怀呢?” 未等上官幽朦说完,霍成君就打断了上官幽朦的话,“我哪里是为了这个,说出来乃是一桩丑闻,母亲她竟然与冯子都……”霍成君皱着眉,只觉头疼,心中一直埋着这事,“哥哥他与霍山、霍云也还如往常那般,丝毫不知该如何收敛,你教我这颗心如何放得下?” “霍家的这些事,你一个人心烦又有何用,不去理会就是了,你若真不管霍家的事,病已怕也不会这么些日子不来看你,成君,我说句不好听的,想保全霍家,你一人之力终归还是渺小了,自打外祖父离世后,你的荣辱皆靠病已,倒不如索性忘了霍家,听从病已之语,这样还能让自己有个依靠,你若还一心为了霍家,病已那边定然讨不得好,到最后,苦了的不还是自己,毕竟你接下来的日子,甚至是你的性命,都在病已一念之间。” 后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需要皇帝恩宠才能活得好,一旦失宠,就如敬武的生母那般,甚至下场更惨。 “我从来不是不知,忘了哪有那样容易,幽朦,说句实话,你能忘了上官家吗?再如何,骨子里流的血总是忘不了的。” “你还不打算告诉病已吗?现在还来得及,我就怕你有一日悔了。” “别与他讲,既已决定,自不会悔的。” 霍成君与上官幽朦言语间,刘病已已然不知在何时也出现在了房中,当刘病已看到敬武哭丧着一张脸,跑到兰林殿找自己之时,心便揪疼了起来,听说是因为霍成君病了,刘病已本还想召御医问问情况如何,若非严重,也不想去椒房殿,可敬武哪里管刘病已怎样,一个劲问刘病已“母后会不会死”,问得刘病已也紧张了起来,由着敬武拉自己到了椒房殿。 霍成君与上官幽朦之言,刘病已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他却未问,“这又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只知道后宫这些把戏,还将敬武吓着,霍成君,你若是想见吾,大可自己来寻吾,何苦为难一个孩子,还拉着幽朦陪你演这么一出。” “陛下可以不来的,我不知敬武那孩子会去寻你,咳咳……”霍成君闷咳了几声,原是刘病已进来之时,门未关上,冷风吹来,呼吸之间,觉着喉间有几分痒。 “今日本是成君生辰,我过来看看,没料到,她竟发烧了,传了御医过来,成君许是累了又在病中,便睡着了,云岭在这边照顾成君,敬武以为成君出什么事了,这才闹着去寻你的,成君哪里知道这些。”上官幽朦言语中有几分责怪,不过不明显罢了。 刘病已浓眉一紧,迈步至霍成君面前,伸出自己的大手掌,覆在了霍成君额头上,“吃药了吗?”霍成君的性子刘病已清楚不过,每每身子不适,总是不愿意喝药,放在她面前的药哪次不是云瑟与云岭热了又热之后,才让她勉强喝下几口。 “先前都没传御医,哪来的药,罢了,敬武还在外边等着,我去看看敬武。”上官幽朦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自己是管不得这许多的,再多的话,也不过与霍成君讲讲,若换做以前,或许还会与刘病已说道几句,但如今的刘病已,让上官幽朦也不过在他面前多说什么,毕竟她自己不过是先帝的皇后,刘病已客气,尊自己为太皇太后,在长乐宫颐养天年;他不高兴,自己在这宫中哪还有容身之地,长乐宫也就成了她的囚禁之地。 刘病已如往常一般,在霍成君床沿上坐下,“你非要用自己的身子做赌注,引我过来吗,你明知不可能对你那般狠心的。”语气如常般柔和,可说的话却与往常大相径庭。 霍成君只觉更冷,“陛下大可不必来的,若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这世间事如何,便再也不关我的事,倒也好了。” “不要再让云屏给奭儿送吃的,奭儿若是有什么事,吾会让霍家,包括你一同为奭儿与平君陪葬!” “我生辰之日,陛下让我为旁人陪葬,”霍成君笑得苍凉,“陛下还是好生注意着卫婕妤身旁之人,说不定哪日我心一狠,连她腹中的孩子也给害了,到时不知陛下还要拉上何人给他们陪葬,若非是要将成君的尸体从坟墓中掘起鞭尸,陛下就这样恨我吗?”霍成君的笑容未减,好像就这样僵硬在了脸庞之上,一双眼倔强地望着刘病已,眼中还泛着红丝,显然已经好几日未好好睡过。 “若这就是你给吾的答案,除了看敬武,吾也不必来这椒房殿……” 霍成君回得比刘病已更快,“陛下可以将敬武交给别的人抚养,如此便不必到椒房殿看着我碍眼,亦或让我换个地方。” “敬武依赖你,你记着,敬武如今是你的保命符,好好待她!”语毕,两人皆对着彼此的眼神,未曾移开……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赏画觉似曾相识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与霍成君四目相交,却不似曾经的浓情蜜意,刘炳银的冰冷如同冰锥刺入霍成君心扉;霍成君眼中却是不起波澜,映入刘病已眼底又是另一番滋味。 刘病已眼微眯,最终转身而去,这一日的生辰,对于霍成君而言,是最特殊的,也是她此生难忘的,当刘病已离去后,霍成君的眼泪终于落下,无力地倒向后边,紧紧靠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早已没了生辰的愉悦。 一直至夜里,霍成君都未让人进来,只自己一人静静地半躺在床榻上,转头看着窗外冬风将树上那最后一片枯叶也吹落飘荡于空中,而后落在了地面,她想象着,宫人路过之时,无意中将这孤叶踩于脚下,不禁更添几分悲凉。 上官幽朦在晚膳之前便回了长乐宫,知霍成君今日定无甚心情,本想将敬武带至长乐宫照顾几日,待霍成君病好,再将人送回来,小孩子,有了一同玩耍之人,自然不会再惦念着心中之事,可哪知敬武竟非说,除了椒房殿哪也不愿去,上官幽朦也只得由着她。 “母后……”娇嫩的声音试探着叫出声,探着身子进了霍成君房中,附在霍成君房里,伸着小手抚摸霍成君的额头,“母后,好似不像白天那样热了,御医的药真是有效了。” 霍成君看着这孩子,心里尚有几分安慰,摸了摸她的脑袋,“敬武有心了,今晚陪母后一同睡可好,明日起来,母后便好了。”刘病已即便不说那样的话,霍成君也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不论她母亲是无辜遭受牵连,还是因为这一份陪伴与温馨,霍成君也会将敬武视如己出。 “父皇不在,敬武会一直陪着母后,太后娘娘说,今日是母后生辰,方才还吩咐云岭煮了面条,说要等母后醒了,给母后吃的,敬武去给母后端进来可好?”这番话倒是云瑟教着敬武说的,霍成君这一日未吃过什么东西,加上又在病中,也怕她身子撑不住,只好让敬武这个小机灵,进来当说客。 “好,你让云瑟云岭端进来便可,小心烫着你自己了,你可用过晚膳了?”霍成君恍神间,天早已全黑,自己没什么胃口,便也没有命人布菜,只怕外边那几个丫头也如自己这般。 这倒是让霍成君猜着了,敬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敬武陪母后一起用膳。”敬武扬着笑脸,并非是不知事,霍成君更是从中看到了几分勉强,不禁眉头一皱,“敬武,父皇与母后之间如何,都与你无关,我们敬武啊,只要好好地便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必如此,嗯?”霍成君捏了捏敬武鼓起的脸,终于也扬起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敬武点点头,便跑着出去,把云瑟、云岭叫了进来,“云屏呢?”霍成君想来,这些日子,云屏总有些时候不在椒房殿,又联想到先前刘病已说的话,才觉着这中间有什么事是云屏瞒着自己的,还与刘奭有关,自先前刘病已与霍成君互诉衷肠后,霍成君便甚少再主动去寻过刘奭,更不必提赐食这些事。 云岭将面放到房中的案几之上,霍成君也终于下了床榻,蹲坐在一旁,看这眼前这一碗面,满是感慨,“都说宫中最难得的就是人心,可你们俩待我从始至终都是真的,我还有什么可烦忧的,如今啊,还有敬武,若是一直这样安安静静的倒也好了。”霍成君暂且不理会云屏之事,从云瑟眼中就可看出其中有猫腻,但她终归不想追究这么多,还是想信任云屏一回。 刘病已这一整晚皆在宣室殿,白天对霍成君说的那些话,他也后悔,可这时让他回去与霍成君解释,确实不能够的,而且刘病已当时也可谓是有意为之,他想激怒霍成君,人往往在愤怒之下,才会无所顾忌地说出心底的话,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不是霍成君想要害刘奭,可今日一番试探,不但未能试探成功,反而搅得自己心烦意乱的。 “陛下,还未歇下,可让奴才召哪位主子过来?”廖公公间宣室内殿的灯火未灭,就知刘病已还未睡,特进来相问,其实也不过是探查些情况罢了,旁人不知刘病已从椒房殿出来后的异样,他的一双眼睛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也怕霍成君真从了那霍显之意,心中亦是一把冷汗。 “不必了,成君幼时你曾见过,你以为她究竟如何?” “陛下是为太子而忧心,奴才以为皇后娘娘该不会那样做,这么多年,陛下这样信任皇后娘娘,太子也未有防备,若是真想下手,只怕早就得手了,何必等到此时。” “吾也这么想,可成君她一句也不解释。”她非但不解释,反而给了他更为狠绝的答案。 “主子们的事,奴才不该多嘴的,自也不敢随意揣测。”人总是会变的,在宫里这么多年,廖公公知道,没有什么比自保来得靠谱,从私心讲,他想帮着霍成君讲几句话,可依霍家如今的形式,与刘病已现今对霍成君的怀疑,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这会儿又保了她,难保这一辈子的忠心最终都化为乌有,老了老了,还要晚节不保,这个险,廖公公不想冒。 刘病已挥退廖公公后,霍成君的话又回荡在自己耳边,想起她的神情,不免心中忧虑,心中也增了几分自责,本是她生辰,怎么就说出那样的话,倒还真有几分咒她之意,也不知她眼下如何,十五月亮正圆,刘病已的心中却不那样圆满。 刘病已离开霍成君房中的那一眼,瞥见了在她妆台上的花瓶中养着的那枝只剩枯枝的残荷,一看便知是自己摘给她的那枝,她却还没有扔了,那时至今也不过半年的光景,两人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刘病已闭眼,临窗而立,感受着吹来的冷风,忽然转身,取出了一张画,那是霍光临终前托自己交还给霍成君的。 霍光说那是霍成君最喜爱的一副画,可刘病已却不知为何她会那样喜欢这副并非出自名家手的话,莫非只是因为是她自己所画,才那般珍视,瞧着瞧着,才发现这画似曾相识,这熟悉感就好似在霍成君身上的若有似无的熟悉感那般,可刘病已却又觉着难以抓住。 夜中有多少人难以入眠,上官幽朦便是其中之一,“太后还在为霍家的事操心吗?”颂挽问着上官幽朦,自打刘弗陵离世后,能让上官幽朦困扰不止的都是霍家人霍家事,心中对于霍家更是不满。 “我是担心成君,今日病已出椒房殿后,成君一直不见人,也不知两人之间怎的就闹成这样,我总是觉着不仅仅因为奭儿,颂挽,你以为可是后宫之中有人在挑拨些什么?”刘病已的转变着实太快,上官幽朦不信这一桩事就可让两人之间变成这样,而后宫的争斗她未经历过,可却也明白从来都是暗涌不断。 “即便是有人从中作梗太后您又能如何呢,霍显先前对您那样不敬,如今咱们又何必理会这些事,到底是陛下的家事,与咱们有何关系,霍家这样的形势,不再找上咱们已是自是最好,若是找上了您,您也不能再帮着他们做些什么,大将军在世,陛下不动霍家,大将军一去,陛下这些动作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奴婢以为,也怪不得旁人,皆是霍家人自己惹得事,难不成还让太后您帮着他们善后不成?”颂挽言语中的痛快,让上官幽朦如何也无法理解。 上官幽朦紧皱秀眉,“颂挽,为何你对霍家会这样的排斥,再如何,霍家也是我母亲的娘家,我的外祖家,霍显做事确实不妥当,我们也不该这样评判,好歹是一家人,总该帮衬着些,况成君待你我如何你也是看得到的。”上官幽朦自小没了至亲之人,对于霍家的这份亲情总还是珍惜的,因而,这么些年,即便知道霍光对自己也有利用之意,仍还是感念他的照顾。 “与太后您最亲之人便是大将军,没了大将军,那些人与您又有多少的干系,何必为了他们为难自己,太后是不知霍显她的歹毒!”颂挽听着上官幽朦这番亲情言论,心里更替上官幽朦叫屈,却还不打算将那陈年往事告诉上官幽朦,因而欲言又止了。 “颂挽,你可是知道些什么?”上官幽朦只当颂挽是知道了许平君之死,这么多年,颂挽乃是上官幽朦的亲信,她既已知晓,也就不再相瞒,“颂挽,霍显对平君所做之事确实可恶了些,可成君就是为了弥补她犯下的错才入宫的,她既有弥补之意,咱们又何必揪着不放,这事你也千万不要与外人提起。” “原来当真是她,她怎会……”颂挽顿了顿,向着上官幽朦点点头,“奴婢都听太后的,只是太后也莫将霍显看得太简单,太后早些休息,奴婢先行告退了。”颂挽蹲身一礼,便退出了房间,上官幽朦正思虑霍成君之事,也未注意到颂挽的神情中的异样。 第一百三十七章 红梅苑背影依偎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寒风冷落了秋日伶仃的花叶,大雪覆盖了冬日只身枯枝,又一年的十二月,宫中人愈发多,愈发热闹,张灯结彩,来来回回,皆是宫人们为新年而奔波的模样,这一派喜气之中,霍成君却全然无感,依然伸手触摸片片雪花,可已无人在身旁搂着她的肩膀,道一声“也不怕冷”,那嗔怪的语气中却还带着宠溺。 “小姐身子方好,在这风雪中做什么,还是快些进屋子里为好。”云瑟说着给霍成君披上了红色的斗篷。 霍成君伸手拢了拢斗篷,留恋看了一眼这漫漫大雪,微笑着点点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念着我,即便为了你们,我也得保重好这身子才是。”自那日后,霍成君也想通了许多,宫里边连他面都未见过之人都活得好好的,她为何要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霍成君的骄傲更不允许自己让那些意欲看笑话之人看轻了,那一阵之后,她依然还是那个霍成君,再多的冷言冷语与揣测,皆被她笑着打回。 “小姐可还要去看看宫中的梅花,雪中赏梅可是雅事一桩。”云瑟知道这已经成了霍成君的习惯,习惯哪是那样容易戒掉的。 “问问敬武可想去看看,我去年便是在红梅园中与敬武相识的,她若是想去,便一同去,若是不想,留在殿中也好。” “敬武正好可以出去走走,母后咱们快去吧,敬武回来后,还未见过宫中的冬景呢!”敬武拉上霍成君的手,一脸兴奋,云岭也早已为她打扮好了一身装束。 “原来你们都谋划好了,我哪还能不依,走罢。” 风雪之中,红梅苑里,却还有人在那边等着,霍成君带着蹦蹦跳跳的敬武而至时,便停下了前行的脚步,树下之人正是刘病已与张筠柔,张筠柔如同往日的自己一般,半依偎于刘病已怀中,霍成君只看到他们的背影,不见刘病已的神情是否也像曾经看着自己那般看着张筠柔,霍成君也无勇气再见他们此时的模样,以为不去想就能慢慢遗忘,原来还是做不到。 “母后为什么要回去,父皇就在前面。”那么两个身影,敬武岂会看不到,不顾霍成君拽着自己的小手,反是拼命挣脱霍成君,甜甜地喊着父皇,然后两只小手从背后,扯住了刘病已的衣角。 霍成君连忙上前,只不过看到刘病已转身后,稍稍一愣,便行礼道:“陛下恕罪,敬武被妾身宠坏了,不知规矩,妾身这便带敬武离开。”说着霍成君将敬武带入了自己怀中,刘病已亦不阻止,敬武却是不愿意。 “父皇不要母后,也不要敬武了,原来那些宫人说得都是真的。”可敬武的眼神却落在张筠柔身上,“敬武明白了,不敢再扰了父皇与张娘娘,母后说又是一年,敬武长了一岁,便该懂事些,敬武告退。” 敬武不以为意,其他人听了却是心中震惊,惊讶于她的直白,霍成君本是想向刘病已解释几句,可想到生辰之日,他已那般误会自己,今日与张筠柔在这儿你侬我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蹲下身子,为敬武紧了紧衣裳,“母后陪敬武到别的地方看看雪景,不过你不许再跑在前边。” “好,是敬武忘了,云岭说要听母后的话,不能瞎跑,母后身子弱,不能淋着雨雪,不能让母后着急。”敬武的笑容甜蜜,刘病已只能看着霍成君笑着摸摸敬武的脑袋,然后她们母女牵着手,从自己的眼皮下转身。 刘病已心中很不是滋味,霍成君是听了自己的话,全心全意照顾着敬武,可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把对自己的情转移至敬武身上,念及此,刘病已已然没了与张筠柔一同赏梅的兴致,命人送张筠柔回去后,竟不知不觉地随着霍成君的身影而去,一路跟在她们身后。 “母后,父皇好似在后边,母后还在生父皇的气,还不愿意理会父皇吗?” 霍成君还未说什么,云岭却是“噗嗤”笑出了声,“公主何时学得这些大人的事了,奴婢可没教过公主这些东西。” 霍成君瞪了云岭一眼,“可不是你教的,敬武整日里与你在一起,谁知你都与她说些什么了?” “小姐,奴婢可是冤枉,公主您可得为奴婢伸冤啊!”云岭一脸无辜望向了敬武,好似她与敬武的年龄该反一反一般。 “母后,是太子哥哥说,因为母后不想理会父皇,父皇才不敢至椒房殿的,父皇既然跟那些人在一起,敬武也不要父皇了!”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也管起这些个事,记着,日后不要与你太子哥哥说起这些,你们只管玩你们的便是,还有啊,下次见着那些个娘娘可不能失了规矩,这些好的多学学你太子哥哥。” “那母后可以让敬武到后边找父皇吗?父皇一个人好生清冷。”敬武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孤身跟在后边的刘病已,竟然连廖公公也没有带着一起,冲着刘病已做了个鬼脸,小脑袋又转回看着霍成君。 霍成君听到刘病已孤身一人时,心中“咯噔”一下,不过并未回头,“我何时说过不让你们父女见面了,你想父皇,过去就是,母后自是高兴你们父女在一起的。”霍成君顿了顿还是将心里的话与敬武言:“敬武,你记着,如今母后能护着你,可这宫里还能护着你的便是你父皇与你太子哥哥,所以,你不能再对父皇不敬,更不要为了母后在你父皇面前耍些小聪明。”刘病已一怒,自己也护不了这孩子,敬武只有一个父皇,而刘病已的子女却多得很,如今他对敬武尚有耐心,可也怕有一日敬武如同自己这般,所以,即便敬武还小,也要将这些东西告知于她。 “敬武记下了。”敬武郑重地点点头,松开霍成君的手,回身跑向了刘病已,霍成君见刘病已将敬武宠溺地抱入怀中嘘寒问暖后,与云瑟道:“回椒房殿!” 敬武是看着霍成君向她笑笑离开的,这一次难得没有纠缠着刘病已跟上去,也没有硬拉着刘病已去椒房殿,“敬武,是讨厌父皇了吗?”刘病已看着不哭不闹的女儿,倒有几分不适应,以往,她早该急着撮合自己与霍成君,可今日,她竟然没有提及一个字,而且也不再像先前那样闹腾,孩子反应往往是最直接,敬武故意的压抑,只让刘病已觉着自己吓着她了。 敬武认真地摇着头,眼泪却憋屈地打湿了脸颊,“以后敬武是不是只能在宣室见父皇了,是不是父皇母后再也无法一同陪着敬武了?”对于敬武而言,她享受那一份父母皆在的乐趣,而今却是身旁有一人,另一人就会不见。 “谁与你说的这些,只要敬武想,父皇就给,今日父皇就留在椒房殿陪敬武,陪你母后。”刘病已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见霍成君的理由,上次两人闹得那样僵,谁都没有先低头,霍成君从此后见自己,除了客气,似乎也无多余的神态,每每如此相见,刘病已的心也在抽疼。 “母后让敬武不许勉强父皇,父皇还是别去了。”刘病已万万没想到,这话会从敬武口中说出,更不知道,霍成君是以何种心态,将敬武这么好一颗棋子都丢弃不用了,她明明知道,自己对敬武母女有愧,只要敬武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过分,他都会答应,然而霍成君放弃了。 “敬武,告诉父皇,母后这些日子如何?不许欺瞒父皇!” “母后很好啊,除了有时候会走神,云岭还说,母后用膳时吃得少,是怕敬武饿着了,父皇,母后是不是很疼敬武?”敬武眉眼间多了得意之色,在冷宫她得到的尽是冷眼与冷漠,就连自己的生母整日里一直喊着自己是冤枉的,一直嚷着要见君王面,而常常忽视了她这个女儿;霍成君却让她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从遇见霍成君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孤零零的,哪怕多年之后,敬武也清晰地记着,大雪之中,她遇见一袭红袍的霍成君,霍成君将她护在身边,将自己手中的暖炉放在她手上。 “敬武,你母后喜欢红梅,我们回去折几枝红梅带给你母后,她定然高兴。”刘病已大致能猜到敬武口中的好,仅仅是霍成君对她好,亦或是霍成君在她面前很好,前几日韩增入宫时提醒自己的没错,霍成君心底的病早就蔓延,只怕只有自己能够解得了,本只当韩增所言是无妄之语,哪里想竟成了真。 念及此,刘病已心中划过一抹自责,是自己让她入宫,是自己先给了她万千宠爱,让她如花般在自己面前绽放;如今,亦是自己让她慢慢枯萎,刘病已以为自己狠心就可以,却发现看不得她的凋零,原是自己要守护之人,如今却让她独自面对着宫中的流言蜚语,不知不觉间,原来已经脱离了自己的预想。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默然相伴此心足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看到敬武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拿出三枝红梅时,竟有一瞬愣神,“那么高的树,如何摘得的,仔细伤着自己,日后可千万不能如此!” “母后只说可喜欢,母后若是喜欢,红梅花开时节,敬武日日给母后摘最新鲜的红梅。”说至此,敬武皱了皱眉,为何母后不在椒房殿种红梅呢,如此不就在殿内便可看到红梅花开了。 “喜欢,不过几树花哪有一片来得美,云岭,快去将公主折来的花好生养着。”霍成君温婉笑着将暖炉放到了敬武的小手上。 “是父皇说母后喜欢的,才带着敬武去折来的,父皇在外边,母后可要见父皇?”小丫头的心情格外好,“是父皇自己要来的,女儿可没有拉着他。”看到霍成君即将说出口的话,敬武连忙将霍成君之语堵了回去。 霍成君听敬武之言,有兴奋有害怕,每一次当她以为自己可以没有他的时候,他却要挤进自己的生活,每当她平静了心绪之时,他又扔下一颗石子,让涟漪久荡不停,霍成君最终还是走至屏风外,慢慢打开那一扇门,刘病已玄青衣袍,负手而立。 “成君……”只两个字却让霍成君充盈了泪光,多久没有听到他这样静静地立在自己面前,这样熟稔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仿佛千万人叫了,也不及他语中吐出的二字好听。 刘病已迈步进入房内,错过霍成君的身影,直直往敬武而去,蹲下高大的身子,在敬武身边耳语几句,便让云岭将人带走,屋内只剩下刘病已与霍成君两人,“还怪我吗?”语气格外的温柔,瞬间抹杀了霍成君先前的不快,更让霍成君以为只在梦中。 “妾身还未恭贺陛下寻得外祖母与母舅,而今可是一家团聚了。”霍成君或许不善板着一张脸,依然挂着浅浅的笑,笑意却藏不住眉间一点愁。 “你若不好,哪来的一家团聚,先前是我太过着急,才会与你说那样的话,饶了我可好?” “陛下是想通了,还是被敬武哄着了?”霍成君心底却是高兴的,撇头说着赌气的话,不一会儿便又小心靠向刘病已,见感受刘病已双手怀抱着自己之时,她终于满足地勾起了唇角,霍成君不知道这样的平静多久之后又会被打破,只想珍惜刘病已在身边的每一刻,因为将他看得太重,所以在他面前注定只能放轻了自己。 “你有话就不能说清吗,非要我自己去猜谜,真若那样误解了你,岂不是让自己受尽委屈,我若非看到你对敬武尽心尽力,也真怕自己醒不过来,想来,还不及敬武一个孩子来得明白。”如果没有敬武的触动,刘病已或许真就这样与霍成君越来越疏远。 “陛下不是想明白了吗,成君也怕再难与陛下如此。” 因为刘病已与霍成君的修好,戎婕妤更是加快了自己的动作,“罗衣,你将这东西送到眉尹手中。”一边嘴角翘起的弧度,总带着算计,而罗衣早与戎婕妤是一条船上之人,自是听命而言,眉尹虽不放心,可为防戎婕妤有下一步动作,便笑着将东西收下。 刘病已寻到失散已久的外祖家,一日日赏赐不断,短短十几日,赏赐便已达万万之数,这些动作更是让霍家人心中不满,“陛下当年不是说国库无银,如今国库有银怎不把娶皇后的银两还给我们,反是赏赐王家,这不是拿着我们霍家的钱在赏赐吗?”霍云霍山见刘病已这番动作,心中更是不悦,如今他们都只有头衔而无实权,朝中的丞相又是魏相,居然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你现今怪王家有何用,陛下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老爷生前待他不薄,可他回报咱们的就是收回兵权,贬谪霍家人,再过几日又是宫宴,我倒要看看陛下还有什么可赏赐,还有那个民间子,如何好好展现他太子的雄威。”霍显语中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霍禹不禁也起了疑惑。 “母亲该不会想在宫宴上做什么,当着这么多人万万不可啊。”霍禹虽然为人鲁莽,可在霍光离世后,又经这些变故,也未有之前那般放肆,若是能守着如今这家当过一生倒也罢了,也不想霍显再生出什么事。 “你怕什么,我不过是想试探试探史许与王家,那么多人我自不会让他们留下话柄的,成君不愿见咱们,到了那日她是非见不可,我倒也看看她究竟是护着咱们还是那些外姓之人?”霍显气霍成君竟然不帮衬着自己,还护着刘奭那小子。 “母亲不要让八妹为难。” “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还会害她不成?”霍显的眼中似乎总少不了算计二字,就连霍禹也不知该如何阻止。 思来想去,霍禹虽然不情愿还是至龙额候府见韩增,韩增得知是霍禹,倒是客气地将人请入府中,“右将军,光临寒舍,有何指教?”霍禹如今只有一个名号罢了,韩增此番言语哪里还是客气,分明还有嘲讽之意。 霍禹心中虽气,也知自己打不过韩增,如今的权势也无韩增大,如何都是斗不过他的,只能将这口气忍了,“我来此,请龙额侯帮一个忙,贵府中的琵琶姑娘,可得见皇后娘娘,她入宫之时还请传几句话告我八妹知,不知龙额侯可愿行此方便?” “右将军若是为了什么官职,找皇后娘娘怕也无用,皇后从来不过问朝中之事,右将军还是不要给她添堵为好。”霍成君如今再宫中的形势,深受霍家人影响,若非霍家这群不争气的东西,哪有人敢在宫中对霍成君不敬,刘病已对霍成君又岂会有怀疑? “我是真心为八妹,才来府上托琵琶姑娘传几句话,过几日的宫宴,我母亲恐怕会为难王家与史许两家之人,让成君留意着些,我已经劝过,可母亲的脾气却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 “若只是此事,我会让琵琶传给皇后的,也希望右将军能让太夫人心中平和些,霍家如今所做之事,皆有可能影响皇后娘娘,莫要为了一时意气,反害了宫中之人。”韩增为霍成君心疼烦忧,为何就摊上了这么个母亲,霍禹这个兄长虽是一心为她,奈何霍光在时过惯了那呼风唤雨的日子,除了逞能,哪里能适应得了这朝中的诡谲变化,更是察觉不出刘病已还在酝酿着什么,韩增唯一能做的是,担起守护霍成君的责任。 “多谢龙额侯!”霍禹与韩增不对头,两人曾也大打出手,霍禹也不曾在韩增这边得过什么益处,可这一次却是真心感谢,这时候,还愿意帮自己忙的人已经不多,更有些人看出苗头,还有避着他们的,风光之时的众星捧月常见,不似曾经的颓落后,还能伸出手的却是少之又少,这一点,霍禹的感受渐渐明了。 与霍禹同样想的还有琵琶,霍禹离开侯府后,琵琶便从内室而出,“侯爷不怕陛下怀疑与霍家来往过密,侯爷是知道陛下心思的,怎么还这样与霍禹相见?”这个时候,韩增这个知情人更该避着才是,韩增从来理智,这会儿怎么就冲动了,难道是为了霍成君? “陛下是不会动我的,平恩侯还指望我帮衬着太子殿下,又岂会在此时让我有何不测;霍禹那人从来目中无人,难得会说出求见二字,定然是真有事,念在与大将军同僚一场的份上,若非过分之事,倒也可考虑要不要出手。”刘病已定然命人盯着龙额侯府,霍禹在门前出现的那一刻,定然有人至皇宫禀报,信与不信皆在他一念之间,韩增何尝不是在判断刘病已是否是那个值得他效忠之人。 “如此,琵琶得往皇宫跑一趟了。”得知韩增的用意,琵琶也就放心了,心中亦明了,传给霍成君的话,又是为了霍成君好,韩增定然不会拒绝。 “琵琶,我韩增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自认不是个恶人罢了,你不必为我如此费心神,你……”他想说,你眼中不该只有我,可看到琵琶炙热的眼神,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有的话彼此心知肚明,但从不点破,就是因为一旦说破,便会将另一个人伤得更深,他怕霍成君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就是怕听到她口中说出那些以为是为自己好的话吗,何必又如此残忍对待琵琶,这也是为何韩增会在知道琵琶心意后,还愿意让琵琶留在身边的原因。 韩增未尽之言,琵琶能猜到几分,不过笑笑,未多计较,韩增的心思既然从来明白,又何必过多纠结,过一日便是一日,如今这样亦友亦知己的模样,又何必再多求呢,有的人,更进一步只会离失去更近一步罢了,这样的距离或许刚刚好。 琵琶从来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风月之中看过多少人因为哪家公子一句玩笑话,而极尽等待,最后也逃不过被人玩弄的命运,比起那些人,自己已然是幸运的,与韩增,虽起于利用,可韩增从未隐瞒过他的目的,之后更是以礼相待,未有轻薄之意,这样尊贵的人能对自己如此,又还要更多奢望什么呢?说到底,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像这两年一般默默在韩增身边便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漫天飞雪漫忧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琵琶入宫后便将霍禹之言向将霍成君说道了一番,霍显的不平在霍成君的意料之内,能做的不过是多些防备,别的霍显若是强行怎样,霍成君也无法再做什么,终究还有宫墙之隔。 宫宴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照理朝中命妇一早入宫得先觐见太皇太后上官幽朦,因而也在长信殿等着霍显的到来,待她一出现,便至偏殿,嘱咐了几句。 “母亲,若还指望女儿能为霍家说上几句话,今日便不要闹什么事,更不要让女儿难做,只要女儿在宫中尚有地位,霍家终有一日可回至朝中重掌权,可若连女儿也说不上话了,霍家岂更无望?”霍成君的话倒让霍显有了深思,良久之后,终归点头同意。 霍成君看着好些日子未见的霍显,本想不再多说,可转念间,还是隐晦地道出了心中言语,“有些风言风语,女儿亦闻得,只望母亲莫迷了眼,莫忘了父亲生前叮嘱与牵挂,人生在世,有些空名总还要得的。”霍成君只企盼自己的话,霍显能听进去几分。 “成君,为娘知晓,凡是我心中也有个数,自也不会过了,这些你且安心。”霍显笑答应,霍成君也不好再说什么,倒也庆幸宫宴之时,霍显未多说什么,反是平恩侯夫人与刘病已的外祖母两人相聊甚欢,对刘奭更是喜爱,这一切即便霍显不言语,心中已是诸多不快,只是碍于人多,又无人撑腰,不好发作罢了。 说是大同小异的宫宴,人却已不同,霍成君眼看刘病已一家齐聚欢乐,而自己亲人四散,愈发显得孤零冷清。 正月初一夜,无星无月,唯有漫天飞雪在点点灯光的黑夜中舞动,飘零的雪花,好似看雪之人,即便再热闹的宫殿,也无法慰藉那颗发冷的心,透过窗柩,接下一片雪花,看它在温热的掌心融化为水,怔怔地看着出神。 宣室殿,刘病已不知不觉中也做着与霍成君相同的动作,“又一年了,准备这许多时,也快结束了。”怅然合上窗,挑亮了灯光,继续看着案前的奏章,只是那心还会时不时飞到椒房殿中,或许她也还未歇下。 正月十三,许平君的祭日,刘病已大肆为她悼念,更是在长定宫待了一日,看着故景思念故人,霍成君本想入内宽慰刘病已,可脚步还是停在了殿前,转身离开,或许此时他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怀念曾经的时光,在这个唯一还留有许平君气息宫殿内,感受着她的存在,这个地方是她不该踏足的。 “云瑟姐姐,那年小姐说正月十五要带我出府看热闹,却遇着你夫君离世之时,一时着急,心中烦闷,便生了那场病,便未出去,这一耽搁都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外边那番热闹场景了。” “那你何不再向小姐求个情,指不定小姐便准了。”提起往事,云瑟眼中亦有泪光点点,在霍成君身边她一心相护,可心底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云瑟与她已故的夫君并无太多感情,不过是相依相伴几年罢了,可仅仅几年,已足够她回忆余下一生。 “要向我求什么情?”霍成君推门而入,听着两人的嘀咕,嘴角轻扬。 “小姐,您看月亮快圆了,奴婢明日能不能出宫看看?”云岭立马立到霍成君身旁,一双眼睛满是期待。 “明儿个,陛下要祭祀太一神,祭祀大礼后,咱们便带着敬武一同出去看看,我过来也正是为了与你们讲这事的,未料着,竟想到一同了。”霍成君也一直记着曾与云岭讲过的话,“记得叫上云屏一起。”虽然对云屏还有诸多怀疑,可霍成君也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想罢了。 刘病已方才来的时候,她便请了恩典,只是很不厚道地用上了“敬武想去看看”的由头,如此,刘病已也没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第二日晚,万家灯火璀璨,街上人来人往,霍成君与刘病已一同牵着敬武,行走于喧闹的大街之上,行至一处,云岭与云屏便带着敬武往前边而去,云瑟则是一人在四处转悠,而刘病已牵着霍成君的手,十指相扣,深深对视,仿佛好久未曾这样看过彼此。 霍成君抬头望向被街上灯光映衬地更为明亮的夜空,“正月十五元宵日,有这般热闹,怕得多谢文帝恩泽。” “当年文帝感慨盛世太平来之不易,便将这平定诸吕之乱的正月十五,愿与民同乐,才有了今日这番热闹,大汉的江山实乃世代累积之果,若无先辈英明,岂有今日?”刘病已温和的容颜放大在霍成君面前,“前边有个三元观,一同去看看。” 霍成君点着头,有多久没有与刘病已这般平和相处,有多久没有这样只谈风月,无关闲事的情趣,虽然已忙碌一天,可这般坦诚在一起的时候,霍成君与刘病已皆不觉累,不论回宫之路有多远,都不觉远,只是嫌这条无忧之路太过短暂,进了那扇宫门,终究又是另一番天地,在外边,可不论政事,不论立场,可回到宫中,所有的一切又回归现实,一夜的灯火灿烂,好似一场绚烂的梦,梦醒后,依旧只余梦中的记忆。 刘病已的计划更是从未停下,二月初,便封了外祖母为博平君,封舅父王无故为平昌君,王武为乐昌君;与此同时,霍显也未放下算计的步伐,入宫见了云屏,只让她依旧按照计划进行,只是要更加小心些,戎婕妤看着云屏的动作,看着眉尹对霍成君的提防,心中更宽。 而张筠柔依然好似什么都不知一般,只知照顾着儿子,时不时至宣室殿外等候刘病已,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比之前更多,已有身孕的卫婕妤,肚子也愈发大,只是霍成君却好似不知外边的这些变化,依然守着椒房殿,守着敬武过着自己的日子,偶有兴致,挥墨作画,操琴一曲,独自弈棋。 “你却是闲适了,还真不管外边之事了?”上官幽朦带着琵琶而来,显然是琵琶又从宫外带来了消息。 “外边如何,我倒真不想再操心,即便操了那心,也未必有人领情。”后宫无大事,又有上官幽朦在,霍成君也懒得再去理会外边那些事,整日里除了椒房殿便是长信殿,别的地儿也不会去。 “大将军的祭日,皇后娘娘总不能不理不问了。”琵琶之语真是引起了霍成君的注意。 只见霍成君眉心微蹙,收起了手中的竹卷,“父亲的祭日霍家要如何操办?” “现今的情形还能如何操办,不过是简单祭祀一番罢了,倒也难得你母亲竟然同意了这事,按往常只怕不大肆操办一番,她是不会罢休的,况眼下霍家这样的情况,若能搬出外祖父,定然也能威慑提醒一些人,这般简单,我只怕会有什么别的事生出来,依你之见,你母亲可当真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吗?”上官幽朦担心的还是霍显,她从来爱摆谱,这么好的耀武扬威的机会,怎么会不利用呢? “若是此事,只怕你们是多虑了,先前我也命人传话至霍府,提醒哥哥,不要将父亲的祭日看得太重,诚然如你所言,父亲的威严也是陛下所忌讳的,而今之情形,能收敛还是收着些为好,我母亲那边,有冯子都在,只怕早忘了父亲之事。” 念及霍显与冯子都之事,霍成君也是无法,她也隐晦地提醒过,可霍显呢,依然我行我素,与冯子都不但未保持距离,反是越走越近,且让不少人都知晓了此事,莫说霍显,就连霍成君也觉无颜见人,然而霍家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就连自己那位哥哥,也未曾说过一个“不”字,霍成君不觉为霍光,也为自己添了几分冰凉,就这样,霍家还有什么可指望了,一心奢求,他们不要再闹事,顶着个空头衔过一生。 “如此倒是我们多虑了,这总说老来需有伴,太夫人与冯子都指不定也是求个伴罢了,你也莫要太过介怀此事。” “若是干脆跟了冯子都倒也罢了,武帝那般英明,尚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可如今两人在霍家的院子中,又算什么,倘是真成了夫妻,也没有这般多的闲言闲语了,有些事他们自己也不知仔细去想,那冯子都本是父亲的下属,实为霍家外人,可如今我亦听闻霍家许多事皆由冯子都说了算,这样下去,这冯子都倒要成了霍家的主人,日后霍府倒不如改为冯府更为妥当了。”霍成君嘴上说不想管,可心里边对霍家的事清楚得很。 “你是明白人,哪能指望旁人也像你这般明白,若然每个都是你,霍家也不至被史许两家取代。” “罢了罢了,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早不该管这些事,倒是该说说琵琶与韩增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你在韩增府上也有两三年,韩增还不打算给你个名分吗?”韩增年岁与刘病已差不多,刘病已早已儿女齐全,韩增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先前琵琶曾说韩增有意中人,可一年又一年,韩增为何还未对那个意中人有何动作,还是说他竟然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意中人而放弃了眼前这么好一个姑娘? 第一百四十章 明平君死征兆现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琵琶难得在脸上出现了一抹苦涩的笑,向着上官幽朦对视一眼,“你当真还不知?韩增除了自幼相识的两人,还见过什么旁的女子?”琵琶这一说,霍成君不可置信外,还有一些尴尬,明知琵琶的心意,却不料原来那个横在他们中间的是自己。 “皇后不必多想,这也怨不得何人,一个情字本是世间最难评定之事,能与侯爷日日在一起已是琵琶的福分,别的不该想的,琵琶也不会念着,况比起那些遵从父母之命的人,琵琶已是幸运,至少情爱一事自己尚可做主。” 琵琶离去后,霍成君依然未能释怀此事,上官幽朦对着他道:“琵琶也是怕你强撮合两人,反伤了韩增之心才会如是说,也未有别的心思,你也不必深想,感情的事,哪是由我们能说了算的,若当真可由自己选择,你我怎会在这深宫之中?”可有的却是在她们意料之外的。 “琵琶方在韩增身边时,我还偏帮陛下,与韩增言,让他娶了琵琶,只怕在那时便已伤了他,我也未想他心中竟是如此,本以为与他不过是兄妹之情,今生再多的缘分,也在他拒绝与霍家联姻那一刻断了,哪里知晓他如今却是……这又是何苦呢,我与他终是不能的了。”有的人,一旦错过,哪还有重来的机会。 对此,上官幽朦也不好多言,她早已察觉,只不过霍成君从未留意,如今知晓了倒也好,免得徒添误会;若是不知情,霍成君倒是可以坚定撮合琵琶与韩增,可一旦知晓,反倒不好说些什么,心里边为琵琶不公,可那个人却是自己,总觉着有愧于琵琶,想找韩增好好聊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霍成君的心思,琵琶可知几分,再入宫时,只是笑言道:“皇后娘娘,可曾怨恨过已故的恭哀皇后?”见霍成君摇头后,琵琶又言,“既如此,如今我不是与皇后娘娘一般吗,不过是你俩无法在一起,我与他或许也有缘无分,可说到底又有何差别呢?” “我在落音轩还是别的地,见过太多的背信弃义之人,心中会念着侯爷,不也是因为他不像那些人那般,人大多皆是喜爱着这个,却会因与己无关而忽视了,幸而琵琶不是,如此更易知足罢。” 琵琶之语倒是慰藉了霍成君,春日易过,夏日即至,却不想地节四年五月,山阳、济阴两地竟然下起了大冰雹,深二尺五寸,当场还砸死了二十余人,飞鸟皆丧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雹之中,因此事,刘病已又下了一道旨:自今而后,妻藏匿夫,子藏匿父母,孙藏匿祖父母者,皆不予治罪;念及宗室之情,又封广川惠王之孙刘文为广川王。 刘病已这一道旨意外人只道仁慈,霍成君却是知了其中之意,“陛下这样恩情,成君如何还得了?” “何时需你还了,我还是那句话,莫要伤了奭儿,若非为了你,我何苦费这些心思?去岁那样赌气的话,你也不要再说,我若至今当真,岂非要遗憾了?”还能再依偎的两人只觉此时梦好,却不知变故已在其中。 民间传言纷纷,刘病已这一道旨后,霍成君又让人传话至霍家,铭记陛下恩典,反倒让霍禹生了疑。 这日,霍禹、霍山、霍云,一同听着霍显的抱怨之言,不觉心中更加烦闷,“母亲怨我们又有何用,而今丞相当权,丞相之言陛下甚信之,父亲在世时所立法令大多被更改,他当朝指责父亲生前之过,陛下也未有何责罚;再者,父亲不喜的那些儒生,大多出生贫贱,先前未得重用,心中多有芥蒂怨言,而今多出狂言,可陛下偏偏与他们相谈甚欢,而他们多次上书指责我们霍家太过专横,指责我等娇恣,其言甚为激烈,这些书信本被我压了下来,哪里知晓他们竟然通过密保呈于陛下知,陛下也让中书令取走亲阅,不再经我手,经此事,陛下只怕愈发不信任我,我还如何在陛下面前为家中人说话?” 霍禹也有满腹委屈,莫说兵权了,就连尚书事这一职务也名存实亡了,还害怕刘病已因为自己压下奏章一事而追究责怪,“还有一事,民间传言霍氏毒杀许皇后,成君前些日子又叫我们感念陛下之恩,难不成霍家真有如此大胆之人?”霍禹随口一问,却不想霍显立刻变了脸色,令霍云、霍山也跟着着急起来。 “母亲知是何人,交出来许还能抵过。”霍显的表情,霍禹已经很清楚,不但有此事,她还是知情人。 “时至如今,我与你们俱实言罢,当时我一心想让成君入宫,便让淳于衍在许氏小产后的药中,加入了一味附子,这附子对于常人无甚作用,但产妇以附子入药,时日长了便可致命,许氏便是如此死的,这事当时大将军也是知晓的,成君亦知情,陛下当年欲详查之时,被大将军压了下去,没想到如今居然又有人将这事烦了出来。”霍显神色间,皆是恐惧之意,外面已经这样传了,刘病已迟早会查过来,一旦查到便是死罪。 “当真有此事,母亲为何不早告知于我们,如此我们也好早有打算,去岁陛下贬谪放逐霍家诸女婿,又夺了我们的兵权,许就是为此故,这样的大事,一旦事发,只怕霍家之人皆会遭殃,这可如何是好?”霍禹、霍云、霍山闻霍显实言,心中却是惊讶,也是慌了神。 “要不,太夫人去向陛下请罪吧,兴许陛下念在已故宣成侯的份上,还会开恩……” “啐,霍云,你这岂不是要害死我,你当真以为死我一个,你们都会无事?陛下连霍家的女婿都不放过,你们还想脱身吗?”霍显将霍云斥责一顿,若是真想与刘病已认罪,霍光在时便去了,何必等到如今,霍显舍不得眼下的荣华富贵。 “那太夫人以为如何是好?”霍云乍一听,霍显之言还是有道理的,一下子也失了主心骨,不知该如何做。 “大将军所做之事,你们还做不得吗,三个男子竟不如大将军一人有魄力?”霍显话是这么说,可如今哪里能与霍光那时相比的,霍禹、霍云、霍山几人依旧惊慌。 闻说此事的哪里止霍家这几人,霍云之舅李竟好友张赦见他们如此不安模样,趁着上门拜谒李竟之际,献上了计策:“如今朝中丞相魏相与平恩侯许广汉甚得陛下器重,手中权力又重,何不让太夫人入宫向太皇太后进言,先诸此二人,如此断了陛下的左右手,便可如当初大将军废刘贺那般,让太皇太后下诏,废了陛下,另立可控制的新君,这样何必再愁这些事?” “此事哪有你说得这般容易,若然不成,便是杀头的大罪。”李竟心中打鼓,真不知这张赦胆子会有这般大,想到了这样的主意。 “您这边多与各位王爷连结,自不怕大事不成,到时莫要忘了我才是!” “事成自不会忘了你,不过这事也不是我能定的,你也不要与旁人泄露了才是,否则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这样的事李竟自不会忘了嘱咐,更是四处打量着,可否又被旁人听了去。 “李兄尽可安心,小弟自不会多言。”张赦却不知他才从李府而出,李竟才与霍家人言,这事已被张章捅到刘病已面前。 刘病已闻言笑而不语,只让张章继续注意与霍家有关之人,并且将那个张赦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暂且放任他们几天,看看霍家会有什么动作;其实,霍家会这样慌张,皆在刘病已意料之中,倒也好奇,在经人指点后,他们会如何做? 在李竟开始结交诸侯王之时,刘病已明白自己出手的时机已到,将张章的密保公布与朝会之上,将此事交与廷尉与执金吾处理,先逮捕了张赦等人,而对于其他人,刘病已却不予追究。 这事,霍成君在前朝公布后才得知,心中甚为惊慌,急忙至长乐宫寻上官幽朦,而上官幽朦与霍成君亦是相同,不过先一步已至椒房殿,“张章告发之事当真吗?母亲有与你讲过?”若是上官幽朦有反心,霍成君是不信的,霍禹本就懦弱,又怎么敢这样做,“该不是被人算计了?”这是霍成君第一个反应。 “无人与我言,只怕是人还未入宫,便被人告发了,我听闻李竟当真结交了诸侯王,且不说谋反之事,仅这一条,足以治他之罪,我眼下担心的是李竟可会被牵进去,只怕是真有此事。”上官幽朦也是一脸忧愁,谋反的大罪何人当得起,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若如你所言,陛下如今可是有警告霍家之意,母亲与兄长不要犯糊涂才是,此事可有连累到你?”废黜之事要通过上官幽朦,霍成君也怕上官幽朦什么都未做,反倒被怀疑。 “我无……”上官幽朦语未必,一道急促的声音传入室内。 “小姐,太子殿中出事了!”霍成君为霍家忧心之际,却传来刘奭更让她震惊之事,一切来得让她措手不及。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谋害事发眉尹亡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云岭忽然传来的消息,令霍成君与上官幽朦顿时一惊,两人互视一眼,忙问道:“奭儿怎么了?”心中的猜测也渐渐浮起。 “太子无碍,奴婢带着公主在太子殿中玩耍事,眉尹突然晕倒,太子说先前眉尹的脸色已不大好,传来御医后,竟说是眉尹长期摄入砒霜之毒才会如此,太子已命人禀报陛下,这会儿怕是陛下也已经至长乐宫,听太子之意,要彻查眉尹中毒之事。”云岭气不喘地将这些事讲完。 “长期摄入砒霜之毒?”霍成君的身子已微微颤抖,“云屏何在?” “小姐别急,云屏方才出了椒房殿,现也不知在宫中什么地方。”云瑟与霍成君的想法是一般的,眉尹中毒哪有那样蹊跷,她每次都给刘奭试毒,这其中定然有与云屏有关的。 “去长乐宫看看,云屏回来了,让她等着本宫!”霍成君与上官幽朦便往长乐宫而去。 及至,刘病已已搂着伤心不已的刘奭,躺在病床上明显奄奄一息的眉尹,忽然挣扎着起身,“皇后娘娘为何要毒害奴婢,还是皇后之意本来太子殿下,您害死恭哀皇后还不够吗,如今竟然连太子也不放过,枉恭哀皇后生前对您那般信任,待您亲如姐妹,奴婢替您瞒下真相,却不想差点害了太子,陛下,这等毒蝎之人万不能留在太子身边,奴婢贱命死不足惜,太子殿下乃是大汉储君,求陛下明察此事,好让奴婢与恭哀皇后都可在地下瞑目。” 眉尹死死拉着霍成君的衣角,霍成君看得出她眼中的愤恨,“太子殿下,奴婢不能再照料您了,您在宫中要珍重啊!”这一句罢,眉尹的手也从霍成君衣角滑落,只是眼睛尚未合上,御医至榻前,确定她已无气时,霍成君俯身将眉尹的眼抚上,刘奭却从刘病已怀中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霍成君。 “不劳皇后娘娘费心思,我这宫殿容不下皇后娘娘这样尊贵之人,霍皇后轻便!”刘奭哭红了的眼睛,立刻从霍成君身上移开,仿佛在躲避什么脏东西一般。 “你们胡说,母后才不是那样的,她死了活该!” “敬武不可放肆,我们回椒房殿。”霍成君安抚了敬武,对上刘病已的双眼时,已是一片冷冽,眼中亦不乏杀气,“幽朦,眉尹的身后事有劳你了。”对着刘病已目光,霍成君有几分心虚,疾步回了椒房殿。 刘病已始终未言一语,只是双拳越握越紧,这时候,上官幽朦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刘奭尚在伤心之中,只能先将刘奭安慰,再命人厚葬眉尹,只是上官幽朦不知,原来眉尹心中的恨这般大,就算死了也要将霍成君拉上,刘病已与刘奭又要彻查此事,这宫中血雨腥风即将掀起,上次是敬武之母,这次不知又会是何人? 一个宫女死去,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奈何眉尹临走之前的那番话震惊了许多人,刘病已的一句“彻查”更是加深了朝中人的猜测,刘病已更是将李竟以“私交诸侯王”的罪名逮捕廷尉衙门,李竟中抵不过一番审问,竟在言语中招出了霍家许多事,包括霍显谋害许平君与先前谋逆之事。 于此,刘病已不过是免了霍山、霍云之职,令其还家罢了,而霍禹得知眉尹是为刘奭而死,而要毒害刘奭之人还是霍显之时,心中更为慌张,“母亲,陛下如今许是顾及太皇太后的颜面,对于先前谋逆之事才未深究,可牵扯出毒害太子与毒害许皇后之事,只怕陛下不会这般算了,眼下已然命人彻查,一旦有了证据,咱们只怕是灭门之祸啊,这究竟该如何是好?”一时间,霍禹也没了主意,恐慌至极。 “太夫人怎么就这样糊涂,太子哪里是我们能招惹的人,却偏偏要做那样的事,而今倒是方便陛下查找证据了!”霍云与霍山对霍显亦是埋怨。 霍显这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冯子都,“太夫人也是为了霍家,几位公子何必责怪太夫人,而今之计,咱们不能在此等着陛下之人前来问罪,倒不如索性如张赦的主意,好好谋划一番,兴许能成大事。”冯子都的话倒是让几人心头一动,似乎又重新看到了希望,并不觉有何不妥。 霍家商议大计之时,皇宫已察觉真相的霍成君看着跪在面前的云屏,心中冰寒,“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何,我的话你们为何就是不听,云屏你可知道,眉尹临终前的话直指被你我谋害,如今是陛下还未命人捕你,进了廷尉衙门,你还想活着出来吗?” “皇后救救奴婢,奴婢若是挨不过廷尉府的刑罚,也只能供出一切都是太夫人的意思,皇后娘娘可千万要保住奴婢!” “母亲不是许久未入宫了,怎会……”云屏的话霍成君相信,心底更是绝望,“我会将你逐出皇宫,你远走长安罢,莫要再回。” “谢皇后娘娘,这药是戎婕妤交给奴婢的,她可为眉尹之事负责!”云屏知道自己这条命要保住,就得有一个替自己死的人,戎婕妤无疑是最好的替死鬼,而且若非是她,自己也不会做这等事,如今事发,她自然也该付出代价。 霍成君接过眉尹手中的精巧瓶子,收于袖中,当即对外道:“椒房殿宫女云屏,不敬主,手脚笨拙,不宜留于殿中,即刻起逐出皇宫,永不得入!”霍成君看着云屏被人带离椒房殿,云瑟云岭心中却起了疑惑。 “小姐,云屏走了,陛下要人该怎么办?” “看云屏的造化了。”自己能做的只能到这儿,若是刘病已仍落于刘病已手中,一切皆是天命。 刘病已在卷卷奏章中发现了张敞奏章,“这张敞也是个人才,他将霍大将军比之周公,道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使天下安定,功勋不小,该善待其后人,却不可让他们权势过重,为让他们能得善终,让吾免了霍家三侯,赐金银使其归家,又言吾将霍云、霍山逐出宫廷,只怕霍禹及与霍家有关之人心中不安,非完全之法,你以为吾该如何?” “陛下自有陛下的思虑,臣不敢妄议。”韩增明白刘病已根本没想放过霍家,加之刘奭被毒害之事,只会让他手段更加凌厉,对霍家更不留情,张敞在此时说这样的话,哪里能得到刘病已这一时半会儿的重用。 “听闻眉尹曾直指与皇后娘娘有关,以臣拙见,皇后娘娘不是这样的人,陛下……” 韩增话未毕,已经被刘病已打断,“若然当真无关,吾自当还她一个清白,若不然,总该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霍家如何了?”刘病已早知霍家已有反心,如今不过是在等他们动手。 “金安上比我更明白些,就在殿外候着,陛下可召他入内询问。” 金安上乃是金赏的堂兄弟,霍显决定动手之时,便召集诸女告知各自夫婿,随时准备,而金赏偏偏不买账,将这些事告知了金安上,“陛下,霍家反意已显,他们欲以宗祠少祭祀为由,让陛下问罪于丞相魏相,更计划使太皇太后设宴招待博平君,命平恩侯、丞相及属下作陪,宴至一半,由范明友、邓广汉率人奉太后命斩杀宴会中人,再趁机废除陛下帝位,立霍禹为帝。”金安上的这些话听得韩增一身冷汗,他真没想到,霍禹居然还要这样的胆子。 可刘病已冷笑一声道:“请假替吾严守宫门便是!”刘病已就等着霍家人自投罗网,他只当作一切不知情,“传吾之命,命霍云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刘病已依旧如常动用着霍家之人,而霍家只以为刘病已丝毫不知,尚在计划逼宫之事。 与此同时,椒房殿外已聚集了许多侍卫,目的只为让霍成君交出最大嫌疑人云屏,大有霍成君不交出人不罢休的势头。 “小姐,外边那些人这般无礼,小姐也受得吗?”云岭看着如今的椒房殿,说是来缉拿云屏的,可对霍成君未免也少了些尊重,都说人已不在宫中,一直在外边不肯离去又是为了什么。 霍成君斜躺于榻上,“若无陛下授意,他们哪敢这般,我如何斗得过陛下,随他们便是,好歹只要云屏不落在陛下手中,陛下无实证,也无法治母亲的罪,如今我只求母亲莫要再做些什么蠢事,否则我还如何保得了她。”霍成君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事不会就这样了了,只是她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步。 然而霍成君发现自己错了,刘病已的目的根本不是逼着霍成君说出云屏的下落或者交出云屏,而是将她软禁在椒房殿,隔绝了她与外边的信息,当霍成君发觉之时,为之已晚。 “本宫要见陛下,这当中定然有误会,指不定是遭人陷害,你们快去禀报陛下,本宫要见他一面!”霍成君从未有过如此慌乱,她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这番模样啊,让她如何对得起霍光让自己入宫的本意。 要见刘病已的不止霍成君一人,还有金赏,此时,金赏正向刘病已呈上了一份奏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五年布局待收网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望着手中奏章,冷笑几声,“如此便是你之决定,此时将人弃于一旁,乃男子所为乎?”刘病已有几分不屑金赏作为,可金赏这样表态,也是自己乐于所见的。 “回陛下,我夫妻失和已久,且霍氏多年无有出,臣可去之,请陛下恩准。”金赏跪于地,向着刘病已叩一首。 “这放妻书,吾允了,只是你如此不怕遭人诟病,言你太过无情?” “小情小爱,总不抵忠君爱国大。”这副应对之词,金赏早已想好,刘病已也不再多言让其回府而去。 且说金赏离去后,刘病已便收到侍卫的传话,韩增进了椒房殿,只道一句,“不必理会!” 椒房殿中,霍成君见到韩增如同看到救星一般,“韩增,你让我见见陛下,霍家怎么可能谋反,一定是被冤枉的,我哥哥那人你是知道的,他生性鲁莽,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定然有人在背后唆使;母亲虽然狠辣些,却也不敢如此呀,韩增,你一定要帮帮我!” “成君,我也想帮你,可这事就是真的,你还是不要理会,你在椒房殿陛下兴许还能放过你,可你若执意为霍家求情,岂不是讨陛下厌烦,或者……成君,你随我离开这皇宫,你父亲生前曾命人给解忧公主送去书信一封,我们若是至乌孙指不定还能过活。”韩增心疼霍成君这样的紧张,害怕她此时的不知所措,若是还来得及,就让自己待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寻一个无霍家、无大汉之地隐匿而居。 “我与你能走到何处?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模样,陛下那几道旨意,我以为他愿意放过霍家了,即使问罪于母亲,也可饶过哥哥一命,他们又有何等不得的,居然要以这样的法子自取灭亡,我究竟该如何是好,眉尹死前直指是我加害奭儿,至今我未有机会与陛下解释一句,还如何保得霍家?”霍成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而下。 “韩增,我求你一桩事,陛下甚有可能命你处理此事,只求你留我霍家活口,莫要像田延年那般,我不求别的,只望能留我哥哥一命,以祭祀爹爹香火。”说她自私也罢,她能利用的就是韩增对自己的那份情义。 “好,我应下了,你在椒房殿要好生保重自己,陛下也曾答应过大将军会留霍氏一脉,你莫要太过操心。” 宫外邴吉与张安世闻说此事,合计之下,邴吉连忙往霍府而去,希望还来得及阻止霍家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霍家人已命人请了魏相与许广汉入府饮宴,酒过三巡,邓广汉也已前往长乐宫求见上官幽朦,宫门前,邓广汉被金安上阻拦,上官幽朦知晓有人为何而见自己,却未出手,此时她也唯有自保,怎还能趟这浑水。 邓广汉等了许久未见长乐宫有人出来,自己又无法进去,便觉着大事不妙,连忙转身回霍家,欲寻霍显商量,哪里知晓霍家已被羽林军包围,又有不少侍卫过来,邓广汉知霍家已是危险之地,方转身,欲回府中,却已被人团团围住,邓广汉自知无法与这么些人对抗,只得束手就擒。 霍府中人尚等着邓广汉带来上官幽朦的懿旨,可命人光明正大将魏相与许广汉拿下,哪知迟迟未等来人也就罢了,哪知一更天时,韩增已领了刘病已旨意,率兵马至霍府。 韩增念着霍成君之语,让大部队守在门外,带了两个近侍进了霍府,魏相与许广汉见到韩增,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虽然外边有羽林军守着,可霍家人会让自己至此赴宴,定然已是有了埋伏,他们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岂能与霍家的兵丁想比,万一将人逼急了,指不定来个鱼死网破,霍家人是抓着了,可他们二人的性命未必能保住,因而一见韩增到,便双双撤走,好歹他们的任务已完成,下面的就得看韩增的手段了。 韩增自然也巴不得这二人离开,有些话终是不能当着他们言的,屋子里,除了韩增便是霍家人,“太夫人,本侯受皇后之托,定会尽量保全霍禹,留得霍氏一脉,然此事已被告发,霍家也如告发之人所言那般做了,这府中亦是聚集了许多兵力,这当中无论哪一点都是不小的罪过,总该有人担着,还望夫人顾念子女,莫要再抵抗。”韩增见霍显还有意与朝廷作对,又道:“太夫人不必等了,邓广汉已被逮捕入狱,这会儿只怕已在廷尉衙门,难不成太夫人想等到邓广汉受不住大刑,招供出霍家人才愿领我一片好意吗?” “范明友,这当中你是知事之人,怎也会这般糊涂,随着他们做这些事,事到如今,你也该明了,这事成不了,此时收手尚来得及,你们已是无路可逃,莫要再累及家人。”对于范明友,韩增心中自觉可惜了这样一个将才,如今莫说再被朝廷重用,他的这条命也只怕保不了了。 “成姝离世前,我应承她,无论如何会帮衬着霍家,亦答应岳父会保全霍家之人,龙额侯是明白的,陛下自岳父离世后,便对霍家人弃之不用,而今我若再不站在霍家这一方,只怕更是没有立足之地;再者,我即便不走今日这条路,凭着我与霍家的这层关系,陛下难道会放过我吗,我可是带兵打过仗的人,在军中也有几分威望,谁能不防呢?”范明友看得明白,他是知道霍家成事难,但若是在这世上再无法领兵打仗也是无谓,倒不如冒险一搏,指不定还有希望。 听范明友之言,韩增也无话可说,只是还希望霍显能有几分理智,苦心相劝:“太夫人,太子被人下毒,虽说无事,却死了眉尹,眉尹乃是许皇后留下的宫人,陛下信之,临走前又直指对下毒的乃是皇后,太夫人最明白究竟是谁做的,太夫人已犯此死罪,若是此时认罪,又将太子被毒害之事认下,还不至牵累皇后,望太夫人细细思量。” “龙额侯所言甚是有理,只是也需给我时间好好思忖。”霍显听韩增之意,就知他还念着霍成君,这正是一个时机,便软了软态度。 “二更时分我再进来,望你们能做出让我满意,也让陛下满意的决断,莫再毁了这最后的机会。”韩增善意提醒一句后,便出了门,在外边静静等候。 邴吉与张安世见到韩增入了霍府,自知此时进去已无意义,张安世本是有兵权之人,如今又位极人臣,自也不好在此时出面,一不小心,霍家救不了,指不定还连累了张家,只得让邴吉连忙请命入宫。 刘病已自知邴吉为何而来,未加以为难便召他觐见,“邴大夫深夜而来,所为何事?” “陛下,宣称侯爷生前虽有过,却也不可掩盖其功,宣成侯功在社稷,临终前也放不下霍家人,还望陛下念在已故宣成侯的份上,饶过霍家,况张章乃是市井众人,他所言未必可信,还请陛下罢黜霍家人在朝中职务,逐出长安,让他们自省自查,以显陛下宽厚。” “五年前他们便将恭哀皇后谋害,吾留他们至今,还不够宽厚吗?邴大夫,若是吾再留下他们,太子之命吾不知还能留到何时,快两更天了,大夫还是早些回府休息为好!”为了这一日,刘病已从知道许平君之死的真相后就开始等,等到现在,他如何还会放手,自从霍光病危后,他便开始布局,今日正是收网之时,如何能饶过? 邴吉自知已无法改变刘病已之意,刘病已也已下了逐客令,自也不敢再多言,只得退出宣室殿,才皇宫,便见许广汉在宫门外候着,“平恩侯可是去见陛下的?可否劝劝陛下,侯爷之语陛下尚能听从几句。”看到许广汉邴吉心中好似又有了几分希望,可他却忘了今日若非刘病已将霍家控制了,被杀之人便是他。 “在下特在此候着邴大夫,”望着邴吉眼中的疑惑,许广汉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边走边道:“大夫定是见过陛下了,陛下是何意定也知晓,小女平君离世后陛下是何等神伤,大夫也是知晓的,陛下隐忍这么多年,心中的苦楚何人能知,如今是霍家无义,难不成还让陛下隐忍吗?况霍家害死之人是我女儿,就连我外甥也差点死于霍氏之手,此时,我万万不会替霍家说情,我知大夫是好人,因而特来劝大夫一句,您人事已尽,剩下的,天天意便可,霍家的事,莫要插手为好。” 话已至此,邴吉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平恩侯此言有理,邴某人该回府歇息了,多谢侯爷。”细细想来,刘病已确实也不易,堂堂男子汉,又是帝王之尊,爱妻死于非命,却无法手刃仇人,被人欺瞒还不得发作,只能生生看着仇人的阴谋得以实现,如何不是刘病已的心酸? 这一夜,长安城全城戒严,百姓不知为何,仍可安然入睡;可宫中又有几人能在这夜里安然入眠,上官幽朦紧张立于窗前,这一幕像极了当时不知世事的她,像极了上官家被灭门的那一晚;霍成君还祈盼着韩增能带来一丝令人欣慰的消息,韩增却也在霍府等待二更的来临,等待霍家人最后的决定,也祈祷着他们能能够取得这最后的一丝机会。 第一百四十三章 霍家定罪留一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等待漫长却又恍若弹指间,二更差一刻,便有侍卫来报,范明友想与韩增单独说话,于此,韩增也是同意和范明友一同至另一处相谈。 “龙额侯,时至如今,我放不下的唯有家中小儿,我自知此命难保,只求侯爷能帮忙周全家人。”范明友已是颓然模样,不再想做任何的抗争。 “我尽力而为。”刘病已最终要如何才愿意收场韩增难以预料,尤其是出了刘奭被害之事后,这个当口,韩增也不敢多言。 “多谢侯爷,成姝临前嘱咐,教我照顾着些霍家,照顾好宫中的皇后娘娘,第一桩我已做到,这第二桩只能烦请侯爷帮忙。”范明友见韩增点头后,才如释重负,“这一生,我为报效国家而活,奈何世事弄人,最后反落得个反贼的名头,然不论如何,我范明友无愧于心,若说最错的一桩事,便是未对霍家劝阻,而随着他们谋划今日之事,可君要臣死,臣如何不死,霍家即便未有谋反之说,定也长久不得,今夜我可与成姝在地下相见了。”范明友带着轻松的笑容回到了设宴室中。 二更方至,韩增便听侍卫来报,霍山、霍云、范明友已自尽谢罪,只求莫要累及家中之人,于此,韩增自是满意,也亏得他们没有浪费自己的一番心血,正当韩增庆幸之际,却又有侍卫来报。 “侯爷,霍显、霍禹爬窗而逃,已被属下抓获,侯爷要如何处置?” “带我去见他们!”韩增双眉紧蹙,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个时候,霍显和霍禹居然还想着逃走,里里外外这么多的人守着,他们能逃往何处,不过是又给自己加了一层罪名罢了。 韩增私下见了已被束缚的两人,“若非成君托我为霍家留一脉香火,我岂需这般苦心相劝,可你们不但不领情,反还想着这些法子,原你们只需认罪,或还可保住性命,如今多加一条罪名,难道不是置自身于死地吗?”韩增想不通霍光怎会娶妻如此,生子如此,更为霍成君悲哀。 “韩增,你与成君这般好,就放我们走,好歹大将军有功于朝廷,总不至将霍家人诛尽!”可笑霍显还做着霍光在时的梦,还浑然不知自己离死只差一步之遥。 “是啊,龙额侯,看在八妹的份上,你放过我们,这份恩情,我霍禹此生铭记!”霍禹已害怕得浑身发抖,看到霍山、霍云、范明友皆死在自己面前,他却更想活下去,他更恐惧死亡,因而才听从了霍显之言,想着逃离霍府。 “这些事不由我说了算,你们逃亡,乃是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的,我无法包庇,一切还是交由陛下定夺罢!”韩增挥了挥手,“来人,将人带至廷尉衙门,好生看守,等待陛下圣裁。” 当霍禹、霍显凄厉地叫喊着被带离后,只剩下一室的空寂,韩增闭了闭眼,才慢慢离开屋子,及至霍府门前,抬头而望,气势凛然的“霍府”二字今夜后,只怕将湮没于大汉的历史之中,收起思绪,韩增前往皇宫向刘病已交差而去。 霍成君还不知霍家究竟是什么情况,心中更为着急,只知道韩增带兵前往,七月的晚风吹得人甚是舒服,可霍成君看到得只是满天星空的凌乱,如同她此时的心情一般。 “小姐,歇会儿吧,龙额侯既然应承小姐了,自然不会有事。”自打眉尹走后,刘病已便让侍卫严守椒房殿,霍成君也整日整日地心不在焉,及至霍家之事爆发,更是未曾合眼。 “云瑟、云岭,我怕霍家保不住啊,我该如何是好?”霍成君的眉眼紧紧皱在一起,上难见君王面,下难见母兄,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上。 “小姐怎么想想自己该如何?”云瑟为霍成君心疼,自打入宫起,她要背负的实在太多,有多久未曾见过她像曾经那样开怀而笑,多久未曾见过她真心的笑容,如同春日的阳光和煦而又灿烂。 “我已是这般,还能如何?”霍成君嘴角牵扯一抹笑,苦涩已入人心底,这一个不眠夜,刘病已期待已久,霍成君惶恐已久,最终还是如了刘病已的心愿,最终还是让霍成君的祈祷落了空。 第二日早朝,所有的奏章如同约好一般,纷纷指责霍家,大多都已将霍家推入死地,韩增许是挂着霍成君那一日的嘱咐,在一片讨伐声中挺身而出:“陛下宽以待人,地节元年刘延寿谋反,陛下仁慈,祸不及家人,故宣成候霍光有功于社稷,臣恳请陛下能为宣成候留下一脉香火,为其祭祀。” “龙额侯此言差矣,若说宣成候之功,陛下已封霍家三侯爷,乃是霍家不知感恩,反生二心,此等人留下只怕后患无穷。”朝中儒生大多未受过霍光恩惠,甚至还有曾被霍光打压的,如今霍家落败,自是他们所想看到的,所谓痛打落水狗,也不过如此。 邴吉念在往日与霍光的情分,虽有许广汉先前的好意嘱咐,却还是忍不住为霍家说几句话,“陛下,宣成候离世前,陛下曾允诺留得霍家一脉,如今霍云、霍山已亡,霍家只余霍禹一男子,臣邴吉恳请陛下留霍禹一命,不负与宣成候允诺。” 邴吉一语,朝中之人也无人再敢应话,若是再主张杀了霍禹,岂不是让刘病已失信于天下人,这样的罪名无人担当得起,只以为霍禹该是逃过这一劫了。 而刘病已也是面带笑意道:“龙额侯所言有理,自该宽以待人,给人以改过的机会,”正当韩增将心放下时,刘病已却突然话锋一转,“霍云、霍山、范明友畏罪自尽,已是知错之人,自不可苛责其家人,人已死,便作罢,然霍显、霍禹非但不认罪,还无悔过之心,企图逃离,此等人吾今日若放过,怎能知晓他们不会再起风波,大汉终是不可再经劫难。” 听刘病已这话中之意,邴吉却是急了,连忙作揖道:“陛下……” 可邴吉的话还是被刘病已打断了:“邴大夫所言亦甚是有理,可谓为五着想至极,吾亦认为人不可无信,吾当时既答应了宣成候,自该做到此事,便留宣成候小女一脉为其祭祀罢,邴大夫以为如何?” “谢陛下隆恩!”霍禹保不住,能留得霍光一女,将来若是将外甥赐予霍姓,倒也无甚差别,终归是还流淌着霍家的血脉,邴吉自知不能再逼着刘病已,便高兴地应下,只当此法甚好,而当看到刘病已满意的笑容时,才知,说到底不过是一句空话,霍光的小女儿不就是霍成君,而霍成君即便有所出,那孩子刘病已也不会同意让其姓霍,而话已出口,再无可更改。 “既如此,霍家之人莫逆犯上,罪行累累,着令钦天监择日将霍禹处以腰斩,除霍家小女一脉,其余人等皆当众处斩,与此案有牵连者皆不可轻饶!” 看着刘病已如此高明的手段,邴吉与张安世只觉自己确实老了,走出皇宫,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布着皱纹的眼已然朦胧,“子孟啊,你可曾料到了霍家的今日,你苦心经营的霍家终究还是毁了,当时要的承诺,也不过保全了成君而已。” “大将军至死未敢糊涂,却未料到陛下早有准备。”韩增在邴吉身后静静道,刘病已今日听了邴吉之言还能如此淡然,只能说明,他早就料到会有此种情况,当时给予霍光允诺之时,便已做了今日的准备;听韩增之语,邴吉眼中更是替霍光悲哀。 霍家人已落网,椒房殿的侍卫也渐渐退去,霍成君看着这一切,听着底下人传来的话,几日未歇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下便昏厥了,待醒来之时,第一句便是问向云瑟:“陛下当真下了那样的旨意,非置霍家于死地吗?” 云瑟虽然很不想告诉霍成君不是如此,可真相又有谁可更改,“只安排不止如此,霍家除了小姐,三族之中不会再留一人。”云瑟的眼泪打湿了霍成君的手臂,她是在霍家长大的,却不想看着霍家走向灭亡,此时的她们都如浮萍一般,漂浮于水面,却无定处。 “我要去见陛下,他不会这般残忍的……”霍成君一身素衣,黑发零落,未有装饰,一路疾步至宣室殿前,却被宫人拦下,只道陛下让皇后好生回椒房殿休养。 “廖公公,求您通禀陛下,成君想见陛下一面,只求陛下一桩事,陛下曾答应过会依我的。” “皇后娘娘还是回去罢,陛下说了不见人,您又何苦在这日头下受罪呢?”廖公公也心疼霍成君,可刘病已的心意是无法改变的,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使霍成君惹刘病已厌烦,倒不如不理会,可是霍成君又如何做得到。 “今日成君已来,不见陛下便不回椒房殿,”语罢霍成君便跪于地面,“妾霍成君跪见陛下!”苦肉计也好,逼刘病已也罢,反正她必须为霍家争取这最后的一丝希望,赌得是刘病已心中可有自己一点位置。 “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廖公公上前相扶,可霍成君却如何也不愿起,直直地挺着身子跪在地面上,廖公公无奈,只得再进殿禀报刘病已。 第一百四十四章 跪地相求霍家灭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使廖公公入殿后,未言一语,依旧伏案批阅奏章,外边的动静这样大,刘病已岂会听不到,不过不想理会。 “陛下,皇后娘娘还在外边。”都到七月流火,日头渐升,廖公公也是担心霍成君的身子,才大着胆子,擅自提起了此事。 “她要跪便由着她,等会自会离去。”刘病已微微停顿了一下放下竹卷的动作。 “诺!” 只是刘病已低估了霍成君的决心,直至午时她也未起身,可见唇已有几分干,正当头的阳光,照得刺眼,周围来来往往之人,难免有议论之声传出。 “皇后娘娘还是赶紧回去为好,保重身子要紧,你们两个怎么也不劝着些?”廖公公也急了,地面的温度已然升高,这要是跪一天哪里得了。 言论传得极快,上官幽朦也知晓霍成君长跪于宣室殿前,心中满是担忧,加之也不希望霍家真落得如此结果,亦想至宣室殿向刘病已求情,刘病已可不见霍成君,却不能不见自己,好歹她如今尚是太皇太后,总不至让自己也跪在地上求见。 正当上官幽朦起身欲出宫时,颂挽却道:“霍家已是败了,陛下有意为之,太后何必与陛下作对,如今能留皇后一命已是陛下宽厚,这会儿若去,咱们躲还来不及,怎能再凑上前去,太后还是不要去的为好。” “颂挽,你怎能如此说,即便霍显非我外祖母,可终也是霍夫人,霍禹我也是我母亲同胞,如何能置之不理呢?你何时这般狠心了?”上官幽朦面露不悦,语中带着几分斥责。 颂挽却跪于上官幽朦面前,“太后,奴婢本不想言语的,可今日断然不能看着太后您为了霍家而置自己与险地,您莫忘了霍家是想通过您废了陛下,这会儿您若是去了,定然遭人诟病,那霍显实属活该,太后可知毒害许皇后之事,她已非第一次做了。”颂挽眼中含泪,拦下了上官幽朦的脚步。 “当年太后入宫,霍显心中便不快,多次至上官府寻夫人,其中言语多奚落,夫人虽在病中,神志尚清明,那日霍显至府中不小心说露了嘴,乃道您外祖母当年小产后,便是让霍显以附子害之,如此她才坐上了霍家夫人的位置,夫人因得知此事,气急而亡,霍显害许皇后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夫人怕霍显会害到小姐,才急召奴婢回府叮嘱,小心霍显。” “太后,如此,您还要为了这害死您外祖母,您母亲之人而救霍显、救她的子女,乃至搭上自己的前程吗?” 上官幽朦不可置信外,一时间竟觉心寒,到头来,她帮的乃是害死自己外祖母之人,这世上还有比此更为讽刺之事吗,“霍显,你有今日皆是自己造的因果,罢了罢了,霍家之事、霍家之人我再不理会,传我之命,长信殿紧闭宫门,若非急事,不见外人。”上官幽朦除了想图个清静,还有告诉刘病已,自己已与霍家划清界限之意。 霍成君从早跪至晚,看着张婕妤出入宣室殿内,看着刘病已与她一同离去,却不多看自己一眼,她跪至刘病已面前,想一路随着他,一声声喊着“求陛下饶哥哥一命,成君愿以命抵命……”却不见刘病已有任何回应,他仍与张婕妤谈笑。 霍成君拖着两条膝盖,跪行在刘病已身后,对于她而言,得见刘病已一面已是十分难得,如何能错过机会,直至行过之处留下两行红色的印记,也仍不顾,于霍成君而言,膝盖磨破的疼痛,远不及她此时心中的煎熬;她直至体力不支倒下,才不再上前。只是脸上两行干涸的泪水痕迹尚存。 刘病已听到身后云瑟云岭的哭声想起,才停下了脚步,他想伸手上前相扶,却还是停在了半空中,“送皇后回椒房殿,传御医,无吾之令不得再出椒房殿,何人放出问罪于何人!”语罢刘病已又与张婕妤一同而去。 此后,霍成君便一直被看守在椒房殿中,整日里郁郁寡欢,自知对于霍家已无力再相救,只得巴巴算着行刑之日的来临,霍成君不再装扮自己,只一身缟素为家人送去自己最后的心意,她也不再前往宣室殿,几日后,霍禹被腰斩弃市,霍显及与有所牵连之人皆被斩于闹市,无人敢为其收尸。 “皇后娘娘……”温和的声音在霍成君耳边响起,霍成君抬头,只见琵琶立于门外。 “霍家被定罪后,敢真心来看我的除了王氏,也只有你了,快进来坐。”霍成君面色平静,早已无了先前的冲动,只是膝盖上的伤口依旧会被牵动。 “侯爷也记挂着皇后,只是他一个男子多有不便,怕徒给皇后添麻烦才未过来。”韩增也担心霍成君在宫中的处境,自从传出她在宣室殿前之事时,心便一直不能安。 “他已尽力,我明了,因果有报大抵如此,也怨不得何人,只是看不惯宫中那些小人,你得势之时个个巴不得在你跟前献殷勤,失势之时恨不得多踩你几脚,你们倒也不必挂念,有那日之事后,我自不会再将自己的尊严放在地下任人践踏。”霍成君以为她放下所有的骄傲,可以得来刘病已的怜惜,可以为霍家求得一线生机,却不想不过是给人添了谈笑的资本矣。 “那些人,你又何必理会,陛下未下令动你分毫,她们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如今你该将身子养好才是,旁的不说,你且看太后,上官家被灭门后,不仍可在宫中安然度日,仍得昭帝独宠,而今贵为太皇太后,亦享安乐。”琵琶知晓霍成君与上官幽朦的情况不同,但也只能如此安慰她,此时,琵琶最害怕的是,霍成君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将死之心。 霍成君唇角苍凉一弯,“你且放心,我尚有事未查清,有些人也尚未安排好,如何就能放手了。”霍成君的眼中出现一抹狠厉,这是琵琶从未见过的,也让她觉着有几分心慌。 “你有何事,我可帮你。” “陛下会对霍家如此狠手,当中不乏眉尹之死,可至今除了眉尹生前死死咬定我与母亲之外,再未透露一人,而我放云屏逃离之时,她与我言,这一切与戎婕妤有关,我只想知道戎婕妤究竟在作何盘算,我定不会让她如意!” “陛下可知晓此事?” “他若知晓,如今那戎婕妤还能安然吗?”霍成君并未与刘病已提及此事,一怕打草惊蛇;二来若刘病已不信也是徒然。 “戎婕妤既有那样的手段,你可也要小心着些,莫再将自己牵累进去。”闻言,琵琶不觉心惊,原来这后宫的暗涌丝毫不逊于前朝的争斗,前朝因霍家亡,先前与霍家有关之人也纷纷自危,生怕背上一个勾结谋反之罪,曾与霍家多年旧友的太仆杜延年无事却也被罢官免职。 “如你所言,陛下一日不动我,她自也不敢如何,到底我还是太子与敬武的养母。”在琵琶离开后,霍成君便召见了戎婕妤,无人知晓她们在室内所谈何事,只知道戎婕妤出椒房殿后,神采少了几分,霍成君看着手中云屏留下的那瓶药,双眸复杂。 琵琶回至府中,自是少不了韩增的追问,“成君她如何了,那伤可严重?”韩增的担心全写在了脸上,他天真地以为霍家亡了,刘病已保着霍成君,霍成君便不至受苦,也可像上官幽朦那样,可他忘了,霍成君如何能忘却霍家,如何能不为霍家而心伤,一步步总是一错再错。 “侯爷放心,皇后娘娘心性坚忍,除了膝盖的伤未好,精神却也不错,侯爷怕她想不开实乃多虑。”琵琶未说的是椒房殿的静寂与依稀透着的凄凉,“侯爷可知太皇太后是如何了,我今日入宫本想见见太后,哪知长信殿宫女道,太后自皇后在宣室殿前那桩事起,便闭门谢客。”这事琵琶未问霍成君,可总觉着会有些联系,照理,此时上官幽朦应该是最关心椒房殿、关心霍成君之人,可她反倒避之,颇有几分奇怪。 “有些事终是瞒不住的,她会这样不闻不问,想必是知道了霍显那些龌龊事。”韩增对霍家之事还是颇为了解的,霍显的手段亦是清楚,上官幽朦在这个时候选择紧闭宫门,不疑有他。 “若是连太后这个依靠都失去了,皇后在后宫会如何?”琵琶眼中满是忧虑,她为霍成君的将来而担忧,霍成君没有自己的孩子,养子刘奭经毒害一事,哪还能与她一心,敬武终归是个女子,尚且年幼,宫中有多少人盯着她的位置,今日听她讲戎婕妤之事,更知后宫远比自己想象中来得残酷,稍有不慎便陷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对于这个问题韩增亦无法回答,莫说后宫的阴谋诡计,前朝也已有许多人容不下她,据他所知,就已有不少儒生向刘病已递了废黜霍成君的奏章,若非刘病已先前在朝堂上所言保霍光小女一脉,只怕那些人恨不得将霍成君也置于死地。 第一百四十五章 红颜未老恩已尽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所烦恼也正是韩增所担忧之事,其实那日霍成君跪于宣室殿前,刘病已看的那些奏章中就已有好几封言辞犀利,直指霍成君,本刘病已已经想着法子如何将霍成君与霍家脱离,就如同当初上官幽朦那般,霍成君却偏偏在这当口为霍家求情,还闹得这样大,一下更多弹劾的奏章堆积在了自己面前,后宫更因当时眉尹之语,将刘奭之死乃霍成君所为传得纷纷扬扬,一时间,刘病已也不知究竟该信何人。 令刘病已怀疑的,还有上官幽朦突然闭宫门,不言不语之事,不得不让刘病已将眉尹之死与霍成君联系起来,恰巧霍成君又放走了云屏,难不成是怕云屏供出什么?刘病已不是找不到云屏,而是怕找到云屏后,云屏的招供打破了他所有的期望,因此,才未全力命人追捕,不过是派出几个侍卫搜寻罢了,追不追得到便看天意如何了。 “陛下,老奴多嘴,陛下既是为皇后娘娘着想,为何不与皇后娘娘直言,也免得皇后娘娘心中怨念陛下,若是皇后娘娘因此自损了身子,不值当啊。”廖公公是明白刘病已的心意的,即便刘病已未曾言语过,即便刘病已的心思埋藏得很深,看过这么几任帝王的廖公公总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对霍成君的关心。 刘病已苦笑一声:“说了又如何,吾终归是她母亲兄长及族人的仇人,她当真能放下这些芥蒂吗?若放不下,吾此去,所言再多,她又如何会信之?”刘病已收起案上的竹卷,“成君这几日如何了,膝盖的伤可好些了,可有好生养着?”刘病已一连串的问题,使得廖公公不禁一笑,“你笑什么?”宫人之中,刘病已对廖公公最是信任的,有些话自也不避讳了。 “老奴该死,陛下既然念着皇后娘娘,亲自过去看看便是,皇后娘娘从来不是不明理之人,有何话陛下问了说了便是,况……” 见廖公公欲言又止的模样,刘病已心中的好奇心更甚之,“况如何?直言便是。”刘病已知道廖公公是故意在卖关子,倒也愿意顺着他的套路走下去。 “况霍家才灭族,只余皇后娘娘一人,皇后娘娘伤心也是情理之中,若是一人连父母兄弟姊妹都不关心,陛下岂还能信之用之?”廖公公算是为霍成君好话说尽,接下来的只能看刘病已自己的决断了。 “你说这么些话,也不知收了椒房殿多少好处,如你意便是了。” “陛下这可冤枉奴才了,奴才也是听说椒房殿走了好些宫人,陛下若再不起,只怕皇后娘娘会让人欺负了去,皇后娘娘再不是,终还是一国之母。”廖公公笑起来便牵扯起了布满皱纹的脸。 刘病已去得也正是及时,一更天,椒房殿自是灯火通明,殿门前宫人见刘病已来了,正要通报之际,便让刘病已拦下了,他心中本是想来看霍成君一眼便可,只是方才廖公公言,椒房殿走了好几人,为何反倒觉得多了些人。 “陛下,奴才问过了,赵美人与蒋婕妤正在里边。”廖公公心中叹,刘病已幸好过来了,否则指不定,霍成君又会受什么委屈,只是里边的情况令廖公公也未曾料到。 刘病已亦是带着几分疑惑,不动声色地立于紧闭的大殿门外,遣退了一干人等,只留廖公公一人在身旁,静听里边人的话语。 “皇后娘娘当真是惬意了,不用伺候陛下,不过霍家也真是惨,抛尸闹市而无人收尸,好好的一人只便宜了那些野狗野猫的。” “可不是,那霍禹乃是被腰斩的,行刑之后,眼未合上,可是生生等了两三个时辰之后,血已流干才死的,想起来是得多痛呀,皇后娘娘可是第一次听这样的事,都是妾身不好,忘了皇后还在养病……” 两人一副假意关心的模样,让霍成君不禁作呕,这大晚上,她们竟然还有心思来此奚落自己,云瑟本想还嘴,却被霍成君抬手拦下:“本宫着实惬意了,竟不知两位妹妹也如本宫这般闲适,本宫是身子不适无法伺候陛下,两位妹妹又是为何这么晚了不在殿中等着陛下驾临,亦或是陛下充召临幸,反倒有功夫来本宫这儿喝茶?”霍成君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两人,见那赵美人方要开口,便立马将话截下。 “莫不是妹妹已然让陛下厌烦,才有空至椒房殿,本宫再不济,方入宫时,却是日日得陛下恩宠,哪会像妹妹这样,还有闲工夫来此串门,妹妹若是有空关心霍家之事,倒不如想想如何捣饬捣饬自己,让陛下可多看妹妹几眼,本宫也是念在两位妹妹这么晚还来探望的份上,才说这些话的。”霍成君翻转着自己纤细的手,忽然间抬头,笑看着两人。 两人未想到霍成君到如今这模样,还能如此说,心中自是更不满:“皇后娘娘也说是昔日了,一朝红颜老去恩断绝,皇后娘娘可也要小心这些,妾身也是担心皇后娘娘红颜未老恩已尽,这又膝下无子的,虽说身边有个敬武公主,可公主若是知道了她母亲乃受皇后连累至死,或许是被霍太夫人与大将军故意陷害的,会有如何想法?” 霍成君方才还笑着的眉眼,一下子变得凌厉,“有本宫在一日,你们休想得逞,若有人将主意打到敬武身上,本宫即便无人相互,就凭这皇后凤印,也可处置不怀好意之人,话已至此,本宫再奉劝两位妹妹一句,在这宫中不乏聪明人,但切莫自作聪明,本宫乏了,两位妹妹跪安罢!”霍成君不理会两人如何,身子向后一靠,合上眼假寐,赶人的模样已十分了然。 毕竟霍成君还是皇后,即便两人再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对视一眼,颇有几分不甘道:“如此,皇后娘娘好生休养,妾身先行告退,指不定陛下这会儿正往妾身宫中而去呢。”蒋婕妤知道霍成君也不过是伶俐了一张嘴巴罢了,刘病已定然是不会来椒房殿的了,故意刺激她一句,霍成君也就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两人方出门,云岭便忍不住了,“小姐,这两人的话不必放心上,分明就是和那些人一般,故意给小姐不痛快的,不过小姐方才那几句话,倒真是痛快,这些人就是欠教训!”云岭说得高兴,便受到了云瑟递来的眼神。 “小姐,她们不过是胡说八道……” “她们这些话我若是句句放于胸间,只怕早已被这些唾沫星子淹死了,从宣室殿回来亦或母亲兄长离世后,便可自尽谢罪了,哪还能活到此时。”霍成君扶着云岭云瑟站了起来,“这些人啊,你若给她好脸色了,她们反倒觉着你好欺负,我入宫以来,也不争不抢的,却一次次成为人的眼中钉,以前有陛下的恩宠还是情理之中,如今我已非她们的威胁,却一个个还是借着请安的由头,说这些话,光哥哥母亲之死我已听了多少人讲了。” 每一个人来总会或多或少提到霍家,霍成君虽每次应对自如,可云瑟与云岭明白,这些人无疑是在霍成君心头的伤口上撒盐,每提及一次,便会让霍成君痛一次。 霍成君方走几步,就听到门外传来的声响,似是赵美人与蒋婕妤,霍成君停下了脚步的,蹙紧了眉头,“这两人难不成还想为难我殿中之人?我们去看看。”那些心不在此的人,霍成君皆放了他们,依他们之意安排到了各宫,留下之人不论目的如何,只要身在椒房殿,霍成君自会护他们周全,若是宫中之人被人欺负去了,都不吭声,一来只会让那些人更加嚣张;二来人都欺负上门了,也说明了自己的无能。 大殿的门才打开,霍便看到刘病已赫然站在自己面前,赵美人与蒋婕妤已跪于地上,轻颤着身子,一脸恐慌,若是换做以前,她会劝刘病已就此作罢,可如今对于这两人,霍成君只道是活该,瞧了一眼也不多言。 “这两人对你如此不敬,你要如何处置?”刘病已走至霍成君身旁,先前他不知还会有人如此大胆,今日自己听了才知晓她处于何种境地,在霍成君无畏的言语之中,刘病已却是察觉出这当中的心酸,能为她做的,或许也就是在这些人面前替她撑腰,才能让她不至被这些人肆无忌惮地欺负了去。 霍成君露出疲惫的笑容,“回去罢,日后无诏不必再来椒房殿。”眼不见为净,真下狠手,霍成君也没那样的决心,语罢便转身入内,刘病已亦随她而去,云瑟云岭倒是知趣地未跟上,只是心中也疑惑刘病已在此时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知你还能如此反击,方才那些话,我乍听之只以为还是当初那个为了平君与戎氏作对之人。”刘病已带着几分笑意,站在霍成君面前。 “细思之又是如何?”霍成君抬头看着刘病已,“方才见陛下,成君也以为还是初入皇宫之时,受陛下百般宠护之时。”恍然间好似回到了以前,可事实却又在眼前,这一切后,还回得去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最后一道保命符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与霍成君相视许久,眸光流转间,只听刘病已轻轻道:“细思之,你还是这般倔强,还是这好强的性子,伤养得如何了?”这是自眉尹死后,刘病已第一次这般温柔对待霍成君。 这一份久违的关怀,竟然霍成君红了眼眶,霍成君也觉自己无用,在刘病已面前总能轻易地将自己的脆弱展现,方才面对那两人的话,还不至如此,刘病已只这样一句问候,自己就已撑不住。 “若是让敬武看到了,该笑话你了,这么大个人了,还这般爱哭。”刘病已温热的指腹为霍成君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尽管心中有许多的疑问,可还是一句也不忍问出口,只是将人轻轻揽入自己的怀中,感受着泪水打湿胸膛的灼热,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 许久之后,霍成君才缓过来,从刘病已胸膛中抽离,“陛下怎么会来?”话才出口,才知自己莽撞了,随后便又是一阵沉默;而刘病已心中的酸楚更甚,什么时候自己来此,竟还会让她感到这般惊讶,“先坐,让我看看你的伤。” 刘病已一边小心地拨开覆在膝盖外边的衣物,便是一片红肿的膝盖,中间有一块已经开始结痂,刘病已抬头便看到霍成君贝齿紧要下唇,双眉紧皱的模样,“那日怎就伤得这般重,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己,明知会让自己伤着,还非要硬来,现在倒是知道痛了!”刘病已的呵责中带着他心疼。 “恨我狠心吗?”刘病已看到的却是霍成君摇头,“将你伤成这样还不怪我?霍家那些事我也是无法,他们不该想着谋逆二字,若是知道进退,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场,朝中人对霍家的态度如何,你不会一无所知,他们犯此大罪,我若饶了,那岂不是在纵容第二、第三个霍家,这百官与天下从今后便难治了,所以成君,霍家我一定要办!” “我明白,但陛下要除了霍家该不是只有这一个理由吧,平君如何死的,打从我入宫那一日起,陛下便已知晓了,只是一直隐忍未发,一方面是因为爹爹在朝中的势力;另一方面若是当即发作,霍家不至于到如今的境地,也难解陛下心中只恨,只怕陛下曾连我也恨上了的,可是如此?” 刘病已无法残忍地点头,可事实却是如此,然而聪慧如霍成君,刘病已的缄默她明白,伸手拂去了尚未溢出的泪水,握上刘病已的手,轻扬笑容:“事到如今,还能得陛下关心,无论如何,成君已然知足,既然是母亲自己造下的孽,成君也怪不得陛下,朝中人是否已让陛下废后?” “无人可左右我的想法,你安心在这椒房殿养伤就是。”刘病已可以对霍家残忍至极,对霍成君却还是狠不下心。 “陛下一直让我不要见霍家之人,怕的就是有这样一日吧,宁愿牵强了对父亲之言,也要将这最后一道保命符给我,这份心意成君领下了。”霍成君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那份笑容,仰头看着刘病已,“不论日后发生什么,陛下记得,我从未害过奭儿,更从未想害过平君。” 刘病已看着霍成君的笑容,听着她的言语,心中甚是不安,“成君,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若要做傻事便不会等到今日,不过是陛下心中有疑问,不好问出口,我替陛下答了罢了,陛下若是不信,成君也无法子,只是陛下日后需防着戎婕妤。”霍成君本想将戎婕妤揪出来,奈何云屏离去,眉尹已死,她在幕后操控着,然而真正下手之人是云屏,要找证据何其难,只能先提醒刘病已一声。 第二日,霍成君亲自长信殿见上官幽朦,经过几日的静思,上官幽朦也不似方知道消息那般的愤恨,而且随着霍显的死,她心中的恨也已慢慢平息。 “幽朦,你定然有事瞒着我,今日我来,你便与我讲,我不想你我之间有什么隔阂。” 上官幽朦终还是一字一句将颂挽所言皆与霍成君而言,霍成君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上官幽朦,“呵,原来我母亲竟是与我一般,都靠着害死人家结发妻而上位,母亲啊母亲,可怜你机关算尽,还是落得一个尸骨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夺来的东西岂能长久,人走后你与父亲也无法同穴。”霍成君心中只觉悲凉。 “成君,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就随上一代的人而散了罢,你该不是只为这一桩事而来吧。” “害眉尹之人乃是戎婕妤,你在宫中要防着些,我前些日子已经见过她,也已对她有所警告,想必短时间内她不敢再造次胡来,先前敬武提到过的那个傅姓宫女,我想将她调到你宫中服侍。” “你是要做什么,为何好好地要将人调入我宫中,若是敬武念着,只管将人调入椒房殿便是,成君,凡事你不要照着自己的性子来。”霍成君突然的安排,让上官幽朦疑惑也心慌。 “霍家之人皆死,我虽能理解陛下,虽恨不了他,却也无法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再回到先前那般,昨日他来看我,见到他眼中尚存的疼惜,我已知足,一个人岂能太贪心,幽朦,霍家之人皆死,我独自一个人在这宫中还有什么意思?” “你不是还有我相伴,又怎会独自一人,病已想尽法子在保着你,你难道不知吗?若是你真如何了,你让病已怎么办,你忘了当时他失去平君之时的模样吗?” “我不会忘,他不让我死,我也不会死,况且如今他身边有个张婕妤,这可是他心心念念许多年的人,该不会孤独才是。”刘病已与张婕妤之间的亲密,一次次地灼伤了霍成君的眼,她只以为,刘病已不能缺少的那个人是张筠柔。 “假的如何也成不了真,张筠柔能瞒得了病已一辈子吗?”上官幽朦可没有霍成君这样的乐观,她这个旁观者心中清楚,对于张筠柔,刘病已始终是有所保留的。 “你我不说,便不会有人揭穿她,就让陛下一辈子都以为她就是那人吧。”当所有的真相袒露在自己面前时,霍成君真的没有勇气再如同以往那般可笑容灿烂地面对着刘病已。 霍成君从长信殿离开后,并无异样,有过几日,椒房殿也未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一切好像都回到了眉尹死之前的场景,平静异常,甚至让上官幽朦也觉得不过是自己猜测太多。 刘病已依然会在得空之时至椒房殿看望霍成君,亲自给霍成君上药,亲自喂她喝药,每一次都会命人备好蜜枣,霍成君知道,他在努力着让他们之间回到从前;而霍成君也一切依着他,在他面前笑着,说着,“陛下说过要在棋局之上赢过成君的,不如今日便弈棋一局如何?” “夫人有此雅兴,为夫岂能不相陪?” 檀香沁入鼻尖,使人静心凝神,黑白棋子一颗一颗落于棋盘之上,又一粒一粒收起,再下,室内宁静得只听得到棋子落下的声音,却也随着一声呼叫而被打破。 刘奭跑着进来,直接推开了霍成君的门,他身后跟着敬武,敬武还挂着泪痕,霍成君连忙起身,将敬武带至身边,轻声细语道:“敬武,怎么了,与太子吵架了?”可敬武却没有应声,只是紧紧抓着霍成君的衣袍,好似大雪中初见那日一般。 刘病已见敬武这模样,便将目光转到了刘奭身上,厉声道:“奭儿,敬武年纪小,你是兄长,理该让着她,还有,椒房殿你不该随意闯进来的,怎的这般没了规矩?” 刘奭却是双膝跪地,“请父皇为儿子做主,眉尹最后说的话没错,要害儿子之人就是霍皇后,父皇,他们母女害死了母后,如今又企图害死儿子,这个便是儿子的证据,霍皇后可还有何话要讲?”刘奭呈上了一个精巧的瓶子,怒目瞪向霍成君。 “这是何物?” “这瓶子是霍皇后给敬武玩的,敬武看它样子精巧便拿给儿子看,儿子一看才发现瓶中所盛的便是眉尹所中的砒霜之毒,儿子已给御医看过,依照这瓶子的量,与云屏曾给儿子送吃食的次数,估算起来倒也差不多。” “差不多?太傅是如此教导你的吗?奭儿你是储君,所说的每一句话哪有差不多的,眉尹的死,为父自会详查。”一个国君的差不多甚有可能会害了一整个国家,因此这三个字也惹怒了刘病已。 “父皇,难道还要包庇她吗?若非她儿子与敬武借不会自幼失去生母!”刘奭的情绪已十分激动。 刘病已仔细看了这瓶子与里边的东西,确实是砒霜无错,刘奭定也不会说谎,可这未免也太过蹊跷,“奭儿你先起来。”刘奭刘病已终归还是念在许平君份上,不忍对他过于严厉,又看向霍成君,“这个,你要如何解释?”刘病已是相信霍成君,所以他要的只是霍成君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眉尹已死,霍显也已抵命,这桩案子只是还欠一个结论罢了,或许经刘奭这一闹,反而好给此事下定论了,而这个定论也在霍成君一语之间。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玺印回归人离去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静静望着刘病已,松开了怀中的敬武,“敬武,你先出去。 ”霍成君抚了抚敬武的头,扬着柔和的笑脸,向着敬武点点头。 霍成君一直看着敬武离开了房间,才回过神道:“这瓶子是我给敬武的,这里边的东西也是从椒房殿出去的,也确如太子所言,陛下处置便是。” “你……”刘病已不可置信,又见刘奭在自己身边哭泣,“奭儿你先回去,此事你说个清楚。”当刘病已已经相信霍成君之时,为何又冒出这样的事,霍成君的供认不讳,刘病已只觉奇怪。 可刘奭哪里这样容易离开:“父皇,她已然承认,为何父皇不治她的罪?”刘奭手指着霍成君,竟使刘病已也无法多言:“若是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刘病已想不通,霍成君有什么理由去冒这个险,而她也不像是害了人还会将证据留在身边之人。 “因为恨,陛下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吗?我为何入宫近五年,依旧无子嗣,陛下该是比谁都清楚的。”霍成君泛着红的眼注视着刘病已,刘病已眼底划过躲闪之意。 “呵呵……”霍成君冷笑一声,“若说我狠,远不及陛下对我的狠心,早知淳于衍是毒害许平君之人,却不声不响,母亲让淳于衍入宫为我调养身子,陛下答应得那般爽快,我以为那是因为陛下关心我的身子,却不想,是与淳于衍串通好,打着调养的幌子,实则在我的药中动了手脚,怪我发觉太迟,生生被毁了身子,陛下啊,你为了平君让我失去了为人母的资格,难道还指望我善待你们的孩子吗?”霍成君最后的话几乎是吼着出声的,刘病已亦是愣在了原地。 “原来你都知晓。”恍然大悟间,心中的愧疚也愈深,他说对不起霍成君,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自己当时的狠害得她此生再无子嗣,听着霍成君亲自将这层真相撕下时,刘病已深感无力,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竟然使霍成君生出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将恨发作在奭儿身上!” 刘病已心中凌乱,带着刘奭拂袖而去,霍成君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自己视线中后,才敢慢慢模糊了视线,蹲下身子,紧紧抱着自己,慢慢跌坐于凉快的地面之上,“病已,一切都要结束了。”目光落在最后那局残棋之上。 “小姐,你为何……”霍成君方才的声音很大,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即便是在室外也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云瑟、云岭,我已准备好两份盘缠,待我离开椒房殿之时,便都出宫去吧。”终于从地上起来,走至状态前,将两个包裹递于两人,这一切她好像早就猜测到了一般。 “小姐是故意的,这又是为何,不是小姐做的,怎么能认,这些盘缠小姐且留着,自打跟了小姐那日起,云岭便要一直陪着小姐。”云岭的泪水从眼眶中汩汩而出,如何也不愿从霍成君手中接过那个包袱。 霍成君将手中包袱放至一边,让两人坐下,轻抚着云岭脸上的泪珠,“傻丫头,有谁能一直陪着一人呢,陛下是不会要我的命的,我不过是换个地方居住罢了,你哭得这般伤心做什么?你们也该有自己生活,有自己所爱之人,将来,有自己的孩子奉孝膝前。” “那我跟着小姐!”霍成君话音方落,云瑟立马接上。 “你更该回去,他指不定还在等着你,你若在这宫中老了,谁给他上香,谁给他坟头除草,云瑟,你再回来陪我五年已足矣,不可一生为我蹉跎了,在外边,若是还能寻到个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也是好的,若是寻不到,守着他总比虚度了年华好。”霍成君又如何舍得她们两人,从小到大的陪伴,霍家皆亡,可信任之人终究只有她们两人与赏光幽艨,可接下去的路,霍成君怎忍心拖累着她们呢。 “小姐,咱们与陛下再解释解释,陛下定不会计较的。”云岭才起身,就被霍成君拦下,“我当着奭儿的面未否认,此时许广汉定然知晓此事,他怎么会允许我继续留在宫中呢?”霍成君就是故意,而今天的这一幕也是她精心安排的,这世上哪有那样多的巧合之事,不过是她自己将瓶子交给了敬武,又让敬武寻刘奭玩耍,目的就是让刘奭寻至椒房殿。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非要如此,旁人只算计他人,你竟算计了自己,成君,你可知你究竟在做什么?”上官幽朦得知消息后,立马赶至椒房殿,却不想自己当时的预感竟是未错,霍成君没有自尽,可她换了另一种自取灭亡的方式,使刘病已不得不废了她自己。 霍成君与上官幽朦细谈间,刘病已在宣室殿已见了好几人,他们的来意皆是皇后无德,应废之,来自朝臣的压力,一下子堆积在了刘病已面前,两边的太阳穴突显,一个劲的揉按还是难掩心底被自己故意忽略的烦躁。 夜灯之下,提起朱笔,于布帛之上将字轻书,看着只差玺印的圣旨,刘病已迟迟不愿盖下,他清楚,这一个章意味着什么,可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江山美人,他终还是选择了江山。 八月初一,开端之时,椒房殿却迎来了一道圣旨: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废黜霍氏成君皇后之位,收缴皇后玺印,迁居上林苑昭台宫。 “罪妾霍成君领旨谢恩。”霍成君云淡风轻,递上了皇后玺印,凤冠霞帔,凡与皇后有关之物,皆已整理好,看着宫人将其带离。 “霍氏尽快启程往昭台宫而去!”传旨之人丝毫不客气,眼中的轻蔑不容忽视。 “我要见陛下,尚有几句话要与陛下讲。”令霍成君意外的是,刘病已竟然不将自己打入长门宫,而是迁居至上林苑,虽然圣旨中言辞句句犀利,可霍成君却仍奢望见他一面。 “还是免了罢,赶紧前往昭台宫为好!”语罢传旨之人便离开了椒房殿。 霍成君才发现躲在门外的敬武,向她招招手,而她也乖巧地走到霍成君身边,“敬武,母后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至长信殿,那位傅姓宫女也在那儿,你日后就住长信殿了,母后以前与你讲的话要记住,不许招惹父皇生气,从今后,你便要听太后的话,凡事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宫里边人多嘴杂,你再机灵,年纪终还小,母后怕你会吃亏……” “母后不要走,母后说过会陪着敬武的,难道都忘了吗?”敬武死死拽着霍成君的衣角,不肯松开,所有的惊慌都在这一刻爆发。 “敬武,世事不由人,你自己要活得好好的,日后要选个称心如意,真心疼惜你的驸马。”爱一个人有时候太累,于刘病已,霍成君已倾尽了此生的柔情,只恨缘分浅薄无处借,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庭,他该不会来了。 “敬武,母后要走了,珍重。”一年多的相处,岂能无情,霍成君视敬武如己出,临别如何不伤感,若非宫中尚有上官幽朦,霍成君也不会放心得下。 “母后,珍重……”小手渐渐松开了霍成君的衣角,直直望着霍成君坐上那辆离宫的马车,待车轮滚动,敬武一阵疾跑,至宣室殿前,“都给本公主让开,本公主要见父皇!” 敬武这气势,下人自不敢强行阻拦,生怕伤着她,只是一边随着她入殿,一边命人禀报刘病已,还未等敬武入内,刘病已已打开殿门,“这气势汹汹的,是谁招惹你了?” “母后要见父皇,那些人不肯通禀,眼下母后已经前往昭台宫,父皇,敬武求您见见母后可好?我听到母后与太后,还有云瑟云岭所言,母后没有害过太子哥哥,害太子哥哥的是戎婕妤,太后说母后是在逼父皇废了她……” 敬武话未讲完,刘病已便蹲下身子,“好,父皇这就去,你在宫中莫要生事,廖公公,命人备马!”刘病已换了一身装扮,一匹快马便出了皇宫。 押送之人见以平民服饰之人而来,自是上前阻拦,廖公公远远尾随,人未至,声已到,看着那些人拦下了刘病已,忙道:“混账东西,陛下岂是你们能拦的,陛下恕罪,奴才耽搁了。”廖公公哪里敢耽搁,只是刘病已身强体壮的,骑马的速度自是快,自己一把老骨头,已经是拼了命追上他的马了。 “人在外边,不必拘礼,都退下!”刘病已一步步至车前,却又不敢打开车门,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 “风尘仆仆而来,难道就要这样回去了?”霍成君着淡青衣裳从车上而下,立于刘病已面前,扬着那张笑脸,仿若五年前的她,又好似先前的一切不过一场梦,她依然还是在刘病已身边,霍成君就这样笑望着刘病已。 “随我回去!”刘病已一把握住霍成君的手,此时此刻他想做的只有这一桩事,可霍成君却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当真恨我,才要以伤自己的方式离开我?”他早该想到霍成君的反常,他该义无反顾地信任她,不该用一道圣旨,将她逐离了自己的身边。 第一章 白梅树下的真相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霍成君摇摇头,“不恨,今日不废我,那些儒生也会寻别的法子,与其哪一日让你厌烦了,而将我废了,宁可让你如今愧对着我。 ”霍成君还是笑对着刘病已,“陛下还是早些回宫,我在那儿自也能好好的。” 刘病已紧紧凝望着霍成君,“到那边说话”,指了指前边那片空旷之地,霍成君点头相随。 “你就这样笃定我会将你废了?我本意非如此。”刘病已眼中的无奈还透着哀伤,心中早清楚,回去谈何容易。 “结果还是如此,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心中可曾爱过我?”霍成君双眸闪着光彩,注视着刘病已。 见刘病已点头后,才扬起了曾经那明媚的笑容:“本以为君为平君殇,我为君殇,何人可为成君殇?如今有陛下这话,哪怕是骗的,我也知足了,我从未怨恨过陛下,到底,也是自己的选择,此生欠平君的,便至昭台宫慢慢还了,陛下好生待张婕妤便是了。” “成君……”刘病已想紧紧握住,霍成君却已甩手转身,往马车而去,在上车的那一刻,甜甜的笑容,冲着刘病已眨了眨眼,只听到她柔声一句“陛下保重,江山为重!” 刘病已看着马车从自己面前驶离,渐行渐远,却无力将她留下,终归是自己的决定,霍成君如同是手中的一把沙,想将她扬了之时,她却紧紧依附在指尖,可紧握之时,又眼睁睁看着她零落于地,卷地风来吹散,不知何处可寻。 “陛下……”廖公公看这天气阴沉沉的,不知何时会有倾盆大雨至,生怕刘病已会淋着雨。 “昭台宫之人不得怠慢了她。”刘病已跨身上马,悠悠前行,回宫的这条路他不想去,可不论他多慢,达到就在眼前,刘病已还有许多话要与霍成君讲,可讲再多又如何呢,终不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回宫后,刘病已便先去了椒房殿,敬武倚门而望,在刘病已入殿后,等了许久许久,也未见有霍成君的身影,便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随后又听刘病已对人道:“送公主至长信殿。”而他自己则往霍成君房中而去。 她入宫以来,他们所有的欢乐吵闹皆在这儿,不知不觉中,这座宫殿已经烙印在刘病已心底,霍成君初入宫时的羞涩,对着自己时的拘谨;她执意要与自己同去广川,从广川王府而回时一个人的害怕;她开始对着自己耍小性子,会看到她明明吃醋嘴上却还逞着强;她执子赢了自己时的喜悦;看着她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跪于地上,苦苦哀求,曾心软留下,也执意离去,可最终还是放不下这个倔强的人儿;一幕幕似还是昨日,可回首间,她的欢颜只成了期盼。 “人已去,殿已空,你还要一人在此留到何时?”外边大雨惊雷,天色早黑,刘病已好似未曾察觉一般,依然望着这房中一隅,上官幽朦没想到,昨日与霍成君那一面后,再见已是难上加难,“她与我讲的,你就不想知道吗?” “在这儿,我挑起她的红盖头,当时娶她,不过是想让霍光为我所用,不生二心;为让霍家满意,我对她百般宠爱,我以为她已沉浸于其中,如今才明白,她连药中的红花都能察觉,况是这些虚情假意,我从来只道平君最知我心,却不想成君乃是玲珑心思,她与你说什么,都只会让我后悔自己的决定罢了。”刘病已的笑容透着一抹苍凉,可在提及霍成君之时却又那样温暖。 上官幽朦眉心微皱:“成君最担心的不是敬武,不是那两个丫头,而是你,其实你不必愧疚,所到底,这一切都是成君自愿的,或许打从她察觉你对她的情意非真时,便已有了今日的打算,她知道,你会全力保她,将朝中那些奏章压下,可她不愿让你有此压力,不愿看着你双眉紧锁,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选择离你而去,她怕离开你,却更怕你因她而让臣民失望。” “平君离开后,我以为此生不会再爱,却不想遇上了这个仇人之女,幽朦,我说我曾想过为她放过霍显、霍家你可信?”刘病已如同自问自答一般,继续着自己的话,“可我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我执着地要为平君报仇,我执着地让霍家不能如愿,我早知淳于衍的为人,却将她留下,为自己所用,趁机安在成君身边,让她在成君的药中加入红花,可到最后我还是不忍心,便让她收了手,却不想阿筠得知后,因一时嫉妒,竟假传我的命令,又让淳于衍故技重施,还加重了量,那日你在兰林殿等我与成君从宫外回,我便已知真相,才会向阿筠发那样大的脾气。” 上官幽朦不可掩饰眼中的惊奇与憎恨,“你的意思是,若非张筠柔使计,成君不至无法生儿育女?”她们都只当是刘病已狠心,却不想真相是如此,“当真是可笑了,成君还真是引了一只恶狼入宫!”霍成君身边若是有亲生儿女,朝中那些人哪敢这样明目张胆要求刘病已废了霍成君,“果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我早与成君言,终有一日她会后悔,如今还真是应了我那句话!” “后悔?” “病已,你觉着张筠柔与你幼时相识之人可是同一人?” “阿筠不是我当初所遇之人,奈何成君一眼认定了她。”刘病已这般肯定的否认,使得上官幽朦眼中浮现不少疑惑,上官幽朦只当刘病已是半信半疑,却不知他竟然早知真相:“你不必疑惑,阿筠笑起来煞是好看,两个深深的酒窝,惹人怜爱,可偏偏是这一对酒窝,才使我认定,她非我所遇之人,我所见的那人笑起来没有这样的酒窝,许是自我安慰,也知这一生怕是遇不到那人了,便也不再揭穿她。” “成君那样笃定,是因为她知道不会有第二个张筠柔,就连张筠柔与你讲的那些回忆,也是成君告诉她的,幼时一面你便记忆深刻,又怎会是无缘之人呢,不过是你不自知,是她有心不认罢了,实则她就在你眼前,就在你身边相伴了近五年。” “你是说成君……”刘病已不可置信,到头来,自己辗转思念之人,会是霍成君,“幽朦,你们究竟还瞒着我多少事?” “本是想瞒着你一辈子的,张筠柔既这样待她,你也知道不是张筠柔,我也不必再忌讳些什么;只有成君这个当事人傻,一直以为你信以为真,你曾对我言,总觉着与成君那般熟悉,尤是言笑之间,不过是因为她是你心心念念之人,不过你们一直未将这层朦胧打破罢了,她之所以不说,怕的就是你心中的恨意,那个幼年的她在你心中那般重要,她怎么舍得亲手打破了你的梦,她本以为,可以让那些幼年事一直藏在你心底,哪里知晓你遇上张筠柔,竟因一个称呼而以为那是你心中之人,成君便顺水推舟,她与我言,与其让你梦破或一生遗憾,倒不如寻个你中意,你认为是的人圆了便好,这才有了张筠柔。” “成君这个傻丫头,以为将所有的一切告诉张筠柔,张筠柔就会是她自己,却不想她们俩差别这般大,仅一对酒窝你已看出不同,一辈子那么长,她如何能骗一生呢?她爱你,早已爱得忘了她自己,所以当她一眼便认出你是当时那人后,才未拒绝外祖父让她入宫的想法;而当她得知你已有妻,夫妻情深之时,才选择退出,明知许平君也在撒谎,她却未揭穿;这样的她,如何会去动心思谋害你心头之人,因为一个情字,她已经自己困在了你的世界中。” 上官幽朦的每一字每一句刘病已听得那样清晰,仿佛都敲在了他的心头之上,不痛不痒,却堵得慌,若说先前是悔,现在却是希望可以如棋局一般,输了可有重来之时,他的计谋实现得很完美,他赢了霍家,却输了此生再难寻到之人,输了这一颗心,离了霍成君,让它还能如何安放? “为何不早与我说这些,大将军言她喜荷花,我问她为何,她言‘因为陛下’,当时只当是她玩笑言,如今才知她所言皆是真,她言愿与我一直安安静静相守;我说她的话皆信之,后来还是生了疑,最终我们所言皆是奢望,唯有她那一句‘因为陛下’无法改变。”刘病已坐于一旁,往事历历,其实霍成君早已透露许多,只是自己一直未深究,若是当时能问下去,她是否会说出口,自己是否会早一点知道,也便不会有了这样的遗憾。 “讲了你难道就会放弃筹谋了这么多年的计划吗,不过是将你们二人伤得更深罢了。”上官幽朦相信,刘病已心中的执念,不会因为幼时的一份情意而放下,知他不知情,霍成君尚可自我安慰,可明明知晓,还要伤害,便是绝望,霍成君的不言,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丝希望,“都道当局者迷,你便是在迷局中的人,或许你自己的心,你自己也未曾识清。” 第二章 画中之人为谁作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刘病已是知晓自己对于霍成君的情的,可他仍然还是执意要将霍家灭族,霍家的那些个女婿,除了休妻的金赏外,无一幸免,所以,上官幽朦明白,从来不是刘病已知不知道的原因,而是他执念未肯休。 上官幽朦之语刘病已竟也无言以对,脑海中流转的皆是与霍成君的点滴,想到再来此地时,除了宫人,再无熟知之人时,刘病已心底的失落更是扩大,“成君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刘病已才发现,自己对霍成君知道的竟然是这般少,霍成君的心中竟然生了那样多的事,件件又与自己有关,如今霍成君已然走远,那两个丫鬟看自己的眼神已是充满恨意,岂会讲真心话,唯有上官幽朦或许还能将所有的真相告诉自己。 “因为爱得太深,她从未怨过你她入宫只当自己是为母赎罪的,因而每次霍显有意害宫中人时,皆是成君挡下的,对奭儿成君更未动过手,会那样说,皆是她的安排,不过是怕你左右为难,其实,霍家亡后,成君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样一日,当时上官家可留下我一人,除了我已入宫,年幼不知,还有外祖父在朝中的权势,有先帝对外祖父的信任,如此才能将我的命保下,且可无忧而活;成君如今朝中还能依赖何人?” “我说你当局者迷,不过是你自己从未看明白自己的心,病已,你好好想想,你对平君的真的只是爱吗,你对成君当真只是喜欢与利用而已吗?有些事,只有失去了才会明白。”上官幽朦抬头望着窗外,好似在说着自己一般,“有一人,曾以为对她夫君不过是相依相伴而已,可直至她夫君离世多年后,才知道相依相伴中早已有了情,她一直忘不了他。” “成君只想你好好的,告诉你这些,也不过是不想你太过自责罢了,一切皆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云瑟云岭,依成君之意要放她们出宫,究竟如何便由你决定。”语罢,上官幽朦离开了椒房殿。 上官幽朦驻足抬头,看着黑沉沉一片,看着斜雨洒入,“颂挽,又只剩下咱们俩了,这宫中有多少来来往往的人啊,有的永远走了,有的还在人世,却难见到了;我也看着他们分分合合,却是这样无能为力,只能等一个结果,或许我就是个孤星之命,注定孤零零在这宫中老死。” “太后不要如此说,终还有奴婢在。”主仆两走在大雨之中,好似一切都落幕了,上官幽朦一直悬挂着的心,在这一刻也可归于平静,“先帝啊,日后我便在宫中一心陪着你了。”抛下了所有的羁绊,不再过问朝中之事,安分守在长乐宫便是了。 刘病已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从今后,再也不会在此闻听故人声,那日被刘奭打断的棋局尚在,是霍成君将这局残棋走完了,从棋盘可知,乃是霍成君输了,“成君,不该如此下的。”刘病已一边将棋局恢复为他离去时的模样,一边自言自语着。 一盘棋硬生生被刘病已下成了和局,“这样才对。”看着空荡荡的对面,刘病已竟也眼眶泛红。 “陛下,已是三更天,早些回去歇息罢。”云瑟敲门而入,她怨刘病已,可看不得刘病已现在这样子,不论他如今如何,霍成君终归是被她贬到了宫墙之外的昭台宫。 刘病已转头,“你们都知道,唯有我这个与她最亲近之人不晓。” 云瑟看着那棋局道:“小姐早言,已是局中人,如何不迷乱了眼,如今的结局许是早已定下,陛下这是何苦?”云瑟的话淡淡的,也带着她的疏离。 “吾明白,你们都怪吾,云瑟你是懂成君的,可能听吾说道几句,明日,吾便会依成君之意,放你们归去。”上官幽朦回了长乐宫,云瑟云岭也要离宫,身边熟悉的除了年迈的廖公公,好似也无甚可说心里话之人,刘病已信霍成君,也知云瑟稳重,因而愿意与她言。 “多谢陛下。”云瑟并未离去,其实,她也料得到霍成君开过口,刘病已心中若还有她,定然会满足她的要求。 “幽朦问我所爱之人究竟是谁,我曾言,此生除了平君不会再爱任何人,娶成君不过是为了让大将军放下戒备之心,然我不仅要利用她,还要在大婚之时给霍家给她难堪,可成君竟然能没有一句怨言。” “小姐乃是心宽之人,许是从小生在霍家,从小被捧在手心里,不谙世事,因而,她心中最是干净的,我得知小姐要嫁入皇宫之时,便回了霍府,我知道,她心中定然是不愿的,幼年一面,定下的情缘,她不愿就这样破坏了;再者,她从小便骄傲,怎会愿意与宫中那么多人共侍一夫,还要看着旁人脸色过日子,她会答应,必有缘故。” “果然,我回至霍府,她哪有新嫁娘的喜悦,反是脸上的泪痕与府中的张灯结彩格格不入,旁人只道是她舍不得爹娘,相问之下我才知晓,原是为了霍家,更为了能解开你心中之结,其实,你待她是否真心,她都明白,一个深爱之人如何会看不出?她起先以为能让你改变心意,直至那一碗碗药端至她面前之时,才知晓有的恨是永远也平不了的。” “是啊,她的眼睛那样纯澈,入宫之后却平添不少烦忧与复杂,许是我改变了她,可她何曾不是改变了我?”刘病已轻笑一声,回忆中飘浮霍成君眉目锦绣,一颦一笑皆是那样明媚。 “幽朦离开后我想了许,至此时方明白,于平君,我有太多亏欠,我与她相依相伴五年,却不曾给过她,好不容登上皇位,她也成为了皇后,可是平君从来不敢享受一日作为皇后的优待,反是每日里战战兢兢,生怕给我添什么麻烦而谨守本分,在宫外的每一日,她日子过得艰辛;而入宫后的每一日,她心中想必也是艰辛,而这一切都是我带给她的,她临终前还道自己非我所寻之人,使我心中愧疚更深,原来,一开始我便将她当做了替身,而她许是因为爱,许是因为夫妻间的依赖,而不敢对我直言,尤在我登基后,携她踏雪赏梅时,她心中都该是担忧的吧,平君懂我,我也依赖她,更觉对她歉疚甚深,我也将这这依赖与歉疚当做了不可取代的爱。” “那陛下对于小姐呢?” “若言与平君是相濡以沫之情,对成君才是爱吧,成君会耍性子,会在我面前一脸娇羞,而我自以为那颗死寂的心竟会被她牵动,我知道心中已然有了她,只是未将两份情理清楚,曾以为我是帝王,即便没了霍家,也可保住她,却不想,原来没有我想得这般简单。”对于许平君,刘病已更多的是相伴的亲情,可霍成君带给他的却是爱情的滋味。 “陛下与奴婢说这些又有何用,已成定局之事,再多后悔也是无用,陛下该庆幸的是,小姐从来是理解陛下的,即便到了如今这田地,也未说过陛下不是,只不过她遗憾未能替大将军保住霍家,每每听到霍家下场凄惨,心中如被钝刃一刀刀剜着一般。”刘病已此时说得再多情又如何,回不去的终是回不去,从刘病已决定霍家命运的那一刻,他就该料到,与霍成君已然没有可能,霍成君即便心再大,即便再爱他,也逃不过心中的别扭,两人之间终是横了一道天堑。 刘病已看到了云瑟眼中的恼意,对于云瑟的不敬倒也未追究,“云瑟,我且问你,你可知成君房中之画可是为谁而作?”那副画中的画面那样熟悉,一池荷塘,一人负手而立,虽只留一个背影,却也看得出作画之人的心思。 “那幅画啊,为当时幼童所作,她总是将心思画得含蓄,可明眼人哪会看不出,真是傻。”云瑟一想与霍成君怕此生难再见,心中便生了苦涩,不愿再与刘病已多言,转身而去。 刘病已亦未阻拦,而云瑟手已接触到门时,忽又转身:“陛下,红梅树下雪埋簪,也不知可还能寻着。”霍成君走之前,与云瑟言,当时许平君尚在,她与上官幽朦一同赏梅之时,便将为刘病已而留下的那支梅花簪埋于地中,只是未想到,后来刘病已也送了她一支梅花簪,他有这份心意,她已知足,如今告诉刘病已,也不过是想给他留个念想罢了,“对了,小姐将这椒房殿装扮的富丽堂皇,不过是为了让陛下不在殿中想起旧人而伤神,并无它意。” 第二日,这雨依然倾盆而至,云瑟与云岭带着霍成君整理的包袱,望了望金碧辉煌的椒房殿,叹一声:“人来来去去,只有这宫殿巍然而立,多少人为了它手上沾满鲜血,又有多少人即便入了这宫殿也能善始善终的,争来争去,不过名利二字,可这座宫殿对小姐而言,不过是被情所困之地。” “未央宫,椒房殿,长乐未央,椒房已空,云瑟姐姐,我们走吧。” “云岭!”云瑟与云岭在离宫门还有几步远之时,便听到身后稚嫩的喊声,转头一看,便是敬武飞奔而来。 第三章 人去楼空离长安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上官幽朦自己未出门,却令颂挽带着敬武前来相送,毕竟霍成君不在,云岭乃是陪敬武时间最长之人,而敬武虽在长信殿不闹腾,神情却难掩。 “敬武公主!”云岭心中又惊又喜,这个鬼机灵,在自己身边一年多,而今要将她一人留在这儿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云岭随着敬武所立之地,回头走去,“公主怎么来了?天儿又要变凉了,早晚可要记得多添件衣裳,日后可不能再贪玩了,宫里边还需自己照顾着自己。”云岭絮絮叨叨地讲着心里边想叮嘱的话,却好似这些话没有一个尽头,怎么说也说不完,而且,竟越说越难离去,徒增伤感。 敬武安安静静地听了云岭的每一句念叨,一个字也未插,“云岭,你在宫外莫要被人欺负了,若是有人敢对你不敬,你就报本公主的大名,看还有何人敢动你!”敬武不知哪来的气势,稚嫩的模样却做出了大人的样子,惹得云岭将心中的酸涩换成了“噗嗤”一笑。 “公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可让太后为公主做主,可不要自己往前冲,宫里边若是无人护着你,生存可是不易的。”一个小孩子,照理不应与她说这些,可云瑟心中一想,她们都走了,也怕敬武会吃亏,况敬武本就比一般孩子更知道些,也就嘱咐了几句,只希望她能在宫中,在上官幽朦的羽翼下过得顺畅些。 上官幽朦得幸免于霍家的牵连,是却不会再像先前那样插手宫中所有事,她也怕在后宫的这点权利会引得刘病已的忌惮,乃至朝中大臣的不满,因而云瑟料定,敬武不言,上官幽朦定然不会再管,她一心只想在长信殿中安静度日,不再理宫中的纷繁。 “我都明白。”敬武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蹲在地上的云岭,唇却依附在云岭耳旁,“云岭,你们放心,没了你们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我不想回到长乐宫,更不想被那些人打骂,既然这世上只有权势能够让自己安然,只有权势才能留住人,那我便要跟随得势之人;既然良善无用,我便要为自己在宫廷中留一条出路,母后被废,我已明了。”敬武之语令云岭一个颤抖,她才几岁,怎么就有这样的心思,望着敬武带笑离去的背影,云岭只觉皇宫太可怕。 云瑟看到云岭紧皱的眉头,在出宫无旁人时才相问:“方才敬武与你咬什么耳朵了,竟让你那般惊讶,这一路都皱着眉。” “我怕有一日敬武会将路走歪了,她小小年纪竟然已有那大人思想,哪里像小姐先前告诉她的?” “她有陛下罩着,又有太子在,自己也机灵,还真不必担心她会如何,其实不像小姐也好,免得落得小姐这样的下场,只是路终归是要她自己走的,能说的我们都已说,接下去会如何,我们也管不得了,云岭,你还是说说你要去往何处?”云瑟倒是想得明白。 云岭抬头望了望天空,“我想先回霍府看看,从那儿出来,走之前总要回去看一眼,然后再回家吧,虽然不知回乡家人可还能识得,终归那儿才是我如今可归之处。”云岭忽然觉得,家也比不得对霍家的眷恋,纵然世人道霍家千般不好,在她心中霍家依然是那个带给她许许多多回忆的霍家。 其实,霍家于云瑟亦然,有的情感是如何也抹灭不了的,霍家对于她们来说,也都曾是一个家,霍成君更像是她们的家人,“我与你一同去,看完这一眼,我便该回去看看他了,然后再做打算吧。” 云瑟与云岭一路无言,行至霍家门前,如今的霍家早已没有当初的气派,“霍府”的门匾已经不复存在,朱红大门贴着一对封条,抬头还能见到几丝蛛网,云瑟提步上前,手才覆上门,便是细细的尘埃。 “怎么一月还未到,就染上了灰尘?”霍府处处透着萧条,满目所见已是一片苍凉,这一座府邸如同霍成君一般孤独而立,静等岁月为它披上印记。 念及此,云瑟心中不禁一阵悲凉,“人去楼空,这院子中没了人气,怎会不惹尘埃,大门之上已是如此,不知里边会是怎样的景象,老爷在时的霍府,有多热闹啊。”云瑟说话间,却从鼻尖传来一缕香。 “云瑟姐姐,是桂花香,今年的桂花怎开得这样早?”这淡淡的香味,在风中浮动,似有若无,倒给萧瑟的霍府划去了几缕悲。 “许是人不在,它也觉着孤寂了,咱们还是早些启程罢,对了,我还想回至山中与居士道个别,这长安城再来也不知何时了。”云瑟在夫君离世后,在未回霍家前,皆居住于那山林间,如今要离开了,总该与曾为伴的说道一声,有些人见了也就不必再留遗憾。 “那位居士,小姐还曾说与陛下一同见过。”云岭忽忆起霍成君曾与她们言,倒也想见见这位居士。 “如此便一同而去,山上俯瞰而下的景色与这儿却也不同,且不论旁的,光眼睛所见就是一片青绿,所闻之气亦比这些地儿清爽些,难得的一处不浑浊之地。” 上林苑昭台宫,霍成君打开窗望着外边,五年好像自己的一个梦,最终还是离开了他的身边,本以为他会折磨自己至死,没想到竟让自己离了那座牢笼,只不过这昭台宫四周看守之人,不还是一个囚禁之地,“自由二字我曾往之,今生却只能被困于此,上林苑之大,一眼难望尽,昭台宫之小,我亦不可出。”除了看到窗外枯黄的也,除了只能日复一日地临窗而望,还能看到些什么呢? 霍成君合上了窗,“这些景色还要看好些年,还是留着为好。”霍成君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没想到有一日,就连这窗外之景也会令自己如此吝啬,“病已,你贬我至此,是怕我在长乐宫中落得敬武母亲那般下落吧,难为你这份心思了,在这儿也好,也好……”不过是从此只能从宫人口中得知你的消息罢了。 未曾对你面称你一声病已,只有到了如今这模样,才能说出这两字,霍成君反复念叨了“病已”二字,耳边依稀听到外边宫人的声音,“她如此直呼陛下之名,也不怕没命了?” “这样的大小姐,哪受得了冷宫的苦,指不定心智已有问题,况这儿有几人能见到陛下的,由她去便是了,不过不知陛下命人传来的好生照顾是何意思,难不成还念着她,如此,咱们却是要小心伺候着。” “若是念着,哪里还能来这儿,依我之见,指不定陛下说的是反话,不是说陛下应了霍大将军留她一命,陛下自不会失了信,可这人与她母亲毒害恭哀皇后与太子,陛下定然恨毒了她,不过是让我们好生招待罢了,好歹留她一条命就是了。” 霍成君听着外边的话,心中不免生起一阵恐惧,她未曾见过冷宫中的人,从敬武口中能知不好,宫中那些人,自己尚在皇后位就这样,而今这上林苑天高皇帝远,自己又是她们心中的毒妇,只怕是不会再有好日子过,她们说留她一条命便是,也不知会对自己做些什么,离开之时尚能忍着的泪水,这一刻却无助滑落,“云瑟、云岭,你们在哪?” 已在山中道观的云瑟云岭,心中亦是念着孤身的霍成君,“居士,我俩有一事相求,小姐身在昭台宫,求居士留意着些她的消息,若是遇上什么事,还请居士至龙额候府告知侯爷,他或许能帮着小姐。”长安城该离开了,若不走,只会让心中的沉积更难释放,而云瑟陪了霍成君五年,也该为那短命的夫君去上柱香,与他讲讲这五年中事,让他不至太寂寞。 “霍小姐与陛下皆执念太深,唯一情字难破,我曾出言提醒,奈何他们皆未放于心上,而今两端,许就是命吧。” “居士,既能得知陛下与小姐今日的结局,为何不出化解之法,如此他们指不定还能相依相伴至白头?”云岭一脸的疑惑、 “福祸相依,霍小姐玲珑心思,却被尘网所缚,无法解脱;当年之事又是陛下心头蛊,万事有缘果,你道他们如今是无果,或许于他们心中这样的果总好过彼此猜疑一生,至少如今他们都可坦然,谁说一定要相依至老才算果。” “居士所言有理,云岭年岁尚小,日后也会明白的。” “我只送二位至此,一路珍重,长安城如今非可久留之地。”云瑟云岭下山后,居士眺望山下,虽看不见底下究竟如何,却也能猜到那城中的惊恐与血雨腥风。 霍家一案,牵连者甚广,此时,人人害怕自己与“霍家”扯上任何关系,云瑟与云岭离开城门之时,一眼瞥到被侍卫押解入长安的云屏,不禁叹一声:“小姐饶了她,老天却不肯放了她,如今也是她该得的。” “云屏心太大,大得连小姐也被牵入其中,这些也是她的造化,云岭,你千万不要步她的后尘,自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亦或是……”后面的话云瑟不必说,云岭也能明白。 若非霍成君有事,而且她们尚在世,否则只怕不会再回长安城,再多的记忆又如何,如今只让她们觉得是漂泊于此的一朵浮萍罢了,甚至连主人家也怀念不得,甚至还是一种罪过。 第四章 迎风久立自适应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云瑟云岭已离长安,云屏被带入宫后,刘病已并未传召,只是将她软禁于一宫殿之中,刘病已的做法上官幽朦虽然不懂,却也未加多问。 八月十五,月清星明,依然是椒房殿,依然是那一扇窗,依然是那间房,满室华贵仿若霍成君还在眼前,只是临窗而望,已不见她的身影,月已园,人在何处,每一次他以为的长久相守,总是如泡沫般消散为云烟。 登基那年重遇,霍成君才十四岁,满池的残荷,他当着她的面说怀念幼时一人,他当着她的面,告诉她原是自己认错了,刘病已至今未能忘记当时霍成君的神情,她微微一笑,也为己有,言语间却有宽慰,可那时,他一心只想告诉她,自己的心中早已被一人填满,那么多的熟悉,却未能唤醒自己的记忆。 “成君!”忽然听到推门的声音,刘病已自然地叫出了心中所想之人的名字,看到来人是上官幽朦时,才知道是自己失了神,“幽朦,是我忘了,这扇门她再也不会再触及,也好,这里太复杂,她还是纯粹些为好。” 刘病已虽极力掩饰着自己,可神情中的失落,上官幽朦又岂会察觉不出,“亏你还能念着成君,她此时指不定也念着你,两处相思总比两心不同得好。” “这眨眼间竟然已经八年,病已可还记得你初入宫之时,也是我们两人同看一轮月,那时你思着平君,我念着先帝;今日,又是你我二人同望,只是所思之人又有增加。”相同的情景再出现之时,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感慨,上官幽朦可以猜到刘病已一定会在这儿,他并非无情之人,相反一旦动情,便是在心底扎根。 “成君问我,‘何人为成君殇’,那人便是我,只是我无法亲口告诉她答案,幽朦,我想将成君留在身边,可我是皇帝,平君离世前言我心中有大汉天下,有满腔抱负,不许我就此沉沦;成君离开,对我说的最后四个字也是‘江山为重’,为了这江山、这天下究竟要失去多少?” “我曾想,若是我不入宫,平君许就不会死,我不会与成君相遇,她可嫁一个王侯,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或许还是我初见时那样的清澈……”离去的终是追不回,平常人说出的话还可反悔,自己的一句话,却永远没有收回的法子。 “世上何有若然之言,不过是各自的命罢了,思虑这些又有何用?” 月亮的那一头,霍成君确也立于窗边,看着一轮圆月,想着刘病已那一句“临窗望月休独倚”,嘴角向上翘起一个弧度,是这样的温暖,秋风伴随桂香而来,霍成君抱了抱穿得单薄的身体,却还舍不得合上这扇窗。 “病已,你来送我,我已明了你心底还是有了我,只是我再也无法陪你再看看这天山的月亮,你身边可会有一个嘘寒问暖之人,可会有一个真心为你着想之人,不为权势、不为富贵之人相依相伴?”霍成君心中,刘病已是孤寂的,后宫人再多,再热闹,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家族的利益,几个人是真心为了刘病已这个人,而刘病已本身又敏感,这些人只会让刘病已觉得悲凉。 迎风久立后,霍成君更觉冷了几分,颤了颤身子,回身看看空空荡荡的屋子,除了清冷没有一丝人气,“云瑟、云岭你们可都还家了,你们不在了,哪里还能指望有个人在旁边叽叽喳喳,唠唠叨叨地嘱咐着。”从小打到,霍成君都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冷清,灯火灭后,她也害怕一个人的黑暗,却只能慢慢学着习惯,她时不时还会想起在广川那些恶心的事,可这时有还有谁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只能将自己缩为一团,如同婴儿般蜷缩在自己的怀抱中。 白日里,那些宫人冷嘲热讽,不给自己一个好眼色;夜晚,一个人,又太过于清静,所有的回忆都会在这一刻浮上心头,在昭台宫的十几日,没有一日她能睡个安稳觉,但倔强的她也明白,她日后漫长的岁月都将在此度过,只能强迫着自己慢慢适应。 八月十七,刘病已便下旨将告发霍氏政变阴谋的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史高、侍中金安上封为列候,上官幽朦得知后不过淡然一笑,刘病已自己开的场,总需他自己收尾,霍家已亡,对有功之人自该奖赏,只是刘病已没料到的是,旁人以为他这是还未打算收手的节奏,依然人心惶惶。 刘病已却在这时召见了云屏,“奴婢,奴婢拜见陛下,陛下饶命,奴婢也是被人挑拨的,奴婢可没有那胆子向太子殿下投毒……”跪于地上的云屏身子瑟瑟发抖,她本以为离开了长安城,霍家已被定罪处置,与自己该不会有什么牵连了,于是便放松了,万万没料到正是因为这样的掉以轻心,使得自己被逮捕了。 “说实话,奭儿你也听听,你所谓的真相有多么荒谬,枉有太傅如此教导你!”刘病已恨云屏,可事已成定居,她好歹伺候过霍成君那么些年,又是霍成君将她放了的,便是想着留她一名,虽已抓到她,却不想做过多计较,毕竟老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到了现在,云屏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自己已然落入了刘病已的手中,也不会有一个霍成君护着自己,听刘病已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云屏是个懂得审时度势之人,因而将先前之事全数道出:“陛下,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未曾吩咐奴婢给太子下毒,皆是太夫人霍显之命,还有那戎婕妤,是她给奴婢毒药的,还说只要奴婢照做,就可以在皇后娘娘跟前立功,且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奴婢绝不敢有半句隐瞒,戎婕妤她也逃脱不了干系。”到现在,哪怕是为了霍成君最后放自己一条生路的恩德,还是出于对戎婕妤的欺骗,云屏都要将她拉下水,若非是她,自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霍成君只怕现在还是安然无恙。 “奭儿,你若是听清楚了,先回去。”刘病已向云屏走近,“你在霍家学得的是霍显的贪,你若知晓何为知足,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陛下,让奴婢去昭台宫伺候赎罪可好?”刘病已关了她十几日,她越发害怕留在这宫中,若是将她赐死也还罢了,最怕的是让自己人不人地活着,因而,宁可去昭台宫,至少霍成君不会像刘病已这样对待自己。 刘病已的眼神忽然从无波转至犀利,“让你去昭台宫再害她一回吗?云屏,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吾本想饶你一回,未想天意让吾的人寻到了你,如此,你自该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吾不会要你的命,你便在宫中好好静思己过!” 云屏之语打破了刘奭所想,他徘徊于长信殿前,却始终未敢迈入,直至敬武出来之时,“太子哥哥来找敬武吗?”甜甜的声音响起,眼睛眨啊眨的。 “敬武……”刘奭知道自己的未加明察,使得敬武再次失去了母亲。 敬武却上前拉住刘奭的手,“太子哥哥要好好保护敬武,如此,敬武便不计较了!”敬武知道在宫中一定要有一个可倚靠之人,如今,刘奭是最佳的选择,不光是眼下,日后更是一道保护伞,只要有他的庇护自可恣意,两次的离别,已让敬武意识到,不想回到以前那种生活,只能找个人在自己身后。 “陛下要如何处理此事,圣旨已下,定不能驳了先前之意,不过若是不处置戎氏,对成君未免不公了些。”龙额侯府中,韩增颇有深意地看着刘病已。 “你这是想看好戏吗?戎氏我不会处置的,日后也不会再去她殿中,再如何,她终归是竟儿的母亲,已有奭儿与敬武的先例,我不想再有第三人。”刘病已知道自从云屏被带回宫后,戎婕妤便一直寝食难安,生怕自己的计谋被识破,可刘病已却一直未找她的麻烦,于刘病已而言,并不想将这层纸捅破了,只希望她日后能安分些便好,“欠成君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了,她又何曾在乎过公与不公。” “她才二十二岁,却已无以后,我真不知那昭台宫她能撑多久,你是明白的,她以前心气有多高。” “为了我不被人诟病,她也会撑下去的。”或许自从霍府重遇那刻起,霍成君便一直在为自己而活,刘病已庆幸的是,五年的时光,无论真情假意,能留给霍成君回忆的总是甜蜜比较多,怕也只有这些回忆能让她撑过今后几十年的漫长岁月。 “好了,你倒是说说你与琵琶有何打算,她在你身边也有几年了,你总不能一直让她没名没分地跟着,如此,岂不是委屈了她?”刘病已知道韩增还放不下霍成君,可他记得再深又如何,他与霍成君终归是有缘无分之人,而痴痴守候了这么几年琵琶也不是他可辜负之人。 第五章 孤身独赏旧时景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韩增闻刘病已之语,转头看向门外,秋风卷起落叶,伸手指了指还停留于树上的叶子,“琵琶呀,就像那风雨再大都不会掉落的叶子,我与她说过多次,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心思,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年华,可她就是不听,非执拗跟在我身边,还言除非我娶妻她才会离开,这让我如何忍心将她赶走呢?” “我常以为你对不住成君,可我与你又有何差别,只怕比你还过分些,至少你有那样甜蜜的回忆留给成君,而我与琵琶……如此论起来,我倒是没有资格为成君不平了。”韩增苦笑,琵琶的心意他很清楚,可他知道自己给不了琵琶对自己那样的情,所以他拒绝,而拒绝无用后,他便由着琵琶,权当什么都不知。 “我本想着,成君在宫中时,每见琵琶后便念叨着你二人的婚事,如今她不在宫中,我便替她将她放心不下的事皆解决了,我能做的也就这些,只是你这桩大事,怕是我也无法,一道圣旨倒是可以如了成君之愿,却怕是将你二人困住罢了,也罢,男女之事,终非这样简单,随着你便是,只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一人到老,该不会真想待天下一统后再考虑成家之事?” 原本刘病已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哪里知道韩增还当起了真,立马起身作揖,“陛下圣明,臣正有此意。” 这倒是让刘病已哭笑不得:“成君若是知道你真有此想法,非是推脱之意,只怕得为你操碎了心,她一直拿你当兄长,你的婚事一直挂在她心上,你说要天下一统才肯成家,那你可知这天下如何才算一统,又要到何时才能如你说的那般?”并非刘病已没信心,他也有韩增这样的雄心壮志,只是他清楚,要一统天下不是一场两场战争便可以的事,等到那时,韩增都不知多少岁了。 “成君更在乎陛下的天下,陛下今日若不来,臣明日也要入宫求见,在长安这几年,人也懒了,却是该至边关看看了,还请陛下恩准!” “韩增,我曾因成君对你多有提防,而如今我却以为是知你的,你留在长安不过是怕大将军走后,得知我计划之后,成君会被牵连,你为成君也是有心了,就连岳父寻你之时,你的条件竟是保成君无事,岳父所允之事也是我所应下的,只不过我们二人皆未做到,你护不了她周全,我一道圣旨将我们两墙相隔。”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是毁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样的感觉刘病已懂,刘病已分不清韩增的爱、霍成君的爱、琵琶的爱孰轻孰重,但明白韩增对于霍成君远远超过了自己,而琵琶对韩增又超过了霍成君,有些事终是无奈。 “韩增,你可曾悔过,当时大将军托邴大夫为媒,撮合你与成君,你却因怕我猜忌而拒绝了,若非如此,或许你与成君如今尚锦瑟和鸣?” 韩增摇摇头,并未答话,他不知自己可否后悔,但他明白,即便自己当时选择与霍成君在一起,刘病已如今的决定也不会改变的,霍家之祸并非因为霍显毒害许平君、刘奭,还有什么车驾逾制这些原因造成的,霍家势力之大,若是放任不管,刘病已这个皇位岂能做得安心?说到底,刘病已心中的江山比情爱更重,此乃大汉之幸,亦是霍成君之悲。 “陛下可曾悔过让成君入宫?” “我也曾思索,成君若不入宫不会至如今这般,但我却从不悔,至少我们还有五年的时光是在一起的;况且,你也该知道,无论成君入不入后宫,霍家的权势我都会削弱的。” “说起霍家,有一人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茂陵徐福。”提及此人,刘病已双眉微皱,似是在思考,可实际上,这个人刘病已怎会忘记。 “徐福曾多次上书道霍家权势渐大,需早取措施防范。”当时刘病已若是听了徐福之言,霍家的罪过远不会至此,至少霍家是没有机会可叛乱的,霍禹的性命或许也能保全,可刘病已却是故意视而不见,都只道他是为霍成君,他是顾念霍光才将事压下,却不知他是故意为之,故意对霍家放之任之,只有到权势达到一定的高度时,霍家之人自会得意忘形,而又将他们从那个高度拉下时,心中的不满才会更强烈,才会做出谋反这样的事。 若说霍家的谋反计划太过没脑子,那么刘病已的逼反计划确实乃精心策划,从霍光死的那一刻就开始实施了,这样的较量,霍家自是必败无疑,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怪也只能怪霍家太沉不住气了,只能怪刘病已的手段太过厉害,根本不给他们反击之力。 刘病已对这个徐福自是有印象的,虽知他的话并非无理,但那个时候刘病已正在撒网,怎么会愿意就此收手,因而未理会徐福,甚至还将此事与霍成君言,也是冲着霍成君的面子,提醒霍家收敛些,一面最后的下场凄惨,霍家终究还是未能听从霍成君的劝导。 “倒是我一时间忘了,如此便赐徐福绸缎十匹,升任郎官,你以为如何?”韩增会提起徐福,朝中定也会有旁人提起,徐福对于刘病已当时的提醒,其实就如同在提醒刘病已当时不察,才演变至今;亦或是见间在暴露刘病已当时的谋算。 “出来也有些时间了,该回宫了。”语罢刘病已起身。 “陛下……” “还有何事?”刘病已看韩增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问道。 “臣离开长安,琵琶在府中便是孤身一人,先前可入宫与太后、成君相伴,如今太后已紧闭宫门,甚少见人,可能恩准琵琶偶尔至昭台宫陪陪成君?” “说到底,你还是放心不下成君,琵琶想去便去吧,只是让琵琶每次去后至宣室殿一趟。”哪里止韩增想知道,刘病已自己更想知道霍成君在那儿可好,刘病已尚且记得,霍家灭亡后,几个新入宫之人,都敢至椒房殿对她冷嘲热讽,况现在她是个废后,又冠上了那样的罪名,在民间,刘病已见多了势力之人,宫中也不少,这颗心怎么能放得下。 “谢陛下!” 刘病已摆摆手便出了侯府,独自走在喧闹的大街上,回忆里皆是当时带着霍成君出宫的景象,刘病已一人去了那座共赏夕阳的小山坡,秋日的落霞泛起黄晕,景色未有多少区别,只是看着白鹭双飞之时,自己怀中却已无人,“成君,你若还在我身边该多好,如今真应了寡人二字。”眼前的景色再美,终已成了凄美。 这年十二月大雪纷纷,好似比之前的每一年都更大更洁白,红梅显得更为烂漫,“成君,你说你喜爱红梅,却原来是为了成全我的一个梦,傻丫头,你的梦又让谁来成全,这样的天,你与幽朦曾言,我与平君暮雪之中已白头,然而并未如此;你言只要我将你留着,你便不会离开,然而你一场谋划,将我们隔断了,成君,你可还会伸手接雪,只是何人还会替你暖手,昭台宫定然冷清,你可能习惯?” 霍成君诚如刘病已所言,虽然她的生活只有这一座出不了门的宫殿,能为她打开的只有这一扇窗,可这么多年的习惯如何能改变,伸出纤长的手,感受着雪打在手掌的冰凉,看着它在手掌慢慢融化,霍成君的嘴角的笑那样淡然,轻轻闭眼,梅香暗动,涌入鼻尖。 “亏得你还有这样的雅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霍成君回头,“韩增还未回来吗?” “怎么,他回来了我就看不得你了?”琵琶轻笑,这笑容比之霍成君第一次见她开朗了许多。 “见得见得,只是我没什么可招待你的,你自己随意挑地儿坐便是了。”霍成君将桌上的水倒了一杯给琵琶,手心摸了摸杯壁的温度,“这是她们早上送来了,已经凉了,你将就着些。”动作已是熟稔。 “这样冷的天,她们竟然连口热茶也不给你送,未免苛刻了些,你也忍得了,陛下让你居于此,可不是让这些势力之人欺负你的,我回宫定要与侯爷、陛下说道一番,这些人便是欠教训了。”琵琶心中为霍成君不平,平日她来,这些人也没个好脸色的,可霍成君的身体本就不好,这冰凉的水如何能入喉。 “你何时像云岭那般了,这一急还说漏了嘴,我就知道你回去定然不会只回侯府,朝中的事情已让他心烦,何苦再让他为我这儿的事情分了心,这水我平日里喝得也不多,早起之时,还是热腾的,便喝几口,其余的时间呀,即便她们换上热的,我也未必会动,何必再烦人呢?”霍成君知道没有刘病已的允许,琵琶是进不来的,更不可能如此频繁地来看自己。 “哎,那侯爷呢,连他也瞒着不成?”韩增回府后的第一件事,问得便是霍成君在昭台宫如何,琵琶哪里能将实情相告,总是半遮半掩,让韩增放心罢了,可是时间越长,琵琶越发觉着这些宫人若是忍着他们,只会让他们愈发放肆,也不知是没脑子,还是胆子大,明知自己前来有刘病已的令牌,就该知道刘病已心中并非没了霍成君,怎么就不知收敛? 第六章 雪中寻簪故人来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你倒是与我讲讲,你与韩增如何了,亦或是你如何打算的?”提起韩增,霍成君眼神中总是闪过一丝歉疚,自打那日求他保霍家之后,两人再未见过面,也不知韩增如何了,可还是存着对自己的心思,可自己与韩增终是没有可能的。 “他……他还是与以往一样,心里边只存着那一个人,至于我,若他心里只有那人也好,如此倒也可一直守在他身边了。”琵琶言语之间尽是坦然,若非想得透彻,如何能在知晓霍成君是韩增所念之人时,还能尽心对待霍成君,还能在他不在长安时,陪着霍成君解闷,“人啊,并非得到才是拥有,有时候有些距离便是好的,我与韩增就是如此,倘若我强行将他留在身边,我与他便不是如今这样了,不是他恨着我,便是我怨着他,哪会是如今这样?”琵琶唇角微翘眉轻扬,脸庞之上尽是淡然。 “成君,你是聪明的,即便到了今日,陛下心里还是放不下你,还是念着你,我想也是因为你不想他难做,选择离开,才会让他感念至今,倘若你当时非要留在宫中,非贪恋那些权势,陛下对你的牵念怕不会有这样深。”琵琶了然地看向霍成君,她曾也不解,为何霍成君非要以这种自损的方式,使得刘病已将自己贬谪至此地,若单纯只是让刘病已不难做,只让刘病已将自己的后位废除,做一个婕妤,在宫中相伴亦可;可经过这几月的了解,琵琶才有了这些猜测。 “琵琶,你又何尝不是聪明人,知道我如此用心的,你恐怕是第一人。”霍成君起身,望向窗外,“霍家的事已成了我们之间不可谈及的事,我若仍留宫中,终有一日这颗种子会发芽的,一旦等到它长成大树,我与病已便彻底完了,我真正无法接受的是如此啊,当初卫皇后受尽宠爱,年老色衰后,即便有德吸引孝武皇帝,可最后的结局你我不都看到了;赵夫人死前也不愿见孝武帝一面,却让孝武帝至死难忘,这便是赵夫人的智慧。” “不过我与她们又都不同,其实我一开始并非想求他的感念,只是不想让他生厌罢了,哪里知道反让他放不下了,现下宫中如何?”霍成君眼中的眸光却停留在了窗外的一棵腊梅树上。 琵琶亦起身,来至霍成君身旁,“宫中还能如何,太后已甚少出门,也甚少召见何人,只一心抚养着敬武公主,听闻敬武公主与太子倒是好得很,该是云屏将一切都招了,太子心里边许是过意不去,才会想着法子都敬武公主开心;侯爷与我讲,陛下虽未追究戎婕妤之过,却也未再去过披香殿,至于张婕妤依旧是宫中最得圣宠的……”后宫的那些事,琵琶知道的都与霍成君言,倒也与霍成君心中所想无甚出入。 “只是每次我去宣室殿之时,陛下总是对着一幅画出神。” “那是平君的画像,我入宫后没多久便知道了,那副画他一直放在宣室殿,烦闷之时,总会取出来看看。” “那画确实从霍家取来的,一池荷花,一男子负手而立,成君那个背影该是你熟悉的。”霍成君的惊讶在琵琶的意料之中。 “那画出自我手,琵琶,你回宫之时劝劝他,莫等人离开了空看画悲伤。”霍成君心中不忍,她想过刘病已心里边还会有自己,却没想过刘病已会这样,“我以为霍家被封后,那画便找不着了,却原来早在他手上,我瞒着他的事,他大抵也都明白了。” 琵琶自昭台宫离去后,韩增已在上林苑外等候,“她怎么样,可被人欺负了去?”韩增也想进去看看霍成君,可除了男女之别,更不想给她徒添麻烦。 琵琶犹豫间,还是在马车之上尽数与韩增言,“侯爷若能见得陛下,也该让陛下管制管制这些下人,虽说是废后,可也是这昭台宫的主人,他们只当成君是个罪人,这么冷的天,连口热水也不给,陛下是知道成君身体如何的,长此以往,还不知会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本以为我去了这么几次,这些人心中有数,哪知越发嚣张了,这些个人倒还不如我这个风尘中人了。”琵琶苦笑一声,这么几年虽在韩增身边,她与韩增皆知二人清清白白,可外人的眼光终究还是不同的。 “可是有人说了什么,琵琶你早已离开落音轩,我知你便好,外边那些人我们终是控制不了的,成君的事,我入宫复命时会与陛下言的。” 红梅之下,刘病已双手伸入雪地之中,“云瑟离开前,说这儿你埋了一支簪子,我要替你找回来。”刘病已在霍家的事完毕之后,一直醉心于政事之中,只是闲下来之时,想到的总是霍成君,而霍成君留下的除了那副画、一局棋、一支养在椒房殿中的枯荷,也没有什么别的,自己她的两支发簪,霍成君偏偏带走了。 刘病已不知在雪地中寻了多久,专心的模样,连上官幽朦在身后也未曾察觉,“病已,下雪天你不打伞,反是在这里,你的身体关乎大汉的江山,怎能这般不爱惜?”上官幽朦不知刘病已在做什么,只是听宫人言,,刘病已一人在红梅苑的雪中,好似寻着什么,旁人虽知道,却无人敢前来相劝,想来,也只有上官幽朦自己亲来一趟了。 “成君的簪子,我不能让它继续在雪中受冷了,我要将它寻出来。”刘病已看了一眼上官幽朦又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上官幽朦嘴边的话,随着一声叹气还是咽了下去,他这样子像极了许平君离世的时候,甚至更为严重,上官幽朦本以为刘病已随着岁月过去,已经不会像先前那般了,却原来他一直是隐藏着,只等着一个爆发点,这熟悉的梅花开时情景,是他此生最忆,才会如此。 “颂挽,你听着……”上官幽朦在颂挽耳边耳语了几句,颂挽心中虽觉着不妥,看还是依了上官幽朦之言。 颂挽离开之前恰好遇上了前来复命的韩增,颂挽实情以告,便与韩增一同离去。 晚膳后,天已黑沉沉,上官幽朦与刘病已依旧在红梅苑,只是上官幽朦在手中多了一盏灯,为刘病已照着,眼眶已经泛红,这么大一片地,连她都不知霍成君会埋在何处,何况当时不在场的刘病已,“病已,明日再来罢,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晚上风雪又大了些,明儿一早,我命人宫人前来相寻,总比你一人要快些,你这样子让下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可是刘病已仍然不理会,“幽朦,成君是因我埋下的,自该是我亲自来寻的。” “既是我埋下的,还是由我来寻为好!”清亮的声音那样熟悉,霍成君一袭单薄的白衣,手撑白色油纸伞,已经消瘦的身形,再次出现在这红梅苑中,霍成君没想到,琵琶午后才走,颂挽晚上便急急而来,说是陛下有事,让自己回宫一趟,没想到回来看到的是这样的情形。 对着刘病已的讶异,上官幽朦淡淡开口:“是我传了懿旨,让成君回来一趟的,病已,你可以收手了吗?”心病总须心药医,霍成君就是刘病已的一剂良药,上官幽朦无奈,也只能如此,昭台宫她的令牌还是好用的。 “成君……”刘病已试探着叫出口,多少次想象着她的身影还在自己的面前,可伸手之时不过是个幻影,手中提笔想画她的模样,却总觉不足,唯有望着那霍成君画的自己思念而已。 霍成君笑容还似先前,“病已,别找了,”霍成君拔下了簪于发间的荷花簪,“这个你收着,别再这样了,这些人都为你担心着,还是你让我帮着你找?”霍成君不见刘病已上前,蹲下身子便寻了起来。 “成君,你……”如鲠在喉,拉起地上的霍成君,“你哪里找得到,又是这茫茫大雪的,不怕伤了身子?” “自己都如此说了,那你还如此,难不成是非得让我走这一遭,我不该来的,被旁人看到了,又落了话柄,你将来的皇后哪能容得下我?” 刘病已神情严肃,手指穿过霍成君发,轻轻拂下了她发间的落雪,“既然怕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了,你明儿再如此,难不成我再来,既然你要寻,我替你寻着便是!”霍成君挣脱刘病已的手,继续在雪地中翻找着。 上官幽朦却是哭笑不得,退一步与韩增言,“这哪是我的本意?” “由着他们便是,也只有成君能让陛下停下来,只是成君入宫之事不可让外人知道了,否则指不定早朝又是一堆奏章在陛下面前了。” “我明白,除了昭台宫那几个宫人,别的人不会知晓的,看成君这模样,昭台宫的人是留不得了。”上官幽朦眼中难得添了狠厉之气,这么多年,她不愿与人为难,霍家灭族后,她也尽量避着,可霍成君这样子,又听韩增之语,上官幽朦只觉自己的忍气吞声,反在助长那些人的气焰!好歹自己与霍成君还沾着亲,他们这样不将霍成君放在眼中,岂不是连着自己也不在眼中了,“我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上官家也好,霍家也罢,不是无人了!” 第七章 温存灼热转瞬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上官幽朦与韩增看着雪中的两人,正想上前拾起霍成君放在地上的伞,却见她粲然回头,“看,找到了!”霍成君举着簪子慢慢起身,然后放到刘病已的掌心,“这会儿我可以走了,别做傻事了,回去让膳房煮碗姜茶,去去寒,身子要紧,倘若这身子伤着了,还如何治理江山?” “幽朦,韩增,我先回去了,敬武可还好?”霍成君在迈开步子时还是禁不住问一句敬武。 “敬武很好,你可要去长信殿看看她,她若知道你来了,定然高兴!”上官幽朦知道敬武已经霍成君当做了自己的母亲,霍成君给她温暖,敬武只怕也不会忘,但敬武的心思,上官幽朦终是管不了,她小小年纪,主意却很大。 “不了,我还是赶紧回去得好,见了又要离开,反倒更惹敬武伤心。”霍成君望向一直未与自己说一句话的韩增,眉眼带笑,“韩增,谢谢你,心思费在我身上不值得。”无论最后霍家是怎么样,霍成君都不会怪韩增,他帮自己的已经够多了,那种时候,别人避之不及,他还能答应自己的请求已是不易。 霍成君转身才走两三步,便听刘病已道:“我送你回去,今晚陪陪我。”刘病已知道霍成君不可能再留在宫中,可是让他就这样放手太难了,好不容易才将她盼来,好不容易才与她见一面,未说几句话又要离开,刘病已怎么舍得。 刘病已眼中的祈求,霍成君不忍拒绝,点点头也就同意了,霍成君怕自己的拒绝,会让他又做什么傻事,而自己也如他一般,有哪一日可不思不念的,刘病已尚可用政事麻痹自己,可她呢,整日在那冷清之中,除了想那些往事,还能做什么? 白茫茫的大雪中,两道车痕尤为明显,车内两人静坐,因雪夜,马车行驶得尤为缓慢,这条路也显得更长。 一个颠簸,车内的霍成君忽向一旁的车壁倒去,她的脑袋离车壁只差一点便将接触时,刘病已长臂一揽,连忙将人拉入怀中,“可有撞着?”刘病已一手轻揽霍成君,一手揉着霍成君的脑袋,眼中满满皆是关心。 霍成君“噗嗤”一笑,“托陛下的福,没撞着。”身子也向着刘病已更靠近一分,在昭台宫,在一片冰凉之中,霍成君多想投入刘病已温暖的胸膛之中,可每一次,她只能想想,这回,终于他人在眼前,他还是像先前那样护着自己,不同的是,他们之间已无先前的猜忌,只觉比从前更为甜蜜。 “方才定累了,歇会儿,天还下着雪,你怎么就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自己身体本就不好,若是着凉了,昭台宫毕竟不是椒房殿,云瑟云岭又不在你身边,谁能好好照顾你?不想让我忧心,你就得先将自己顾好了,还有,怎么就清瘦成这样了,可是那些宫人苛待了你?” 霍成君伸手,指腹覆于刘病已唇上,“陛下何时这般爱唠叨了?我在昭台宫如何,琵琶不都与陛下言了吗?陛下当真以为我傻,不知琵琶如何才能进来的?”霍成君感动于刘病已的关心,霍光死后,还有几人会这般唠叨自己,头更深地埋进了刘病已的怀中,双手紧紧环绕着他的腰。 “只有你敢这样与我说话,方才不是还叫我病已,这会儿怎么反倒是陛下了?”刘病已的下巴紧紧抵着霍成君的头顶,而霍成君也安心地在刘病已怀中合上了眼,她好久没有好好这样安心地睡过了,只有刘病已在,才能睡得这般熟。 及至昭台宫,刘病已轻轻地将霍成君抱下马车,一路上倒无阻碍,反倒是入了昭台宫,宫女的话,不仅吵醒了霍成君,更让刘病已双眉紧锁。 “霍家的女儿果真有本事,这大晚上的还能勾引一个男人过来,心肠不仅歹毒,原还是个**。”那阴阳怪气的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刘病已停下了脚下的步伐,一个转身,黑夜中,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两人。 两人虽有几分害怕刘病已眼中的凌厉,却未想到他的身份,“怎么,做了亏心事还……还不让人说啊?” 刘病已暂且未理会两人,走入房内,将霍成君轻轻放下,“这些人就是这样待你的,你也忍得?看来琵琶还是未与我说实话。” “别怪琵琶,不过是我让她别将这些事往外说的。”霍成君的瞌睡也醒了,知道外边那两人定然没好果子吃了,平日里对自己无礼也就罢了,今日竟将刘病已说成这模样,就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可刘病已的目光又看向了霍成君的床,薄薄的被褥,冬日怎能掩住一身寒冷,“成君,是我让你受苦了。”紧紧握着霍成君的手,霍成君从小到大,何时过过这样的日子,说好要护她周全,到头来,却是这样,以为她在昭台宫会不比先前,哪里想到会是这副模样。 “你在这儿,我让她们加床被子。” “你使唤得动她们吗,将她们叫进来。”刘病已是打定了心思要替霍成君好好出出这口气,霍成君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倒也乐意让刘病已替自己出头,自从来到这儿,也没少受他们的气与白眼。 “奴婢见过陛下。”霍成君已将刘病已的身份告知,两个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万万没想到,刘病已废了霍成君,今日却还能出现在昭台宫,她们只以为刘病已将霍成君囚禁于此,不过是不想看着她碍眼,这会儿才发现,好像不似她们想的那般。 “昭台宫中的婢女胆子大得很,方才与吾都敢这般,平日里你们又会如何,看来是少了些规矩,明日让太后命人好生****,退下!” “你就这样饶过她们了?”霍成君本还想看戏,却不想刘病已几句话就将人打发了,还真有几分扫兴。 “我们难得可以相聚,总不能让她们生生浪费了时间。”刘病已覆上了霍成君双唇,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轻柔,生怕弄疼了她,而霍成君亦回应着他的吻,夜里寒,两人的身心却是火热,彼此深深地契合,衣物零落了一地。 第二天,一早醒来,霍成君躺在刘病已的臂弯中,伸手想刮过她的鼻尖,却停留于半空之中,这样的美好,太过短暂,天明之时便是消散之时,一滴泪竟然落在了霍成君的侧脸之上,“成君,我走了,你……你自己要好好的。”纵然再多不舍,还是需转身,刘病已怕霍成君睁开眼后,自己更难离开,只能如此匆匆而去,刘病已的动作仍然很轻。 即便如此,霍成君还是醒了,她比刘病已醒来得更早,不过是贪恋那个熟悉的怀抱,才假寐至刘病已离去,霍成君抬手抹了抹那滴灼热的泪水,“你终还是为我落泪了,我也终留不下你的。”霍成君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知道刘病已有好些话要与自己讲,可他最后还是缄默了,“你我两心知便好了。” 元康元年正月,龟兹王与其夫人同来大汉朝见,这龟兹王夫人乃是解忧公主之女,刘病已亦封其为公主之尊。 “陛下,我听母亲解忧公主说过长安城的繁华,如今亲见果真不错。” “夫人与绛宾夫妻恩爱亦是羡煞旁人,不比这繁华长安更为不错吗?”他们夫妻举手投足间的默契刘病已皆看在眼中。 “听闻陛下与先前两位皇后也是如胶似漆,可惜恭哀皇后早逝,霍皇后又……”言至此,绛宾夫人忽然止住,话锋一转,“我母亲解忧公主与霍大将军也可谓是故人,只是未想到,如今许多故人已离去。” 刘病已却是毫不掩饰,“人来人往,生生死死,夫人与绛宾乃是幸运之人。”语罢,刘病已便看到了绛宾的身影,笑笑与绛宾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夫人,与陛下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为什么这位陛下明明身边有那么多明艳之人,背影还是这样孤独,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威风凛凛?” “夫人未看到他晚宴之时的自信与神采吗?不过他这样的人物,总也会有不如他心愿之事,帝王的权势越大,可信之人越少,为权势而来之人越多,真心之人也渐渐少去,许是如此,他才会这般孤独。” “是吗?我怎么觉得与他的两位皇后有关,他方才还说羡慕我们呢!” “这些客气话,夫人听过便是了,还当真了不成了,他这样的帝王,江山天下最重,怎么会有儿女私情呢?” 他们的谈话,刘病已皆听在耳中,不过在漫长的夜,在热闹的日子里叹一声,“皇帝这个位置那么多人争,却不懂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后,真正立于大殿之上俯瞰百官时,是何等的责任?为了江山二字,为了人心二字,又要放弃多少?都道帝王无心,我却生了真情,只是无法相守,成君,你我两地同心,许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刘病已的笑容还是那样的苦涩,好似牵强一般,又好似已经习惯了以这样的笑颜伪装自己。 第八章 玉簪温润于掌心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椒房殿内,刘病已举着霍成君年前从雪地中寻得的梅花簪,白玉温润于手掌,好似也传递到了心间,笑容平静,转头看向那一盘下了许多次的棋,只是每次执子而行的起点,皆是那日刘奭打乱之时的棋局,“成君,我说过要赢过你,你看,这局棋我已赢了。 ”好像面前真有这人一般。 其实,自见了霍成君之后,刘病已已不似先前那样,心情也温和了不少,今日见了这对自称大汉外孙女、外甥女婿的绛宾夫妇后,才又添了这样的思念,刘病已自己也不知,原来他以为的威严掩盖不了孤单,这初次见面之人,竟一眼便可识穿。 及至绛宾夫妇要离长安之时,刘病已也予以了许多赏赐,毕竟绛宾乃是第一个向大汉进朝贡之人,厚待他,便是告诉其它各国:凡与大汉交好者,大汉定不会亏待了他;而刘病已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些厚赏倒是助长了绛宾的气焰,竟然在西域大肆渲染,惹得与之相距不远的莎车也心里边痒痒的。 莎车之人也想着能与大汉沾上点亲,可从大汉弄些奇珍七宝,金银财富,已壮莎车国,恰巧,未过些日子,莎车国王离世,膝下又无子,国王一位便空了下来,朝中大臣经过一番讨论,便将决定告知民众,想通过众人之意,来决定下一任的莎车国王,而他们选来选去,定了一个与曾受莎车王宠爱之人,此人正是解忧公主的小儿子万年,若说那绛宾乃是大汉的外甥女婿,这万年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外甥,外甥女婿能得那么多的赏赐,那这亲外甥能得到的岂不是更多? 此外,万年此时正在大汉,立了万年,可得大汉庇护,又讨得了乌孙的欢心,这样想来,莎车国内皆欣然同意了此举,朝中大臣更是积极向刘病已上书,说有意让万年继承王位。 刘病已收到莎车的文书后,虽觉意外,可在询问了万年的意思后,也就同意了,于刘病已而言,这也算莎车在向大汉示好,卖个人情也好,况且这事应下于大汉也无损伤,反倒是多了个当国王的外甥。 而莎车国在万年继承王位后,还来不及向大汉讨要些什么,已被万年这个混世魔王的暴行折腾得忍无可忍,更是将这事怪到了大汉的头上。 这时,大汉朝中正有大事上演着,五月,刘病已不顾大臣的反对,还是将父亲刘进追封为皇考,为其立皇考庙,这事才罢,京兆府尹赵广汉便被人高,因早前荣畜诬告赵广汉,魏相又未经详查,便责罚了他而记恨于心间,公报私仇将荣畜判了死刑,刘病已便令丞相、御史查验此时。 偏偏这时,赵广汉又得知丞相府死了婢女,听闻乃是被魏相夫人害死的,这赵广汉本是霍光提拔之人,为人倒也耿直,对霍光心存感念,对于魏相在霍光死后的所为,心中自是不满,竟然直接上丞相府拿人,将魏夫人带至公堂之上,想以魏夫人的口供为威胁,迫使魏相放过荣畜之事,可哪里知道如此一来,反倒让魏相更为恼火,直接上书望刘病已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赵广汉与魏相之间,你来我往还真是热闹,这事你看要如何做?”刘病已将魏相的奏章递给了韩增。 “魏相这两年脾气也是见长了,他与赵广汉之间本就有些私人恩怨,况荣畜之事多少也与他有些干系,倒不如将此事交给廷尉查明,且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病已听了韩增之言,便将这事移交到了廷尉府,廷尉衙门查下来的结果赵广汉的事是真的,魏夫人杀害婢女之事却是假的,那婢女乃是犯了过错,魏相命人责打后赶出魏府,也是在魏府之外死去的,此时与魏府无关,实属赵广汉诬告,于是,刘病已便下令命人逮捕赵广汉。 这一逮捕便出了大事,张安世立马入宫觐见,而宫中刘病已也已得到宫门侍卫传来的消息,见到张安世便问:“师傅此时入宫,理由无非有二:一来是阻止吾前去听宫外百姓之言,为吾之安危思虑;二来莫不是宫外百姓聚集乃是师傅之作?” 张安世一听,真是庆幸自己来对了,立马跪于地上,“陛下,臣掌管宫门卫宿,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召集几万人至宫门口啊,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才会如此,臣正是惶恐于被陛下误会,才入宫禀报,不知该如何自处。” 张安世的话如同给刘病已心头一击,原来自他打压霍家,将霍家灭族后,朝中人竟自危到此地步,连张安世这等德高望重,身为帝师,手中已无实权之人在出事后,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怕自己的误会与牵累,那其他人呢?何时朝廷已到了这等模样? 可眼下刘病已只能将这些事暂时搁置,先处理宫门前百姓之事,连忙蹲下身子,出手相扶,“师傅言重了,吾自是相信师傅对大汉朝的忠心的,百姓是无辜的,吾不想侍卫伤了他们,与吾一同去宫门看看吧。” 刘病已至宫门口接见百姓之时,除了三呼万岁的喊声,更触动心怀的是那哭天喊地的哀嚎声,一个个皆为赵广汉鸣不平,虽在刘病已的安慰劝说之下,民愤已有平息,可仍有人道,“小民留于世无益于天下,愿死换赵京兆活,使他来照管众人。”有了一人的开头,求饶之声便是此起彼伏地响着。 刘病已紧皱着双眉,对着百姓和善地道:“大家先起来,民意吾已知,此事定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大家先回去等消息便是,守卫听旨,不得伤害百姓一人,否则吾必严惩!”刘病已这话至少安慰了这些赵广汉曾为他们做主之人,面面相觑后,又在张安世与守宫门之人的劝说之下慢慢散去。 “侯爷,陛下当真会饶了赵广汉,那魏相又会放手吗?” “民心所向未必是一件好事,这么多百姓集结于宫门前,说得严重些便是威胁陛下;陛下若是饶了赵广汉,岂不是间接承认了使赵广汉入狱乃是他的误判,况臣下太得民心,也是帝王一大忌。”韩增了然一笑,琵琶却更觉疑惑。 “陛下不是答应会给百姓一个交待的吗?若是不放了赵广汉,这些百姓会就此作罢吗?”帝王当着百姓的话总不能反悔的。 “琵琶,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天真了,咱们这位陛下的手段了得,这些百姓会聚于宫门前,也是背后有人在操纵,今日陛下先应着,待人散去后自会命人详查此事,你觉得还有人敢将百姓召集于宫门前吗?况世上薄凉你也知道,赵广汉治罪后,不过多些叹息之声,祭奠之人,过些日子,自也被人遗忘了;不过,若非这一出,赵广汉凭着这些年的政绩,指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现在却是必死无疑了。”不论如何,赵广汉是个好官,是个耿直之人,偏偏因霍家之亡,对魏相芥蒂更深,恨不得将魏相一棒子打死,孰不知欲速则不达,好歹自身需正,不可留人把柄,赵广汉偏偏将这两个错误都犯了。 “可惜了这么个人,只是魏相该更得意了。” “陛下不是糊涂之人,此事后,魏相怕也不敢嚣张了,只是平恩侯怎会这样糊涂,掺手这些事给自己不痛快,也给赵广汉添了难。” 韩增一语,琵琶一顿惊讶,“是平恩侯容许的?他与赵广汉之间又有何渊源?” “他俩本无渊源,只是多了王家、史家、金家这些人在中间,便都串了起来,陛下定也察觉重用这些外戚之患了,朝中该有变化了。”韩增不出面,心里却清楚这背后捣鬼的人,也静看着好戏的上演。 果然如韩增之言,赵广汉被判腰斩弃市,百姓痛之,却也会有淡化一日;而朝廷上,刘病已亦警告了许史外戚与权势日大的魏相。 琵琶与霍成君唏嘘赵广汉之事时,霍成君却道:“如此说来,这事还要添上我一笔,当时父亲离世未久,赵广汉得知霍家擅自酿酒,便带着小吏冲入霍府,砸了酿酒的器具,又以刀斧斩门而去,当时母亲与我说后,我心中气不过,便与病已讲了此事,病已不忍我伤心,责问了赵广汉;可霍家出事后,他又为霍家说上了话,想来,当时是我不懂事,他许也是为了霍家不至到这样的田地,如今人去了,也是令人叹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多变啊。”回忆起来这些事还在眼前,可转头竟相隔三四年。 “韩增将置身事外,也不怕没了今日之尊?” “莫说朝廷中这些事他不管,就连莎车国联合西域各国侵扰大汉,陛下命人出征平乱,他也举荐冯奉世去了,倒真是要做闲人了。” “不是先前你还与我说莎车国与大汉方交好,怎么就开战了?” “莎车臣民哪里知道万年就是个混世魔王,继位后,比咱们先前那位未足月的刘贺更为过分,甚至更为残暴,莎车的臣民自是受不了,纷纷反抗,前莎车王的弟弟又在此时自立为王,杀了万年,成了新的莎车王,却把一切怪在了大汉的头上,可好巧不巧,匈奴正攻打车师国,莎车国便与匈奴搭上了线,下一步,便是一同攻打乌孙与龟兹,解忧公主与龟兹王一同上书,请求大汉支援,才有了这场战事。”琵琶将韩增那边听来的俱与霍成君言。 第九章 为卿弃爱为卿娶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大汉与莎车的战事,最终以冯奉世带着莎车王首级大胜回朝而告终,冯奉世也因此名扬西域,成为了大汉军事上的栋梁之材,西域的大宛国得知冯奉世那些莎车王首级时,对他极为仰慕与尊重,向大汉献上了一匹名为“象龙”的宝马,托冯奉世带回长安。 冯奉世回至长安后,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未能封侯,反倒是让他至西域守护边防,于此,冯奉世自是心中不解,更觉自己深受委屈,自是踏夜色前去,与韩增诉苦。 “龙额侯,陛下可是对我有意见,我一个粗人也不知道得罪了朝中什么人,还请龙额侯指点一二。” “此话怎讲?” “侯爷这是装糊涂呢,我平了莎车,陛下却说我斩杀莎车王与先前的怀柔之意不符,功过相抵,不能封侯,这不摆明了是陛下不愿意给我封赏,都说李广难封,日后就要添个奉世难封了。”冯奉世一口闷酒下肚,建功立业,封赏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肯定,“我也非为了这些利禄,就是怕陛下被人蒙蔽了……” 韩增给冯奉世的酒杯重新斟满了酒,“陛下圣明,自是不会出现这样的事的,你仔细想想,有几个封侯之人还能带兵打仗,还能驰骋于战场,如今,我为何不去战场?并非怕死,而是怕功高盖主,怕被忌惮了,霍家的祸根不就是当时大将军权势过大埋下的,我们岂还能走这条老路?” “我若是你,却是高兴的,不封侯,自还有立功之处,陛下恰恰是赏识了你的才能,还想着重用你,才会做此决定的,你便安心做好陛下吩咐之事,扬名立万还在日后,咱们作为一个武将,哪里不希望可以一直带兵打仗的,我真是羡慕你,还可如此。”韩增到了这个地位,不想让刘病已防备,想好好地过日子,也只能不再至战场立功,韩增不怕死,却怕死了之后昭台宫的霍成君在朝中就真的没有一人了,他不能死。 韩增所料不错,刘病已借着韩增举荐冯奉世有功的由头,召见了韩增,“此次冯奉世能有此功劳,也亏你慧眼识人,眼下大宛已与大汉交好,大宛所处之地在西域身为重要,行事一片大好,我有意让你至西域掌管通商一事,你意下如何?” “仅仅只是为了西域通商吗?”韩增笑对刘病已,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说实话韩增不想走,“臣愿意将手中兵权交与赵老将军和冯将军,可能再朝中多留几日?”说到底刘病已的目的还是想将自己手中的兵权取走,臣子权势过大,他终是不放心,而韩增也无所谓手中的这些兵权,手底下的人交到赵充国与冯奉世手中,也不会被亏待。 “韩增,你很聪明,西域如今是个肥差,你为我为大汉做了不少事,我心存感念,才将这差事交给你,也好福及你子孙,你与琵琶还是早些启程罢。”刘病已语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确实是如此想的,却也还有别的心思。 “是个好差事,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琵琶自也会跟着我一同去,到时,还有何人能陪成君说话,还有何人可在朝中为成君撑腰,你的目的难道就是逼着我远离成君吗?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折磨成君?”韩增不在乎子孙不子孙的,唯一牵念的是霍成君。 “你在这儿又能如何,成君,我会护着的。” “当时我便是信了你,成君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现下,我还可信你吗?”韩增知道,刘病已决定的事自己无力改变,但即便走了,也想求个安心。 韩增直等到刘病已点头后,才转身离开宣室殿,出宫后并未回府,而是到了当年的小河垂柳处,掏出怀里的平安符,“成君,当年你得知我要出征,就是在这儿亲手将这平安符送给我,当时我说凯旋归来后再聚,谁知我回来之时,全变了样,你已经接了陛下的圣旨。”韩增紧紧攥着那道平安符。 “你说,这平安符我与范明友都有一个,范明友离世已一年余,你在昭台宫也有一年余,日后再无机会相见了,就让这道符留在我身边,我去楚国之时,与琵琶经过一座庙,在棵树上挂上一愿,便是让你也平平安安的。”对于长安,韩增有着许多的不舍,可还是要离开了。 “你们何时还会回来?”霍成君听琵琶说前来告行的,心里边为韩增高兴,他不用成为皇权的牺牲品,还能有个善终,可这么多年的情谊,在昭台宫,琵琶一年多的相伴,此时突然要与韩增一同离开了,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琵琶亦是一脸惆怅,轻轻摇头,“我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或许等到侯爷像韦老那样的年纪,卸下一身官职便回来了;也或许余生都不会再回长安。” 而值得庆幸的是,韩增归来之时也传来了好消息,当然这些已是后话。 元康三年,一直称病的邴吉忽然病重,刘病已此时才得知原来当时保自己,救自己出狱的恩人正是邴吉,便忙下了一道圣旨,封邴吉为博阳侯,生怕邴吉会就此离世,而深感自责。 此时,神神叨叨的夏侯胜却站了出来:“陛下不必忧心,邴大夫乃是好人,又受陛下如此厚恩,上天自不会将他这样带走的。”刘病已原本只当他是安慰自己的,没想到,未过几日,邴吉果然好转了,这让刘病已很是喜悦。 原来很多事情,自己一直被他们瞒着,可他们的目的却是为了自己,邴吉之事多少与霍成君有些相像,刘病已不想在错失霍成君之后,再留下遗憾,这一次还是天人之别,才会这般大忧大喜的。 刘病已知道梅花树下的真相,却一直未曾言明,霍成君这样安排,他便照着她的安排走下去;另一边,刘病已对于与张婕妤之子刘钦甚为满意,小小年纪便率先被封为淮阳王。 太子太傅疏广在听到圣旨之时,便找来疏受商量,两人官位已至高,人自该知足,此时若再不离去,只怕将来会有忧,于是二人便一同上书称病,请求离去,而刘病已得知二人之意,也未强留,赐黄金二十斤,刘奭赐黄金五十两斤,送他们还乡。 朝中之人,尤是张安世、邴吉这些老臣,知晓两人如此做乃是明智之举,加之两人的名声,离开这日,送行车马竟逾百辆,还赢得一片称赞,张安世与邴吉两人看着又离长安而去的两人,也红了眼眶,叹一声,“一个个的都离开了,我们两个老的还留着啊。”说着便回头往未央宫而去。 及至元康四年春,张安世也向刘病已提出告病还乡,奈何刘病已不舍其离去,又将他留下,这一留便留到了秋天,落叶纷飞之时,张安世也永远地合上了眼,临终前,张安世只对邴吉道:“我这一生谨慎行事,大将军离世后,生怕出错,虽身居高位却不敢多言,幸而我子孙不像霍家那样嚣张,我与大将军想比,幸运的是,知道放下手中权势,看到了大将军的先例,才能保得家族平安,少卿啊,权利二字你也切莫贪恋,我终可下去与大将军、韦老叙旧了。” 张安世与霍光不同的是,霍光死前的那一刻还在为子孙担心,最后即便得到刘病已的应允闭眼了,走得还是不安吧;而张安世却是可以安安静静而去,没有霍光那样的忧虑,他相信以自己在朝中对刘病已的恭敬,刘病已会善待自己的子孙的。 张安世的离世,也激起了刘病已心底的感伤,而韩增也在张安世离开后回到了长安,与离开时不同的是,这一次与他一同归来的是他的夫人,身旁已没了琵琶的身影。 “还以为你会了成君此生不再娶,即便娶妻,也该是一直陪在你身旁的红颜知己,琵琶姑娘,没想到,最后却是与一个陌生之人成了夫妻。”刘病已几声干笑,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样嘲讽,明明他们都爱着霍成君,可他们却没有一人能与霍成君相守至老;明明琵琶只求留在韩增身边便可,却偏偏韩增娶妻,琵琶离开了…… “我可为成君不娶,为了琵琶却必须娶一人为妻,我明知只要我不娶,琵琶就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我不能够这样自私,明明给不了她想要的爱,却还将她留下,只有我娶了旁人,琵琶才会离去,才有机会去追寻属于她的幸福。”在西域,韩增更明白了琵琶的心思,也有对琵琶爱慕之人,可琵琶却因为自己一再相拒,他知道,只有自己成婚了,琵琶才会断了念头。 “你们还是不知女子之心,琵琶在你身边便觉着知足,你另娶她人,琵琶岂会不知你的用意,她离开了,可是她未必会再寻得心动之人,人的心太窄了,若是爱上了,便是一辈子的事。”说着,霍成君看向了刘病已,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听到韩增与自己说起用心之时,霍成君只能轻声叹,“你那位夫人又要如何安排呢?” “我自会好好待她。”即便对她无关爱情,韩增知道自己有责任对她好,毕竟她才是那个最无辜之人;而韩增的夫人亦明白这一层,韩增有个不知在何处的心尖上之人,有个叫琵琶的红颜知己,因而也不会不识趣地在韩增面前提及这些事,只要韩增对她好就好。 “天冷了,你自己的身子顾好便好,成君,你要好好的,不要永远离开了我。”自那年的雪天与霍成君相别后,还是第一次再见,刘病已如今只是想着,人还活着就好,至少心里还能有个惦念;而随着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刘病已也越来越怕离别。 只是三人皆未料到,这一次的见面,是三人最后一次团聚。 第十章 繁华盛世情归处(大结局)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神爵元年,韩增回长安后的第二年,便被刘病已封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替了张安世之位;随着疏广、疏受、夏侯胜的告老还乡,张安世的与世长辞,大汉的朝局已是年轻俊才辈出之时,唯有赵充国年逾七十尚领兵出征,这场仗曲折之间,总算在神爵二年五月得胜归朝,这年秋,羌族部落继而有首领带着叛贼先零部落首领的首级归降于大汉。 刘病已又命郑吉前往西域设立都护府,大汉朝的版图也由此越来越为辽阔,霍成君在昭台宫听着宫人口中的捷报,笑得那样温和。 “天下河山才是你的志之所在,病已,终有一日匈奴会至大汉朝贡的。”霍成君心中亦是欣慰,一日日相似的生活,早已将她变得平淡如水;一日日的孤独中,已让她除了还会为刘病已牵动之外,早已不会起波澜。 十年的岁月,沉淀了太多的回忆,本以为已是一汪平静的水,却因为韩增之死而落下了以为不会再湿润眼眶的泪水,十年间,霍成君也听到了不少人离开的消息,可除了感慨之外,唯一能牵动她心绪的便是韩增,这个为了她守候了二十几年之人,这个在霍家灭族后,一直明里暗里帮着自己的人,霍成君从琵琶口中得知韩增心里之人是自己时,便明白这世上除了霍光,许只有韩增可以那样纯粹地护着自己,即便当中会掺杂着刘病已对他的怀疑,于自己,韩增从未相负。 “你怎么就这么早走了,你如何放心得下还在人世的我,日后朝中无你,我还有何人可依靠,韩增,那年你回来告诉我,你成家了,琵琶离开了,未曾想竟是最后一次见你,早知如此,我该好好与你说几句话……”霍成君一个人自言自语,宫人只当她又犯痴了,也只有一人明白那样怔愣的霍成君是为了什么。 “他若能看到你为他落泪,定然是笑着的。”琵琶红衣如火,拿着当年的令牌,出现在霍成君面前。 霍成君意外之外,更是第一次看到琵琶穿得这样鲜艳,如火的红衣仿佛一身嫁衣,足以灼伤了明眸,“琵琶,你可见到他最后一面了?”霍成君想,韩增定是还有话要与琵琶说的,当年,琵琶在得知韩增要娶妻后,什么都不说就骑马离去。 “我是听到他离世的消息后,才赶回来的,成君,离开侯爷后,我才知道,有一个人可以怀念,有一段时光可以回忆,也是件幸福的事,我想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却只能给他上一炷香,我从未想过他会先我而去,他曾是那样英姿飒爽,曾是那样风流潇洒,怎会离开得这样早?”霍成君第一次看到,琵琶留下的泪滴,冰凉的手指抹着她脸上的泪水。 琵琶依然自顾自地说着:“我见到了以前跟随在侯爷身旁的人,他言,侯爷一直在等我,可惜没有等到,侯爷让他有一日见到我了,与我说一声,此生最负之人是琵琶,若有来生,定不负卿意!”琵琶已经泣不成声,原来他们一直未曾说出口的话,韩增在最后的时候终将这些话说了出来,想来这些年,韩增也是没有忘记过琵琶。 “韩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非有我,你们该是一对的,可叹命运弄人,因为我,他另娶佳人,你远走天涯,韩增回来那年,曾与我言,娶妻只是希望你可以有个好归宿,他应该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他此生未嫁,琵琶,你用最好的年华守候着韩增,他最怅然的日子也是你相伴在他身旁,或许是他自己也糊涂了,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你,否则也不会用自己的婚姻换你离开,寻找属于你的幸福。”他们两个在最好的时候相遇,也走过了最坏的那段时光,漫漫路上,彼此相伴倾诉,情愫早生,可惜韩增最深的那条情根一直是霍成君罢了。 “我知道,所以我平静地走了,不再打扰他的生活;所以我一袭嫁衣而来,此生唯一一次披上嫁衣是为已经盖上白布,已入棺椁的他,若然真如他言,愿我们来世能早些相遇,成君,我不想来生再错过他,更不能让他等太久,今日我来,是向你告别的,我愿以这一身嫁衣相随!”琵琶方才还哭泣着的脸庞,忽然绽开了笑容,还是那般甜蜜,还是霍成君从未见过的灿烂。 霍成君张了张口,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番说辞,“琵琶,若这是我们最后一面,我也要对你道一声谢,方入昭台宫之时,若非有你相伴相护,我不一定能活到今日,你与韩增,都是我的恩人,还有一事我要托你,见着了韩增,替我向他道一句谢,来生愿你们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我与他能真成了一对兄妹。”霍成君明白琵琶的意思,她也要随韩增而去了,虽想相劝,却知道琵琶并非想不开,而是爱得太深,他不在世,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 从此后,霍成君再未见过琵琶,她知道,琵琶这一次是真的走了,肃杀的秋风吹动单薄的衣裳,吹乱了披肩而下的秀发,手轻缕之时,已不像当初那般乌黑,而是青丝中夹杂了时光留下的几丝白发,也在风中轻咳着,却仍然不愿合上那扇窗。 一日复一日,冬雪如银蛇舞动于空中,窗外的腊梅已经长高,远处曾星星点点的白花,已经被一片红色的梅花包围,绚烂却不张扬。 “霍成君接旨,陛下圣谕:命霍成君即日起迁至上林苑云林馆!”上林苑很大,这一迁便跨了一个县,昭台宫乃是在长安城中,云林馆却是属于蓝田县的。 传旨之人已非廖公公,他早已伺候先帝而去,霍成君无言接过圣旨,“宫中可是出了何事?”霍成君相信,刘病已不会随意让她迁移的,更何况蓝田县就是许平君少陵所在之地,这当中不会没有任何关联,难道他是为了平息什么人的流言蜚语,霍成君怕自己又让刘病已为难了。 “太子妾司马良娣病死前,道是被其她妻妾诅咒而亡,太子为此伤心不已,不见任何姬妾,想来恭哀皇后不就是被霍显如此害死的,指不定太子也想到了您。”太监眼中的讽刺霍成君看得明白。 “公公,烦请将这簪子呈于陛下,只道霍成君想见陛下一面。”刘病已对刘奭向来怜之,发生这样的事,最伤神的该是刘病已,想来去云林馆果真非偶然。 霍成君不知,那公公出了上林苑,便将那簪子藏于袖中,“就这样子还想见陛下,岂不是让我去挨骂,你既然要送,我便收下,明日你们命人告诉她,陛下不愿见她!” 霍成君方至云林馆,又像到了初至昭台宫之时,宫人横眉冷对,拖着病体的她,却没有了昭台宫那时的好运,虽然听到太监传来的话,却还是不死心地躺在病榻之上,不肯合上窗,希望能听到刘病已的声音,看到刘病已前来的身影,却换来了一日日的失望。 宣室殿内,刘病已听到一声清脆落地,抬头看时,却是那支出自自己手的荷花簪,立刻起身责问:“这东西怎会在你这儿?” 太监本欲隐瞒,奈何刘病已的目光太过坚定,只能弱弱地如实以报,“她可好?” “回陛下,她自是好的。” 清冷月光下,霍成君重新对镜描眉,给憔悴的容颜添上胭脂,轻点朱唇,看着手中的梅花簪,将发间几根白丝取出,轻绾于青丝之中,仔细地看着圣旨上的一字一句,“病已,你的用意不会如此的,十二年,他们都说你重新记起了我,才会这样做,可我明白,你从未忘记过我,霍成君是永远舍不得你难做的。”语罢,她看着圣旨,抬头对着清冷月光,露出释然的笑容。 第二日清晨,待刘病已带着露珠赶到之时,看到的是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霍成君,“成君,我来了,我早该想到,你心气这样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安排,为何不再等我一会?”刘病已进来之时就听到了宫人说她服毒自尽之事,脚下的步伐立马慌乱了起来,他本以为让霍成君至云林馆,刘奭也好,朝臣也罢,便没有什么话可以讲了,也不好再出言让自己惩治霍成君,他希望即便自己百年后,也可让霍成君过着平淡的日子,却忘了霍成君本是个骄傲之人,在外人眼中搬至蓝田面对许平君的少陵思过,她如何做得到。 “你的心思我明白,病已,你终还是来了,我在上林苑十二年,你终还是没能将我忘记。”霍成君与刘病已双手紧紧相握,这瓶毒药,从她离开椒房殿那一刻起就带在了身边,终还是在今日用上了,“天意不算凉薄,还能见你最后一面,病已,日后真要自己珍重了。” 霍成君颤抖着手取下亲手簪上的梅花簪,“这个让我带走,初遇之时梅花开,永别之时梅花落,今生有你将我放于心上足矣,此后不必再为我为难。”刘奭的模样,定让朝中那些曾与霍家有恩怨之人又可大作文章。 “成君,成君……”可惜,霍成君再也听不到刘病已的呼唤,唯一能让刘病已欣慰的是,霍成君带着一如初见时的笑容离开了,她不曾怨自己,而在刘病已心中最深的人,便是这个笑得明媚之人,她离开后,再也不愿踏进有别人的椒房殿,所以他立了一个自己心善,自己却不会宠幸之人为后,他不愿再在她的椒房殿与旁人欢好。 元康二年时,立王氏为后后,刘病已便更名为“刘询”,一是为避天下人讳,二是刘病已的心已经随了霍成君而去,未央宫中之人,只是大汉皇帝刘询。 “我还有好多话来不及与你言,你不是说会等着我输给我,你还未兑现承诺,怎么就离开了,成君啊,日后我还能与谁弈棋,还有谁敢赢了我,还有谁知我如此之深?”男儿泪潸然了衣襟,一幕幕清晰重现,转头却看到了那棋盘之上,一模一样的棋局,“原来,这局棋,你也走了十二年……” 之后赵充国、邴吉也一个个离世而去,刘病已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些陪伴他从年少而来之人越是让他怀念,而他在霍成君离世后,更是一心沉醉于政治之中,终于在甘露三年二月,匈奴呼韩邪磕头一跪,归附汉朝,刘病已也完成了自汉以来从未有过的功绩,降匈奴,平西域,天下和宴,只是他自己的身体已每况愈下。 甘露三年五月,刘病已在未央宫设立麒麟阁,供奉十一位大汉功臣,名列榜首的是与刘病已恩怨难言的霍光,霍光也是麒麟阁十一功臣中唯一未称呼姓名之人,只写道:汉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博陆侯霍氏,“称臣不名”的礼遇是刘病已对霍光最大的尊重;麒麟阁之中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邴吉、魏相也都位列其中。 十二月,刘病已在收到年迈的解忧公主期望身后尸体能回归大汉的奏章时,便命人将其接回汉朝,以汉朝公主之礼相待,解忧与冯嫽回来后,故友皆已不见,霍家人已亡,念起那封霍光传于自己的书信,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庇护逃难至乌孙的霍家子弟,解忧只觉恍若隔世。 而刘病已听闻解忧的叹息之时,也只能望着霍成君所葬之地,昆吾亭的方向,道一声:“人来熙熙,无可携手白头人;人来攘攘,无可夜下谈心人,即便坐拥天下,亦是寡人也,如何不是帝王殇?”于刘病已而言,何其哀也,所爱之人即便百年之后,也不可同穴而葬,那一面真成了永别。 黄龙元年十二月,茫茫大雪之中,麒麟阁霍氏牌位前香火熄灭,刘病已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成君,你在椒房殿五年,如今天人两隔也已五年,奈何桥边你可还等着我?”病榻上的他好像看到了霍成君翩然而来的身影,手中紧握两支发簪,声声唤着“成君”,留下了一个“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盛世大汉! 同月,刘奭继位,上官幽朦听着山呼万岁之声,好似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好似看到了刘病已在一片混乱中方入皇宫之时,眼看着他一步步君临天下,眼看着他身边之人一个个逝去,最终他们都先自己而去了,“敬武出嫁了,傅氏成了奭儿的妾,你们也都走了,留下我给人讲讲大汉盛世后的无奈罢。” 白茫茫一片,上官幽朦独自走在小径之上,一幕幕好似从前,此后,她便再未出过长乐宫,最常出入的便是供奉历代先皇的永寿殿;曾有人问起,刘病已为何在时隔十二年后还记起了霍成君,他们只当霍成君的死出自刘病已之意,而上官幽朦只是笑而不语,霍成君最终还是得了刘病已的心,以至于十二年后,她还为霍成君将来的生活筹谋着,只是谁都没想到,霍成君的爱足以让她为刘病已而生,为刘病已而死。 建昭二年,上官幽朦也安详地闭上了眼,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已随着他们埋藏于历史的黄卷之中,他们见证了强势的大汉,谱就了这一曲大汉殇歌。 写在最后的话 - 为君殇 - 浮梦十三月 《为君殇》已经完结了,说实话,为了保证当中的某些因素尽量不与历史相差太多,浮梦也找了一些资料,霍成君与刘病已的这段故事,只是浮梦以前在看《乌龙闯情关》时留下的,自己的一点小想法,说到底,成君是一个政治的牺牲品,但浮梦还是希望给她一段感情。 历史很奇妙,留给了我们太多的谜题,而这些是我们好奇的,也有了遐想的空间,浮梦相信,结局会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会有让人唏嘘之处,有朋友看过结局后,提议加上一个完美的番外,但是浮梦觉得既然这是最真实的结局,就不用再多加赘述,如果要还以他们一个爱情的圆满,或许有一天,浮梦会以另外一种形式,让他们从《为君殇》走出,到别的故事里,圆了这个美满的梦。 其实,浮梦也不是没有想过,成君假死,五年后她得知病已去世的消息,消磨了岁月,最终还是没有用这个点子,很多事情总会有遗憾,再长的文也总觉得还有没有写尽的地方。 不知不觉已经半年多了,这是浮梦在17k的第三本文,写文是浮梦的爱好,不知道哪一天在某一本文之后会说不再提笔,但至少现在还会去写那些心中的故事。 浮梦的描述很平淡,很感谢从《冷王怪妃》到《为君殇》所有的读者,谢谢你们愿意陪着浮梦做着自己的梦,写着自以为是的故事,谢谢! 17的新文会在沉淀一段时间后再开坑,也会第一时间在《冷王怪妃》和《为君殇》留言求抱走。 特别感谢gd1833686889的评论,感谢暖儿帮,谢谢每一位看过浮梦文的人! 浮梦qq1501447458,xinlangeibo:冷幽半浮生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