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坐在杏花树下的秋千上看书,她在看一本《东昭当朝名仕录》。这之前,她用了七天的时间,分别看过了《东昭国史》、《东昭律典》、《东昭风土杂录》,还看了一本《四国方术异闻集》。 但是,好像对她并没有什么用处,既帮不了她回去原来的世界,也似乎对她在这里生活下去没有什么帮助,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 她穿越了。 七天前,她还只是一名忙得晕头转向的外科大夫,因为误闯医患纠纷现场,为了救人,她挨了一刀,晕了过去。 醒来,她就穿越到了东昭。 醒的时候,照顾她的女孩叫长平,自称是从小服侍她的奴婢,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个长着柳眉杏眼,十分温顺可爱的小姑娘。沈容容胡乱撒了个失忆的谎,没想到,这里的人就真的都信了。 后来,从长平那里,沈容容陆续知道,东昭国位于大陆之东,自开国经历三朝至今已有百年,只因天家姓凤,故也称东昭凤朝。她的灵魂进入的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沈容容,今年十八岁,是当朝安平候沈仕霖的掌上明珠,也是东昭赫赫有名的美人,三年前嫁给当朝三皇子静王凤静熙为妃。只是,似乎夫妻感情并不融洽。因为沈容容自婚后,和那个皇子少有接触,常常以散心之名出宫到别苑居住。三个月前,她住进娘家陪嫁的这间位于皇城外依山傍水的别苑后,一直闷闷不乐,直到那天她突然投湖自尽,而自尽的原因,没有人知道。沈容容估计正是因为投湖这件事,她才穿进这个沈容容的身体里。 她成了一名好像不太受宠的皇子妃。好处是,她变成款婆了;至于坏处,沈容容还没有想过,这是她的习惯,只要还没发生,她总是不爱想不好的事。 沈容容往下翻了一页,上面写着静王凤静熙,皇三子,睿慧绝伦、俊逸雅致,国士无双,天妒英才。说的,是她的丈夫。 看了一会儿,她问站在旁边的长平:“长平,原来民间对静王的评价这么高。” 长平规矩地站在旁边,细声回答说:“殿下少年时就扬名四海reads();。” 她有些好奇:“我记得你告诉过我,静王天生残疾,身体不好,封王前常年隐居深宫之中,封王分府后也是深居简出。”她弹弹书册,哈哈笑道:“这名仕录上居然说,他写了东昭第一兵书。没上过战场的人,写的也能叫兵书?这马屁也拍得太露骨啦。”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咱们家二少爷是武将,以前在府里,奴婢曾听到老侯爷同二少爷闲谈,说起殿下的兵书,二少爷很是称赞不已。” 沈容容吃惊地挑起眉:“是不是真的呀?那我倒真是对他有点好奇了。” 长平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迟疑道:“小姐,您怎么突然……”她没敢说下去,心中却忍不住想到:自从前几天坠湖失忆后,小姐似乎性格变了不少。 沈容容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对静王感兴趣?” 长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像是怕说错话一样,慢慢地点点头。 沈容容耸耸肩:“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啦,他是我丈夫,总得了解了解他吧,知己知彼嘛。” “可是……”长平张了张嘴,慢慢垂下头去,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只是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沈容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看书。 从今天早上有个侍从跟长平在园子门口说过话之后,长平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一个上午了,她冷眼看着,长平好几次对她欲言又止,却仿佛怕着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长平不说,沈容容也就没问。 她刚刚穿越到这里,虽然这里的人似乎对她“失忆”的事情深信不疑,并不代表以后不会起疑。一旦有人起疑了,她就会很麻烦。她不怕麻烦,但她不喜欢麻烦,所以,她还是情愿以不变应万变。尤其对于一头雾水的事情,不要随便乱下结论、不要轻举妄动。这是她在当外科医生的过程中积累的经验,她相信,这条经验在很多领域都是通用的。 过了一会儿,长平像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气,小声问道: “小姐,您……想见静王殿下?” “有点想吧。”沈容容沉思了一下,说道: “毕竟他是我的丈夫。只是,”她耸耸肩,无所谓地说:“这么久了,他没有来找我,也没有派人叫我回去,看来他并不愿意见到我,不是吗?” “不是……不是的……”长平小声说,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咦?我不是失宠吗?”沈容容惊讶地看着长平,她记得长平说过,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并不亲密。 她耐心地等长平说下去,没想到,长平却停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被畏缩所掩盖。 她索性将书本合起来,直直地盯着长平说道:“好啦,长平,到底怎么回事?从我醒来一见到你直到现在,你老心神不宁、欲言又止的。这都多少天啦?你不难受,我看着都要被你憋死啦。” 长平闻言几乎惊跳起来,怔怔地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 沈容容耐心地等着。 挣扎了片刻,长平突然直挺挺地跪下来,吓了沈容容一大跳:“长平,这是怎么啦?” 长平望着沈容容,豁出去道:“小姐,奴婢斗胆,求小姐去看看殿下吧。” 沈容容一愣:“看谁?” 长平颤抖地深吸口气,索性一股脑全说了:“从来别苑,这三个月来,小姐一直把静王殿下安置在清波阁,命人看着,不许任何人随便进出reads();。” 沈容容愣了一下:“你是说,我把他给关起来啦?” 长平连连摆手:“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那他现在怎么样,还活着吗?”沈容容冷静地问。 她心想:怪不得她在这里这么久,那个皇子居然不闻不问,原来是以前那个沈容容把人家关起来了。 长平低垂着头,不敢回答。 沈容容看她一眼说道:“私囚皇族是死罪。你再不说清楚,我就收拾细软跑路啦。” 长平飞快地望了她一眼,小声说:“从前天晚上开始,殿下便水米不进,刚才清波轩的林护卫说,殿下已经不省人事,再这样下去,怕是……” 这么严重?!沈容容吓了一跳,忙问道:“在哪里?” “小姐?”长平不知所措地看着沈容容蓦地从秋千上跳下来。 沈容容道:“别小姐啦,还不快带我去救人!” “是,是,小姐。”虽然对于沈容容居然主动提出去救凤静熙充满疑惑,但长平也不敢多言,赶紧站起来领着沈容容一路赶往清波阁。 到了清波阁,直奔庭院正中的卧室,沈容容一把推开大门,立刻又“砰”地关上。她转过身来,平静地交代守院子的家丁全都退到院外候着,没有她的吩咐不许进来。 等院子里看守的人都退出去,沈容容把长平留在外面,深吸口气推门独自进去。 此时正值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屋内却暗淡阴冷,靠墙一张雕工精致的檀木床上,一个男人四肢大张、赤身*地被绑在上面,头垂向床的内侧,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她苦笑地想,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可真是胡来,不仅囚禁皇子,还把皇子扒个精光吊起来。如果不是多年身为医者养成见死要救的强迫症,她现在就想立刻掉头跑路。 沈容容拉过床内叠放的一张锦被,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也因此看到他的正脸,不觉一怔,眼前男子十分年轻,果如名仕录上所载,身带残疾,双脚一大一小、双腿一长一短、十分枯瘦,一望即知萎废多年,却一张脸生得清逸俊秀到了极处,只是此刻双目紧闭、面色灰败,若非胸口尚有微微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已没了呼吸。 七手八脚将绑住凤静熙的绳索解开,她注意到,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留下了触目心惊的青紫痕迹,手脚也已淤紫发涨,触手之处,却十分冰凉,显然是被这样绑了多日,导致血液严重循环不畅。 沈容容忍不住皱起眉头,以前当医生的时候,她曾经见过类似的情况,那种麻痛十分剧烈,甚至常常能将人自昏迷中痛醒,然而凤静熙却始终昏迷,连吭都没吭一声。 她按了按他的脉,又查看了他的身体,心里一沉。 凤静熙的情况并不好,除了被绑缚的手脚外,浑身滚烫,虽然外表乍看之下不见明显伤痕,细看却遍体密布重重针痕,在一些特殊的经络穴位,针孔周围更有淡淡青紫的痕迹,已微微发黑。 沈容容出身中医世家,自小学习人体经络、针灸之术,一想到那些穴道被银针刺进去的后果,不禁直犯哆嗦。心中暗想,就算有天大的仇怨,这下手也实在太狠了,摆明想叫人生不如死。 第2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她叹口气,不愿再多想下去,眼前还是救人要紧。 叫来长平,沈容容开门见山地问:“我对他干了什么?” 长平闻言,腿一软“噗通”又跪了下来。 沈容容头痛地揉揉额角:“长平,我都要被你跪晕啦。”她一边拉长平,一边说道:“我没别的意思,不是要救人吗,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救?” 长平只是跪着,浑身直打哆嗦。 沈容容无奈,只得道:“去把我的药箱拿来。”凤静熙身上的针孔是行家手法,那个沈容容肯定懂医理。 果然,长平应了一声,很快从角落搬来一个箱子打开。 沈容容目瞪口呆,只见小箱子共分两层,箱盖内侧绒布为里,上面密密排满银针,下面一层则整整齐齐码满瓶瓶罐罐。 她愣了楞,对长平苦笑道:“我想,这肯定不是用来帮他治病救命的,对不对?” 长平垂眼直挺挺立在一旁,手指悄悄捏着裙角,不敢说话。 沈容容摇摇头,翻翻箱内的瓷瓶,果断道:“去帮我端一盆热水,再弄一坛烈酒来。” 等长平将东西端来,沈容容从容地净手、将银针消毒,捻起一根,沉吟了一下,照准穴位扎了下去。 片刻之后,一声微弱的低吟从凤静熙口中发出。 沈容容手腕微提,取下银针,冲着凤静熙轻叫道:“凤静熙?” 凤静熙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沈容容以为他没听到,随手推了推他,没想到,手刚碰到他,他闷哼一声,哆嗦起来。 沈容容心里一惊,扭头小声问长平:“这样多久了?” 长平低下头。 沈容容沉声喝道:“长平,快说!” 长平一惊,飞快地抬了一眼,看到沈容容居然沉下脸,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 “大约从三个月前开始,小姐将殿下关在这里,每次小姐来,都不许我们进去,也不许我们靠近庭院,小姐离开后,殿下都不太好,虽不出声,但仿佛很疼的样子,碰都碰不得reads();。” 沈容容问:“还有吗?” “小姐……不许我们给静王殿下饭食、只给少量饮水……” 看着长平欲言又止的样子,沈容容愣了愣:“……还有?” “……” 沈容容说道:“长平,你再吞吞吐吐下去,等他咽了气,我也不用救人啦,咱们直接跑路吧。” 长平一咬牙,索性全说了:“小姐,您……您七日前打折了殿下的腿。” 沈容容再也镇定不下来,用力一拍额头惨叫道:“凌虐皇子,沈容容你坑爹啊。” 长平惶惶地看着她。 沈容容深深吸口气,将更多的国骂吞回去,当务之急,救人要紧。 她伸手过去摸凤静熙的腿,头大如斗,这沈容容太狠了,打断了凤静熙一双小腿,还打碎了他右脚的脚踝。 她看了凤静熙一眼,忍不住心里再次暗骂那个沈容容残忍,凤静熙左腿较右腿短,如果走路,必然只能依靠右腿为支撑。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多大的仇啊,至于么,打碎脚踝,这不是想彻底断了他走路的希望……” 长平闻言偷偷看了凤静熙一眼,只见他像个死人一般,任人摆布,迟疑了一下,安慰沈容容道:“殿下右侧身体已久无知觉,平日卧床居多,偶尔出行,也以软轿代步。” 沈容容呆了呆,不自觉一屁股坐下道:“他还有什么毛病,你一次都交代清楚行不行。” 长平低着头,更加压低声音道:“殿下素有心疾、喘疾,右耳失聪、右眼失明,右颜麻痹……” 沈容容立刻发现不对劲:“全是右边……中风了?”她疑惑地看看凤静熙,据她所知,凤静熙不过二十二岁,这个年龄,中风几率蛮低的。 长平顿了一下,低头不敢回答。 沈容容立刻瞪大眼睛:“又是我害的?!” 长平连忙摇手道:“不是不是。”她又看了凤静熙一眼,见他依旧一动不动,才含含糊糊小声道:“奴婢也是听宫里传闻,三年前,殿下曾突染重病,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从此……” “……”沈容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重重叹口气,想了想,列了单子给长平,让她去准备。 待长平出去,她坐到床边,见凤静熙依旧闭着眼睛,她想了想,同他说道:“凤静熙,我等下要为你接骨,说实话,很疼,请你忍耐一下。” 这里没有麻醉药,除了忍耐,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话了。 凤静熙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沈容容也不管他听到没有,说完就开始仔细地再次检查凤静熙的腿,原本的沈容容在打断凤静熙的腿后,没有为他进行医治,但不知那沈容容用了什么法子,凤静熙腿上的肌肉并未发生坏死,算是暂时保得他免去截肢的厄运,但终究延误了七天,这里的医疗条件远远不如她那个时代先进,她也仅只在读书时随做中医的祖父学过正骨术的皮毛,心里其实没有多少把握,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待长平将她需要的老参汤、烈酒、布巾、滚水以及替代石膏的竹板送来后,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叫长平帮她将凤静熙重新绑起来reads();。 长平一听,吓得脸色一白。 沈容容忙安抚道:“我要为他接骨,肯定剧痛难忍,不绑住他,万一他一动,可能反而影响手术。” 长平这才松了口气,利索地帮着她以宽布带将凤静熙固定在床上。 沈容容喂凤静熙喝了老参汤,过了一刻等老参汤的药力发作,又以烈酒消毒双手后,将银针刺入凤静熙睡穴,待凤静熙昏睡过去,她开始动手替他放出伤处的淤血、并进行接骨。 因为有前世外科手术的经验,沈容容下手相当果断利落,但剧痛还是让凤静熙从昏睡中醒来,身体不由自主颤抖着,喘息也渐渐变得粗重,十分吃力,忽然,就见凤静熙闷哼一声,身子一僵,随即头软软地垂下去,再没动静。 沈容容在凤静熙身体开始颤抖的时候,已果断地叫长平以她事先教授的特殊手法钳住他的膝盖,防止双腿移位,见他突然昏死过去,脸色大变,心知剧痛引发了心脏病,她立刻放开凤静熙的右脚,上前对他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大约五六次之后,一声低弱的j□j自凤静熙口中溢出。 见凤静熙悠悠转醒,沈容容靠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凤静熙,你很棒,我知道没有麻醉情况下清淤、接骨的剧痛,你却能够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常人所不能,我们一起努力,最后把你右脚踝的断骨接上,你以后才能少受些罪。” 因为之前,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凤静熙都对她不加理睬,所以这一次,她也没抱得到回应的念头,没想到,她抬起头就望入一双清辉璀璨的凤眸。凤静熙只看她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但只这一瞬,已经让沈容容大为惊艳震撼,不自觉心里就相信,他一定可以坚持住。 沈容容面色一整,凝神静气,待觉察到凤静熙呼吸转稳,她立刻抓住时机动手,快速完成接骨并以竹板固定双腿以及右脚踝。做完这一切,沈容容已经大汗淋漓。 抬眼看凤静熙,经过这番折腾,他已极度虚弱,静静闭着眼睛躺在榻上,脸色青惨、除了心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出他还是个活人。眼中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感动,沈容容温柔地掠开黏在凤静熙脸颊上的几缕被汗水浸湿的乌发,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替他擦去脸上淋漓的汗水。 她没想到,这样身体状况的他竟能在不上麻药的情况下,硬撑下了整个诊治过程,且几乎连吭都不吭一声。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她简直无法想象。 沈容容握住他冰冷的左手,轻轻地、感动地对他说:“凤静熙,辛苦你了,你非常非常棒!” 凤静熙无力地躺着,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但微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竟然回应了自己,沈容容心里一阵高兴,她摸摸他的头,一边替他整理盖在身上的锦被,又捋捋他的头发,一边柔声对他说道:“你再忍耐一下,我叫人移你到芙蓉楼修养。” 说完,她嘱咐长平:“这屋子太冷,不能呆。你马上去芙蓉楼收拾一下,把屋里烧暖,把今天上午晒的被褥铺好,再去烧点热水,我得帮凤静熙清洁一下身体。”沈容容从妆台拿了眉笔,脑海里飞快地想着幼时外公逼着她背的本草纲目,写了张舒缓消炎的方子递给长平: “让厨房的人照着这个方子去药铺里抓药,烧水的时候放进去。再叫两个手脚稳妥的人来帮我把王爷抬到芙蓉楼。” 长平拿着单子走了没多久就带着两个看来十分稳重的家丁抬着一张软榻回来,并告诉她芙蓉楼已经准备妥当。 沈容容细细交代两个家丁怎样移动凤静熙后,与他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凤静熙移到软榻上,放下他的时候,见凤静熙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她小声问:“哪儿不舒服吗?” 第3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闭着眼睛没说话,似在忍耐着,半晌,轻轻摇了一下头。 沈容容放下心来,一边用锦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并在他脚下垫上枕头抬高双腿的位置,一边跟长平说:“长平,你再跑趟厨房,让厨子师父用母鸡熬盅汤,等汤凉了,把浮油撇了,用上好的米,碾得细细的,用撇过油的鸡汤在砂锅里熬,起锅时放一点点盐,然后只舀了浓米汤送一盅到芙蓉楼去。” 长平答应了,正要走的时候,沈容容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咛:“千万交代厨子师傅,不要放油,少放盐。”才放长平离开。 等长平走了,沈容容亲自带着两个家丁小心翼翼抬着长榻,将凤静熙一路抬到芙蓉楼。 芙蓉楼里,火盆将屋子烧得暖意融融,角落的熏炉里燃了安神香。 因为凤静熙双腿都打了固定的夹板,沈容容亲自替凤静熙洗了头发,又用放了舒缓消炎药材的温水替他仔细擦过身体,换了干净的里衣,叫家丁进来将凤静熙抬上床榻,又将他的双腿用枕头重新垫到略高于心脏的高度。看着他清清爽爽躺在床上,盖得暖暖的,墨黑的长发带着微微的湿气,散在月白色的枕头上,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脸色苍白得厉害,但呼吸平稳,连之前强忍痛楚的神情也和缓了许多。 这个时候,长平回来说,已经交代好厨房,等米汤熬好就送来。 沈容容满意地点点头,才开始感到自己腰酸背痛,浑身粘腻腻的全是汗。 她捶捶肩膀对凤静熙说:“你先休息会儿,我去洗澡,等我回来喂你喝汤。你肠胃弱,这几天先吃点流食,有利于吸收。”转头又嘱咐长平:“照顾好他,有什么情况叫我。” 说完,沈容容到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披着一头*的秀发出来。 凤静熙静静躺在床上,也看不出是醒着,还是已经倦极而眠。她随意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庭院里,晚风徐徐夹着如丝的细雨,拂来阵阵草木的清气,晚阳柔和的光芒透过窗前的丛丛竹叶照到屋子里,洒下淡淡的金红与竹叶精秀的剪影,沈容容看着院子里开始抽嫩芽的树木、垂绿的芭蕉,叫不上名字的花朵,鹅卵石铺的小径,顿觉心旷神怡。 “呼……下雨了。”她伸展双臂,一脸享受万分。 长平走过来递给她一杯茶,向窗外看了看:“小姐在看什么?” “看外面呀,你瞧,多美。”沈容容指着细雨里的一轮红日,深深地叹息。 长乐不解道:“小姐,这有什么好看的?”东昭国一到春天,天天都这样reads();。 “哎,你不懂,”沈容容趴在窗上:“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 记得去年和几个朋友到婺源旅行,当时他们租住在一家当地老乡家里,老乡的家是典型的徽式建筑,高白墙、灰瓴瓦,氤氲在雾蒙蒙的小雨里,院子里种着青竹,大瓦缸里植了荷花,坐落青山碧水中,没有钢筋水泥,没有汽车废气,享尽天地灵气,让她流连忘返。那时候,她曾想,要是一辈子能在这种地方生活,那简直是人间一大美事。如今,因缘际会,她竟然坠入古代,过上这种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梦寐以求生活。 沈容容舒服地伸个懒腰,虽然这个身体的正主似乎惹了不少麻烦,但这么滋润的生活实在美好,俗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享受一天是一天。 正在她感慨万分的时候,身后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传来,沈容容才想起凤静熙大病未愈,她连忙关上窗户,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能受风。” 她走到床前,替他掩了掩被子,抬起头,意外地发现,凤静熙正静静看着她。沈容容震撼,之前她一门心思都在替他正骨,尚且为他一瞥惊艳不已,如今,清清楚楚看清他的样子,不禁心中涌出一股酸楚。那双眼睛,左眼宁静璀璨,如揽九天星辰,右眼却无力半敛,张不开、合不上、动不了。 沈容容前世是医生,形形j□j的病人、伤状见过无数,她以为她的心已经足够硬,此时,还是忍不住眼眶微酸,不自觉伸手抚摸他的额头,柔声轻语:“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怔了怔,自嘲地笑了,前世,她做医生,安抚病人专业、敬业,但其实脾气不算太好,勉强称得上和气,也绝对扯不上温柔,如今遇到凤静熙,竟然就学会了软声软语。她叹口气,直起腰。以现在这个沈容容的身份与凤静熙的关系,她可没想过会听到他的回答,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转身的时候,听到身后轻轻“嗯”了一声。 沈容容惊讶地回过头,却发现凤静熙已经又闭上了眼睛,俊秀宁静的脸庞微微向床内侧着。她愣愣看着凤静熙垂下的眼睫,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如今,正像两把墨染的扇子,遮住一双星眸,在他的眼睑留下弧形的阴影,实在是一副又淡漠又美丽的画面。 正在这个时候,传来敲门的声音,是厨房送了熬好的米汤过来。 沈容容让长平去开门把米汤端进屋,她问道:“对了,长平,去找个大夫来。” 长平答道:“小姐,这座别苑较为偏僻,我现在就让家丁快马去城里找大夫,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回来了。” 沈容容闻言十分惊讶:“啊?那这些药材你从哪里弄来的?”之前见长平很快就把加了药材的热水准备好,她还以为这附近就有医堂药铺。 长平忍不住笑道:“小姐,您真是的,不会连这些都忘了吧?这些寻常药材,哪个大户人家没有些存货,何况咱们家,根本不需要到药铺去现抓。” 沈容容没说话,心想,原来这就是贫富差距! 她摸摸鼻子,对长平说道:“等明天大夫来了,叫大夫给王爷诊脉,但记得,别透露咱们的身份。” “我记住了。” “成,那你下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折腾了一天,赶紧去吃饭吧。” 见长平欲言又止,沈容容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小姐,那您呢?” 沈容容举举食盅,又冲着床上努努嘴。 长平忙道:“小姐,这种事让奴婢来就好reads();。” 沈容容摆摆手,很务实地说:“他这样子,离不了人,你先去吃,等吃完了过来换我,我再去吃。” 长平还要说什么,沈容容已经站起来轰人:“行了,年纪轻轻,怎么那么啰嗦。”说完,当着长平的面,“砰”地把门关上了。 打发了长平,沈容容转回床边,跟凤静熙说道:“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 她在他身后垫了厚厚软软的迎枕,让他半靠躺在床头,问他:“这样靠着,行不行?” 凤静熙低低喘了好一会儿,闭着眼睛,点点头。 沈容容低头看着他,他的下巴瘦得发尖,睫毛长长翘翘的,秀气的眉尖轻轻蹙着,薄唇微抿,忍着不适,像个固执的孩子,她心里忽然就生了促狭,故意逗他: “喂,你一直这样闭着眼睛,小心把米汤吃到鼻孔里。” 对方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沈容容暗暗扮个鬼脸,到桌边盛了米汤,试了试味道,满意地点点头,坐回他的床前,发现他已经睁开眼睛,正在看着她。 沈容容对他举举手里的碗,可恶地笑道:“营养又好吃。” 手里却用汤匙舀起一小勺,轻轻吹温,小心翼翼送到他的唇边:“尝尝看。” 他默默看了她半晌,薄唇微启,却不是喝汤,而是终于开口同她说第一句话,他说: “你是谁?” “咦?” 沈容容怔了一下,随即干笑:“我是沈容容呀。” 他看着她,浸了雾气的眼瞳清冷如泉,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你不是。”声音低虚,但十分清晰而肯定。 “我是。”她眨眨眼,死不认账。 “你不是。”他低声又重复了一遍。 沈容容被他笃定的语气说得心头一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里的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合,细声细气地说:“王爷说笑了,我不是沈容容又是谁?” 他咳嗽了一会儿,慢慢地闭上眼睛,半边容颜麻痹,加上身体极度虚弱,让他说话十分吃力,但吐字虽慢,却很清晰,他问她:“你二娘娘家姓什么?” 沈容容闻言立刻安了心,气定神闲地答道:“忘了跟王爷说,我七天前掉到湖里差点淹死,等我清醒了,已经失去了记忆,如今,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哪会记得什么二娘三娘的名字。”一边忍不住心中囧囧有神,看起来沉静凉淡的凤静熙竟然问出这样刁钻古怪的问题。 凤静熙睁开眼睛,看她一眼,轻声说:“沈容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她淡定地看着他:“那又怎么样?” 他慢吞吞地说:“你的字太丑。” “……”她撇撇嘴:“你又没看过我写字。” 他低低地喘息了一会儿,轻轻开口,低弱的嗓音似对这样的谈话有无限倦意:“你刚才在清波阁写了张方子,里面有很多错字。” “瞎说,你刚才又没看到。”她有恃无恐。他明明自始至终只瞥了她一眼而已。 凤静熙只是淡淡地说:“我看到了。” 第4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她确实不会写繁体字,但沈容容咬紧牙关,死不认账。 他看着她,半晌,垂下眼睫不再看她,低声自语:“你不是她,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说完,静静地闭着眼。 沈容容瞪着凤静熙半晌,有点不情愿地撇撇嘴说:“你真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我确实不是那个沈容容!”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那套失忆的说辞骗不过凤静熙。 凤静熙眉头轻轻动了一下,没说话。 沈容容谨慎地盯着凤静熙,半晌,不见他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她举起汤匙递到他嘴边,不动声色道:“凤静熙,再不喝,米汤要凉了。” 凤静熙嘴唇动了动,微微吃力地张口含下那匙米汤。见状,沈容容松口气。 米汤熬得绵浓,飘着淡淡的鸡汤香气,却不油腻。但凤静熙只喝了几口,就轻轻摇摇头。 沈容容也没在意,凤静熙多日未进食,正应该少食多餐。她放下碗,替他擦擦唇角,又扶他慢慢躺下,她起身收拾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低低地一声“谢谢”。 她回过头,看到他闭着眼睛,表情淡漠,她眨眨眼睛,直率地问:“这是不是表示,你不会告发我?”她性子一向爽快明利,既然被戳穿了,就不肯再装模作样为难自己。 没等凤静熙回答,一声十分响亮的“咕噜”声从沈容容的肚子里传出来。 凤静熙缓缓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她。 沈容容坦荡地与凤静熙对视,任凭一连串“咕噜”声,陆续从她的肚子里传出来,她直言不讳:“我肚子饿了而已。” 等沈容容风卷残云一般将长平送来的食物都吃光,又把自己穿越到这里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时辰。 她一口气喝光杯子中的茶水,顺了气,对凤静熙说道:“所以,事情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 凤静熙一直默默地听到沈容容说完,沉思片刻,抬头看着沈容容,慢慢地说:“也就是说,如今,你的魂魄因为莫名的原因进入这个身体里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吧reads();。”沈容容苦恼地说:“刚醒来那几天,我重新往那湖里跳过好几次,但不论我怎么跳进去,都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那原本的沈容容呢?” 沈容容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和我的灵魂互换后进入到我在那个世界的身体里,也许她因为溺水已经……”沈容容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后面的话,但从凤静熙的眼神里,她知道,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凤静熙低垂着眼睫,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半晌,他抬起头,问沈容容道:“还能恢复原状吗?” 沈容容怔了下,迟疑道:“灵魂进到别人的身体,还穿越了时空,这种事情,在我们那个世界里也只是在扯淡小说里才到处泛滥,现实中还真没听说谁遇到过,就算有方法恢复原状,”她坦白道:“我也不知道。” 凤静熙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沈容容摇摇头:“还没有想到……”她在他锐利而沉静的目光中难得心虚,顿了一下,有点汗颜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一点都没想过。” 凤静熙微微挑眉。 她用眼角瞄他一眼,慢吞吞含蓄道:“我本以为只有沈容容一个人住在这里,原想享受几天吃饱睡、睡饱吃的幸福生活,顺便攒点钱,然后去……换个地方生活。” 凤静熙看了她半晌,慢慢地问:“攒点钱?” 沈容容脸上一热,指指摆了精致古玩的房间,坦白道:“我身无分文,只好想点歪门邪道了。” 凤静熙看她一副赖皮又坦荡的样子,目光微微一动,旋即垂睫,沉默半晌,淡淡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嗯?”沈容容不解地看他。 凤静熙垂着眼睛慢慢道:“沈容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且不论我二人感情亲疏,她终究是内廷玉牒在录的静王正妃,皇子妃无故私逃,皇家颜面何存,这是欺君的大罪,岂能容你说跑就跑得?再者,皇家联姻,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往往与朝中局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祸及的岂止沈容容身后无数族人。三则,你私逃离开,便成了没有户籍的流民,生存不易。”说到这里,他停下,掩口低咳了好一阵,喘口气,依旧垂着眼睛不看她,复道:“这些,你可曾想过?” “……天无绝人之路……”在凤静熙的目光中,沈容容沉默了,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凤静熙也不说话,任她发呆。 沈容容发愣地看躺在床上的人,那人靠在床上,面色青白,虚弱无比,却神色平静,她迟疑了半晌,忍不住问到:“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凤静熙闻言别开头,闭上眼睛不说话。 沈容容忽然就明白了,不禁有些感动,她悄悄拉住他有感觉的左手,真诚地柔声道:“谢谢你。” 晚上,沈容容就宿在了房里的贵妃榻上,凤静熙一直在发烧,又刚做了手术,这时代医疗护理条件都差,她想想还是觉得自己看着才放心。 凤静熙总是安安静静的,她觉得他不像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但又实在看不出他有多强烈的求生*。 他看起来一副非常能忍耐的样子,她想起她给他做手术,一滴麻药都没有用,他却一声不吭。沈容容打个冷战,对别人狠的人不可怕,对自己都狠得下心的人才让人不踏实。所以,她决定,一定要亲自看着他。 下午,她又替凤静熙仔细地检查了一次,也只为他胯上深可见骨的褥疮上了些药,至于那一身针痕,沈容容一想起来就叹气,根本连药都不知道用什么才好,只能慢慢养reads();。喂他喝了祛寒退烧的汤药,临睡前,沈容容在凤静熙的床头系了只铃铛,跟他说:“如果不舒服,记得叫我。” 半夜,沈容容莫名惊醒,她一个翻身利索地从贵妃榻上爬起来直奔床边,借着月光,果然看到床上的凤静熙满头冷汗,正轻轻发抖。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滚烫。悄悄让守夜的长平取了烈酒和温水来混了,她将毛巾浸湿,为他擦拭身体降温。 凤静熙烧得昏沉,模糊中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他吃力地张开眼,月光下,看到沈容容正拿着毛巾一脸专注地擦拭他的身体。 她的手上带着淡淡酒香,毛巾温温的,轻轻缓缓在他身上移动,带来疼痛,也带来舒缓的凉意。他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睛,低烧而显得嘶哑的嗓音轻轻道:“麻烦你了。” 他一醒,沈容容就觉察到了,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有点埋怨道:“不是告诉你,不舒服叫我?” 凤静熙垂着眼睛,没说话。 沈容容最讨厌不合作的病人!以她早前的脾气,早骂人了,只是目光落在凤静熙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那只右手无力地搭在床沿,十分瘦弱,一截手臂j□j出衣袖之外,苍白的肤色在月光下隐约可以看到淡淡青色的血管以及被绑出的青紫瘀痕和密密的针痕。她想起下午初见时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忍了忍又咽了回去。 她不怕比她狠的人,她只怕对自己狠的人。因为通常,这样的病人最不给医生添麻烦,却往往治疗的效果最差。 这种人“自虐”的习惯已经融到了骨子里,从心理学上有个*,不管他们自己是否意识得到,他们潜意识里,其实认为自己不配拥有幸福。 她端了杯温水过来,凤静熙只抿了一小口就不肯再喝。 沈容容皱眉:“你发着高烧,多喝点水。” 凤静熙低声道:“不必。” 沈容容挑眉,不客气道:“凤静熙,你是属牛还是属驴子的吧?” 凤静熙沉默了一下,就着她的手又喝了几口,他喝得很慢,但还是有一些顺着麻痹的唇角流下来。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沈容容楞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是她粗心了。她咬着唇抚上他的心口慢慢揉着,好一会儿,他的咳嗽才停下来,却还是不住喘息。 沈容容拿干净的毛巾替他轻轻擦了擦唇角,取过一只汤匙,舀起一勺温水送到他的唇边:“我喂你。” 凤静熙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她举着汤匙,并不开口逼他,只是静静地等着。黑暗中,像一场无声的角力。 半晌,凤静熙默默张开嘴。 这一次,沈容容喂得很慢,每一匙水都不多,等他咽干净,才喂下一匙。她猜到凤静熙为什么不肯多喝水,心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看来,生病的人就是形象再怎么样也不为过,看着凤静熙隐忍的脸,想了想,婉转地劝道:“虽然中风想根治不太容易,但花点时间会有改善,我曾经见过很严重的中风病人经过治疗和复健,能够恢复七八成自理能力。何况你是病人,有什么不方便也正常,需要人照顾更正常。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怕麻烦别人,要是因为这就不吃不喝,那你还活不活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还是怕自己说得太婉转他听不进去,到底语重心长地补上了一句:“形象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治好病。” 第5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她话音没落,凤静熙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楞了一下,忙放下碗给他揉心口,等他咳嗽不那么厉害了,有些迟疑地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凤静熙沉默良久,再抬起头,凤眸已经恢复之前淡漠的颜色,他的半身麻痹并非中风而是中毒,但他并不想同她说这些,只淡淡地道:“没什么不对。” 沈容容瞪他。 凤静熙又低低咳了一会儿,抬眼见她还瞪着自己,一脸不高兴,他垂下眼睛,难得多说一句:“你以前也是这样同你的病人说话?”他记得她说过,魂魄进入沈容容体内之前,她在另外的那个世界里,也是个大夫。 沈容容想了想,坦言道:“也不是,一般我会更直白一些。” 凤静熙闻言只是点点头,闭上眼睛淡淡说了一句“挺好”便不再多言。 又是这种倦意无限、孤僻厌世的态度。沈容容看着一脸淡漠的凤静熙,颇有些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但眼见着病成这样,半边容颜已然麻痹,仍遮不住他的俊秀,也不难想象若他身体健康会是怎样的如珠如玉、风华绝世。她心中暗暗吐舌之余也有点苦恼,看来她又说错话了,只是,她从来就不擅长安慰人。能婉转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她竭尽所能了。 正想着,就听凤静熙突然说道:“与你无关,你不必多想。” 沈容容愕然看着闭着眼睛的凤静熙,像看一只怪物。 凤静熙静静躺着。 沈容容想了想,重新拿起泡在盆里的毛巾: “我用混了酒的温水帮你降温,你身上针痕过密,多少会痛的,但酒除了可以帮你降温还有消毒的作用,防止你身上的针痕感染溃烂。若我手重了,你叫我一声,别忍着,不然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凤静熙不说话。 沈容容习惯了他的沉默,也不在意,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凤静熙体弱,没多久就倦极沉沉睡去,但体温时高时低,沈容容只得反复替他擦拭身体、喂水,足足折腾了一整夜。 隔天早上,凤静熙是被清爽的鸟鸣唤醒,他慢慢张开眼睛,几缕明媚的阳光像顽皮的孩子从一片阴影后面溜出来照在他的脸上,凤静熙不自觉眯了眯眼,片刻,才看清床前那一片阴影竟是沈容容。她大约已是倦极,明明已经闭上眼睛,偏一脸挣扎着不敢睡的样子,睫毛一颤一颤地歪坐在床尾,一只手上还松松握着一条毛巾,弄湿了她的裙裾reads();。凤静熙静静看着她半垂的脸,半晌,慢慢垂下眼睫。 房门被轻轻打开,长平端着一盆温水进来,见到他醒着,忙蹲下身行礼:“王爷。” 凤静熙还没有回答,就见沈容容已经一个激灵醒过来,她“耸”地站起来:“他怎么了?” 长平被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凤静熙慢慢地说:“我没事。” 沈容容仿佛才清醒过来,她松口气,一边叫长平把水盆端过来,一边给凤静熙检查,见他打了夹板的腿脚露出绷带外面的皮肤并没有变色,又摸摸他的额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和长平帮他擦脸和漱口,又喂了他一些温水。 之后,她伺候他吃早饭,还是浓浓的米汤,她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没有让一滴米汤从他麻痹的嘴角流出来。 长平又过来了,说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凤静熙半靠在床头的迎枕上,闻言挑起眉:“你不是说你的医术不错?” 沈容容在他胸前铺上干爽的毛巾,端过茶水给他漱口:“那当然,不过我擅长外科手术,诊脉这种事,我一塌糊涂。”她老老实实地说。 凤静熙看她一眼:“你很诚实。” 沈容容也看他一眼,“我品德高尚呗,不然早跑了。”她一边说,一边替他仔细地挽起头发、又把被子往上拉一拉。 凤静熙居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把沈容容惊艳得半天回不过神。 还是大夫进门的声音惊醒了她。 老大夫一见到凤静熙就沉下了脸,为他按脉的时候,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不多时,老大夫站起来,怒气腾腾地冲着她一拱手:“夫人,借一步说话。” 沈容容还没说话,凤静熙已经慢慢开口,他讲话有些吃力,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的伤与她无关,我心里有数,有什么问题老大夫但说无妨。” 沈容容看看老大夫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恍然,默默看了凤静熙一眼。 老大夫闻言,脸上的表情终于和缓了几分,他上下打量着凤静熙,似在审视、似在思量。凤静熙不发一语,面容平静。 半晌,老大夫叹口气,沉声道:“公子,恕老夫直言,你先天不足、残疾已久,本就经络不通、气血不畅,平日本应万分小心、好好保养。如今却是外受重创已久、内中烈毒甚深,且延误医治,导致寒邪入侵、气血亏耗、阴阳违和、脏腑严重受损。如今,你的身体已呈衰竭之势,情况甚危。” 沈容容闻言一愣,她没想到他竟然中毒了,她看看凤静熙,他看起来一脸平静,像是一点都不意外。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说了这么一大串,他到底有没有救?” 老大夫似被她粗鲁直白的问话惊到,瞪眼愕然地看着她。 沈容容被瞪得莫名其妙就回瞪过去。她一向实事求是,讨论病情一是一、二是二。 凤静熙不语,唇边闪过一瞬浅浅的笑意。 老大夫错愕半天,冲着凤静熙拱拱手,惭愧道:“老夫技拙,只能先为公子开副温补的方子,慢慢调养,至于救命解毒,请尽快多方寻揽名医吧,公子的病拖不得了reads();。” 送走老大夫,沈容容捧着药方嘀嘀咕咕:“古代就这点麻烦,什么仪器都没有,连个病灶分析都做不了,患者病情全靠大夫一张嘴,说得都病入膏肓、药石枉然了一样,居然还能温补调养?这种方子不就是灵不灵光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皱着眉抬头冲凤静熙问道:“要不我让长平再找个大夫如何?” 凤静熙摇头,漫不经心道:“不用那么麻烦,你不是也懂医术。” 沈容容认真地看着凤静熙:“那可不行。都说了,我长于西医,那需要很多精密的仪器作为辅助,有些检查的仪器,你们这个时代的制造工艺根本达不到。中医,我只学了我祖父的一点皮毛,临床经验也不足。至少,我没有看出你中了毒。” 凤静熙撑着身子有些吃力地换个姿势,无所谓道:“那便算了。” 沈容容生气道:“什么算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凤静熙平静地说:“你可以提出要求,只要不过分,我死之前,自然替你办了。” 两个人沉默,过了一会儿,沈容容坐到他床边,轻声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凤静熙闭着眼睛,不说话。 沈容容一脸苦恼:“对不起,我脾气不好,你多包涵。” 凤静熙依旧闭着眼睛,低声道:“人都要为自己考虑,你并没有错。” 沈容容缩了一下肩膀,更加愧疚,她挣扎了片刻,坦白道:“我的确更多想的是我自己,但我也确实担心你。” 过了半晌,凤静熙淡淡道:“我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半边容颜显得有些僵硬,但那一刻,沈容容居然觉得,他的样子十分动人,一种十分凄凉的动人。 莫名地,沈容容心里一酸。她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如果你愿意,护理你的断腿和外伤我还有几分把握,只是解毒我真是不在行。不过,” 她安慰道:“你不是皇子吗,等回到京城,太医院的那么多太医,肯定能替你解毒。” 凤静熙不置可否,敛眉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凤静熙还是不说话,沈容容忍不住用手指在他肩上敲敲:“凤静熙?你说句话。” 凤静熙睁开眼睛,慢吞吞道:“你安排好了,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沈容容拍拍脑袋,神色抑郁:“以前当大夫,我最怵你这种不图生、不求死的没需求病人。” 凤静熙勾勾嘴角。 沈容容立刻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着他有些干涩的嘴唇,她倒了温水喂他喝下几口,见他轻轻摇摇头,她便自己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得一干二净。 凤静熙静静看着她的举动,淡淡地转移话题:“你似乎并不赞同当下的医者?” 沈容容挑挑眉:“谈不上。我一直觉得中西医各有千秋。西医见效快,但容易伤根动本或者治表不治本。中医讲究问疾寻源,往往能从根儿上把病治好,但见效慢,而且有时候,若是遇到急症,可能来不及从内而外的治疗方法。最好还是中西结合,对症下药。” 说到这里,她皱皱眉头,不太情愿地承认:“刚才那个老大夫其实也没错,你的身体损耗过度,的确应该好好调理……你知道自己怎么中毒的吗?”她想看看有没有解毒的法子。 第6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不清楚。”凤静熙垂下眼睛。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不知道。” 沈容容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抬眼果然见到凤静熙神色恹恹,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她叹口气,开始慢慢地燃起柔和的安神香,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香气开始与从窗口飘来的淡淡草木清气混合,渐渐散发一种十分宁静好闻的味道。 “沈容湛,安平候府嫡出二公子,性温、少言、好读书,启贞三十二年进士,现任翰林院编修,妻刘氏,兵部尚书刘文正嫡次女,性情泼辣、善妒、善女工、善厨、不善诗书。刘氏有嫡兄一人、庶兄二人、嫡妹一人,庶妹一人,其嫡兄任南山营……”沈容容停下替凤静熙热敷的手,指着床边的一个小册子,痛苦地问:“你干嘛连我二嫂娘家的事情都要我背下来?” 凤静熙答得十分简洁:“安平侯府与刘家交好,沈容容同二嫂的嫡妹关系非常好。” 沈容容沮丧地叹口气,将热毛巾从他腿上拿开,拇指按在一处穴位,刚一用力,凤静熙立刻脸一白,左手狠狠抓住身下的褥子,却没吭声。 沈容容迟疑了一下,还是狠心按下去。凤静熙身体太弱、伤得又重,虽然他很配合她的治疗,依旧恢复得十分缓慢。大约一个月之后,才能偶尔在阳光温暖的时辰由仆人抱到庭院里坐坐;快两个月的时候,沈容容原本要替他拆掉夹板,在他的腿上来来回回摸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让他再多带几天。结果,凤静熙腿上的夹板打了足足三个月,拆下来的时候,关节几乎都僵硬了,断骨愈合得依旧不理想。沈容容每天替他热敷、活动关节,虽然只有一条腿有知觉,偏那是一条天生残疾的病腿,每每痛得凤静熙一身冷汗,有几次疼痛过剧,还引发了心悸。 而这期间,沈容容开始跟着凤静熙背家谱、学规矩。她和凤静熙都明白,他们不可能在这别苑住一辈子,她早晚得适应现在的这个身份,至少,她不能回去后,连自己的“亲爹”走到自己面前都不认识。然后,她发现凤静熙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不仅一丝不苟,而且心思缜密,克己自律十分严格。 他用了一个晚上写了皇族、世家的三十四个人,都是她应该认识并经常会遇到的人。不仅有名字、年龄、性格,做过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甚至连这些人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风格的戏班子,他也写得一清二楚。工整的灵飞小楷,一个错别字都没有,他用左手写了一叠宣纸,甚至连一滴多余的墨汁都没有落到上面。 第二天早上,沈容容本是从厢房过来换守夜的长平去休息,进门正好看到长平将案几从凤静熙的榻上搬下来,凤静熙靠在床头,已经连躺下的力气都没有。 沈容容气得说不出话来。 凤静熙整整躺了三天才缓过劲来,那天下午,沈容容给他诊过脉,正在桌边调整温补的药方时,他问她:“那三十四个人你记下了?” 沈容容早将那三十二个人背得滚瓜烂熟,便道:“记下了reads();。” “嗯。” 隔天早上,沈容容又拿到了皇妃、权贵女眷二十五个人的简历。 沈容容大怒,摔了手上拧了一半的帕子:“凤静熙你再不睡觉,我给你下安眠药啦。” 凤静熙脸色一沉,两人对峙了半晌,凤静熙闭上眼睛。那天她不理他,他也不理她。 两天后,晚上吃饭的时候,凤静熙问沈容容:“那二十五个人你记下了?” 沈容容警惕地看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如果你记下了,我写沈家的给你。” 沈容容头痛道:“你还要写?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你的左手连杯子都端不稳?”从他的体力恢复到可以半靠在床头开始,他便再也没有让她喂过他一滴水、一口饭。能自己做的事情,就算再难,他一定自己做。 看凤静熙又不说话了,她也不说话,那天晚上,原本又轮到长平守夜,沈容容让长平去睡觉,自己看着凤静熙。 等天色晚了,她自作主张搬走了他床上的案几,灭了烛火。 第二天开始,凤静熙果然不再熬夜,但他白天书写的时间变长了。 早上吃过饭、用了药之后,他就让长平将案几抬给他。 一个时辰后,沈容容端着药盆进来,让长平收案几。 凤静熙轻轻阻止:“不必。” “我要帮你的关节热敷、活动。” “那关节在腿上又不在手上。” “痛成那样,你怎么写?” 凤静熙慢慢地说:“我可以写。” 沈容容又让长平去搬案几。 凤静熙淡淡看了长平一眼,长平立刻停住脚步,不敢动。 沈容容赌气挥挥手让长平下去。等下活动关节的剧痛,她不信他还能写下去。 他能写。 凤静熙只是写得慢一些,但他在写。 活动关节的时候,沈容容故意比平时多用了一些力气,凤静熙疼得一身冷汗,但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和平时一样,表情温温淡淡的,眉目平和。但她知道他在疼,因为疼得厉害的时候他会放下笔,等剧痛缓和了再继续写。 收了药盆,沈容容在屋外气得跳脚,跟长平抱怨:“驴啊!南墙撞塌了也拉不回头的大倔驴!” 长平反而觉得沈容容大惊小怪:“殿下一直是这样的。” “什么样?” 长平想了半天,说道:“殿下一贯脾气好,只是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法改变。” “那不就是头驴子么。”沈容容没好气道。 长平捂着嘴直笑reads();。她虽面对凤静熙的时候显得很谨慎,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很习惯现在这个失去记忆后很和气、没有架子的沈容容,说话也随意了很多,她道:“殿下在您面前已经好多了。” “哪里好?”沈容容不信。 长平道:“至少殿下肯听您几句。” 沈容容气道:“他哪里听。” 长平说道:“您端给殿下的药,殿下都吃了。您要给殿下治腿,殿下也同意了。” “他生病了,当然得吃药。受伤了,当然得治疗。”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殿下如果不想吃,皇上来也是不吃的。也不同意太医院的太医给他治腿。” 沈容容惊讶:“为什么不同意?” “不知道。”长平道,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以前也不是这样,好像是从三年前殿下那场重病之后。” 沈容容沉默,再傻,她也觉出不对劲来。 长平似乎没注意到沈容容的沉默,继续道:“殿下的性子您也知道,但您给殿下治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殿下从不拒绝。而且,”长平忽然谨慎地看她一眼,低声道:“您打断了殿下的腿,殿下都没有和您计较。” 说道这个,沈容容有苦说不出,只得摸摸鼻子胡乱哼一声糊弄过去就赶快支了长平去准备午膳,自己则又回到凤静熙的房间。 凤静熙还在写,他现在只有一只左手可以动,连靠在迎枕上都十分吃力,但落笔的样子专注而严肃。 虽然看起来淡而安静,骨子里他非常骄傲。 另外,他现在这样辛苦,其实是因为她。 沈容容叹口气,坐到他的身边,同他商量:“凤静熙,你不要写了好不好?” 凤静熙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她,慢慢地说:“如果我不写,你能去找谁问?”他考虑问题很实际。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的眼睛,那一片温雅深邃的如水清辉恍得她一阵失神,她赶紧打起精神,可不能被他左右,说道:“可以你说,我自己写。” 他抿抿唇,沉默了半晌,有些吃力地低声说:“我不口述。” 沈容容怔了怔,看着他睫毛半敛、没有焦距的右眼,想起他半颜麻痹,迟疑了一下,颜面神经麻痹不仅影响他的吞咽,也影响了他的语言功能,凤静熙说话本就吃力,但他总是尽量发音清楚,就更加费力,大约因此,凤静熙平日话极少。但讲话总是比写字要更省力得多。两相权衡取其轻,她还是坚持:“你只说一遍就好,我记录速度非常快。” 凤静熙垂着眼睛不说话。 沈容容继续劝道:“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但照你这样写下去,你还想不想好起来了?” 凤静熙还是不讲话,重新提起笔蘸墨,平和的神情仿佛老僧入定。 沈容容没来由有点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试着说服他:“凤静熙,你这样固执,最后吃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凤静熙眉眼未抬,静静地轻声道:“没关系。” 沈容容心里霎时顶了口气,不仅耐心告罄,火气也一下子被撩拨起来,她瞪着凤静熙的侧影半晌,忽然笑了:“那行,我不背了。” 第7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写字的手一顿,他抬起头盯着她,声音不高,慢慢地问:“你说什么?” 沈容容毫不畏惧地迎视他,冷冷道:“我不背了。” 凤静熙脸色变了几变,垂下眼睛,平平静静地说:“随便你。”说完,他一扔笔,果真不写了。 沈容容瞪大眼睛,没想到凤静熙也会发脾气。 “你……我这还不是为你好?”她还不是不想他受罪! 凤静熙不说话。 “你以为就你委屈?我还委屈呢,莫名其妙穿到这破地方,还穿这么个惹祸精身上,为了保住小命,还得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我就高兴?招谁惹谁了我?” 凤静熙表情平静,还是不说话。 沈容容火气更盛,没好气到:“你说话,别老动不动就不言声,最招人烦。” 凤静熙闭着眼睛,半晌,嗓音沙哑地低声道:“我从来都这个样子。” 沈容容冷笑道:“对啊,你是皇亲贵胄嘛,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到这里,她忽然面容一变,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治病,我绞尽脑汁?你知不知道为了照顾你,长平已经真正三个多月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他低声道:“你可以不这样,我答应帮你,自不会食言。” 沈容容大怒,口不择言:“帮我?你这样叫帮忙么?拉倒吧!为了帮我,让你再去掉半条命?我怕我脑袋掉得更快!你帮人还是坑人?” 凤静熙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脸色一片死白。 沈容容怒极,完全没有注意到凤静熙的异常,冷笑道:“我现在甚至怀疑,以前那沈容容打折了你的腿,到底是不是你先对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 她的话没说完,凤静熙“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沈容容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用手捂住嘴,几缕鲜血从指缝流出来reads();。 沈容容大惊,捧过手帕,凤静熙又呕出一大口鲜血,点点滴滴染了他雪白的中衣。 沈容容悔得肠青,她又犯了前世的臭脾气,一个不顺心就胡言乱语、口出恶言,每每伤人伤己。 相处的日子不多,但凤静熙是怎样的人,她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如果凤静熙真的伤害过原来那个沈容容,身为陪嫁婢女的长平怎么可能从没说过他的一句不是?又怎么可能每次提起以往沈容容对待凤静熙的态度便言语不明、回避再三?他累得连躺下的力气都没有,还不是为了她?又怎么会是她口中阴险的恶人?他这样辛苦,说到底,是为了护她得以在这个世界平安度日。而她甚至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手忙脚乱替凤静熙换了染血的中衣,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凤静熙没说话,靠着迎枕歇了片刻,提起笔又开始写起来。 那天晚上,长平收案几的时候,沈容容在案角看见几道指甲抠出的痕迹。接过凤静熙递给她的绢纸,她粗略数了数,有五六张,这是最少的一次,上面写了沈家十七个人的简历。 沈容容捧着那薄薄的绢纸,心里发抖,凤静熙不是驴,是神驴!固执得简直要顶破天,而且,脾气不小,还气不得。 那天之后,她再不敢惹凤静熙动怒。 但是她开始放慢背书的速度,七天只背十二个人。发现她这样做之后,凤静熙居然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她背得慢了,他便少写一些给她。 早知如此,她折腾那一通图什么啊? 沈容容一边将凤静熙的左腿放平、盖上被子,开始揉他的右腿,一边叹气。 忽然听到凤静熙低声说:“我的腿感觉好了很多,你且歇歇。” 沈容容回神抬头看着凤静熙,他也正看着她,见她抬起头,立刻别开眼睛,但只是那一瞬间,沈容容看到他眼里的担忧。 沈容容愣了一下,心里微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累,只是想起前几天就痛心疾首。” 因为没有知觉,不会像活动左腿关节时那样剧痛难忍,凤静熙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闻言,轻声道:“是我不好。” 沈容容听了更加愧疚:“你别这么说。是我乱发脾气。”她汗颜:“你不知道,我以前当大夫,学长说我是地雷,平常看起来牲畜无害,踩一脚不分青红皂白,乱炸一大片。还总说我狗嘴吐不出象牙、满嘴歪理,能把圣人气死。” 凤静熙看着她自嘲的样子,脂粉未施的脸上闪着健康的红晕,有一点愧疚、有一点不高兴,也有一点“反正我就是这样”的无赖,各种表情在她的脸上灵动交替,衬得她格外明艳动人。他微微出神,直到沈容容询问地叫他的名字,他回过神,看着沈容容毫不掩饰的担忧,他别开头,垂下眼睫,轻声说:“你很好。” 沈容容愣了一下,看着凤静熙微微侧开的脸,秀气的耳廓微红,心里有个地方一动,她眼神更暖,大方地道:“谢谢你安慰我。” 凤静熙已经平静下来,闻言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安慰她。 沈容容得了他的夸奖,不知为什么,心里十分高兴,放下他的右腿,拉起他的左手,一边在他指骨之间力道适中地拿捏,一边问:“沈家背完了,还要背什么?”她拦不住他写字,只好每天按摩的时候,连他左手一并按按。 凤静熙淡淡道:“宫规。” 沈容容一听,脸就垮了下来:“是不是很多?” 凤静熙道:“还好reads();。” 沈容容看他一眼:“别逗了,谁不知道皇家规矩多得吓死人?” 凤静熙没说话,他并不是个善言辞的人。 沈容容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有些烦恼:“有没有现成的文书?”她怕凤静熙这拗性子真的打算靠一支笔都给她写出来,那他唯一可以动的左手也就废了。 凤静熙只看一眼便将沈容容的心思看得分明,他垂下眼睛,轻声道:“我先捡了要紧的写给你。等回了宫,替你找了册子慢慢看。” 沈容容松口气,还要说什么,就听门外长平道:“王爷、王妃,宫里的何公公来了。” 沈容容一愣,还没回过神,就听凤静熙说:“进来吧。”声音不高、语气平和安静,却显得有一股气势,沈容容又是一愣,她第一次听到凤静熙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很快,就见房门打开,长平引着一人进了屋里。沈容容刚要起身,手被凤静熙不着痕迹微扯,低头却看到他还靠在迎枕上、神色平静,她立刻坐了回去。 来人似是有些年纪,粉面无须,头戴黑色绉纱官帽、身穿暗绿锦缎袍服,足蹬粉底皂靴,臂间抱持一柄拂尘,在凤静熙榻前三尺处立定,头微仰、眼微垂,慢声道: “圣旨到――” 沈容容不自觉坐直身子,心里有一些紧张。 就听凤静熙同她温言说道:“容容,代我接旨。” 这是凤静熙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知怎的,沈容容的心里一颤,不由自主看他一眼,见他冲自己微微点头,她的心立刻觉得很踏实,轻拈罗裙,稳稳地跪下。 老太监一进门就看到不仅沈容容坐在凤静熙榻边,二人的手还拉在一起,心里不禁暗暗惊诧,静王与王妃关系恶劣、夫妻不睦,尤其王妃沈容容,甚至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做,如今却一副温顺体贴的样子,实在反常。但他是宫里混了多年的老油条,就算满腹疑团,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等沈容容跪下,吊着细嗓、抑扬顿挫地说道:“传皇上口谕,下月二十八,太子大婚,着静王凤静熙携王妃速速回宫。” 凤静熙面无表情,慢慢道:“儿臣遵旨。” 沈容容回想着以前看的古代宫廷电视剧,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叩拜了一下,跟着凤静熙说:“儿臣遵旨。” 宣过旨,原本挺背昂头的老太监,立刻换了副模样,笑出一脸褶纹哈腰给凤静熙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尖细着嗓子说道:“奴才何福给王爷、王妃请安。” 凤静熙依旧靠在榻上,淡淡看他一眼,低声开口:“何公公免礼。” 沈容容想,她知道什么叫贵族了!二十一世纪的报纸杂志互联网上什么的,整天东一个豪门贵族西一个名门世家的,全是扯淡啊,都该穿来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贵族风范。那话怎么说来着?有时候,什么都不必说,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姿态,就能告诉你他是谁! 只是之前怎么没这个感觉呢?怔怔看着凤静熙,从见面以来,她只知道他聪明、敏锐、不爱说话、善良,但倔得厉害,忍痛功夫炉火纯青,但她其实常常会忘记他皇族的身份。 想到这里,沈容容突然又想到,初时见面,凤静熙那个样子,傻子都看得出来,他被原本的沈容容残忍凌虐,难道他就没有怨言?再好脾气,他终究是皇帝的儿子,是天之骄子,受到这种羞辱,心里就没个疙瘩?可他从一醒来就是沉默的样子,她甚至在他眼中从未看到过一丝怨恨,他只是冷淡,好像对一切都不关心,甚至自己的生死都不关心的冷淡! 第8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还有,她同凤静熙就已经在别苑呆了好几个月,根据长平的话,之前的沈容容至少对凤静熙施虐三个月,这一加一减就是大半年,似乎除了长平等几个有限的人,甚至没有人发现沈容容在对凤静熙施虐。OK,这她可以当做是原本那个沈容容御人有道,严控了消息的走漏,毕竟,这种封建时代,等级严格,没有命令,外院的人很难进入内院,就算凤静熙带有随行的侍卫,如果沈容容牢牢把握内院,以自己的心腹人手严格隔绝内外院,那些人也很难得到凤静熙在内院的消息,可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就算他们是以休养的名义来此,大臣不能来打搅,可这么久了,皇帝也没有派人来探望过自己的儿子、凤静熙的兄弟也不曾来过,她记得书上说过,他是有不少兄弟的。可这几个月来,她与凤静熙与其说是与世隔绝,不如更像被人遗忘。 沈容容越想越觉得混乱,疑团越来越多。她看着凤静熙,以往的印象变得模糊,她仿佛第一次看到他,凤静熙依旧靠在床头的迎枕,养了几个月,还是瘦得厉害,长时间的疼痛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眉目间还是一贯的文雅中微微带一点清冷的淡漠,只是现在,她开始看出他身上另外一种气质,那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属于皇族的尊贵与孤傲,将他与人无形拉开距离。只是这种孤傲并不显得咄咄逼人,也许与他本身那种温和的宁静气质有关,大多数时候他只能让她感觉到一种让人舒服的清贵的温润。 她好像今天才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一位皇子,还是个像团迷的皇子。 一想到这里,沈容容心里一阵心慌意乱,不自觉焦躁起来。这时,她忽然感到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握了她一下。她眨眨眼睛,勉强收回乱成一团的思绪,凤静熙已经放开她的手,支撑起身体reads();。 她直觉伸出手,扶着他换个姿势靠着。 就听何公公恭恭敬敬地正在同凤静熙说话,他一直半恭着身子,笑着问道:“殿下近来身子可好?” 凤静熙掩口低低咳嗽了一阵,淡淡道:“一切都好,有劳公公费心了。” 何公公笑道:“主子大安,便是我们当奴才的福分。殿下这次同王妃到别苑修养时日颇久,皇上在宫里日夜惦念,总同奴才说,盼着殿下身子能好起来,这次派奴才来传旨,也是对奴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务必问了殿下的病情,回去一一禀报。” 凤静熙垂眸道:“让父皇挂心了。” 刘公公笑着说:“皇上一向疼惜殿下,如今,奴才见殿下气色好了很多,回去禀了皇上,皇上定是高兴万分。” 沈容容目瞪口呆,忘了之前的思绪纷乱,她正忙着开眼长见识,围观睁眼说瞎话,凤静熙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这公公居然面不改色赞他气色颇好?简直满嘴鬼话。 正在沈容容惊愕的当儿,就听刘公公又说道:“殿下,如今圣旨已经传到,奴才还要回宫复命,请恕奴才先行告退,还请殿下与王妃殿下早日回宫,皇上盼着呢。” 见凤静熙点了点头,刘公公又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待刘公公走后,沈容容等了半晌,不见凤静熙开口说话,她迟疑了一下,问凤静熙: “我们要回去了,对吗?” 凤静熙侧头咳嗽了一阵,闭着眼睛低声说道:“不会有事的。”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的侧脸,恍惚刚刚那个一瞬间遥不可及的他又回到她的身边,他用那样的姿态、那样的语气同她说“不会有事”,沈容容觉得很安心。 见他眉间染上倦色,她替他掩掩被角,将暖炉放到他的左手,轻声道:“你休息一下,我叫人收拾,明天我们就启程?” 凤静熙靠在榻上没动,淡淡回了一个“嗯”字。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荒唐地想,大哥,给你跪了,气场,这就是气场! 原本计划隔天启程,但因为凤静熙当晚开始发起高烧,直到三天后,沈容容才同凤静熙踏上回程。一路上,凤静熙吐得厉害。沈容容忍无可忍,撩起车帘问坐在车夫旁的长平:“不能挑平坦的路走吗?” 长平一脸莫名其妙:“王妃,咱们走的正是官道。” 沈容容又问:“那可不可以换一辆好点的马车?” 长平摇摇头,回答道:“小姐,王爷身子不好,整个宫里,除了皇上之外,听说,咱们的马车比太子的还要好。” 沈容容愕然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那就走得慢点吧,这样一路颠回去,我怕他连胆都要吐出来了。”说着,她冲车内努努嘴。 长平为难地看她一眼,也压低声音吞吞吐吐道:“王妃,启程前您交代过王爷身子弱、受不得颠簸,寻常从别苑到国都,至多半天的路程,咱们现下是计划着走上一整天的。” 沈容容镇定地说:“那就照着两天的速度走,总之,慢、慢、慢。” 长平还没说话,就听车厢里凤静熙淡淡道:“不必放慢速度,我撑得住。” 沈容容闷闷地钻回车厢,凤静熙靠在倚着车壁的一张卧榻上,脸色苍白reads();。她拿出手帕替他擦去额头的冷汗,皱着眉恼道:“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倔的人。” 凤静熙低声道:“我没事。” 沈容容撇撇嘴,不以为然:“在你眼里,你什么时候有事过?”她从来没见过凤静熙喊痛,就是无麻接骨的时候,他也不过偶尔低吟一声半声。 凤静熙没说话,他本就不是多言的人。 车辙滚在路上与马蹄踏在地面的声音隐隐传进来,衬得车厢内一片宁静。沈容容捧着凤静熙写给她的小册子却看不下去,从车角矮柜里翻出几本书,居然都是些兵法、策论的著作,她也不感兴趣。抬头见凤静熙身上的薄被有些垂落,她替他重新拾起掖好,坐在旁边发了会儿呆,她又开始研究那套用磁石黏在矮几上的茶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正在她举着茶壶摆弄,就听凤静熙低声问:“沈家你都背熟了?” 沈容容无聊地放下茶壶,答道:“背熟了。” “那我教你宫规。” 沈容容干脆地拒绝:“不要。你一起身就吐得厉害。而且,”她得意地看他一眼:“就防着你这招呢,我连笔墨都没带上车。” 凤静熙淡淡地说:“我口述,你跟着记吧。” 沈容容一愣:“啊?”他不是说过不口述? 凤静熙闭着眼睛,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同她说道:“回宫后,你只说自己失足落水失去记忆就好,距离太子立妃之日还有些日子,我先教你大典之上的基本礼仪,姑且应付过去,至于其他,过后,我再慢慢教你。”他顿了顿,续道:“她是我的正妃,素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热衷交际,回去后,你必然要面对各种饮宴交往,熟悉宫里的规矩前,还是少去为妙,实在推脱不开的场合,我与你同去,自会帮你周圆。” 说到这里,凤静熙突然侧过头去,断断续续咳了一阵,喘口气,才继续慢慢说道:“皇宫生存的确不易,但只要韬光养晦、谨言慎行,也并非一件难事。”说完,又是一阵剧咳。 沈容容默默倒了杯茶递给他,他却摇摇头,她只能扶他重新躺下,看着他无力地歪靠在榻上,因为只有一只手可以作为支撑,他其实连这样靠着都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可是他拖着这样的身子,替她写了上百个人的资料。沈容容心中感动,也有一丝莫名的悸动,她不自觉扯着一角锦被,低声问:“你为什么肯帮我?” 凤静熙抿抿唇没说话,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忽然,一片阴影罩在他的头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轻如点水的吻落在他的额头。 沈容容微笑地看着凤静熙怔住的样子,她总算看到他除了平静和忍受疼痛之外的表情。伸手点住凤静熙俊秀挺直的鼻尖,她得意地笑,愉快地说:“凤静熙,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凤静熙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愕然,沉默,表情木然。 沈容容哈哈大笑:“逗你玩啦,你对我真好。”她知道,他要她背宫规不过是看出她的不安,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他难得说这么多话,也只是想要她安心。 这个人,是个很害羞、很沉默、很内敛的人,因为是这样的人,他的温柔藏得很深。 果然,凤静熙又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沈容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却充满又暖又痛的感觉,她扯了扯他的手,让他抬起眼看自己,她专注地望进他璨如星辰的眼里,轻轻说:“我是有点不安,但我胆子大得很。你晕车得厉害,不要再忍着难受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很好,因为我相信,你会护我周全。” 第9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眼底信任的光芒让凤静熙微微一怔,他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抿抿唇,什么都没说。 沈容容也不在意他说不说什么,她打算想法子骗凤静熙喝点水,出行在外多有不便,为了不麻烦她,从早上起,他一口水都不肯喝。这头倔驴! 她拿出枸杞和红枣,正打算泡水,突然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沈容容没站稳,一头栽到凤静熙身上,凤静熙吃痛哆嗦了一下,没有吭声。沈容容连忙爬起来,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名护卫打开车门将长平推进来,匆匆说道:“遇袭了,保护王爷、王妃!”说完,立刻关紧车门。 马车突然开始加速,隔着厚厚的车壁,传来马儿尖烈的嘶鸣和凌乱的马蹄声。 沈容容反应很快,首先想到要把紧靠车壁的凤静熙移到马车中间,只是,她还来不及叫长平帮忙,“嗖嗖”数声,几只利箭破车而入。 火光电石之间,有人将沈容容一把拉倒,也就是同一个刹那,有一只箭堪堪擦着沈容容的鼻尖飞过去,“叮”地一声叮在车壁上。 沈容容再冷静,终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瞪着车顶,瞬间一身冷汗。 一只苍白的手将她拉回神,她侧头,望进一双沉着冷静的眼中。 刚刚的刹那,凤静熙用唯一可以动的左手居然撑起自己的身体,倒下的刹那,借着马车的颠簸之力,将她几乎整个压在了身下。 “你……”沈容容刚要叫他别动。 凤静熙忽然低喝一声:“别动。”横压在她胸前的左手一用力,将她抬起的半个身子又压了回去。 两人的头顶上,又“嗖嗖”飞过几只利箭。之后是短暂的平静,车身颠簸得更厉害,冷风从车壁利箭穿过的洞中涌入车内,霎时一股肃杀的寒意。 沈容容定了定神,低头看伏在自己身上的凤静熙,他脸色煞白,额角全是冷汗。她刚稍稍一动,他立刻抽了口气,但马上咬住嘴唇没出声。 沈容容知道他一定是疼得厉害。她咬咬唇,刚要开口,就听凤静熙抖着声音,艰难道:“别动。” 沈容容瞪他一眼,压低声音吼道:“你别逞能行不行!” 凤静熙抿着嘴不说话,压着她的左手用力,将她压得更紧reads();。 “你……”沈容容想使力推开凤静熙,但颠簸的马车加上凤静熙的重量,让她竟然一时无法将他推开,她恼火地叫一旁的长平:“帮我把王爷拉起来。” 长平一脸惊魂未定,听了沈容容的话,赶忙过来,正要伸手去扶凤静熙。凤静熙忽然抬头看她一眼,长平立刻吓得停在原地。 沈容容咬咬嘴唇,低声道:“凤静熙,你这样很容易受伤,你的身子也受不了。” 凤静熙只答了两个字:“无妨。” 马车还是颠簸得厉害,车外,除了开始,随行侍卫出声问过几句来着何人之类的话,便再没有人出声,绵密的打斗声愈演愈烈,兵器相接发出金属特有的刺耳声音愈发频繁,时有利器j□j人体里发出的瘆人声音以及压抑的闷哼。沈容容躺在车底板上,头昏脑涨间不时听到车壁传来“砰砰”的闷响,仿佛有人不停试图接近马车,车里却静得厉害,只有风声、她与凤静熙、长平三人的呼吸声。凤静熙的脸几乎擦在她的鼻尖,喘息急促而吃力,仿佛随时会戛然而止。 沈容容低声问:“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 凤静熙重重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低声道“不清楚。” 三只利箭又穿了进来,擦着凤静熙的肩膀过去,钉在车壁。 沈容容强迫自己定下惊魂,感觉凤静熙靠在自己身上的左腿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凤静熙冷抽口气,将嘴唇咬得渗血,却依旧压在她的身上。 沈容容看了眼长平,道:“长平我顾不上你,保护好自己!” 长平总是羞怯的大眼里,惊恐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小姐,长平没事。” 沈容容看了眼凤静熙,低声同长平道:“我们必须保护好殿下。” 长平重重地点头:“我听小姐的。” 沈容容说完便用力打算推开凤静熙,她四肢健全,没道理让一个身带残疾还身上有伤的人保护,说出去不是要笑掉人大牙? 凤静熙却忽然出手点在她肩膀的穴位,他手上的力道并不重要,用劲却十分巧妙,沈容容立刻动弹不得。 沈容容大怒:“凤静熙,你这个小人!” 凤静熙因为这一下用力,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忽然歪头,“哇”地呕出一口血。 沈容容急喊长平:“长平,快把殿下从我身上移开。” 长平手忙脚乱爬过来,还没摸到她的衣角,就被凤静熙冷冷一眼吓得不自觉收回手,连沈容容都被他少见的冷厉神色吓到了一刹那。只是她立刻回过神,暴怒起来。她被他死死护在身下,可她一点都不感激他! 剧烈的晃动中,沈容容动弹不得,眼看着又有几只利箭射进来,有一只甚至就钉在凤静熙的腿边。 沈容容怒道:“凤静熙!气死我了!” 正在这个时候,车身一个猛烈的颠簸,将车内的三人重重抛起,又重重掷落。沈容容撞到桌子上,痛得泪花四溅、金星乱冒,但居然身体又可以动弹了,她抬眼看到凤静熙也因为这一颠簸狠狠撞在车壁上,她忍着头痛和头晕,爬到凤静熙身边,怒道:“你逞什么能!”说完她照着之前凤静熙压住她的样子使足吃奶的力气朝着他压过去。 凤静熙原本靠在车壁上,沈容容扑过来的时候,他本是撑着身体要躲开,不知为什么,却忽然不动了,待沈容容扑到他身上的刹那,他抬起左手将她往怀里一拉,失去唯一的支撑,他倒下去的同时忽然扭转身子,倒向沈容容的侧面reads();。 “噗”的一声闷响,沈容容感到凤静熙的身子猛地一震,一股热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手臂滴淌到她的腿上。 沈容容脸色刷地就白了:“你被射中了!” “不要紧……”他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可以开口说话,低声道:“不疼。” 箭钉在他的右腰上,没了小半。 他替她挡了一箭。沈容容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车外打斗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马蹄声、嘶鸣声、刀剑声滚在风里,唯独没有人的声音,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连这种诡异的气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突然又变得悄无声息。 马车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一个玉冠轻袍的年轻男子跳了进来,对着凤静熙喊了一声“三哥”,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大骇: “三哥,你受伤了!” 他看着两人身上的大片血迹。 凤静熙低垂着头,大半身子倚在沈容容的怀里,听到有人叫他,勉力抬起头,脸上一片惨白,看了一眼对方,垂下眼睛,淡淡地说道:“七弟。” 那青年正是七皇子凤静逸。 “你忍忍,三哥,我马上带你回府。” 凤静逸立刻对外面果断道:“立刻回静王府,叫陈武先回去,叫最好的太医带最好的药到府里候着。” 一个怒意十足地声音拦住他:“不行!不许动!” 凤静逸愕然地回过头瞪她,那表情好像看到一个怪物。 沈容容火冒三丈,怒道:“脑子进水了?他受这么重的伤,不立刻处理伤口,等跑回城里,还活不活了?”说完,对长平道:“去拿酒、还有我的药箱子。” 长平立刻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把东西拎了回来。 “你发什么呆呀,不想救你三哥了?”沈容容一把推开他,抽出剪刀,利落地剪开凤静熙伤口周围的衣服,抬头见凤静逸还是呆呆不动,她火大地踢他一脚:“还不赶紧把这里清理一下!” 凤静逸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呼来喝去,还挨了一脚,脑中一片空白,三下两下就把凌乱的马车里收拾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才回过神,狠狠瞪着沈容容。 这个该死的女人! 沈容容眼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慢慢把凤静熙侧抱在自己怀里,掠开他被冷汗黏在脸上的头发,轻声道:“箭的位置不好,我得马上替你把箭j□j。” 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不行!”凤静逸一把拦住沈容容,完全不信任地看着她,冷冷道:“我不会把三哥的命交到你这种女人手上。” 沈容容一剪子戳过去,如果不是凤静逸躲得快,那一剪子已经在他手臂戳个血洞。 这个功夫,沈容容已经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凤静熙的嘴里。 “你给我三哥吃了什么?!”凤静逸又惊又怒,想伸手阻拦,又畏于她手里寒光闪闪的剪刀,只能恶狠狠瞪着她。 沈容容头也没抬,随口道:“毒药。”说完,她取出银针,手起针落,扎在凤静熙身上几个止血穴位。 第10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脸色死白,对着一脸惊怒的凤静逸无力地摇摇头,平静地低声说:“我信她。” 凤静逸一怔。 “靠边。”沈容容推开呆住的凤静逸,就着长平的手含了一大口烈酒在嘴里,手上用力,果断将箭拔了出来丢在一旁,血瞬间喷涌出来,几乎同时,她一口烈酒喷洒到伤口处、翻手拿起另外一只预备好的瓷瓶,将药粉洒在伤口上,抽过药箱里一条干净的布巾,撒上药粉压在伤口处,再用布条缠好固定,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把好不容易回神的凤静逸又看个目瞪口呆。 把凤静熙小心翼翼移到空处躺好,她立刻大发雷霆:“没知觉就可以随便挂彩?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脑子也跟你弟弟那个蠢蛋一样进水?你身体那么弱,伤口很难愈合你知不知道!这么重的伤,得养到猴年马月?你长点记性行不行!” 凤静逸震惊地看着沈容容。 沈容容没注意到凤静逸的异常,她火气还很大,正要再说什么,凤静熙忽然头一歪,剧烈地咳嗽起来,跟着呕出一大口血。 沈容容立刻不敢说话了,快手快脚接了长平递来的水伺候凤静熙漱了口,又替他换了染血的中衣,让长平从柜子里取出厚毯严严实实裹起来。 凤静逸默默看着沈容容熟练地伺候凤静熙漱口、更衣,他注意到,沈容容甚至先垫了块棉巾在凤静熙胸前,才把水喂到他口中reads();。他不禁暗自惊诧,沈容容什么时候和三哥感情这么好了? 沈容容不敢再骂人,但心情实在差得很,收拾利索凤静熙,一扭头看到凤静逸还在旁边盯着自己发呆,一脸蠢相,立刻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不自觉摆出过去当主刀医生时的威风,劈头就训:“呆坐着干什么?绣花呢?磨磨蹭蹭,还不赶紧送我们回去!” 凤静逸是当今皇上的幼子,连皇帝都甚少斥责过他,何况他一向瞧不上的沈容容,闻言立刻沉下一张脸,正要反唇相讥,不经意瞥到凤静熙惨白的脸色,只得硬生生忍下这口气,黑着脸撩帘冲外面没好气道:“启程!给我走稳点!” 说完,他回过头,正要狠狠斥责一番,却见凤静熙正同沈容容说话,他整个人埋在厚实的毯子里,只露出一张削瘦的脸,显得十分疲倦,神情是他熟悉的淡然,只是细看,眉宇间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这个发现让凤静逸以为自己一时花了眼,他不禁睁大眼想再确认,就听见凤静熙低声同沈容容说:“我没事。” 沈容容闻言立刻柳眉倒立,就在凤静逸以为她又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她竟然忍住了,冷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半晌,不高兴地小声问他:“你说实话,到底觉得怎么样?不许瞎说!” 凤静熙摇摇头,刚要说话,沈容容立刻拧起柳眉瞪他一眼,凤静熙眼底闪过一抹暖意,表情仍是淡淡的,轻声道:“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累。” 沈容容又瞪他一眼。 凤静熙抿抿唇,只得低声道:“手腕大约是刚才扭到了。” 沈容容立刻拉出他的左手,果然手腕那里已经微微肿了起来。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取了凉水替他冷敷。 马车已经慢慢走动起来,凤静逸看着眼前的一幕暗暗心惊,却不动声色,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沈容容,车厢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就听沈容容忽然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这次看你还怎么写字。回去我天天在你面前摆上一把毛笔,馋着你。” 凤静熙原本一直闭着眼睛,就连凤静逸都以为一贯少言的三哥不太可能会说什么,沈容容更是没指望他回答,不想他却忽然睁开眼睛看她一眼,低声道:“我能写。” 凤静逸大愕。 沈容容大惊。 半晌,沈容容咬着牙恨恨道:“凤静熙,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凤静熙居然又回答了她一句:“你不是兔子。” 沈容容冷冷地道:“我当然不是兔子,我是老虎。” 凤静熙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忽然脸色一白,歪过身子一阵干呕之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沈容容一下一下替他顺着胸口,没辙地叹口气:“凤静熙,这次你真的只能忍忍,回去我改改这马车,给你造一驾‘躺得舒服’。” 凤静熙闭着眼睛躺在她怀里,她的怀抱十分温暖,他却已经一身冷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腰上隐隐开始传来痛感,半边身子却重得仿佛灌了铅一动都不能动。马车颠簸,昏沉间,隐约听到沈容容的低语“本来底子就不好,好容易养出二两肉,又伤成这样,可怎么好……”。 他想起沈容容的吻。 那个吻,温凉柔和,软得像一阵初夏傍晚里的风。他勉力张开眼睛,目光落到垂在被上的右手,那只手腕骨突出,手指无力地蜷缩着,什么感觉都没有。凤静熙目光里微弱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 他是一个废人。 大约傍晚时分,马车终于行到了静王府reads();。管家早已经得了信儿,带人抬了软榻在府外等着。因为凤静逸给宫里也送了消息,宫里早早派了太监带着太医也一并跟着等在府外。 马车一停,凤静逸率先跳下马车,指挥众人七手八脚将已经昏睡的凤静熙用软榻一路抬进寝房。 太医为凤静熙诊脉的时候,那宫里派来的太监此时上前来与沈容容见礼,他自称姓罗,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看凤静熙的情况。 沈容容心里记挂凤静熙,又摸不清他的身份地位,同他客气几句,便直言担心凤静熙,招了下人伺候他喝茶,自己闪进凤静熙寝室,没注意到那罗太监眼底飞快闪过的一抹诧异。 两进的寝室里,太医正打开凤静熙伤口上微微渗血的绷带,那医正是个胡须微白的老者,看来颇有些年纪,见到伤口后,不觉一诧,抬头问坐在一旁的凤静逸:“七殿下,不知这伤口是谁处理的?” 凤静逸一听就站起来,急道:“柳医正,可是有什么不妥?”一边心中暗恨,就知道不该放任沈容容那恶女乱来。她对三皇兄何曾安过好心? 不料那柳医正道:“不,这伤口处理得极妥当。静王殿下这箭伤位置不好,虽未伤及要害,但易出血不止。如今,有人以银针封穴、兼以绷带紧勒止血,才使静王殿下不至于失血过多、危及性命,如今只需好好调养便可慢慢恢复。但不知是何人处理的伤口。” 凤静逸闻言一怔,不自觉将目光转向沈容容。柳医正顺着凤静逸的目光,见竟是沈容容,不禁心中微讶,没想到静王妃竟懂医。 沈容容没心思关心别人的想法,只是简单道:“当时情况特殊,我也只替殿下简单止血,还请柳太医替殿下仔细诊治。” 柳医正忙一躬身:“微臣一定尽心。”说罢,果真仔细替凤静熙重新清理伤口、上药、复以干净绷带包扎好。 待到诊脉时,柳医正一按上凤静熙腕上的脉搏便是一怔,不由抬头看了沈容容一眼。 沈容容面色镇定、一副坦荡的表情。 柳医正眼皮一跳,立刻敛眉垂眼专心诊脉,却越诊越心惊不已,凤静熙的脉象显示他除了今晚的伤口外,近期还曾遭过重创,但亦曾被精心调养了至少数月。只是,近几个月来,太医院不曾听说三殿下召见太医,且据闻,三殿下凤静熙同王妃沈容容到别院休养已经数月……柳医正不再想下去,放开按脉的手,他聪明地对此事提也不提,只是道:“王妃对伤口处理得极好,只是静王殿下终究失血过多、素来身子又弱,虚不受补,我先开副温补的方子,让太医院的药侍将药送来,只要好好将养,虽是要多耗些时候,但静王殿下定能康复起来。”说罢,坐到寝室外厅一张花梨木嵌缠丝白玛瑙圆桌前快速写了张方子。 沈容容叫人到花厅请罗太监到寝室里见了凤静熙,又让柳医正重述了一遍凤静熙的病情,双方又客套了几句,罗太监便说要回宫复命。 待送走罗太监又找人跟了柳医正去太医院取药,天色已经全黑。沈容容松口气,转过头,却见到凤静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同凤静逸说话。 他低声同凤静逸说:“我没事,你回去吧。” “三哥。”凤静逸担忧地叫了一声,见凤静熙仍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不自觉声音弱了下来,竟然有些嗫嚅,软声道:“你这次伤了右腰。我不放心……” 凤静熙淡淡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有容容陪着我。” 凤静逸张口欲言,抬头却见凤静熙神色恹淡,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凤静逸满腹的话却一句都不敢说,凤静熙的固执满朝皆知。他只得垂下肩,黯然道:“三哥,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往屋外走去。 第11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就在他正要出屋的时候,凤静熙忽然叫住他:“七弟。” 凤静逸回过头,就听凤静熙淡淡道:“今日之事,不必再查。” 凤静逸怔住,愣愣看着凤静熙。凤静熙整个人埋在锦被里,单薄得厉害,月白的帐子映着烛光明灭,衬得他更加苍白,仿佛随时就要消失不见,唯有清辉如月的眼睛深邃干净,望着他的目光睿智、沉静,洞彻一切。 凤静逸的心狠狠一颤,痛得厉害。他低下头,再不敢看凤静熙,咬咬牙,僵硬道:“你好好休息。” 说罢转身,逃一般离去。 等凤静逸走了,始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容容慢慢踱步到床边,闲闲地坐到他面前,替他将两条腿垫高一些,又重新覆好锦被,双手环在胸前,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慢慢悠悠地问:“为什么你伤到腰上,你弟弟那么紧张?” 凤静熙微微一怔,敛睫正要别开眼,一只秀气白嫩的手指点在他秀挺的鼻尖微微用力按了一下。 “凤静熙,你老实交代。” 凤静熙顿了一下,垂下眼睛,轻声道:“说了也没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脸颊上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沈容容道:“说什么呢!”她脸上又起了薄怒:“什么说了没用,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没准我就能帮你呢!” 凤静熙依旧垂着眼睫,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低弱的嗓音倦意无限:“我的身子我清楚,已经是不中用了,何苦……” “凤静熙!”凤静熙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沈容容打断,她瞪着他,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大滴大滴,断线珠子一般。 她哭着道:“你放屁!什么不中用!你哪里不中用?”她指着他,带着泪斥道:“你当我是个二把刀庸医看不出来吗?你除了腿上的先天残疾无法治愈,其他都是后天伤害,只要好好治病调养,怎么不能恢复?受伤养伤、中毒解毒、体虚温补,可你呢?受伤忍着、发烧忍着、痛了也忍着,有你这么糟蹋自己身子的么?这不是找死么?让人眼看着干着急,你是要急死我么……” 凤静熙愕然,看着沈容容忽然泪流满面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无措,半晌仍不见她停下,他低咳了一声,低声道:“你莫哭了。”嗓音里有一丝罕见的无奈。 沈容容不说话,就是红着眼睛掉眼泪。 不得已,凤静熙只得低声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我这病的确无药可医,说出来不过徒曾烦恼……” “那你到底说不说reads();!”沈容容皱起眉头,眼泪又掉了好几颗。 凤静熙默默看着她,看她眼泪一串一串掉下来,眼睛红得好像一只兔子,他忽然叹口气,似是实在无计可施投降一般,轻声道:“我说就是,你……莫要再继续掐自己的腿了。” 沈容容一愣,见凤静熙沉静地望着她,灿如星河的目光睿智、明亮、了然。 “矮油,被你发现了。”沈容容立刻大大方方收起眼泪,咧着嘴用力揉自己大腿,嘴里“咝咝”抽着凉气咕哝道“好痛、好痛……”,浑然不觉不好意思。 凤静熙无奈地看着她,这一次,他的情绪完全没有掩饰。 沈容容耸耸肩膀:“这招果然好用,我以前还不信呢。” 凤静熙无声叹口气,叹息之后却暗自微怔,他已经很久不曾叹过气。凤静熙垂下眼睛,不愿意想叹息背后的原因。 他撑着自己试图起来,手还没有用力,沈容容已经把手伸过来扶他靠在床头的迎枕上。 她已经小心翼翼,凤静熙仍然脸色白了一白,掩口低声咳嗽了好一阵,才喘口气,就着她递来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将杯子放到一旁,沈容容轻轻问:“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早就觉察到不对劲,过去曾问过几次,凤静熙始终回避。 凤静熙垂睫,只觉心中一痛,硬生生咽下喉口的腥甜,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并非中毒,而是中了蛊。” 沈容容惊讶地瞪大眼睛,在现代,她只在小说里看过“蛊”这种东西,现实中从不曾遇到过,她一直以为这东西是杜撰出来的,或者就是古人为了将某种病征或毒物神化而故意扯淡,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种东西。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道:“这蛊就是让你右侧身体麻痹,右眼失明、右耳失聪的元凶?” “嗯。” 沈容容闻言皱起眉头:“没法子把那个蛊弄出来吗?” “嗯。” 沈容容想了想,问道:“那东西会要你的命吗?” 凤静熙无所谓道:“也许吧。”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沈容容满意,她还想再问,但显然,凤静熙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掩口低咳了一阵,轻轻问她:“你又是哪里学来的昏招?” 沈容容漫不经心道:“我在那个世界的医院里,我们科主任教的。”她的心思还在那个蛊的身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凤静熙只得又问:“她也是个女的?” “男的。” 凤静熙一愣:“男人教你装哭?” 沈容容终于把注意力又放回谈话上,有些无奈地答道:“嗯,那老头是个二百五,昏招阴招损招一大把,教得我们科里没几个正经的。”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好笑,也有一些失落,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除了家人,她最想念科里那群神经病。 凤静熙将她的思愁看在眼里,慢慢垂下眼睫。他听她描述过她原本那个世界的精彩缤纷,与那个世界相比,这个世界丑而枯燥,与她身边曾经的人相比,他……他闭上眼睛,漠然地斩断思绪。 沈容容已经从愁绪中走出来,既来之则安之,她总是很容易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人reads();。 她看着沉默的凤静熙,并不知道这短短一瞬间,凤静熙的心思已经几个起落。她似笑非笑道:“除了胡搅蛮缠的之外,凡是有不配合的病人,我们科从医生到护士都用这招对付。”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一下,看他一眼:“尤其对你这种看着冷漠其实心肠善良的。” 凤静熙面无表情,垂眼看着身上的被子不说话。 沈容容扁扁嘴:“凤静熙,这是我最后的一招了,打从跟科主任学来,我还没用过。你是我遇到过最倔强的病人。” 凤静熙强打起精神,淡淡道:“你是我见过最固执的大夫。” 沈容容又扁了扁嘴:“我这叫对病人负责。我医德也许不高,但我很有职业道德。” 凤静熙扯扯唇角没说话,神情显得有些萎靡。 沈容容看着他倦倦的眉眼,觉得不对劲,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警觉道:“为什么你弟弟听说你伤在右腰,那么紧张?” 凤静熙垂着眼睛本不想回答,想到她刚才的话,只得道:“那蛊虫在我右侧体内。” “所以呢?” 他沉默了一下,淡淡道:“蛊虫受到惊吓,会自休眠中醒来。” “然后呢?”沈容容紧紧盯着凤静熙,忽然惊觉他额间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她立时将手探进他的衣领,果然中衣已被冷汗浸透,而凤静熙因为她的碰触,身体一抖,脸色立刻变得雪白。 沈容容不自觉心里一寒,哑声道:“会痛,对不对?” 凤静熙闭着眼睛,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沈容容本能想掀开被子检查,手却忽然抖了起来。她刚刚不过轻轻碰了他一下而已……现在,换她的心也开始跟着颤抖起来。 她力持镇定,尽量平静地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痛起来的?” 凤静熙有气无力道:“没很久。” “你一直在痛?为什么不早说?”沈容容杏眼圆睁。 不想凤静熙看她一眼,慢吞吞道:“同你说话,分了心,也就不那么痛了。” 沈容容一噎,无奈地看他一眼,低声问:“难道没办法止痛吗?” 这次,凤静熙连话都没说,只摇摇头,又是一阵冷汗。 沈容容默然,她看着凤静熙安静地忍痛,她想帮他缓解疼痛,但他中蛊的那一侧身体,哪怕很轻的碰触都让他疼得厉害。 她低声问他:“难道没有什么止痛的药吗?” 凤静熙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摇摇头:“止痛药吃了也不顶用。” 这一次,沈容容实在束手无策,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 不论如何,就算有天大的深仇大恨,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有人竟然用这样一种残忍的手段让一个人生不如死,这个人甚至本就身负残疾,这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凤静熙疼了整整一夜,天明的时候,他终于痛得昏了过去。 沈容容看着他昏死过去,竟然觉得十分庆幸,至少,昏过去的时候不会有感觉。 第12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可是她只庆幸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凤静熙悠悠转醒。见他醒来,沈容容端了水过来,想告诉他,等喂他喝过水,她就让人把早在厨房煨着的鸡汤端来。 凤静熙的手,抖得握不住杯子。 沈容容怔了怔,忽然低声道:“还在痛?” “嗯。”凤静熙只是发出一个简单的音,却仿佛耗尽了力气。 她看着他平静苍白的脸,开始发抖:“你……你知道会这样是不是?” “嗯。” “……这不是第一次对不对!”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凤静熙听懂了,迟疑了一下,他低低“嗯”了一声,重重喘口气,看着一贯冷静的她竟然破天荒流露出一丝慌乱,他压抑着颤抖,低声道:“我受得住。” 沈容容哑然,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涩声问:“到底要痛多久?” 凤静熙低声咳嗽了一阵,淡淡地说:“蛊虫重新休眠大约要7天的时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 沈容容骇然,好半天,才干干地说:“你……就这么忍七天?”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哑口无言,半晌,尊敬地冲他抱了抱拳:“大哥,给你跪了。” 凤静熙皱着眉头看着她。 这个时候,长平隔着门道:“王妃,内侍陈总管求见殿下。” 她询问地看看凤静熙。 凤静熙问她:“你记得他们是谁么?” 沈容容倒背如流:“陈林,王府内院的内侍总管太监,是你跟前的老人,在宫里就伺候你,办事有条理,性格温和坚韧、恪尽职守,忠于你,不喜欢沈容容。” 凤静熙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陈林进来恭恭敬敬给二人请安。 凤静熙低声道:“陈公公请起。” 陈林起身站在距离床榻三尺处,就见凤静熙整个人埋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来,一头冷汗,瘦得几乎脱型,不禁眼眶微红,哽声唤了一声“殿下……”,碍于身份,却不敢再多言。 凤静熙淡淡道:“这些日子,府里劳公公与陆总管费心了。” 陈林拭着眼泪,哽咽道:“不敢,这是老奴应尽的本分。” 凤静熙咳嗽了几声,慢慢道:“你同陆总管说,外院的事,让他看着处理reads();。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他看了沈容容一眼,垂下眼睫道:“让他去问容容。” 陈林闻言一怔,还没回话,就见在府里伺候凤静熙日常起居的近侍太监常德端了鸡汤进来。 昨日太医给凤静熙看诊之后,沈容容就留了长平伺候,常德见凤静熙不发话,只得离开,又不敢回屋休息,就一直守在外间伺候,后半夜,长平拿了一张方子出来去小厨房熬汤,借着送鸡汤的机会,他才进了内室。 往常陈林在的时候,都是陈林亲自伺候凤静熙,如今,陈林自然而然上前要取碗盅,没想到沈容容先一步接了碗盅。 见她竟然亲自喂凤静熙,陈林、常德俱是一怔。 沈容容正同凤静熙解释:“人参药好性奸,你吃了能吊一时之气,实则后患无穷,我又加了几味药让长平一同熬了鸡汤,等你熬过这几天,咱们再慢慢调养好不好?” 凤静熙问都不问,点点头,含了她送上来的汤,只是刚喝了几口,他脸色一变,侧身呕了起来。若不是沈容容手快扶住他,他已经滚下床榻,但那一口污物几乎都呕在了她的身上。 陈林、常德俱是一惊,尚未回魂,又是一震,只见沈容容面不改色,带着长平麻利地伺候凤静熙漱口、擦嘴,换了干净的中衣,扶他重新躺回迎枕里,同他低语几句,见凤静熙轻轻摇了摇头,她说了声“好找照顾他,我换件衣服就出来。”,转进侧间不多时,果然只简单换了件常服便出来,净了手,又坐到凤静熙身边。自始至终,沈容容神色如常,像是十分习惯这种情况,完全不复往日与凤静熙之间的疏离淡漠。 见陈林、常德二人还在,她笑着摆摆手:“两位各自去忙,留下长平就行,有事我让长平去找你们。” 二人目光皆转向凤静熙,没想到凤静熙居然冲他们点了点头。 无奈,二人只得退出屋外。 出门前,凤静熙忽然开口叫住陈林,他看着陈林,目光中一派了然,淡淡道:“公公,不可私查容容。” 陈林脸色微变,终于忍不住飞快看了沈容容一眼,回头迎上凤静熙沉静的眸子,他心一沉,低声道:“老奴记下了。”说罢,带着常德躬身退出寝室。 待二人离开,凤静熙慢慢闭上眼睛,就听耳边沈容容笑道:“他们看我的目光,好像我是匹害群之马。” 凤静熙勉强睁开眼,声音低弱:“陈公公并无恶意。” 沈容容安抚地拍拍他,笑道:“开玩笑而已,我知道他们担心你。”说罢,又皱起眉头:“你别说话了,好好歇着。” 凤静熙低声道:“你也去歇着吧,让常德进来伺候……” 沈容容瞪他一眼,不高兴道:“他能有我伺候的好?!”好歹她可是专业的。 凤静熙闻言微愕,看着沈容容一双杏眼里忽闪的不满,苦笑一下,依言闭上眼睛。 门外,陈林与常德一路无言走到僻静处停下。 常德低声道:“陈公公,您看这……” 陈林道:“从长平那里可探得什么?” 常德微躬身,道:“长平只说,王妃曾于别苑失足落水失去了记忆,之后就性情大变,照顾殿下十分尽心,饮食起居、用药进补一律亲自服侍。” 陈林不语,昨日王爷回府,他与陆翁堂便觉有异,只因一向拒殿下千里之外的王妃竟亲自守在殿下身边,今日一早,陆翁堂与他传了消息,说是问过随行侍卫,在别苑,沈容容借口凤静熙需要静养,侍卫一律不得入内院,只沈容容身边几个陪嫁亲随跟了进去,期间,内院消息全部隔绝,侍卫曾试图打探却一无所获,只知道大约四个月前,内院曾请过大夫给王爷问诊reads();。 他沉吟片刻,嘱咐常德:“你且专心伺候殿下,凡事机警点,明白么?” 常德心领神会,又行个礼,转身匆匆离去。 打发了常德,陈林站在原地望着凤静熙居住的三苦阁又沉吟了片刻,方转身离开。 陈林亲自去了外院找陆翁堂。 陆翁堂三十开外,中等身材、面白无须、长得并不出众,但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此时正在外院理事,见陈林来了,即刻撂下一众管事,携了陈林到内堂。二人落座,陆翁堂开门见山问道:“可查出不妥之处?” 陈林摇摇头,慢慢道:“殿下不许你我私查王妃。” 陆翁堂闻言一愣,见陈林不像说笑,忍不住眉头一皱。 低头思虑半晌方抬起头道:“我听随行侍卫说,此番归程遇袭,殿下的腰伤,是因为替王妃挡了一箭。” 陈林听了,虽皱了皱眉,却一副不以为怪的样子。 陆翁堂挑挑眉。 陈林道:“从昨夜到现在,王妃一直在殿下身边伺候,今早,殿下呕了王妃一身,王妃连眉都没皱一下。” 这怎么可能?!陆翁堂愕然,脱口道:“她不是一向对殿下避而远之?” 陈林看他一眼,慢慢续道:“殿下让你这些日子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去回禀王妃。” 陆翁堂一听,真是有些坐不住了。他皱眉看着陈林:“老陈,兹事体大,你莫要诓我。” 陈林苦笑道:“这是王爷亲j□j代的。” 纵是陆翁堂一贯沉稳自持,此时也不免有些摸不清方向,抬眼看看陈林,也是一副沉思难解的神情,一时间,二人皆是如坠五里雾里,只觉疑团重重。 沉吟半晌,陆翁堂只得道:“对王妃,且再观望观望吧。”虽然凤静熙下了命令,不许他们私查沈容容,但他对王妃沈容容忽然一改旧态的事始终不放心,总觉得也许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何况其中还可能牵扯太子……抬眼果然看到陈林眼中也同样思虑重重。 陈林无奈道:“也只能姑且如此。找机会,我会在试探一番。”他看了陆翁堂一眼,问道:“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陆翁堂摇头道:“东宫与贤王那里暂且还没有动静,安平侯府昨夜曾派人去过一趟安王府。” 陈林道:“廉王那里可有消息?” 陆翁堂面色沉重,沉声道:“五殿下前日有飞鸽传书,说南疆一行,确证当年在殿j□j内种下蛊毒的养蛊人已被杀死,蛊毒无解。但他已请了神医慕容黄芪,大约半月后既可抵京。”他顿了一下,低语:“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慕容神医身上……” 陈林闻言,神色凄然:“殿下已经受了这么多年苦,难道就真的……” 二人不禁相对黯然无语。 这时,就听门外有人通禀,说内院常德来找陈林。二人忙让常德进来,听了常德的来意,又皆是一愕。不为别的,只因常德来说,沈容容吩咐让把她的日常物品都搬到凤静熙的三苦阁,她不住自己的院子了。 第13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陈林冲陆翁堂递了个眼色,见陆翁堂会意地点了下头,便告辞,跟着常德匆匆回三苦阁。 路上,陈林不悦地责备常德:“怎么不在殿下身边伺候?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点规矩都不懂了?这种事情,你找个人通传就是。” 常德小声道:“王妃说,殿下身上有伤,她要亲自照顾。就把我打发出来给您送信reads();。” 陈林听说竟放了沈容容一人在凤静熙身边,不由心里一紧,脚下步子更快,一边问:“现在殿下情况如何?怎么就让王妃一人照顾着殿下?” 常德沉痛道:“殿下勉强进了半盏鸡汤,后来太医院送来的药熬好了,大约当时殿下正疼得厉害,吃下去的汤药又全呕了出来,还咳了一口血,都吐在王妃身上。”常德同陈林一样,跟在凤静熙身边多年,自是知道蛊毒的厉害。 陈林沉默,每次蛊毒发作,总要去掉凤静熙半条性命,之后就算如何调养,凤静熙的身子仍是日渐衰弱。 他打起精神,继续问道:“王妃说了什么?” 常德沉默片刻道:“王妃替王爷收拾干净之后,就问除了银霜炭,可还有其他法子取暖。说久卧伤肺,殿下屋里烟气过重,对殿下的身子不好。“ 陈林一怔,道:“烟气过重?”需知因银霜炭无烟、易燃、不易熄,乃冬日上用取暖之物,便是宫中也是以此取暖。他顿了一下,又问:“可还说了别的?” 常德眼中也闪过一丝迷惑,犹豫道:“王妃还问殿下想吃点什么……” 陈林闻言一愕,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常德无奈却肯定地回视他,半晌,只得道:“先随我过去吧。” 彼时,三苦阁内,沈容容正自责:“怨我,应该先看看方子就好了。” 凤静熙眉头微蹙,忍过一波疼痛与眩晕方睁开眼睛,低声道:“你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沈容容闻言一怔,看着凤静熙一副习以为常的淡漠表情,脑忽然闪过前世她值夜无聊时,护士小妹传到她手机里的那些宫斗小说,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脱口道:“难道是宫廷斗争?……” 凤静熙眉目之间波澜不兴。 沈容容怔怔看着凤静熙,有那么一个刹那,在他平静的表情下,仿佛看到一丝隐隐的悲哀,她不禁心中一痛,忽而又怒从中来,火冒三丈道:“但这太医,看着一副人模狗样,怎么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就算收了人好处,下这种虎狼方子,不是要你的命?还温补?良心都让狗啃了吗?”说到这里,她忽然不放心道:“不行,我得看看,你伤口上他有没有乱撒药。”说着立刻就掀了被子、解开凤静熙腰间的绷带查看。 凤静熙看着沈容容仔细检查之后松了口气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情绪,立刻敛眉垂眼,心中却是一痛。 沈容容见凤静熙腰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且未见异常,才放心地重新包扎好,抬头见他恹恹虚弱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撩开他鬓角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仿佛承诺一般轻轻道:“放心,我在呢,这种事下次不会有了。” 凤静熙闭着眼睛,正觉忽然间一股眩晕倦意浓浓袭来,闻言,心中又是一痛,只勉强扯扯唇角,没有说话。 沈容容见他昏昏欲睡,虽还生气,却也不再多言。凤静熙半个身体痛得厉害,睡眠可以让他保持体力,也可以让他暂时忘却痛苦。 她守在一旁看着凤静熙,并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眼中流露出何种温柔与疼惜,这一切却落在一旁伺候的长平眼里。 陈林、常德到了之后,凤静熙已经睡下。沈容容出来外间,跟常德细细嘱咐道:“殿下刚睡下,他腿上血脉不畅,我已经让长平去找水袋,回头拿来,你们装上热水,用棉巾裹了放殿下脚底的被子里,裹得仔细点,得隔着棉巾摸也是热的,但别烫了他的脚。如果他醒了,赶紧叫我。” 常德显然没料到沈容容想得如此细致,不觉一愣,被陈林盯了一眼忙躬身应下,低头进了内室。 沈容容转过头笑着给陈林让座道:“劳烦陈公公还亲自跑来一趟reads();。” 陈林哪里敢坐,忙谢了,仍旧站着,道:“伺候王爷和王妃是老奴的职责。” 沈容容虽然知道封建社会等级森严,但还是不习惯在一个老者跟前坐着,便也站着同他客气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三苦阁跟菡萏居离得太远,我要换个衣服、用个什么东西,还得让人跑来跑去太麻烦,我征得殿下的同意,就不过去那边住了,只还得劳烦您找几个人,替我把日常用的衣物用品搬过来。” 陈林迟疑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听沈容容又道:“想必陈公公也知道,我掉水里失了记忆。以往的事情,我同殿下耍个赖,殿下宽和心善,说好了,既往不咎,也希望公公别计较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咱们还是齐心合力,想着怎么把殿下照顾好,让他能早日恢复起来,你说好不好?” 陈林闻言半晌,才垂下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面上仍恭敬道:“王妃这么说真是折煞老奴,什么计较不计较的,您是主子,我们是奴才,总是一定要尽心伺候的。”言辞之间,陈林心中已是暗中几转,心下有了定案,便谨慎试探地道:“老奴只盼殿下能早日恢复,与王妃能和睦幸福。只是,殿下如今却……”说到此处,陈林一边举袖拭拭眼睛,一边暗中观察沈容容。 沈容容闻言,哪里不知道陈林在试探她。便是没有之前凤静熙不许陈林查她一事,她也明白,就冲前任沈容容那个恶女在别苑对待凤静熙的方式,平日里她也不可能会善待凤静熙,在这王府里,特别是在忠于凤静熙的人那里,自然也肯定是不得人心的。陈林根本不信她。但她一贯坦荡,觉得把自己该做的做了,但求问心无愧。她把自己的态度表达清楚,至于陈林信不信,那才不是她要操心的事。 于是她只直言道:“公公,殿下不会有事。” 陈林闻言一愣,没想到沈容容竟然语气如此笃定坚信,他不由抬眼看她,不期然望入一双坦荡纯净的杏眼,一时间只觉其眸间辉彩灿烂、熠熠如星,透着*冷静的光芒,与过去一般充满骄傲自信,却并非过去那般目空一切的傲慢冷酷。陈林不禁心中迷惑,一时竟有种不知该不该就此信她的迟疑。 沈容容也不论陈林心中作何想法,既将态度立场表明了,她便直接进入正题道:“公公,还有几个事儿,劳烦您安排。” 陈林闻言心中一沉,不知她又打何主意,便躬身谨慎道:“不敢,还请王妃示下”一边暗中警惕。 沈容容笑笑道:“其一,烦你找人去一趟太医院,跟昨儿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太医说一声,就说殿下蛊毒发作得厉害,胃里弱,请他重开副更加温补的方子,再送几个食补的药膳方子过来。你让人跟他说,我沈容容闺中时,曾年幼顽皮,一度好奇那岐黄之术,因着此故,对那位太医的高明医术早就如雷贯耳,着实佩服得紧。如今可不许他藏私,定要认真开副妥帖的方子来,只要对殿下身子有益,千金一两的药,王府也吃得起,吃不起了,我沈容容亲自到宫里跟皇上赊账去。只是,若殿下吃了不好,我沈容容的脾气也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自不怕再多背一个恶名,定要亲自带人去砸烂他那官帽的。” 沈容容这一番话说得刁钻刻薄极不客气,只差指着对方鼻子骂不安好心,偏偏一副女儿家耍赖的口气,陈林听了本是一愣,不自觉抬起头,只见她一副笑眯眯却极认真的样子,一时竟哭笑不得。继而想到她话中之意,心中又是一紧,一刹那脑海闪过刚刚沈容容事无巨细叮嘱常德的样子,瞬间做了决定,做出一副担忧状试探道:“听王妃的意思,可是这药方……” 沈容容看他一眼,也没心思再跟他拐弯抹角,直言道:“常德公公没与公公说么?殿下服了药又是呕吐又是咳血。我原本想着太医开的方子肯定是好的,拿来看了才知道,这方子是温补佳方没错,但其中一味药剂量大了一些,旁的病人吃了无碍,殿下用了却是耐受不住的,服得久了,还会加重殿下心肺的负担。只是殿下沉疴重重,呕吐、咳血、哮喘、甚至心疾发作都是常事,便是服了药有此等症状,也只容易让人以为是殿下身子弱无可救、药石枉然,不会将问题想到这张温补的方子上去。” 第14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陈林听了只觉得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流,想着多年来殿下服药之后的痛苦辗转,却不知这其间,又有多少是如同此次一般,忍不住悲从中来。只是对沈容容疑虑尚重,不便表现出来,只能在心中强忍了。一边思量,因着殿下身子不好,他们平日本已极注意太医院那边的动向,如今,怕是要与陆翁堂再细加商讨,在太医院那边再多用把力,暗中细细查探一番。 想到这里,不禁又抬眼看了沈容容一眼,不论沈容容那番话是真心假意,将药方有问题的事情说出来,却是正经给他们提了醒。因道:“请王妃放心,老奴定将此事办好。不知还有何事?” 沈容容道:“陈公公,我见三苦阁的浴室是个温泉池?” “皇都所处之地泉眼颇多,亦有不少温泉泉眼,大户人家多引了温泉来沐浴,省却了烧水的麻烦,还能常保水温温暖reads();。”陈林说着心下一紧,忙问道:“可有不妥之处?” 沈容容道:“温泉洗浴本是好事,但因为温泉通常本身带有一些特殊的物质,泡的方法若不对的话,时间久了反而有损健康。殿下现在身体极弱,温泉池湿热过重,易引发殿下的心疾,他现在是不可以温泉沐浴的。不过无妨,我写个方子,你叫人去抓了药。如今,先在三苦阁浴室里隔个小间出来,将温泉水倒进大木桶里,泡了药为殿下沐浴。待殿下身子好点,就可以继续在温泉室内沐浴,回头我再根据殿下身体状况,随时调整药方,每次沐浴前撒到温泉池里,再控制好沐浴时间即可。” 陈公公一听忙应了,说今日就找了工匠来做。 沈容容摆手道:“不忙,我还有事,想必常德公公也跟您说了,银霜炭虽好,但还是有烟气,对殿下身子不好。” 陈公公闻言忍不住皱眉道:“殿下,府里的银霜炭是御制的,已经比寻常大户人家用的银霜炭更好。” 沈容容闻言楞了一下,想了想道:“那这事儿暂且先如此吧,我再想想其他法子。”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道:“公公劳烦陆总管明儿来一趟,我画个图,烦他请了工匠将府里那马车改改,那车虽坚固,只是颠得厉害,殿下昨日从别苑回来,吐了一路。” 陈公公闻言一愣,不知道沈容容竟懂得技工之术,但还是应下来。沈容容还待再说什么,就听内室传来一阵咳嗽声,沈容容立刻道:“他醒了,其他事回头再说。”说罢,不待陈林回答便一溜小跑进了内室。 陈林愕然看着沈容容的背影,半晌,眼底的惊愕转为深思,隔帘看着沈容容接过常德手里的蜜水,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举着特质的小汤匙,一点点喂进凤静熙嘴里。陈林的目光变得更深,他同常德使了个眼色便转身离开。 内室,沈容容喂凤静熙喝了水,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凤静熙摇摇头,却同她说:“太医院那里……” 他刚起个话头就让沈容容截去:“我见不惯拿医术害人的糟改事儿!何况,好歹让他们知道,我懂医术,就是再想害你,也得掂量掂量了。”说道这里,她突然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担忧道:“我会不会给你惹上麻烦?”她这才想到,这是古代,看情形还挺复杂,也许还涉及到皇族内部之间错综复杂的斗争。否则,他们回来怎会莫名遇袭,那太医又怎会开张如此隐晦的坑人药方。只是……她看了凤静熙一眼,忍不住想,这人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怎么还有人抓着他纠缠不休?难道他这样子,居然也能对皇位的继承产生影响?或者所谓的皇族纷争,非要置于死地才行? 凤静熙无奈地看着她。 沈容容以为真的惹了事,忍不住愁道:“下不为例行不行?我现在去追陈公公。” 她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完,站起来就要追人。 凤静熙终于有机会插话,忙叫住她,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咳嗽几声,方慢声道:“我以前倒没发现,你还是个急脾气。” 沈容容挺得意道:“那当然,我麻利嘛,所以动手术的时候,我们主任爱带上我,他总夸我手上功夫利索。……喂,不用同陈公公说么?” 凤静熙有气无力道:“我只是想同你说,柳太医不过是把刀,你折了这一把,还会有下一把……” 他看着她一脸忧愁的样子,咳了几声,忍过一阵痛楚,忽然改变主意,无所谓道:“但既然你愿折便折了吧,无妨。” 沈容容皱皱眉头,总觉得凤静熙好像隐了什么没说,只是他不愿讲,她也没法强逼他reads();。只得道:“我……以后遇到事情会多问你的。” 前世,沈容容已经二十八岁,比凤静熙大了不少,只是如今,她却觉得凤静熙比她成熟很多,尤其现在牵扯宫廷纷争,她这在和谐社会长大的土妞,还是老实点的好。她学理科,尤其学医最讲究实事求是,绝对不做打肿脸充胖子的蠢事。 凤静熙闻言,微挑起眉。 沈容容撇撇嘴:“我一向知错就改,不像有的人,倔得像头神驴。” 凤静熙扯扯嘴角,又是一波剧痛铺天盖地袭上来,他眉头微蹙,只是抓着身下褥子的左手紧了紧,没出声。 沈容容何其敏锐,自然看出凤静熙忍得辛苦,只是这一次,她却束手无策,只能干看着凤静熙强自掩饰疼痛,心口一阵阵堵得难受,也不知是气自己医术不济,还是心痛凤静熙承受的煎熬。 蛊毒发作期间,大部分时候,凤静熙疼得无法入睡,也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迅速憔悴下去。沈容容一直在他身边亲自伺候,除了方便,没离开半步。七天之后,凤静熙体内蛊虫终于重新休眠。 因凤静熙中蛊毒的事情并非秘密,发作也并非初次,回府第二天,宫里便赏了大量药材补品,第七日一早更有宫里的太监带了太医来守着,却已换了另一名姜姓太医。那姜太医进屋后,连头都不敢抬,谨小慎微给凤静熙请了脉、写了调养的药方子。那宫里的太监传了皇上要凤静熙好生休养的口谕,又问了凤静熙的情况,二人便回宫复旨去了。 彼时,凤静熙已极虚弱,勉强喝了半盅鸡汤便沉沉睡去。 沈容容又守了一刻钟,见凤静熙睡得安稳,才进浴室好好洗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接过长平端来的杏仁茶,还没喝两口,就见陈林带了陆翁堂过来。 因为知道陆翁堂是凤静熙跟前得力的人,沈容容对他十分客气:“陆总管有事?” 凤静熙回府隔日,陆翁堂曾因为改造马车的事见过沈容容一次,当时只觉得沈容容一改往日的骄横,变得知书达理、文雅和气,同他说起改造马车的事情也有商有量,让他迷惑不已。如今再见,不禁吓了一跳,沈容容看起来,竟比躺在床上的凤静熙显得还要憔悴,连嗓音都沙哑得厉害。 沈容容见陆翁堂盯着自己不说话,忍不住又问了一声:“陆总管?” 陆翁堂一凛,忙收敛心神,恭敬道:“王妃殿下,太子、贤王、安王三位殿下来探望殿下,目前已在前院正厅。” 沈容容闻言一愣:“不能推了吗?” 陆翁堂半恭着身子道:“只怕不妥。” 沈容容叹口气,知道这种事总是躲不过的,倒也没坚持:“我想也是。我跟常德交代几句就随你去。”说罢叫来常德,事无巨细嘱咐了一番,才跟着陆翁堂一同往前院而去。 一进正厅,沈容容便看见里面坐了三名气质各异的男子,这几人与凤静熙皆有几分相像,一看便是兄弟。正中主位所坐那名男子看来年纪最长,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一袭杏黄金绣盘龙锦袍,头戴金冠、面如冠玉,气质文雅高贵、风度翩翩,正是太子凤静祁。左侧坐的那名男子一身窄袖雨过天晴色滚墨蓝灵芝如意边祥云纹暗绣长袍,看起来比太子年轻些,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同样眉目俊秀,比太子少了几分儒雅,多了英挺刚毅之气,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双凤眼,生得风流倜傥,眼角微挑,一抹似正非邪的魅光。若说太子温文儒雅宛如春风拂面,此人则是一头野性难驯的斑豹,看似懒散欲睡,实则蓄势待发随时予人致命一击,浑身一股危险而迷人的气息。沈容容知道他定是二皇子贤王凤静乾,因为右侧坐的那名男子,正是那日回程时遇到的七皇子安王凤静逸,当日匆忙不曾细看,如今看,只觉得相貌清爽俊美,喜怒易行于色,比他两位兄长显得稚嫩许多,却让沈容容一眼便想到鲜衣怒马、天之骄子、纵横云端之词。 第15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将三人一眼扫过,不得不承认,这皇家的几个皇子,且先不论人品、才华如何,至少看着都十分养眼。 她定了定心走进去,对着正中主位的人施了一礼,从容道:“沈容容给太子殿下请安。” 沈容容一进屋,在座三人只觉眼前一亮reads();。沈容容于他们三人并不陌生,当朝权臣、皇亲国戚安平候嫡女,素有东昭第一才女之名,更是皇都赫赫有名的美人儿,清高尊贵、美艳不可方物,每逢现身,宛如明珠出海、众目而聚。沈容容的美,像凤凰一般华丽绚丽,沈容容其人也如凤凰,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只是眼前女子一身鹅黄绮罗裙,只挽最简团髻,不簪金翠、不点俏妆,仍是那一张艳冠群芳的容颜,因那十分憔悴平添几许柔花美态,但眉宇间冷静淡定,俨然自那花王牡丹转身却做月下梨花,娴雅出尘,从容婉约,唯有一双杏眼依稀可见过往风姿,于顾盼间忽闪着与生俱来的淡淡傲气。 沈容容气质上变化之大,宛如换了一个人,让三人俱有些错愕失神,便是前几日曾与沈容容见过的凤静逸也只记得被她的悍样气得倒仰,是以今日再见,其震惊也是不亚于另外两个兄弟。一时间正堂寂静无声,还是沈容容似不经意地咳了一声,才唤回三人的心神。 凤静祁忙伸手虚接一下道:“容容快起来,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沈容容起身又同另外二人见了礼,一同落座。 凤静祁关切道:“那日听说三弟遇刺伤了右腰,我等便知他蛊毒必会发作,只是三弟那性子实在执拗,病中从不见人,便是父皇也曾被他拒之门外过,我们虽担心,却也只能数着日子,到今天算着他那蛊毒应是发作完了,便一同赶了过来,只不知三弟如今情形如何?” 沈容容客气道:“让几位殿下挂念了,我们殿下熬过蛊毒发作,已无性命之忧,但身子太弱,现下已经睡了。几位的关怀心意我一定转告,只是让几位殿下白跑一趟,还请见谅。” 凤静祁闻言一愣。他与沈容容因是表兄妹,自幼玩在一起,沈容容对他爱慕甚深,便是迫于皇命嫁给三皇弟为妃,仍对他痴情不改。同他讲话何曾如此客气疏远。想到此前传至东宫的消息说她失足落水失去记忆,他曾怀疑有鬼,如今看来,却一时让他难辨真假。 他微沉吟,便一脸关切道:“听说容容此番别苑之行,意外落水失忆?不知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沈容容有些不好意思道:“劳太子殿下费心。不是大事,我一时贪玩掉进水里,身体没事,就是记忆丢得七零八落,今后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几位殿下多多海涵。”说着,她冲凤静逸又施了一礼,笑道:“那天,殿下为了救我被射伤,我当时心里急,冒犯了安王殿下,如今我给您陪个罪,还望安王殿下多包涵。” 凤静逸闻言一愣,却见沈容容仪态端方、满面诚恳,不自觉起身亦恭敬回礼道了一声“不敢。”,起身后,虽面色不改,心中却惊疑不定。他一贯对骄横的沈容容没有好感,没想到,那日在马车上,一向对三皇兄冷眉而对、恶语频出的沈容容竟然对三皇兄关切备至,更让他诧异的是,沈容容处理凤静熙的伤口果断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眉目间一片冷静,与往日的她完全背道而驰,本就让他觉得疑惑不已,如今见她竟又同他道歉,态度十分诚恳、落落大方,一时脑中乱成一团,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忽然听到旁边一声咳嗽,抬眼只见对面凤静乾随意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他忙敛了心神,同沈容容道:“皇嫂客气了,那日形势危急,也多亏皇嫂遇事冷静,才不至于误了三哥的伤情。” 沈容容笑笑,算是默认了他的话,这态度又是让在场三人皆暗中一愣。 一时间,正堂里一片安静,凤静祁借着举杯饮茶,暗中细细审视沈容容的神情,发现她脸上一片坦荡,完全不似作假。想到沈容容别苑之行前送到他手里的消息,他不禁疑惑重重,只是现下万不是讨论此事的场合,便道:“平安便好,三弟此番遇袭,我已上报父皇,父皇震怒,已下令着二弟带人严查,只不知如今可有眉目?”说罢,将目光看向凤静乾。 凤静乾此前一直不曾言语,闻言放下茶盏,不慌不忙道:“三弟遇袭当日,我一得到消息便派了京畿禁卫严加搜索,已经捉了四个嫌犯,一番审问下来,却是因了半年来实施的新盐政,皇兄也知道,新政实施以来,民间私盐盐商怨言颇重,父皇又派了多位巡查御史到地方上防止官商勾结、暗中阴奉阳违让新政落为一纸空文,有些被逼得无路可退的,便集结了一些江湖匪类刺杀三弟reads();。” 他语气镇定,似是料到太子必定有此一问,答案早已成竹在胸。 沈容容闻言惊讶道:“父皇下令推行新盐政,为什么他们却要刺杀静熙?” 那“静熙”二字自沈容容口中脱口而出,那般自然,让在座几人皆是一震。 凤静乾最先回过神,凤目微挑,看着沈容容的目光掠过一丝邪气,讽笑道:“弟妹以前对三弟漠不关心,如今失了记忆倒是对他关怀备至。” 沈容容耸耸肩,一点都不以为意,坦荡道:“我以前做得不好,现在就不能改么?” 凤静乾闻言一愣,眼角有意无意掠过太子,见他也是一副微愕的样子,他一顿,似笑非笑道:“三弟妹若能与三弟琴瑟和谐,我自是乐观其成。”说着他举起茶盏浅啜一口,不紧不慢道:“新盐政虽是父皇下令推行,但这盐政的方案却是三弟的手笔。三弟聪慧绝顶、深谋远虑,却一贯深居简出,能请动他,却是不易,只是,三弟此番虽一心为国家社稷,却也成了刀枪剑雨的活靶子,实在苦了他,你说是吧,大哥?”说着将目光望向太子,眼底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嘲讽。 沈容容见状一愣,还没说话,就听凤静祁沉声道:“自古奸商贪得无厌,果然不假,父皇圣明,如今的盐政已是对他们百般宽容,他们尚不知足,又做下这等恶事,我明日便上奏父皇,一定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凤静乾闻言,只是眼底闪过一抹厌恶的讽刺,他笑了笑,一双凤目流转,落在皱着眉头的沈容容身上,似漫不经心道:“我听闻,三弟此次别苑之行,伤了双腿,如今可好些了?” 沈容容早就听出太子跟贤王之间的口舌是一片刀光剑影,只是他们俩相爱相杀也跟自己无关,百无聊赖之下,心思不自觉又转回三苦阁里的凤静熙身上,她心不在焉地想,他睡了也有一会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走之前自己有没有将垫枕垫到他脚下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又听凤静乾说起盐政竟是凤静熙的手笔,忍不住想,回去可得好好说说他,就他那身体,也不愁吃喝,不想着好好静养,整天操心什么盐政糖政的,还想不想多活几年了…… 她分心得厉害,不想凤静乾竟然话题一转,突然问起凤静熙在别苑之事,沈容容心里一凛,但她一向反应极快,立刻做出一副愧疚痛苦的样子道:“二皇兄也知道,我失足落水失去记忆,醒来时只听说我们殿下是为了我才受伤,但殿下却坚决不肯告诉我原因,也从不曾责怪我,我心中不安,几番寻了下人询问,下人都说当时只我二人独处,发生了什么却着实无人知晓。殿下疼惜我,怕我心怀愧疚,却不知,殿下这份疼惜之心更让我心里难受,除了更加细心照料他,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而殿下的伤已是大好,今后,我定会更加细心照料他。” 沈容容不知道凤静乾从何得知凤静熙双腿受伤之事,但她确定,他必不是从正途得来的消息,只因在别苑期间,她早就发现,凤静熙的人被她的人隔绝于内院之外,就是回到府里,凤静熙自己对别苑的经历一个字都没说,若非她主动说出凤静熙伤了腿,连陈林都没发现。 因此她说得该含糊的地方含糊、该清楚的地方偏又一清二楚,她赌凤静乾一定不敢说得太明白。 果然,凤静乾听了她的话,只是脸色变了几变,倒是果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判研之色亦多了几分。 这个时候,就见陈林忽然从外面匆匆小跑进来,对几人躬身施了礼道:“太子殿下、二位王爷,王妃,殿下来了。” 沈容容一听就急了,怒道:“谁让你们把他弄过来的!” 陈林满头大汗,还没说话,就听一个低弱的嗓音轻轻道:“是我自己要过来。” 只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张软榻已经进了正堂,凤静熙被厚重的白裘裹得严严实实,一脸病容靠在上面,正低声咳嗽。 第16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依沈容容以前的脾气,见到病人乱来一定是要大发脾气的,如今见他这样子,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站在他的榻边干生气,气得脸都红了。 凤静祁三人见凤静熙居然出现在这里,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甚至一时间只能坐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还是凤静逸首先回神,上前一步急切道:“三哥,你怎么出来了?” 凤静祁与凤静乾也跟着回过神来,二人都自座位上起身,凤静祁上前几步,俊颜上满是真诚的关切,温言道:“三弟正该好好休息,怎么出来了?” 凤静乾看了凤静逸一眼,也慢慢上前几步,将凤静熙惨白的脸色看在眼里,目光微闪,漫声道:“都是自家兄弟,既身上有伤,何必非要逞强出来,莫非……”他目光一转,瞄了太子一眼,半真半假调笑道:“还怕谁吃了你的爱妃不成?” 凤静熙咳嗽了好一会儿,方能说出话来,他淡淡道:“我没事。请座。” 说罢又是一阵低咳。 凤静祁三人见状,只得坐回座位。 这功夫,凤静熙忽然伸出左手,安抚地拍拍沈容容的手背,声音极低道:“不会有事的。” 沈容容怔了一下,常德上前半步,小声道:“殿下一听说您来见几位殿下,立刻就让我们送他过来,劝不了。” 她心里一暖,弯腰用手挡着在他耳边悄声道:“我才不怕!回头和你算账。” 凤静熙闻言唇角微扯了扯。 凤静乾落座,见二人耳语,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三弟夫妇别苑一行,感情日进千里啊。”说着,风流邪魅的眼角似有若无挑了太子那边一眼,却见太子仍是一副关怀兄弟的好摸样,凤静乾唇角微不可见勾起一抹嘲弄。 凤静熙淡淡道:“过奖。” 凤静乾一怔reads();。他手中暗探曾探知,此次别苑之行,表面上沈容容说是陪伴凤静熙休养,实则将他囚禁于苑中施虐,虽未探得因何之故,但沈容容与太子关系匪浅,一贯对太子言听计从,此番十之j□j与太子有关,不想待二人回京后,却传来沈容容失去记忆性情大变的消息,故而此次前来,他一则探个虚实,二来,便是探不出个所以然,他也要搅和一番。只是,他虽知道自己这三弟本就寡言,自中蛊导致半侧颜面麻痹之后更加沉默,却没想到,他居然就用了“过奖”二字,将此事囫囵过去。 沈容容闻言差点笑出来,她忍不住看凤静熙一眼,见他一脸从容,倒是没有不适的样子,她微微放下心。 凤静祁正在同凤静熙说话:“太学年初射策期考已毕,我让博士按例取前200人试卷,十日后送到你这里可好?” 凤静熙淡淡道:“三日后既可。” 凤静祁皱眉道:“你蛊毒刚发作过,身上还有伤,不若多歇息几日,父皇也一早传了口谕到太学,年底前免你每周到太学讲授策论一事,让你能够安心休养,还特地让我嘱咐你,务必以调养好身子为重。” 凤静熙闻言皱了皱眉,只是面无表情道:“不必。” 凤静逸苦苦劝道:“三哥,你还是多休息些日子吧,我看你如今实在瘦得厉害。” 凤静熙看他一眼,漠然道:“我很好。” 凤静乾笑道:“我就说三弟性子之倔,怕是谁也劝不了的,你们偏不信。” 凤静熙没说话,掩口又是一阵咳喘。 沈容容皱了皱眉,让常德送了半盏温白水上来,自己接了送到凤静熙唇边,另一手拿了锦帕掩在他下巴上,小声道:“喝水。” 凤静熙嘴唇动了动,就着沈容容的手,抿了一口。沈容容端着杯子的手却不肯挪开,温柔婉约的目光让一旁伺候的常德无端头皮发麻。凤静熙皱皱眉,虽不情愿,还是慢慢喝下那半盏温水,期间有些许顺着他麻痹的右唇角流出来,都让沈容容手中的帕子不着痕迹接住,半分没有湿了白裘,待他喝完,沈容容方满意一笑,拿帕子在他唇角轻拭了拭,随手掖在自己袖里。 凤静熙垂睫,眼底闪过一抹他自己未曾察觉的光彩,却是那样无奈而温柔。 在座三人见状,不由神色各异。若说之前还不明显,那二人此番行为等于直接宣告众人,二人关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特别是沈容容的态度,迥异以往,令人侧目。 一时间,诸人无语。还是凤静乾先回过神,看着二人干笑道:“三弟妹果然是个贤惠的。” 沈容容笑笑没说话。凤静熙垂着眼睛,一脸倦容。 凤静祁见状起身道:“我等忧心三弟,所以一早便匆匆过来,本意是想送些补品再问问三弟的情形,不想累得三弟还特地出来见我们,倒是让我们不能安心了。如今见你平安熬过蛊毒发作,我等甚是欣慰。如今三弟还虚弱,我们也别扰了他的休养。”说着,他对凤静熙微微一笑,道:“三弟且好好养着,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凤静乾也跟着站起来,却是对着沈容容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颇有深意道:“照顾三弟不易,弟妹受累了。” 沈容容毫不畏惧迎视他的目光,不客气地呛回去:“不累啊,伺候他我高兴。” 凤静乾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原状,只是目光中平添了一抹玩味,对她拱拱手:“今日之弟媳,令乾刮目相看。”接着,他又冲着凤静熙道:“二哥愿三弟苦尽甘来。”言罢,也不理太子,一掸衣摆,径自扬长而去。 凤静逸见凤静乾走了,担忧地看了凤静熙一眼,对沈容容施了一礼,目露警告低声道:“好好对三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reads();。” 说完,他冲凤静熙低声说了句“三哥,我改日再来看你。”又对太子行了一礼,也跟着出了正厅。 凤静祁脸色十分难看,硬扯出一个笑,对凤静熙二人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好生休养、不必相送之类的话。 凤静熙轻声对沈容容道:“代我送送。” 沈容容闻言,看了凤静熙一眼,见他对自己点点头,冲一直躬身立在一旁伺候的陆翁堂说道:“陪王妃去。” 陆翁堂立刻上前站到沈容容身后。 沈容容将太子等人送出府外,凤静乾与凤静逸直接上了马车,凤静祁站在府门外看着一身素雅的沈容容,神色难辨,半晌还是试探地开口道:“母后一向与表妹亲厚,如今你一去别苑数月,母后在宫里着实想念得紧,听说你回来了本欲立刻召你进宫,只是遇上三弟受伤方才耽搁了,如今三弟大好,母后托我转告表妹,让你有空记得进宫陪她说话解闷。” 沈容容愣了一下,才蓦然想起,凤静熙曾说过,她的母亲,已逝安平候夫人正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妹妹,只是她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沈容容,本就巴不得躲远点,才不会傻傻往前凑合,只是那是皇后,也不能直接推辞,便含糊道:“如今静熙身上有伤,等他身子好些,我就去给姨母请安。” 她“静熙、静熙”叫得十分顺口,凤静祁听了只觉刺耳,无奈大庭广众之下,他勉强笑了笑,道:“那便改日吧。” 沈容容客气地笑笑,回头同陆翁堂道:“小心伺候殿下上车。” 陆翁堂立刻亲自上前掀起车门帘子。 凤静祁深深看了沈容容一眼,由太监伺候着进了马车。 眼看着三个祖宗的马车走了,沈容容松口气,带着陆翁堂回去。 进了正厅却见凤静熙竟然还在,见她回来,眼中转瞬闪过一抹放松,他眼神变化极快,却还是被沈容容看个正着。 沈容容心里一暖继而有些发紧,她故意板着脸走过去,伸手戳了他一下:“神驴,你好。” 凤静熙本应卧床静养,全是因为不放心沈容容之故,硬凭着一股倔强强撑着过来前厅,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被沈容容轻轻一戳,便再也支撑不住,他又半身没有知觉,顿时失了平衡往一旁歪倒,幸而沈容容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沈容容把凤静熙重新扶回去靠着,只觉得手下那具消瘦的身体全是冷汗,已将中衣都浸得发潮。她脸色一沉,将凤静熙身上覆的白裘裹紧,对陈林、常德道:“立刻送殿下回房。” 陈林立刻让小太监小心抬了凤静熙的软榻往内院去,沈容容就跟在一旁。进了卧室,只一个稍壮的太监便将凤静熙轻松抱起放回床上。 沈容容在一旁看着,无端一阵心酸。 让常德取了干净的中衣,沈容容亲自替凤静熙换了,见他眉头微蹙,左手将身下的被子抓得死紧,便问道:“哪儿不舒服?” 凤静熙垂着眼睫,低声道:“没事。” 沈容容将换下的衣服递给常德,又吩咐了长平去取一早交代厨房熬的山药鸡蓉粥,在他床边坐下,上下打量了打量,伸手在他左腿某处不轻不重点了一下,凤静熙立刻身子一僵,额角冒出冷汗,他却仍只是蹙着眉头,一声没吭。 沈容容看他逞能,本来是想故意给他一个教训,现在看他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紧,不由自主声音里带了一抹心疼道:“疼成这样,怎么会没事。” 第17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目光冷淡,漠然道:“那不过是一条废腿而已。” 沈容容过去做医生,最讨厌听病人说什么废了、没用了之类的话,有几次赶着脾气上来,曾直接一句“治不治?不治别浪费我时间。”顶回去。如今听了凤静熙的话,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一丝火气,只是一阵紧着一阵疼得厉害。她怔了半晌,难得软声软气道:“这腿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它本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子,我曾听我的老师告诉我,一个人的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紧密相连、互相依靠、互相保护,如果如果发生意外或是病变,一定会有一个部分挺身而出迎接创伤来保护身体其他部分不受伤害,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种舍己保护的心,才有勇气去承担被伤害的痛苦,所以,我们对身体上每个受伤或者患病的部分更要好好善待它。” 凤静熙闻言,目光微闪,沉默片刻,淡而微冷低语道:“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沈容容看他一眼:“我长这么大,就没煽情过,你能不能附和符和?”说着,她颇有些气馁地闷闷道:“你又不能动气,还爱跟我抬杠,最后都只能我自己生闷气,太没天理了。” 凤静熙闻言微扯了扯唇角,倒是没再反驳。 长平很快端了粥过来,沈容容喂他喝了半盅,又伺候他喝了药,见他眉宇间十分疲倦便让他再睡会儿,自己也不出去,就着窗边的罗汉床上盘了腿,让长平取了笔墨开始画图纸reads();。这几日她曾问过陈林,好像这个世界就算高门大户也只用银霜炭取暖,从来没有火龙一说,但她看过《东昭地物志》,记得里面说皇都又有泉都之名,温泉、冷泉到处都是,静王府里便有好几眼,这几天就一直琢磨着想引泉水做个天然空调,夏天冷泉降温、冬天温泉地暖,如果怕冬天不够温度,还可以再增加火龙,那就成了简易的两档调节地暖了。她同陆翁堂有次见面的时候,略提过一次,没想到陆翁堂很感兴趣,只是当时都忧心凤静熙蛊毒发作的事情,就搁了下来,如今凤静熙只需好好静养,她便想着尽快把图纸画出来交给陆翁堂,如果能早日修成,至少冬天就不用烧火盆取暖,屋里少了烟气,对凤静熙的身体倒是大有好处的。 她专心画了好一会儿,无意中抬头,却发现凤静熙虽一直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并没有睡着。沈容容楞了一下,搁笔走近凤静熙,果然见他一头冷汗。 她一靠近,凤静熙立刻睁开眼睛,看她一眼,轻声问:“怎么?” 沈容容卷起袖子就把手伸进被子里,将他从头到脚摸了一圈,按到左腿的时候,感觉手下的身子微微一挺,她抬眼看他,轻轻问:“左腿疼得厉害?” 凤静熙垂下眼,耳根微红,半晌方低声说了句“还好”。 沈容容翻他一眼,若真的还好,怎么会连觉都睡不安稳?但若动辄哭爹叫娘也就不是凤静熙了。她懒得费那个口舌,直接脱鞋,在床尾盘膝一坐,顺着他的左腿一点点揉捏起来。 凤静熙不太自在地动了动,立刻被沈容容在腿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只得任她去,半晌,轻轻道:“你今日回二哥那一句有些鲁莽。他们对你失去记忆一事尚是将信将疑,又各有心思,尤其太子与二哥,一向心思缜密,你聪慧有余、经验不足,往后遇到他们,一应诸事还需多加小心。” 沈容容撇撇嘴:“输人不输阵,没听过么?”她咕哝着“打人不打脸,我见不惯亲兄弟还要揭短的,专挑人戳心窝的事找乐子,忒坏了。” 她从小是天之娇女,一路顺风顺水升学进全国知名学府读医科、毕业进重点医院,年纪轻轻做到外科主刀,虽知书达理,骨子里一直有一股傲气的,又是个天生的暴脾气,平时就好打抱不平。若非她这性子,也不至于在医患纠纷的时候替人挨了一刀穿越到这个世界。凤静乾那不怀好意的一句“照顾三弟不易”不知怎么就恰恰点了她的火气。 凤静熙淡淡道:“小不忍。” 沈容容立刻粗鲁地呛了一句:“乱大谋个屁哇。” 凤静熙立刻不说话了。 沉默中,沈容容的手已经滑到凤静熙的左脚,他左脚天生不足,比右脚略小,足骨变形、足趺高高弓起、足跟筋脉也早已萎缩,完全没有力道,因从不曾着地,足上皮肤苍白细嫩宛如婴儿的一般。因为血脉不畅,她揉了好一会儿仍暖不起来。她虽和凤静熙接触的时间不长,却也能隐约感觉到他周围风诡云异的复杂,想着他这样的身子,处于杀人不见血的宫室之内,手足兄弟没一个省心的善茬,定然过得十分艰难。沈容容心里涩得难受,半晌,低声道:“嘿,我又惹你生气啦,对吧?” 凤静熙静静道:“没有。” 沈容容闻言,挑眉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凤静熙垂下眼睫,她笑笑,忽而变得一本正经,慢吞吞道:“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同我说话竟然算多的。” 凤静熙怔了下,淡淡道:“你若不愿听,我不说便是。” 沈容容忙道:“我听,我听。”说罢,顿了一下,忽又“嚯”了一声,点点头道:“你果然是皇子贵胄,脾气大、架子也很大。” 凤静熙平板道:“何以见得。” “以眼见得reads();。” 凤静熙不说话。 沈容容道:“你刚刚在前厅,连着同太子统共只说了八句话,大部分没超过5个字,跟我说话时用的字最多。” 凤静熙侧头咳嗽了几声,淡淡道:“那又如何?” 沈容容得意道:“那说明,我人缘儿太好啦。” “……” “我说得不对吗?” 凤静熙咳嗽一声,面不改色缓缓说道:“我觉得好了很多,你歇歇吧。” 沈容容闻言立刻皱眉道:“会痛吗?你刚受了蛊毒的疼痛,我没敢活动你的关节,只是做肌肉按摩而已呀。” “不会,好了很多。” “吓我一跳。”她看他一眼:“为了防止肌肉萎缩、关节僵化,你最好每天做些被动活动,你府里那温泉也是好东西,只洗澡太浪费了,应该好好利用。真是……你不是皇子么,怎么让自己落到这地步?你看看你这胳膊和腿,都成什么样儿了?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你真会躺在床上一动都动不了。”沈容容嘀嘀咕咕,一遇上自己的专业本职,立刻变成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子。 凤静熙看着沈容容的侧影,她的手伸进自己的被中,锦袖高挽,露出一节皓腕,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凤静熙没来由一阵烦躁,他垂下眼睫,恹恹道:“你当真不累?” 不想沈容容正好看到他腰上的绷带,白花花层层叠叠十分扎眼,一时间也没理由,就是气他不爱惜自己,又心疼他受了大罪,闻言没好气道:“骗你哥的,我累死了。” 说罢还嫌不够,又翻他一眼,气狠狠道:“所以你给我老实养着,身体好利索之前少管乌七八糟的烂事。” 凤静熙淡漠道:“好与不好,也没有区别。” 沈容容杏眼瞪起来,刚要开口,就听外间传来陈林的声音,正压低声音问常德:“王妃可还在里面?” 常德道:“一直在里面伺候殿下。” “怎么小厨房里全是药气?” “长平熬药呢,王妃说殿下有洁癖,这几日一直躺在床上一定不舒服,晚上要混到温泉水里让殿下沐浴。还有一罐说是晚上睡前要给殿下拿来泡脚的。陈公公来可是要见殿下?” 凤静熙垂下眼睫,嘴唇动了动,哑声道:“你不必如此……” 沈容容没好气道:“捡金子捡银子,我捡累行吧!”说罢也不理他,径自扬声道:“陈公公吗?殿下醒着,进来说话吧。” 常德连忙掀了帘子,陈林进来,见沈容容盘腿坐在凤静熙床尾,居然撅着大嘴,不觉一愣。这几日,亲近伺候的人早见惯了沈容容贴身伺候凤静熙,虽对她态度的前后迥然尚存着疑虑,倒也对这些情景见怪不怪,陈林、常德伺候凤静熙久了,多少摸得点凤静熙的性子,见他虽仍是一贯少言寡语的淡漠,但看沈容容的眼神却不同以往,多了一些什么,二人自然明白,这主子怕是动心了,只是却更加忧虑,每日过得如同油煎蚱蜢,实在是因为生怕殿下的心送出去了,若到头来发现沈容容不过又是一场阴谋或者耍弄殿下,怕殿下又要身心受创。故而今天,见沈容容明显一脸不高兴,陈林立刻心生警惕,暗自瞄了常德一眼,常德比陈林还摸不着头脑,刚才不还好好的?但二人几乎都是立刻想起以往沈容容对凤静熙的恶劣态度,以为她果然如二人猜测那般不过是耍弄殿下,现在就故态重萌,立刻心中一紧,撩眼看凤静熙,竟然面上隐隐含着一丝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温柔的凄然,更是一凛。 第18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陈林暗沉口气,上前半步,谨慎道:“王妃殿下,安平侯府世子妃求见。” 沈容容想都不想,不耐烦拒绝道:“不见。” 陈林一愣,还没说话,凤静熙已经开口,轻轻提醒她:“那是你娘家大嫂,一贯与你交好,怕是听说你失去记忆,回来的路上马车又遇袭,心里担忧,故而过来问平安的。” 沈容容心里有火,挑刺道:“什么我回来的路上,你没跟我一起回来吗?受伤的又不是我,问我平安有个屁用!”说罢立刻摆手烦躁道:“让你气糊涂了。” 凤静熙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沈容容看了更生气,忽然发脾气道:“不见不见,天皇老子也谁都不见!”那撅着嘴的样子像个受到宠爱正在耍赖的小孩子,就差坐到地上蹬腿了。 陈林与常德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凤静熙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安抚道:“若你不想见,不见便是。” 这次换了沈容容不说话,板着脸。 凤静熙垂睫,轻声道:“若我惹了你,我道歉便是。” 沈容容看他一眼,平静道:“凤静熙你再逆来顺受的惹我生气,我要乱发脾气了!” 凤静熙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陈林与常德恭立在侧。主子发脾气闹不痛快,再亲近的下人也不敢说话。 一时间,屋里一片沉默。 半晌,沈容容拉了拉凤静熙的手,低声说:“你别生气了。” 凤静熙睁开眼睛看着她,表情平静:“我没生气。” 沈容容咬着嘴唇,有点委屈道“我不怕,就是不耐烦。” 凤静熙温言道:“我知道。”他早就发现她虽聪慧敏锐,但耐心并不好,性子也烈,想必应付他几个兄弟让她十分不耐reads();。 沈容容没精打采同陈林道:“公公领我嫂子去客厅吧,我这就去见她。” 陈林尚未开声,就听凤静熙提醒道:“女眷都是在内院接待,你一贯在菡萏居见你家人,不妨领去那里。” 沈容容恍然,然后便是茫然,她问他:“我在外间招待她不行吗?” 凤静熙怔了一下道“可以。”说罢,他叫常德:“叫人抬软榻过来吧。”自己则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沈容容忙按住他:“你要干嘛?” 他理所当然道:“回避。” 沈容容哭笑不得:“荒唐!我就是为照顾你方便,才在外间见她。”说完,她便直接让陈林去请人过来。 陈林迟疑地看了凤静熙一眼。 凤静熙抿了抿唇,冲他点点头,等陈林出去,他又同常德道:“你也出去,我与王妃有话说。” 二人出去之后,凤静熙用左手撑着起身,一副打算正式谈话的样子,沈容容扶他靠在迎枕上问道:“有事?” 凤静熙看着她,轻声道:“你知道,我与真正的沈容容并不和睦。” “知道啊。”沈容容茫然道:“怎么了?” 凤静熙看着她道:“如今你在我屋里见你的嫂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容容一点就透,无所谓道:“我不是失去记忆了吗,就说咱俩感情变好了呗。”说到这里,她挑衅地眯他一眼:“你觉得我们感情很差?” 这句话问得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暧昧。 凤静熙怔了一下便沉默,他早就发现,沈容容说话十分大胆却常常不自知,他猜测,也许同她来的那个世界有关,半晌,他方道:“你不是一直想找机会离开?” 沈容容微楞,她从没提过这事,没想到凤静熙居然能够察觉。 见沈容容发傻的样子,凤静熙心中微沉,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他垂下眼睫,淡淡道:“你与我牵连越多,将来便越不容易离开。” “我现在不想了行不行?”不等凤静熙的话说完,沈容容脱口而出。 凤静熙愕然。 沈容容看起来比凤静熙受到的惊吓还要大,只是说完之后,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变得轻松,仿佛了却一桩深藏许久的心事;仿佛一直负重长途跋涉终于走到终点,卸下沉重的背包。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忽然就有点脸红。 “凤静熙。”她一本正经地叫他:“我想,我有点喜欢上你了……” 凤静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一次,不是他不肯说话,是他说不出话来。 沈容容的脸在他的注视下,变得更红,像三月里的桃花、像丹霞蒸蔚。 屋子里一阵沉默。 凤静熙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沈容容这样的女子,他从未遇到过,连喜欢这样的话,都如此坦荡地说出来,勇敢而磊落。他却早已是沉潭死水、风里残烛,混沌着过每一天,忘了何为喜怒、何为忧欢,麻木到如今,纵然心起波澜,他却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子的反应。 看着凤静熙木然的表情,沈容容不满地戳他:“凤静熙,我是一个女孩子,跟你表白,你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样我很没有面子,你也很没有风度,你知不知道?” 凤静熙看着她,语气终于不再是千篇一律的从容平静,他苦笑道:“你莫要玩笑reads();。” 沈容容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的表情,多诚恳。” 凤静熙沉默,半晌,长睫微垂遮住目光,轻而认真道:“不值得。” 沈容容一听就不高兴,正要说话,就听门外陈林道:“世子妃请进。” 沈容容从床上爬下去,指着凤静熙道:“咱俩没完,年纪轻轻自暴自弃,没天理、不讲理!”一边麻利穿好鞋子、放下挽起的袖子,也不管凤静熙的回答,径自掀了帘帷,对守在外间的常德道:“进去伺候殿下。” 常德领命进了里面,沈容容半晌滴水未进,见桌子上有茶壶,顿觉口渴得厉害,忙倒了一杯,想赶在来客之前喝一口,就闻一阵木兰香风散开,衣袂窸窣间,一个温柔动人却十分爽利的声音道:“容妞儿。” 沈容容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接过长平递来的帕子,沈容容擦着嘴,埋怨地瞪了对方一眼:“嫂子,你欺负我失去记忆呀?多少年前压箱底的诨名儿也招呼上来。” 对方十分年轻,容貌妍丽秀美,头戴衔珠凤钗,上身穿一件粉紫湘绣芙蓉花烟霞重缎窄袖滚貂毛收腰长袄,下面穿一条雪紫蝴蝶振翅月华裙,衬着不盈一握的腰身,窈窕中透出一股高贵端庄的闺秀气质,正是沈容容长嫂、安平候世子妃姜婉柔。 凤静熙告诉过她,姜婉柔是定国公家的嫡长女,同沈容容一样都是家中受宠的贵女,除了女红、厨艺之外,家里自幼便请了先生,也正经读过几年书,在京城名媛中也是数得上号的,因两家原就有些姻亲,素日本就走得近,与沈容容是闺中密友,因安平侯夫人早逝,安平侯本人一直不曾续弦,她嫁给安平候世子后,便自然而然成为主持侯府中馈的主母,性子精明爽利、嘴甜心狠、八面玲珑。沈容容翻译了一下,这就是个有文化的王熙凤,好在据说她对沈容容倒是不错。 姜婉柔巧笑倩兮,也不跟沈容容客气,亲热地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在罗汉榻上坐了,道:“爹和你几个哥哥听说你落水失忆的事便一直挂心,本说你一回来就过来看你,没曾想接着就听说你们遇袭的消息,静王殿下还受了伤。知道你们府里必定要忙上几天,所以,我今儿个才过来了。只是,如今我看你这样子,倒像个没事人儿似的,也不给家里报个信儿,让我们白白日夜担心,你这个小没良心。”说着,伸出青葱似的手指,不客气在沈容容的雪颊上就是一拧。 沈容容冷不防吃痛,“哎呦”了一声,也顾不上形象了,连忙捧着脸雪雪呼痛,惹得姜婉柔直笑。 沈容容瞥她一眼,慢吞吞道:“嫂子爱捉弄人的性子,嫁了人都还改不了。” 姜婉柔闻言一怔,继而眼里闪过一阵惊喜,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急切道:“容容你的记忆……” 沈容容淡淡道:“我确实失去记忆了。” 姜婉柔的手一僵,迟疑地看着她。 沈容容拍拍她的手道:“殿下见我两眼一抹黑,整天心神不定的,便慢慢捡了重要的人事跟我陆陆续续说了不少。” 姜婉柔闻言,表情微变。沈容容落水失忆后性情大变一事,早在凤静熙夫妇启程回京都之前,消息便已经传到了侯府,只是赶上归程中凤静熙遇袭、蛊毒发作,就算心里着急,到底沈容容已嫁入王府,前头有规矩、祖制拦着,他们作为娘家,也只能忍着,今日一早便悄悄派人到王府打探,直听说宫里问候了、太子等一干皇子也来过了,她方带着早准备好的补品匆匆过来。 第19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想着临出门前,丈夫特地交代她务必试探容容的态度,一到王府,内侍总管没把她往菡萏居引,反而一路引到静王居住的三苦阁,说还是王妃沈容容的意思,故而她才一进门便唤了小姑幼时的乳名“容妞儿”,见容容对这名字有反应,她一时真以为一如丈夫所疑,小姑这是故意为之出气呢,心下倒松了口气,她知道,小姑的婚事不简单,只是,她到底是当媳妇的,虽是主母,很多事不能问,但她跟容容自幼便好,深知容容的脾气,受了委屈,定然一直记心里,早晚出足了气才罢休。 如今,见小姑这样说,一颗心还没落定又立刻提了起来,她暗挺了挺身子,试探道:“殿下的身子如今可好些……” 沈容容将姜婉柔神色间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开门见山道:“嫂子,你甭试探了,我跟殿下现在关系很好。” 沈容容自问玩不来心机算计那一套,又一贯怕麻烦,前身沈容容看着又是个惹事的主儿,她早打定主意一推三六五,来个死不认账。 被沈容容一上来就戳破心思,姜婉柔面上有点挂不住,柳眉倒立佯装发怒道:“你这丫头,前尘往事尽忘真是洒脱,怎么性子倒是没改,这一跌可怎么没把你跌出个温柔婉约来?”说着伸手又掐了她一把:“那你还记得我是谁不?” 沈容容闻言,脸色一黯,忽然低了声音道:“嫂子,听殿下说,咱俩好,我也不瞒你,殿下耐心,这些日子给我细细讲了不少事,我才知道自己是沈容容,只是如今,我虽记住了咱们府里人的名字,但若是没人明说,别说你,便是爹爹走到我面前,我也是不认识的。” 沈容容想着前世电视剧红楼梦里尤二姐的样子,装出一副愁眉苦脸,明媚地忧伤着满嘴跑火车,没曾想竟把姜婉柔给说得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疼惜地把她搂到怀里,说了句“可怜的容容,你受苦了”,便哽咽了reads();。 沈容容傻了一下,心想坏了,是不是演过头了?只是人家都哭了,她这正主儿要是不哭就太说不过去了,她只能一狠心,悄悄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立刻满眼泪花。 陪着姜婉柔掉了会儿眼泪,沈容容道:“嫂子,回头你同爹和哥哥说,我没事,等殿下身子好点,我回去看他们。” 姜婉柔用帕子沾去眼角的泪,仔细问了沈容容现在的身体状况,又问了问她在别苑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沈容容一律报平安。只有最后姜婉柔问起凤静熙的伤势,她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实话实说:“他身体底子太差,恢复得慢,估计得养好一段时间。” 姜婉柔听着沈容容说话,敏锐地察觉到沈容容说起凤静熙时眼底掠过了一抹担忧的目光,姜婉柔面上不动声色,暗里心思转的飞快。 沈容容人陪着姜婉柔聊天,却心不在焉,她心思在凤静熙身上。刚才出来时,正好长平送药过来,凤静熙吞咽慢,也不知道长平能不能伺候好,她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又瞄了一眼旁边的隔帷,冷不丁听见姜婉柔冒出一句:“第二十一次了。” 沈容容一愣,回过神,就看姜婉柔指指内间,抿着嘴暧昧地冲她乐。 沈容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有点囧,但觉得天经地义,便爽快道:“哪儿那么多次,也就看了十几次。” 姜婉柔微惊,她本是想逗沈容容,没想到她就这么承认了,她不由仔细地审视沈容容的表情。 沈容容大大方方让她看。 见她这么坦然,姜婉柔一愣,想到来之前丈夫同她说的话,不由又想到以前沈容容与……,如今,看她这样子,怕是不止失去记忆那么简单,只怕与静王……想到这里,她心念一转,打算再试探一下,便故意冲沈容容挤挤眼:“担心殿下?” 沈容容理所当然道:“可不是。” 姜婉柔挑眉,瞥了眼隔开内外间的重重幕帷,恶作剧地突然提了提声音问:“你同殿下好上了?” 沈容容居然面不改色道:“好上了。” 姜婉柔看着沈容容一本正经的脸,心中微沉,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一副调侃的语气道:“有多好?” 沈容容大言不惭:“蜜里调油。” 姜婉柔愕然,没想到沈容容连这么露骨的话都敢说,以前沈容容也任性,但毕竟是高门贵女、大家闺秀,更加矜持高傲,便是对那个人,也不曾说出过这样的话,况且,这虽是内院,可凤静熙就在隔壁屋里,两屋之间只在月洞门隔了一道幕帷。虽说话的不是她,姜婉柔都忍不住臊红了脸:“油腔滑调!不害臊!”手里照着沈容容的雪颊又捏了一把。 沈容容捧着脸:“捏上瘾啦,疼着呢!” 姜婉柔哭笑不得,点点她的额头:“这么大的人了,性子倒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明儿快找个太医来给你看看,莫不是摔成了傻子。” 沈容容一本正经道:“我身轻如燕、体壮如牛,好着呢。你忘啦?我跟太姨娘学了一身岐黄之术。”安平侯府已世的老侯爷娶过一位出身杏林世家的姑娘为妾,那位太姨娘身份超然却身后无子,最疼的便是沈容容,无意间发现沈容容对岐黄之术颇有天赋。沈容容是侯府嫡女,自是不该学这些,只是她偏也感兴趣,到底央了老侯爷的应允,据说得了太姨娘一身真传,只是平时也没什么用武之地,谁家有了病,也不敢请个侯府嫡女问诊,侯府也不可能做这种掉身价的事情,所以,人人都知道沈容容懂医,却不知她到底懂多少。 姜婉柔笑道:“说你一句,看你这八句等着的reads();。” 沈容容也一笑。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姜婉柔便起身告辞。 沈容容也没留,送姜婉柔到门口,对她说:“嫂子,跟爹和大哥说我没事,让他们放心,等殿下身子好点,我就回去看他们。” 姜婉柔看伺候的人都远远的,拉住沈容容的手,欲言又止。 沈容容摆摆手,直言道:“嫂子,我真的什么都忘了,但我没摔傻,这几日,我冷眼看着,想来以前我惹了不少是非,如今我忘了,倒也不是坏事。你同爹和大哥说,我就想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以前的那些事情,我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姜婉柔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在打量她说这话的可信度,半晌,拉住沈容容的手微微一笑道:“我一定把话帮你带到。” 沈容容点点头:“他病着,我就不送你了。陈公公,劳您送世子夫人出府。”说完冲陈林点点头。 陈林忙应了,半恭着身子上前来。 二人又告别了一回,姜婉柔便带着丫头跟陈林离开了。 沈容容目送姜婉柔的背影消失在三苦阁门外,松口气,转身匆匆回屋。 一进内室,沈容容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凤静熙,咱俩还没完呢,接着说。” 凤静熙苦笑,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等屋里只剩下他与沈容容二人,他示意她到自己的床边来。 沈容容很有气势地走过去,看他安静地靠在床头,人虽然憔悴得厉害,却还是散发着一股从容文雅的高贵气质。她忽然开始觉得底气有点不足,她想,那可不成,谈判这种事,最怕未战而衰,只是等她坐下,已经不由自主变得很温婉。 ……见鬼啦! 凤静熙看出沈容容在这极短时间里,表情千变万化,却猜不透她的心思。 他沉默地看着她,还是过去那个沈容容的容颜,只是也许因为换了一个灵魂,这张本就美丽的容颜,褪去了过去那样嚣张、任性的高傲,眼中也没有了对他的厌恨与疏离,这个女子也很骄傲、自信,也有一点任性,只是她那么善良、坦荡,于是骄傲任性起来也变得非常可爱,她的身上有一种这个时代的女子所没有的耀眼光芒,让这张本就出色的容颜更加美丽,像一朵盛极的桃花,炫迷了人眼、倾醉了人心。 他不是不动心,却不配。 凤静熙垂下长长的眼睫,遮住眼睛,他没有故意回避,而是平静地说:“不值得。” “值不值得以后就知道啦。”沈容容又听到这句话,大约因为之前听过,已经不觉得生气,只是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她想,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凤静熙却很慢地一字一字道:“那也不值得。” 她反问:“哪里不值得?” 明知故问。凤静熙抬起头,却望入一双认真的杏眼,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 他动了动嘴唇,半晌,狠下心,惨然道:“如今我这样子,不过熬日子罢了,你又何必……” 沈容容打断了凤静熙的话:“这话说得太早了,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救了?不就是一只虫子吗?弄出来就好啦。以后的事情不能以后再说吗?没准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或者我还不喜欢你了呢。”她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瞻前顾后,这日子没法活啦。” 第20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摇摇头,仍平静道:“不妥。你跟着我,只会受苦。” 沈容容很囧,又有点感动,安慰道:“你想太多了。不就是你身体残疾吗?我以前当大夫,比你惨的人,可见多了去了。” 凤静熙漠然道:“可你却不曾喜欢过这样的人。”他对她说,也对自己说。 “可我现在就喜欢你啦。” 沈容容理所当然道:“人生得意须尽欢,高兴一天是一天。” 她前世做医生,见多了生离死别,想得很开。一向随性随意、贪图享乐,能高兴两天绝不高兴一天。只是,此时,她却不知,她这性子在后来,着实让他吃了苦头。 凤静熙抿抿唇,没说话。 沈容容费了半天口舌,还是说不通凤静熙,她有点不耐烦,也有点脸上过不去,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家,厚着脸皮表白却被拒绝了,这种事可不光彩。只是她转而想,凤静熙到底是古人,听那意思也是为她着想,不忍拖累她,她只得耐下性子换个方式同他说:“喂,那你想过没有,我是你的王妃,就算跟别人好,那不是也不行?”当初在别苑里,她说起自己想偷跑时,还是凤静熙自己跟她说的,一个王妃,哪能说闪就闪? 凤静熙却摇摇头,慢慢道:“二者不可同语,王妃不能私逃,却可以和离。虽比常人难些,也不是不能。”只是,因为不想让她背上难堪的名声,所以需要费一番周折,他发现她不是原本那个沈容容后,一早打定主意,待事情过了,便放她自由。只是这话他没有说。 她看他一眼:“我好吃好喝离什么婚呐?”说完就觉得愁得厉害:“你怎么这么难整啊?我还没爱上你呢,只是喜欢而已,你就这么多事儿,万一我以后真的爱上你,你还不罗嗦死?可愁死我了……” 沈容容愁眉苦脸,却不知道此时的凤静熙早已心中如掀滔天巨浪,只是他迟疑了半晌,还是摇摇头,轻轻说:“你不会喜欢我reads();。”便是一时糊涂喜欢了,也不会……他不再想下去,心口一阵绞痛。 沈容容瞪着他,真的不高兴了。她莫名其妙穿越已经很恼人,她什么时候能再穿回去?甚至她还能不能穿回去?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现在她居然又喜欢上这个世界的一个人,而这个人,若没看错,明明一副也对她有好感的样子,却还要一副对她的喜欢十分不看好的样子,简直再没有比这更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喜欢不喜欢我自己能不知道吗?我又不是脑残!”她摆手,表示很无奈很烦躁很恼火。 她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这样果断、开朗、脾气直爽的人竟然会喜欢上一个闷人!……他甚至连闷骚都不是! 她一定被雷劈过了。 “没准哪天我还穿回去了呢。”她不耐烦道:“这种事,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又不吃亏,我都不操心,你操什么心?” 凤静熙不说话了,他听得出她对喜欢上他这件事并不高兴。她不高兴是应该的。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沈容容只不高兴了一会儿,很快又开始高兴起来。不论大方还是害羞的女孩子,心里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容易高兴起来的。 她忍不住看了凤静熙一眼,却发现他虽然平静,脸上却不自觉流露出一分寂寞而萧索的凄然。 她怔了怔,后知后觉地反省自己的话,然后懊恼地拍拍脑袋。 “口无遮拦,害人害己。”她嘀咕两句,伸手去推沉默的凤静熙,轻轻的、娇娇的,软声软气同他说:“哎,凤静熙,你别多想啊,我只是对你很无计可施。你也知道,我一生气就乱发脾气。但喜欢你,我很高兴。” 凤静熙闻言微怔。 沈容容却看着他,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她问他:“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左腿疼得不是那么厉害了?”蛊毒发作之后,凤静熙右侧肢体重新变得毫无知觉,左腿的抽痛便明显起来。 凤静熙又怔了怔,慢吞吞道:“好像是不那么疼了。” 她点点头:“看来你果然被我刺激得厉害。” 凤静熙无言以对,以前是不爱说话、不想说话,如今,面对这个女子,他就算想说,也常常不知道能说什么。 沈容容忽然低下身子,凑到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头几乎贴到他的侧脸,她用手挡在唇边,拿眼角瞄着他,大大方方又有点害羞地小声问他:“喂,那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凤静熙突然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苍白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 沈容容立刻笑得十分开朗:“那你可得好好活着,我才不要情窦初开就得面对生离死别。” 他垂下头,现在,他不仅脸红,连一贯冰冷的身子都仿佛开始发起热来。难道,她总是这么大胆?还是她以前那个世界的女子都这么大胆? 看出凤静熙的不自在,沈容容心情变得更好,这说明,至少她不是在唱独角戏。 沈容容的情绪从来都不掩饰,凤静熙将她的得意洋洋看在眼里,心中五味陈杂,半晌,终究忍不住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他不知道她喜欢上自己什么,他也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值得reads();。他本想这样说,临出口却记起这句话已经问过,还被她撅了回来,惹得她大发脾气,只得改个方式,仍然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没想到沈容容看他一眼,一本正经道:“大约是你的俊俏。” 他脸红得更加厉害,已经连耳廓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只是……他顶着脸上的热气,还要开口,却被沈容容打断:“行啦,别坚持不懈啦,我这个人在这种事儿上最听不得劝。想让我夸你是吧?听着啊,你长得我爱看、声音我爱听、满腹经纶、才思敏捷,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计不走空,睿慧绝伦、国士无双,实乃治世帝师、乱世之王佐,还有,还有……”她摊手:“你看,我会的词都说完啦,连《东昭人物志》里写你的词都用上啦,后面的你就自己想象行不行?怎么好就怎么想。”说着,还挤挤眼睛:“你看我对你评价多高。” 凤静熙的脸已经可以煎蛋,简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屋子里一片安静,好一会儿,凤静熙咳嗽了一声,微微转开头,轻轻说:“你嫂子虽真心关怀你的安危,此番前来却也带着试探之意。” 沈容容冰雪聪明,一听就知道他在转移话题,青葱纤指轻轻在他的肩膀敲敲,眉梢含俏,如沐春风:“同意啦。” 凤静熙仿佛没听到,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我的几个兄弟虽各有缺点,但瑕不掩瑜,皆有治世之才。才高则傲物,志远而壮雄心,我朝虽太子已立,然皇权之争目前不过因为父皇正值壮年、精神体健,才没有浮出明面,实则早已暗潮涌动多年,豪门权贵又历来与宫闱皇嗣之争难舍难分,安平侯府早已卷入,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你抽身的意图太明显,消息传回安平侯府,定然打草惊蛇。你……” 他脸颊上忽然被沈容容亲了一下,话语未竟便戛然而止。 “蜜里调油没错吧?”沈容容看着他呆住的样子,笑得十分得意。 凤静熙咳嗽起来。 方才她在外间同自己嫂子说话,他虽失了一侧听力,但沈容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回避,二人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时,听她很痛快地说“好上了”,他心里又甜又痛,一瞬间那样高兴,也那样绝望。如今,这份绝望,却糊里糊涂被她搅成了一团粘了蜜的乱麻,甜而扎得人心烦意乱、砰然如鼓。 她得意道:“想我当年做外科主刀,以安静冷静镇静平静各种静著称,被封天下第一冷酷的灭绝师太,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如今天天受你气,被你气得哭爹叫娘就差拴根绳子上吊啦。你受不了气,那就尝尝受到惊吓的滋味吧。” 沈容容说完还很故意地往他身边挤一挤。 凤静熙苦笑,不自在地动了动,见她还要欺上来,忙拍拍床沿道:“好好坐着,我们说话。”沈容容的大胆,让他窘得厉害。 沈容容看着素来冷静自持的凤静熙坐卧不安的样子,他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认识以来,第一次觉得他不再总是麻木漠然得像一尊冷玉雕成的人塑,而终于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她觉得心里十分快活。 她发现,喜欢上凤静熙这件事,她比想象得还要高兴很多很多。 凤静熙却生平第一次拿一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总算沈容容顾着他的脸皮薄,不在为难他,见他说了半天,便从床上爬下来,倒了温水喂他慢慢喝了大半杯,才又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凤静熙平缓了呼吸,想了想,捡了重要的轻轻说道:“你娘家安平侯府支持太子,那沈容容与太子暗生情愫、两心相许,父皇为了平衡皇子之间的力量,却将她嫁给了我。” 第21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皱眉道:“所以,她就那样虐待你吗?” 凤静熙轻轻摇摇头:“她要我手中兵书,并逼我上折子举荐太子为将出征,我不肯。” 沈容容奇怪道:“你知道她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跟她去别苑?” 凤静熙道:“是我疏忽大意,被她用药物控制了神志。” 沈容容茫然:“那她直接控制你的神志不是更容易办事?” 凤静熙淡淡道:“我体内蛊毒抗药,到别苑不足半日,我便清醒过来,之后,那药便对我失去了药效。只是,她控制着别苑,我行动不便,一时间传不出消息。” 沈容容反应很快,立刻问道:“那治病的药、调理身体的药也抗吗?” 凤静熙迟疑了一下,见沈容容瞪起眼睛,只得轻轻点点头,轻声说:“越是剧烈的毒,蛊虫排斥得便越厉害,补药则被它吸收了大半。”说着,他忽然淡淡一笑,唇边微微带着一丝嘲讽:“我半侧身体因蛊虫而废,亦因此躲过不少劫难,却不知这是福是祸。” 怪不得她怎样替他调养,他的身体却起色不大。沈容容呆了一下,想了想道:“还是想办法把你身体里那蛊虫取出来吧。” 凤静熙摇摇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继续道:“沈容容对太子一往情深,得不到我的兵书与折子,本就恼恨,又听说太子将要大婚,便……” “迁怒对你下了毒手吗?”沈容容替他说了后半句。 “无论怎样也不能那样对待别人。也太残忍了!”她想起来初见凤静熙的情景便不寒而栗,忍不住埋怨道:“她要你就给她呗。得到兵书不会用也是白搭啊,何苦让自己受罪?” 凤静熙摇摇头:“她……那兵书不过死物,给她亦无妨reads();。那折子却不能写。东昭近些年边境征战颇多,三哥借着战事将兵权鲸吞蚕食,在朝中渐大,太子心中难安。此番与北陵开战,他便欲借此分三哥手中兵权。只是,太子不善用兵,便是得到我的兵书也没用,我也不可能保举他领兵北陵。” 沈容容不明白:“你的举荐十分重要?” 凤静熙淡淡道:“每战之帅必要经过我点头,父皇才会下旨封将。” 沈容容瞪大眼睛,嚯,好大的口气。 凤静熙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让沈容容顿时觉得自己太不淡定了。 她咳了一声,严肃道:“天大的理由也不是放纵自己伤害他人的理由。残忍就是残忍,自己不高兴,别人也别想痛快?神经病啊!”这是原则问题。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凤静熙侧头咳嗽了好一阵方喘口气,低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垂在锦被上的右手,瘦骨伶仃、没有直觉,他嘴角浮起似有若无的笑,如嘲似苦,轻声道:“我不怪她。”那个沈容容,也不过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沈容容拉起他的右手,慢慢打开那些蜷曲的手指,他的手指很瘦、没有一点力气,却十分修长,让人依稀能够想象出往日的美好。她慢慢说:“你是一个很心软的人。” 凤静熙摇摇头,淡淡道:“你将我想得太善良了。” 沈容容挑挑眉。 “我让你背下那些人、事……”他眼神黯了一下,避开沈容容的视线,神情微倦,语气显得有些疏离;“原本也没安什么好心。你不是原本的沈容容,却拥有她的外貌和身份,若你这一步棋下得好,于我有益无害。”不知觉间动了心,他便再无法对她说出欺瞒之语。 若藉此远了她,也好。 谁知沈容容完全不抓重点。她用手肘顶顶他的肩膀,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原本呐?那就是说现在不一样啦……还敢说对我不心动?!” 凤静熙深深地看着她,淡漠的目光慢慢渗入丝丝暖意,他低声叹口气:“唉,你……” “原谅你。”沈容容大方道:“那时候不是不熟嘛,我也想利用你保命啊。只是咱俩要好了,可就不带坑人的了。”菩萨助人还要供奉呢,不计回报的帮助,她反而不敢要。 凤静熙不会白白帮助她,从他让她背下那些人情世故起,她便知道,那是为她自保,也是别有用意。但这个正直的人也不会让她这个无辜的人吃亏。相处虽日子不长,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的。 凤静熙挑眉,表情还是淡淡的,神情却变得放松起来:“你倒想得开。” 她同他斗嘴:“你夸我冰雪聪明吧,我就更高兴了。” 凤静熙淡淡一笑:“你的确很聪慧,只是不太沉得住气。” 沈容容嘀嘀咕咕:“夸就夸呗,给了胡萝卜还要打我一棒子。”只是,嘀咕归嘀咕,她还是很认真地请教:“让他们相信我失忆了不好吗?” 他慢慢地摇头,耐心同她解释:“并非不妥,而非最佳。原本的沈容容是太子心爱之人,只是近年太子在朝中声势太过,父皇不会允他再与安平侯府联姻。皇后与太子若坚持娶沈容容,只会增加父皇的猜忌,不如将错就错,安抚好沈容容,让她做安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进可将我拉拢至太子一派,退则……。” 沈容容一点就透,小声接下去:“你身体不便,他们可以控制、禁锢你,甚至下毒害你,有沈容容这样一个精通医术的人在很方便对不对?” 凤静熙点点头reads();。 沈容容皱眉深思道:“既然如此,沈容容至少应该与你虚与委蛇啊,怎么……” 凤静熙唇角掠过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淡漠道:“面对我,虚与委蛇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沈容容如此高傲的女子。她大约一早打定的主意便是一步步控制住整个静王府,进而控制住我吧。”所以,婚后,她甚至连装都不曾假装过一日。 “太子就任她这样?” “太子对沈容容确有几分真心,况且,她除了身后有安平侯府,还擅奇黄之术、更加擅毒。只要能控制我,用什么方法,并不是十分重要。” 凤静熙说得轻描淡写,沈容容到底是女孩子,对女孩子的心思知道一些,这真正的沈容容怕是被太子用了什么甜言蜜语哄骗了,才勉为其难做棋子,只是她那样一个天之骄女,让她下嫁已是不易,再让她用美色引诱凤静熙,怕是万万不可能了。 “这太子能哄得沈容容违心嫁给他人,看来挺能灌*汤的。”沈容容忽然拱拱凤静熙,很八卦道:“你说,太子有没有许诺沈容容点什么?比如为她永悬后位啦、比如等他登基大宝就耍个瞒天过海计把她弄进宫里?我记得我们那个时代的历史上,有个老色棍老皇帝,贪恋儿媳妇的美色,把那妞儿先弄去当了几天女道士之后,就寡廉鲜耻地封为贵妃了。” 凤静熙不自在地动了动,平板道:“这你应该去问太子。” 沈容容一看凤静熙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纵没猜对十足,也猜对j□j分,不由感叹道:“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大变草包啊。” 沈容容语气抑扬顿挫,脸上做足痴情不悔的表情,念出这样一句不伦不类的诗。 凤静熙忍不住微微一笑。 沈容容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惊艳了一下:“你笑起来真好看。” 凤静熙立刻收住笑容,垂下眼睫。 沈容容看着他僵硬的半边容颜迟钝地反省,汗啊汗,实话也是不能乱说哒……她轻扯他的衣袖,等他看向自己,可怜兮兮对他做个求饶的动作。 凤静熙抿抿唇,淡淡道:“你一口咬定自己失去记忆,断去与过去的联系,虽一时省了你不少事,却势必牵动各方势力。” 沈容容茫然:“一个人就那么重要?” 凤静熙淡淡道:“一场棋局,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一颗棋子变了位置,其他棋子自然也要跟着移动,只是大部分时候,进一观三,棋下久了,每一步棋会走到哪里,要取何种应对之策,下棋之人心里早有计量,你却是横生枝节,并非难以取舍决断,只是若你行事太不可预期,容易平添麻烦。” 沈容容满不在乎地摊开手:“那又不是需要我们操心的事情,少掉一颗棋子的人不是他们吗?要重新布局也是他们操心吧?” 凤静熙笑笑,耐心解释道:“若只一方执子,便也不叫下棋了。对方棋路变了,自己的棋自然也要变。” 沈容容茫然地看着他:“那到底是变好还是变不好?” 凤静熙淡淡道:“谈不上好坏,博弈不过就是此消彼长,只是,你表现得像是与我有情,若他们试探后确认属实,你便极有可能成为弃子。” 沈容容还是没关心到点子上,她对着凤静熙怒目而视:“什么叫表现得像是,本来就是!” “……” 第22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沮丧地一头撞在凤静熙的肩膀上:“我好像总抓不住重点啊?” 凤静熙迟疑了一下,抬起左手抚在她的背上有些僵硬地拍了拍:“不会。” 沈容容道:“那你是说我抓得很准确了?” 凤静熙本想回答“是”,可是想到她那句“本来就是”里的意思,又觉得实在说不出口,左右为难时,感到怀中纤细的身子微微发抖,他抿抿唇,淡淡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容容……” 沈容容也不藏着掖着了,放出声音就着这个姿势又笑了好一会儿,侧头在他颈后亲了一口,立刻感觉到凤静熙的身体一紧。她“吃吃”低笑:“虽然很跑题,但你这么叫我,让我觉得自己的名字真是好听。” 凤静熙没说话,也没动。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沈容容轻轻放开他:“凤静熙,谢谢你安慰我,我现在不那么紧张了。”她是个很勇敢的女子,可是,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前世的生活自由而简单,也许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也许是他说起什么谋略、布局什么的太过平静、习以为常,却离她那么遥远,她仿佛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处在一个十分复杂的陌生环境里,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凤静熙发现了她的不安,并拥抱了她。 凤静熙垂下眼睫,轻轻道:“不客气。” 沈容容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忽然觉得又浑身充满了勇气,他给她很强烈的安全感。或者说,他本就是一个十分可靠的人。 她自动自发靠进他的怀里,一点都不觉需要含蓄,她问他:“我这样任意妄为,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是不是?” 凤静熙不自在地抿抿唇,终究没有动,任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道:“不会。” 沈容容抬起头,跪坐在他身边,双手还是环着他的颈子,认真道:“你教我吧,虽然不喜欢卷入是非,但如果喜欢你就要面对这些,那我想学。只是,我也想用自己的方法去面对,比如我还是觉得‘失去记忆’对我而言更适合,如果连爱情都要虚与委蛇,那简直太悲哀了。你教我怎么跟他们勾心斗角好不好?” 有一缕青丝从沈容容头上落下来,粘在她的脸颊旁,让她痒痒的,凤静熙抬手替她掠到耳后,淡淡道:“你照旧做自己便很好。” 沈容容挑眉看着他reads();。 凤静熙淡淡道:“必要的时候,我会提点你。” “瞧不起我?”沈容容挑眉,不服气地问。 他淡淡看她一眼:“你很聪慧,也机灵,但太随性,不适合学权谋之术。”是不适合,也是他不愿她染上这些污浊之气。 嚯,好大的口气! 沈容容怀疑地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副随时做好准备要替我擦屁股收拾残局的口气?” 凤静熙含蓄地拍拍她的肩,没说话。 沈容容瞪他半天,还是不甘心地道出心中疑惑:“我听说你深居简出,怎么知道这么多事,还看起来一副老谋深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他慢吞吞道:“我的腿不好,脑子却很好。” “……” “凤静熙,原来你还很幽默啊。”沈容容大惊。 “一般幽默。” 沈容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凤静熙半晌,慢吞吞说道:“凤静熙,遇到你,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白当了高材生,那智商简直都喂了狗。” 凤静熙淡淡道:“人贵自知之明。” “……”说你咳嗽你就喘么? 沈容容静静看着凤静熙从容沉雅的面容,忽然捧住他的脸,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不许他回避自己的眼睛,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妩媚,她挑逗地轻轻咬一下他的嘴唇:“喂,还想拒绝我吗?” 凤静熙默默地看着她,在她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时候,出人意料地抬手压住她的后脑勺。 他吻了她。 安平侯府 姜婉柔回到府里的时候,安平候世子沈容濬已经下朝在房中等她。 雅致的卧房里,沈容濬一身墨蓝长袍,正斜倚在靠窗的贵妃榻上看书,见妻子回来,等她卸了钗环、也换了家常的衣服,两人一同在罗汉床上坐了,他开门见山问道:“见着王妃了?” “见到了。”姜婉柔挥退丫鬟,亲自端了明前龙井递给沈容濬。 沈容濬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烟袅袅,浸着淡淡的香气。 半晌,沈容濬淡淡道:“可探清楚了?” 姜婉柔迟疑了一下,道:“说不太准。” 沈容濬闻言抬眼,意外见到妻子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挑眉道:“怎么?” 姜婉柔肯定道:“容容失去记忆了。” “确定吗?” “确定。”姜婉柔笃定道,替丈夫的茶盏里蓄了茶,她慢条斯理道:“她不止失去记忆,也不想再与过去有所牵扯。” 沈容濬一怔:“你是说……” 姜婉柔轻轻道:“她不想提以前的事,甚至连问都不问。像换了一个人。” 沈容濬闻言皱起眉头:“太子已经提前见过她了?” 姜婉柔道:“我去之前得了信儿,太子与贤王、安王都去了reads();。” 沈容濬沉下眉眼,手指在茶盖边缘慢慢地划过,半晌,问道:“我听说你在三苦阁见的容容?” 姜婉柔点点头道:“容容在殿下寝室的外间见得我。她说怕离得远听不见殿下叫人。” 沈容濬闻言,飞快地抬眼,锐利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 姜婉柔也不瞒丈夫:“子旻,”她唤他的字,将自己的迟疑如实告诉他:“起初,我也以为容容在置气,一见面便以容妞儿的乳名试她,她虽记得这个名字,看我的眼神却实在陌生。”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问道: “你可知她如何知晓诸多事情?” 沈容濬挑眉,一副了然却不太相信的样子。 姜婉柔点点头:“她说,静王殿下怕她因失忆一无所知而不安,捡着同她有关的人事陆陆续续讲给她的。” 沈容濬并不意外,能告诉沈容容这些事情的只有静王,只是,他却有些不能理解。 安平侯府自有情报来源,他让妻子去静王府试探,自己也在下朝后收到手下送来的消息,他想着情报上的内容忍不住皱眉,就算妹妹沈容容真的失去记忆而性情大变,容容到底是安平侯府的人,静王凤静熙怎么会对她……沈容濬修长的手指下意识轻敲桌面。 他沉思半晌,心下有了思量,抬起头,意外见到妻子脸上一抹迟疑,他喝了口茶问道:“婉儿,怎么了?” 姜婉柔看着丈夫俊秀的脸,迟疑了一下,轻轻说:“我是个女人,不懂你们男人的大事,却懂得女人的小事。” 沈容濬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姜婉柔悠悠道:“女人的小事就是有个稳定的家、有贴心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荣华富贵固然美好,终究不过是云烟一场。静王……他的身子不好,但身子不好也有身子不好的好处。不论如何,一个太平王爷的爵位是少不了的,足够容容富贵荣华地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她知道,容容的事情不简单,只是,她记得婆婆临终前的托付,也记得她与容容幼时的闺中情谊,作为安平侯府世子妃,她自然希望,她也会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人来为侯府牟利,只是私心里,她却也矛盾地不希望容容再与太子有所牵扯。太子并非不好,只是不是良配。何况二人如今,一个罗敷已然有夫、一个使君即将有妇,容容又是那样刚烈的性子,若闹出点什么,容容这一辈子就毁了,对安平侯府来说,也不是一件妙事。 沈容濬挑挑眉,他的妻子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所以,朝中事,很多时候,他不瞒她。一个优秀的主母,必须要懂得政治、顾全大局,他的妻子正是这样的女子。所以,他知道,妻子话虽如此,必要时,该怎么做,她有分寸。只是妻子说得并没有错。对于这个妹子,他何尝不希望她过得幸福,只是,有的时候,身在江湖,他们都不过都是皇子手中的棋罢了。 静王天生残疾,注定不会为帝,也无心为帝,却胸怀经才纬略,是帝师之才、治世王佐,相信太子与贤王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二人一直都希望能将他拉拢到自己一方。不可得则毁之。静王不可能永远不做选择,他注定躲不过这场帝位之争。 他安慰道:“容容的事,你莫想太多了,她是我的妹子,我总是希望她好的。” 姜婉柔点点头。 沈容濬看看天色,说道:“今晚我与爹要在书房谈事,你让人把晚膳送过去吧。” 姜婉柔点点头,出屋吩咐晚膳,沈容濬则整了整衣冠,直奔外书房。 第23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书房里,安平候沈靖早已到了,沈靖行伍出身,年近五十,身子依旧挺得笔直,一张方正的面容上是只有经过真正的战场才能磨砺出的刚毅与果决,此刻正站在书桌后写字。儿子进来与他见礼,他淡淡“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直到将手中那一副字写完,才慢慢收了笔,见长子安然坐在对面的太师椅里喝茶,面容沉静从容,他的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满意。慢慢走到儿子的对面,随意道:“许久不曾与你下棋,今日,你我下一盘。” 沈容濬取了棋盘,二人在罗汉榻上隔桌对面各自盘膝而坐,开始慢慢下棋。 小厮上了茶、燃起香便悄然退下。一炉袅袅檀香飘然散在书房里,行棋过半,盘中黑白之子纵横胶着,沈靖捻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漫不经心道:“容容可用?” 沈容濬沉吟了一下,将手中白子落下,谨慎答道:“可用不可用,尚需观察一些时日。” 沈靖又问:“她身子可好些了?” “容容的记忆怕是难以恢复,只是,她也因此与静王殿下的关系大有改善。” 沈靖捻须,湛然虎目闪过一丝精明的锐利:“她能如此,总是好的。” 沈容濬答到:“儿子也是如此想。静王殿下睿慧绝伦、宽厚善良,若容容能与他和睦幸福,对她自己是好事,对安平侯府也是一件好事。”弃子未必不能成为筹码。何况,容容到底是自己打小疼到大的妹妹。 沈靖一贯冷静的神情在说起唯一的掌上明珠时,也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情感,似叹似愁道:“容容终究是沈家的女儿。” 沈容濬劝道:“父亲也莫要太过愁虑。妹妹虽任性,她自幼却一直是个聪明的。”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轻轻说道:“她若能就此与太子断了,太子对她有愧,自然……” “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沈靖定论。 沈容濬恭敬道:“是。我会让婉儿多陪陪妹妹。” 沈靖赞许地点点头。对于失去记忆的人,纵然血缘至亲,想要重新建立信任,总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 父子二人谈话告一段落,将那一局棋下至终,棋盘上黑白交错,却成了死棋。 沈靖赞许道:“子旻的棋力见长。” 沈容濬谦逊道:“是爹爹让了我五子。” 沈靖含笑摇摇头,目中闪过欣慰之色。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沈容濬便告退。 沈容濬走后,沈靖并没有立刻离开书房,他在安静地等待,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只浅灰色的信鸽落在窗前,他取出信鸽脚边的竹筒,取出简笺,读过便丢进香炉之中。沈靖敛眉垂眼,看着字迹被香火一点点没成灰烬。 静王这年轻人……究竟他想些什么?这许多年来,莫说满朝文武,怕是连皇上,也摸不透…… 殿下与王妃之间仿佛又有了点不同。 这是陈林与陆翁堂的结论,也是府里亲近服侍的人的结论。 比如前日reads();。 书房里。 “凤静熙,四天前你刚刚能起身时,我便说过,你不易劳思过度,应当静养对不对?”沈容容不高兴道。 “……” “凤静熙!你不许回避。” “对。”凤静熙有些不情愿道。 “你静养了吗?” “……我没事。” 凤静熙轻声说。 “可这堆什么射来射去的,你已经看了三天啦。” “射策。”凤静熙解释道。 “这三天,你看了一百二十人的射、射……” “射策。”他提醒道。 “嗯,射策,点评写了三千四百七十八个字,还累得昏倒在案上。我替你把脉,说你精神损耗甚巨,让你卧床一百天是吧?” “……” “你算算这几天你睡了几个时辰?” 凤静熙垂下眼睛,轻轻道:“我身子一贯这样,我心里有数。” “那射……射才还是射错是死的,放在那里不会跑。” “射策。” 她看他一眼,冷冷道:“射人都一样,被射了就是死的,射完了就跑不了。” “……”凤静熙沉默片刻,轻声道:“太学春假将至,若不尽快阅毕,沐休前,便无法讲评这一期期考。” “你还想去太学讲评?”沈容容的声音拔得老高。 “我……” 凤静熙只刚说一个“我”字,便被沈容容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凤静熙,我虽不敢打你,但你若再写一笔,我便一把火把它们烧了。” 凤静熙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在书房伺候的太监、婢女都有了结论。 殿下输了。 王妃不客气地指挥常德带了几个人,把案几、卷宗搬个一干二净,然后整整三天,她陪着凤静熙下棋、给他读游记、同他到院里的梨花树下小坐,还让人抬了软轿陪凤静熙去菡萏居看了看地暖修缮的情况,只是殿下一页考卷都摸不到,连一支笔都碰不到。 王妃想让殿下认输并不容易,殿下让王妃认输却十分快。 比如今日。 寝室里。 “皇上不是让你在家休病假吗?” “是。” “那御史中丞、户部、吏部这几天为什么转着圈求见你?其他就算了,御史不是抓贪官儿的吗?连抓几个官儿都需要你一个堂堂皇子管吗?” 凤静熙放下手中的汤匙,慢条斯理道:“职责所在。这一次的新盐政由我主持实施。巡盐御史出巡不仅要查办贪官,还要将盐政实施中遇到的问题汇总整理,有了问题,总得讨论个解决之道出来reads();。” 深居简出原来只是不出门,却还是会被找上门! “你还要见多少人?”沈容容不高兴地问。 凤静熙略想一下,道:“早朝后中书令会过来,左丞相近日忙,大约不会过来了。” “你不是皇子吗?怎么这么多工作?” 凤静熙慢悠悠道:“皇子的俸禄也有定数,努力工作才好养活家中贤妻。” 沈容容的脸立刻红成三月的桃花,她用力一拍桌子,隔着门吼声传得老远:“陆总管,你不是有事要禀报?进来!” 口舌之争,沈容容若赢不了,便总输得稀里糊涂。 陆翁堂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听到沈容容的咆哮忙掀帘子进到屋里,低头忍着笑,不敢看沈容容的脸色。 凤静熙低咳了一声,瞄一眼陆翁堂,慢慢道:“何事?” 陆翁堂行了礼,恭敬地回道:“刚才皇后娘娘遣人来传懿旨召王妃殿下明日进宫参加春花宴。听闻殿下正同户部尚书议事,传了懿旨便已回宫。” 沈容容愣了一下,默默看了凤静熙一眼。 凤静熙吩咐道:“让人准备一下,明日我陪容容同去。” 陆翁堂闻言迟疑了一下,殿下身上还有伤。 沈容容欲言又止。 凤静熙看着沈容容不太情愿却认命的样子,淡淡一笑,对陆翁堂道:“去安排吧。” 陆翁堂只得行了礼,退出寝室。 出去之后,他抬头看看天空,冷冬渐去,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那日,殿下与王妃在房里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二人说了很久,王妃出来叫常德送药进去的时候也看不出二人有什么不同。只是,殿下的笑容却渐渐多了。王妃将殿下照顾得很好。殿下身体开始好转,不再时刻需要她守在一旁后,她开始亲自下厨给殿下做饭,变着花样做,不过几日便将殿下饮食偏好摸个七八分准、她知道殿下何时要犯倦、何时要犯咳疾、何时要犯心疾、腿上何处犯痛,她观察他的小动作,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知道他要喝水还是要翻身。她几乎不用殿下说一句话就把所有殿下需要的东西在最恰当的时间递到最合适的位置。 这让他与陈林等一干人既高兴又担心。王妃沈容容,她对殿下,是真的吗……这是这段日子来,他们共同的困扰。陆翁堂的目光溜过院落暗角,那里树影微动,掠出一角青衫,对方没有从阴影里出来,对他比了简单的手势。陆翁堂举起手状似拭汗,实则已经传递了信息,对方那一抹青色衣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若无其事地出了三苦阁。 凤静熙知道沈容容让陆翁堂去改了马车,却直到今天才真正看到。外观看起来变化不大,就是普通皇子王爷的规制。随身侍卫将他自软轿中抱上马车,里面的陈设也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在靠榻贴近的那一侧车内壁上加了一层厚厚的羊皮,已经预先燃了御制银霜炭,车里十分暖和。侍卫刚将他安置在靠榻上,车门一开,沈容容钻了进来。她今天穿了水红的宫装,腰间束起湖碧色的腰带,像一支亭亭绽放的荷花。她一上来便很熟练地将暖袋包了布巾放在他的脚下,还取了软靠垫在他腰后。 蹄声踢踏,马车缓缓行起提速,凤静熙微微挑眉:“车子稳了许多。” 沈容容得意一笑:“不仅稳当,还结实得很呢。就算用力跑,也不容易散架。” “哦?如何做到的?”凤静熙显得十分感兴趣。 第24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重新改了车轴,有些部件让我换成了铁的,又加了弹簧,承重更多,还缓冲了颠簸的力量。”她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画的图纸,像个献宝的小孩子捧到他面前,兴致勃勃地指着改造的地方给凤静熙讲解。 凤静熙听得十分认真,不时还要问几个问题,说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方作罢。沈容容收了图纸,笑道:“你问得真仔细。”连用多粗的轴承多少重、一轴可以使用多久都问到了。 凤静熙淡淡道:“你也知道得很详细。” 沈容容笑道:“在那个世界,我的堂哥在部队搞机械,我从小跟着他拆玩具,学了两手。” 凤静熙笑笑:“你懂得的倒不少。” 沈容容大言不惭:“学富五车。” 凤静熙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知识就是力量。”沈容容说道:“你们这个时代比较尊重文化思想学习,读书人多学治世理论,而轻商业、轻技工。在我们那个时代,其实要想为政当官,当然也要学官术、政学,商业却也十分发达,技工,特别是技术优秀的技工非常受尊重reads();。” 凤静熙好奇道:“为何?” 沈容容解释道:“商业能够聚敛物资与财富,这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其实商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流通,发达的商业、广泛的流通可以带来先进的技术,不论军事、农业、医疗,甚至艺术、文化,它还能带来消息,各个国家的任何消息。” 凤静熙皱眉道:“可见,商人重利,商富国贫。同时,只要有利可图,他们是最不可靠的人。”今天他可以卖给你敌国的秘密,明日,他便可以卖你的秘密给敌国。 沈容容道:“谁不重利?当官为了什么?不也是为了过好日子。不过大家采取的方式不同罢了。想让商人忠实,诱之以利,防止商富国贫,可以用税收来调节,你是玩政治的,肯定比我更懂。其实重要的只是如何平衡而已,只要将一切行为置于可控之地,经济繁荣、百姓富足、社会稳定,有什么不好?” 凤静熙若有所思,他沉思了半晌,又问道:“那么技工呢?” 沈容容笑道:“都当官,谁干活呐。另外,你不觉得谁掌握了最优秀的技术,谁就能带来财富?还有军事上,如果能造出更有威力的兵器,就大大增加了得胜的机率。” 凤静熙看着她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是一个相才。” 沈容容立刻原形毕露,笑嘻嘻道:“大多半瓶子晃荡而已,只有医术专精,现在还排不上用场。”她惋惜地看着他半边不能动弹的身体。 凤静熙对此显得很平静,接过沈容容递来的药茶抿了一口淡淡道:“你知道春花宴吗?” 沈容容点点头。 马车走得并不快,她跪坐在凤静熙榻边,手伸进毯子里慢慢地活动凤静熙右腿的关节。他左腿天生残疾、骨质脆弱,右腿则因为中蛊失去知觉,感觉不到疼痛,怕太医下黑手,也怕府里伺候的人不懂医,护理不当反增伤害,骨折之后,凤静熙的腿,便一直由沈容容亲自护理。 她想了想道:“东昭每年春天,百花盛开十分美丽,宫里每年都办春花宴,皇后带着皇帝的一群小妾宴请名媛贵妇共赏花景。”说到这里,她抿唇笑道:“没嫁人的就争奇斗艳博个才女、美女的名头,嫁了人的就勾心斗角踩踩对手的痛脚。”说到这里,她八卦地用肩膀顶顶他的:“我以前看小说,女人狠起来比男人还变态。” “你不怕?” “我?”她指指头上的簪子:“你看这簪子了吗?是以前那个沈容容的,可以拔开,里面藏了三根很细的针,我随便扎对方一下,保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想起在别苑,她一针便扎醒了他,而真正的沈容容,虽精通岐黄,若想让那个时候的自己醒来,也已经至少需要扎五针以上。 他中肯道:“你的医术比你自己说得要好很多。” 沈容容没有故作谦虚:“我出身中医世家,虽然进大学后专攻临床外科,但家里给打的底子还在,”她看看他,又笑:“看来还没有全丢下。”那日她查出药方有问题后,太医院换了另外的太医来给凤静熙每日问诊,但她已经不敢随便相信,一定要每日亲自替他把脉,加之那个沈容容通晓岐黄,房中医书甚多,她闲了便拿来读,这段时间下来,她已经越来越娴熟。 凤静熙微微一笑,问她:“你一直说,你会来这里是一场意外?” 沈容容叹口气:“那天,我和平常一样完成一场十五个小时的手术,大约你们这里七个半时辰足有吧,正准备找个地方睡个人事不省,穿过一楼急诊室的时候,遇到医患纠纷。我看到我师兄被患者家属围攻,就过去救人,糊里糊涂挨了一刀就穿啦reads();。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谁捅的我,等我回去,一定要问个清楚,这个人别落在我手上。” 沈容容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凤静熙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微闪,很快又恢复如常,只微微一笑道:“你原来还是个不吃亏的。” 沈容容笑嘻嘻道:“我喜欢占便宜,不喜欢吃亏。” “你喜欢那个师兄?” 凤静熙忽然问道。 “卧槽,你不要乱讲冷笑话。” 沈容容瞪圆一双水杏眼,像是受到惊吓。 凤静熙淡淡道:“到了宫里,不要讲脏话。” 沈容容很惊讶:“你听出这是脏话?” 他看她一眼;“虽然这一句你讲得有口音,但并不难听出来。” 沈容容吐吐舌头:“我们做大夫压力太大的时候就会说句脏话……说脏话会被砍头吗?” “一般不会。” “那什么时候会?” “大约对着父皇说的时候吧。” 凤静熙漫不经心地说。 “我不对着他说就好啦。”沈容容大大咧咧道,说完忽然挤挤他: “下次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 “骂脏话。”她挥挥手:“有人干了让你不爽的事,你就骂他。比如你那个弟弟,你遇刺这事儿,我看他八成脱不了干系,虚情假意!” 凤静熙想不到她居然这样敏锐,只是这事情背后太复杂,他并不想她知道太多,徒增烦恼,便只顺着她的话问道:“骂什么?” “比如狗娘养的,比如j□j的。” “什么是j□j的?” “就是……我们那边一种骂人的话。” “这里没人听得懂。” “那更好,可以大声骂够本。”沈容容觉得十分得意。 “如果你骂别人,别人听不懂,有什么用?” 凤静熙提醒她。 “你怎么老跟我抬杠?”沈容容不高兴了:“那不然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有人让你不高兴的时候。” “我没有不高兴的时候。” “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 “原来你从来都没高兴过。” 凤静熙不说话了。 沈容容立刻黏过去,在他耳垂又软又热地吹气:“那我喜欢你,你高兴不高兴?” 凤静熙不自在地动了动,眼看沈容容已经开始咬自己敏感的耳垂,连忙说: “那你呢?” “我什么?”沈容容心不在焉reads();。 “你在春花宴上想做什么?” 沈容容看他一眼,大言不惭道:“我已经才貌双全啦。” 凤静熙挑眉。 沈容容慢吞吞道:“我就好好跟在凤静熙殿下身边伺候,争取拔个东昭第一贤妻的头筹。” 凤静熙一副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的表情,让沈容容十分得意。 马车一路缓行到宫门口,递了牌子,静王的马车是有特权的,上朝时可以一直行至大殿阶前,所以马车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缓缓驶进皇宫。 凤静熙与沈容容一同入宫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每个角落。 静王夫妻婚姻不睦并不是秘密,王妃沈容容落水失忆后性情大变也不是秘密,甚至沈容容现在与静王的关系有所改善都不是秘密。只是,一贯深居简出的静王凤静熙,竟然带着伤亲自陪王妃沈容容进宫,这件事连皇帝都惊动了。 于是,皇帝很快传了旨意到后宫,皇帝将携几个皇子、亲近的王公侯爵、倚重的臣子亲临春花宴。 很多人都不淡定了。偏偏引起一片不淡定的两个人十分淡定。 凤静熙坐着软轿一直将沈容容送到皇后居住的坤翎宫门口,皇后身边最得力的洪嬷嬷亲自等在宫门口迎接。他替她拢了拢披风,淡淡道:“去吧。我见过父皇回来找你。” 沈容容什么都没问,信任地点点头,只嘱咐他一句“注意身体,别硬撑。”。 离开前,洪嬷嬷给凤静熙行礼,起身的时候,无意地看凤静熙一眼,便领着沈容容往里走去,隐隐约约听到她笑着同沈容容说话:“听说王妃殿下前些日子受了惊,如今可好些了?您许久不来,皇后一直惦着呢……” 坤翎宫里燃着淡淡的暖香,上官皇后手中端着一杯茶已经整整半柱香的功夫却没有喝,她垂着眼睫,保养得非常好的手指沿着杯沿缓缓滑动,不知在想什么。 珠帘微响,洪嬷嬷领着她最疼爱的外甥女沈容容走了进来。 皇后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冲她招手:“容容,过来让哀家看看。” 沈容容走上前去,规规矩矩行礼:“臣妾沈容容,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一把扶起她,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笑着点点头:“嗯,气色不错。” 沈容容笑道:“托娘娘的福。”一边暗暗观察皇后。 皇后是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已经有了些年龄,眼角有名贵胭脂也遮不住的细纹,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只是,那双眼睛太平静,看不到精明算计,也看不出渴望,大约因为这个原因,皇后显得十分平和温婉、无欲无求,沈容容知道,这种气质还有另外一个解释叫心如死灰。她忍不住暗暗叹息,深宫果然自古便是一个折损红颜的地方。 皇后看看她,点点她的额头,似笑非笑道:“看来是真忘了,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规矩过?” 沈容容羞怯地低下头:“姨母,你就会笑话容儿。” 皇后笑着将她搂进怀里:“你这丫头。”她摸了摸沈容容的后脑,悄声问:“磕哪儿了?还疼吗?” 沈容容顿时心里软软的,小声说:“早不疼了。”她看了皇后一眼,谨慎道:“姨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您会不会怪我……” 第25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皇后摩挲着她的背,幽幽叹息:“什么都记不得,未必就是坏事。” 沈容容轻轻说:“我也这样觉得。只是……”她迟疑了一下,想起下马车之前,凤静熙终于同她说起皇后,他只说了四个字“皇后可信”,沈容容索性心一横:“姨母,表哥交代我的事,我都忘啦,你看……” “忘了才好。”上官皇后淡淡道。她抚着侄女青春正茂的美好容颜,替她将发髻上一枚球状的珊瑚发簪扶正,眼前的侄女依旧明艳动人,只是双眼*清正,便是提及儿子的时候也少了往日的疯狂痴恋。她有些遗憾,也有些欣慰,慢慢悠悠地说:“我虽不知他交代你什么,却对你而言一定不是好事。你如今想明白了,我很高兴。” 沈容容闻言一怔,看着皇后眼底淡淡的愁绪,忽然灵光一闪,小声问:“姨母,表哥他……”难道太子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吗……要不怎么帮理不帮亲! 皇后只一眼便看透沈容容的想法,似笑非笑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老三没有提点你?容丫头休要胡思乱想。” 沈容容摸摸鼻子咕哝一声。汗!值夜班时候从护士妹妹那里拷的宫斗小说看多了。 皇后悠悠道:“他们男人的事,就该男人去做。” 沈容容没说话。 皇后继续慢慢说道:“他如果只能靠你拢住老三,他便是将来得了皇位,也坐不稳。只是……” 沈容容惊讶,没想到这位沈容容的姨母,身处皇后的高位,竟然思想却这样透彻、豁达。她忍不住好奇道:“姨母,您不担心表哥吗?” 皇后的眼中闪着通透睿智的光芒,轻轻道:“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能不疼,劝也劝了,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主意的reads();。只是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他一定能走好这条路。”她轻轻叹口气,语气低沉下来,显得似喜似忧:“他的每个兄弟都是好的,这对他却好也不好。” 这句话沈容容就明白了。当今东昭皇帝身下成年的儿子共五个,她已经见过四个,唯一一个没见过的五皇子据说也有一个“侠王”的诨号,可谓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对于一个未来要继承帝位的人而言,只要一天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弟弟越优秀他就会越危险。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他能驯服不安分的潜龙,让他们心悦诚服,却能得到治国最稳定的助力。 想到这里,沈容容忍不住皱起眉头,太子…… 皇后望着窗外晴好的蓝空辽远,悠悠道:“祈儿终究还是年轻了些,做事欠思虑,又还不够沉稳……”老二优秀不逊儿子,又同老三不一样,两人自幼明争暗斗,这些日子静乾风头渐盛,便是再沉稳,祈儿这孩子怕是也有些坐不住了…… “罢了,早走些弯路总比晚些走上不归路要强。”皇后淡淡说完便望着窗外出神,沈容容就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皇后回过神来,见沈容容仍旧规规矩矩坐着,眉目宁和、从容淡定,她心中微微感慨,轻声道:“容容,这一次受伤,你却长大了。姨母很欣慰。” 沈容容只能含糊地应道“日子总得过下去,我越早长大,不是越好。”心里却暗暗想,真不是我瞧不起你侄女儿,自己都嫁人了,还跟大伯子纠缠不清,这种事就算在二十一世纪这种开放的时代,也是说不过去的,何况她还有虐待狂的毛病,简直又蠢又变态,脑子里盖了厕所,全是屎啊。 皇后见沈容容这样说却误会了,她原本听说最近静王夫妻关系改善的传闻还觉得欣慰,如今容容却这个口气,莫非传言有误?她皱皱眉,劝道:“容儿莫要想过多,你好好同老三过日子,老三是个好的……”说到这里,她想到凤静熙的残疾,迟疑了一下,终究叹息道:“人这一辈子总是难免有憾,容儿,你莫怪他……” 沈容容立刻就明白皇后在说什么,笑道:“您说他身子不好的事儿?” 皇后听了沈容容一副很随便的口气,不禁有点惊讶,却还是劝道:“老三身子不好,但……” “那就好好治呗。” 皇后更惊讶地看着她。 沈容容挺坦白的:“我早看了,他就那腿是天生的,没得治,但其他毛病未必就治不好。”就连蛊毒都一样,凤静熙曾同她说过,那蛊虫被种进体内,只有养蛊的人才能召唤出来,可她最近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用外科手术把它直接从里面取出来呢?只是这想法还不成熟,她已经让陆翁堂在府里开了块地方造温室,她打算试试发青霉造抗生素,还打听过冶金技术,居然比她想象的要先进很多,一些暗器类的冷兵器制作得比手术刀还要轻薄锋利,只是还有一些诸如麻醉、止血的问题没有解决,她便暂时没跟凤静熙说而已。 皇后没想到沈容容一点都不避讳谈到凤静熙的残疾,她仔细观察侄女的表情,却没看出任何异样,心中微微松口气,摸摸她的头:“你能这么想,实在很好。” 沈容容笑笑没说话。 这个时候,洪嬷嬷进来禀告道:“娘娘,施小姐求见娘娘。” 皇后问沈容容:“你记得施雅娴是谁吗?” 沈容容答道:“静熙和我说过,是卫国公家嫡长女,过些日子便要嫁给表哥做太子妃,不过我不知道她的模样。” 皇后听到她叫凤静熙的名字,扬扬眉,说道:“你回避一下,隔着帘子悄悄见见她长什么样子,回头春花宴上别闹了笑话reads();。” 沈容容皮皮一笑,慢吞吞道:“姨母疼媳妇了,不知道是怕我们俩谁闹笑话。”凤静熙写给她的小册子上可清楚得很,这是“情敌”。两个同样爱上同一个男人的、心高气傲的高门贵女碰一起是什么?火星撞地球呗!可今非昔比,此沈容容非彼沈容容了,她想找茬,还得看自己接不接招呢。她最近可是要忙着泡帅哥的。 上官皇后总平静中微带愁绪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点真正开怀的笑意,不客气地捏捏她的脸颊:“才说你长大懂事了。那好歹也是你表嫂。” 沈容容笑道:“我不惹事,姨母的春花宴呢,我保证只给您长脸成不成?”她举着手半真半假道:“就算她惹我,我也不会打死她的。” 上官皇后看她一眼:“你懂事了,却比以前更顽皮了。” 沈容容一本正经道:“静熙那么害羞,我只好脸皮越来越厚啦。” 上官皇后难得笑得开心,疼爱地拍着她的背:“快去吧。回头让洪嬷嬷送你去春花宴。” 洪嬷嬷陪笑同她说:“王妃殿下请随我来。” 沈容容微笑道:“劳烦嬷嬷。”,说着便起身随着洪嬷嬷往内殿去,掀起垂悬的黄晶珠帘时,听到背后上官皇后忽然叫她:“容容。” 沈容容回过头。 皇后目光悠悠,轻轻道:“静熙那孩子……”她顿了一下,眼底晃动着说不出的神色,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对她说道:“他是个苦命的,好好照顾他。” 沈容容点点头,掀帘子进去了。 皇后看着那黄晶珠帘发出清脆的声音发怔,她本想让容容劝凤静熙不要怨安平候,可是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 那孩子,又何曾怨过谁…… 御书房 凤静熙静静坐在软轿上,抬轿的太监已经离开,整个御书房里只有他与皇帝二人,连太子都被皇帝遣了出去。 皇帝在他进来的时候正在看奏折,凤静熙请过安便静静地坐在那里。偌大的御书房,只有一缕檀香袅袅,安静得厉害。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皇帝缓缓合上手中的奏折,抬起头来看自己的儿子。 他非常瘦,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瘦了非常多,他知道,这个儿子这段时间很是吃了苦,至今大病未愈,身上还带着伤,只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论多久,只要他坐在那里,一定坐得笔直,像一把锋利的剑,也像一尊稳固的石,沉默而沉静,骄傲而固执,就像…… 皇帝眸孔一缩,垂眼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凉透的龙井味苦气酸,皇帝微一皱眉,放下茶杯,抬眼看了凤静熙一眼,淡淡道:“我听说你病中仍忙得厉害。” 凤静熙从容道:“尚能应付。” “可有结果了?” 凤静熙道:“可由七弟接手盐政一事,若办妥,可接户部以为历练。若不妥,可由五弟静廉接手。” 皇帝挑眉,淡淡道:“我把老七丢在西北几年,却不是为了让他回来管钱的。” 凤静熙亦淡淡道:“不过权宜之事。西北战事将起,他掌户部,必然下功夫充盈国库,起战之后,亦可保粮草。” 皇帝并不意外:“你要举荐老二出征西北?” 第26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淡淡道:“北陵举国皆兵,扰我东昭多年,今北陵天子年高,太子甚懦,然其五子胸怀大略,绝非甘于辅弼之人,此人不除,我东昭不安reads();。二哥与他多番战于西北,知己知彼,是最佳人选。” “可一绝后患?” “天下无久安,然三十年安定却非难事。” 皇帝沉吟了一下,仍然不肯应允:“同理,老二不存辅弼之心,兵权在手,阋墙之祸必起。” 凤静熙淡淡道:“错,兵权在父皇掌中。”说完以素帕掩口一阵剧咳,只觉喉口腥甜翻涌。 皇帝看他一眼,淡漠道:“不可不防。” 凤静熙收起红痕隐隐的素帕,良久,喘息方定,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慢慢道:“输赢在我手上。” 皇帝冷笑:“老三,你好大口气。” 凤静熙垂睫,不卑不亢道:我与父皇,只有不能言,言则不打诳语。” 皇帝看着他,半晌,自御案取过一本火封密折,慢慢地走到凤静熙面前递给他,淡淡道:“打开看看。” 凤静熙没有接,平静道:“容容是我的妻子。” 皇帝掀起眼帘,因为上了年纪已然微微浑浊的眼神瞬然一利,很快又恢复平静,随意地将折子放在案上,似漫不经心道:“这折子,我替你留着。” 凤静熙没有说话。 皇帝负手慢慢踱了几步,忽然停住,背对着凤静熙,半仰起头看着门上雕花的窗棱,迎窗斜照的阳光让他浅眯了眼,半晌,方慢慢道:“身子可好些了?” 凤静熙平静道:“让父皇挂心,已经大好。” 皇帝依旧看着窗外,淡淡道:“老五传了消息过来,明日会携神医慕容黄芪抵京,我已传了旨意下去,让太医院将你往年的病历封箱送去你府中。那神医,不必入太医院,就住你府里吧,让他就近伺候你。” 凤静熙闻言,眼神微闪,低声道:“谢父皇。” 皇帝摆摆手,转身踱到御案之后的龙椅坐定,声音不高不低:“来人。” 很快,御前总管太监何公公脚步无声出现在御书房:“皇上。” 皇帝摆摆手:“送老三出去吧。” 何公公一招手,两个训练有素的太监便进来。 凤静熙左手撑着软轿扶手,吃力地半倾着身子道:“儿臣告退。” 皇帝没说话,挥挥手。两个太监稳稳抬起凤静熙的软轿离开御书房。 凤静熙离开好一会儿,皇帝方抬起头,却只是望着大门发怔。 伺候皇帝半辈子的何公公看着皇帝出神的样子,心里暗作叹息,情之一字,是天下最美的蜜糖,也是最深的毒药…… 凤静熙的软轿快到坤翎宫的时候被人拦住,拦他的人是凤静逸。 凤静熙靠在软轿里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凤静逸。 凤静逸看着凤静熙,他的三皇兄像一尊用华贵皮裘细细包裹的白玉雕像,明明映了那么潋滟晴好的日光,却仿佛泛着浅清的月华,他的脸色十分憔悴,目光却一如过去那般清明深邃、锋利敏锐,冷冷地看着他,离他那么近,也那么远。凤静逸忽然觉得,他实在没有脸站在这位皇兄的面前,就像他原本有许多话,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口reads();。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立在红泥高瓦、灰地深纵的宫墙之间,一句话也不说。 凤静熙没想过会被人拦在这里,却并不奇怪拦他的人是凤静逸。他示意抬着软轿的太监停下,便一直停在原地静静等着凤静逸开口,只是,他站在自己面前很久,表情千变万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凤静熙微微蹙了下眉,冷漠的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耐。这个孩子虽然在沙场上历练了四年,又跟在素来城府深沉的老二身边多年,如今看来,他却连老二十分之一的沉着都不曾学到。 东昭春天的风并不温暖,宫墙间吹过的风更加阴硬。凤静熙掩口低低咳嗽了一阵,看着举步却不敢靠上近前的凤静逸,他皱起眉头,冷冷道:“说话。” 凤静熙气力弱,他说出的话声音并不大,很快就散在空气里,凤静逸却几乎要立刻掉头落荒而逃,只是,在凤静熙面前,他却实在没有这样的勇气,一时间大脑里乱得变成空白,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三哥,你也来参加春花宴……” 凤静熙眼睫半敛,淡淡地吩咐侍立两侧的太监:“走。” 凤静熙并不是个脾气大的主子,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一点,连皇上都领教过,于是,朝堂、后宫,无人不知。那两个太监立刻重新抬起软轿,慢慢地走向凤静逸,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伸出手固执地拉住轿杆,却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着,双眼紧紧盯着地面。 凤静熙漠然道:“你要做谁,想清楚前,不必再来找我。” 凤静逸身体重重一颤,握在轿栏上的手不自觉松开。 凤静熙没再说一句话。 软轿慢慢自凤静逸身边走过,凤静逸没有动,凤静熙没有回头。 凤静逸听着身后软轿嘎吱离去,很快,一阵衣佩窸窣,莺声纷纷的请安之后,一个明朗的女声轻快地从他背后传入耳际: “洪嬷嬷说这时候出来一定能迎着你,原来是真的。嬷嬷算得真准。” 是沈容容。 凤静熙淡淡道:“娘娘可安好?” 皇后身边的洪嬷嬷恭敬地答道:“娘娘一切安好,还让奴婢早早将偏殿备着给殿下歇息。娘娘说,她还有事,请您不必特地再去请安,且在偏殿好生休息,离春花宴还有一个时辰,请您届时和王妃一同前去赴宴即可。” 凤静熙低咳一声,客气道:“请洪嬷嬷代我谢过娘娘。” 沈容容笑眯眯道:“姨母说啦,让我好好看着你。” 凤静熙淡淡道:“你传错话了。” 沈容容不服气道:“谁说的。” “我说的。” “……”沈容容的声音变得有些沮丧:“你怎么这么不好骗。” “娘娘有什么交代?” “有本事你猜出来呀。”沈容容的语气十分欠打。 凤静熙又咳嗽几声,才不紧不慢道:“左不过让我看住你不要惹事。” “凤静熙。” “嗯” “你真讨厌。” 凤静熙没接话 “凤静熙reads();。”沈容容又说:“不过你也没有全猜对。” “是吗。”语气淡淡的。 “姨母让我对你好一点儿。” “那你就对我好点儿。”凤静熙漫不经心道,不高的嗓音显得很随意,凤静逸熟悉他的三哥,每当他用这样的口气讲话,说明他很放松。 “臭美,我就不对你好一点儿。” 凤静熙也没有接这一句话。 沈容容的口气却又变得得意洋洋:“哈哈,我打算对你好很多点儿。” 凤静熙的回答有些模糊不清,因为连素来守规矩的坤翎宫嬷嬷宫女们都因为沈容容的话而轻轻地笑了起来。 凤静熙和沈容容被簇拥着走进坤翎宫。 空荡的甬道里,只剩下凤静逸一个人。 他就站在这里,可是三皇兄连一句话都没有提到他,沈容容那个变得很奇怪的女人居然也没有提他。 他仿佛被隔绝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他……本来就已经自己走到另外一个圈里,凤静逸垂下眼睛,身体挺得笔直,垂在袖子里的双手却紧紧握成拳。 曾经,最疼他的,便是他…… 坤翎宫偏殿里,太监将凤静熙抬上锦榻,沈容容替他脱下靴子,拿轻软保暖的毛毯盖在他的身上,把裹了棉巾的热水袋塞在他的脚下,又接过宫女递来的枣茶,伺候他喝了半盏,扶他半侧着身子靠好。 她一边按揉他僵硬的腰背,一边柔声问:“很难受吗?” 凤静熙含糊地应了一声。沈容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靠在他的身边,恰到好处支撑着他几乎无法独立侧起的身体。他闭着眼睛,冰冷的背上有一只暖腻的手推松了僵紧的肌肉,脚下暖得舒服。几乎转眼之间,他便昏昏欲睡。 沈容容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凤静熙的回答,正要开口再问,恰恰听到一声倦意模糊的低喃:“容容……” 沈容容的心里像被灌了蜜,也像被破碎掉的上好瓷片重重划过一道深刻的痕迹。 凤静熙与沈容容到达御花园的春花宴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因为皇子、臣子、命妇、贵女都已经到达,只是皇帝和皇后、妃嫔还没有来。 她跟在凤静熙的软轿旁,一到宴会现场,太子便率先迎了过来,还有半个月就将大婚的他显得意气风发,见了凤静熙,立刻上前关切地问他最近身子可好。 凤静熙淡淡道:“很好,劳太子关心。” 凤静祈眼中充满诚挚的关怀,同他说道:“我近日得了两颗千年灵芝,还有一棵百年的老参,明儿让人送到你府里去。” 凤静熙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口气:“多谢太子。” 凤静祈却丝毫不为他的冷淡所影响,又同他说起太学的事情,他苦口婆心劝他:“我听说,那射策的试卷你十日便阅毕还逐篇写了点评。” 凤静熙“嗯”了一声。 凤静祈不赞同道:“你实在不该太劳累。” 凤静熙淡淡道:“份内事。” 第27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祈看了他一眼,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你上折子,建议父皇任梁佐成为京畿十六卫将军统领reads();。”梁佐成是武将,也是他的门人。 凤静熙冷漠道:“你是太子,不擅兵,手中却不能完全没有兵权。只是禁卫左右羽林、神威、神武、神策四军,却不能给你。” 凤静祈目光一闪,肯定道:“你举荐了阿聿。” 凤静熙淡淡道:“那是父皇的事,我不操心。”一个皇帝若连护卫自己性命的人都选不准,怎么坐稳帝位? 凤静祈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他一眼,语气忽然低沉了一些:“老三,多谢。” 凤静熙漠然道:“不必。”说完,便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这是凤静熙表示谈话结束的习惯。凤静祈已经习以为常,这个弟弟从小性子冷漠寡言,他笑笑,温和地又嘱咐他一句注意身体,才抬起头看向沈容容。 沈容容一出现,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她今天穿了水红的宫装,湖碧色的腰带束出盈盈腰身,举止娴雅,像一朵亭亭的荷花。他记得她前往别苑那一日,鸽子送来松花笺,上面是她素日惯行的簪花小楷,写了“一片冰心在玉壶”这样情深意切的诗句,转眼数月,再相见,她却已经将他当做陌路。 他知道他负了她,他知道她刚烈决绝,却不曾想到,她忘了答应为他做的事,甚至忘了她许给他的情…… 凤静祈很小心地将心思藏起来,对她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表妹。” 沈容容很客气地回礼:“太子表哥。”再无他话。 凤静祈冲二人点点头,很有风度地离开。 太监将凤静熙的软轿抬到他的位置。看着案桌后面的椅子,沈容容靠在他耳边,轻而尊重地问:“我抱你坐过去好不好?” 凤静熙心里一股暖流缓缓流过,他没说话,抬起左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沈容容一个用力,将他从软轿上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她能够感觉到,一瞬间,仿佛整个御花园都安静了一下,很多目光都投到她的身上,她悄悄在他耳边低语:“咱们俩变成了一对猴子啦。” 凤静熙勾勾唇没说话。 那椅子没有扶手,沈容容迟疑了一下,听到凤静熙轻轻说:“我袖里有固定的束巾。” 沈容容在他袖里一摸,果然取出一束雪蚕丝。她仔细地拦胸将他削瘦的身体固定在椅子上。 凤静熙平静地看着沈容容替他拢了长袍,又用毛毯将他下身裹得严严实实,抬起头笑吟吟地同他说:“凤静熙,你太瘦啦,以后要好好吃饭,多睡觉、少动脑子。” 凤静熙唇角微微一勾,这个时候,有几个大臣模样的人上前来同他见礼。 沈容容除了礼节上客套几句,就安静地坐在凤静熙身边。 她看到凤静逸也在,她记得这个老七虽然很有问题,但也能感觉到他真心很关心凤静熙,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喝酒。 那个妖里妖气的凤静乾也没有上前来,只遥遥地冲他们举举杯子,并且十分风流地冲沈容容抛来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等那几位大臣离开,沈容容悄悄同凤静熙说:“他是不是觉得我一定能看懂他的眼神?” 凤静熙淡淡看她一眼。 沈容容小声同他耳语:“他太看得起我啦,我只有两个时候眼神好reads();。” 凤静熙挑挑眉。 沈容容一本正经道:“给病人看病的时候和”她看他一眼,立刻变得色眯眯的:“看你这样俊俏的帅哥的时候。” 凤静熙立刻脸红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沈容容的行为大胆得这样惊世骇俗,却又坦荡得这样理所当然,让他简直拿她没有办法。 沈容容思维跳跃得很快,她已经开始跟他小声评论:“太子还是那样如沐春风、贤王还是那样风流邪气,安王变得有点阴阳怪气。……哪个是我爹?” 凤静熙淡淡道:“你爹尚未到来。” 沈容容轻轻捻着耳垂上的珍珠坠子。 凤静熙轻轻道:“不会有事的。” 沈容容闻言,对他露出一个明媚动人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你这么说,我好像就觉得很有安全感了。” 凤静熙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这个时候,太监特有的尖锐悠长嗓音传来:“皇上、皇后驾到——” 还没有看到皇帝影子出现在御花园,除了因为身负残疾而得到特许的凤静熙,在场所有朝官命妇齐齐跪拜,彻响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之后,便是寂静无声。沈容容跟着跪下去,将头伏得低低的,等了好一会儿,方听到一阵窸窣脚步、环佩叮咚渐渐近来,从她的面前经过,走到正中央最尊贵的位置。一个威严的声音不高不低响起:“众卿平身。” 众人才从地上起来,又听皇帝淡淡道:“今儿是皇后的春花宴,朕携诸位臣工前来与皇后凑个热闹,宴乐赏景是件高兴事儿,诸位卿家就不要拘着,坐。” 于是,众人又谢了一回恩方各自落座。 皇后娘娘含笑道:“皇上素来勤政,只是张弛亦有道,今日既参加我的宴席,便不许议国政之事,您既为天子便是天下表率,须得以身作则,不然,我怕要辜负我这大好的春花宴了。” 沈容容听了微微诧异,小声对凤静熙道:“皇后像个超脱之人,居然马屁拍得这样不露痕迹。” 凤静熙轻声道:“宫里混久了。” 皇帝听了果然一副十分开怀的样子,大笑道:“好,不问政事。” 皇后娘娘点点头,吩咐道:“摆宴。” 一旁恭候的总领太监立刻指挥太监、宫女将御制宴膳送到席上,同时,韶乐声起,两列嫩蕊春花一样的少女分花拂柳缓缓步入中庭,舞衣翩翩、绸彩柔华,呈上一番歌舞升平的乐相。 沈容容对台上歌舞不感兴趣,看他一眼说道:“我看你却对谁都硬邦邦的。”她本以为他只是对太子等人冷淡,居然对那些大臣也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忍不住想,不知道这家伙对着自己的老子是不是也胆大包天地做个冰坨子。 “谁说的。” “你跟他们说话很少啊。”言简意赅得厉害。 “我讲话困难。” “少来这套。我看你跟我说话挺多哒。”别以为她看不出他敷衍她呢。 他看她一眼:“你人缘儿好。” “那当然reads();。”她臭美得一点都不客气,杏眼妙转,说道:“刚才你在娘娘偏殿休息的时候,我听到一点宫女说的八卦。” “是吗。”他不太感兴趣道。 “嗯,她们说,你若脾气上来,连皇帝都拿你没办法。” “瞎说。” “凤静熙。” “嗯?” “说实话。” “我说得对,他拿我有什么办法?” “哗!你这么自信!” 他看她一眼,淡淡道:“我比他强。” “凤静熙。” “嗯。” “你其实是一个非常傲气的人,又常常料事如神,别苑那个时候却为什么……” 沈容容的话被凤静熙打断,他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到沈容容的话,不紧不慢道:“你看到那个紫色官服、左手执杯的中年男子吗?” 傻子都看出他转移话题。 沈容容看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那个人怎么?” “他便是你的父亲,安平候沈靖,他身旁那名青年是你的长兄,世子沈容濬。” 沈容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与兄长。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小声说:“看起来都不是吃素的。” 凤静熙淡淡道:“你父亲安平候是股肱之臣,精权术。你两个嫡兄一文一武,最迟二十年后,必为国之栋梁。” 沈容容挑挑眉:“他们也是算计你的人,你却好像对他们的评价很高?” 凤静熙淡淡道:“就事论事。” 她想了想,轻轻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不挟私报复、不因私情而影响判断。 凤静熙语气平平:“一般般。” 沈容容微微一笑:“凤静熙。” “嗯?” 她笑眯眯道:“我实在很欣赏你这样刚正大气的风度。” 凤静熙忙道:“多谢。” 沈容容一愣:“你怎么不谦虚一下?” 他慢吞吞道:“因为我发现,只要我谦虚,你就要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啦。”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沈容容一定要大笑起来,她怎么会误以为他是一个很古板的闷人?他明明太幽默啦。 他们旁若无人地喂喂低语,举止丝毫不显得逾矩,姿态却不自觉就变得十分亲密。沈容容有天人之姿,凤静熙却有半张面容麻痹没有表情,整个身子更被迫缚束在椅子上,可是他的神情举止极为从容优雅,于是这样原本无法忽视的遗憾也仿佛不能折损他的风采,二人宛如一对鸳鸯的模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过中庭翩然的歌舞,竟然变成宴场上每个人眼里一幅动人而美好的图画。 这副美景落在无心人的眼里,也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自然也落在了皇帝的眼里。 第28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一曲毕。自太子起,皇子、妃嫔、臣子、命妇轮流为帝后敬酒。凤静熙不能饮酒,轮到他时,凤静熙对沈容容轻轻点点头。 沈容容便举着酒杯站起来,声音清脆:“殿下不能饮酒,臣妾代殿下敬父皇、母后一杯。祝父皇长寿健康、祝母后芳龄永驻、祝东昭天下归心。”说完爽朗地一饮而尽。 因为是御花园的宴饮,帝后的座位并不比列臣的座位高,皇帝坐在那里,却有俾睨天下的威仪。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她。 沈容容感觉得到皇帝判研的眼神,却并不畏惧,她落落大方站在那里,不乱不慌,亭亭端方。 片刻之后,皇帝举起手中的酒杯,慢慢饮尽杯中美酒,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淡淡问道:“我听说你最近背了不少宫规典仪,还请了宫里的教引嬷嬷学习礼仪?” 沈容容答道:“尚未学全,但紧要的已经牢记不忘。” 皇帝又问:“何为紧要?” 沈容容不卑不亢道:“一旬之后便是太子殿下大婚,臣妾是静王殿下正妃、皇室命妇,至少不能没了夫君的体面、皇家的尊严。”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又问:“听说你不许老三前去太学讲评射策期考?” 沈容容从容道:“非臣妾不许,实乃殿下身体不许。为这,殿下还和臣妾闹了场脾气,今日,正好请父皇母后训诫训诫他。” 皇帝看了面无表情的凤静熙一眼,敏锐地觉察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纵容与无奈,皇帝微微挑眉:“训诫?” 沈容容口齿清晰道:“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殿下替父皇分忧是他身为皇子的本分,但妾身愚见,强撑而劳应于危难时做权宜计,如今我东昭太平安乐,殿下应当首先养好身体,才能长久地替父皇分忧。只是殿下性格刚烈,妾身施百计而徒劳是妾之过,然计穷也,厚颜求助父皇母后。” 啰嗦一堆,翻译一下就是:你儿子倔驴一头,替你办事快累死了。累死他对你可没好处,反正我管不了啦,你管管呗reads();。 皇帝听懂了,众臣也听懂了,有年轻定力不够的差点笑出声来。 皇帝的眼神飞快变得凌厉,但只一瞬又恢复素日深不可测的黑沉,半晌方缓缓道:“你十分聪慧。” 沈容容恭敬道:“谢父皇夸奖。” 皇帝看着她,忽然一笑,抬手对身旁太监道:“赏。” 沈容容大大方方行了谢礼,坐到凤静熙身旁,等凤静逸按序上前敬酒,她悄悄同凤静熙耳语:“我刚才表现出对你的情深意切没有?” 凤静熙面不改色,轻声道:“你又打鬼主意。” 沈容容扫了眼案上膳食,选其中几样凤静熙能吃的一一尝过,只搛了一筷子芦笋、几片新藕在小碟子里,递上筷箸到他左手,等他搛起一段芦笋入口慢慢嚼着,方小声道:“你看皇后娘娘身边坐的施雅娴,我觉得她就要优雅地用眼神杀死我啦,不知道当众昭告一下对你的爱慕之情能不能安抚她。” 凤静熙咽下芦笋,眼都没抬,淡淡道:“旧怨过深,你这一招,未必有效。” 沈容容的脸苦成包子。 凤静熙慢吞吞道:“你不是胆子很大?” 沈容容瞥他一眼,小声含糊咕哝一句,等他吃净碟子里的菜,又捡了一块鱼肉,细细挑了刺,放进碟子里端到他面前:“吃鱼。” 凤静熙微皱了下眉,他只吃做得很清淡的鲜鱼汤。 沈容容小声笑道:“我先尝了,很鲜,不过没有我做得好吃。” 凤静熙搛了一筷子慢慢嚼了,对她轻轻点点头,沈容容又挑了一筷子鱼肉放进他的碟子里。 酒过一旬,坐在皇帝左侧下首的赵德妃笑道:“往日里春花宴,咱们斗诗斗琴、和歌赏舞好不热闹,今日皇上天威将夫人小姐们都给吓住了。”德妃是这几年后宫里隆恩盛宠的红人,二十五六的年纪,十分明艳动人,她本是妩媚风流的美人,却爱穿清冷的颜色,今日就穿了一身浅灰蓝色华缎宫裙,银灰为色,精微针法绣出奇巧遒劲的疏朗枝干,朵朵黄蕊白梅怒放出清姿嫣嫣,为她的媚妍平添几许清冷雅致,端庄而不古板、娇媚而不轻浮,在一众妃嫔之间显得格外出挑。 皇帝闻言笑道:“就你是个古灵精怪的。我来凑热闹,又不是来扫兴的。” 德妃美目一转,笑道:“有您在,姑娘小姐们都拘着呢,不如我做个恶人,先点个将。” 皇后看她一眼,悄声笑道:“我知道,你娘家侄子到了婚配的年龄,这是相上哪家姑娘了?” 德妃抿嘴一笑:“皇后英明,我娘家就这么一个侄子,我嫂子为这事儿,简直愁得快要魔怔了。不是我自夸,那是个好孩子。都知道娘娘慧眼识珠,我厚着脸皮,借皇后的慧眼,替我侄子看看这姑娘可好。” 皇帝温温看了一眼皇后,赞同道:“你求对人了。” 皇后含笑道:“靖国公世子确实是个好的。”却不说应还是不应。 皇帝又看了皇后一眼,对着德妃笑道:“你相中了谁?” 德妃仿佛皇后已经答应一般,笑吟吟道:“御史台金中丞的嫡孙女,闺名幽兰。” 皇帝点点头。 德妃笑着对下面一位看起来十分温婉的贵妇道:“金夫人,我记得你女儿师承李琴龄大师?” 那贵妇忙起身,恭敬道:“小女有幸,得李娘子指导过几年琴艺reads();。” 德妃笑道:“金夫人谦虚了,谁不知道,金小姐是李娘子的得意弟子。不知金小姐今日可进宫来了?” 金夫人忙道:“来了,幽兰,给皇上、娘娘见礼。”说着将坐在身后半个位置的一名少女牵出来。 那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娇俏的少女,豆蔻年华、粉绿宫装,圆润而窈窕,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宫礼。 德妃看着她笑道:“春花宴斗艺是传统,今日,你可有胆子做那第一个擂主?”德妃的语气十分和气,眼底闪逝一抹严苛的审视。 金幽兰轻巧福了一礼,语气十分恭谨,眉目间却洋溢着大方自信的神采:“蒙娘娘厚爱,臣女不才,愿以《咏梅调》做抛砖引玉之人。” 德妃满意一笑,看了眼皇帝和皇后:“你好好弹,凭你这胆气,便是后头让人比下去了,得不着皇上、皇后娘娘的彩头,我也赏你。” 德妃的话,让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金幽兰羞怯一笑,退了下去。 皇后笑道:“就你是个嘴刁的。” 众人正说笑着,就见那金幽兰身后跟着一个捧琴的婢女复转回来,在中庭安坐后,便开始弹琴。 那金幽兰的琴艺果然十分了得,纤指按弦,琴音袅袅,让人彷如步入婀娜梅海,奇俏枝头、梅花绽放、清姿妍妍,正当众人陶醉其中,忽闻琴声急转,宛如狂风骤至,花落如雪、零落入泥,不胜凄迷,让人不由心中黯然,恰在此时,琴音又是一转,风过天晴,艳阳娇娇,枝残花陨之间,一朵梅花嫣然傲立在微颤的枝头,娓娓诉说不胜刚烈的顽强。至此,金幽兰如笋玉指按在琴弦锵锵然洒脱收尾,余音缭绕,梅花的清姿傲骨一瞬间与她彷如融为一体。 今日在座非权则贵,纵然不是人人精于琴道,然而,金幽兰一曲《咏梅调》已经不需要精通之人才能评断好坏,是以,人人面上不约而同露出赞赏之色。 德妃见此,不由也在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果然,皇帝赞道:“果然不同凡响。” 皇帝称赞了,皇后自然要赏,皇后赏了,嫔妃也要赏,一圈下来,金幽兰名利双收、大出风头。只是,她之后却没有人敢上来表演了。 德妃看着如今的场面,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得意的。 这个时候,一个婉约动人的声音轻轻道:“幽兰妹妹的《咏梅调》让我想起当年的静王妃。”是未来的太子妃、卫国公嫡女施雅娴。 今日,皇后亲自牵着她的手来春花宴,她的位置,在皇后的身旁。施雅娴是不逊色沈容容的美人,却比沈容容显得更加温柔婉约,她穿了淡淡的杏色宫装坐在皇后的身边,显得端庄而高贵。 淑妃笑道:“可不是呢,三年前,容容站在梅花树下唱的一曲《梅歌》可是在京城闺秀间掀起了一股弄梅的风潮。我记得就是那年,连我娘家都特地给府里的姑娘们在庄子上开了一片梅园。说起来,容容这丫头素来是个爱出风头的,今儿怎么倒不言语了?” 宁嫔指指凤静熙、沈容容,似笑非笑道:“淑妃姐姐故意的吧?好歹也是长辈,见人家三殿下小两口甜甜蜜蜜的,非要戏弄戏弄。” 沈容容正搛了一块山药,闻言,将山药放到凤静熙的碟子里,娇娇俏俏地笑道:“娘娘们就爱拿容容取笑。”她语气有点撒娇,又有一点哀怨,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第29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娴妃看了皇帝一眼,故意做出有点抱怨的样子道:“容容滑头,饶得皇上给你赐了好郎君,便再不肯唱歌儿给我们听。”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在凤静熙裹了厚重毛毯的下身瞥了一眼。 所有人都知道,三年前,沈容容一曲《梅歌》名震皇都,加上她特殊的身份,所有人都以为,她必被赐婚太子,不想,三日后,她却被赐婚身负残疾的静王凤静熙。一夜之间,云泥之差。 皇帝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光芒,凤静熙垂着眼睛没说话。 皇后见状微微皱眉,她不着痕迹地看了施雅娴一眼,果然见到她温婉的脸上掠过微不可见的笑意。皇后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到沈容容道:“娘娘太坏了,非要把真相说出来,容容这脸可没地方搁了。”说着,她红着脸情意绵绵地看了凤静熙一眼,仿佛当年她那首《梅歌》,真的就是为了求得皇帝将她赐婚凤静熙一般。 原来的沈容容嫁得万分不情愿,这本不是秘密,如今她却面不改色地扯谎,表情娇憨又无辜,连皇帝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眼底闪过赞许的光芒。 皇帝的表情很微弱,变化得十分快,只是在场的人不在深宫便在庙堂,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所以,皇帝那细微的变化,被所有人捕捉得一清二楚,闻弦音知雅意,皇帝满意,那便是天大的谎言,也是真的。 果然,没有人表现出一丝惊讶。 皇帝很满意。德妃也很满意。只是有人却并不满意。 宁嫔看了娴妃一眼,冲皇帝笑道:“只是臣妾还真是怀念静王妃的歌喉。” 一旁的秦昭仪也笑道:“今日金小姐的一曲咏梅调,怕也只有静王妃的梅歌呼应才般配了。” 丽嫔突然插嘴道:“说起来,我记得秦昭仪的妹妹也有一手绝技,可随着乐声边舞边画,曲毕舞终而画作成。” 秦昭仪听了,眼中流露出一丝骄傲,口中仍谦虚道:“家妹雕虫小技,不过闲时自娱罢了。” 她本是在帮腔贤妃与宁嫔,但如今能有让家中小妹出风头的机会,自然以家人为先。 皇后一副颇为感兴趣的样子说道:“哦?可是上次你带来我宫里那个小姑娘?” 秦昭仪忙答道:“正是小妹婉姬,难为娘娘记得。” 皇后点点头道:“那也是个好的,举止大方、聪慧灵巧,没想到还有这等蕙质兰心,我记得你这个妹妹应该是今年及笄吧,今日可来了?” 秦昭仪答道:“娘娘记性真好,我小妹今年过完年行的及笄礼reads();。今日也来了,虽我母亲坐在一处。”秦昭仪的父亲如今任职兵部左侍郎。 皇帝听了,突然说道:“既如此,叫她表演吧,让我们开开眼界,不定就让哪个好的给相了去。”说着看了德妃一眼,惹得众人一阵笑。 皇后跟身旁立着伺候的宫女说了几句,那宫女领命而去,不多会儿,就见中庭摆了四面独立的独扇空白屏风、一张案几上摆满笔墨颜彩,一个清艳婉约的少女站在其中,落落大方冲着皇帝皇后施了一礼,乐声响起,那少女轻轻舞起来。 沈容容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将她转到谈论的中心之外,等秦婉姬开始表演,她悄声同凤静熙问道:“贤妃不是你二哥的母妃?干嘛帮太子妃的忙?” 凤静熙反问她:“你看谁在后面?” 沈容容看了皇帝那边一眼,迟疑了一下,试探道:“施雅娴?” 凤静熙赞许地看她一眼。 沈容容却有些不懂,她不解道:“她不像那么傻的人啊。”居然找太子的敌人联合。 “互相利用而已。” “……” 凤静熙见沈容容一脸问号,耐心道:“施雅娴妒忌沈容容与太子的情谊,她联手贤妃,自己不出面,只会让你我与老二结仇,金幽兰风头太盛,以前的沈容容心高气傲,定然会中激将法,去压金幽兰的风头,老二与我便得罪德妃与御史中丞,御史中丞为人刚正不阿,却有个溺爱女儿的毛病,老七接管盐政及户部便容易受阻,太子便有机会翻盘接管户部。” “就算贤妃傻,你二哥可不傻。” “老二总会找机会将施雅娴的事情漏给我,便可在我与太子之间种下罅隙。至于贤妃,除了帮儿子,后宫争宠,德妃这些年的风头过劲了一些。” “德妃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沈容容问道。 凤静熙微惊讶,没想到她居然这样敏锐,忍不住微微一笑:“德妃的儿子年幼,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沈容容肯定道:“她想做大。” 凤静熙满意地看着她点点头:“父皇春秋鼎盛,她的儿子未必没有机会,所以,她必须经营自己的力量、有所依仗,进可争储、退可自保。” “还有那群昭仪、嫔妃搅合着,估计也是各有各的算计吧?”沈容容说道。 凤静熙没说话,算是默认。 “乱七八糟,你爹也不管管?”她瞄一眼皇帝,那个男人像个成精的老狐狸。 凤静熙淡淡道:“管未必是管,不管未必是不管。” 沈容容苦笑道:“简直复杂又险恶。”这样一件小事,居然背后也有这么复杂的事情。 凤静熙沉默了一下,低声道:“累你受苦了……”他心中黯然,明知道沈容容这样洒脱自由的女子,必定不喜这样的勾心斗角,他因为自己的私心,留她在自己的身边,他既欢喜她的陪伴,也愧疚她的牺牲。 沈容容拉拉他的耳垂,悄声在他耳边道:“凤静熙,你可不许打退堂鼓,咱俩互相喜欢呢。” 凤静熙知道她在故意分他的心,心中感动,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好。” 沈容容陶醉了一会儿,问道:“只是,施雅娴为什么一定要我上台表演的样子?沈容容不是歌喉很好?她这样,未必能讨到好处啊reads();。” 凤静熙淡淡道:“沈容容得罪得人越多,太子会离沈容容越远。施雅娴很贪心,但她的确很聪明,并且沉得住气,手段也有些毒辣。” “她想让沈容容不知不觉间身败名裂。”沈容容一点就透。 凤静熙点点头。这些年,沈容容与他婚姻不睦、痴恋太子、性格桀骜等等诸多流言风语并不曾一并爆发出来,却如涓涓滴水不知不觉在京城权贵中传播蔓延开来,这中间,施家出力不小,不过做得隐蔽罢了。 这一次,看着是想让沈容容与金幽兰一别苗头,让御史中丞与静王府生隙,只是那几位妃嫔言辞之间反复提及沈容容三年前引来指婚的那一曲梅歌,未必不是还有让众人再次想起沈容容与太子私情的目的。 沈容容一直是施雅娴的心腹大患。太子一心稳固地位,断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让人觉得他品行有瑕,进而失了臣子乃至文人学子的尊重拥戴。如此,他就算不愿意,也必须要彻底撇清与沈容容的关系。 沈容容感慨道:“女人下毒手的时候,果然应了一句话。” 凤静熙漫不经心道:“巾帼不让须眉么。” 沈容容忽然叫他的名字:“凤静熙。我刚跟你说过的就忘了?” 凤静熙一怔。这一次,他确实猜不到她想说什么。 沈容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育他:“好好吃饭,不许动脑子啊。” 凤静熙又怔了一下,慢吞吞道:“我没动脑子。” 沈容容一副想抬杠的表情:“那你简直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啦。” 凤静熙却突然问她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歌艺可好?” “唱歌?”沈容容随口道:“还凑合吧。” “还凑合是好还是不好?” 沈容容不太情愿道:“我五音不全。” 凤静熙惊讶地看她一眼:“你们那个地方的女子不曾学习乐艺?” “学啊,我们叫音乐课。只是,”她看他一眼:“每个音乐老师把我当作阶级敌人。” “阶级敌人?” 沈容容想了想道:“这是我们那边的说法,比如你是贵族,一出生,平白占有土地、财富,而农民、佃户,生而劳碌却无地少粮、一生困苦,遇到战乱天灾甚至要逃荒挨饿,更有甚者,要易子而食或者活活饿死。这样便是两个阶级,而且天生不可统一、互相仇视。贵族不想变成平民,平民、贱民又怎么甘心一直生活在穷苦中?于是便形成不可调和的矛盾。你看,古来朝代更替,除了皇族内部更迭斗争,是不是多根发于当权者滥用权力压榨百姓?” 凤静熙听后若有所思。 沈容容看着他沉思的样子却皱起眉头:“你的脑子能不能有一时半刻不用?” 凤静熙闻言回过神,冲她笑了一下。 沈容容问道:“奇怪,你干嘛突然想起问我唱歌好不好了?” 凤静熙有些惊讶地挑挑眉,冲着妃嫔所坐的地方抬了抬下巴,慢吞吞道:“难道你没有看到她们一直在鼓动父皇命你献歌?” 第30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什么?!”沈容容愕然,果然听到宁嫔在说:“还是静王妃的歌喉最为动人。” “不是换人表演跳舞画画吗?”她大惊。 “已经表演完啦。” “你怎么不早说?!” “我看你这么镇定,还以为你早已成竹在胸。” 沈容容对他怒目而视,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来: “老三媳妇,你可愿意献歌?” 沈容容忙站起来,一瞬间脑子转得飞快,她看着皇帝和皇后,只见皇后虽然看起来淡淡的,眼底却在与她眼神交汇的刹那微不可见摇了下头,而皇帝,沈容容看着他眼底兴味判研的目光,忍不住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 她微微沉下一口气,不慌不忙道:“父皇、母后,儿臣老献歌多没意思,一点都不能惊喜父皇和母后。” 皇帝闻言挑起眉:“哦?那你要做什么?” 沈容容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前些日子,徐聿将军来府里请教殿下布阵行兵,谈到兴时在殿下榻边就摆起了沙盘。当时儿臣在一旁伺候,虽不明白他们谈论的事情,但殿下一贯内敛,那日却那般神采飞扬、壮志豪迈,可见情绪是极好的。殿下难得开怀,他高兴,儿臣也跟着开心。灵犀所致,就编出了这一只舞,连殿下都还不曾得见。今日,父皇母后这样好兴致,儿臣不唱歌,出个奇招,没准就能得着父皇母后的彩头呐。”她娇娇俏俏地站在那里,娇娇俏俏地笑,像个讨糖吃的小妞妞。 皇后笑了,指着她对皇帝说:“皇上,你看鬼丫头。” 皇帝看起来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准了,只是,”不经意地看一眼凤静熙,只见这个儿子仍是一副沉静的样子,看不出太多喜怒,他眼神微暗了暗,冲着沈容容笑笑:“你若跳得不好,这彩头讨不到,朕可还要罚你。” 沈容容点点头:“行,只是若儿臣当真给了父皇惊喜,父皇可不许故意说不好reads();。”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鬼丫头!去吧。” 沈容容一舞,举座皆惊。 她让人找了宫里最大的鼓来。那面鼓用了六个太监才抬到御花园,这且不够,她还要人在这面巨鼓周围竖起了四面大鼓。 在众人诧异的注目下,沈容容同一旁的乐官长交代了一声,接过乐女递来的一双鼓槌在手里颠了颠,踩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功夫的小太监曲起马步的腿上一用力,另一只脚踩到小太监交指捧平的手上,借力一颠、一起便高高跃起来,凌空一翻,稳稳落在那面大鼓上,发出咚然一响,仿佛一个信号,琵琶声紧随着锵然而起,急急绵绵一上来便似疆场上铁戟金戈交错激战,竟是东昭描述边战最出名的琵琶独奏曲《边塞歌》,因为这是一首壮怀激烈而又充满柔情的曲子,每一次响起,总是会让听的人激越神往,而就在众人还没有回神的时候,一阵密密的鼓点渗入琵琶声里,让人仿佛在刀枪剑戟中恍惚感到旌旗踏马遥遥迫近。 是沈容容在击鼓。 伴随着琵琶声的激昂婉转,她在那只巨大的鼓面上翩然起舞,莲足踏在皮质的鼓面,手中双锤恰到好处击在竖起的四面鼓上,与琵琶声声相和,忽而急迫、忽而遥远,为这首清越激昂的曲子添上沉稳隆重的色彩。琵琶声十分明丽清脆,虽然奏得出边事的激昂,却终归显得轻浮,沈容容的鼓声庄重果断,隐隐带着杀伐决断的凌厉,也带着沉厚的悲怆,为这首边塞歌平添磅礴慷慨的泱泱气派。而她本就生得国色天香,舞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时而潇洒、时而柔情,壮丽而妩媚,让人仿佛想起女子送君千里的柔婉,也想起女子一生守节的坚贞。 在座有不少过疆场的武将,仿佛重新看到当年自己征战沙场的情景,想起征战边疆的胸怀家国、壮怀激烈,想起出征时候妻子强颜欢笑的十里相送,想起古往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凄凉,不觉流露出豪迈中夹杂着悲戚的表情,就连一些文官的眼中也不由流露出神往之色。 直到一曲终了,沈容容豪气干云地将鼓槌掷出直直击在对面高起的鼓面上,发出最后一声洒脱的鼓鸣,余音颤抖缭绕不去。而所有人都沉浸在沈容容的舞中回味不去、不能自拔,直到一个缓慢而有力量的掌声在寂静的中庭响起。 皇帝鼓掌了。他不仅鼓掌,并且连赞了三声“好”,然后他问这只舞的名字。 沈容容答了“踏鼓”二字,皇帝深深看她一眼,又连着攒了三声“极好”。 皇帝赞了好,自然没有人敢说不好,何况沈容容这一只舞本就十分惊艳。 于是,沈容容得到了铺天盖地的盛赞,连这只舞的名字也被大大地赞扬了一番。 沈容容一回到座位,就得意洋洋地问他:“怎么样?” 凤静熙微微一笑:“很好。” 沈容容听了比听到皇帝的夸赞还要高兴,她接过凤静熙递给她的茶盏一股脑喝个干净,悄悄同凤静熙感慨:“当官的人,果然有文化,连一个舞蹈的名字都能引经据典说出一大长串而不磕巴。” 场上已经有会拍马屁的开始为她吟词作赋。 凤静熙淡淡道:“他们大约把你的鼓当成了古今的古。” 沈容容惊讶地看着凤静熙:“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鼓?” 凤静熙没说话,朝那只硕大的鼓看了一眼。 沈容容夸奖道:“凤静熙,你简直冰雪聪明。” 凤静熙对冰雪聪明这四个字却敬谢不敏,淡淡道:“这并不用聪明,只对你略懂,便可知晓reads();。” 沈容容笑嘻嘻地捏捏手指:“凤静熙。你再侮辱我的智商,我打你。” 凤静熙识趣地换个话题:“你这招也是跟你兄长还是师兄学得?” 他搛了一片藕放进嘴里,就听沈容容道:“没。我嫂子是一位民间舞大家的关门弟子,因为姓尤,绰号尤一腿,我跟她学了两招。” 凤静熙只轻轻一顿,从容地放下筷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容容淘气地对他悄悄竖起大拇指,小声佩服道:“所有初次听到我嫂子绰号的人里,你表现得最镇定有风度啦。” 凤静熙无奈地摇摇头。 大约沈容容那一支舞太过震撼,大约她与凤静熙之间表现得太过亲昵,之后,不论各人心里埋了什么样的心思,却有志一同只是不动声色地观望或是暗中计量,倒是没有人再主动寻衅,连沈容容觉得一贯邪气的凤静乾都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春花宴结束后,离宫的时候,沈容容终于有机会同自己的父兄见面。 沈靖与沈容濬与凤静熙夫妻见了礼,沈容容对着沈靖施了一礼,轻声道:“爹爹,大哥。” 沈靖是个深沉而稳重的男子,谨守礼数、情绪不惯外露,即便见到最疼爱的女儿,也只是在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关切与心疼,沉沉地低声问沈容容:“身子可大好了?” 沈容容拿捏分寸极准,既没有表现出夸张的陌生与不适,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激动,含笑答道:“早没事了,让爹爹担心了。” 沈靖看着女儿淡淡的笑容,想着春花宴上那一只惊采绝艳的舞蹈,“嗯”了一声,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光芒,和蔼道:“以后万不可再如此鲁莽。”说着,他对凤静熙躬身施了一礼:“殿下对容容舍命相救,老臣无以为报,今后若有用得到安平侯府的时候,安平侯府万死不辞。” 凤静熙冷淡地点了下头,对一旁的侍卫点点头。立刻有一名侍卫将他自软轿中抱起,送入马车里。 沈靖得不到凤静熙的回应,却并不觉得恼怒。满朝皆知凤静熙一贯寡淡孤冷,便是同皇帝讲话时也言简意赅。 他转过头继续同女儿说话,他叮咛沈容容:“你要好好伺候殿下,不可再任性拖累殿下。” 沈容容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 沈靖看着沈容容,叹口气,眼里又闪过一丝忧虑,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叹口气,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低声道:“你……好自为之。”说罢,摆摆手走开。 他的样子,像一个满腹心事无法诉说的、忧心忡忡的慈父。 沈靖离开后,沈容濬立刻走上前来,笑眯眯着叫了一声:“小妹。” 沈容容照样施了一礼,叫了一声:“大哥。” 沈容濬虽然看起来也是一副严肃深沉的表情,但他一讲话就显得活泼了许多,和沈靖不同,他一上来就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半晌,微笑道:“看来你失去记忆,倒斯文了许多。”语气中调侃十足。 沈容容忍不住翻了一下眼睛,冷冷道:“大哥,我虽失去记忆,却知道谁能治得了你。” 沈容濬目中精光四湛,挑挑眉:“哦?” 沈容容皮笑肉不笑道:“大哥,你说,嫂子如果让厨房连做三天螃蟹宴,你可吃得消?”凤静熙给她的册子上写过,沈容濬对螃蟹严重过敏,一点都沾不得。 第31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濬的目光闪了一闪,不经意地瞥了眼马车严实的门帘,他似笑非笑道:“殿下同你说的?” 沈容容目光狡黠:“答对了。” 沈容濬一阵大笑,同样目光狡黠地看着她,忽然压低声音同她私语:“那你想不想知道殿下的秘密?” 沈容容心中一动,只是表面上却面不改色道:“不想。”说完,得意地微昂起下巴。 沈容濬眼底闪着赞赏的光芒,毫不吝啬地赞美:“我的妹子,不论何时,总是最与众不同。” 沈容容撇撇嘴:“谢谢夸奖啊。” 沈容濬笑得好不开怀,半晌方收了笑,深深地看着沈容容,见她仍是一副坦荡的表情,沈容濬忽然轻轻叹口气,摸摸她的头:“你受苦了。” 沈容容淡淡一笑:“有时候吃点苦头却未必就不是福气。” 沈容濬赞同地点点头,目光忽然变得十分郑重,对她道:“容容,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分,好自为之reads();。” 沈容容若有所思看着沈容濬,半晌,方慢慢道:“大哥放心,容容自有分寸。” 沈容濬深深地看她,似在揣测她话中的意思,好一会儿方道:“有空回家看看,爹看着严肃,其实心里很疼你。” 沈容容点点头,见他冲自己摆摆手,便回身上了马车。 沈容濬看着二人的马车渐渐远去,目光变得深沉,半晌方转身,恰逢贤王的马从他面前经过,他半躬身行礼。 贤王高坐马背,漫不经心看他一眼,随意道:“沈卿近日可好?” 沈容濬恭敬道:“谢殿下关心,一切都好。” 凤静乾点点头,目不斜视自他面前经过。 马车里,沈容容撇撇嘴:“连自家人都要勾心斗角,难怪那个沈容容成了变态。” 凤静熙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看她一眼:“你表现得很好。”他在车里将她与沈家父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沈家父子想试探容容,却被容容三言两语避开了。 沈容容冲他笑嘻嘻地抱拳道:“谢夫君夸奖。” 凤静熙挑挑眉,问道:“你可看得出他们同皇子之间的关系?” 考她呢。 沈容容看他一眼,坦然道:“完全看不出来。” 凤静熙微怔。 沈容容仿佛知道他的疑惑,耸耸肩:“既然我看不懂他们,那就也让他们看不懂我好啦。” 凤静熙微微一笑:“占不到便宜,便不肯吃亏么?” “答对啦。”沈容容说完,对他扮个鬼脸:“其实是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发挥当大夫的本能。” 凤静熙挑眉。 沈容容理所当然道:“故弄玄虚呗。” 凤静熙慢吞吞道:“你看起来并不像个故弄玄虚的大夫。” 沈容容笑道:“在我们那个时代,病人都很精明,遇到不讲理的,你尽心尽力医治,还有可能吃官司,赔钱赔到卖肾都换不清。所以,对讲道理的病人自然要实在些,对会造成麻烦的病人,只好绕得他晕头转向,说话办事一定得给自己留下三分余地而不留下半分破绽。” 凤静熙挑挑眉:“若凭良心治病救人,怎么可能会吃上官司。” 沈容容见他虽面带倦色,却精神尚好,又聊天兴致颇浓,便顺着他的心意陪他聊下去,同他讲起以前在医院遇到的“医闹”等事,她本只是说了替他解闷儿,谁知却被他越问越深,她不知不觉从医疗纠纷讲到医疗改革,讲到现代化精细管理,甚至后来还扯到依法治国、市场经济。 两人东拉西扯,不多会儿,凤静熙便体力不支昏昏睡去。沈容容就靠着他的榻边看书,偶尔抬头便看到他安静的睡容,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心中充满了力量。 凤静毓是个喜欢让人吃惊的人,尤其喜欢让凤静熙惊喜,所以,傍晚入城后,他连自己的府邸都不曾回去,便马不停蹄直奔静王府。 将通禀的人远远甩在身后,凤静毓兴冲冲一路闯进三苦阁。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降服了医术与桀骜不驯同样天下第一的神医慕容黄芪,他笃定这一次一定可以给三哥一个大大的惊喜,却不想自己反而先受到了惊吓reads();。 凤静毓呆呆看着跪坐在床前的踏步上替凤静熙洗脚的沈容容,那个对三哥深恶痛绝,甚至连看一眼三哥都仿佛玷污了眼睛的沈容容,他看着她擦干净凤静熙的双脚,扶着他在床头的大迎枕上靠好,净了手,递上一盏药香浓郁的茶,等凤静熙喝了小半杯,她指着他说道: “那呆子杵在那儿好半天啦。” 凤静熙将茶盏交给沈容容,对凤静毓淡淡道:“你看够了没有?” 凤静毓仿佛终于能回过神来,愕然地指着他们,结结巴巴道:“三三三三……” “三哥。”沈容容好心地提醒他。 “三哥,她怎么会在这里?!”凤静毓简直大惊失色。 凤静熙反问道:“她是我的妻子,不在这里在哪里?” 凤静毓呆呆半晌,一回过神来立刻变得十分严肃,他很仔细地上上下下审视了凤静熙好一会儿,他的三哥目光清明、神色冷静,一点都没有神智被控制的模样。 凤静毓开门见山地问道:“她可信吗?” 凤静熙平静地点点头,语气淡淡的,却十分坚定:“我信她。” 凤静毓知道凤静熙一贯利落,却还是想不到他连想都不想就这样肯定,他忍不住拧起眉头提醒道:“她不是个好女人。” 凤静熙从不说废话,只简洁道:“她与以前完全不同。” 凤静毓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疙瘩,语气十分不满:“三哥,她配不上你。” 凤静熙摇摇头,轻声道:“她十分配得上。”是他配不上她。 凤静毓转过头,挑剔而严苛地看着沈容容,语气十分不客气:“你配不上我三哥。” 沈容容挑挑眉,不紧不慢道:“我十分配得上。” 凤静毓冷笑:“你凭什么站在我三哥身边?”沈容容不仅对三哥没有真心,甚至不知廉耻。 沈容容打量了他几眼,侧过头来问凤静熙:“他可信吗?” 凤静熙轻轻点点头。 沈容容回过头来,对着凤静毓嫣然一笑,语气却并不客气:“看在你是个实在人又对静熙很实在的份上,我告诉你实话,我喜欢他。” 凤静毓大怒:“你喜欢太子。” 这黑锅背得实在委屈,偏偏又说不得。沈容容想了想,只能无奈道:“我以前脑残行不行?” 凤静毓愣了一下,他原本被沈容容傲慢的口气气得勃然大怒,谁想到,她竟然立刻又委委屈屈说了这样一句让人捧腹的话。凤静毓本就是个喜怒易形于色的人,他觉得可笑,便真的大笑出来。 等他终于笑够了,脸上仍然带着止不住的笑意,他十分愉快地对凤静熙说:“陆翁堂飞鸽传书中说沈容容失去了记忆,原来是真的。” 凤静熙淡淡点了点头。 凤静毓对沈容容道:“喜欢上我三哥,说明你变成一个识货的人了。” 沈容容慢吞吞道:“喜欢上我,说明凤静熙也是一个识货的人reads();。” 凤静毓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如果不是男女有别,恐怕已经一掌拍到她的肩上,他说道:“对我三哥好点,他前半辈子不容易。” 沈容容仍旧慢吞吞道:“他前半辈子很容易,我也会对他很好,谁让我偏偏喜欢上他。” 凤静毓笑道:“说得好。只是,”他忽然目光一厉:“你若负了我的三哥,我必不饶你。” 沈容容摇摇头,淡淡道:“我不会背叛他。”喜欢是感情问题,就算结婚几十年的人不是照样多得是离婚的,这种事情她没办法保证,但背叛是人品问题,而她是一个有格调、有品质的人。 凤静毓深深地看她,似乎要看穿她的心,却见她目光清澈、面容坦荡,半晌,他满意地点点头:“姑且信你。” 沈容容推推凤静熙:“你都不替我说话?” 凤静熙慢吞吞道:“你又不曾吃亏。” 沈容容啧啧嘀咕:“腹黑,太腹黑。”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是一个闷人? 忽然,沈容容想起一件正事,她问凤静熙:“不是说好了,你身子不好,晚膳后不许办公、不许接待访客?” “是。” “那他来做什么?”她指着凤静毓。 凤静熙淡淡道:“他找到了神医慕容黄芪来替我治病。” 沈容容还没说话,凤静毓便得意洋洋道:“我连夜赶路,总算提前一天回来,给三哥一个惊喜。” 沈容容茫然地看着凤静熙波澜不兴的表情:“你知道这事儿?” 凤静熙淡淡道:“今日在御书房,父皇同我说的。” 沈容容震惊:“可你没说呐。” “又不是什么大事。” “给你治病还不是大事?”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叹口气,她忽然拉住他的左手,不轻不重咬他小指一口。 凤静熙惊讶地看着她。 沈容容柔声道:“凤静熙,我喜欢你。” 凤静熙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浑身都不自在。 连凤静毓的脸都有些红,他没想到沈容容失去记忆后变得更加大胆。 沈容容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软软道:“就算那个神医治不好,还有我呢。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凤静熙沉默半晌,低声道:“你不必……”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便被沈容容吻住。 沈容容甜甜蜜蜜地亲得他连耳根都通红起来,她的头抵着他的,轻声说:“我心疼你受的苦嘛。” 凤静熙抿了抿唇,没说话。 这个时候,一个大煞风景的声音破坏了满室的旖旎。 凤静毓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三三三三三,三哥,我明天一早带带带带,带慕容黄芪来见你。”说完便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第32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容容叉着腰看着凤静毓落荒而逃的背影,一脸得意洋洋地说:“总算把这不开眼的笨蛋赶走了。” 凤静熙无奈道:“老五并没有惹到你。” “但他打扰我和你谈恋爱啦!” “……” 隔天一大早,凤静毓果然带了一个年轻人过来。 那年轻人穿着一袭青衫,身材中等偏瘦、相貌清秀,因为一脸和气的笑容而显得温文儒雅,让人十分容易亲近,与传说中桀骜不驯的慕容黄芪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 只是他按过凤静熙的脉,知道蛊主已死之后,一开口便原形毕露,他直言道:“王爷还剩三年寿命,及时行乐吧。” 凤静毓一把拎起慕容黄芪的衣领:“咱们隔壁解决问题。”说着便要将他拖出去。 慕容黄芪不慌不忙从他手中挣脱,慢吞吞道:“你把我拖到皇帝面前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从容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坐回凤静熙的榻旁,冲着宠辱不惊的凤静熙笑眯眯道:“殿下倒是从容得很。” 凤静熙淡淡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reads();。”这几年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日趋衰弱,在别苑,他曾想过,就此结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只是他遇到了她……然而,终究他还是离那一日不远的。 凤静熙大骇:“三哥!” 随侍在侧的陈林与常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声喊道:“王爷!” “生死有命。”凤静熙摇摇头:“这些年,你们伺候我,早该心中有数了。” 他说得平静,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一阵萧索。他低垂下眼睛,看到锦被上他那只微微蜷缩的右手,被握在一只纤细白暂的手里,凤静熙的心脏狠狠一痛,硬生生咽下涌上喉口的腥甜,他闭上眼睛,不能看她,低声道:“我早该同你说个清楚。对不住。” 一个馨香淡淡的吻落在凤静熙的唇上,凤静熙微微怔然地看着平静的沈容容,她看起来仿佛听到他问今天的天气可好。 沈容容微微一笑,拉起他的右手,掰着那些没有知觉的手指同他算账:“第一,你还有三年可以活,既然时间那么短,就少管国家大事,陪我高高兴兴及时行乐。第二,人总是比虫子聪明得多,我们有整整三年时间可以想办法弄死它,时间还多。第三,你知道,我的医术也很高明,养生之术也很有一套,虽然我不爱伺候人,但伺候你我却很心甘情愿,如果你好好听话,我应该可以让你多活几年,这样我们就又多几年时间想办法救命。第四,第四,……”她慢慢抚平他蜷曲的手指,对他露出动人的微笑:“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等我想到再同你说。”她是非常想得开的人,从不放弃享乐、从不放弃希望。 凤静熙动容。 连原本对沈容容还有些疑虑的凤静毓也不禁为她这番话动容。只是,他不仅动容,脸更是红得厉害,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个沈容容昨天还只是亲一下而已,今天不仅要亲,还要说如此肉麻的情话,简直太让人受不了啦,真不知道平日里淡漠清冷的三哥怎么受得了她。 屋子里一时间气氛十分温馨,只是这个世上偏偏总有人爱泼冷水、说风凉话。 慕容黄芪冷笑道:“静王夫妻情深,只是饭可以多吃,白日梦还是少做。” 沈容容正好有话问他,只是她还没开口,便被人抢了先。 凤静毓一听便恼火道:“你不是说你的医术天下第一?”这个骗子! “我是天下第一神医,不是天下第一神仙。我救病人,救不了死人。”慕容黄芪瞥了一眼凤静熙,冷冷道:“噬命蛊在人的身体里要二十年长为成虫,且不说此蛊毒辣异常,凡受刺激便要让中蛊之人遭受噬心啮骨剧痛整整七日,不少江湖高手都曾因为承受不住如此剧痛而自我了结。此蛊之所以被称噬命,乃是因为寄宿二十年之中,蛊虫源源不断吸取宿主精血,宿主体衰而补,蛊虫继续掠夺补益精华,漫漫长期折磨掏空宿主,至二十年期,成虫破腹而出、宿主衰竭而亡,可谓生而痛苦、死状可怖。你的这位皇兄本先天不足、身有残疾,又兼中子母四只蛊虫,半侧肢体麻痹无感,经脉陨损严重,蛊毒不发则勉强支撑十年已是大幸。”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着凤静熙道:“我方才探你脉搏,你蛊毒发作不止一次,竟然能够撑过来,韧性之强的确令人佩服,只是,你素日多思多虑导致身心早早损耗过度,虽然凤静毓说你只刚中蛊三年余,但我看你顶多再撑三年,大限必至。” 凤静毓闻言怔了半晌:“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慕容黄芪淡淡道:“噬命蛊只有饲蛊人才能唤出,如今饲蛊人已死,除非开膛破肚生取出来,否则他必死无疑。必死之人在我眼中如死人无异,我又何必浪费时间?” 凤静毓脸上一片绝望。一旁伺候的陈林已经忍不住老泪纵横,只是碍于主子面前不能哭出声来便强忍着。 众人沉默之时,沈容容突然道:“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reads();。” 她看着慕容黄芪道:“我早就在想,既然没人可以把它叫出来,又无法下毒毒死它,那把它直接从身体里取出来行不行?” 此语一出,除凤静熙神色平静,其余众人皆骇。 静默半晌,凤静毓勃然大怒:“混账!我本以为你改邪归正,原来还是一心想害死三哥。沈容容,就算你心仪太子,三哥又究竟哪里对不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也早早告诉太子,省省力气,只要有我凤静毓一天,他和老二自去争个你死我活,若再牵扯到三哥,别怪我撕破脸皮闹到父皇那里。” 沈容容知道自己的想法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太过大胆,只是这人居然没完没了,她没了耐性的时候说话便不会留下半分余地,不客气地对他说道:“你闭嘴,再吵我的正事就轰你出去。”说吧,不理凤静毓气得冒烟的黑脸,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慕容黄芪:“是不是真的只要取出那只虫子就可以救得了凤静熙的性命?” 慕容黄芪怔了怔,看了沈容容一眼,慢吞吞道:“我研究噬命蛊多年,却也只能说,理论上当是如此。只是,我却从没有验证过,况且,开膛破腹乃九死一生之术,便是侥幸留得性命之人,还有七成在施术后因为各种并发之症殒命。” 沈容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古代医疗技术落后,没有无菌房、麻醉水平低、没有验血、输血设施,也没有抗生素,外科手术中,感染、失血是伤者术中、术后死亡的最大原因。 她想了想,也不拐弯抹角,对慕容黄芪直言问道:“我能解决并发症的问题,你能不能解决止血的问题?” 慕容黄芪震惊地看着沈容容,却见到对方一脸镇定认真的神色,不似异想天开、信口胡言,倒像早已思量酝酿许久。他心中一震,脱口道:“难道你也懂得剖腹去疾之术?”不是他目中无人,实在是沈容容一看便是那种深闺教养的天骄贵女,便是略同岐黄,也断不可能懂得如此精深之道。 沈容容耸耸肩:“略懂。”她的用词谦逊,只是表情却十分自信。 慕容黄芪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容容,不由上前一步:“你怎么会懂得……” “我……”沈容容刚说了一个“我”字,便被一直沉默的凤静熙忽然开口打断:“你们出去,我有话同容容说。” 众人一愣,沈容容还要说话,却被凤静熙一眼盯得乖乖闭嘴。 慕容黄芪还没讲话,凤静熙便沉着脸冷冷道:“出去。” 慕容黄芪一脸不甘还要上前一步,凤静毓已经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拖了出去。 尽管每个人离开前都充满不情愿的目光,屋子里还是很快只剩下凤静熙与沈容容两个人。 沈容容刚要开口,凤静熙便冷冷道:“不行。” 沈容容愣了愣,苦笑道:“我都还没说话。” 凤静熙了然地看着她:“你想为我开腹取虫。” 沈容容点点头:“在别苑时就开始想啦。”她替他捡起有些滑落的锦被重新盖好,在他身边坐定:“你知道,我以前的专长是外科手术,就是替人开刀。自从你说你的半身麻痹是因为有虫子在身体里出不来,我就在想这件事了。所以一回来,我就托陆总管替我寻了铁铺打手术用的那些东西,没想到东昭的冶炼技术非常好,打出的手术刀比我用过的还要轻薄锋利。后来我又让陆总管帮我在后院找了一间屋子,你蛊毒发作之后,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就去试着自制盘尼西林竟然成功了,就是一种抗生素,用来……” “容容。”凤静熙轻轻打断她:“我不会同意的。” 第33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怔怔看着凤静熙,从他眼中看到认真的神色,她不自觉放下比划的双手,表情显得有些茫然:“你说什么?” “我不同意你帮我开腹取虫reads();。”凤静熙静静道。 “可是为什么?”沈容容不解道:“你是担心我的技术吗?我手上的功夫很利索,我也不会贸然行事,因为抗生素我虽制作了出来,却还没有试验效果,另外失血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只有把问题都解决了,我才会给你动手术的。” 凤静熙轻轻摇摇头:“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我不能让你替我开腹。” “为什么?” 凤静熙握住她的手,用那只可以看得到的眼睛郑重地注视着她,轻轻道:“你想过没想过,一旦你失手,会是什么下场?” 沈容容愣愣看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是不是担心我失手,你会没命?”她皱眉道:“这种风险的确不能排除,这里毕竟不是我那个时代,很多仪器都没有,连无菌环境都很难保证,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动这种手术。我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就贸然为你动手术,等我把需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了,手术的成功率可以提高到很高。只是我还不了解那蛊虫离开你的身体后,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我看那个慕容黄芪好像对这个虫子颇有研究的样子,正好可以省了我不少力气,不用再跑一趟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南疆去研究这蛊虫了……”她看着凤静熙轻轻摇头的样子,一怔:“有什么不对的吗?” 真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傻姑娘。 凤静熙心中酸楚又甜蜜得一阵阵发紧、发痛,他忍不住掩口低低咳了一阵,呼出胸中翻涌的血气,柔和地望着沈容容,轻声道:“我本就是要死的人,能得到你的陪伴已经很高兴,却也很愧疚。”他摆摆手,示意沈容容不要打断自己的话,他喘口气,轻轻道:“我不能陪你太久,但原本的沈容容已经卷入十分复杂的局面里,你性格直爽,借着失忆,歪打误撞正渐渐摆脱那个是非圈,虽然成为弃子有危险,但我手中暗卫却也可以保你平安,等我……我会安排他们护你去一个安全之地,虽不能保你长久的荣华富贵,却也可以保你一世富足与无限自由。若你为了替我治病,施行手术,一旦我发生意外,且不说太子、二哥或是你的父亲,便是父皇那里也一定不会饶你。我……已经对你不住,怎能再让你……”凤静熙抿抿唇,实在说不出身首异处四字。 他断断续续边说边咳,还有半边面容麻痹,说完这一番话,已经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 沈容容眼眶通红,她看着凤静熙语气从容平静地同她说这一番话,看着他吃力地咬清楚每一个字的发音,心脏紧得发痛。 她咬着嘴唇,忍住扑到凤静熙的怀里的冲动,哽着声音咬牙道:“凤静熙,你还没死呢,就早早安排好了后事?” 凤静熙沉默。 沈容容恨恨道:“我偏要替你动手术。大不了杀头而已,没准我正好趁机穿回去。” 凤静熙仍旧沉默。 沈容容这一次不用掐大腿便掉下眼泪来,大滴大滴落到凤静熙有知觉的手背上,冰冷的泪水狠狠灼痛凤静熙的心。他忍着心痛,不肯松口。 沈容容倔强道:“如果你不同意动手术,我明天一早就去皇帝那里说我是冒牌的沈容容,干脆让他先把我当成怪物烧死算了。” 凤静熙替她拭去泪水,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的。” 沈容容冷笑道:“你看我敢不敢这样做。” 凤静熙沉默,半晌,低声道:“你这是何苦。” 沈容容怒道;“你才是神驴一头!明明有很大机会活下来,非要自己往死路上撞!”她怒极,以她以往的脾气,早就冷笑一声甩头就走,从此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可这个惹她的人偏偏是凤静熙,沈容容满腔痛楚无处发泄,她忍不住拉起他的左手狠狠咬下去,很快嘴里尝到腥咸的血味reads();。沈容容仿佛受到惊吓,放开牙齿,看着凤静熙清瘦的手背上一圈青紫渗血的牙印,她呆了呆,没出息地哭出声来。 像是一个闸口上的锁被打开,穿越到陌生世界的无助、惶恐,面对陌生身份带来的重重麻烦,无时无刻都要小心翼翼的疲惫,甚至连一份爱情都是突如其来并且仿佛从一开始便注定不能善终的无法接受,她是一个开朗坚强又勇敢的女子,但她也是会软弱、会害怕的普通女子,种种情绪终于得到发泄,她哭得伤心不已、一发不可收拾。 沈容容哭了很久,凤静熙默默搂她在怀中,任她痛快发泄。直到她主动收了哭声,顶着两只比兔子还要红上几分的眼睛与红红的鼻头,抽噎地瞪着他:“你都不安慰我几句吗?” 凤静熙苦笑道:“我实在不擅长。” “那你还要惹我。”她从小到大,连十三岁那年被同学诬陷考试抄袭都不曾哭成这个样子,简直丢死人。 凤静熙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想惹你不快,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去白白送死。” “你怎么知道手术一定会失败?” “你不能保证那手术一定成功,而且,依你所言,在这里实行这种手术风险很高。”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沈容容沉默,半晌,她下定了一个决心,再抬起头,看着凤静熙的目光变得十分平静。 凤静熙一看她的神色便觉不妙,只是不等他开口,沈容容已经认真说道:“凤静熙,如今只有一个法子。等我教会慕容黄芪开腹之术,我就吞了和你一样的蛊虫,让他先拿我试验……” 她的话还没说完,凤静熙“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沈容容忙取过床头的帕子递上去,却被凤静熙一手挥开,沾血的手指在她袖上擦出一道断续的血迹。 凤静熙脸色白得像雪,目光却冷得像冰。 他动了真怒。 沈容容自然一清二楚,只是,她偏偏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她索性坐到他的床边,轻轻说:“凤静熙,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但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女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讲理的。第二,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想做的事情,一定可以做得到。” 凤静熙唇边还残留着血迹,他冷冷看着沈容容。沈容容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的目光。 二人在沉默中对峙、角力。 半盏茶之后,凤静熙败下阵来,他深深叹口气:“你要答应我三件事情。” “你说。” “第一,你不能引噬命蛊到自己身上。” “行。” “第二,不论为了什么,你不能在自己身上试验。” “行。” “第三,如果手术失败了,我的暗卫带你去哪里,你便去哪里。” 沈容容大力拥抱着凤静熙,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痛快道:“行。” 说完还不够,她又扭糖人一样扭在他的身上,眉开眼笑道:“只是,你还得依我几件事reads();。” 凤静熙实在拿她没有办法:“你说。” “那个慕容黄芪,你替我想法子留下来。” “他本就是要留在府中替我看病。” “你少管你兄弟那些乌七八糟的烂事。” “依你。” “你好好调理身体,如果虫子吃很多,你就要比它吃得更多。” “依你。” “最后一条,你不可以为了不让我替你做手术,你就故意在我准备好手术之前死掉。” “都依你。” 沈容容听了,总算松口气,忍不住嫣然一笑,眼角却又掉下两滴泪珠。 凤静熙替她轻轻擦了,叹口气。 沈容容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凤静熙淡淡道:“错。” 沈容容挑眉。 凤静熙慢吞吞道:“和女子比起来,小人已经不值一提。” 沈容容“噗嗤”笑了出来,粉拳不轻不重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轻声说:“我把他们叫进来?” 凤静熙点点头。 沈容容替他换下带血的中衣、又换了一条锦被,伺候他漱了口才离开。 出了房,不仅凤静毓和慕容黄芪、陈林、常德,连陆翁唐都出现在屋外。 沈容容将他们都带了进去。 进了屋,不等任何人开口,凤静熙淡淡道:“等容容准备好,我便接受手术。” 众人一听皆脸色遽变,陈林、陆翁唐、常德跪倒地上,连声劝道:“殿下不可。” 凤静毓指着沈容容,恨恨道:“你究竟何居心!” 只有慕容黄芪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对凤静熙说道:“静王殿下果真有胆色。” 不等凤静熙开口,凤静毓说道:“不行,我不同意!”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凤静熙:“三哥,这件事,说什么我也不能同意。你若坚持,我现在就去父皇那里跟他说。” 凤静熙摇摇头:“容容不会害我。” 凤静毓也摇摇头,忽然沉下声音,他凄凉道:“三哥,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凤静熙微微一震,迎上凤静毓了然、愧疚而伤痛的目光,半晌,他轻轻叹口气,冲凤静毓招招手:“阿毓,你过来。” 凤静毓听到“阿毓”二字,重重一震,自从三年前,三哥便不曾再喊过他“阿毓”……他不自觉走到凤静熙的床边,身体微微颤抖。 凤静熙微微仰起头,看着凤静毓的眼睛,轻声说:“阿毓,我从没怪你。” 凤静毓忽然跪在他的榻前,痛哭失声。 第34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轻轻低叹,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凤静毓低垂的头顶,温和道,“阿毓,你若实在觉得对不起我,就答应我,若我手术有不测,你要保你的皇嫂平安。” 凤静毓恨道,“那个女人!” 凤静熙听到了,微微皱了下眉头,他抬起头看了看在场的人,对陆翁堂、陈林以及常德说道,“你们记住,此事已定,不可外传。” 他的声音不高。那三人却大骇,抬起头来看着凤静熙,只是看着凤静熙的眼神,三人只能默默又低下头去。 凤静熙淡淡道:“你们下去吧。” 三人纵有千般不愿,却深深晓得凤静熙的脾气,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凤静熙若有所思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慢慢转过头来,对沈容容轻轻说:“容容,你与慕容先生也出去,我有事情要和阿毓谈。” 沈容容完全不怀疑,点点头:“好。”说完,她对慕容黄芪笑笑:“请。” 沈容容带着慕容黄芪来到屋外的庭院,果然见到那陆翁堂、陈林正在等她。 她主动对他二人说道:“两位放心,我不会立刻替殿下取虫。” 陆翁堂与陈林对视一眼,陆翁堂含蓄道:“王妃可知,若有闪失,全府上下定然性命不保?” 沈容容看着他笑道:“陆总管是想提醒我,如果手术失败,我会被父皇砍头。” 陆翁堂一躬身,没说话。 沈容容看了慕容黄芪一眼,慢慢道:“神医那三年是要及时行乐才保得住,以殿下的性子,顶多一年。” 陆林二人闻言立刻抬起头看着慕容黄芪。 慕容黄芪惊讶地看了沈容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兴趣。不论她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还是她自己看出了凤静熙的不妥,这女子都不同于一般深宅妇人,何况她还敢提出开腹取虫这种惊世骇俗的事,这女子不仅与众不同,而且十分大胆。他对着陆林二人点点头:“王妃说的没错。” 沈容容看着陆林二人惨淡的脸色,轻轻说:“我喜欢他,如果能够有机会让他活下去,我总要试一试。何况,这件事我并非没有把握。” 陆翁堂看着她,目光中闪过精锐的光芒,直言道:“王妃虽懂医理,却从没做过这种事,何来把握可言。” 沈容容答道:“总之,我不会拿他冒险。”说完,也不惧二人在场听到,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慕容黄芪,直截了当地问:“你有没有胆子给人开腹?” 慕容黄芪有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模样美艳得像一朵盛极的桃花,只是她讲起话来,比许多男子还要干脆利落,他当然不能让一个女子看扁。 他答道:“我自然有这个胆子,只是我却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夫,断不会没有把握就鲁莽行事。” 沈容容闻言笑了:“我不仅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大夫,更是一个喜欢自己丈夫的女人,断不会拿自己男人的性命开玩笑。” 慕容黄芪觉得更加有趣,他双臂环胸,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你果真懂得剖腹去疾之术?” 沈容容毫不谦虚地说:“虽只是略懂,做你的师傅却足矣reads();。” 慕容黄芪一阵大笑之后:“好狂妄的小女子。” 沈容容慢吞吞道:“你却不像传说中的桀骜不驯天下第一。” 慕容黄芪幽默地答道:“若你的技术不够当我师傅,我自然就要当回我的天下第一了。” 沈容容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收太笨的徒弟。” 慕容黄芪在静王府住了下来。 那天,凤静熙与凤静毓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后来沈容容回屋,他也一句没提,只是凤静毓再见到沈容容的时候,眼神变得十分奇怪。 沈容容忍了好几天,还是忍不住趁着有一天凤静熙沐浴的时候同他说: “你五弟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不会。” “你一定说我坏话啦。” “没有。” “哼。” 过了一会儿,就听凤静熙轻轻说道:“容容,你可以进来了。” 沈容容立刻从坐着的地上站起来,进到浴室里,只见凤静熙已经衣衫整齐端坐在轮椅上。 沈容容走上前推着他回到寝室,扶着他靠在床头,她替他擦着头发,忽然叹口气说:“下一次我帮你好不好?”自从凤静熙能够自己起身之后,他便再也不许她帮他沐浴。 凤静熙摇摇头:“不行。” 沈容容没有坚持,只是一脸的不高兴。 凤静熙装作没有看到她撅起的大嘴,若无其事地问:“我听说慕容黄芪成了你的知己?” 慕容黄芪住进王府没有几天,已经整天将知己、知己的挂在嘴边。叫的是沈容容。 沈容容一听,立刻将不高兴抛到九霄云外得意洋洋起来:“那是他自封的而已。” 说完,不等凤静熙回答,沈容容便又得意道告诉他,她一共只做了三件事,就让慕容黄芪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第一,她用自制的麻沸散麻醉了一只吞了耳环的猫。 第二,她剖开了那只猫的肚子,取出了耳环,手术的时候,那只猫连叫都没有叫一声,手术后,它活了下来。 第三,她画了一张人体主要血管分布图给他。 凤静熙听了微微一笑。 沈容容等了一会儿不见凤静熙开口,她忍不住敲敲他的肩膀:“你不问我这些天干了什么?” 这些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和慕容黄芪在一起,凤静熙却从没问过她在做什么. 凤静熙从善如流地问道:“你干了什么?” 他的目的只是让她不要再继续不高兴下去,至于答案,并不重要。 沈容容得意道:“我在慕容黄芪住的客院养了一百只老鼠。” “怪不得陈林最近的脸色很难看reads();。”凤静熙恍然。 “我还和慕容黄芪去了趟义庄,弄了几具尸体回来。” “怪不得陆翁唐最近的脸色也很难看。”又有一个人的情绪问题找到了答案。 “我还,”她还没说,便被凤静熙客气地打断:“行了,不用再说了。” “啊?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再说下去,我的脸色也要很难看了。” 沈容容后知后觉终于发现,凤静熙脸色苍白,皱着眉头,一脸不舒服的样子。 沈容容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凤静熙体力弱,两人聊了一会儿,凤静熙就睡着了。 沈容容等凤静熙睡踏实后,示意长平守着,自己就又跑去客院找慕容黄芪。 今天,她要带他去暖室,她答应教他制作青霉素。自从她将盘尼西林的功效告诉慕容黄芪之后,他便一直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吵吵着要去见识见识。 只是前些日子,刚好赶上这一批青霉在发酵,如今,她估摸着这一批青霉已经长好,趁着收集的功夫,她便带着他来到温室。 进去之前,她要求慕容黄芪照着自己的模样带上口罩、又在衣服外面穿上一件洗干净并用药水消毒过的罩衣。 进去后,沈容容就开始认真地收集已经长出来的青霉素,一个时辰后,她收集好这一批青霉素,从暖室出来,再经过简单的加工处理,这些青霉素就变成了白色的粉末。 坐在府里人工湖旁的竹亭里,慕容黄芪好奇地看着那一小撮白色的粉末,有些失望地问道:“这就是你说可以解决开腹手术之后,防止伤口感染和发烧的小东西?” 沈容容点点头。 “要怎么用?” 沈容容指指一只用空心长针与水晶做成的注射针:“用这个注射到经脉里就可以,也可以口服或者外敷,这要根据病人本身病情的需求。只是,”她看他一眼:“现在的条件下,我只能做出这种最简单的抗生素,他的过敏性比较高,所以,如果使用之前,一定让用药的人提前现在患者的手臂上注射极微小的含量,测试之后,确定没有过敏反映才可以使用。” “你怎么懂得制作这种东西的?”慕容黄芪好奇。 沈容容一愣,摸摸鼻子,含糊道:“跟我娘家一个太姨娘学得。” 慕容黄芪打量了沈容容几眼,似笑非笑道:“看来你花了不少心思。” 沈容容坦然地接受他的注视:“那当然。只是,”她忽然皱起眉头,遗憾而苦恼地说道:“虽然我能够找到抗生素,还能制作出麻药,只是我一直找不到可以在手术中止血的办法。” 慕容黄芪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是刚替一只猫动了手术?我看并没有流很多血。” 沈容容摇摇头:“人和猫不一样,人的血比猫的要多多啦。” 慕容黄芪忽然说道:“那这次要换你拜我为师了。” 在沈容容呆愣的目光中,慕容黄芪微微一笑:“我配出了一味药,止血非常快,非常有效。” 沈容容听了十分高兴:“真哒?那太好了!师傅师傅师傅师傅师傅……。”她很狗腿地立刻叫了好几声。 第35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只是,她仍然不放心,到底还是寻了一间专门屠宰的铺子拿驴子做了实验,她亲眼看着那驴子被剖腹之后,慕容黄芪将药用在驴子破开的腹腔里,如注的血流明显减缓了流速。 这期间,陆翁堂按照沈容容的要求,在菡萏居开始起手术室,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与菡萏居的屋子连接起来,可以让凤静熙在手术后直接被抬进寝室。手术室完工的时候,菡萏居的地龙也修好了。因为已经入春,只用了温泉水的通道。温泉水注满通道之后,菡萏居已经可以不用再燃烧银霜炭便十分温暖。 菡萏居地暖的效果出奇地好,连凤静熙都赞了声“不错”。陆翁堂索性同沈容容商量,暂时将凤静熙移到菡萏居,他打算入冬前将府里所有的居所都建上地暖。 后来,凤静熙动过手术修养期间,贤王来探望凤静熙的时候见了地暖,连连赞妙,第二天就开始在贤王府大兴土木,接着是安王府、廉王府、太子东宫,然后是连皇宫也开始修建地暖,这年入冬皇都的权贵富户基本家家用上了地暖。见到这种情景,沈容容各种悔恨交加抱着床柱撞头,她郁闷地大喊:“太没有法制观念了,侵权,这是对我专利权□的侵犯啊!” 只是这已是后话。 如今,沈容容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替凤静熙开腹取出蛊虫上。 关于蛊虫,她与慕容黄芪详细地聊了一次。她之所以会想到动手术取出虫子的方法,那是因为在现代,作为西医临床外科医生,如果想把放进人身体里的东西取出来,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就是动手术,这几乎已经是一种固定路数。而慕容黄芪之所以敢做出开腹取虫的推测,却是因为他研究了噬命蛊的蛊性。 噬命蛊极其毒辣,一母三子,母蛊固定盘踞胃里,产下三只子蛊,一只结茧子蛊行至中蛊者的脑中,另外两只为附骨子蛊,依附中蛊者的骨骼之上。二十年后,母蛊破腹而出,化做血水,附骨子蛊死亡,而结茧子蛊破茧成为新一任母蛊。 但噬命蛊并不是一种会到处游走的蛊虫,严格说,它只是一种寄生虫,靠吸取宿主的精血生存,因此,子蛊行至依附之所,便如母蛊一般休眠,只有受到刺激发动起来,才会在宿主体内咬噬经脉引起宿主剧痛。 凤静熙之所以半侧身体麻痹,是因为,噬命蛊休眠期间,会分泌一种类似麻痹剂的毒素,麻痹宿主的部□体reads();。 这也是慕容黄芪判断附骨子蛊必然依附在凤静熙左臂与左腿的原因。 后来,经过凤静熙证实,他身上的附骨子蛊,果然一只附在他右侧锁骨,一只附在他右脚楔骨。 噬命蛊不会移动,既然能被召唤出来,应该也能被取出来,所以,慕容黄芪大胆设想了开腹取虫。只是,听说有一只虫子居然在凤静熙脑中,沈容容心凉了半截。 依照现在这个世界的医疗条件,开腹已经是冒险的事情,开颅那种复杂的手术,根本不可能完成。 她对慕容黄芪直言,她做不了开颅手术。 慕容黄芪听了笑得厉害:“好好的,你打开人家的脑子做什么?” 沈容容郁闷:“是你说有个虫子在他脑袋里的。” 慕容黄芪只得再同她解释,原来,结茧子蛊极为特殊,母蛊、附骨子蛊动辄惊醒不同,除非长至破茧,否则不会自休眠中醒来,且在长成之前与母蛊生死息息相关,若母蛊未长成便被取出,结茧子蛊会在七日内逐渐化为血水。 简而言之,只要母蛊、附骨子蛊被取出体外,凤静熙脑中那只结茧子蛊便会自动死亡。 沈容容这才放下心来。 她开始教慕容黄芪动手术的事情。她教他使用止血钳、教他如何避开神经系统……第一次将委托陆翁堂打造的手术器具拿出来,慕容黄芪的眼睛几乎发光,等沈容容熟练地示范解剖老鼠、蟾蜍等小动物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亮得仿佛探照灯一般。 他不可思议地同沈蓉蓉说:“知己王妃,若非你已嫁作他人,我一定立刻到你家提亲。” 沈容容淡定道:“我已经有心上人啦,你没事小老鼠多解剖几只,白日梦就不要瞎做啦。” 时间一天天过去,所有事情都按照预定的计划有条不紊进行着。连沈容容都不得不承认,慕容黄芪天生是做大夫的料,他领悟能力强、底子好、学得快,并且十分狂热。几天的功夫,他已经能熟练地解剖老鼠,两人还第一次合作,替府里一匹患了结实的马儿成功地做了取石手术。 这个时候,太子大婚之期临近。 沈容容、慕容黄芪同凤静熙商量,等太子大婚之后,他们便替他动手术,沈容容主刀,慕容黄芪为她做副手。 这段时间,沈容容越发精心伺候凤静熙,慕容黄芪也加紧练习。 太子大婚的前一天,沈蓉蓉收到一只鸽子传来的短笺,太子约她一见。 她把短笺拿给凤静熙,把鸽子拿去炖汤。 凤静熙看着短笺沉思。 “有问题?”沈容容一边替他腰上的刀伤上药,一边问。 凤静熙看了之后,摇摇头:“这不是太子的笔迹。” “不是他写来的?” 凤静熙慢慢道:“现在还说不准。太子一贯多疑,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在别人手里。所以,就算是他想见你,这封信也不会由他来写。”将来就是有人发现,他只要一口咬定不知此事,一切都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但他此时见你,并不是什么好时候,所以,也有可能是有人想让你们两个相见。”凤静熙说得很慢,一边在心中思量。 沈容容替他重新缠上绷带,抬头见凤静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抽出字笺随手放在蜡烛上烧掉:“我给你这个,是因为恋人之间要坦诚,这种容易引起矛盾和猜疑的事情不能瞒,可不是为了让你思考的reads();。” 凤静熙淡淡一笑。他知道,太子对容容并未死心,但也确实有心人试图搅混水。 他问沈容容:“需要我的帮助吗?” 沈容容干脆地摇头:“你好好养精蓄锐吧。”她小心翼翼替他翻个身,从他的后背开始替他按摩,一边同他说道:“我没见到鸽子呢,不论是太子还是谁,要怪就怪鸽子好啦。” 凤静熙好笑地摇摇头,她这也未尝不是个法子,既不得罪太子,也让任何人抓不住把柄。 第二天,太子大婚。沈容容跟着凤静熙去参加婚礼。 太子娶正妃,婚礼的排场很大,只是二人借口凤静熙身体不好,早早便回了府。 那天晚上后半夜,凤静熙心脏病忽然发作,折腾到快天明,凤静熙才昏昏睡去。 等确定凤静熙睡稳了,沈容容交代常德和长平好好伺候,她在外间同慕容黄芪商量动手术的事儿: “手术不能再拖了。”她本想让他再养些天,好歹等腰上的伤好利索再说。只是凤静熙这段时间不论怎么替他进补,那些补品吃进去却像泥沉大海,丝毫起不了任何作用。虽然凤静熙不肯表现出来,但他体力越来越差。 “这段时间,我连棋都不许他下,就怕他费神。可这才几天的功夫,他的心疾已经发作了三四次。” 慕容黄芪道:“他以前身子损耗太过,最近蛊虫又连续发作过,会加快他衰竭的速度。” 沈容容心里一阵难受,先是别苑里受尽折磨,那样的折腾,他的蛊毒必然会发作,骨折还没好利索,他又为了救她而受伤,然后是蛊毒再次发作,之后,他为了护她周全,同他的兄弟周旋、陪着她到宫里周旋,他还替她写了人物册、还有公事要处理。 他一直淡淡的,便是蛊毒发作最痛的时候,不过一两声微弱的低吟,这人太倔强、太要强、太固执,强撑仿佛已经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一种本能。 可是,她一直在他身边,她知道,在别苑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他开始有衰竭的迹象,腰伤引起蛊毒发作之后,他虽面上看来平静,不时还同她说几句冷笑话,但他已经常常整夜都睡不安稳,有时候喘不过气不得不半靠坐着才能勉强睡一会儿。 她想了想,一咬牙道:“七天之后吧,我怕夜长梦多。” 慕容黄芪点点头。 “我去同静熙说。” 沈容容同凤静熙说了这事,凤静熙沉默了一下,同意了。 沈容容立刻同慕容黄芪开始着手准备手术。 距离手术还有三天的时候,宫里忽然来了人,是皇帝身边的何公公,传皇上口谕,宣静王妃沈容容即刻进宫觐见。 当时凤静熙刚刚又发作了一次心疾,这一次,还引发了哮喘。听了何公公的话,凤静熙一句废话也没说,吩咐常德伺候自己更衣,他要同沈容容一起入宫。 何公公听了,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沈容容死活不同意,气得跳脚。 只是她还没开口,凤静熙便淡淡道:“怕是手术的事漏了。” 第36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咬咬牙,狠狠跺了一脚,亲自服侍他换了衣服,让人用软榻将他抬到马车上,两人一路直奔皇宫reads();。 到了皇帝的御书房,何公公要带沈容容进去,被凤静熙拦住,淡淡地同何公公说,“我进去。” 何守诚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凤静熙,如今春天近半,天气已经渐渐暖起来,凤静熙却依旧裹了厚厚的狐裘靠在一张软榻上,他的脸色很白,气色看起来很差,唯独那双深邃的眼睛沉静而锋利。何守诚动了动嘴唇,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不知道因为什么,皇帝盛怒之下要对凤静熙施杖刑的事。他记得也是在这间御书房,那个时候的凤静熙才十几岁,皇帝一共问了他三遍“改不改主意”,他一句话不说,然后,就在御书房里默默受了整整二十杖,虽然掌刑太监已经手下十分留情,之后,凤静熙仍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整年,又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重新可以扶着拐杖走路。那件事之后,凤静熙说一不二的硬脾气不胫而传。 何守诚什么也没说,亲自替凤静熙推开御书房的门。 凤静熙在御书房里,同皇帝单独呆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没人知道他和皇帝说了什么,连何守诚都被屏退门外。半柱香后,皇帝叫了声何守诚,让他把沈容容带进御书房。 沈容容跟着何守诚进去,规规矩矩给皇帝行礼,皇帝冷冷地叫她起来回话,却一句话都没有问她。 凤静熙半靠在软榻上,表情平静、态度从容。 沈容容站在凤静熙身边,一样表情平静、态度从容。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们俩半晌,忽然挥挥手:“走吧。” 回王府的路上,沈容容一边替凤静熙揉腿一边问:“皇帝到底是找你还是找我啊?” “找你。” “找我有事儿吗?”因为皇帝什么也没跟她说,她只好问那个跟皇帝说了话的人。 “没事儿。” “……这不是遛人玩儿么……” “呵。”凤静熙倦倦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手里捏着沈容容衣裙的一角沉沉睡去。 御书房里檀香袅袅,皇帝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半晌,慢慢地问:“何守诚,朕是不是太狠了?” 何守诚不敢回答,只是轻声说:“殿下终有一天会体谅陛下的苦处。” 他说的是苦处而非难处,这一字之差,差得十分微妙。 皇帝挑挑眉,瞥了何守诚一眼:“也亏了这份聪明,这些年,旧邸里的老人儿,也就你一个剩下了。” 何守诚后背汗毛耸得老高,一阵发冷,他忙半拱倾了身子:“皇上恕罪。” 皇帝不在意地摆摆手:“得了,得了。” 皇帝慢慢地将背靠向龙椅深处,仰起头看着御书房的房顶,高而深幽的房顶吊在上面,仿佛一张阴暗的血盆大口。皇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他闭上眼睛,仿佛又闻到那人身上浮动的清浅幽香,他有些恍惚,脸上的表情也因此而浮现出一种仿佛欣喜又仿佛痛楚的模样,只是很快,他便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那方空洞得令人生厌的顶穹,皇帝的脸上慢慢染上一层倦色,他挥挥手:“我要单独待一会儿。” 何守诚行了一个礼便默默退了出去。 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凤静熙将下人屏退单独同沈容容说话。 凤静熙对着窗户淡淡说了一声:“进来reads();。” 一道灰扑扑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沈容容甚至都没看出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殿下。”对方单膝跪在凤静熙面前。 凤静熙对沈容容说道:“他是我的暗卫长萧凉。” 沈容容对对方点点头:“你好。” 对方似乎有些吃惊,不过只是一瞬便又变得面无表情,恭恭敬敬对她一拱手:“王妃殿下。” 凤静熙问萧凉:“都准备好了么?” 萧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却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已经准备万全。” 凤静熙当着他的面将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牌交给沈容容,同她说道:“明日,我若有不测,萧凉会送你走。我的暗卫一共四十八人,会护你一生。这牌子你拿着,可以在全国三百二十七家通宝银号里随意支取银子。” 沈容容默默接过玉牌。 凤静熙对萧凉挥挥手,萧凉目光复杂地看了沈容容一眼,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沈容容扶着凤静熙慢慢躺下,吹熄烛火,借着透窗的月光,她爬上床钻进被窝里,小心翼翼把手脚都缠在他的身上,对他说:“凤静熙。” “嗯?” “你会好好的,一直活到很老很老。” “嗯。” 隔天,沈容容起个大早,等凤静熙醒过来,她伺候他洗漱,又替他仔仔细细挽好发髻,她满意地看了看,微笑着说:“很帅。” 慕容黄芪已经早早在屋外等候。 沈容容走出来看到慕容黄芪,她微笑着同他说:“你做好跑路的准备没有?” 慕容黄芪反问她:“你做好跑路的准备了没有?” 沈容容笑笑:“他替我做好了。可惜,我不打算跑。”她要做成功手术。 慕容黄芪耸耸肩:“正好,我也不打算跑。”还没做事情先想失败不是他的风格。 沈容容点点头:“我喜欢大胆却不鲁莽的搭档。” 慕容黄芪大笑:“知己,你是女中豪杰。” 沈容容让人推来一台装了轮子的床,她同慕容黄芪解释,这样的床方便移动,行动平稳,又可以避免病人被频繁搬来搬去。慕容黄芪托着下巴,连连称赞:“知己王妃,你是天才。” 沈容容摇摇头:“跟别人学的。” 她让慕容黄芪与自己一样,换上用药水煮过的简洁长裤与半袖的褂子,并且在衣服外面罩上消毒的罩衫,用消毒的布巾将头发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并且带上口罩。 慕容黄芪看着自己与沈容容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看起来像是要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容容裹着口罩瓮声瓮气道:“这是为了等下说话和背诗的时候,不会把口水喷到凤静熙的伤口里。” 慕容黄芪愣了愣:“动手术还要背诗吗?” 沈容容一本正经道:“你随便啦,但我动手术的时候,总是要背几首诗哒reads();。” 慕容黄芪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为什么?” “习惯而已。不背就觉得不舒服。” “这是什么见鬼的习惯?” 沈容容答道:“你好多啦,我又没有要求你一定跟着我背诗。想当年跟师傅的时候,原本师傅是让我跟着他唱歌的。” “不是背诗吗?” “因为我五音不全,一张口,参加手术的人没有一个不笑得东倒西歪,手术根本做不成,所以我师傅只好改让我背诗啦。我就留下这么一个毛病。”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不过能让我更加集中精神,又不会觉得疲惫。” “真的假的?” “我骗你又拿不到钱。” “知己,我忽然觉得你实在不太靠谱啦。” “我的技术总比你要靠谱太多啦,徒弟。”她纠正道。 慕容黄芪问凤静熙:“你的王妃总是这样古里古怪吗?” 凤静熙冷淡道:“她很好。” 慕容黄芪摇摇头:“你不怕她乱来吗?” 凤静熙淡淡道:“她不会。” 沈容容得意地冲慕容黄芪一笑,惹来慕容黄芪大摇其头。 穿戴好,她与慕容黄芪将凤静熙推进事先用药水和烈酒擦洗过的手术室,为凤静熙服下麻醉汤之前,沈容容拉着他的手问他说:“你记不记得你昨晚答应我的事?” 凤静熙低声说:“我记得,我答应带你去城郊的明湖吃鱼、看荷花。” 沈容容勾了他的小指笑道:“拉钩上吊,没有后悔药。”她吻吻他因为禁食、禁水有些发干的嘴唇:“记得早点醒过来。” 凤静熙点点头,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下麻醉汤,很快就沉沉睡去。 沈容容等凤静熙的呼吸变得平稳和缓,她捻起针在他身上的穴位轻轻刺了一下,凤静熙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对慕容黄芪点点头。 慕容黄芪上前来,出手如电,点了凤静熙几处大穴,然后,二人以雪蚕丝将凤静熙固定在床上。 重新以烈酒清洗过双手,接过慕容黄芪递来的手术刀,沈容容深吸口气,问慕容黄芪:“你准备好了吗?” 慕容黄芪表情冷静,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他镇定地说:“迫不及待。” 沈容容对已经昏睡过去的凤静熙轻轻说:“凤静熙,要开始了哦,我们一起加油!” 再抬起头,她的神色已经变得十分严肃,对同样变得十分严肃的慕容黄芪点点头。 她剪开覆在凤静熙身上的薄单,在他□的胸腹上轻轻地按了按,找到一个位置,她深吸口气,力道恰到好处地划下去,血开始从刀口渗透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章节和下个章节,会把手术完成哒,可怜的凤静熙,让你受苦了~~~~ 第37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看着皮肉翻开,沈容容冷静地与慕容黄芪开始寻找血管,人体重要血管的分布,她早已烂熟于心,虽然没有仪器的帮助,她仍然很快找到,麻利地逐一挑起来用止血钳进行止血并对大血管进行结扎,对于细小的血管,她准备了一根极细的针,在烈酒里面消毒后,沾了慕容黄芪的止血药点止出血,效果格外好。沈容容的手很快,慕容黄芪初始尚有些许生涩,很快也变得十分流畅,他们的工作开展得十分顺利。 沈容容深知,在古代,没有呼吸机,没有生命体征监护仪器,没有输血设备,她的动作必须更快、更快,但是不能出丝毫差错。 因为对人体的构造极为熟悉,她带着慕容黄芪一边止血,一边很快找到凤静熙的胃,切开后,在空空的胃袋里看到那只因为手术被惊醒正在撕咬的虫子。他的胃壁已经被虫子咬噬了很大面积的溃疡,创伤有新有旧,只是幸好,并没有任何癌变的迹象。沈容容松口气,接过慕容黄芪递来的镊子,小心翼翼夹起那只张牙舞爪的虫子丢进事先准备好的瓶子里面,然后,清理创面、积血,进行缝合。 等沈容容替凤静熙缝合了胃袋以及腹部的切口,她与慕容黄芪分工合作处理凤静熙身上的附骨子蛊。 这种外科手术对于慕容黄芪而言早已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对沈容容更是小菜一碟,两人的动作利落,很快就顺利取出蛊虫。 完成了手术之后,沈容容与慕容黄芪不自觉对视一下,露出笑容。 沈容容替凤静熙盖上一条新的消过毒的被子,与慕容黄芪换下血迹斑斑的衣服,合力将凤静熙推出手术室,从密封的通道直接送进菡萏居的寝室。 长平早已带着菡萏居的下人按照沈容容的要求,将寝室的火龙燃了起来,并对屋子用烈酒和药水进行了消毒,还在屋子的角落放置了装着消毒药水与烈酒混合液的铜盆,保持屋子里的湿度reads();。 将凤静熙移回床上,沈容容让长平与常德同样换了消过毒的衣服之后,守着凤静熙,自己则和慕容黄芪分别去沐浴。 沈容容在浴室匆匆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衣服就跑出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慕容黄芪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到寝室。两人对视,皆看到对方带着水汽匆匆挽就的发髻,不自觉相视一笑。 都是有职业病的劳碌命呐! 安静躺在床上的凤静熙,因为麻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尚在昏睡中,呼吸平和绵稳,慕容黄芪仔细诊探了他的脉搏之后,对沈容容点点头:“脉象很稳。” 沈容容却一直保持着警惕,她担心术后感染的问题。她给凤静熙用了青霉素,只是这种自制的青霉素,究竟效果有多少,她实在没有把握。 凤静熙比沈容容预期的醒来得晚了一些。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屋子里浮动着淡淡的药气与酒的味道,烛芯偶尔发出一声“嗞”的轻响,沈容容坐在他的床边,正在长平端着的铜盆中洗帕子,摇曳的烛光将她秀美的剪影拉得长长的,映得她肤如蜜脂、容颜如玉,让人看了心中充满平静。 沈容容洗好帕子回过头来,就看到凤静熙居然睁开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微微一笑:“你醒啦。”语气像是每个早上他醒来时看到她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信任,仿佛早已料定他会醒来。 凤静熙说不出话来,经历这样一场大的手术,他实在很虚弱,只能微弱地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他看着她将帕子叠好放在自己的额头。 沈容容温柔地看着他,柔声解释道:“你有一点点发烧,不过别担心,大部分做过手术的人都会有一点发烧,我和慕容已经替你配好了药,药性很温和,但是很有效,你不会有事的。” 凤静熙又眨眨眼睛,只是,他的右眼依旧不能动,瞳孔也没有焦距。 沈容容看着他沉静没有表情的面容,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右手,凤静熙的眼睛瞳孔微缩,睫毛闪了几下,流露出一抹异色,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与他交握在一起的手。 她的手很凉,握着他的力道充满坚定而柔软的力量。 看着凤静熙眼底渐渐流露出的神采,沈容容握着那只因为长久失去知觉而变得有些枯瘦的手,感觉到那只手回握住她的手,只是大约因为太久不曾使用,那力道很微弱,并且已经开始有些颤抖。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对他说:“因为蛊虫在你的锁骨上,你的右手在伤口愈合之前还是不要多使用,避免牵动锁骨的伤口。”她对他微微一笑:“慕容黄芪跟我保证,以他多年研究噬命蛊的经验,七天之内,随着你脑中的结茧子蛊化成血水慢慢排出体外,你的右眼会慢慢恢复视力,你的右耳也会慢慢恢复听力,你的右脸也会慢慢恢复知觉。” 凤静熙贴在她脸颊上的右手手指轻轻动了动。他慢慢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又有些微微的颤抖。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凤静熙咬得死紧的嘴唇上,甜香灵巧的舌尖像贪玩的孩子撩撬他的牙齿,弄痒他冰冷干涩的嘴唇,软化他绷紧的身体。他不自觉咬住那点捣乱的舌尖,不知道谁先开始,他们辗转加深这个吻,吻得温柔又缠绵。 一直到凤静熙的呼吸变得急促,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染上淡淡的颜色。沈容容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嘴唇,表情像是一个尝到甜头却吃不到糖的孩子,贪婪回味着,不自觉就带上一点不满的神色,她委屈地控诉他:“你勾引我啊!” 凤静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抬起左手,借着手臂的重量将她的头压向自己,重新狠狠地吻了她reads();。 隔天一早,慕容黄芪来给凤静熙诊脉的时候,凤静熙已经醒来,见到他来,对他微微点点头,轻轻道了一声“多谢”。 替他诊了脉,慕容黄芪和沈容容分工合作替他的刀口换药。 慕容黄芪没一会儿,皱着眉头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沈容容用棉球蘸去凤静熙脚上伤口的血污,用手肘顶了顶他:“想什么呢!” 慕容黄芪回过神,一脸肃穆小声问她:“殿下的身体没有恢复知觉吗?” 沈容容莫名其妙道:“恢复了啊。”这是什么怪问题。 慕容黄芪微愕:“你确定?” 沈容容看他一眼:“怎么了?” 慕容黄芪皱着眉严肃道:“他看起来根本不疼。”距离手术已经过去至少六七个时辰,就算再强劲的麻药也已经失效,凤静熙应该会十分疼痛才对,但他看起来十分平静。 沈容容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轻声说:“静熙很能忍的。” 慕容黄芪看了看凤静熙的脚,又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凤静熙,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两人手脚麻利地替凤静熙换好药,沈容容又喂他服了一些抗生素。凤静熙身体虚弱,虽然伤口痛得厉害,仍是很快就睡意沉沉。 等凤静熙的呼吸变得绵长,慕容黄芪悄声问沈容容:“他知不知道他的脚……” 沈容容点点头:“他知道。”凤静熙的右腿曾经被原本的沈容容在别苑打断,右脚脚踝也被她打碎,修复碎骨的手术太过复杂,以这里的条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右脚骨无法再恢复原状,因此,虽然蛊虫被取了出来,但今后,凤静熙想再重新用这条腿走路,怕是十分不容易。 “那他……” 沈容容摇摇头:“他的性子我知道,必是要重新站起来的。我摸过他的脚骨,想走路不是不行,只是会比较辛苦。”她想了想,又道:“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他重新走路也并非绝对的坏事。人的身体若总是不运动,时间久了,不仅机能退化、肌肉萎缩,还会连带引起很多问题。若控制好运动的强度,至少,他的关节不会过早僵化,他腿的情况也不会继续恶化下去。” 凤静熙的腿注定是永久性残疾,只能坚持合理的复健、精心的保养,减少伤害,他的腿疾纵不能好转,至少可以预防和延缓恶化。 慕容黄芪却没有沈容容这样乐观。 “左腿天生残疾,右脚又变成这样,还有天生的心疾和喘疾。”就算解了噬命蛊,凤静熙的日子也并不会好过多少。慕容黄芪摇摇头,便是他这样桀骜豁达的人,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说道:“噬命蛊虽然取出来了,但他中蛊三年,损耗过巨,这身体想养回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沈容容瞥他一眼:“不然你以为,要你干什么!” 慕容黄芪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知己,你少来。明明自己就是医术高明的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哒,两个章节完成手术。 后面就是新的情节了,矮油握马~我得加快情节推进啦。。。。。。。 第38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实事求是道,“我的招数都是险法子,不易为世人所容,危险性也太高。这一次,若不是逼得没法子,我也不会冒险一试。” 见慕容黄芪一副怀疑的样子,她笑笑,“我的医术修习得并不系统,静熙身边必须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我才放心。”沈容容没办法同慕容黄芪解释擅长西医却对中医并不精通的事情,只能这样含糊过去。 慕容黄芪倒也没反对,虽然相处的日子短,但他也发现了,沈容容虽然能够做这样复杂的手术,但她诊脉的技术并不十分高明,她能够制造出防止感染十分有效的青霉素,到了药田里却认不出许多药材的模样,但她偏偏对晒干处理过的药材了解得十分清楚。作为大夫,实在很难判断她究竟是合格还是不合格。 因为凤静熙正睡着,两人说话一直声音很低,还待再说下去,就听门外常德低声说道:“王妃,宫里的何公公来了。” 沈容容忙从屋里出来,果然看到何守诚站在寝室外面,只是他竟然穿了一身普通的长衫,沈容容只诧异了一下,也没多想,客气地道:“何公公。” 何守诚忙对她行了一礼,才说道:“皇上命杂家来看看三殿下可好?” 沈容容立刻知道,这是皇帝怕自己把凤静熙给弄死,派人来查了。她也没废话,让常德带着何守诚先去侧间换一身消毒过的衣服和鞋子。 见何守诚一副惊讶的样子,她解释道:“殿下刚动了手术,伤口还没长好之前必须防止感染,进去见他之前必须换上用药水洗过的衣服和鞋子才行。” 何守诚忙道:“王妃想得周到。” 沈容容笑笑,带着他从侧间回到寝室。 掀开内室帷帐之前对何守诚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殿下刚睡下不久。” 见何守诚点点头表示知道,沈容容轻轻撩开帷帐,带着他轻轻靠近凤静熙的床榻reads();。 只见凤静熙果然静静躺在床上正睡着,呼吸十分平稳,旁边守着一名年轻男子。 沈容容对何守诚轻轻说:“这是慕容黄芪先生。” 何守诚立刻知道,这年轻人便是鼎鼎大名的神医,只是没想到,这名享誉天下的神医居然十分年轻。 他对慕容黄芪施了一礼,轻声道:“久仰先生大名。” 慕容黄芪还了一礼便坐到一旁不说话。 何守诚看了看凤静熙,他盖着厚厚的被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得对沈容容问道:“王妃,不知殿下如今是什么情况?还请王妃同杂家说说,杂家回去也好回皇上的话。” 沈容容带着他离开凤静熙的床边,来到靠窗的罗汉床边请何守诚坐下。 何守诚忙道了一声“不敢”。 沈容容也没为难他,便也站着,同他轻声说道:“殿□内的四只蛊虫已经取出三只,现在他右侧肢体已经恢复知觉了。” 何守诚闻言大喜:“王妃此话当真?” 沈容容微笑着点点头。 何守诚心中一阵高兴,那一日,三殿下同王妃离开后,皇帝虽什么都没说,但这几日却总是走神,昨日是殿下手术的日子,皇帝甚至连早朝都显得漫不经心,早早便退了朝。听昨夜值夜的太监说,皇上辗转了大半夜,果然,今日一早便叫了他去,命他易装来静王府问个详细。何守诚想到这里,不由得叹口气,忽然想到刚才沈容容说四只蛊虫只取出了三只,心里一紧,不由得语气里带了几分焦急:“那剩下那一只……” 沈容容安抚地冲他笑笑:“剩下那一只蛊虫虽然在殿下的脑中,但因为母蛊已经取出,七日之内,那只子蛊便会化作血水排出殿□外。” 何守诚闻言心中一松,立刻又是一喜,喃喃道:“好事,好事……这么多年了,总算……”说着忍不住掉下几滴泪来。 他忙抬袖拭了,对沈容容拱了□子,汗颜道:“王妃恕罪,老奴只是替皇上和殿下高兴,一时就……” 沈容容微笑着摆摆手:“何公公多虑了。能够解除蛊毒,我们都很高兴。” 何守诚连连应“是”,并问道:“不知府里可还缺些什么?我来时皇上特地交代说,若有需要,让您直接叫人到内务府去取。” 沈容容想了想,说道:“殿下如今虽取出了蛊虫,却并没有真正脱离危险,须得等最后一只蛊虫真正排出体外才算完,他现在又因为手术的缘故身体极弱,”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目光忽然变得十分锋利,目不转睛盯着何守诚,唇边却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和和气气道:“至少手术后这一个月里,殿下都需要静养,越静越好呢。” 沈容容的声音甜美、语气温柔,何守诚听到耳里却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半躬了身子,忙道:“王妃说的是,殿下是要好好养着才行。” 沈容容唇边含笑,紧紧盯着何守诚:“何公公会把殿下的喜讯如实告诉父皇吧?” 何守诚连头都不敢抬,连声道:“一定,一定。”不知道为什么,失去记忆之后静王妃沈容容,虽然比以前文雅得多,却比过去多了一种气势,让人不自觉就慑服于她的话。 沈容容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温柔:“多谢。” 何守诚连忙道:“不敢,不敢reads();。这本是老奴的本分。” 沈容容笑笑,又同他不咸不淡说了一些凤静熙的身体情况。何守诚便同她告辞。 沈容容也没挽留,同他客气了几句,便让常德送客。 沈容容又检查了一下凤静熙的刀口和体温,便到隔壁的耳房去睡觉了,手术之后,担心凤静熙的术后反应,一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合过眼。 沈容容不是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人,也不是为了爱就会昏头的人。就算为了更好地照顾凤静熙,她也不会让自己熬垮。正好身边又有慕容黄芪这个神医在,她干什么不善加利用?所以,一早她便同慕容黄芪商量好,凤静熙度过术后危险期之前,两人轮流照顾凤静熙。 她洗了澡,踏踏实实一觉睡到掌灯时分,去替换慕容黄芪的时候,慕容黄芪一脸见到救兵的表情。 沈容容不解道:“你怎么了?” 慕容黄芪整张脸都缩成一团,跟她诉苦:“除了哑巴,我从来没遇到过话这么少的人。” 沈容容笑了:“静熙的话是不太多,何况他如今还病着。” 慕容黄芪逃一样地跑掉了。 沈容容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同科室那位学长的情景,那个学长同凤静熙一样话少,板起脸来,像一块活动的棺材板,他带了她们几个同期的实习医生半年,第一个月,除了公事以外,他一共同她们只说过四个词,“早、嗯、不对、重写”,他甚至连“你好”和“再见”都没有共同她们说过,沈容容怀念地想,那个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每天见到那位学长的样子,大约就和慕容黄芪现在的样子差不多,一副恨不得逃得远远的样子。其实,那位学长只是比较慢热,得到他的认同并不容易,但一旦赢得了他的认可,他便是你最忠实可靠的朋友。沈容容叹口气,也不知道当时那场医患纠纷,学长有没有受伤,她记得当时挥过来的刀子好像不止一把……只是,她大约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沈容容摇了摇头,她不是一个喜欢沉湎过去或者幻想不切实际的事情的人。她崇尚活在当下。而想到当下的那个人,她的唇边不自觉就含起微笑。 她见到凤静熙的时候,凤静熙正醒着,沉静的面容虽然还很苍白,但是隐忍的神情已经减轻了许多。 她摸摸他的额头,虽然还有一些发烧,但温度并不太高。她对他微微一笑:“伤口还痛得厉害吗?” 凤静熙低声道:“已经好了很多。” 她轻轻说:“我手里有一种药可以缓和你的疼痛,只是,我不想给你用,那东西很容易上瘾。” 凤静熙点点头:“我还挨得住。” “因为刀口在胃上,你还要再挨两天,等到术后第三天才可以开始用一点流食。” 凤静熙低声说:“没关系,我没事。” 沈容容忍不住微微一笑:“你的话其实不算太少。” 凤静熙何等聪敏,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太聒噪了。”一天都在说个不停,吵得厉害。 只是,因为知道依照沈容容的性子,如果他不接受慕容黄芪的照顾,在这种时候,她不论累成什么样子,也一定会亲自守在他身边。若非希望沈容容可以安心好好休息,就算慕容黄芪再如何帮助自己、对自己有再大的恩情,凤静熙纵然尊重他,也一定早已叫人把他请了出去。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忍耐的表情笑得厉害。 第39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她一边拉着他的右手,慢慢替他按摩那些麻木已久、如今就算恢复知觉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指,一边故意同他说,“我也很爱讲话呐。” 凤静熙闻言居然撇开头,轻声说,“你不一样。” 沈容容眨眨眼睛,看着凤静熙渐渐发红的耳廓,她忍住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笑嘻嘻地说,“你在我面前倒是温顺得像一只猫。” 凤静熙顿了一下,微微眯了下眼睛,慢吞吞道,“你说什么,” 沈容容丝毫不被他话里的危险意味吓到,反而可恶地笑着:“我觉得,《人物志》里写得对了也错了。书上写你君子端方、温良如玉、风骨如竹、清高孤冷,话当然没错,只是,他们大约没有人想到,人后,你也有猫一样温顺又傲娇的一面。”她想起他连对着自己的父亲、那个站在权利巅峰的人的时候,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有没有人知道,你其实还挺幽默的呐。”说着,她就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凤静熙面无表情道:“你背书的功夫倒是很不错。” 她有些得意道:“那当然,我可是七岁就背完一整本我完全看不懂的《黄帝内经》啦。你看,现在就算不用背东昭人物志,我也能说出更多夸奖你的话啦。” 凤静熙静静听着她讲话、看着她顾盼生姿、神采飞扬,他漫不经心道:“是啊。”说着,手中微微用力,将她拉低下来,两人细细地吻了起来。 他们断断续续缠绵了好一会儿,凤静熙才放开她,同她说道:“我听说你今天见了何守诚。”下午常德带着长平进屋用药水消毒的时候,同他说起早上的事情。 沈容容点点头,将两人的话原原本本同他说了 凤静熙显得有点意外,他挑挑眉:“你发现了?”这段日子,府里并不平静。 沈容容看他一眼:“我看起来像笨蛋吗?” 凤静熙浅笑:“你不懂功夫。”那些暗处的动静,一般人并不容易察觉。 沈容容解释道:“职业病,当年在急诊室实习的时候练出来的。那里工作的压力大,得眼疾手快,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沈容容心想,除了抢救速度要快,还得小心急红眼的家属刀棒伺候,能不学机灵点么。 “呵,看不出你本事还不小。” “切。”沈容容对他扮个鬼脸:“我虽看不到传说中飞来飞去的武林高手,但有时候会觉得不对劲。” 凤静熙低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沈容容也跟着笑了一阵,忽然叹口气:“你说说,连养个病都不能让你安生。”她看看他:“你说你又不惦记那个位子,怎么那么多人盯着你?” 凤静熙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不惦记?那是天下间最让人不能抗拒的诱惑。” 沈容容耸耸肩:“我就是这么觉得。” 凤静熙目光微黯,淡嘲地一笑:“因为我是个残废么?” 沈容容在他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说什么呢reads();!” 凤静熙一怔,看着沈容容变得格外严肃的脸。 沈容容正色道:“我那样觉得,是因为我感到你没有那份心,和你是不是残疾没有关系。” 凤静熙用他湖水上蒙着月色一样深邃又有些遥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深处飞快闪过一抹锋利,似乎要将她的灵魂上的秘密戳穿。 沈容容坦然地迎视他的目光,她把自己的心给他看,她没有什么不能给他探索和了解的。 凤静熙的目光慢慢变得很深,雾一样的让人无法捉摸褪去,他用真正的自己,去面对她、探索她。 然后,他们慢慢地相对微笑。 凤静熙慢吞吞道:“我虽对那个位子没有威胁,却有能力左右那个位子的归属。” 沈容容想了想,又想到《人物志》里的一句话:“国士无双么?”穿来东昭之后,她看了不少和东昭有关的书籍,除了《人物志》以外,品评东昭人物的书籍也不少,大多对凤静熙评价极高,认为他有帝师之资。 凤静熙摇摇头:“也不全是能力的缘故。”他示意她靠近自己,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沈容容猛地坐起来,虽然凤静熙眼疾手快去拉她,可是他现在的力气太弱,她又坐得太靠边,只能惨叫着跌下床去。 门外立刻传来长平担心的询问,今夜恰恰轮到她守夜。 扬声跟长平说了声“没事”,沈容容揉着脖子重新爬上床,哀怨地看了凤静熙一眼:“你别吓我好不好。” 凤静熙苦笑:“你若觉得困扰,我可以……” 凤静熙还没说完,沈容容连忙道:“不可以!” 她瞪他一眼:“我刚冒着杀头的危险把你从阎王手里救回来,你就过河拆桥想甩了我吗?” 凤静熙沉默一下,轻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容容抿嘴笑了:“开玩笑呐。”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让她卷进去而已。 凤静熙摇摇头,轻声道:“今后,只怕麻烦会更多。”他的身体好起来,必然陷入到更多事情里去。就算他有心回避,怕也身不由己。 沈容容皱皱眉头,她确实喜欢过简单自由的日子,只是,谁让她喜欢他了呢。她挥挥手,又说出自己的口头禅来:“想那么多呢,高兴一天是一天。” 凤静熙忍不住摇摇头,她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实在单纯得很。 沈容容按住他秀挺的鼻尖:“别想啦,先养好你的身体再说吧。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凤静熙笑笑。 沈容容有点献宝地问他:“我这样处理好不好?” 凤静熙点点头:“挺好。” “真的假的?” 他笑笑,微微动了□子:“挺好的,虽然直来直往了一些,有时候出其不意,也能打得人措手不及,有父皇出手,至少我们耳根可以安静几天。” “……”沈容容神色不定地看着他reads();。 凤静熙挑眉:“怎么?” “什么出其不意啊,这是我一贯做事的风格呐!”。 凤静熙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一夜之间,整个皇城忽然没有了静王府的消息,各府伏在静王府的钉子忽然之间送不出任何消息,也收不到任何指示。这件事起初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潜伏着的人要送出消息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只是几天之后,不论外面还是里面,开始有人觉得不对劲。 贤王府最先觉察到不对劲。这个晚上,用过晚膳之后,凤静乾静静坐在书房里看书,大约一个多时辰的时候,一道墨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书桌前面:“殿下。” 凤静乾翻过一页书,淡淡道:“说吧。” 对方迟疑了一下,凤静乾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异常,俊邪的凤眼微挑。 对方低声说:“属下惭愧。” 凤静乾倒是一副不意外的样子,将目光落回手中的书卷,他慢慢地翻过一页,再翻一页,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东宫什么动静?” 对方立刻答道:“东宫的人也在查这件事。” 那就是一样。 凤静乾眉目不动,淡淡摆摆手:“送消息给老七。” 对方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消失。 凤静乾仍坐在原处继续看书,大约又看了半个时辰,他合上书,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月光下满庭摇曳的海棠,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似邪非谑的笑。 沈容容。 朝堂很多时候就是一盘棋,棋子一大把,执子的人不多,懂得下棋并且敢下这盘棋的人也不多,他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都很聪明,因此,其他人并不比凤静乾反应慢多少。 凤静熙动了剖腹手术取蛊,想知道消息的人、该知道消息的人,消息都断在这里。之后,静王府成了一只针插不进、水滴不入的铁桶。里面的钉子变得惊魂不定、小心翼翼,外面各有心思的有些人也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件事:能够做到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然后后背开始发冷。 日子慢慢地过,皇都每天都发生很多事情,这件从没摆到台面的事情,被默契地忽略着、观望着、等待着,伺机而动。 下棋,不能着急。尤其下这样大的一盘棋,要大胆,更要谨慎。 当形势不明的时候,按兵不动就是最安全的作法。 反正凤静熙只要活着,总会走出府邸。 而他,不论他愿意不愿意,他的身份和他的天生之才,已经让他注定脱离不了这个漩涡。 下这盘棋的人都是聪明人,他们的结论也不约而同。 于是,所有人将视线暂时脱离静王府,毕竟,静王府里那个人,再有通天的本领,他依旧同他们一样,不过是执棋之人、局中之子。 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谁也不会为一颗棋纠结驻足。 只是同时,谁也没有想到,在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东昭的东北,还有一个地方,有人面对着远方传来的消息,陷入深深的沉思。 第40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不论外间如何,何守诚走后的那日起,静王府的日子真正平静下来。沈容容陪着凤静熙踏踏实实只做一件事――养病。 手术之后,还有很多事。 首先,开刀的伤口需要时间愈合,凤静熙发了几天低烧,幸运的是,有惊无险,三天后,他退了烧,并且开始进食一点流食。因为蛊虫创伤了他的胃,取虫又破开了他的胃,如今,那个器官已经十分脆弱,沈容容与慕容黄芪因此早早提前认真地研究了许久,他们罗列了所有凤静熙可以吃、不可以吃的食物,秉着少食多餐的原则,不止一日五餐的每一餐都要沈容容和慕容黄芪一起研究确定下菜单才能入厨房料理,从流食过渡到固体食物,每一餐的搭配、每一碗汤的分量与配料、每一碟菜的用料与做法,巨细无遗;连他喝到嘴里的每一口茶,都是二人亲自定了方子,还要随着他身体恢复的进展及时调整。 从手术后第二天起,凤静熙开始陆续吐出黑色的淤血。这个过程有点超出沈容容与慕容黄芪的预想。他们没有想到,凤静熙居然开始头疼,疼得非常厉害。头几天,他因为忍痛,抓破了好几条床单。可是,没有人能替他,只有他自己熬下来。凤静熙对此倒是十分平静,他甚至安慰有些焦躁的沈容容,这是一件好事,至少,这说明他们的判断没有错,结茧子蛊在母蛊被取出之后,果真开始化血了。也幸好,这种现象持续了并不久,随着黑血越吐越少,凤静熙的头痛开始减轻,更加令人惊喜的是,他的视觉也随着呕吐黑血的过程,开始慢慢恢复起来。一开始他只能隐约感觉到黑暗与白天的光暗变化,然后是沈容容模糊的轮廓、屋子里家具陈设模糊的影子,然后窗户上的棱格、寝室与外间之间垂挂的一条条碧玉珠帘,接着,他开始渐渐看得清鲜艳的颜色、看得清沈容容的动作reads();。比如有一天,他会捂着自己的左眼,突然问容容,你是不是带了一只金色的凤钗,或者有时他会问她是不是拿着描眉的炭笔正在写字,直到有一天,他的右眼终于看得同左眼一样清楚,而这个时候,他的右脸也早已经恢复了知觉,他的脸,终于不再只有半个表情。 他的脸,恢复得很好,仿佛不曾经历三年的麻痹,仿佛不曾受到任何伤害,宛复如初。 只是,他的右耳,一直没有恢复听力。 沈容容与慕容黄芪认真讨论了很久,他们只能推测,很有可能那只结茧子蛊附着的位置靠近耳朵,伤害了他的听觉神经。 沈容容有些失落,如果在现代,有各种先进的仪器作为辅助,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可以直接帮他取出那只子蛊,或者至少有机会观察到那只虫子的行为,有机会让他的听力减少损伤,甚至恢复如初。 凤静熙已经十分满足。他安慰沈蓉蓉:“我的命不是给你保住啦?” 沈蓉蓉不说话。作为一个有傲气的医生,那种明知道可以怎样做,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非常不好。 凤静熙一眼就看穿她的纠结。 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慢慢坐起来,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到庭院里坐上半个时辰。 他低头看着捧着茶盏的双手,他的右手还很笨拙,力量也弱,但已经能够颤抖着提起茶盏的盖子。 凤静熙轻轻把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已经很好很好。”他已经十分满足。 沈容容看着眉目温和宁静的他,如今,他讲话已经毫不吃力,他的笑容也变得完整,剑眉星目分外深邃迷人,将他的俊美毫无保留展现出来。 她想,所谓风神俊秀、芝兰玉树,大约就是形容他这样的男子。 这是她喜欢上的人。 沈容容忽然就将纠结的念头抛到脑后,她的脸微微地红起来,咕咕哝哝嘀咕一句。 她的声音太低,凤静熙不由自主倾起一些身子:“你说什么?” 沈容容的脸很红,但还是大胆地看他一眼:“我说,你这么俊俏,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想亲你呐。” 凤静熙微微一笑:“那就亲好了。”说着,便拉过她,两人亲了起来。 旁边伺候的人,含着笑悄悄退得远远的。 起初,失去记忆后性情大变的王妃与殿下变得十分亲密,几乎所有人都无法适应这种转变,尤其这位王妃好像换了一个人,不仅在语言上毫不保留对殿下的倾慕,连她的行为也十分大胆,很多时候,已经称得上逾越。幸而,她的举止掌握得恰到好处,只见热情,却不让人觉得放荡。时间久了,再害羞的人,也见怪不怪了。 而殿下,起初,殿下看起来十分尴尬,仿佛非常不适应王妃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能够觉察到殿下变得愉悦的心情。后来,后来殿下就被这位王妃带坏了。 然后,有细心的下人隐约有种感觉,仿佛更加依恋对方的其实是殿下。 可是,主子的事情,又哪里是下人可以非议的?于是,这种怀疑被深深地藏了起来,等着消息可以被再度送出去的那一天。 吻了好一阵,凤静熙放开她,等两人的喘息皆定,他才问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不是在跟慕容黄芪研究青霉素?” 当他的身体渐渐开始好转,不用沈容容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他的身边,她闲不住的性子与对医学天生的热爱就凸现出来,恰好府里有一个同样对医学天生狂热的慕容黄芪,两人一拍即合,如今,除了伺候他,她几乎都同慕容黄芪泡在一起reads();。 沈容容撇嘴,接过他手里的茶盏,扶着他从软榻上起来坐到轮椅上:“我再不过来接你,你的腿就要变成冰坨啦。”她一边说,一边把他半脱落的棉袜重新在他脚上套好,替他的腿上覆好轻软保暖的毛毯。 “呵……”凤静熙低笑:“哪有那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沈容容推着他慢慢往屋里走:“你在庭院里都坐了好久啦。长平说你不肯回屋。” “天气那么好,好不容易出来,就多坐了一刻。” 沈容容听了,立刻心变得又疼又软,她想了想:“有法子!” 她笑嘻嘻道:“正好三苦阁还没装修完,不如咱们在菡萏居多呆几天,请陆总管索性把三苦阁里临湖的亭子下面也打上空调通道,以后冬天通温泉和火龙取暖,夏天还可以通冷泉降温解暑呐。只是这几天辛苦你啦,如果真的很想在院子里多坐一坐,就在脚下垫个暖脚吧。” 她将他推进寝室,扶他靠在床头的迎枕,把新煮的归芪枣茶递给他,接过长平端来的药酒在手心搓热,替他的腿推拿,一边同他说:“你的腿血液循环不好,就算现在天暖了,也得好好保暖,别老不当回事,回头又该疼啦。” 凤静熙慢慢地喝茶,听了她的话含笑点点头,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青霉素是我手术时用的那种药吗?”据说可以防止他手术的伤口感染引发血毒之症。 一说到沈容容的老本行,她立刻变得目光炯炯:“是呀,这种东西防止感染很有效果,但是,会有一些副作用。”说到这里,她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你放心,它不是毒药,只是不能经常用,因为那样,时间久了,人体会产生抗药性,就会降低它的疗效。” 凤静熙倒是从没想过毒药的问题,他只是不想她的注意力再继续在自己的腿上打转。但当说起这种药物的时候,他一时间突然又有了别的想法。 他想了想,问道:“对任何伤口都很有效吗?” 沈容容突然想起他的暗卫:“啊,给你的暗卫用吗?当然可以,不过他们可能更需要金疮药。”她笑嘻嘻地说。在她的认知里,暗卫就像小说里的武林高手,每天打打杀杀。 凤静熙挑眉:“它和金疮药应该不一样吧?”如果一样的效果,她也不用一定要制成青霉素才肯给他动手术。 沈容容笑笑:“是不太一样,不过解释起来太复杂了。简单说,金疮药帮助他们的伤口止血、愈合。而青霉素是降低他们因为感染,比如得血毒症死亡的风险。” 凤静熙点点头,问道:“能广泛制药和使用吗?” 沈容容犹豫了一下:“目前东昭的社会条件所限,保存比较不容易,尤其稀释成液态之后,必须当天用完。但是制作起来并不是太难,只是不容易形成大规模的批量生产而已。”这里的技术水平毕竟不如现代。 她想了想,又道:“而且,青霉素比较容易引起过敏。我给你动手术之前替你提前做过过敏测试,你不会对它过敏,所以我才敢用。” 凤静熙点点头,他记得,手术前有一次,她曾经拿了那些白色的粉末给他服用,还用针注到他手臂里上一些,那个地方起了一个很小的鼓包,后来慢慢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吧,下面一个章节,他们就出静王府啦。汗,你们要的甜蜜,我特地多写了一些。算是福利了,希望你们喜欢^^ 第41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深思的表情,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打算把青霉素给战场上的将士用对不对,” 凤静熙微微一笑,“确实有这个打算。”这样可以减少很多伤亡。 沈容容想了想,谨慎道,“事关人命,还是先通过别的渠道检验一下再说吧,过敏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严重时候也会闹出人命的。如果在军队里出事,就更加麻烦。”在这里,她可造不出肾上腺素之类的东西,真发生严重过敏,来不及救命哒。 “这个自然。”凤静熙点点头。军队中,即便很微小的一件事,只要有人有心,就很容易酿成大事。 沈容容犹豫了一下,说道:“并不是我想藏私,只是,这个东西是从青霉里面提炼出来的,如果提炼不好,就会带上青梅的毒素,那就成了害人的东西,再加上过敏反应很像中毒的样子,用不好,大夫会被当成庸医,药则会被人当成毒药啦。”到时候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她对他说道:“慕容黄芪最近跟我要了一些去,他打算帮一些江湖人治伤时候用,看效果好不好。”依她看,慕容黄芪是打算用这些江湖人当做临床*试验,在现代,一个新药的问世,也是要经过临床试用才行,所以她倒是并不排斥这种行为,只是,得让病人有知情权。 她说道:“我已经交代他,一定要跟人家先说清楚,这药用不好会致死。让对方自己选择用不用。倒是可以借机看看效果怎么样。”虽然凤静熙用了效果很好,但到底她这是土法子提炼的青霉素,和现代工艺制作的没法比,效果如何,她其实也很想知道。 凤静熙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如今看着倒真是有几分大夫的样子了。” 沈容容翻他一眼:“我本来就是个大夫呐。”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正色问他: “我可以不可以跟着慕容黄芪继续学医?”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之前有凤静熙的病需要治疗,她还不至于太无聊,如今,凤静熙的身体在好转,剩下就是长期调养了,她一闲下来,终于体会到古代与现代的差别,没有电脑、没有酒吧、没有电影院、没有滑雪、没有欢乐谷、没有迪斯尼……悲剧啊!如果再让她像很多古代女人那样,每天除了料理家务就是弹琴绣花吟诗作画……这些偏偏她没有一样擅长也完全没有一丝兴趣,那就太让人生不如死啦。 幸好有个慕容黄芪可以和她切磋医术,前些日子他说起开医馆,一副对她身为王妃不能抛头露面深以为憾的模样,让她不自觉动了心,她有西医的理念,有中医的底子,又是真心喜欢医生这个行业,如果能够干回老本行,倒是十分愉快的一件事。 凤静熙道:“你喜欢就去做好啦。” 沈容容呆了呆:“那,等他开了医馆,到时候我想去做大夫好不好?” 见他惊讶地看她一眼,她连忙解释道:“不用离开皇城的。慕容黄芪说,他答应你五弟,你有事,他会随叫随到。所以,他如今要在皇都落脚,但等你身子大好,肯定用到他的机会就少很多,那他一定会很无聊,就打算开个医馆reads();。” 她还要再更仔细地解释,凤静熙已经想都不想对她说道:“去吧。” 凤静熙答应得十分干脆,沈容容反而迟疑了:“你不反对呀。” “我为什么要反对?”凤静熙反问。 沈容容迟疑了一下:“你们这里的男人不太愿意让女人抛头露面。” “你高兴就好。” 沈容容没想到,凤静熙竟然是如此开通豁达、通情达理的人。她忍不住兴奋地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惹得凤静熙一阵低笑。 两人东拉西扯地闲聊,凤静熙毕竟大病未愈,不多时便歪着头沉沉睡了。 沈容容与长平一起,轻手轻脚扶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 手术后凤静熙的恢复不错,可是,曾经的戕伤过巨,他现在身子还是太弱,很容易累。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之后的疆场,伤痕累累、满目疮痍,想恢复是需要很漫长的时间的。如今,只能用最温补的药材,替他慢慢调养着。 只是,沈容容不怕。凤静熙的命保住了。只要命保住了,一切就有希望。 凤静熙休息了整整三个月,当他忽然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那一天的早朝上,他是自己推着轮椅进了金銮殿,这是所有人都万万想不到的。 凤静熙的右半边身体恢复了知觉,不仅如此,他的气色比他没有发生意外之前竟还要好了一些。 唯一不变的,大约只有他的冷漠、寡言与锋利。 皇帝高高端坐在龙椅上,对此表现得十分平静,他居高临下看着下面坐在轮椅中从容平静的凤静熙,看着各怀心思的臣子,苍老的脸上面无表情,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等凤静熙坐在轮椅中行了一个半礼,皇帝淡淡地问道:“可好了?” 凤静熙同样淡淡地答道:“已无大碍。” “可能在太学恢复授课?” 凤静熙答道:“可以。” 皇帝点了点头,对立在一旁伺候的何守诚道:“传朕旨意,明日起,静王任太学博士,授讲兵策每周一次,年后增策论,每周一次。” 凤静熙淡淡道:“儿臣遵旨。” 皇帝淡淡道:“早朝来得便来,来不得便罢,先养身子。” 凤静熙语气平平地答道:“谢父皇。” 之后,皇帝开始询问工部关于筑堤防汛的事,户部汇报了新盐政调整后,国内盐市的情况及税收预期,兵部呈上了西北边境的军报。 很快,朝堂上又同往日一般,吵得一塌糊涂。 皇帝惯例说得不多,大部分时候只是敛着眉眼听着。 只是这一日,退朝之前,忽然又颁布了几项人事变动。 其他倒是还好,只是其中一件,原本在御史台做监察御史的蒋大人忽然被擢升为吏部侍郎。 有些反应敏锐的人,立刻想到了蒋大人的女婿,那位手握重兵的贤王凤静乾reads();。 贤王在武将中颇有威信,在文官中的力量却并不强,如今,他的岳父忽然被圣上提拔到吏部,这又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了。 也有人暗中不动声色地对太子使了一个颜色。 只是,太子今日意外地格外安静。他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种老僧入定的神情,甚至让人错觉他心不在焉。 太子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一个人,沈容容。 整整三个月,三弟的府邸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父皇。 他得到的最后消息是,容容要为三弟开腹取蛊虫。 而他,至今仍无法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这件事,父皇必然知晓。 他与表妹的事,父皇自始至终知道,却不曾说破。 他想不透,表妹是抱着什么心思做这件事,正如他不明白,父皇为什么默许了这件事。 旁的且不说,表妹本身精通岐黄,开腹取蛊是何等危险之事,她比谁都了解。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一旦三弟出事,不用任何人推波助澜,很多人都会联想到他,到时,不仅容容性命难保,他也要面临身败名裂的危险。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背脊上冒出冷汗。难道父皇对他已经起了废心? 凤静祈不露痕迹地看了凤静乾一眼。对方敛眉垂目听着岳父擢升的消息,他不确定低垂着头、不喜不怒的凤静乾是不是勾起了一丝笑意。 只是,父皇偏偏在不久之前将一些兵权不动声色地移到他的手中。这样的兵权转移,偏偏又有三弟推波助澜的影子。 父皇与三弟的关系一直十分微妙,只是,父皇对三弟的话又有一种格外固执的偏爱。 父皇到底要做什么?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 只是,这一切的复杂,在见到静熙独自推着轮椅重回朝堂的这一刻,忽然显得不够重要。 静熙的蛊虫取出来了,是容容取出来的。 她救了他。 容容……她为什么要为三弟冒险取蛊。难道只是因为失去了记忆?还是她对三弟……不,他不能够相信。 他比谁都了解容容,他爱深入骨的女子性情如火、刚烈专一得近乎偏执。他不相信她会爱上…… 凤静祈知道,首先做出选择的是自己,他选择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他早就已经有了觉悟,大局为重。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应该揣摩父皇的心思,应该判研老二的力量,应该筹谋策划、不动声色设下重重的障碍。 只是,他现在却莫名只能想那个女子。他看着他的三弟,然后去不能抑制地想起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女子…… 袖口微微的动静惊回凤静祈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袖子,那只暗中抻拽的手悄无声息地收回去。 凤静祈不着痕迹地以余光扫过周围的人、扫过那个高高的位置,心中稍定,他默默深吸口气,恢复一脸如沐春风的儒雅平和,与往日每个时候的他一般一样。 第42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在殿上见皇帝的时候,沈容容去坤翎宫见了皇后。 皇后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见到她的时候,眼底掠过一丝温柔,让宫女送上沈容容惯常爱吃的桂花山药水晶糕和糯米杏仁卷,拉着她一同坐在拔步床上,将她上上下下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点着她的头,“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事情,连姨母也不说上一声。” 沈容容笑嘻嘻道,“怕您吓着呐。” 皇后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又气狠狠地点了点她的头,又长舒口气,“既然你来了,想必老三没事了。” 沈容容仍笑嘻嘻的:“等下您自己看呗。”说着捏了糯米杏仁卷放在口里,只觉得入口软糯清香。 皇后听了,露出惊讶的表情:“老三进宫了?” “嗯,上朝去啦。” 皇后怔了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半晌,轻轻叹口气:“这么多年了,总算……”她拉着沈容容的手,对一旁伺候的洪嬷嬷道:“回头把前儿个恒亲王供的灵芝和虫草取来给容容带回去,还有北海侯供来的阿胶、齐罗国进来的雪莲,让内务府给老三府里送去一份。对了,还有前些日子那些极品金丝燕窝,我吃着倒是不错,也给老三那里送些过去。” 她同沈容容道:“老三那身子,就算好了,也要好好补补。以后有需要什么,到姨母这里要来。” 沈容容正含着一口杏仁卷,闻言吃吃地笑道:“姨母当我跑来打秋风呐。” 皇后瞪她一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沈容容嘻嘻一笑。 皇后又问起手术的事情,沈容容一一答了,皇后沉默了半晌,叹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大胆。” 沈容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大约他看起来太可靠了,我总是相信,不论怎么样,他都能让我平平安安的。” 皇后听了这话,怔了怔,眼底掠过一抹恍惚,只是不等沈容容起疑,她已经回过神,淡淡一笑:“老三是个可靠的孩子。” 两人闲聊了没几句,就听宫人来禀,说太子妃进宫来问安,现在正在外殿候着。 那宫人说话的时候,沈容容就在一旁。皇后不动声色用眼角的余光冷眼看着,只是沈容容的心思却全都被桌子上那两碟精致的糕点给吸引,对那宫人的话,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等宫人出去领太子妃进来的功夫,皇后忽然同沈容容道:“丫头,你在姨母面前可不许做戏。” 皇后说得没头没脑,沈容容却立刻就明白,她笑道:“姨母,表哥是极好的,只是小熙同学是我心里比极好稍微好了一点点的。” 皇后静静地看着她,总是娴雅的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一抹审视的锐利,让沈容容终于将这个倦意恹恹的女子与母仪天下这样的词句联系起来。 半晌,皇后的目光又变回温和中带着淡淡凉倦的飘渺,她轻轻叹口气:“女人,一定要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福气。” 沈容容若有所指淡淡道:“所谓福气,不过是得偿所愿罢了reads();。” 正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说完,她忽然笑了笑,对皇后道:“姨母,你看,表嫂如果不主动把脸伸过来,我是不会特地去抽她的。”说完一脸淘气地对着皇后笑。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客气地捏了捏她沾了糕点屑的脸颊:“不吃亏!” 一阵环佩叮当,一个窈窕的身影转进内殿。 施雅娴一袭杏黄色太子妃品级的宫装,腰悬镂空雕福寿字蝙蝠如意羊脂白玉香囊、头簪悬东珠累丝嵌碧玺六尾金凤钗,步履盈盈转了进来。 与皇后见了礼,又同沈容容互相见了礼。 施雅娴笑着同皇后道:“儿臣听说母后前儿受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皇后摆摆手,淡淡道:“早没事了,倒让你这孩子挂心了。” 施雅娴含着典雅高贵的笑容,得体地说道:“儿臣没有在跟前伺候,一直心中不安。” 皇后浅笑:“你好好照顾祈儿,早日让本宫抱上孙子,本宫就百病全消了。” 施雅娴的芙蓉面上立刻浮上十分动人的浅晕,她若有若无地用意味难辨的余光不留痕迹地瞥了沈容容一下。 不想,沈容容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施雅娴心中微微一动。 番外 沈容容扶着凤静熙自轮椅中起来。右脚落地,他却迟迟不肯再动。 沈容容神色微凝,轻声问凤静熙:起不来?一边蹲□双手在他双腿仔细摸索。 她一直为他按摩调理双腿,估算着如今应该可以试着练习扶杖走路,现在见他竟然连起身都不能,故而十分紧张,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凤静熙神色微动,垂下眼睛,不说话。 见他这样,沈容容微怔,但她冰雪聪明,只片刻便若有所悟,骨折之后,因为延迟医治,虽然后来她尽力为他接骨,但他右脚踝骨被打得粉碎,愈合后还是难免凹陷错位,不仅常常作痛,更导致如今无法整个脚掌落地。 “静熙。”在他右脚踝摸了一下,沈容容柔声唤他的名字,疼惜地望着凤静熙半敛眼睫、没有表情的脸,软声轻道:“有我在呢。” 凤静熙眼睫微颤,抬眼看她,半晌,他轻轻扶在她伸出的手上,奋力站起。 他整个人站起来的时候,脸色一白,右腿立刻颤抖起来,身体也跟着失去平衡。 沈容容立刻扶住他,轻声问:“很痛?” 凤静熙沉默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点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朝夕相处,沈容容知道凤静熙的自尊心极强。 大多数时候,对于痛苦和疼痛,他总是忍着,不肯开口。像一个没有痛感的机器人。她不知道,是不是生在皇家的人都是这样。她总是觉得,不论凤静熙还是他的几个兄弟,不论表面上看起来斯文、狂放、骄傲、邪魅,骨子里其实总是有着一种孤独的冷漠。他们用这种冷漠,将自己与其他人狠狠地隔绝。他们只让人看到他们愿意表现出来的一面,然后将真实的自己紧紧裹藏在谁都无法碰触的深处。 她并不关心凤静熙其他的兄弟,她却在意,凤静熙这样的深藏。 她一度迟疑,是否他并不相信她,后来,她慢慢觉察,这种藏躲已经成为凤静熙的本能reads();。他不会把自己的痛楚与脆弱展露给任何人,就像他永远不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不能给任何人暴露出他的弱点。 沈容容一直希望可以打开凤静熙的心怀,让他把真实的自己流露出来。她是来自自由奔放的时代,对她而言,不能够诚实地活着,是天下间最痛苦的事情。 她的进展并不顺利,初时,凤静熙极其不能适应,他的内敛已经成为本能。只单单诚实地说出病痛一件事,已经是十分艰难的一件事。只是,沈容容这个一贯最没有耐心的人,因为爱情,拥有了她从未曾拥有的耐心。 她等待着、引诱着,徐徐图之,撬开他的心。她一点都不着急,慢慢用甜蜜得温柔,勾引着他表达自己的感受,日积月累,他终于开始懂得并且渐渐习惯对沈容容说一声“痛”,而不是痛到神志不清才不小心泄露出半声微弱的低吟。 沈容容柔声又问:“可要坐下来?”他久病初愈,双腿先天残疾加后天摧折,十分脆弱,她万分谨慎。 凤静熙微微抿了下唇,轻声说:“不必。” 沈容容笑道:“静熙,你忍性过强,可不许诓我。” 凤静熙飞快望她一眼,撇撇嘴:“不敢。” 沈容容见状忍不住笑出来,调皮地用头顶顶他的下巴,拿了拐杖替他架在腋下,双手依然护在他的腰间,这样,就算他一时不稳,也有她再支撑,不会重重跌倒在地上。 凤静熙深吸口气,吃力将拐杖移出,他左脚无力半悬、不能落地,全身力量都落在曾重伤的右脚,每走一步都十分艰辛,只走了七步,便已经冷汗淋漓、摇摇欲坠,再也迈不动步子。 他停下喘息片刻,冲沈容容摇摇头,他走不动了。 沈容容立刻扶他坐回轮椅,轻轻替他按揉右腿直到脚踝,松缓紧绷的肌肉。 忽然听头顶上他的低语:“我如今走路的样子,可是极丑?” 沈容容闻言,扑哧笑出来,抬眼果然见到凤静熙已经垂着眼睛撇开脸。 她没想到他竟也会在意这个,低头一边继续替他按压脚上的穴位,一边抿着嘴,忍笑安慰道:“嗯,是丑,所以你要好好练习,将来就不那么丑啦。” 凤静熙目不转睛盯着沈容容的头顶,她一贯不爱繁复华丽,宫里皇子妃的头面首饰每季按定例送到府里、父皇、妃嫔也多有赏赐,却很少见她戴出来,大多数时候,她头上只戴着他送的那只羊脂凤簪,除此之外别无坠饰,他轻轻吐出口气,忽然低低唤了一声“容容”。 “嗯?”沈容容没有抬头,正专心替他穿鞋,见他许久没再说话,忍不住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凤静熙只是摇摇头,目光中闪过莫名愉色,轻轻说:“没什么。” 沈容容无所谓地耸耸肩,站起身来,推着他回房,几步之后,还是忍不住愤愤说道:“闷葫芦,下次我也只说半句话,让你凭空猜到吐血。” 凤静熙闻言皱眉,瞥她一眼,诚实地说:“我没说半句话。” 沈容容瘪嘴:“那没事你叫我做什么?” 凤静熙反问:“没事就不能叫你?” 沈容容张口结舌了半天,气虎虎地说:“怎么什么时候都是你有理!” 凤静熙扬眉,还要再说什么,沈容容忙怕怕地摆手:“别别,你再说下去,我要被气死啦。” 第43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她不动声色举起茶盏轻啜一口,一脸关切地问沈容容,“三弟近来身子可好,” 沈容容淡淡一笑,“谢太子妃关心,静熙他很好。” 施雅娴浅笑,“我听说,三弟的蛊虫取了出来,全是妹妹的功劳。” 沈容容一本正经道,“这消息大部分是对的,但有一点点错误reads();。” 施雅娴一怔。 沈容容慢吞吞道,“静熙的蛊虫取出来了,我占了最大的功劳,不过还有一个叫慕容黄芪的人占了第二功劳。” 施雅娴以绣帕掩着唇,典雅地浅笑,对皇后说道:“母后您看,妹妹还是和以前一样,最爱开玩笑。” 沈容容挑挑眉:“谁说哒,我才没开玩笑。”她靠到皇后耳边,做出耳语状,笑嘻嘻道:“不信您等下自己问他。” 施雅娴惊讶地看她一眼:“三弟也要过来吗?” 沈容容含笑点点头:“他说下了朝过来看看姨母,顺便接我回家。” 正说着,就听宫人来禀,说凤静熙求见皇后。 皇后一听,忙让洪嬷嬷亲自出去将凤静熙请进来,自己则带着沈容容与施雅娴到外殿客室。 很快,就见一名小太监推着凤静熙的轮椅,跟在洪嬷嬷身后进来。 皇后细细地问了凤静熙的身体,见他的脸果真已经恢复,右手虽还有些不太灵活,但已经能够端住茶盏,忍不住欣慰地连连点头。 几人又简单闲谈了几句,凤静熙就带着沈容容与皇后告辞。 见凤静熙已经满面倦色,皇后也没多做挽留,又赏了大堆的赏赐后,便让他们早些回去了。 一上马车,沈容容立刻扶着凤静熙侧躺到榻上,见他一身虚冷的汗,忍不住抱怨道:“你身子离养利索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皇帝的满朝文武都是饭桶呐?干嘛急急火火逼着你回朝里卖命?”一边说,一边替他盖上薄毯,以特殊的手法替他的后背和双腿按摩,触手只觉一片僵紧,一双腿更是冰冷得厉害。 凤静熙避重就轻道:“不过几堂课罢了,尚且还受得住。” 沈容容瞥他一眼:“拉倒吧。前儿他跑来跟你在沙盘上从下午推演到大半夜的时候,可都是我在旁边伺候呐。他能只几堂课就饶了你?”沈容容皮笑肉不笑地在他腿上一个穴位狠狠按了一下,凤静熙立刻疼得身体一抖,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沈容容原本还想再来一下,看他一脸极平静的样子,心里一软。这人倔得厉害,又淡漠内敛,常是越疼得厉害,脸上反而越平静;越伤得重,就越加寡言得仿佛不近人情。 苦娃子啊! 她叹口气,随口道:“希望他不是还想让你上战场。” 凤静熙微怔了一下,他神情变得很快,却还是被沈容容察觉到,她推拿的手一滞,不敢置信道:“他真想让你去疆场?” 凤静熙垂睫,没什么表情地淡淡道:“倒也未必。” 沈容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个死糟老头子!” 凤静熙听了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容容不可妄言。”说完,却忍不住浅浅笑了起来,引得一阵低咳。 沈容容替他抚着心口顺平咳喘,倒了茶,伺候他喝了半盏,见他唇边还含着笑,忍不住闷闷道:“我已经很含蓄了。” 凤静熙点点头,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表示理解。听她说,她那个时代,连一国最高的权力者,都人人可以骂得。 沈容容郁闷道:“早知道,那天就不该听你的去亭里小坐。若让他见你仍躺在床上,兴许……” 凤静熙淡淡道:“早晚的事reads();。” 前日,沈容容伺候他用过午膳,见天色好,她推了他在庭院小坐,一口茶还没喝下去,就见陆翁堂引着两个人直奔他二人落座的小亭,神情恭敬至极。 等人走到近前,他们才看清,竟是一身便服的皇帝与何守诚。 两人忙与皇帝见礼。 皇帝淡淡免了二人的礼,上下打量了凤静熙片刻,语气平平地问:“没事了?” 凤静熙淡淡地答:“没事了。” 皇帝又问:“可还能走路?” 凤静熙只答了一个字:“能。” 沈容容虽然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她的动作很轻,还是被皇帝看到。 皇帝将目光看向她:“能?” 沈容容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凤静熙,叹口气:“每一步都疼痛入骨。” 皇帝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凤静熙忽然道:“容容,你去书房替我煮茶。” 沈容容迟疑了一下,顺从地先离开。去小药房取了配好近日给他喝的养身茶,她到凤静熙书房,在红泥小火炉里撒了把榄核,茶煎到七八分的时候,就见何守诚推了凤静熙与皇帝一同步入书房。 凤静熙不能久坐,进了书房,沈容容就伺候他从轮椅上移到锦榻上,替他脱了鞋,在他身后塞了一个靠枕顶在腰上,确定他靠得舒服了,又取了暖袋装在特制的棉布袋子里垫在他的脚下,最后将毯子替他在腿上严严盖好。 皇帝冷眼看着沈容容熟练的动作,脸上看不出表情。 沈容容净了手,将煮好的茶用一方汝窑天青色开片莲花盏端了送到他面前,轻声道:“父皇请用。” 皇帝眉眼一冷,没头没脑道:“你给他喝茶?” 沈容容冰雪聪明,虽然心里诧异这皇帝居然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面上却恭敬地回道:“是专门替殿下配的养身茶,极温补,请父皇尝尝可还合口。若不喜,儿臣这便去泡高山云雾。”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接了茶盏,淡淡道:“不必。” 沈容容又转头,用凤静熙惯常吃茶的那只碧玉六棱杯倒了茶,递到凤静熙手里。 做好这一切,她正要退出书房,皇帝忽然开口道:“你不留下伺候?” 沈容容迟疑了一下,撩眼见凤静熙神情疏淡,没有替她回答的意思,她轻轻道:“本是随侍的,怕扰了父皇与殿下的谈话。” 皇帝漫不经心道:“那就伺候着。” 沈容容只得留下。 他与凤静熙谈西北的战事,还让人将府里的沙盘取来置在凤静熙的榻前,两人一谈就是一个下午外加一个大半夜。 等皇帝终于满意了,让人撤了沙盘,皇帝不紧不慢喝口茶,淡淡地同凤静熙道:“既好了,就回朝吧。” 凤静熙简洁地打了一个字:“好。” 皇帝又道:“老大、老二还得再磨。” 凤静熙没说话reads();。 皇帝淡淡道:“以前无所谓,但现在不能在西北折腾。他们俩想必也有数,这事儿你做主。”说罢看着他。 凤静熙仍是一个单字:“好。” 皇帝带着何守诚满意地离开,一如他来时的悄无声息。 凤静熙下半身已经麻木,靠在榻上一动都动弹不得。 虽然知道不该,冷冷瞪着窗外陆翁堂举着灯笼引着人离开的背影,沈容容狠狠将皇帝用过的茶盏砸了粉碎。 凤静熙闭着眼靠在榻上,听了杯子落地的声音,眼睛倦倦张开看了她一眼又合上,低弱的声音渗进微微的暖意:“那杯子又不曾招惹你。” 沈容容重重喘了几口粗气,骂了一个脏字。 凤静熙闭眼靠在榻上,忍着背上一阵阵针刺裂骨的痛,听了沈容容的话,皱皱眉,原本想要说什么,终究只是纵容地勾了勾唇没说话。 那天,沈容容在书房小心精意地伺候,后半夜凤静熙回卧房没多久还是发起高烧,直到今日早上都是带着低烧上的朝。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眼底淡淡的疲痕,心里掠过一丝冷意,这所谓富贵至极、人间巅峰的天家,可还有一丝人性?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凤静熙勉力睁开沉沉的眼皮看着她,眼底流露出愧疚的黯光。 沈容容勉强勾起笑,反握住他冰冷清瘦的手指,轻声道:“我没事。” 凤静熙看着她,将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那抹深深的思绪,终究什么都没说。 从别苑回都至今,除了那场春花宴,凤静熙与沈容容几乎处于半隐居状态。凤静熙是素日便孤僻冷漠,沈容容却是有意要疏远过去那个沈容容的生活状态,对一切拜会邀请的帖子,除了实在不能推却的一概婉拒,倒也清净。只是,凤静熙重回朝堂,多少还是逃不了迎来送往。 凤静熙身子不好,想见到他并不容易,但后宅,仿佛默契一般,往时与沈容容有交往的贵妇、贵女已经又开始给沈容容试探着递来帖子。 沈容容其实是不太耐烦这些的。 她爱热闹,但性子独立,以前,与她玩得来的,大多爽朗利落,不是纯爷们儿就是女汉子。凤静熙知她甚深,一早同她说过,让她高兴如何便如何,不必顾虑太多。沈容容不想难为自己,让自己过的不痛快,但也不会放纵自己成为异类。为了能过得更舒坦,她不排斥也不能排斥与内宅女子打交道。 何况,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她喜欢上了凤静熙,她的身份是皇三子静王正妃,她占据着一个既要与女人勾心斗角,又要与男人虚与周旋的女人的身体。于是,就算不愿意,有些人、有些事,她避不开了。 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她的原则是,渐渐将自己从混乱中摘出来,这一点,目前已经初见成效,至少已经有人意识到她的移情别恋。然后,她的另一个原则是,将与众不同控制在众人可以接受的可控范围内。最后,她的第三个原则是,如果不能与有些人化敌为友,那么至少,不要吃亏。 于是,她这些日子着实忙碌了几天,她见的人不多,但权贵皇亲的重要女眷在她心里已经开始有了一本粗账。 同时,自凤静熙回归朝堂后她迎来第一位内宅客人起,她开始等一个人,一个十分沉得住气的聪明女人。 一周后,沈容容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手里惦着太子妃施雅娴的帖子,唇边含起浅笑,这个女人,终于出手了。 第44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施雅娴邀请沈容容去游湖。 如今已经入夏,皇都近郊明湖的荷花开得正艳,天气也还没有大热起来,是赏玩的佳时。 沈容容穿着天蓝色家常裙,头上绾了个松散的元宝髻用一根珊瑚整珠簪子簪了,盘腿坐在贵妃榻上的矮几旁。她看罢帖子,随手丢在一旁,矮几上摆着一只极大的北定白釉剔花梅枝浅口碟,她用*的长柄银勺细细地拨弄着里面的药材。 “可知道去的都是女眷吗,”她一边问陆翁堂,一边示意身边伺候的婳竹再去药库里取些许首乌回过来。 从宫里回来那日下午,凤静熙让常德送了嬛梅、漪兰、婳竹、善菊四个丫头过来给她,她就问了问都叫什么,把四个丫头的名字和人对上号就收下了。痛快的态度让常德有点诧异,却聪明地一个字都没问。 如今,沈容容身边算上长平,一共有五个丫头可以使唤,让她这几日来时时有种前呼后拥的土豪感。 那天晚上她同凤静熙说:“当年我当主治医生时比这威风多啦,屁股后头跟着一大群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实习医生,全拿我当天生奇才的偶像崇拜,其实呢,屁啊,当年他们挂着鼻涕满处撒野的时候,我就跟着我爷爷背内经、学扎针啦。这叫赢在起跑线上。”说着一脸得意地大笑。 陆翁堂恭敬地回她的话:“太子请了几位殿下和朝中几位重臣游湖,太子妃请女眷。” 沈容容挑挑眉:“不年不节请人游湖?” 陆翁堂含蓄地答道:“太子新得了一个侧妃reads();。” 沈容容点点头,漫不经心问道:“殿下什么意思?” 陆翁堂道:“殿下已经应了太子。” 沈容容无所谓道:“行,那你替我也应了太子妃就是。” 说完又问了问陆翁堂寻铺面的事,她和慕容黄芪要开医馆,说着简单,真操作起来杂事还是不少。 陆翁堂替她选了四个铺面做筛选。 沈容容一心二用,一边听陆翁堂一一禀告,一边手中不停,不多时便把散药里鼎好的那些分拨出来,用小天平一一称了预先算好的量,放进一个极精致的水草玛瑙小碟子里递给善菊:“泡一刻钟之后,四碗水熬成一碗,送去外书房给殿下,午膳后半个时辰,务必盯着他喝了。”想了想,又同长平问道: “今日午膳的菜单,慕容大夫可给你了?” 长平答道:“刚让小顺子送过来了。” “那你去厨房吧,老规矩……” “殿下的食材要挑最新鲜的,单开一灶。”长平笑道:“殿下的一应饮食都在小厨房单做呢,有需用大厨房的时候,也单有一个专门的大灶,只做殿下的膳食,锅碗瓢盆的炊具也都单用呢。只是王妃昨儿答应殿下,今日午膳要亲自下厨替殿下做一道小炒,王妃可别忘了。” “就你调皮。”沈容容白她一眼:“记得做上贤王爱吃的炖酥肉。” 今日一早,凤静乾就来找凤静熙谈西北战事,两人关在外书房已经一个上午,看样子午膳是要在府里用了。 长平忙应了,掩嘴笑着出去了。 沈容容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继续问陆翁堂:“三苦阁还要多久才修葺完毕?” “已经完工了,按您的要求,正在晾晒散气,后日便可搬回去。” “漪波院盖得怎么样?” “再七天就可以完工。” “冷泉、温泉两管通道才行?” “两管通道已经打好了。” “出水的通道可别忘了建,不然换水就麻烦啦?” “王妃放心。” “屋子的墙壁可是按我说的,内筑防水火龙通道?” “筑好了,特地加厚了墙壁的厚度确保墙壁牢固。” 沈容容仍是细细交代:“铺地的石砖打上细细的浅棱,防滑即可,切不可纹路深刻繁复,凹凸不平太过,同样影响殿下行走。” 陆翁堂一一记了,却没有走。 沈容容挑眉:“怎么啦,陆总管?” 陆翁堂迟疑了一下,终究忍不住一丝好奇,恭敬地问道:“不知王妃建这池子何用?”数天前,殿下陪着王妃逛府,见三苦阁不远的地方有片地,王妃就问殿下要来说要建个池子,他当时正巧来找殿下回事,听了本想提醒一句,府里颇具规模的湖已大小两方,一方养了水禽锦鲤,另一方则是莲池,园子里也不乏小桥流水。只是殿下问都没问就应了下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隔天王妃就叫他来开始大兴土木,挖了个足顶府里湖面三分之一大小的池子,却不种荷养鱼,倒在池子上面盖起房子来。 沈容容答道:“给殿下游泳呐reads();。” 陆翁堂一愣。 见他一脸不解,沈容容笑着同他解释:“殿□有残疾,不能爬山骑马,不能打拳射箭,又不宜过多走路,长此以往,缺乏运动,不仅对他的腿疾不利,对他的健康也不好。让他游游泳,能让他的身体活动起来,流动的水本身也带有按摩的作用,只要有人在身边护着、控制好活动量,不会有危险的。” 陆翁堂恍然大悟,不觉在心中对沈容容平添了几分钦佩,眼里自然也就带了几分敬意,是感于她如今对凤静熙的万般上心,也是感于她的聪慧心巧。 他恭恭敬敬对沈容容揖了一揖:“王妃考虑着实周全。” 沈容容笑笑,对陆翁堂日渐表现出的信任看在眼里却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她做她的人,周围人的看法她可管不着。 跟陆翁堂理了事,沈容容伸个懒腰,抬眼看看日头,从贵妃榻上下来,带着漪梅到小厨房,看了当日厨房采买的食材,略想了想,动手做了一道清淡养胃的瓜鲩鱼尾汤,让过来取午膳的常德并着做好的其他膳食一起送去外书房。还让他顺便同凤静熙说一声,她下午要跟慕容黄芪去陆翁堂初选的那四家铺子转转。 很快,常德就传了话来,凤静熙让她出门注意安全,还派了四个暗卫暗中保护。 沈容容和慕容黄芪出去的时间不长,没选中开医堂的铺子,倒是挑中一家正在寻下家的酒楼。酒楼老板年纪大了,打算卖了产业落叶归根,只是这家酒楼居于湖畔,价格偏高,一直乏人问津。沈容容楼上楼下、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回头问陆翁堂:“我买铺子还用跟殿下说一声不?” 陆翁堂恭敬道:“殿下早有交代,府里银子由您随意支取。” “行。”沈容容拍板:“老陆,就买它了。”主意定得干脆利落,连慕容黄芪都有点傻眼。 等付了定金、打好契约,陆翁堂与掌柜的约好到官府更改地产文书的相关事宜,几个人就打道回府了。 回府的路上,慕容黄芪问沈容容:“你买酒楼干什么?” “开医馆呐。” “你弄这么大个三层楼开医馆?”慕容黄芪愕然,这下连陆翁堂都瞪大了眼睛。虽然沈容容易了男装出行,为了避嫌,陆翁堂与二人一同坐在了车内。 沈容容笑笑:“我还嫌小呢。” 慕容黄芪看着沈容容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谄媚,只差粘过来与她勾肩搭背:“知己,你打什么鬼主意?” 沈容容又笑了一下:“成不成我也不知道,试试呗,大不了重新开酒楼。” 慕容黄芪摇摇头:“你总是这样想干什么干什么吗?”替凤静熙取虫也是,说做便做,完全不考虑退路。 沈容容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想干的不干,难道去干不想干的?” 慕容黄芪一噎,半晌,摇头晃脑拍拍陆翁堂:“老陆,老陆,你家殿下娶了这样的媳妇儿,真是甜蜜的负担。” 沈容容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回了府,慕容黄芪回自己的住处,沈容容则回菡萏居。 一进院子就见凤静熙静静坐在院里菡池边的小亭上,见到她进来,对她微微地一笑。 沈容容走过去:“你二哥走啦?”她拉住他伸过来的手。 “走了reads();。” 沈容容皱眉:“手这么凉。”她蹲身去摸毯子下的腿,果不其然,也是冷得厉害,她仰起头,不高兴地看他:“干嘛不回屋等着?” 凤静熙垂了眼睛,没说话。 沈容容看着,眼睛一转,忽然直起身子,吻了他一下:“我也想你啦。” 凤静熙看她一眼,淡淡道:“外面好玩吗?” “好玩,热闹得不得了。”她笑嘻嘻地,一脸神采奕奕。 凤静熙微微一笑:“那就好。” 俩人抱在一起亲了起来。 晚上,沐浴之后,凤静熙穿了中衣靠在床头看白日里凤静乾带来的军报,不多会儿,沈容容也沐浴完,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出来。 凤静熙放下手里的军报,支着身子坐起来一些,往里挪了挪,示意她上床。 沈容容爬上来背对着他盘腿坐下,凤静熙接过毛巾,慢慢替她擦那头乌密如云的秀发。 沈容容问凤静熙:“明天赴宴要注意啥不?” 凤静熙反问:“你觉得呢?” “又考我呐。”沈容容嘻嘻一笑,想了想道:“要注意的太多啦。” 凤静熙道:“注意安全,占不了便宜不要紧,不要吃亏就好。” 沈容容笑嘻嘻道:“我得想法子早点让她知道,我对太子可不感兴趣。” 凤静熙实事求是道:“太子十分优秀。” 沈容容道:“可我喜欢你呐。” 凤静熙的脸微微一红,她总是将喜欢很容易地就说出来。 沈容容没有注意到凤静熙的不自在,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那个傻乎乎的五弟怎么一直都没出现?”按照他关心凤静熙的样子,竟然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来看过凤静熙一眼,实在奇怪。 凤静熙淡淡道:“天官预测今年夏季多雨,父皇让他去南方巡河堤去了。” “啊?你手术之前把他弄走?皇上故意的吧?他有没有气得跳脚?”沈容容想象像一只熊崽一样毛躁的凤静毓跳脚的样子,乐不可支。这个皇帝,真是恶趣味。 “没有。” 沈容容惊讶:“没有?” 凤静熙淡淡道:“阿毓心细,却不善耍心机。他知道自己的性子,若在皇都,少不了三天两头忍不住往府里跑,我又不会拦着他来,就算他嘴巴再严,也免不了让人套出话去,手术这事,到底还是有些惊世骇俗,若被有心人利用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父皇知道之后有意堵住他这个豁口,他大约也是怕给我添麻烦就乖乖去了。我收到他的传书,已经进城回府了,明天也会去赴宴,就能见到了。” 沈容容惊讶:“他不是总爱给你惊喜吗?怎么这次不来啦?” 凤静熙看她一眼,揶揄地一笑:“大约被你吓到了。” 沈容容对他扮个鬼脸,接过凤静熙手里的棉巾,挂到盆架上,回到床上。凤静熙已经自己撑着身子躺下。 沈容容爬上床,钻进被窝,手脚缠到他的身上。 第45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隔天,凤静熙与沈容容一同赴宴。 天渐渐热了,沈容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纱裙,压边心字领绣了行云流水一样的珍珠色凤翎,这本是一件极素雅的衣裳,沈容容偏选了一条艳艳的宝蓝色腰带束起纤细窈窕的柳腰,强烈的撞色将她衬得分外明艳动人。 坐在妆台前选钗环的时候,沈容容和上次进宫时候一样,看着那一盒子珠光宝气发傻,原本那个沈容容有极多、极好的首饰,只是太华丽,沈容容老觉得戴头上跟顶了一个保险箱一样。 她正愁,凤静熙从外间进来,他推着轮椅慢慢滑到她的身旁,示意她低下一些头来。 沈容容依言俯□子,就见凤静熙自袖中取出一只油润细腻的羊脂白玉凤簪,轻轻替她簪在头上。 沈容容低着头,一抬眼便是他弧度美好、色泽偏淡的唇,鼻间隐隐缭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她做出色狼一样的表情:“真想把你吃掉。” 凤静熙面无表情转动轮椅退后半步。 虽然没有亲到,沈容容还是得意洋洋地一直笑到上了马车。 马车不紧不慢前行,沈容容抱膝坐在榻边问凤静熙:“你还说带我去明湖吃鱼、看荷花呐。”结果一能起身就一头扎到公事里。 凤静熙半眯着眼斜倚在榻上,听了她的话,淡淡道:“这不是就去了?” 沈容容弹他的手指:“移花接木,你太没诚意啦。” 凤静熙眯着眼睛浅笑。 沈容容见他脚上只穿了一双单袜,便从柜子里取出一双续了薄棉的袜子替他换上,细细绑了袜带,轻声说:“湖上风大,水汽也重,别凉着。” 凤静熙浅笑:“好。”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闲聊着,不多时,就觉得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侍卫道:“殿下,到了。” 太子的船舫临湖停靠,凤静熙的马车一到,他便接到消息亲自迎了出来。 恰恰看到侍卫将凤静熙抱到轮椅上,沈容容跟在他的身后从马车里下来,她笑盈盈走到他的轮椅前,将毯子盖在凤静熙的腿上,弯腰替他整理妥当,轻轻跟他说了句话,等凤静熙点点头,她推着他往这边走过来reads();。 春花宴后,他便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别苑归来,她变得深居简出,衣着也忽然之间尽收以往的奢华,她从他任性骄傲、热情如火的小表妹,变成娴雅、婉约的静王妃。唯一不变的,大约只有那一抹娇俏,还有眼底辉煌的神采。 只是,他却似乎已经失去了她。 凤静祈垂下眼睛,再抬起头,已经一脸如沐春风的浅笑,带着施雅娴迎上前去。 双方见了礼,客套了几句,施雅娴便笑着请沈容容到女眷的画舫上去。 沈容容又叮嘱了凤静熙几句,刚要跟着施雅娴离开,就听一声大吼:“三哥!” 沈容容立刻俯在凤静熙耳边说:“你的大熊弟弟来啦。” 凤静熙轻轻拍一下她的手:“你不要总是吓阿毓。” 沈容容立刻做出一副小媳妇的样子。 凤静毓已经疾步走过来,同太子囫囵见个礼之后,惊喜地上下打量凤静熙:“三哥,你真的好啦?” 凤静熙淡淡点点头,伸出右手拍拍他的手背:“多谢你。” 凤静毓拉着他的手,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他忽然抬起头,撩起袍子,对着沈容容跪了下去,他对她重重磕了一个头:“三嫂,多谢你。” 沈容容吓了一大跳,忙避开半步,伸手去拉他道:“别这样。” 凤静毓叩了头,才重新站起来,郑重道:“应该的。你救了三哥,凤静毓欠你一条命。” 凤静熙微微皱眉,不赞同道:“阿毓。” 凤静毓刚想说什么,沈容容已经莫名其妙道:“不能吃、不能用,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凤静毓说话痛快,直言问她:“不知三嫂想要什么?” 沈容容认真想了想,慢吞吞道:“我好奇慕容黄芪那个喜欢到处跑的人为什么那么听你话留在京城。”每每提起此事,慕容黄芪只是摇头叹气,一副十分丢脸的样子,却死都不肯说出原因来,让她好奇到如今。 凤静毓迟疑了一下,为难道:“我答应过他不能说。” 沈容容刚要说什么,凤静熙淡淡道:“容容,不可耍弄阿毓。” 沈容容淘气地笑笑,没说话。 几个人又简单说了几句话,太子便引着凤静熙、凤静毓先去了船舫,施雅娴则领着沈容容去女眷的画舫。 她含笑对沈容容道:“五弟看来对妹妹印象十分好。” 沈容容看她一眼,淡淡道:“太子妃这话说得,五弟不过是看我照顾他的兄弟还算精心,给他三皇兄个面子罢了,我们并不相熟。” 施雅娴的话问得有问题,沈容容也不客气,给施雅娴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施雅娴神情未变,含笑道:“那是自然,都是一家人,自该相亲相爱。” 沈容容也客气地回她一个笑容。 两人很快一同上了画舫,只见里面已经三三两两坐了小姐、贵妇大约十几个人。沈容容打眼扫了扫,只认出了贤王妃鲁国公嫡女平婉弦和她的嫂子姜婉柔,还有那一日春花宴上,大出风头的御史中丞千金金幽兰。 她虽不认识别人,别人却似乎都认识她,纷纷上前来与她见礼reads();。 沈容容失去记忆的事情不是秘密,她就索性坦荡荡地跟人家告罪,然后,她知道了,在场的人里,除了她认得的那三人外,身量瘦高、气质温婉的是抚羌侯夫人罗氏,她的长女严月华承袭了母亲的高挑秀美,却看起来一副十分开朗烂漫的模样,神情清冷、容貌冷艳的少女是素有才名的太学祭酒、当世大儒任弼秋的嫡长孙女任雪莹,施雅娴的嫡妹施雅宁容貌稍逊其姐,却显得比施雅娴显得伶俐爱笑,只是,沈容容却并不喜欢这个女子看人的眼神。还有一对看起来雍容贵气的母女,是当今圣上的皇叔平亲王的王妃卢氏以及他们的嫡长女惠康郡主凤鸾歌。 另外,今日,她的娘家安平侯府,除了世子夫人姜婉柔,沈家二公子沈容湛的妻子刘慧安和她的嫡妹、兵部尚书家嫡出的小女儿刘慧欣也来了。 沈容容记性很好,这样介绍一遍,她已经将每个人都记住,并且立刻将她们同凤静熙给她的那本册子上的简历对上了号。 互相见了礼,刘氏立刻上前来,不客气地照着她的粉颊狠狠捏了一把:“容妞,你这没良心的!” 沈容容立刻捧着脸雪雪呼痛,眼泪差点迸出来,她委屈道:“大嫂,你管管二嫂。” 姜婉柔用丝绢掩口笑着摆摆手:“我可不管了,你从去别苑到如今,加加减减消失了小半年的功夫,若不是前儿个我厚着脸皮去找你,都还见不到人呐”说着,她推推刘氏:“且问问这丫头,可还记得娘家的门朝哪儿开不?” 沈容容还没说话,严月华已经接上话头:“容容确实欠打,应了我今年开春一同去护国寺上香踏青,我巴巴地守在家里等着,连表妹约我都给推了,前些日子听说她进了宫,大出风头,我还想着,感情闭门修炼呢,如今既修成正果了,总该到处炫耀一番吧,谁知竟是一锤子买卖,我等到入夏,愣是连个影儿都没见到她,若不是太子妃这场游湖,怕是不知道这妞还要朽在府里到何时。”她语气文文雅雅的,说出的话却十分不客气,说罢还恨恨点了她的头一下。 施雅娴高贵典雅地微笑,十分善解人意地替她解围:“妹妹想来也是担心三弟的身子,听太子说,那段时间,三弟的身子着实不好。” 沈容容立刻拜拜讨饶:“可不是可不是,这不是殿下病着么,前些日子也是因为殿下受伤的事情,因为父皇和母后担心,我才跟着殿下去宫里一趟。” “就你一张巧嘴,到哪儿都有理、到哪儿都不吃亏。”刘氏的妹妹刘慧欣笑盈盈戳着沈容容的脸颊:“我看呐,根本是跟殿下甜甜蜜蜜舍不得分开。” 沈容容大囧:“妹妹,你还没出嫁呐。”说话忒大胆啦。 刘慧欣用力一戳她的脑门儿:“没出息的东西,让你学凫水你不学,可好,掉水里摔傻了吧!我刘慧欣身正影直,几时怕过流言蜚语!” 沈容容苦笑地推刘氏:“二嫂,管管这野丫头,不然嫁不出啦,。” 刘氏摊摊手:“这丫头心里打你主意呢,我可管不了。” 沈容容惊讶:“你这丫头,又惦记我什么?” 刘慧欣笑眯眯道:“我听说,殿下又恢复在太学授讲兵策了。” “是啊。”沈容容点点头,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刘慧欣立刻一脸谄媚:“你替我去求求殿下,让我也去旁听旁听,我便扰了你这好几个月不理人的错儿。” 沈容容愕然。 连其他人除了刘氏之外,更不消说,都是一副愕然的表情。 第46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刘氏笑道,“这丫头被家里惯坏了,打小爱耍刀弄枪,如今天天嚷着要组个娘子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早年殿□子尚好时,在太学授讲兵策,她灌了弟弟睡药,穿了弟弟的衣服装成弟弟的样子跑去听过一次,回来自然被发现,还被娘罚抄了一个月的闺训。” 沈容容十分惊讶地看了刘慧欣一眼,初见只觉得她同二嫂刘慧安一般一副泼辣利落的样子,却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志气。 沈容容虽然穿越到古代,对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却一贯有种惺惺相惜的喜欢,只是这件事她却不能擅自替凤静熙应了,她想想道:“我问问静熙,如果他同意,刘伯伯又没意见,就行。” 刘慧欣立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就知道容容是个痛快人。要不是你以前总瞧不上殿下,我早……”说道这里,她忽觉失言,忙捂住嘴,见沈容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又撩眼偷瞄了太子妃施雅娴一眼,见对方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脸上一直挂着温婉的高贵笑容,她才吐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说:“总之,多谢啦。” 沈容容正要说话,就听惠康郡主凤鸾歌忽然慢吞吞道:“既然如此,不如嫂子也替我与三堂兄说说,让我也去听听他讲授兵策可好?” 沈容容愕然。 凤鸾歌依旧慢吞吞地说道:“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这个本事reads();。” 沈容容慢慢将目光迎上凤鸾歌的眼睛,凤鸾歌与凤静熙是堂兄妹的关系,所以,见到那双高贵明雅的眼睛与凤静熙有几分相像,虽然有些清冷,沈容容依然有种亲切的熟悉感。只是,如今,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却让沈容容不太喜欢。凤鸾歌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毫不掩饰一抹冷冷的嘲讽与轻视。 沈容容当了半辈子天之骄女,吃苦受痛就是不肯吃亏受气,她刚想撅凤鸾歌一下,忽然想起自己这副皮囊的旧主惹下的那一屁股屎,她心中哀哀叹口气,硬生生忍下来,想了想,她肃正了脸色,诚恳地同凤鸾歌道:“我尊重殿下,所以不会擅自替他应任何事,但听到有人喜欢听他讲课,我却与有荣焉。殿下是有大胸怀的人,惜才、不拘世俗,他同我闲谈时曾说,有教无类、乐学致远。师也者,教之以事,而谕谙德,乐无穷也。我一直记得,他在蛊毒发作整整受痛七日之后,便强撑着病体逐字逐句替学子批阅射策的样子,我记得,他阅了二百人的试卷,而那时,他半侧身体不能动弹,连靠坐着都十分困难,却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写了近四千七百一十八个字的点评,试卷上没有留下一个墨点。这样一个衷心喜欢教书育人的人,我相信他愿意将知识传授给任何一个愿意学习的人。至于我自己,我亦觉得女子读书没什么不好,虽说古人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却觉得那简直扯淡。多少祸事起于内宅女子的庸碌无知,大家都是内宅女眷,未必不清楚其中的危害。因此,我一直觉得,即便女子,也应该读书,知书而懂理,懂道理则明断是非、知取舍、判善恶。” 她笑笑:“古往今来多少才女频出不穷,可见知书达理的女子十分多,喜欢读书的女子也未必少。只不过,男人怕我们女人太聪明了,难保有一天会抢了他们的饭碗啦。”说着对在座的女子调皮地眨眨眼睛。 她这一番话说得和气温柔,却也带着一种认真诚恳的态度,而这一番话恰恰触动了在座女子的心。 一时间,不论在心里如何看待她的女子,此时此刻,却真真正正赞同她的话,甚至有一个刹那仿佛有种知己相逢、心意相通的感觉。 凤鸾歌深深看着她,忽然问道:“但不知你对女子习武有何看法?” 沈容容想了想,实事求是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只是我自己嘛,耍耍菜刀还凑合。”这话引来一阵轻笑。 凤鸾歌似是对她的话十分满意,又似是对她尚有疑虑与不解,只是,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平亲王妃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士别三日,容容你如今倒是肚子里真正有了几滴墨水。” 沈容容爽快一笑:“皇叔母这是嫌我嘴贫啦。得,我闭嘴,我喝茶。”说着便端起茶盏来,刚喝了一口,立刻问施雅娴:“恕妾身冒昧,太子妃,不知殿下他们那一处饮得可也是这茶?” 施雅娴点点头:“这是前儿皇上赐下来的平水珠茶,正适合如今这渐热的天气饮用。太子殿下喝了觉得十分好,便趁着今日游湖带来与大家品一品。” 沈容容忙道:“劳烦太子妃寻个太监宫女的,赶紧过去叮嘱一声我家王爷,万不可饮此茶。” 众人都是一惊,不自觉放下手中的茶盏。 施雅娴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勉强扬起笑容道:“这茶确实是个好的……” 她话没说完,沈容容便知道她们都误会了,忙解释道:“错啦,没别的意思,这茶果真是好茶,只是它适合夏季饮来消暑恰恰是因为它茶性偏寒凉。静熙如今身子还是太弱,受不得这种寒凉的。” 众人一听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她急火火的样子,且不论心中作何想法,目光里皆恰到好处地带了些许调侃揶揄。 施雅娴忙吩咐了一个随侍的宫女将此事传去太子等人的船舫,待宫女走了,方掩口浅笑:“妹妹真是身在画舫,心却到了另一处reads();。” 沈容容大大方方道:“自己的夫君,可不是得自己疼。” 众人听了,难免又是一阵调笑。 沈容容不动声色与众人嬉笑调侃,漫不经心掠过施雅娴雍容典雅的身影,心里暗暗叹口气,大姐,我对你男人没兴趣这事,表达清楚了没有? 这个时候,画舫已经随着前面太子的船舫慢慢移动起来,向着明湖的中央渐渐行去。 初夏十分,湖边上早绽的荷花亭亭玉立、随风摇曳,在荷叶中彷如美人纤纤、翩然起舞。 这时,有歌女站到船头随着琵琶唱起小调,清清婉婉颇有一番滋味。 沈容容喝着茶、嗑着瓜子,心里正暗暗感慨,这是多环保的小资生活啊…… 忽然就听着前面船舫一阵喧闹,因两艘船舫之间有桥板连接,施雅娴身为主人站起身正要谴个小太监过去大船问问,就见前方船舫周围的水面上忽然翻起水花,不等人看个分明,水中窜出几名黑衣人,箭矢一般射入大船中,几乎同时,伴随着传来“有刺客”、“保护太子”的叫声,船上的武将侍从纷纷亮出利剑一部分击杀窜来的黑衣人,一部分则汇聚到船舫前舱,那里是诸位皇子、大臣交谈之所。瞬间,刀剑撞击、家具、器物跌倒的声音频频传来。 女眷的画舫上,出现了短暂的惊慌,但也只是极短暂的瞬间而已。甚至不需要安抚,每个人都迅速安静下来,连这里面看起来最为柔弱的任雪莹也只是脸色微微苍白。反而沈容容显得有些傻眼。 她看着前面船舫上不时飞来跃去穿梭交错的剑光人影,第一想到的是,凤静熙还在上面呐;第二个念头依然是,凤静熙还在上面呐。 她只晃神了很短的一刻,便回过神来,却看到施雅娴镇定地同一名小太监交代了几句,又安抚了大家几句,便稳稳地坐在原处。 而平亲王妃甚至自始至终便坐在原处自若地喝着茶。 而她们的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冒出许多带着武器的侍卫。 沈容容大囧。忍不住悄声问姜婉柔:“嫂子,大家可够淡定的。” 姜婉柔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吓着啦?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我什么风格?” 看了跃跃欲试的刘慧欣一眼,姜婉柔不慌不忙道:“往日遇到这种事,凡你和欣儿几个胆大包天的在,总少不了要上去搀和搀和。” 沈容容瞪大眼睛:“我不是不会武功吗?” 姜婉柔还没有说话,忽然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不紧不慢递过来:“你可不就是个搅屎棍嘛。” 沈容容一愕,她没想到施雅宁竟然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姜婉柔脸色一沉,还没开口,施雅娴已经冷着脸劈手掴了施雅宁一掌,冷冷道:“母亲平日教你的礼数都丢到了脑后吗?” 施雅宁捂着半边脸,眼中含着微微的雾气,委屈地低语:“大姐,宁儿是替众多将士心痛不忍。我听说前日大哥探望自己曾经的下属,原禁军右羽林副统领何毕,他本是即将去上阵杀敌、报效家国的勇士,如今却再也不能……这些年来,左右羽林军里又有多少人都是如此?若非总有那不知轻重的人冒然行事……” 施雅娴冷漠道:“宁儿,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我堂堂卫国公府家出来的姑娘,断不能没了规矩,今日回去后,你自己禁足一个月,抄《女戒》百篇,我自会同母亲说明。” 第47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施雅宁垂下眼睛,恭敬道,“是。” 施雅娴客气地对沈容容与姜婉柔甚至刘家姐妹歉然道,“小妹无状,还请念在她年幼的份上,不要计较。” 姜婉柔眉眼微淡,客气疏离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多教教就好了。”说完同沈容容道,“容容,你那性子是该收收了,到处闯祸,禁军的诸位将士疼你、敬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许再给他们添麻烦。虽你是王妃,我毕竟是你的嫂子,托大也要说说你的。” 刘慧安似笑非笑道:“容容,以后大哥再找你替将士讨药,你可不许再给了。你二哥帮腔你也不许再乱给,一个姑娘家,整日捣鼓那些药汤药丸的,要不是爹压着你,我看你怕是连太医院的医正、军医的都要去混一个出来了。” 说着点点刘慧欣的头:“你这丫头也是,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虽救过太子,也不过是侥幸而已,还真就当自己是个秤砣,压得住分量了?” 刘慧欣不屑道:“我和容容姐可不是鲁莽的人,姐姐忘了?去年秋狩若非我和容容姐那三脚猫的功夫,安王殿下差点就被疯马踩踏啦。连神武都尉都在时候特地亲自登门重谢我和容容姐,连圣上都褒奖赏赐我俩呢。” 沈容容终于有机会插嘴:“我还救过安王呐?” 一直没有讲话的任雪莹忽然轻轻说了一句:“静王殿下那时候卧病已经半年之久,王妃却独自跟去秋狩。” 沈容容默默看了一眼对方,任雪莹讲话的声音极轻,近乎自语,目光也并没有看着她,沈容容不确定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不论怎么样,她脑子里瞬间闪过金光闪闪的两个字——情敌……□裸的情敌呐!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太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 沈容容悄悄问姜婉柔:“这是有刺客吧……你们都不怕么?”记得以前看古代言情小说,但凡遇到刺客、战乱,女人通常都大惊失色、花容失色、骇然失色、惊慌失色……配合各种落泪哭泣、撞墙自绝、咬舌自尽……骗人!都是骗人呐!看看这些女人,比她一个堂堂现代人还要镇定冷静、泰然自若! 姜婉柔淡淡一笑:“容容你真是忘了。”她摸摸她的头,轻声说:“我们这些高门深院的嫡出贵女,如无意外出嫁后,或为一府主母、或为皇族媳妇、或为深宫妃嫔,哪个不是自幼接受教育,泰山崩不可改色。便是丈夫亡故也要撑起家族、庇护子孙。只是小小刺客何需畏惧,何况,前船虽看着凶险,却并未砍断两船之间连桥,可见事情并未失控。周围又有众多侍卫保护,我等且安心静候便可,若冒然失措,反而添乱reads();。” 沈容容哑口无言,看着在座众位淡然处之的女眷,年龄最大的平亲王妃不过三十出头。再想想,突然惊觉凤静熙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她想起前世网络、电视和生活中听到、看到、遇到的各种熊孩子,心里默默感慨万千,二十一世纪的教育家都应该面壁思过呀! 刺客果然很快便被制服,只是在被活捉的时候皆服毒自尽。 传递消息的太监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便道:“太子殿下请众位且安心在此处等候,请静王妃随奴才过去。” 施雅娴深深看了沈容容一眼,雍容道:“妹妹过去吧。” 沈容容虽然诧异,仍福了福跟着太监从连桥上过到大船上。 一进船舱,沈容容立刻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寻找凤静熙的身影,却一眼先看到浑身是血躺在船舱中央的锦榻上的太子。 他的腹部被破开一道口子,一节白花花的肠子已经露出腹腔外面。 沈容容心里一沉,扫了一眼周围,很快看到凤静熙,他坐在离太子不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左手手臂上一道刺眼的血痕,他的身后站着凤静毓和凤静逸。在场还有凤静乾、沈容濬和几个颇为面生的男子,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轻微的挂彩。 沈容容已经冷静下来,快步走到凤静熙面前:“伤哪儿了?” 凤静熙扶着手臂,轻声道:“小伤。” 沈容容点点头,果断道:“太子必须赶快手术。” 凤静熙简洁道;“萧凉已经去接慕容黄芪。” 沈容容又问:“船上可有救急伤药?” 一名佩剑武侍上前道:“有金疮药。” 沈容容问凤静熙:“我能做主?” 凤静熙点点头:“你做主。” 沈容容立刻转过头去同凤静祁说:“我替你动手术,不会有事。” 太子重伤却并未昏死过去,他躺在榻上,面如金纸,闻言虚声简洁道:“我信你。” 沈容容听了也不废话,立刻安排道:“马上把船开回岸边,把船上的酒全部取来。”她转头对沈容濬道:“大哥,你带人替静熙他们处理皮外伤。我替太子清洗伤口。” 沈容濬看她一眼,简洁做个安心的手势。 沈容容接过太监送上来的烈酒、棉布、剪刀等物,净了手,开始替凤静祈清洗、查看伤口。 她并不知道,让她过来大船之前,其实有过一番简短争论。 沈容容虽通岐黄,却甚少人真正见识过她的医术,此事又涉及皇储安危,情况甚为复杂,对于让沈容容来应急处置,在场之人大多心中有些迟疑。 对此,凤静熙淡淡道:“有事我担着。”他说这话的时候,淡淡看着躺在锦榻上的凤静祈。 凤静祈深深回视他片刻,气息微定,淡淡道:“说是我的意思。” 如此,无人再有异议。 如今见了沈容容,众人只见她年纪虽轻,却态度冷静沉着,讲话做事条理分明,隐隐流露出运筹于胸的大将风度,让人不自觉将先前的疑虑减了几分,待看到她处理太子伤口时的利落手法,心中又定了几分reads();。 沈容容处理伤口的同时,船舫驶回岸边。 萧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仅将慕容黄芪带来,还在湖边一座酒楼清出场地,并备好大量烈酒。 随慕容黄芪上船时,同凤静熙禀告道:“已让酒楼架锅烧水,并备好大量消毒棉花、棉巾。” 凤静熙点点头。 太子被抬进酒楼消毒过的雅间,沈容容与慕容黄芪进去替他施行手术。 外面,凤静乾一下船便着人前去皇宫通报消息,同时,派人调皇都禁军将酒楼围个严严实实。平亲王与卫国公前去画舫安抚并安排护送女眷回府事宜。 沈容容与慕容黄芪用了近两个时辰,总算替太子缝合了被利剑裂伤的肠子并重新置回腹腔、缝合了腹部的刀口。 他二人从雅间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屋外,除了凤静熙神色平静之外,连一贯邪肆张狂的凤静乾都不禁脸色微变。 沈容容一脸疲惫对凤静熙露出一个笑容,肯定道:“没有问题。”说完,对他低声道:“我去换件衣服。” 凤静熙点点头,示意接到凤静乾消息后被皇帝派来的太医进去雅间。一旁早有嬛梅捧着沈容容的衣服上前,另有一名太监为慕容黄芪捧上一件男衫。二人各自找屋子换衣服。 太医进去片刻后,退出来,一脸震惊。 凤静毓没有耐性,开门见山道:“别瞎哆嗦,到底怎样!” 其中一名太医忙出列,战战兢兢跪下回话:“回廉王殿下,太子殿下目前虽尚在昏睡,但脉搏稳定,伤势虽凶险,处理得却十分及时,只要一周之内伤口处不发生大面积溃烂便无碍。老臣已看过慕容先生的方子,极好,请太子殿下依方服药、定期换药即可。” 凤静毓不耐烦道:“那你哆嗦个什么劲?!” 凤静乾拦了凤静毓一下:“五弟,你要把鲁太医吓昏过去了。” 凤静毓咕哝了一下,没说话。 凤静毓冷眼捕捉到鲁太医下垂眼帘下游移不定的眼神,他一挑眉,冷笑一笑,没说话。 他看了看凤静熙,问道:“可还好?” 凤静熙淡淡道:“无碍。” 凤静乾便交代太医回宫复命,并让凤静逸随同前往皇宫,将事情具体情况告知皇上。 凤静逸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看了凤静熙一眼,见凤静熙虽面色平静,扶着轮椅扶手的右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心里一沉,刚想开口,却忽然仿佛想到什么,眼神一暗,将想说的话硬生生压回肚里,让侍卫牵来自己的马,闷不吭声翻身上马带着侍卫直奔皇宫而去。 凤静乾若有所思看着凤静逸的背影,眼尾余光则漫不经心一般撇过凤静熙,却见凤静熙面无表情。 凤静乾心中一时间忽然生出一股无力,只是这样的情绪也只是飞快的刹那,他又恢复素日似邪非邪的淡谑,转过头来,同卫国公说商量善后之事。 沈容容换好衣服出来,对凤静熙道:“慕容会把手术后具体的护理方法告知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请你们吃糖果^^ 第48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说到这里,她俯身到他耳畔,悄声耳语道,“那青霉素,暂时还不能到别人手上,只能想法子让慕容黄芪先去替他每日用药。” 因见有太医赶来,她也就没有再操心其他人的外伤问题。 凤静熙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脸色一白,紧紧捂住胸口,大口喘息起来,脸色及嘴唇很快泛起绀紫。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沈容容已经立刻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只白瓷药瓶,倒出一颗深色药丸送进他的口中。 凤静熙服了药,粗重吃力的喘息很快就得到和缓,只是脸上仍泛着淡淡的紫色,显得十分虚弱。 沈容容轻声道:“你必须立刻躺下。” 凤静熙无力地握一握她的手。 立刻有侍从过来将凤静熙抱上马车。 因为凤静熙的马车最好,他让出自己的马车送太子回府。自己则暂用太子的车驾。 沈容容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明白,太子的确更需要平稳的马车。 沈容濬主动上前道:“让微臣护送殿下回府。” 凤静熙躺在马车内,隔着撩起的车帘,点点头,声音低弱:“劳烦世子。” 沈容濬扶着沈容容上车的时候,沈容容看着沈容濬手上包裹的绷带,轻声问道:“哥哥可无碍?” 沈容濬眨眨眼,悄声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委屈道:“我还以为容容心里只有殿下,早忘了大哥。” 沈容容白他一眼:“回头让嫂子收拾你。” 沈容濬戏谑一笑,手中微微用力,将她送上马车。 太子的马车明显颠簸许多,虽然沈容容交代车夫尽量放慢速度,凤静熙靠躺在车内,仍脸色苍白得厉害。 沈容容替他按了脉搏,又细细问了他的感受,确定心疾发作之后暂时无碍,她取出另外一种药丸喂他服下,自己则跪在他的身边,开始替他检查身体上的伤情。 凤静熙原本微垂着眼睫,感到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身体,他轻轻按了一下,低声道:“无碍,只是一时受惊,心跳得有些厉害而已。” 沈容容拿开他的手,低声道:“不行,你忍耐力过强,又爱瞒着人,我自己检查了才放心。” 凤静熙浅浅勾了唇角,半眯着眼睛,目不转睛看着她替自己检查reads();。 沈容容将他从头到脚查个仔细,确定他左手小臂上的剑伤真的只是轻微划伤时心中松了口气,只是检查到左腿的时候,她的手刚抚上他的脚腕,便见到凤静熙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她掀开他的裤脚,果然发现他的左腿小腿一片青紫,脚腕和膝盖肿得老高。 沈容容抿抿唇。 凤静熙轻轻道:“抚羌侯与阿毓护着我闪避的时候,不小心撞了桌角。” “怎么不说?”沈容容脸黑了大半。 凤静熙垂下眼睛,轻声道:“你要替太子手术,不可分心。” 沈容容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她咬着嘴唇,半晌才抬起头,目光倔强:“他的伤势比你严重。” 凤静熙淡淡道:“我知道。” 她飞快道:“我骨子里是个大夫,不会因为个人感情影响判断,这样是对伤者的失责。” 说完,她紧抿住嘴唇,低下头,认真检查他左腿腿骨,确定没有伤到骨头,她自上车前慕容黄芪递给她的药箱里取出消肿化瘀的药,慢慢擦到他的腿上。 凤静熙左腿残疾、骨质疏松,受了伤后不能立刻推拿,她与慕容黄芪研究很久配出这种特殊的药水,就是备着他磕碰后使用,等敷药半个时辰、药力发挥作用之后才能慢慢替他推淤活血。 “容容。”凤静熙轻轻叫她。 “嗯。”沈容容低着头,看似专心致志替他擦药,细看却知,那双抚在他无力左腿的细白双手微微颤抖。 凤静熙目不转睛望着她,静静道:“我没生气。” 沈容容没说话,仿佛心思全在他的腿上。 凤静熙撑着身体半坐起来,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沈容容的手背上,低声道:“容容,是我把你叫过来的。”他知道她的医术,当时事发突然,叫她来便是因为知道,唯有她能救太子。所以,她选择先救太子,他并不生气。 沈容容一头埋在他的怀里,狠狠搂着他的腰,闷闷道:“我看到你手臂有伤,可是我必须先救他。”事有轻重缓急,当时她一眼扫过就可以判断出凤静熙伤得不重,而凤静祈已经性命垂危。 凤静熙感受到腰间那双手臂的力量,他摸摸她的头:“心里那么不好受?” 她点点头。那种明明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却心中仿佛堵了一块石头的感觉让她无法呼吸一般。 凤静熙慢声低语:“你记得不记得我蛊毒发作的时候,半侧身体疼得厉害,你为了转移我注意力,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沈容容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事,她把头枕在他的腰腹,侧头仰望他温润俊美的下巴与喉结,心不在焉道:“我讲了好几个故事呐。”那段日子,她说得口干舌燥,像个话痨。 “就是那个新娘十八岁。” “怎么了?”她挑挑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那个故事。那时,凤静熙一直在痛,她却已经把二十一世纪那些他感兴趣的她又知道的事情讲光,急中生智,她想起有阵子风靡韩剧,她和一同值夜班的同事借了许多来看,大多让人能够从头傻笑到尾,她便随便捡了一个讲给他听,居然逗得他微微一个浅笑。 果然,凤静熙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可记得,里面那个年轻妇人做了对不住夫君的事,便被她的夫君罚写悔过书reads();。” “……凤静熙,我才没有对不住你呐!”沈容容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瞪他一眼:“我没做错!”她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错。 “可你心里觉得对不住我。” 她又把脸埋回他腰间不说话。 “容容?”凤静熙拍拍她的头。 沈容容闷闷道:“凤静熙。” “嗯?” “你真坏,对我那么好。” 光天化日之下,太子遇刺重伤,这件事引起皇帝的震怒,命京畿十六禁卫统领梁佐成彻查到底。天子之怒宛如雷霆,一时间皇城人心惶惶,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一个月后,事情尚还没有查个眉目出来,宫里又出了事,华嫔染了天花。 发现之后,宫中立刻采取了措施,将华嫔的宫院隔离,禁止伺候她的所有宫女、太监离开,除了看诊的太医和送饭的一个小太监,禁止任何人靠近那所宫院,并且每日对皇宫各处喷洒石灰水消毒,后宫妃嫔一律禁止离开自己的院子,服侍的宫人进出每一道门都需要验看腰牌、每日都要药水沐浴。 因东昭皇室自来有训,凡宫中有疫,皇帝避居,疫定之前不得入后宫。所以,皇帝也暂居御书房侧的小殿。这个时候,宫里的气氛虽紧张,却到底还是能够让人喘息。 华嫔染上天花的时候,皇子们便被禁止入宫,并由太医院将预防疫病的汤药送到东宫与各皇子府邸。 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一大早,凤静毓便风风火火跑来贤王府,确定他的三哥一切安好,指着慕容黄芪的鼻子道:“死财迷医痴,我知道你偷偷开了医馆赚钱,如今三哥身子大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宫里发了天花,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伺候三哥,若他少根汗毛,不然我饶不了你。”说完,见慕容黄芪一脸无奈地点了头,他满意地说了一句“这还差不多。”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他甚至连怎么个不饶的法子都没说,而慕容黄芪也只委屈地咕咕哝哝了一句“有他媳妇那个高手在,哪里用得着我。”,却还是老老实实在让药童去医馆挂了闭门歇业的牌子,老老实实呆在府里。 沈容容默默看着这件诡异的事情,和慕容黄芪也相处了一段时间,游湖后不久,慕容黄芪等不及沈容容将买下的酒楼改造好,就先租了一处铺面开堂问诊,沈容容固定每日抽出一个半天到铺子里,一边做坐堂大夫替女子看病,一边跟他学习中医。一个月来,深深感慨,这位天下第一神医,其实更应该叫天下第一财迷。如今他竟因老五一句话便舍得关门歇业。 想了很久,沈容容才含蓄地同凤静熙道:“你五弟是否婚配了?” 当时,凤静熙正在练字。他的右手因为蛊毒萎废多年,要慢慢复健恢复功能。当他能够拿起杯盏、筷子,还能将混杂的豆子分拣出来,沈容容开始让他练字来训练手的综合协调能力与力量,是以如今,每日凤静熙都要写上几篇字。 闻言,他随口道:“尚未。” “他可有中意的女子?” “大约没有吧。”没有听五弟提起过。 “那他有没有侍妾和通房?” “无。”凤静熙答了这一句,停下笔抬起头看她一眼:“容容,你想说什么。” 沈容容想了想,看看一旁伺候的常德,忽然俯到他耳边,小声道:“我觉得他和慕容黄芪之间充满了热情。”其实她想说基情。 第49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漫不经心道,“那是阿毓和慕容之间的事。” 沈容容挑眉,“你不担心吗,”她还以为他没发现。 凤静熙放下笔,轻轻活动微微酸累的手腕,淡淡道,“情之所至,缘分天定。” 沈容容瞪大眼,没想到凤静熙在这种惊世骇俗的问题上居然也如此豁达,她提醒道,“凤静毓爱上一个男人,是很辛苦的。” 凤静熙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一副中肯的口吻,“慕容黄芪比较辛苦。” 沈容容没有形象地笑喷了。 慕容黄芪来找她的时候,她甚至一下子又想到凤静熙的话,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慕容黄芪汗毛竖立地问倚在锦榻上看书的凤静熙:“殿下,可是在下不小心得罪了王妃?” 凤静熙摇摇头没说话,在外人面前,他一贯话少冷漠。 慕容黄芪立刻放下心,笑嘻嘻地问沈容容:“知己,你不怕在殿下面前失了你的形象吗?” 沈容容耸耸肩:“亲密的爱人之间不需要形象。” 慕容黄芪大声咳嗽了好几声,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知己,我们来谈正事。” 沈容容笑道:“什么正事?” 慕容黄芪脸色一正:“天花。” 沈容容听了也立刻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她对他点点头:“我也正想去找你。” 慕容黄芪坐下,对凤静熙开门见山道:“殿下,我担心此次天花并非个案而是有疫。” 凤静熙脸色一沉:“何以见得?” 慕容黄芪道:“我随五殿下北上为您治病之前,曾在南疆暂居,因缘际会结识南疆最大部族的长老,那位长老曾同我说,今年南疆雨气过少,北方定有热涝之灾。” 凤静熙点点头:“司天监监正也曾说过,今夏天气过热、水汽过重,恐有涝灾。”他双手撑着榻沿坐直身体,沈容容立刻将软枕塞到他的腰后。 慕容黄芪道:“大灾一般伴随大疫。只是,如若夏季,因为天气过热等原因,有时候疫病会先于涝灾之前小范围出现。”他顿了顿,看了蹙起眉头的凤静熙一眼道:“东昭的皇都虽居北方,但整体言依旧偏南,如今宫中已然出现天花,我担心……”他迟疑了一下,说道:“这几天我打算去皇都近郊的村子看看,我觉得有备无患。” 疫病是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凤静熙果断道:“容容,让人备车,我立刻进宫。” “等一下。”沈容容拦住凤静熙:“我也许有法子防天花。” 慕容黄芪一听立刻嬉皮笑脸地拍手道:“知己,我就猜找你没错。天下间得一个你,真不枉我慕容黄芪此生reads();。” 沈容容翻他一眼:“呸,你这个弱攻强受,再在静熙面前占我便宜,看我打扁你!” 慕容黄芪一副可怜的表情:“知己,悍妇不是好女人。” 凤静熙没有闲心听他们插科打诨,他冷着脸色拉住沈容容的手:“容容,你答应过我,再不乱来。” 当初手术之后,他曾一度短暂病危,幸亏沈容容与慕容黄芪精心照顾、辅以老参吊命,侥幸熬了过来,自昏迷中醒来,他第一件事便是要她许诺,今后不可再随意冒然使用她前世那些惊世骇俗的手段。 沈容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我记得我的承诺。所以我这不是先和你们商量。” 凤静熙皱眉不语。 沈容容轻轻道:“慕容黄芪是性情中人,若以他的名义行事,我相信他不会拒绝。” 凤静熙仍皱着眉头,但却没再阻拦。 沈容容微微一笑,端了一杯炉上温着的黄芪茶地给凤静熙,对二人从容道:“我无意中从太姨娘留下的一部古籍残本中看到一种法子可以预防天花。” 沈容容将现代种牛痘预防天花的法子细细讲解给二人。 听了之后,慕容黄芪一脸跃跃欲试、目光发亮。 凤静熙则深深沉思,谨慎问道:“这个法子果真可行?” 沈容容摇摇头,同样谨慎道:“任何事情没有百分之百的绝对。” 她想了想道:“我们可以先做试验,成功了,再逐步扩大推广范围。只是……”她迟疑了一下,轻轻道:“最大的问题是对官员和百姓进行游说,怕不易服众。”其实她想说,怕被当成妖言惑众。 慕容黄芪道:“殿下,若此法可行,可除大疫,是定国安邦的好事。” 凤静熙只想了一刻,他问慕容黄芪:“可借用先生之名?”将牛身上的病过到人身上来预防天花,这种事情虽不及破腹手术令人恐惧,仍旧太过惊世骇俗,尤其对于士人贵族,未必肯接受,甚至可能引至口伐笔诛。 慕容黄芪爽朗一笑:“自然可以。”他说道:“不若这样,成功之后,我再将真正护国功臣公之于众。”他看着沈容容 沈容容耸耸肩,无所谓道:“不用那么麻烦,能救活人就行。” 凤静熙也不废话,立刻让人备车进宫。 沈容容目送凤静熙的马车离开,刚跨进府门就被慕容黄芪拉住:“知己,我们去找染过牛痘的人。” 沈容容表示晕:“你要不要这么迫不及待?” 慕容黄芪一本正经道:“知己,我是一个有追求的大夫。” 沈容容无语。 凤静熙进宫后,请皇帝摒退伺候的宫人,待御书房里只剩他们父子二人,言简意赅同皇帝说了两件事,其一为南疆长老关于时疫的预断,其二为种痘之法。 皇帝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凤静熙。 凤静熙端坐在轮椅上,眉目平静、神情从容。 皇帝淡淡道:“这是谁的主意?” 凤静熙顿了一下,淡淡道:“容容reads();。” 皇帝一副早料如此的表情,“嗯”了一声,片刻后,漫不经心道:“她胆子倒是越发大。” 凤静熙垂目不语。 皇帝抬起眼看着凤静熙背后紧闭的门扉,淡淡道:“太不安分。” 凤静熙静静道:“容容慈善,心怀百姓。” 皇帝闻言冷冷一笑,冰冷的目光掠过凤静熙的双腿,闪过一抹锋利。入夏的天气,他的双腿仍盖着保暖的薄毯。 凤静熙垂着眼睛,倦倦直言:“她救了我的性命。” 皇帝冷狠一笑,阴沉道:“若非如此,我岂会留她性命至今!”因为一己之私凌虐羞辱皇子,因为沈容容的愚蠢,太子与老三的声誉都受损,还结下似有若无的矛盾,更因为这个女人的张狂自大,皇家尊严亦受到羞辱。若早知沈容容是这等蠢妇,就算她背后有安平侯府,当初他也不会为了拉拢臣子、平衡皇子势力而让老三娶她。皇帝终于不再掩藏眼底那一抹深沉的厌恶。 凤静熙冷漠道:“当初是父皇赐婚。” 皇帝闻言气极而笑:“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并不是难事。” 凤静熙终于抬起眼睛,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冷酷,他慢慢开口,淡淡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却无端让人发冷:“你可以试试。” 皇帝目光一冷,沉沉看着凤静熙平静的神情半晌,忽然神情一变,恢复往日帝王舒冷清淡的不喜不怒,仿佛之前的对话不曾存在,他淡淡道:“让你的王妃与慕容黄芪一同到太医院,带着太医试验,呈上结果之前,此事不得张扬。” 凤静熙也不废话,领了旨意就退出御书房。 凤静熙回府后将皇帝的意思说给沈容容与慕容黄芪。隔日便带二人前去太医院,将事情交代清楚。 太医院的太医到底是行内人,听了沈容容的法子虽惊于她的大胆,却没有一棒子打死或者激烈抗拒。 天花自古便是无法可解却又影响极严重的疫病,若能一举解决,便是大好事。 更得知慕容黄芪自愿做试药人,已经率先种上牛痘,太医院的太医不禁对他为求医术至臻之境勇于献身的精神流露出万分的佩服。 要知道,为了确认是否能够有效抗防天花,需要种痘者与天花病人亲密接触以确认是否会染病,这是会有性命之忧的事情。 试种牛痘之事,在太医院秘密进行,皇帝给太医院下了封口令。 原本,皇帝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很快,却开始给太医院施加压力。 华嫔死了。 太医尽力救治了三天,华嫔却没有熬过来。更可怕的是,华嫔死的那天晚上,德妃宫传来消息,德妃也染上了天花,紧接着是庞婕妤、陆贵人、淳昭仪,两日之内,三名宫妃、七名宫女、四名太监都染上了天花。 天花疫情在宫里蔓延得极快,快得令人措手不及。皇帝果断下令,将宫中染上天花的宫妃、宫人连夜移送到皇都近郊的皇家别苑,并封锁了别苑。 又三日,京兆尹连夜觐见皇帝,呈上密报,京郊皇家别苑旁的一个村落有人感染天花。 瘟疫果然发生了。 天花是大疫,又发生在皇都,皇帝直接派了军队将那个村落悄无声息地围了起来。 第50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同时,太医院也被皇帝下了严令,尽快想出法子平复疫情。 皇帝甚至召见了沈容容。 这一次,凤静熙倒没有陪着她入宫,他淡淡地同一脸惊讶的沈容容说,“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沈容容默默地囧了,大哥,你真狂。琤r>  她进了宫,很快就被带到御书房。站在皇帝面前,沈容容能够感觉到皇帝对她的不喜,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感觉,甚至,某种程度上,也许因为她在现代那种民主社会生活太久,虽然穿到了封建社会,她虽理智上清楚皇帝的至高无上,精神上其实还没有办法形成尊卑意识的条件反射。很久以后的后来她有机会细细地想她与凤静熙,那个时候,她想起这些事情,才能够真正地想到,凤静熙对她的保护有多好,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那些属于现代人却其实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想法被凤静熙珍而重之地保护下来,所以,她活得肆无忌惮、活得无所畏惧。 只是如今,她只是大大方方地站在皇帝面前。 皇帝冷冷地看了她半晌,开门见山道:“听说牛痘之法是你想出来的。” 沈容容点点头:“回父皇,是。”这种事情不能瞒着皇帝,凤静熙也没打算瞒着皇帝。 皇帝又问:“可有平息瘟疫之法?” 沈容容摇摇头,实事求是道:“天花这种病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靠病人自己扛,大夫能做的也只是帮着病人降低体温,防止发烧过高烧坏脑子,家人照顾的时候,注意病房通风、防止病人抓伤自己造成更多溃烂,做点好消化的食物,帮助病人保持体力。”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手中确实有一些药治疗和防止溃疡,但这种药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效,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而且,这种药制作起来不太容易,没有经验的大夫使用起来如果操作不当也有一定危险性,目前做不不到大面积用药。” 皇帝直截了当地问她:“那就是说,如果瘟疫大面积发生,你没办法平息。” 沈容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没办法。” 皇帝又问:“种过牛痘之后,是否绝对不会再染天花?” 沈容容点点头:“不会。只是,虽然机率很低,身体过于虚弱或者敏感的人,种牛痘的时候也有可能发生危险。” 皇帝再问:“目前牛痘试验进展如何?” 沈容容道:“慕容黄芪种牛痘第三天有轻微不适,之后近身接触过两名染了天花的太监,目前已经六七日,还没有染上天花reads();。我听说太医院也给一些死囚种了牛痘,只是刚刚让他们接触染了天花的人,暂时还看不出结果。” 皇帝点点头,让人带沈容容离开。 两日后,皇帝又接到奏折,皇都附近又有一个村子发现了天花。 皇帝的谕旨立刻传入太医院,太医连夜赶赴城郊,给所有围守感染天花村子和皇家别苑的将士种牛痘。 沈容容入宫当天晚上,皇都某个高墙深院里,有人接到消息后沉吟良久,问送消息的人:“我让安排的事安排好了没有?” 对方恭敬地答道:“已经安排好了。” “回我的口信过去,让他们见机行事。” “是。” “去吧,小心点。” 送消息的人走后,那人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送来的消息,良久,冷冷一笑,沈容容,你自己送上门来,别怪我心狠手辣。 安平侯府 沈容濬收到消息立刻去找父亲沈靖。 到了书房,见到二弟沈容湛也已经在座,兄弟多年,互相一个眼神便知道两人怕都是为同一事情而来。 果然,沈靖道:“坐下说话。” 沈容濬一撩袍子坐在沈容湛对面的太师椅内:“牛痘之法是容容的主意。” 沈容湛皱着眉头道:“我正同爹爹说这件事,容容这事做得不妥。” 沈容濬点点头:“她用的这个法子太匪夷所思,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怕是要获罪的。”将牛身上的病过到人身上来抵御天花,若成功还好,若不成,怕要被当成妖言惑众。 沈容湛冷冷道:“静王也好手段,推自己的媳妇出去当出头鸟。”当初皇帝赐婚沈容容嫁静王为妃,他就已经极不满意。 安平候淡淡道:“这事瞒不了圣上。” 沈容濬也实事求是道:“这事赖容容,她不该出头。”消息说得很清楚,牛痘之事是容容自己先说出来的。静王对外是瞒着这件事的,连容容进太医院也是乔装成了慕容黄芪的师弟的身份。 只是,这皇城之中,实在很难有什么秘密,很多时候大家不过心照不宣。 秘密,之所以被称之为秘密,要到关键的时候才能拿出来。 沈容湛冷冷道:“你和爹与太子打了什么主意,打量我不知道?”他冷笑:“以前容容自愿做那棋子,我不说什么,如今,容容总算醒悟过来,我看她那一跌,倒是跌得脑子清醒了许多,你们趁早少在她身上再打主意。” 他此话一出,安平候与沈容濬脸色都有些不好,只是沈容湛一向就是这样耿直的性子,他们也没辙。 气氛沉默了一下,沈容濬咳了一声,安抚道:“阿湛你想太多了,容容是我们的妹妹,也是爹爹唯一的嫡女,我们又怎么舍得她受委屈。” 沈容湛冷冷一笑,没说话。 沈靖皱了皱眉眉,只是他对这个杠头一样的次子也无计可施。 他淡淡道:“这件事,静王压得住。我叫你们来,便是要你们记住,这件事,安平侯府不出头reads();。” 沈容濬闻言皱起眉头:“爹,可是有什么问题?” 安平侯淡淡道:“北陵大军动向有异,皇上有意贤王为帅,彻底一绝西北之患,只是圣上一贯多疑,阿濬,我估摸着,皇上多半会委你为贤王副将。” 沈容濬沉思道:“咱们安平侯府早就站队到太子一方,皇上如若让我出征,怕是不想贤王的兵权再大一步。只是贤王性情阴狠,一直觊觎沈家军,我们多年与他周旋,我看他已经对我们有些不耐烦,若出征,沈家军必定是要元气大伤。” 安平侯淡淡道:“不能让贤王握住过多兵权是一方面,借着大征的机会削弱几大公侯手中的兵力,未必不是圣上的另一层意思。”东昭有世袭三公四侯,分别为卫国公施家、定国公姜家、护国公孔家、安平候沈家、护武侯方家、保泰侯欧家、长安侯骆家、是开国时随太祖打天下的功勋,当年立国初期,江山未稳、边疆不平,太祖依靠这几大家族支持,是以并未收回这几家的军权,后来,便是想收回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沈容濬冷笑道:“皇上想得倒是很美。” 安平侯摇摇头:“这事先不提。倒是还有另外一事。” 他问沈容濬:“那天在明湖,是容容替太子殿下做的手术?” 沈容濬一听,神情也变得肃然起来:“正是。” 沈容湛听了一愣:“容容?” 安平侯问沈容湛:“你可知当年太姨娘究竟教了这丫头些什么?” 沈容湛认真思索了片刻,摇摇头:“太姨娘擅毒,她当年教她的以制毒、针灸为主,开腹之术,确实不曾见到太姨娘教过妹妹,只是太姨娘临去之前曾留下极多医书,也许容容读了也不一定。” 安平侯点点头,自书案上抽出一封拆了密封的信递给两个兄弟:“贤王最近忽然开始注意起容容来,我怀疑可能同她的医术有关,你们三兄妹自小感情就好,有机会劝劝她,若真想脱离是非圈,就少做出格的事情,老老实实做她的静王妃,不论将来谁坐上那个位子,以静王的力量,想保下她并非难事。毕竟……” 安平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沧桑的恍惚,仿佛怀念一个已经离得十分遥远的影子,他微不可见地皱皱眉,淡淡道:“她是我与你们母亲唯一的女儿。” 沈家两兄弟皆沉默,一同对安平侯揖了一揖,表示记下了。 天花疫情隐现,虽然尽力压着,消息仍然不能避免被散播开,这个时候,连太子遇刺的事情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皇城内下了戒严令,城门进出的检查也变得格外严格,城里的气氛更加沉重紧张。 这个时候,太子终于能够下床。 他先去给皇帝报了平安。 皇帝没有想到,凤静祈居然只才一个多月便已经能够自己下地走路。 免了凤静祈的跪礼,让太监搬了椅子给他,皇帝问:“感觉如何?” 凤静祈讲话还不能太过用力,慢慢道:“儿臣如今日常起居已无大碍。” 皇帝停顿了一下,忽然沉下声音,冷冷道:“阿祈,不得隐瞒。” 凤静祈忙站起来,不小心扯动伤口,他脸色微白了一下,却还是恭敬道;“不敢欺瞒父皇。” 皇帝深深看他一眼,让他坐下回话。 第51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祈慢慢坐下,就听皇帝问道,“真是老三媳妇替你做的手术,” 凤静祈轻轻道,“儿臣当时已经昏迷,并不知晓后来如何,但昏迷前,儿臣确实听到慕容黄芪同三弟妹交谈关于儿臣的伤情、商量手术方案,言语之间以三弟妹马首是瞻。” 皇帝沉吟道,“我听说,她给你用了一种迷药,在为你手术之时,令你感觉不到疼痛,” 凤静祈答道,“听说那叫麻醉剂,是三弟妹制出,手术前,口服并以特殊的针筒注入身体,儿臣用了之后没多久便再无意识,清醒后已经回到东宫寝室中。” 皇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同凤静祈闲谈几句后,便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凤静祈行了半礼,正要离开,就听身后皇帝忽然慢慢道:“老大,你记住,她是你的弟妹。” 凤静祈步子微顿,转过身,对着皇帝半弓了身子,平静道:“儿臣记得。” 皇帝盯着他,半晌,眉间流露出一丝极微的情绪,淡淡道:“阿祈,我是你的父皇,不会害你。” 凤静祈身子微不可见地一僵,低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道:“儿臣谢父皇。” 皇帝看了他半晌,挥了挥手:“去吧,好好养着。” 凤静祈行礼,退了出去。 凤静祈离开御书房,却并没有立刻回去东宫,他去了静王府。 静王府外院管事陆翁堂亲自将他领进凤静熙惯常会客的外书房。 彼时,凤静熙正在书房看书,见到他来,转动轮椅自书案之后迎过来就要行礼。 凤静祈连忙一拦,两人在外间花梨木桌子旁坐下,凤静熙的随侍常德捧了两盏茶过来。 凤静熙淡淡道:“我这里如今无茶可喝,皇兄姑且将就。” 凤静祈揭开茶盅,扑面一股清淡的药香,他轻轻啜了一口,入口甘中微苦,喝入腹中温温的,在这夏日的天气,却并不令人觉得燥热,他微微一笑:“味道不错。” 凤静熙淡淡“嗯”了一声。 凤静祈问道:“就要盛夏,天气渐热,三弟近日身子可好?” 凤静熙简洁地答了一个字:“好。”然后,静静等着凤静祈说明来意。 凤静祈温温浅笑道:“我来谢谢那日三弟妹与慕容先生救我一命。” 凤静熙也不多言,叫常德去内宅请沈容容过来一趟,然后对凤静祈道:“慕容先生去了太医院。” 很快,沈容容就跟着常德过来reads();。 沈容容一进书房就皱起眉头,对着凤静熙道:“你干嘛把地板下面通上冷泉?” 凤静熙言简意赅:“热。” 沈容容不高兴道:“快拉倒吧。我让人把管道里的冷泉都停了,入伏之前不许进水。” 凤静熙看着她鼻头上沁着细细的汗珠,因为有外人在,他没有替她去擦,只是将手中的茶递到她手上,看着她咕咚咚喝下去,无所谓道:“我不在屋子里的时候,你通上冷泉降温,无碍的。”沈容容怕热,又爱动,随着入夏天气渐热,小脸常红扑扑的,夜里好几次将被子踢得一塌糊涂仍睡得一身汗。 沈容容耸耸肩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她问他:“叫我来有什么事?哪里不舒服吗?”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他。 凤静熙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杯子,轻轻对她说:“太子殿下来谢你。” 沈容容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别人,她傻傻地看过来,傻傻地同他说:“啊?谢我什么啊?” 凤静祈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只是,终究还是维持住该有的风度,他慢慢站起身对沈容容拱手道:“那一日,多谢弟妹冒险施援手,祈感激不尽。” 沈容容才想起那一日为他动手术的事,她随口问道:“啊,你好啦?恢复得挺快的。”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凤静祈看起来虽然瘦了些,脸色也还有些苍白,但站在那里却不见他气喘吁吁或者面露疲态,想来恢复得不错。 凤静祈温润浅笑:“托弟妹的福。” 沈容容始终站在与他距离一米左右的地方,客气地回了一个福礼:“殿下客气了,治病救人本是医者天职。” 凤静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她并未对他特殊对待,当日事,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会去救。 他微微一笑:“你一贯善良,只是,我还是要谢谢你,此次,若非你相救,我怕是早已魂归地府。” 沈容容听了,想了想,突然笑嘻嘻道:“那行,我也不跟皇兄表哥客气,回头等我想好要什么谢礼,就跟皇兄表哥说去,只是皇兄表哥可不能不认。”她特地在皇兄之后加上表哥二字,既疏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凤静熙听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说话。 凤静祈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这是自然。” 沈容容得了凤静祈的许诺,呵呵一笑,她看看两人,问凤静祈:“找我还有别的事儿吗?” 凤静祈听了,怔怔道:“没有。” 沈容容“哦”了一声,说道:“那没事我就走了。”她转头对凤静熙说:“慕容黄芪让人送消息过来说,自愿试药的太医中有一位种痘后反应比较大,我得马上去太医院一趟,晚膳前一定赶回来陪你。我留了长平看着你,你下午记得回房睡觉,不许偷懒!” 说完,对一旁伺候的常德说道:“这次你再替他打掩护,我就罚你去茅厕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常德立刻恭恭敬敬地说:“奴才遵命。” 沈容容点点头说了一句“这还差不多。”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容容走后,凤静熙静静地看着凤静祈。 凤静祈看着沈容容离开,她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凤静祈垂睫,遮盖住眼底掠过的一抹阴影。 凤静熙将凤静祈的所有表情看在眼底,他淡淡道:“皇兄还有别的事情吗?” 凤静祈回过神,温润浅笑,俊美的面容流露出春风拂面一样的气质,他轻轻道:“没有事了reads();。” 凤静熙并不迂回,同他直言道:“我还有事,就不陪皇兄了。” 凤静祈客气道:“是我唠扰太久。”他对凤静熙拱拱手:“那为兄就先走了,你如今虽大好了,到底身子亏了许久,如今天花疫情又在蔓延,你要好好将养,切不可大意,为兄改日再来探你。” 凤静熙对他微欠了□,淡淡道:“皇兄好走,臣弟便不送了。”说完,他对常德道:“叫陆总管代我送客。” 凤静熙双腿残疾,皇帝免了他的一切跪拜礼仪,在家中他也从不必亲自迎送客人。 很快,陆翁堂便匆匆赶来,对凤静祈恭恭敬敬做个请的手势。 两兄弟又道了回别,凤静祈便随着陆翁堂离开。 上了马车,凤静祈由近侍太监长寿服侍靠躺在榻上,他这次元气大伤,虽然经过一个月的细心调养,很多时候仍明显感到力不从心,精力也大大不济。他闭上眼睛,等长寿替他盖好被子,他挥挥手。 长寿立刻意会,恭恭敬敬退出马车,盖严马车门上的薄帘。 马车缓缓驶动,朝着东宫的方向行去,摇晃的马车中,凤静祈静静地躺着,他没想到那么容易就见到了沈容容,只是,见了却还不如不见。 晚上,沈容容果然守信,赶在晚膳之前回到府里。 凤静熙正靠在寝室临窗的贵妃榻上打棋谱。 等沈容容卸了钗环、换了衣服,净手后,递给她一杯菊花枸杞茶,沈容容咚咚喝个底朝天,才喘口气:“累死了。” 凤静熙微微一笑:“我看你挺高兴的。” 沈容容笑道:“这是当然。” 凤静熙问道:“白天那位太医可有事?” 沈容容道:“没事,只是那个人是过敏体质而已。”那名太医平日注重保养,身体素质很好,种痘之后,却出现轻微的发热和喉咙肿痛,沈容容列出许多容易过敏的东西和慕容黄芪细细问了那人许久,根据他描述的,基本初步确定他是高敏体质,她替那位太医用了一些抗生素,并且由慕容黄芪给了退烧的药,她回来前,已经基本退烧,身上也没有发出疱疹,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凤静熙点点头。 两人闲聊了几句,长平带人送来晚膳。 凤静熙同沈容容一同吃了饭,沈容容推着凤静熙到庭院里散步。 傍晚,暑热之气尚未全退,因近日府里那几株昙花总在傍晚绽放,她便推了他过去。 等着昙花一点点打开的功夫,沈容容一边用团扇替凤静熙扇凉,一边问凤静熙:“凤静熙,你不相信我的技术是吗?” 凤静熙惊讶:“怎么会。” “可你不同意种痘。”慕容黄芪种痘成功之后,沈容容就立刻提出给府里的人种痘,凤静熙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只是他自己却一直没种。 凤静熙淡淡道:“我没说不愿意。” 沈容容立刻道:“那我明天就帮你种痘。” 第52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如今天花疫情有扩散的危险,虽然已经有得过天花的太医先行前往疫区帮助控制疫情,但危险还是很大。尤其凤静熙这样身子抵抗力比较弱的人,早一天种痘,就早一天避免染病的危险。 凤静熙却摆摆手,“不急。” 沈容容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恨得牙痒痒,她不轻不重捏他腰间的软肉,“一肚子鬼主意,你到底要干嘛,” 凤静熙一边躲一边低低地笑,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别闹,痒。” 沈容容挤挤鼻头,饶了他,把他双腿抱到自己腿上,把手伸进薄毯里慢慢揉着他的脚踝,一本正经同他道:“我不知道你又算计什么,只是你身体不好,更容易染病,早一日种痘,我早一日安心。”因为怕给他过了病,就算已经种了牛痘,她去了太医院也不能靠近带有天花的东西,每次回到府里也一定先沐浴更衣后才敢靠近他。 凤静熙接过她手中的团扇,替她慢慢扇着,沉吟了一下,不急不忙道:“再看看。” 沈容容皱着眉头道:“要看多久?” 凤静熙漫不经心道:“几天吧。” 沈容容刚要说话,凤静熙忽然反过来问她:“你怕不怕变成风口浪尖的人?” 沈容容想了想,狡猾地看着他,慢吞吞道:“怕自然是不怕的,只是要看什么事情和值得不值得reads();。” 凤静熙苦笑:“我想,我需要同你道歉。” 沈容容挑眉:“你包二奶了?” 凤静熙不解:“什么是二奶?” 沈容容解释道:“就是小老婆。” 凤静熙面无表情看着她不说话。 沈容容耸耸肩:“那就行。说罢,什么事?” 凤静熙想着下午收到的消息,斟酌了一下,谨慎道:“原本,我希望能够让你脱离是非圈,高高兴兴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只是如今,也许不可能了。”他垂下眼睛苦笑,终究他还是拖累了她。 沈容容挑挑眉,实话实说:“我跟了你这样身份的人,就没想过能有太平日子。” 凤静熙轻轻道:“父皇要削弱世袭公侯手中的兵权和在朝中的影响,却又需要这些人的影响力与力量,他要为太子的以后铺路,又不能给太子登基埋下外戚专权的隐患。当初赐婚,他才明知沈容容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还要为我们赐婚,那时我便隐约猜到,他没有留下沈容容性命的打算。只是,大约父皇也没有想到沈容容会疯狂至此,甚至不惜……”他停顿了一下,感到沈容容在自己手上抚摸了一下,他回握一下,表示自己没事,继续道:“不止如此,沈容容以前还挡了有的人的路,所以,父皇有心除掉你,有些人也有意让你身败名裂不得不死。” 沈容容中肯地点点头:“那女人太能拉仇恨值,幸亏你给我配了四个武艺高强的小美女,不然我想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凤静熙虽没曾言明,但她看出嬛梅、漪兰、婳竹、善菊四个丫鬟懂武,她问了,几个丫头也没瞒她。 凤静熙惊讶地看她一眼:“你看得出来?” “怎么看不出来!”她瞥他一眼:“以前我当外科医生,一个前辈学姐回校作交流时候,特地教育我们没事学学空手道、跆拳道、柔道的。”见凤静熙一脸不解,她解释道:“就是类似你们所说的外家功夫吧,不练内力的,主要靠着速度和击打要害来制服人的一种功夫。” 见凤静熙点点头,她继续道:“当时我们一帮刚上大学的傻妞不理解呀,学姐只是慎重地拍拍我们,说了句‘以后用处大着呢’。好么,等进了医院我才知道,确实有用啊!遇到医闹或者精神崩溃的病人什么的,那身手灵活了,跑得才快啊,跑不了也不至于挨揍,万一挨了揍起码能还手啊!”想起当年的英勇,沈容容感慨万千:“想当年,我空手道一路练到红带,后来我老娘担心我又当医生、又读博士、又练武功会变成男人婆,生怕我再这样下去会找不到婆家,硬让我把练得好好的空手道给停了。” 说到这里,她兴奋地扯扯凤静熙的袖子:“你给我这几个小美女真不错,又养眼又厉害,最近我跟她们讨教了几招,对招的时候,我摸到漪兰的小手啦,又嫩又有力量,简直刚柔并济,要是穿到我们那儿,绝对女神级啊!”她一脸色眯眯地胡说八道。 凤静熙哭笑不得,皱眉道:“胡闹!”神情却没有任何不悦。 沈容容笑嘻嘻的:“这不是逗你开心呢!”她摸摸他微微蹙起的英挺剑眉:“眉毛怪好看的,别老皱着呐。” 凤静熙拉下她的毛手毛脚,淡淡道:“你还老说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和你说性命攸关的事,你还插科打诨。” 沈容容耸耸肩:“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想必早有对策,我怕什么?” 凤静熙哭笑不得:“你倒放心,不怕我害你?” 沈容容瞥他一眼:“信人不疑,疑人不信。”她道:“你若坑了我,我再长记性不迟。” 凤静熙笑笑:“不知道该说你没心没肺还是生性豁达reads();。” 沈容容立刻道:“当然捡好听的说。” 沈容容只是随口说句玩笑话,凤静熙也知道她说的玩笑话。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后来,这一句玩笑话竟一语成譏,造成二人天各一方的分离。 此时,两人只是笑了一阵,凤静熙将话题导回正题,郑重同她道:“总是回避不是法子,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难免有所遗漏疏忽。如今,有人希望你站得越高,将来摔下来便越发无可逆转,不若将计就计,将你的能力充分发挥出来。”凤静熙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他停下来掩口低低咳了一阵,定平喘息,方又缓缓道:“我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蒙尘明珠,便是尘土遮得再深,也终有露出光芒的一天。”凤静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淡淡掠过一阵压抑的躁动不安,然后是释然。沈容容,这个他倾慕的女子,尽管她无心张扬,尽管他有意遮掩,她那样横溢的才华与漫不经心却又固执倔强的性子,注定她是无法被遮住光芒的。这个认知他早早便意识到,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他轻轻道:“你站得越高、越风光,的确可能跌得更深,但凡事都有两面,想要动你也必然越发不易。” 沈容容想了想,笑道:“你……想让我当个活菩萨么?”她浑身上下,也就医术还拿得出手,再联想牛痘和开腹手术、抗生素、麻醉剂之类的事情,不难猜到他的想法。 凤静熙赞许地微微一笑:“你不愿意吗?”他一直知道她的冰雪聪明。 沈容容想了想道:“活菩萨其实我是没什么兴趣做的,毕竟大夫不是神仙,我能治病,却救不了将死之命。任何人一旦被神化,对于有所求的人容易产生更多不切实际到渴望,于被供奉的人也容易助长自我膨胀的心态,并不可取。”她笑笑:“只是,我确实非常喜欢大夫这个职业,如果能够自由自在地行医,帮到更多人,我愿意站得更高。” 凤静熙目光中的赞许更盛,这个女子自信而骄傲,却又非常地冷静。不骄不躁、倔强不馁。他轻轻道:“容容,你是个极好的女子。” 沈容容渣渣眼,回答道:“静熙,你是个极好的男子。”她从不想为什么会如此青睐他,也不觉得需要想,她心里知道,他极好,就足够。 “只是,”她笑笑:“被夸得我太厉害,不然我尾巴要翘上天去啦。”并非她有多高尚,只是,大约出身中医世家,自幼耳闻目濡自己的祖父母、自己的父辈、叔伯如何行医治病,这种治病救人的念头已经渗入骨血。后来她又因缘际会做过短暂的援非医生。生老病死的无奈,她见了太多,她深深知道自己不是上帝,只是她也知道,一个机会对一条鲜活的生命有多么重要。 她真的没有伟大的济世胸怀,她只是骨子里已经有了做大夫的血和精神。她只是相信行善积德的业报。她相信,每个人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他存在的意义。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如今,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她遇到了凤静熙。也许,她在靠近她的意义了。 她问凤静熙:“要从牛痘这个事情开始吗?” 凤静熙淡淡道:“嗯。差不多吧。我同慕容黄芪已经谈过,他听说我有意让你的身份露出水面,似乎松了一口气。” 沈容容笑道:“慕容黄芪是个骄傲到狂妄的人,尤其对于他的医术而言。每个大夫大约都有这样的傲气。”让他背着不属于自己的盛名,他不会愉快。 沈容容笑笑:“其实我也有。”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想起一件事:“你不种痘是想助我一战成名?其实大可不必,我……” 凤静熙摆摆手:“不全是。”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大家~~ 第53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他沉思了一下,在心中飞快考量到底要对沈容容吐露多少,毕竟沈容容虽聪明,却终究并不熟悉政治斗争的复杂,他权衡之后,淡淡道,“牛痘的事情,怕有点小麻烦,不过别担心,问题不大。” 沈容容皱眉道,“不会闹出人命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能乱来。” 凤静熙淡淡道,“他们的目标在你。所以,可能会制造一些问题。” 沈容容还想再问什么,凤静熙拍拍她的手,淡淡道:“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沈容容只得推着他回去寝室。 两人沐浴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沈容容翻来覆去睡不着。 凤静熙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睡不着?” 沈容容轻轻“嗯”了一声,也轻声道:“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把头倚靠在他的颈窝,斟酌着如何表达清楚自己的感受,却总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准确的词能准确达意,半晌,她放弃道:“形容不出来,就是觉得不安。” 凤静熙轻轻道:“你其实,并不太认同这个时代或者说并不认同我们这样的生活方式。” 沈容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也有种遮羞布被揭开的狼狈。她刚刚说过信人不疑,言犹在耳。 她抿抿嘴唇,没说话,盘在他手臂上的皓腕悄悄拉开距离,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握住:“容容,你答应过相信我。” 沈容容小声说:“人命关天呐。” 凤静熙轻轻道:“死人的确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她轻轻叹息:“我能够理解,这种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不会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消失,只是还是觉得实在很可怕,权势地位就那么诱人?甚至为了一己之私不惜伤害无辜的人……”她想起即便在现代,即便只是在她服务的医院,那样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都免不了发生一些阴暗的事情,心中一阵沮丧。她翻个身,仰面朝天躺着。 其实,不是不累的,虽然她总是说,她不怕搅合进去,但她也同样说过,她讨厌麻烦reads();。 只是,她知道,会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凤静熙一个人的问题。初见凤静熙,她觉得他是一个干净而沉默的人,受尽委屈却不曾心有怨恨,他一定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她对了,也错了。 凤静熙善良,但他并不傻。他终究是个皇子,还是一个才气纵横的皇子。他善良,却并不代表他不会玩弄权术、玩弄手段。 只是,她到底任性惯了,不知不觉就流露出自己的本性来,结果,不知道怎么就一步步走到这里。 她默默叹口气,她本是想让沈容容这个名字默默无闻地被人遗忘的。 这个时候,她其实有些烦恼自己行动比大脑快、本能比理智强的性格的。 只是,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瞥了一眼一旁躺着的凤静熙,她的心中极深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骚动在冒头。 她的任性,似乎也有他有意无意的放纵…… 凤静熙,放纵她不经意地任性,放任她流露锋芒,然后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一条与她初衷相悖的道路。 她开始偏离自己初时设置的轨道,却慢慢走近他的轨迹…… 他是无意的,还是有心为之…… 沈容容闭上眼睛,不能再继续深想下去。 不论怎么样,其实问题根源还是在自己身上。 自己做的事情,没一件是可以悄无声息的。前世嚣张强势惯了,陋习难改。 凤静熙沉默,黑暗中,只有从窗户流泻进来的月色朦胧,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鸾凤和鸣的帐顶,那样华丽的绣纹,却像一张张牙舞爪的血盆大口压顶而来,像这令人无法摆脱的皇家身份,纵有权力巅峰的辉煌,却肮脏冷酷得令人作呕。 他淡漠地低语:“人在皇家、身不由己。” 沈容容噗嗤一笑,她捏着他精致的耳垂,低声道:“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和你这句差不多。”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她能够感觉到,黑暗中,凤静熙秀挺的剑眉一定挑起了好看的弧度,她小声道:“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凤静熙低低笑了一阵。 然后,屋里变得十分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只微凉修长的手轻而牢固地握住沈容容的手,黑暗中,凤静熙的嗓音低而虚渺,隐约仿佛有一丝似有若无的不安,他低声道:“容容,你答应过,陪着我。” 沈容容几不可闻叹口气,轻轻回握住那一只手,让自己手心的温暖与那一只手心低凉的温度交叉,她轻轻说:“我爱你。” 两天后,沈容容终于知道凤静熙一直不肯种牛痘的原因。 那一天,因为府中发酵房里有一批新的青霉发酵成功,她带着四个丫头忙着青霉的收集,自从这四个人跟了她之后,她便让她们跟着自己学习青霉的培育与青霉素的制作。她们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在闷湿的发酵房里将青霉收集好,送到另外一间制作青霉素的房间,正打算完成脱水等工序。 陆翁堂忽然过来内宅禀告,说宫里的何公公奉皇上口谕宣她上朝。 沈容容从工作房出来,听了陆翁堂的话,皱起眉头,皇帝宣她上朝,而不是进宫。 她对四个丫头道:“嬛梅随我进宫,其他人继续工作。”陆翁堂简洁道:“我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让何公公稍等reads();。” 沈容容在长平的服侍下换上一身绣珍珠色梅花领的湖蓝烟纱宫装,颈间只戴了凤静熙送她的羊脂玉佩,用一套烟色绦子拴了,便再无其他缀饰。头发倒是梳了双环髻,只是也只用粉白的珍珠点缀着,连一只凤钗都没有带。 她带了嬛梅来到会客室,与何公公见礼。 何公公上一次在别苑便见过沈容容,对她的性情前后迥异,甚至连打扮风格都有所变化的事情也见怪不怪。何况,如今圣上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明,何公公这样深宫混成精的人儿,自然不会在沈容容面前流露出一丝不该流露的表情。他恭恭敬敬地请了沈容容上车,一路直奔皇城的金銮大殿。 只是,随着马车进宫的路上,何公公还是忍不住想刚刚在静王府,沈容容从内宅出来的刹那,她穿得几乎算是朴素,只是她一出现,那种光华耀眼的气质已经让周围有那样一个刹那沦为了背景一般,让人只能看得到她。 沈容容上了金銮殿才知道,种牛痘的事情已经在金銮殿上吵翻了天。 果然,有人拿牛痘来自“畜生”身上做起文章来,而且,人数还真是不少。 沈容容自然见识不到争论得白热化的时候,正反两方已经几乎忘记了争论的主题与初衷,双方变得以驳倒对方为使命,几乎斯文扫地,各种不吐脏字、拐弯抹角的骂人已经不够过瘾,连“竖子无知”、“混账败类”、“硕鼠之流”这样的词语都已经频频冒出来。 而她作为牛痘的真正开发者,自然被有心人揭露出来,于是,沈容容的种种劣迹被记起,幸而,她身上还有皇三子静王正妃这个头衔罩着,又是一介妇孺,总算只是被含蓄地提起,或者含沙射影。 金銮殿上,众臣吵成了一锅粥。 皇帝冷冷看着,在心里冷笑。吵架的更多只是无足轻重的卒子,背后的人一个都不出来,不过没关系。 皇帝不慌不忙点名。 于是,阵营渐渐成形。 几名皇子、安平侯府、定国公府、太医院、兵部是站在支持牛痘的阵营;反对的阵营,领头的是卫国公。 皇帝对这个结果有意外,也不意外。 只是,坐在高而孤冷的龙椅上,他低头看着殿中静立的凤静乾,他的二皇子,对于他站在支持的立场,他不能不承认,自己是有些意外的,只是他不消片刻便也约略猜测得出自己这个一贯阴沉的二儿子的心思。 皇帝有一刹那的感慨与欣慰,却也有深深的忧虑。 他看着殿中几个成年的儿子,不得不感到骄傲与失落,他的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他并不用像历代多少帝王那样,为自己是否能够有一个优秀的继承者而烦恼,只是,他却也注定要像历代多少帝王那样,为自己有太多优秀的儿子而彻夜难眠。 他的儿子每个都足够优秀,只是皇位却只有一个。 这个位子是天下最至极的诱惑。 皇帝只能低垂下眼睛。他选择了一条也许注定要被一些儿子怨恨的路,也是一条注定要对不起一些儿子的路。只是,这条路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因为他不只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皇帝。 此时,阵营已经被他逼得原形毕露,他心中也早有定夺,只是,他并不急,他气定神闲地等着。 争论因为皇帝将阵营划分出来而短暂地消停了片刻,只是,皇帝的沉默中,这样的争论又在有心人的策动下重新沸腾起来。直到凤静熙开口讲话。 第54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他的声音并不高,语气同平时一样,是他一贯淡漠孤冷的口气,他的话也十分言简意赅。 他只说了一句话,“启禀父皇,儿臣愿意以身试痘。” 他这一句话说出之后,没有人能够再说话。 每个人都用一种奇妙的目光看着他。 皇帝深深地看着静坐在殿中的三儿子,眼中流露出他心中的复杂情绪,甚至已经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这种情绪。 他对眼前这一幕早有预料,却痛恨这一幕的发生,也不能阻止这一幕的发生,甚至如果必要,他会促进这一幕的发生。 因为他是皇帝,他必须先看到这个国家,才能看到自己的儿女。 皇帝心中徘徊着深沉的倦累,面容与眼神却一如平日的冷漠与威严,他高高在上,一锤定音:“宣沈容容觐见。” 沈容容得知宣她觐见的原因后,十分平静。 她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主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专拉仇恨值,这里的人也不像她在现代看过的宫斗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那样头脑简单得动不动就被女主角牵着鼻子团团转。 她从没有天真地认为,种痘之事能够顺风顺水。 站在金銮殿上,沈容容落落大方地对皇帝行礼。她的气度雍容,仪态端雅,和过去的她也不同,像一朵月下的梨花,清丽高贵,沉静而美好。 不少人对她迥异于过往传言中的形象在心中惊诧万分。 皇帝免了她的大礼之后,开门见山问她:“牛痘防治天花的法子可是你的主意?” 沈容容从容道:“确是儿臣自杏林古籍中看到有这样的记载。点子的确是我出的,只是,若非有太医院诸位以及神医慕容先生的共同努力,这法子确实不能成功。” 皇帝看着她,淡淡地问:“牛痘之法,可是万无一失之策?” 沈容容摇摇头,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天下没有绝对的事。这些日子,太医院里,大家反复验证这个方法,也不过证明这个法子对绝大部分人有效而已。” 她的话音未落,立刻有一名年轻的服绯官员出列道:“皇上,静王妃进献防治天花之法,其心可嘉,只是,连她自己都承认,这个法子不一定可靠。皇上,这是事关黎民百姓生死之事,况牛痘乃取畜生之疾过至人身,太过悖逆常伦,对人的尊严是一种羞辱,若草率强行推广,且不论是否真正行之有效,百姓怕是未必能够接受,可能由此产生意想不到的恶果,还请皇上三思。” 沈容容看着这个年轻的官员,她并不能够从他身上的官袍看出他的等级,只是她总是明白,能够站在金銮殿上与皇帝面对面交流的人,必定官职不低。 她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客客气气地慢吞吞道:“牛身上来的又怎么了?能治病不就行啦?牛黄也是牛胆里面取出来的呐,你上火的时候,还不是要吃牛黄解毒丸剂?另外,你吃过的五谷杂粮、瓜果蔬菜还是粪便浇灌出来的呐,那你要不要……”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凤静熙重重地咳嗽起来,沈容容立刻识趣地闭嘴reads();。殿中的气氛也立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甚至有一两声反复隐忍不住的短促笑声冒了出来。 那绯服的年轻官员气得面红耳赤,却碍于她皇子妃的身份不能说什么,他结舌了半晌,对高高在上的皇帝拱手咬牙道:“请皇上圣裁。” 皇帝并不喜欢沈容容,只是,这一刻,他却觉得沈容容格外可爱,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若老三有个万一,你便替他殉葬,如此,你可还敢替他种痘?” 沈容容从容道:“敢。” “你自己是否种了牛痘?” “种了。” 皇帝点点头:“替老三种痘。” 沈容容得了皇帝的命令,也没有废话,就在金銮殿上,用烈酒消毒双手后,自太医院胡院使找来的一位染了牛痘的饲牛人手背上的疱疹里取了淡黄色的脓浆,接种到凤静熙手臂上被她用刀划开的创口中。 沈容容手法娴熟利落地完成一切工作后,对皇帝恭敬地道:“儿臣已经替殿下种了牛痘,七日内殿下可能会有轻微不适,也可能没有。七日后,可以让殿下接触任何天花病人。” 说完,沈容容福了一福,准备等着皇帝让她退出金銮殿。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太子忽然向前走出一步,对皇帝拱手道:“父皇,儿臣相信三弟妹与慕容先生及太医院众位,愿意在公开场合种痘,缓解民心焦虑,助牛痘推广一臂之力。” 凤静乾也上前一步,不紧不慢道:“儿臣愿在兵营众将士面前种痘,以为表率。” 皇帝点点头:“准奏。” 这个时候,凤静熙忽然开口道:“父皇。” 凤静熙从来在朝堂之上极少说话,今日大殿内争论的重臣唇枪舌战几乎打破头,他也不过只说了一句臣愿以身试痘。所以,当他再次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凤静熙淡淡道:“儿臣的妻子沈容容精通岐黄且已率先以身试痘,为协助推广牛痘,与救助患病百姓,她曾言,愿亲自与太医前往疫区进行救治。此举一可安抚民心、宣我皇家恩泽,二可增加百姓种痘信心,降低抵触情绪。” 凤静熙此话一出,满朝静默片刻。 皇帝的目光刀子一样落到沈容容身上:“沈氏,静熙此言可属实?” 沈容容垂下眼睛,跪在大殿中央,静默中,只听到她轻轻道:“属实。” 皇帝深深看着她,半晌,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视殿中的重臣一眼,淡而威严地慢慢说道:“传朕口谕,自明日起,开始全力推广牛痘。”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宠辱不惊的沈容容,淡淡道:“静王妃沈沈氏今日起,入太医院为从八品女医正,明日一早率太医院疫科御医,前往皇都近郊救治感染天花之人,你可愿意?” 皇帝话音一落,凤静熙与凤静祈立刻脸色微变,只是,二人却什么都没有说。 沈容容恭敬地回答道:“儿臣遵旨。” 皇帝深深看着沈容容,却没法从她眼中找到半丝不满,他满意地点点头:“下去好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去吧reads();。” 沈容容又道了声“遵旨”,便先行离开了金銮殿。 她离开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背后有无数的眼睛,那里面,她不知道有没有那个人的目光。 她挺直背脊,骄傲自信地走出去,她一步步走下金銮大殿前高而深长的雕栏白玉长阶。 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沈容容看着依旧遥远的宫门,她微微仰起头看看天空,天上的日头马上移动到正中,她淡淡一笑,眼底却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 这一天晚上,凤静熙很晚才回府。 沈容容已经收拾好准备明天出门的一切。 她与凤静熙在三苦阁的寝室,静默相对。 半晌,凤静熙轻轻道:“你不会有事。” 沈容容看着身穿王爷朝服的凤静熙,他坐在轮椅中,身上一袭五爪盘龙锦绣如意祥云纹白色官服,头上发髻以羊脂玉冠绾住,他看起来俊美,并且冰冷。她忽然浅浅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凤静熙沉默,他抿抿唇,语气低凉淡淡道:“我已向父皇请旨,皇都这一次的天花瘟疫,由我负责处置。明日我会随你一同前往皇都近郊的疫区。” 沈容容淡淡一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可有一步在你算计之外?” 凤静熙淡淡道:“无。” 沈容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静静地道:“我最近一直没有看到陈林。”那个在凤静熙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人。 凤静熙淡淡道:“我将他杖毙了。” 沈容容眉心微跳,静静地问:“为什么?” 凤静熙冷漠地说了一个词:“手术。” 沈容容立刻想起,手术前,她忽然被召进宫。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陈林。 陈林是一个内奸,他是皇帝的人,只是,他从凤静熙一出生,便一直在他身边伺候。 沈容容静静道:“你不是说,皇帝的人不用担心?” 凤静熙冷淡道:“他知道,他有该说和不该说两种话。” 沈容容沉默,半晌,她忽然笑笑:“凤静熙。” 凤静熙垂着眼睛,不说话,等她开口。 沈容容轻描淡写道:“事不过三。”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淡淡道:“今晚我没空伺候你,你睡书房还是我睡书房?” 凤静熙静静道:“你好好休息。”说完,凤静熙转动轮椅,静静退出寝室。 沈容容平静地沐浴,换了睡衣,她静静躺在床上。 第一次,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凤静熙是一个皇子。 她在心里默默地背《东昭人物志》上的“静王纪”。她翻来覆去默诵数遍,通篇找不到一个善字。 她苦笑,自始至终,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任性妄为将自己推到众人面前。 第55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番外1, 府里游泳池建好之后,沈容容自己先去玩了一个够。 她让女红最好的嬛梅替自己做了一件游泳衣?淙凰嗽谙执钭钭钇胀ù笾诨目钍剑瑡置匪得髯鞣ǖ氖焙颍瑡置芬丫叩昧骋窝谎,葖置氛谡谘谘谀米抛龊玫挠斡疽赂源┑氖焙颍蘸脣O竹正在帮她整理医书。 沈容容大大方方换上游泳衣,站到铜镜前看效果,她摸摸服帖在身上的轻滑绸布,贴身又舒服,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松紧,但也正是因为没有松紧,必须做得极合身,于是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段衬得更加玲珑袅娜。 沈容容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想,回头再跳一段艳舞,不知道能不能迷得凤静熙喷鼻血……她搓搓下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好像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那个那个过……她怎么会犯下这么重大的错误呢?! 她是医生,自然知道,凤静熙虽然身子不好,腿也不方便,可是,他绝对是个男人! 只是,除了他受伤重病那段日子,他们居然一直纯洁无暇地同床共枕到今天……天下还有比她沈容容更亏的人吗?……简直亏大啦! 沈容容想到这里,对着镜子里自己骄人的小身段儿,血脉喷张地露出一个色眯眯的笑容。 有钱人总是有更广阔的j□j环境! 对于一块摆在面前的上等美味,有条件要吃,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吃! “王妃……” 尴尬的呼唤终于唤回野狼的神智。沈容容下意识抹抹嘴角,回头看到一脸通红的两个丫头,第一次见到这件衣服的婳竹甚至已经说不出话来。 沈容容得意地想,连女人都被她迷成这样,迷男人一定不在话下。 她立刻跑去游泳池里小试了一把。嬛梅原本还不知道她做这件衣服……如果可以称之为衣服的东西是要做什么,当她跟着王妃到那据说叫游泳房的屋子,看着王妃大喇喇脱掉衣裙,换上那件据说叫泳衣的衣服,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之后,居然一头扎进池水里。 嬛梅目瞪口呆,幸好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人,只错愕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她立刻冲到窗子边打了一个隐哨,很快,凤静熙给沈容容的四个婢女全部到齐,这个时候,漪兰已经带着她们将开着的窗子全部关上。 沈容容默默站在水池中央,看着她们四个人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无言半晌:“在王府里应该不会有人偷窥我的reads();。” 四个丫头谁都没有放松戒备的意思。 沈容容索性放弃劝她们,高高兴兴在游泳池里玩个痛快。 晚上,凤静熙一回府就得了消息。 彼时,他正在书房练字,听了漪兰的话,头也没抬,淡淡地问:“漪兰,我说过让你们四个去做什么吗?” 漪兰低声道:“殿下让我们四人去侍奉王妃、尽忠王妃。” 凤静熙淡淡道:“再说一遍。” 漪兰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恭敬地对凤静熙叩了一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凤静熙放下笔,抬起头看着她:“漪兰,你记住,我让你们去跟着容容,并不是让你们去监视她。” 漪兰轻声道:“殿下,奴婢并非告密,王妃是极好的,只是,有时候会比较……,”她斟酌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只得涨红了脸道:“请殿下劝劝王妃,那种衣服……实在是,实在是……穿不得!” 凤静熙奇怪地看了漪兰快要滴血的脸一眼,沉吟了一下,淡定道:“我记下这个事了,你去吧。” 漪兰立刻施了一礼,逃一样离开了书房。 凤静熙沉吟了片刻,他对着窗外淡淡道:“萧凉。” 萧凉影子一样无声滑入书房:“殿下。” 凤静熙问道:“下午内宅有事?” 没想到,萧凉立刻跪在地上:“属下失职。” 凤静熙挑眉。 萧凉为难道:“今日下午,漪兰忽然传来消息,让属下将内宅暗卫全部撤出。直到大约两个时辰后,才重新传了消息放暗卫回内宅。” 凤静熙眉尾又挑高了些许,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何时倒成了漪兰的下属。” 萧凉一脸尴尬:“殿下,事关王妃殿下的清誉,属下……属下等下便自去戒院领罚。”他想到下午去找漪兰理论,让漪兰解释为何将暗卫突然都轰出内宅。 漪兰冷冷道:“王妃下午有事,不得窥视。” 萧凉冷冷道:“当初连王妃替王爷手术,都不曾撤出暗卫。” 漪兰冷冷道:“总之,不得我信儿,谁也别想进来。” 萧凉寸步不让:“静王府有多少钉子你不比我清楚?暗卫撤出内宅,你可思量过殿下的安危?”两人一为女卫之首,一为男卫之首。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受的是死士的教育,更是真正从刀光剑影的血腥中走来,谁都不会让谁。 漪兰涨红了脸:“安危重要,难道名节便不重要?!” 萧凉皱起浓眉:“你说什么呢?” “总之,我有我的考量。” “我也有我的立场。”萧凉依旧寸步不让:“身为殿下的死士,岂能对不起殿下。” “冒犯了王妃,你们更对不起殿下!”说完这一句,漪兰似乎遇到十分棘手之事,竟然鲜有地露出些许烦躁的表情,不耐道:“赶紧滚出去reads();。” 萧凉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漪兰:“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何曾做过冒犯王妃的事?” 漪兰烦躁道;“你们如今不退出去,便是冒犯!” 萧凉冷冷地看着她:“恕难从命。” 漪兰被他逼迫得急了,大怒:“王妃殿下在光着身子游泳,就算你们一个个都离得远远的,到底还是在内宅,说出去,王妃还要不要脸面,殿下还要不要脸面?!” 萧凉面色立刻变得极难看,二话不说,立刻撤人。 他一双浓眉皱得死紧,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凤静熙难得看到一贯冷静的萧凉竟然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淡淡道:“领罚就免了,你先下去吧。” 萧凉拱了拱手,下去之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多了一句嘴,他对凤静熙尴尬道:“殿下,还请劝劝王妃殿下莫要为难属下。” 凤静熙摆摆手。萧凉一如来时无声无息自书房消失。 晚上,凤静熙沐浴之后,靠在贵妃榻上,任沈容容替自己擦头发。 沈容容看他居然没有和往常一样看书,忍不住奇怪道:“你的棋谱看完了?” “没有。”凤静熙动一动身体,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慎重地思考了一下,他示意沈容容先不要擦了,他拍拍自己在榻上空出的位置,说道:“来,我们说说话。” 沈容容看他头发已经被自己擦得半干,便放下棉巾,笑盈盈在他腿边盘腿坐下:“怎么啦?” 凤静熙笑笑:“你下午欺负漪兰和萧凉他们了?” 沈容容一听就明白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们找你诉苦啦?” 凤静熙淡淡道:“说得含含糊糊,只是让我劝劝你。” 沈容容听了笑得差点从贵妃榻上跌下去,这一次,凤静熙终于有足够的力量拉了她一把。 沈容容笑得爽朗:“我下午游泳时候,穿的游泳衣把漪兰吓到了,她一怒之下,便只好去找萧统领的麻烦。” 凤静熙挑挑眉:“游泳衣?” 沈容容立刻献宝地取出来,在屏风后面换上,得意洋洋出来秀给凤静熙看。 几乎贴着她身体曲线来包裹的那一层薄绸布料上有晕染得如烟如霞的色彩。 凤静熙默默看着她j□j出来的修长*与藕节一样白暂的玉臂,目光落在她纤细颈下那一片美好…… 沈容容轻盈得像一只蝴蝶,慢慢走到他面前。 他垂下眼,静静道:“容容。” “夫君?”沈容容风情万种地欺近他,抬起修长的*,坐到他的身边,像一只妩媚的狐妖。 凤静熙微敛长睫,漫不经心道:“一个下午,萧凉手里的暗卫全部撤出内宅。” “是吗。”沈容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似麝。 凤静熙淡淡道:“你一个下午都这样在游泳室?” “差不多吧reads();。” 凤静熙淡淡道:“换一件。” “为什么?”沈容容瞪大眼睛。 “这件衣服不好看。” “……凤静熙,你摸哪儿呢。” “摸这儿呢。” 过了一会儿,沈容容含含糊糊道:“熄了烛火好不好。” “管他呢。”凤静熙漫不经心道。 “……有道理。来吧!” 隔天,沈容容烦恼地找来嬛梅:“嬛梅,那件游泳衣,再替我做一件。” 嬛梅尴尬地看她一眼,小声说:“殿下已经交代我了,让我替您再做一件……” 沈容容的脸红得要滴血。她面无表情拿出另外一张图给嬛梅:“照着这个做吧。” 嬛梅看了总算松了一口气,那图样上的衣服,虽依旧没有袖子,只是领口严实了许多,下面还有短短的裙摆。 晚上,就寝的时候,沈容容拿着一条软卷尺在凤静熙的腰间量来量去。 凤静熙正在看军报,漫不经心看她一眼道:“容容,你不是对女红不感兴趣?” 沈容容叹口气:“这种贴身的东西,总不好让嬛梅来做。幸好,只要我虽然绣的鸳鸯像鸭子,缝针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好歹也是外科手术医生,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 凤静熙笑笑:“不好的,我是不用的。” 沈容容瞥他一眼:“这是给你做的游泳裤,你身子不好,游泳可以帮你健体强身,这么贴身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麻烦冯姨。” 凤静熙垂下眼睛,没说话。 隔天,沈容容送凤静熙上朝后,回到屋里,开始认真地替凤静熙做游泳裤。 几个丫鬟看到她居然坐在拔步床上做针线活,简直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 她们不约而同想起上一次沈容容叫着学绣花的事情,她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学绣鸳鸯,只是扎得两只手像筛子,也不过绣出一只不伦不类的小鸡。 漪竹对嬛梅使个眼色,嬛梅立刻意会,走上前来,问沈容容:“王妃,您要做什么?嬛梅替您做。” 沈容容笑道:“不用,给静熙贴身穿的东西,不合适给你做,挺简单的,我自己来就行。” 嬛梅眼皮跳了跳,压抑着不安的感觉,含蓄地提醒道:“王妃,殿下一贯只穿冯绣娘的手艺。”冯绣娘是府里的老人,据说当年是侍奉凤静熙母妃的嬷嬷,凤静熙自幼便只穿她做的衣服。他的母妃便将冯绣娘给了他使唤。后来,凤静熙封王离宫建府,便将她也带了出来,平日里,她只替凤静熙做衣服,并且带带了两个徒弟,也只是怕有一天自己老了,得有人接上手艺替凤静熙做衣。 沈容容漫不经心道:“放心,这不是平日穿的。” 嬛梅听了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上一次沈容容将那一张暴露的游泳衣图样给自己时,似乎也说了这样一句。 嬛梅还要说什么,善菊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聪明地闭嘴了。 王妃与殿下之间的事情,哪有她们做下人插嘴的余地reads();。 沈容容手脚很快,她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用极好极柔软舒服的绸缎做了一条平角短裤一样的游泳裤。 她看着自己的努力成果,十分得意。 只是,凤静熙这一晚却没有回房睡觉,他甚至没有回府吃晚膳。 他只让常德传了口信给沈容容,这几日西北战事吃紧,他同贤王凤静乾要议事。 沈容容没当回事,只让常德将晚膳送去外书房,并要常德好好伺候凤静熙休息。 第二天,凤静熙还是没有回内宅,理由和头一天差不多。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全部这样。 直到第七天,沈容容终于琢磨过味儿来,她气势汹汹找到外书房去。 太子与贤王居然都在。 沈容容和他们随意见了个礼,客客气气问候了太子妃和贤王妃,然后贤淑地柔声对凤静熙道:“今日,我等你一起晚膳可好?”说完,笑眯眯地看着凤静熙。 凤静熙从容道:“好。” 沈容容对他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了。 晚上,凤静熙一进门,沈容容便笑吟吟道:“好久不见。” 凤静熙苦笑。 晚膳是沈容容亲自下厨,色香味俱全兼具养生补身,只是凤静熙却有些食不知味。 沈容容看在眼里,心里笑得打跌。 一直到临睡前,凤静熙沐浴之后,推着轮椅出来。 沈容容拿着那条游泳短裤递给他:“你试试看可合身。” 凤静熙垂下眼睛:“不必了。” 沈容容拉住他打算转开的轮椅,扶着他上床,在他身后垫上舒服的迎枕。 她认真对他说:“静熙,你先天不足,腿也不能行走过度,我虽然能帮你做些被动运动,终究不如你自己活动开筋骨更加有益你的健康。”她撩起他的裤管,灵巧的手指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他凹陷弯曲的足踝。她捏得十分小心,只是,骨头上阵阵的刺痛仍旧让凤静熙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容容轻轻道:“在我们那个时代,许多腿上有残疾的人都会选择游泳来锻炼身体,因为可以活动筋骨,又可以借助水流特殊的流动性来进行按摩。” 她抬起头,用柔软的目光望着他,轻声道:“我想你好好的,不灾不病,健健康康陪我过一辈子。” 凤静熙沉默,片刻之后,面无表情道:“我穿着中衣下水即可。” 沈容容摇摇头:“中衣虽薄,可下到水里后,会黏在身上,影响活动。你的腿本就没有什么力气,这样可能会有危险。” 凤静熙沉默了好半天,苦笑道:“我总是说不过你,对不对?” 沈容容笑得甜甜蜜蜜的,给他一个香喷喷、热情情的吻:“你最好了。” 凤静熙翻身压住她:“是么……” 夜已经很浓,红烛香罗帐,是属于情人的。 番外2: 很多年,凤静熙一直保持着游泳的习惯reads();。 即便那一年。 那一年,他们终于久别重逢。 沈容容知道,凤静熙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她同样过得也不好,只是,凤静熙这样的身体,走那样遥远与艰难的路,走到她的身边,虽然他什么也不说,她却知道,是她不好。在爱情这一条路上,所有人都以为她更勇敢,只是,她冲得快、退得也快,他却一直默默的,不论如何辛苦都努力走下去,即便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还在往前走,往她的身边走。 当她终于体会到他的爱情,他却已经性命垂危。早年精心的调养,好不容易养回的那一点本就薄弱的底子也被消耗殆尽。若非他一贯倔强,怕也就……他休养了好久,却还是大不如前。当她终于随他回去皇都,那时候凤静熙的身体已经极度衰弱。沈容容到很老很老的时候,都一直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躺在马车里,她守在他的身边,拉着他枯瘦的手,却没有勇气说一句“你不会有事的。” 也是因为那样痛楚的记忆太过深刻,后来,她再也没办法离开他的身边,他上朝,她送他;他下朝,她接他;他出门,她跟着;他病了,她守着。终其一生,她信守那一日他重伤躺在床上时她的承诺,永不分离。 她已经做好他必须一辈子躺在床上的心理准备,只是,他却凭着自己的力量重新坐了起来、站了起来,从只能靠着到可以坐在轮椅里,到可以站起来,可以重新用拐杖走路。 这一次,他虽然身上没有中蛊毒,他从躺在床上到重新可以扶着拐杖走路,却比她初见他那时花费了更多的力量。 记得他重新提出想要游泳的时候,她甚至不敢同意。 凤静熙握着她的手说:“你会陪着我,对不对?所以,我可以好起来,我能重新做到,然后陪你长长久久。” 她抱着他下水。 他比她高出一头多,却轻得她毫不费力就可以抱起来。 池水刚刚没到他的胸口,他便脸色苍白,重重地喘息起来,让她不得不立刻将他扶到更浅的地方坐下。 他们坐下的时候,他的腿轻飘飘地在水中晃动,连他原本可以走路的右腿,也已经瘦得厉害,关节僵硬,使不上力气。 沈容容扶着凤静熙靠在自己身上,池水温温的,他的体温却低冷单薄。 她看着他的腿,眼中汩汩流出汹涌的泪水。 凤静熙伸出手,轻轻覆住她的眼睛:“别看了,很丑。” 她摇头,紧紧握住他的手,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双腿,看着池水里,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轻轻说:“我要看清楚,然后记住一辈子,再不要让自己重蹈覆辙。” 凤静熙垂下眼睛,轻轻说:“我会好起来的。” 沈容容点点头,她抹去自己的眼泪,对他露出一个极盛的笑容:“我陪你。” 她扶着他慢慢起来,重新往池水深处走,让他搂着自己的脖颈,随着水波的荡漾慢慢浮起身体,随波逐流。 温柔和暖的流水里,不知道是谁先亲吻了谁,他们缠绵着,分别许久之后重新回到彼此的怀抱,回到彼此的身体里。 她温柔地拥抱着他,让他在自己的身体里释放,让血色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我爱你,生死不离。” 第 56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她想起他为她写的那一本详细记录几乎全部重要皇族权贵底细的册子。 她想起,他确实同她说过,他不是一个好人。 她当时说什么, 她请他帮助她学习勾心斗角。 沈容容静静地闭上眼睛,凤静熙没有撒谎,是她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隔天,沈容容起个大早,收拾打理好自己,因为要去疫区,她让丫鬟找了几身朴素的棉布衣裙,今日,她便直接取了其中一件湖绿色的穿上,头上也只简单地用珊瑚发簪绾了一个团髻,她坐在桌子前吃长平送来的早膳。 长平一直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却一句话都不说。 昨夜是长平伺候守夜,她自然知道,凤静熙没有留宿寝室。 只是,她却不敢问。 沈容容吃过早膳,从容地对她说:“去看看王爷准备好了没有。” 长平连忙应了,立刻跑出去,不多时又气喘吁吁转回来,对她道:“殿下已经在府门外的马车上等您。” 到了府门,就见马车已经停在门口。 沈容容指挥下人将一些药品和自己的东西搬上拉行李的马车。 慕容黄芪见了她,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知己,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沈容容撩眼盯了他一眼,冷淡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少瞎搀和。” 慕容黄芪苦着脸,小声道:“快凌晨的时候,因殿下心疾发作又呕了血,常德把我请去外院书房,我才知道殿下宿在了那里。”自他来第一天就见着这对夫妻亲亲密密的,如今又是分居、又是吐血,傻子也知道俩人闹别扭了。 “那又怎么样。” 慕容黄芪见她仍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瞥了一眼马车紧闭的厢门,压低声音道:“知己,咱们都是内行人,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殿下的身子如今也只是看着还好罢了,依我的意思,就该再好好养个三年五载。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自然没什么多嘴的份儿,爱情嘛,我慕容黄芪也不是没经历过,只是,慧极必伤,殿下那个人心思重,如今身骨刚有点气色,你可别穷折腾。” 沈容容听说凤静熙呕了血时,心里已经软了几分,只是仍嘴硬道:“要是老让着他,他就该得寸进尺啦!”逆天修行记 慕容黄芪叹口气,心有戚戚焉地说了一句颇有意义的话:“爱之深,让之切嘛。” 沈容容上了马车就看到凤静熙,凤静熙原本正靠在软榻上看医署送来的疫区汇报,见她进来,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沈容容也看着他reads();。 凤静熙的脸色很憔悴,眼底泛着淡淡的青灰,他目光平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马车慢慢行驶起来,车轮辘辘转动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车厢里。 凤静熙忽然俯□子,从软榻下面拉出一只青花瓷罐,剧烈地呕吐起来。 沈容容扶着他,等他终于什么都吐不出来,开始呕出淡淡的苦液,她用棉巾替他轻轻擦了嘴角,递给他一杯温水。 凤静熙漱了口,任沈容容扶着自己靠回到软榻上。 沈容容默默将瓷罐收拾好,从五斗柜里取出梅花香饼放进熏炉中燃上,又打开车窗,让车厢里淡淡的酸腐味道散开。 她重新坐回凤静熙的身边,见他闭着眼睛靠在迎枕上,脸色十分苍白,她打算从柜子里取出薄毯替他的腿盖上,只是,她刚一起身,裙裾一角便被人拽住。 凤静熙立刻睁开眼睛看着她。 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沈容容的心立刻软得一塌糊涂。 她叹口气,轻声说:“我替你取条毯子盖上。” 凤静熙这才慢慢松开手,目光却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打转。 等她替他的腿盖上薄毯,重新坐回自己身边,他又垂下眼睛,一句话不说。 沈容容叹口气,连最后那一点戾气都化成了一团浆糊。 她敲敲他的肩膀:“凤静熙,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凤静熙抬起长长的睫毛看她一眼,他拿过刚刚看的那一份疫报递给她,淡淡道:“这是这几日从疫区送回来的疫报,我让人撰了一份给慕容黄芪,你也看看。目前,皇都近郊已经有四个村子出现疫情,情况紧急,到了之后,你与慕容黄芪和医署的太医就必须立刻分别前往疫区。我会在禁军的临时大营,有事情记得传信回来。”说到这里,凤静熙忽然掩口低咳了一阵,才继续低声说:“如今疫病蔓延已有一段时间,疫区百姓情绪不稳,你要自己注意安全,莫要一心只顾着治病救人,那四个丫头,不要让她们离开你身边。”逆天桃花运 沈容容叹口气:“凤静熙,昨天是我反应有些过激,我向你道歉。只是,你能不能以后有什么事情先跟我说一下再做决定?至少和我有关的事情,总要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凤静熙沉默,半晌,他抿抿唇,低声道:“我做不到。” 沈容容眉头一跳,火气立刻就窜上来,老子已经跟你低声下气,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本想这样同他说,只是不等她开口,凤静熙抬起头,目光显得十分遥远,他淡漠一笑,轻轻重复道:“容容,我真的做不到。” 沈容容怔住,她愣愣看着凤静熙那张年轻俊秀,却消瘦憔悴的面容,他那双如揽九天星河的眼睛淡漠而平静,却令她无端心痛。 她看着他低声问:“因为你是一个皇子?” 凤静熙垂下眼睫,安静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淡淡道:“因为我是凤静熙。” 沈容容低垂下头,沉默不语半晌,轻轻说:“我原本以为你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所以,才会在别苑被囚禁那么久还不曾被解救出去。 只是,后来,她却发现,皇帝对他虽然冷漠,却又似乎格外在意。 凤静熙摇摇头,眼中涌出倦意,他恹恹地靠回迎枕上:“受不受宠又有什么区别reads();。”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枯瘦的双腿,眼底终于不再掩饰那一份深掩的厌弃:“我不过是个还有些价值的废人罢了。” 沈容容心头忽然刀割一样地痛了一下。 她摇摇头,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不要这样说。” 凤静熙慢慢抽回手,他抬起头,目光变得疏离,淡淡道:“你若不愿,我想法子放你自由。” 沈容容摇摇头,她重新拉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轻轻说:“凤静熙,我不知道我行不行。昨天……我实在有些接受不了,那种j□j控一般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我们之间的差异似乎有些超过了我的想象,仿佛……被玩弄于鼓掌……” 凤静熙皱眉:“我并无此意。” 沈容容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我确实会有这种感觉。”他们之间的差异太大,是性格差异、经历差异,也是人生观的差异,甚至是两个不同世界文化的碰撞。荣耀救世主 她看他一眼,垂下睫毛,轻声说:“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不想离开你。” 凤静熙低垂着眼睛,淡淡道:“这样的事情,以后也许还会再发生。” 沈容容苦笑:“我现在好像知道了。可是,至少现在,我觉得我不想离开你。” 凤静熙沉默半晌,低声说:“只是,你也不愿意再靠近我。” 沈容容沉默,她慢慢脱下鞋子,爬上凤静熙的软榻。 凤静熙立刻将她搂进怀里。 纵然空间宽敞,这终究是一辆马车,锦榻比普通的要窄很多,两个人一起躺着,就显得挤了很多。 沈容容回搂住凤静熙,在他腰间的位置,很容易就找到箭伤留下疤痕的位置。凤静熙身体不好,虽然盛夏,他的衣服却比常人厚了些许,隔着柔软华贵的衣料,沈容容虽然无法摸到那块疤痕,却一直记得那只箭被自己j□j时,喷出的那一道血箭。 这个人当时重伤在身,整整半个身体不能动弹,却在乱箭之中替自己挡了一箭,还因此引发了蛊毒,整整痛了七日,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沈容容闭上眼睛将自己滚热的唇贴在凤静熙冰冷的淡色唇上,很快,她的牙齿被灵活的舌头撬开,两个人有些疯狂地吻着对方,手将彼此的腰、彼此的颈、彼此的身体紧紧靠近对方,仿佛要把彼此变成一个人。 直到两个人都快要窒息,他们重重喘息着分开。 沈容容枕在凤静熙的肩窝,轻轻说:“给我点时间。”她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可她现在还不想和他分开。 凤静熙垂下眼睛,轻轻道:“好。” 沈容容听了,立刻又露出高高兴兴的笑容。虽然未来看起来有点复杂,只是,大家有了一个共识,这是一个好开端,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沈容容觉得很高兴。她一高兴就容易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就像她一生气就容易忽略开心的事情。幸好,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又勇敢,是自己的错,就立刻道歉。所以,沈容容大部分时候,生活得都是快快乐乐。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特别是和凤静熙这样一个自幼生活在风诡云涌的宫廷中,有极多沉痛过往,早已习惯无法依靠任何人,不能够相信任何人、任何事的人在一起。初时,她也许被他这样与自己迥异的人吸引,为他的才华人品倾倒,时间久了,这样的差异就渐渐成了束缚。如果想继续在一起,就需要付出十分惨痛的代价,后来的日子,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 57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只是,如今,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沈容容根本没有意识。 凤静熙却想到了。 他静静看着怀中女子没心没肺的笑容。 他知道,她和自己极不同。她的心,比他的干净,并且自由得多、勇敢得多。 她看起来像一朵娇贵的兰花,骨子里却是一只自由的鹰,想怎样飞,就怎样飞。他却早就没有了翅膀。 他……要抓不住她了是么…… 他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腿,那双腿,扭曲,丑陋,甚至于两条腿不一样长,甚至于他的两只脚都不一样大,盛夏的天气里依旧要盖着毯子,是为了保暖,更是为了遮丑。只是深沉的疼痛像躲在阴影里的毒蛇,日夜嚼噬他。而他的心,也许比他的腿还要丑陋、令人作呕。 她大大咧咧,却也冰雪聪明。 终有一天,她会发现。 如果,他还有一点良心,他应该让她离开自己身边,让她自由。 如果,他希望在她心中留下最好的印象,他更应该让她离开,让她走得远远的。 只是,在他来得及后悔之前,她已经让他泥足深陷、无力自拔。 凤静熙闭上眼睛,咽下喉头涌出的猩甜,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女子,却没有勇气去看她的笑容和眼睛。 他撒了谎。 他放不开手……他不会放手reads();。 凤静熙一行到达围禁疫区的禁军临时大营时,已经傍晚。 禁军左右两神策军总统领霍纲是一个刚硬的老将军,白发、短髯,他站在军营门口迎接凤静熙。 下车前,沈容容亲手为凤静熙披上一件薄披风,让侍卫将他抱下马车安置在轮椅上,她紧随在后面,立刻将薄毯覆盖到他的腿上。 总裁大人,太冷血! 凤静熙替他们介绍:“容容,见过霍将军。” 沈容容上前施了一礼:“见过霍将军。” 霍纲对她还了一礼,便与凤静熙直入正题道:“多谢殿下,自种痘之后,将士便再没有染病。” 凤静熙摆摆手道:“牛痘是容容想出的法子。” 霍纲听了,立刻要对沈容容大礼参拜,被沈容容一把揽住:“老将军,使不得。” 凤静熙又问:“军中将士可有染病之人?” 霍纲苦笑道:“种痘之前有七人染病,现在都走了。” 沈容容插嘴道:“不知这四人是就地掩埋还是?” 霍刚道:“火葬。” 凤静熙问道:“目前疫区的情况如何?” 霍纲道:“天花传染很快,村里人越来越骚动,自前日,已经有人开始试图冲击禁军,被我们压了回去。”说道这里,便是经历沙场的老将军也流露出一丝不忍。那些捧着儿女,乞求放孩子一条生路的声音像是手持利剑的梦魇,能够刺痛人的心。 他摇摇头:“疫区被围住多日,目前缺医少粮。” 凤静熙道:“药品和粮食随后就到。”出发之前,他已经派人去户部找凤静逸调运储粮,并要求京兆府配合太医院及医署安排药品运送。 沈容容果断对凤静熙道:“我们马上去疫区。”事不宜迟。 凤静熙道:“等等。”他对霍纲道:“霍将军,我要知道这四个疫区的分布。” 霍纲领着二人前往自己的大帐,帐中木案之上摆着一副地图,霍纲将四个染疫村落的位置指给凤静熙看。 凤静熙简略看过地图,敛睫沉吟片刻,果断指着图中一点道:“两天内,将染病之人全部送至皇家别苑东南的英华园。容容,你们兵分五路,一路去英华园,另外四路前往各村给村民接种牛痘。”旧爱总裁求上位 沈容容道:“我去找其他大夫商量人手分配。”说完,对凤静熙点点头离开营帐。 等沈容容离开,霍纲才皱着眉头,一脸凝重地同凤静熙说:“殿下,您准备……” 凤静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说话。 霍纲目光一颤:“殿下……” 凤静熙淡淡道:“去做准备吧。” 霍纲脸变得十分苍白,却什么也没有说,对他拱拱手,退了出去。 沈容容等人商量人手分配的时候,出了分歧。慕容黄芪与疫科的两个大医正都不同意沈容容进英华园。 沈容容恼火道:“新的治疗方法是我提供的,到底你们更清楚还是我更清楚?”她查阅了太医院的医案,以往治疗天花的法子实在陈旧又迷信,只单单一项不许天花病人见风就是扯淡reads();!所以,在泰医院试验牛痘期间,她就同慕容黄芪及疫科医正交流过看法,制定了新的治疗方案。 她坚持:“我去英华园。” 慕容黄芪还要说什么,就见常德过来传信,让他们去营帐见凤静熙。 几人一进营帐,凤静熙便开门见山道:“容容必须去疫区主持种痘。” 沈容容皱起眉头,她并没有像反驳其他人那样激烈地反驳凤静熙,因为她知道,凤静熙一贯做事一定是有他的考量。 她问道:“为什么我必须去主持?此次来的每个大夫都会。” 凤静熙言简意赅解释道:“你是父皇的特使,除了要治病救人,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是替父皇昭恩天下。” 一句话,沈容容就全明白了,只是,她有些不甘心。种痘很容易,但是染病的人病情复杂,更难医治。 她还要说什么,凤静熙忽然对其他人说道:“就找我说的意思办,你们去准备吧。我同王妃有话说。” 其他人对凤静熙拱拱手便告退出去。王者征途 营帐里只剩下凤静熙与沈容容二人。 凤静熙直言道:“容容,你必须扬名天下。” 沈容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她皱皱眉,还要说什么,凤静熙摇摇头,疲惫地靠近轮椅里,他闭着眼睛,低声道:“我已尽量将事情与你说明白,你莫要难为我。” 沈容容立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记得她的不满。虽然他说他做不到,但他还是同她解释自己的意思,而不是一味先斩后奏。 她上前几步,蹲跪在凤静熙的轮椅旁,握住他冰冷清瘦的手,轻声道:“谢谢你。” 凤静熙摇摇头,淡漠道:“下一次未必可以。” 沈容容轻轻道:“我明白,但我看到你的改变。谢谢你尊重我。” 凤静熙低头注视着她,握住她的手:“那就听话。” 沈容容叹口气:“好。这次,我听你的。” 她弯腰替他将半滑落的毯子捡起来,重新替他掩好,轻轻道:“你好好照顾自己。” 凤静熙问她:“我送你的玉牌可还在?” 沈容容自领口拉出烟色的绦子,下面悬着那枚羊脂玉牌:“在。”自他送给她那日起,她便一直带着,日夜不曾离身。 她轻轻道:“凤静熙,我们不吵架了。我没事,你别担心,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她低头亲吻他低冷的嘴唇。 “容容……”凤静熙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在她疑惑的表情中,轻轻叮嘱道:“染疫的人情绪容易过激,你保护好自己。” 沈容容点点头表示知道。 这个时候,帐外,慕容黄芪隔着帐子道;“知己,该出发了。” 沈容容又亲了凤静熙一下,头也不回地出了帐门。 第 58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植种牛痘一事,在疫区被接纳得十分容易。 之前,疫区已经被军队围禁数日,虽然官府委派了大夫进入村中进行救治,染病的人还是再逐渐增加,村民人心惶惶。 历史上,不论任何国家,大部分时候,一旦发生疫病,虽然也会尽力救治,只是,很多时候,因为医疗条件限制,很难阻止瘟疫的蔓延。 通常这个时候,为了防止疫病扩散,就会封锁疫区,任凭里面的人自生自灭。只是,这样做会有时候会阻止瘟疫的扩散,有时候却会导向另外一个后果,因为在某些时候,死亡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而等待死亡却是一种昼夜不停的无声折磨,恐惧会让人心变得浮动焦虑甚至发狂,因此,恐惧过度却无法发泄的情绪会转化为怒火,烧向染病的人、烧向染病的家庭,然后是村落中自相残杀、械斗推向村子外围,随着瘟疫的扩散,还会逐渐扩散到更广大的地方,引起国家的动荡。 此时,随着被围禁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村民正渐渐失去希望,谁都知道,被围禁,变相等于死路一条。 感染天花的人早已被村民自发隔离,村中人心浮动得厉害。 凤静熙一行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凤静熙随沈容容一同前往染疫村镇中最大的一个,他的话十分简洁明了,皇帝听闻此处染疫,十分忧心,立刻委派自己的一名皇子既凤静熙亲自到疫区处理此事。官府会将病人统一迁移至一个专门的地方进行治疗,并在解除戒严之前,为疫区提供充足的粮食与药品,同时,他的妻子静王妃沈容容已经献上预防天花的秘方,如今也已随着他来到疫区,将亲自带领众位医官为村民种牛痘。 这牛痘便是沈容容献上的秘方,据说这牛痘种上之后,便再不会感染天花,而身为皇子的凤静熙,已经率先以身试痘。 村民如蒙大赦,纷纷跪拜、感激不尽。 凤静熙看着沈容容为第一个村民种痘之后,便匆匆离开,他还要赶往其他疫区宣布这件事情。沈容容则会轮流在几个疫区之间巡视,查看种牛痘的情况。 沈容容的名声很快就扩散开。 因为她做了几件事情。 其一,她抵达疫区当天,在准备送往专门治疗区的病人中,甄别出了两个只是发烧却被误认为天花前兆的人。起初,村民们并不敢相信,沈容容便将那两个人安置到自己居住的屋子里,两天之后,那两个人果然退烧了。 天下昭昭 二人对沈容容千恩万谢,若非沈容容将他们拎出来,他们早已被送往治疗区reads();。在那里,原本没有染上天花的他们,也极有可能因为近距离接触病人而染上天花。 其二,她剖腹替一名产妇取出一对双胞胎婴儿,救了一母二子三个人的性命。 当时,那名产妇已经痛了三天两夜,所有大夫都认为,这母子三人注定殒命,沈容容一针将昏迷的产妇扎醒,给她用了局部麻醉后剖腹替她将孩子取了出来。产妇一直清醒着,却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疼痛,当听到婴儿的哭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腹腔已经被打开。 第三,她救了一名无肛的婴儿的性命。 那个婴儿出生后一直不排大便,日夜啼哭不止、不肯进食。大夫检查后发现孩子天生没有□,这样的孩子,根本无法存活。孩子的母亲因此几次哭晕过去。 沈容容到那个村子的第二天,孩子四天没有大便,已经奄奄一息,小小的脸变成了青紫的颜色。因为沈容容带来预防天花的神方,他们抱着试一试的心,将孩子抱给沈容容。沈容容替孩子做了低位开肛手术。手术后,她又取了自己之前在王府里试验做的肥皂,教孩子的父母如何替在孩子在□进行润滑,并教给他们替孩子按摩腹部帮助排便的手法,很快孩子排出大便,恢复了正常饮食与排泄。 沈容容在疫区替人种痘的时候,东昭全国也开始推广牛痘,并推广她关于治疗方面的作法。比如,患者的房间必须通风、禁止封闭;染病的人死亡后必须火葬,不得土葬;疫区要每天用石灰水和烈酒消毒;病人使用过的器具、被服等全部焚烧深埋等等。 这个时候,随着天气变热、气温上升,南方部分地区也开始出现疫情。只是,因为种痘推广得比较及时,瘟疫的扩散很快被控制住;又用了沈容容的一些治疗方面的法子,染病后死亡的人数虽然仍然不小,但比往次,不论死亡速度还是数量却已经明显减少。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天花疫情还没有完全过去,沈容容就已经因为医术高明在东昭被传扬得人尽皆知。 一个多月后,皇都周边的疫情解除。那四个村落之后又陆续发现了数名染疫的人,却都是在埋种牛痘之前便已经感染,不过发作较为迟缓,其他人却没有再得病。 只是,英华园的状况却不好。也许是因为施救得太晚、也许是因为感染较为严重,里面的人,几乎在三天之内全部陆续死亡,无一生还。 于是,进英华园的疫科柳医反而成为最先撤回禁军大营的那一批医官。他回来的当晚,凤静熙下令火烧英华园。绝品杀神 大火整整烧了五天,英华园化为一片废墟。 沈容容、慕容黄芪等人陆续从疫区回来,听说这件事,唏嘘不已。 见到凤静熙的时候,沈容容吓了一跳。 凤静熙憔悴得厉害,眼窝深陷、双颊消瘦,脸上苍白得快要变得透明一般。她与慕容黄芪替他精心调养这许多时候,竟似徒劳一番。 “你怎么了?”沈容容拉起他的手腕替他诊脉,指下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重按亦细小如线,间或不能自还、良久复动。沈容容眉头拧成一团:“你这几日做什么了?” 凤静熙慢慢抽回手,眉眼倦倦,淡淡道:“不碍事,这些日子忙了些,回去休息几天就好了。” 霍纲沉声同沈容容道:“殿下这几日忙得厉害,又担心王妃,睡得不是太好。” 沈容容推着他回营帐,扶他上榻,还没躺下,凤静熙的脸色一变,揪住心口的衣服开始大口喘气,唇色很快变得绀紫。沈容容忙扶他重新坐起来,在他口中塞了一颗天王补心丹,等他喘息趋缓,方在他身后垫上被子,让他靠坐着。 沈容容轻声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 凤静熙垂着眼睛不说话reads();。 沈容容脱下鞋子,爬上床榻,挨着凤静熙靠着,凤静熙立刻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沈容容轻声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凤静熙问她:“怎么晚了这么多日子?” 四日之前,几个疫区陆续传回讯息,种痘已经完毕,各村确定再无染病之人,虽然得知染病家人已经病逝,难免悲痛万分,终究大部分人的性命得以保存,故而,虽然难过,总体而言村民情绪稳定,言谈之间也多是皇恩浩荡之类的感激之词,医官已经陆续撤回大营,如今只待凤静熙手谕解除戒严令,禁军即可撤回驻地。 沈容容轻声道:“有个老丈补房顶掉下来,跌断了腿。我替他接上骨头,怕他感染,就多呆了几天。” 凤静熙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容容搂住凤静熙消瘦的腰身,小声问:“你哪里不舒服?”一日三省吾师 凤静熙闭着眼睛,修长的手在她背上慢慢地捋着,漫不经心道:“浑身都不舒服。” 沈容容说道:“我想你。”自从认识他到现在,她从没有和他分开这么久。以前不觉得,这一次,随着分开的时间越长,她越想他。 凤静熙的手依旧在她的背上,手指似有若无地拂过沈容容敏感的尾椎,激起她的身体一阵细微战栗,他恍若未觉,依旧漫不经心地将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沈容容的耳后:“有多想?” 沈容容身体微弓,被他挑逗得心猿意马、浮想联翩,却一动不敢动,他心脏病刚刚发作,就算她饿得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此刻也只能老老实实呆着,她咬着牙小声哀求:“想得要死要活。凤静熙,我错啦,我一回去立马写一千字的悔过书。” 头顶传来低低的浅笑,随后是温浅的叹息:“容容,不论因为什么,别离开我。”他的手环在她的腰背,将她密密实实锢在怀里。 隔天,凤静熙下令禁军拔营回京。 禁军训练有素,很快便收拾停当、整军待发。 这个时候,有士兵来到凤静熙的马车前禀报,此次受疫的几个村子,委派了村里正和几名村族长老带着礼物来谢恩人。 马车里,凤静熙听了,对沈容容道:“你带着慕容黄芪和几位医正去吧。” 沈容容一愣:“你不去么?” 凤静熙摇摇头,淡淡道:“受之有愧。” 见沈容容一脸疑惑,凤静熙道:“救人的是你们。” 沈容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要不是你,牛痘也不可能这么顺利被推广。” 凤静熙只是摇摇头,倦倦地闭上眼睛。 沈容容见他一脸倦色,只当他累得厉害,点点头,替他掩了掩身上的薄毯,下了马车。 老百姓的情感真实并且朴素,他们带来的东西并不值钱,不过是一些家养的鸡鸭,地里种的时鲜菜果。 沈容容和慕容黄芪、几位医正连连婉拒,却抵不过村民的热情,值得收下。 沈容容对漪竹使个眼色,漪竹意会,趁着乡亲不注意的时候,将几包银子分散着偷偷塞进村民的篮子。 第 59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直到启程,村民仍站在路头依依不舍地对他们挥手。 沈容容隔着车窗看着,直到村民的影子变成小黑点。 她放下车帘,叹口气,重新坐回到凤静熙身边。 凤静熙一直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叹息睁开眼睛,询问地挑挑眉。 沈容容叹口气,一边把手伸到薄毯里替他慢慢活动脚踝僵硬的关节,一边遗憾道,“死了那么多人。” 凤静熙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尽力了。若非你的法子,此时死的人也许已经无法计算。” 沈容容深深呼出一口气,对他扬起笑容,洒脱道,“我明白这个道理。我没事,只是感慨而已,大夫当久了,这点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有的。” 她看着他眼底的阴影说道:“倒是你,累成这样,回去告假好好休息几天吧?” 凤静熙笑笑,闭上眼睛没说话。 回皇都复命,皇帝对此行众人大加褒奖,赏两名大医正百金,并加升一级,其他医官亦加升一级,并按级别赐金银缎帛。慕容黄芪不肯入太医院,言明生平一大爱好便是攒钱,皇帝大笑,豪赏了他千金。凤静熙婉拒了皇帝的赏赐,直言此次疫病之所以能够很快控制住,制止大面积蔓延,全是沈容容与一干医者的功劳,他不敢居功,因为凤静熙坚持,皇帝只得收回大部分赏赐,却到底还是象征性赏了一座离皇都不远的庄院给他。 对于沈容容,皇帝重重加以褒奖,原本特赐一个“善”字,被沈容容慌慌张张给婉拒了。 皇帝板起脸,指着她和凤静熙:“你们一个两个,故意跟朕作对是不是?”赏这个,这个谢辞,赐那个,那个婉拒。 沈容容一脸诚恳:“父皇,静善王妃,连起来念太难听啦,跟叫道姑一样,听起来也不容易让人想到我是谁,还是静王妃好听,一听人家就知道是凤静熙的媳妇儿。” 她这话说得很妙,左手挠了皇帝一爪子,右手又立刻替皇帝脸上抹上蜜reads();。 皇帝一怔,眯起眼睛深深地看着沈容容。知道她是替自己洗白呢,再想着她近段日子的行止,怕是想把自己身上那水性杨花的名声给挽回去。 皇帝心里想着,她倒精明,横竖经过疫区之行和献方避疫这些事,她慈心仁术的名声已经渐渐鹊起,不用皇家替她大书特书,自有民间口传相授,这往往比官家下力还要有效而且迅速,如今,她又开始再三向外流露出自己情衷老三的意思,倒是不动声色地把渐渐她和太子择开,扭转这妇德方面的恶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倒是名利双收。看样子这沈容容别苑一跌,倒真是把脑子跌清醒了几分。要知道,他当初赐婚她与老三,自有他的原因,谁知沈容容是个蠢的,搞得老三与太子之间乌烟瘴气,让他动了杀心,谁知老三那个死性子,竟为她跟自己杠上。重生之天生废材 总算沈容容还机灵,没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 且罢,这事横竖于皇家尊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皇帝哼笑一声答应了,想着索性给她个恩典,让她也更记住自己的身份,皇帝又要求礼部将她的善行广告天下。 众人谢了恩,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回府之后,凤静熙病了一场,发了三四天的烧,总算退了温度,人又瘦了几分。倒不是大事,主要就是累的。也不难明白,他天生底子不好,又病了那么久,这样的情况最忌奔波劳累,他却亲自主持疫病一事,身子肯定承受不住。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静养。 皇帝特许了他一个月的假,只是,他人虽在家中,却仍不闲着。 南方虽避过了这次天花疫情,却陆续开始有地方出现洪水冲垮桥堤的事。今年入夏后,雨水较多,连皇都都阴雨连连,何况雨水素来丰沛的南方,眼看着今年的涝灾避不过去了。巡查御史报回来消息,查出了多个地方贪墨防洪修堤银两的事情,贪官牵扯了前朝的大臣,还隐隐露出后宫妃嫔家族的影子。 皇帝震怒,罢免了工部尚书,朝中又是一番不大不小的清洗,凤静毓领了工部的差事,忙着巡河筑堤,每日都有驿马传送信件到静王府,隔三差五还要与凤静熙飞鸽传书。沈容容没问他们谈什么,只是凤静熙书房里摆着南方的地图,工部的人三不五时出入府中。 工部忙,户部也忙。凤静逸初接户部,又要调拨银子给南方救灾,又要供应西北战事军需粮草,虽然有户部尚书、左右侍郎协助,仍忙成了一根两头烧的蜡烛。 这个时候,边关来了消息,西北战事吃紧,北陵这一次似乎铁了心要南下,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东昭边境已经有四五座城池失守。重生古代做村姑 朝中几番有大臣奏请贤王领军出征,皇帝一直没给准话,举荐的折子也一直被皇帝留中不发。 凤静乾之前不急,有他的私心,战事越危险,才越能凸显他的重要。如今朝中,老三虽有决胜千里的才智,只是他天生残疾,只那双腿就注定他上不了战场。再好的谋略,上不了沙场也是白搭。三公四侯虽是开国功臣之后,皇帝忌讳其手中兵权,有意分散军权,同时也是为了培养年轻将领,正所谓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多年来有意无意削弱他们的兵权、支持他们的后人转向文官仕途。如今,不过卫国公、安平候还在军中有一定影响。而其他武将,大多是新贵,根基尚浅。 他却不同,他是皇子,自问军事谋略虽不及三弟,却也是东昭屈指一首的佼佼者,这是他一路自沙场上真刀真枪拼出的实力,多年来父皇似乎也有心培养他这方面的能力。 只是,随着年纪渐长,太子的确立,父皇的态度又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凤静乾从不否认自己夺位的野心。他自问并不比太子能力差,为什么不可以?所以,只要有机会,他自然要为自己手中多增加筹码reads();。 只是如今,眼看着城池一座座失守,他也有些坐不住了。东昭是凤家天下,就算想一争那天下至尊的位置,那也是他们自家兄弟争才行,断断不能为了眼前的得失失了大局、断送凤家王朝疆土。 凤静乾在朝中自请出战。只是,皇帝深深地看着他,最后,仍是没有说行还是不行。 下了朝,凤静乾直奔静王府。 这段时间,皇都连连阴雨,凤静熙的腿日夜酸痛、频繁抽筋,沈容容与慕容黄芪替他配了草药与药酒,沈容容每日伺候他泡脚、按摩,只是,他的腿病无法根除,各种手段与药物,也不过只是帮助他减缓痛苦而已。 这几天,沈容容已经连外书房都不许他去。 凤静乾直闯内宅,他在三苦阁见到凤静熙。 当时,凤静熙的腿正在抽筋,痛得他满头大汗,双手将身下的锦被已经抓破。沈容容狠心咬着牙,一双手下死力按在他腿上的穴位,替他梳捋松缓那些僵紧扭曲的筋脉。 凤静乾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凤静熙的腿,记忆中,只依稀记得年幼的凤静熙左腿比右腿短些,站起来,那条左腿虚晃着,脚尖落不了地。网游之绝世唐门 后来,凤静熙长高了,左腿依旧比右腿短,拄着拐杖站着,隔着衣袍只觉得他的左腿空虚若无。 如今,时隔多年,他却意外再次见到凤静熙的腿,没有任何遮掩、j□j裸地暴露在他面前。 凤静熙静静靠躺在床上,头上全是冷汗,平日无力虚弱的腿,绷得僵直,痉挛纠结的筋脉在他腿下的肌肤里一跳一跳,左脚的脚跟筋脉几乎全部收缩回腿上,右脚受过伤的腕踝深深凹陷,僵硬地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足趺高高拱起,趺上筋脉狰狞。 饶是凤静乾一贯冷静,仍不免骇然。 沈容容正用药酒替凤静熙按摩,她的手上散发着浓浓的药酒味道,以一种极其利落娴熟的手法顺着凤静熙腿上的筋脉梳捋、在特殊的穴位上用力按压。 凤静熙闭着眼睛,面容显得十分平静,只是口中咬着的锦帕已经渗出淡淡的红色,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改成抓紧床沿,在雕花的床沿抓出深深的痕迹。 没人有空和他讲话,他也忘了开口。 沈容容这样不厌其烦地替凤静熙整整梳捋了快半个时辰,凤静熙腿上扭结跳动的筋脉总算变得舒缓、渐渐消没在他腿上的肌肤下。他的双腿也从僵直渐渐软化成素日的虚弱。 沈容容舒口气,取下凤静熙口中已经渗了血的锦帕,举着满是药味的双手,用手臂拥抱一下凤静熙,在他在留着血迹的嘴角印了一个问,轻声道:“没事了。” 她在掌心重新倒了药酒搓热,又替他的腿脚从头到尾按揉着涂上药酒,放下凤静熙雪白的素绸裤管,替他的双脚重新穿上续了薄棉的袜子,将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沈容容站起身,已经一头大汗,她在嬛梅端的温水里浸透帕子,拧干,替凤静熙擦去脸上的冷汗,又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接过长平递来的茶盏,扶着凤静熙漱去口中的残血,才有空抬起头看凤静乾: “你看够了没有?” 凤静乾恍然回神,才觉察到自己的莽撞与此时此刻的尴尬。 他迟疑了一下,还没开口,闭着眼睛靠在床头的凤静熙睁开眼睛,他看他一眼,对沈容容开口,嗓音疲惫而虚弱:“容容,你去梳洗,我同二哥有话要说。” 第 60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迟疑地看了凤静熙一眼,见凤静熙对自己点点头,她软下声气,对凤静乾说道,“二皇兄,静熙的腿疾刚刚发作,如今精神正差,请长话短说。” 凤静乾下意识点了点头,正色道,“这是自然,弟妹放心。” 沈容容离开房间。 凤静乾与凤静熙两兄弟相互看着对方,凤静乾看着凤静熙没有血色的脸,忽然觉得要开口讲话竟成了十分困难的一件事。 凤静熙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淡淡道,“皇兄,请坐。” 凤静乾依言坐下。 善菊在门外轻轻道:“殿下,王妃让奴婢奉茶。” 凤静熙道:“进来吧。” 善菊轻轻走进来,将漆雕描金戏锦鲤茶盘放在桌子上,在一只粉彩荷花成窑小盖钟里倒了茶,捧到凤静乾面前,便退了下去。 凤静乾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只觉得口舌间萦绕一缕似花似木的清气,轻易抚平躁动的情绪。 凤静乾沉静下来,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收敛了一贯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模样,开门见山同凤静熙挑明:“我来是为了西北增兵之事。” 凤静熙声音不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知道。” 凤静乾挑眉,对凤静熙的回答并不意外,许多时候,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一切举动都在凤静熙的意料之内、掌握之中。 他也不废话,直言道:“你不是早就有意举荐我领兵西北?如今西北战事吃紧,你却为何迟迟不动?” 凤静熙没有问他如何知道举荐之事,这种消息若凤静乾也弄不到手,他早就出局了。 他一贯讲话简洁明了,淡淡道:“此次用不着你去。” 凤静乾挑起眉头。 凤静熙咳了一声,慢慢道:“时候差不多了,再等几天,他们应该会退兵。” 凤静乾眉头挑得更高,他并没有问凤静熙为什么,凤静熙天生奇才,运筹帷幄、计不走空,他若说对方会退兵,必定十兵九退。 凤静乾只是道:“我们与北陵已经对峙多年,如今北陵内乱,这次入侵看似凶猛,只是,对方连续掠夺的城池皆为边境商贸重镇,而非军事重镇,夺取城池后,亦未派驻官员,反而更重物资抢掠,我怀疑北陵内斗消耗严重,如果趁此追击,我自信不出五年必灭北陵reads();。”旷世妖师 凤静熙摇摇头,淡淡道:“我信你有实力灭北陵,只是,不是这次。” 他撑着身体又换个姿势,将身体的负重更多移到右侧身体,慢慢道:“今年南方形势不好,水患严重,涝灾之后,来年必定欠收,流民激增,需防瘟疫、防饥荒,防民心不稳、防国之动荡,国库必须先支出大量财物恢复南方,没有充足力量支持西北决战。” 说到这里,凤静熙停下来喘息片刻,徐徐续道:“另外,东北那边这些年太平静,事出反常即为妖。” 凤静乾闻言神情一凛,沉声道:“他终于要动了?” 凤静熙摇摇头,眉眼倦倦,病痛发作之后,又说了这许多话,他显得有些气力不济,却仍漫漫低语道:“那人一贯思虑周密,此番西北异动未必没有他背后的手段,只是,他手中的筹码却也未必多万全,依我看,此番更多试探,若能趁机削弱军中实力,于他而言不过白捞一笔意外之财。如今你收北陵胜算颇高,只是代价必定不小,不划算。” 凤静熙忽然歪头掩口咳了数声,喘口气,续道:“北陵是游牧民族,性子野化难驯,降灭易,教化不易,灭之、降之,姑且走着看吧。”他吃力说完这几句,掩口又是一阵剧咳,这一次,他咳得十分厉害,掩口的素帕上很快渗出点点淡红。 等凤静熙喘息终平,凤静乾皱眉看着他,冷冷道:“你这般卖命,他却一心惦记你的妻子,老三,你是个聪明人,却办蠢事。” 凤静熙气力若无,语气淡然,气势却并不输于贤王,他淡淡道:“脚长在容容腿上,她要跟了谁,却是她的自由。” 凤静乾挑挑眉,心知凤静熙虽说了实话,却也避重就轻,对他刚刚那番试探,轻描淡写避过。 凤静乾举起茶杯,经过这会功夫,早已杯寒茶冷,他不以为意,就唇啜了一口,意外发现,茶虽冷了,杯中香气却更浓郁,在这炎炎酷夏,一路滑入腹中,清凉之意沁入心脾。他不自觉赞了一句:“好茶。” 他一口气将杯中余茶饮尽,正事谈过,倒是有了调笑的心情,整个人也又恢复往日似邪似谑的风流潇洒,似笑非笑看着凤静熙道:“如今三弟与弟妹倒是真正琴瑟和谐。” 凤静熙垂下眼睫,淡淡道:“这是自然。”[综漫]豆豆你不懂爱 凤静乾闻言一怔,看着凤静熙淡漠的表情,忽然纵声大笑,抚掌道:“他终究还是失算了一次,赔了夫人又折兵。不错,不错。”凤静乾抚挲唇上那两撇修剪得俊俏风流的八字美须:“我喜欢看他吃瘪。” 凤静熙听了,眉目不动,淡淡地问他:“二皇兄还有他事要问?” 凤静乾摆摆手:“要赶人了。行了,兄弟多年,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放心,我走,马上就走。”他说着便真的起身,甩甩袖子,只是走前不忘讽刺几句:“你这样古怪冷漠的性子,真不知沈容容怎么会移情别恋。” 凤静熙垂睫,冷冷道:“那是容容的事。” 凤静乾大笑着离开。 任陆翁堂前倨后恭送上马车,凤静乾坐在马车里,随着晃动的车身,凤静熙隔着薄纱轿窗,看着外面因为炎热而显得人行稀少的大街陷入沉思。 老三的态度,这么多年,他仍一直摸不透,说他支持太子,他却与太子并不亲近,太子若撞到他的手上,他动起手也从来不留半分情面。只是他也并不支持自己,老五与他虽亲近,却是众人皆知,与老三同样无心那个位置。 只是,若说凤静熙不支持太子,这些年来,他明示暗示,却也无法将老三拉拢过来reads();。 他一直看不透他,太子也看不透他。凤静乾笑笑,怕是连父皇,也未必看得透这个老三。这样一想,凤静乾的心里忽然觉得愉快了许多。 低下头,凤静乾唇角勾起一抹深沉的弧度,不急,日子还长。 三日之后,北陵果然匆忙退兵。 不仅退兵,北陵还主动表示愿意归还东昭被掠占的那数座城池,并愿来皇都与东昭签订议和之书。 很快,原因就知道了。 北陵发生了瘟疫,天花。只数日,已经死去不少人。 北陵是游牧民族,虽建立了中央集权,各部落散居在草原,信息传递速度不如东昭这样高度中央集权、统一管辖的国家迅速,加上内乱,这一次,数个部落同时出现天花,起初都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等发现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天花已经成疫。 如今北陵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去,甚至内斗都已经无法进行下去。满目山河空念远(四八,四爷重生) 这个时候,不知道北陵如何得到消息,得知东昭已有防治天花的法子,北陵皇帝即刻撤回在边境征伐的军队,并为表示诚意,委二皇子为使,携国书前往东昭皇都谈和。 得到消息的时候,凤静乾、凤静熙、凤静逸正在东宫与太子议拨款南方赈灾之事。 内侍太监传了皇帝口谕,太子凤静祈主持迎接来使相关事宜,并主持议和谈判。 等内侍太监传了口谕回宫复命,凤静祈弹弹手中内侍太监随圣旨一同带来的北陵国书,浅浅一笑:“北陵的消息倒是灵通。” 凤静逸皱起眉头:“不是将种痘之方秘而不宣?”当初种痘之法虽在全国推广,只是疫苗却一直由太医院疫科严格控制,便是携带疫苗前往各处推广种痘的医官也只能得到制备后的疫苗,自始至终,世人大多只知疫苗源于牲畜身上,究竟哪种畜生、如何取得却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凤静熙淡淡道:“种痘是全国推广,覆盖面大,邻国得知并不奇怪。” 凤静祈笑道:“如今痘方在我们手中,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和他们好好算算帐。” 凤静熙摇摇头:“我劝皇兄还是速战速决。” 凤静祈怔了一下,心念微转,立刻皱起眉头:“痘方保不住?” 凤静熙淡淡道:“这方子最后都是要散出去的。”他修长的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点了几点,慢慢道:“种痘的法子其实并不复杂,经手的人又太多,总会有人根据流露的蛛丝马迹摸索出真相。而且,天花是大疫,防治的法子若只在东昭,东昭必成众矢之的。与其让它成了招灾的祸害,不若大方送出去,只是如何送就看皇兄的谈判了。”如何以此为筹码在与邻周诸国交往中换取更多利益和筹码,就看太子的本事了。 凤静祈淡淡一笑:“不论如何,至少今年我们能踏踏实实一心处置南方水患问题了。”如今,北陵瘟疫已经扩散,就算拿到避花之法,要推广种痘又要救治病患、安抚百姓,如今至少年内,北陵是没有余力来骚扰东昭西北边境了,若北陵统治者有足够的远见,应该会在控制住瘟疫后好好休养生息、恢复国力,那这样,就又为东昭争取到至少两三年的时间。那时候,再做征战,东昭得胜的把握必然更高。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凤静逸突然开口道:“只是,这一次北陵的疫病起得真是恰到好处。”如果不是北陵发了天花瘟疫,如今东昭面临的就是西北开战、南方水患两面夹击。他如今身在户部,自然知道,如今东昭国库虽不空虚,若想两边同时支援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第 61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只是,北陵爆发瘟疫的时间太巧,恰恰就在东昭灭疫之后、水患初起之时,发的又偏偏不是别的瘟疫,而单单是天花,再加上皇都近郊那一园无一生还、匆匆火葬的天花病人,这丝丝缕缕的迹象交叉在一起,就不得不耐人寻味。 凤静乾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错,总算有点长进了。” 凤静逸沉默了一下,涩涩一笑,“三哥主动请旨处理疫区的事情时,我就应该想到。”他说话的时候,低垂着眼睛,一直不曾看向凤静熙。 凤静熙淡淡道:“那倒也确实不必。这是旁门左道,只可巧遇、不能故意为之。我去之前也并无十足把握。” 凤静逸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只是,这法子,终究有些……”他抿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残忍?”凤静乾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斥道:“妇人之仁。” 凤静逸抿抿唇没说话,目光沉暗中带着一丝不明的阴霾。 凤静祈终究不忍,对凤静逸道:“老七,你三哥也是为了我东昭。” 凤静乾似笑非笑地看了凤静祈一眼:“太子倒是惯会充好人,横竖总会有人去充那恶人。” 凤静祈皱眉看了凤静乾一眼,淡淡道:“老二,老三不是恶人reads();。这件事,换成是我也会去做。只可惜,我却没有他心思缜密,敏锐善谋。便是让我去了疫区,只怕也布不出这样连环的计局。”说完,凤静祈忍不住心中微微唏嘘,平心而论,他们几个兄弟,无一人才智及得上凤静熙。若非老三天生残疾,又无心帝位,只怕他……凤静祈下意识看了凤静熙一眼,强行将自己更深的思绪嘎然切断。 凤静乾冷冷一笑,没说话。 凤静熙淡漠道:“北陵多游牧,便是得了痘方,也必定元气大伤,这两三年内必定没有足够的实力在西北大肆犯境,我们可以腾出手专心治理南方水患。” 凤静祈听了点点头,赞同道:“南方地区夏长冬短,本是鱼米之乡,却也因这天气的缘故易遭涝灾,尤其近年,连续洪水泛滥、连年欠收,民不聊生,本应是天下粮仓的地方,如今却还要依靠拨款来营生,只是,如今看来,依靠国库拨粮拨款赈灾也终不是长久之计。”魔尊武圣 凤静逸皱眉道:“我查过户部这几年银钱的去向,每年都有大笔专款专门用于修堤筑坝,只是似乎效果并不好。” 凤静熙淡淡道:“古人治水便讲疏大于堵,如今,我们却一直重筑堤坝,反而忽略了疏引流水。” 凤静祈点点头,一面思索一面慢慢道:“三年前南方曾有一次大水患,水患后,我奉父皇之命,前去赈灾抚民,沿途与地方官员交流,曾经讨论过开渠分流江河之水……”说到这里,他看了凤静熙一眼,说道:“当时我回来后曾经与三弟讨论过此事,还曾就此上疏父皇,父皇也御批户部,这几年连续拨发专款用于开渠,只是照这几年的行事看,似乎效果不大。” 凤静乾听着他们对话,忽然苦笑一声,似有感而发一般,慨然道:“南方日日烦恼水患,北方却常常困于干旱,你们长居皇都,不曾见过北方百姓为了吃水,挑担十里的辛苦。如今看来,这倒真应了那一句老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凤静熙淡淡道:“开渠的路数没错,只是,我们当时还是考虑得太保守了。” 凤静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凤静熙点点头:“开运河。” 见他们一副初闻而惊,思索片刻既露出恍然而跃跃欲动的表情,凤静熙索性对太子道:“可否借地图一览。” 太子连太监都不叫,自己从书架上取了地图过来铺展在案上,几兄弟不约而同齐聚案前。 凤静熙指着图中南部水脉的走向不紧不慢说道:“阿毓这些年在南方修河筑堤,收集了主要水脉的信息,也一直在勘察南方的地势、民情,”他对太子说:“我记得这些年,皇兄也一直在让钦天监记录南方降雨,并关注南方农产重镇、贸易重镇,想必也有心提升南方物资北调的效率。”他低低咳嗽了一阵,慢慢道:“我已经初步规划了两条运河的大致方向,回头我会让人送到东宫来。” 凤静祈一惊:“老三……” 凤静熙低声咳嗽着,断断续续缓缓道:“凡事有利自然有弊。若开通运河,一可舒缓南方水患;二则引流向北一解北方旱情;其三,也可以提高南货北调的速度,运河开凿之后,必定会兴起新的贸易重镇,也能够加速南北的消息流通、技术流通。”深涧流水野花媚 凤静祈听了大为惊讶:“三弟这是想……重商?” 凤静熙摇摇头:“商农并重,缺一不可。” 凤静逸忍不住插嘴道:“我也支持发展商业,只是,也不能让他们做大。我虽在户部不久,只是,依我看来,商人虽在士农工商之末,但有些做大的商人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左右一地经济命脉,甚至地方官员的施政。而且,即便是士族权贵,若想聚敛财富,那也是脱不开生意二字。”他皱眉道:“我记得五年前,父皇查办内务府贪墨一事,揪出的鲁姓皇商,据说家资之丰,足抵半个国库reads();。只是,商人重利,他们对于忠君爱国的观念十分淡薄,若发展强大了,怕是反而要影响国政。” 凤静熙道:“你可听过国营之说?” 凤静逸一怔。 凤静熙缓缓道:“将事关国之根本的领域,允许商人参股参商,只是主营控制权则握在国家手中。将经营权划定可信商户做特许经营,或者只出卖经营权的承租年限,期内允其经营,过期则收回经营权利,这样既可以允许商人盈利,又可丰盈国库,却也不用忧惧商人无限做大,毕竟我们可以藉由经营权利的租用来控制他们发展的规模。” 凤静祈深思道:“只是如此,户部负担过重,既要核算管理全国税收支出还要管理商贸之事,会不堪重负。不若单独成立一个部门专管专营,专门处理商务。” 凤静熙淡淡一笑:“皇兄与我不谋而合。我确实有意建议父皇在六部之外再立商务一部。” 凤静祈诚恳道:“若非有三弟如此奇思妙想作为前引,以我之能,却万万想不到如此长远。”说着,凤静祈忽然起身对凤静熙一拜:“三弟,父皇曾言,你有帝师之资,果然不假,大哥对你,心悦诚服。” 凤静熙微动轮椅,避开凤静祈的大礼,淡淡道:“皇兄不必如此,以我个人之力,也确实无法深谋远虑至此。我之所以能够考虑到此处,也不过得一人所言而深受启蒙。” 这一次,不仅凤静祈惊讶,连凤静乾都不禁挑起眉头,竖起耳朵:“但不知东昭还有如此高人?”[网王]冰冻伪少女的心 凤静熙淡淡道:“容容。” 此名一出,举座皆惊。 没有人能够相信,这样前瞻而大胆的想法却是得自一个女子之口。 凤静祈果断道:“不可能。容容从不关心国事。” 凤静熙淡漠道:“信与不信,是你的事。”他是那一日在春花宴上听容容无意间提及技术发展、信息交流对国力经济提升与促进的之后,触发了他这些新想法。只是这种事情,却没有必要道与他人,毕竟,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凤静乾听了,不客气大笑,嘲讽地看了凤静祈一眼:“失之东隅,未必收得桑榆。” 凤静祈哑然。 几人又关于运河及商务部之事,讨论了几句,凤静乾忽然皱起眉头道:“只是如今运河开通,虽众多利好,却有一件事不好。” 凤静熙淡淡道:“北方邻国多不善水,短期之内不必担心邻国自水道入侵东昭内地,只是,事无近忧亦有远虑。若开凿运河,父皇想必会要求你组建水师。”他看凤静乾一眼,不急不缓道:“我为你争取两年西北边境的相对平静,这也是目的之一。只是,你也不必过于急于求成,水军是长远之计,还是细细筹谋为好。” 凤静乾若有所思地看了凤静熙一眼,忽然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懒洋洋道:“三弟倒是将功劳分得均匀。你就甘于为我们做嫁衣?” 凤静熙淡淡道:“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二皇兄操心了。” 凤静乾耸耸肩,问道:“如今这些都还远,当前这迎接来使与和谈怕才是当务之急。” 凤静熙淡淡道:“那是两位皇兄的事情,用不着我来操心。”据潜伏在北陵的奸细送回的消息,此次议和来使虽是二皇子,五皇子却也伪装成随行人员一同前来,想是要借此顺便刺探一番,故而,皇帝将接待事宜交给太子,只是也要求凤静乾暗中查探五皇子的动向。毕竟,北陵现有诸皇子,只五皇子一人值得关注。 第 62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乾叹口气,修长的手在凤静熙肩头噼啪一阵乱拍,“老三,老三,你这性子真是不讨喜,只是你实在堪当惊才绝艳这样的评价,怨不得父皇对你又爱又恨。” 凤静熙微错开轮椅,冷漠道,“太子殿下,若没其他事,臣弟就先回去了。” 凤静祈点点头,温声叮嘱道,“近日我得了两支五百年的灵芝,已经让人交给你的随从。你身子不好,还是多加休养。” 凤静祈正准备送他,凤静逸忽然开口道:“皇兄,我也正要回去,不如我送三皇兄一程。” 凤静祈一怔,眼角余光不落痕迹瞄了凤静乾一眼,只见对方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写什么,他温文浅笑:“那就辛苦老七一趟。” 凤静熙不置可否,任由凤静逸推着自己的轮椅一直到东宫的门口。 凤静熙的马车已经在门外停驻,侍卫上前来正欲抱凤静熙上马车,被凤静熙轻轻阻止。 他挥挥手,让随侍的人离开一些,等只剩下他与凤静逸二人。 凤静熙看着凤静逸,开门见山道:“你有话要说?” 凤静逸抿抿唇,他看着凤静熙,如今,因为蛊虫被取出,又有沈容容与慕容黄芪的细心调养,凤静熙看起来比过去好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大约就是他的冷漠。凤静逸暗暗握紧袖袍之下的手,低声道:“三哥,为什么将我调职户部?” 凤静熙冷冷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年纪不小了,去户部历练一番是父皇的意思。” 凤静逸低垂着头,轻声说:“不对……”他忽然抬起头,阴霾满布的目光深深看向凤静熙:“是因为我与二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凤静熙淡淡打断:“你与老二怎么样,与我无关。” “怎会无关!”凤静逸低吼,看着凤静熙的目光复杂难辨,有羞愧,有愤怒,也有委屈,只是,当他看着凤静熙没有表情的脸,满腔的沸腾仿佛被兜头灌了冷水,他不由自主弱了声音,凄然叫了一声:“三哥……” 凤静熙看着他,本不欲开口,只是看着他一脸仿若被遗弃的孩子一样迷惘的表情,终究心中不忍,他心中微微沉吟,慢慢道:“老七,你与谁更亲近是你自己的事,只是,莫要忘记,你是凤家人,而东昭是凤家的天下reads();。一个人的好恶,若放到国家命运中,就成了太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该学着把目光放得更远、更高。”大明官 凤静逸身躯微震,他看着凤静熙怔怔不能成言。 凤静熙看着他眼底流出的微微迷惘,心中有片刻的不忍,只是,有些事情,必须他自己想明白才行。他所能做的,不过点到为止。 这个孩子,将他放得太重,所以,他反而不能说得太多。 凤静熙淡淡道:“你我方向不同,不必相送了。”说完他挥挥手,示意侍卫送自己上马车。 侍从上前来抱起凤静熙,正要钻进马车的时候,凤静逸忽然对凤静熙轻声道:“三哥,那件事,请你不要怪二哥,他不过一时愤怒,事后,也十分后悔。” 凤静熙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对侍卫道:“送我进去。” 凤静逸怔怔看着车帘垂下来,将车厢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他只能看着马车渐渐行起,走远,却再无勇气一如昔年无忧无虑那时,能够肆无忌惮地叫一声“三哥”,然后赖到车上、赖到他的怀里。 当初三哥在皇都近郊遇袭,是二哥派人做的,那时候,三哥推行新盐政,巡盐御史下到地方,得了三哥的意思,拿南方数名盐商开刀杀鸡儆猴,只是那几名盐商背后的人却恰恰是二哥,三哥这一番整治,虽使盐政得以顺利推行,却斩断了二哥暗中培植多年的羽翼,损失钱财之源事小,关键是,这数名盐商与朝中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是二哥放在南方的眼线,二哥一怒之下派人击杀三哥,他得了消息,虽立刻前去阻止,却终究还是让三哥受了苦。而事后,二哥冷静下来,也后悔不止。三哥的性子,他们都是明白的,向来对事不对人,也从不曾投像哪方,故而不存在借机打压,这件事,二哥确实过了。幸而,有惊无险。只是,他的心里,始终还是觉得愧对三哥。 凤静逸黯然垂肩。他……他终究是背叛了三哥,投向了二哥…… 平稳的马车里,凤静熙闭着眼睛靠在临着车壁的锦榻上,只是觉得疲惫。他轻轻敲敲车壁,立刻有人隔着车窗恭敬道:“殿下。” 凤静熙倦倦道:“去慕容先生的医馆。” 车外那人立刻道:“遵命。” 不多时,马车稳稳停在慕容医馆的外面。 侍卫将轮椅搬下来,抱他从车里出来,尚未在轮椅中坐稳,沈容容已经自内堂中奔了出来,一脸的惊讶:“不是说有事会晚归,怎么跑这里来了?”语气里毫不掩饰见到他的喜悦之情。魔君的腹黑小魔妻 凤静熙看着她,目光变得十分柔和,贯来清冷的嗓音里也渗入了淡淡的暖意,他微笑道:“想过来便过来了。” 沈容容自侍卫手中接过轮椅,一边推着他进内堂,一边道:“我今天病人不多,只是等下有个手术,怕是要些时候才能回府。不如……”她今日事忙,本想叫他先自己回去,只是还没说完,便被凤静熙打断。 他淡淡道:“无妨,我到内室去等你。” 沈容容愣了一下,苦恼道:“可能要很久。” 凤静熙淡道:“无妨。” 自他解了蛊毒之后,慕容黄芪便在京城租了铺面开医馆,沈容容早就有意与他继续学习医术,而慕容黄芪则对沈容容的外科医术兴趣浓厚,两人早在府中之时便时常切磋。后来,沈容容先是因着要照顾术后虚弱的他,后来又赶上瘟疫,好容易等回了皇都,又赶上他接连发烧生病,直到最近才终于闲下来。只是,她偏偏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一得了空,便日日泡在慕容黄芪的医馆里,随便起了个沈熙的名字,做个坐堂大夫reads();。 初时,听说肯让她看诊的病人不多。 一则,因她是个女子,东昭虽民风开放,只是女子为医终究还是少数,且大多以妇科为主。 二则,慕容黄芪是天下第一神医,来求诊者,多是慕名而来,自然不将默默无闻的她放在眼里。 听说,她坐诊三天,无一个病人肯让她切脉。她也不急,没事就看着慕容黄芪问诊、下方,好几次还让人给认成了学徒。直到有人抬了一个身上插着一根孩子腕口粗细的木棍的江湖人来医馆,说是两个帮派的人互相切磋,喂招的时候,不巧被对方的棍子插在肋间,得知慕容黄芪正在皇都,忙抬来求救。 慕容黄芪只看了看对方,直接将沈容容推了出来,道,治这种伤,他的水平远远不如此人。 沈容容也不客气,将人拉进手术房,一场两个时辰的手术之后,将人推出来。 只见那棍子已经自他的腹肋间取出,只是室外守候的人却自始至终不曾听到手术房里伤者喊过一声。 如今,那伤者已经大好,而沈熙也因此一日成名。末法的时代 后来,因她又接诊了一个难产的孕妇,照例又是破腹取子,不知怎么,就有人将她与如今因着亲自前往疫区替百姓种痘的静王妃沈容容联系到一起。 也不知慕容黄芪有意还是无意,就将沈容容的身份给漏了出来。 气得沈容容好几天不与他说话,只是这身份到底还是瞒不住了,她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如今,她的生意眼看着不比慕容黄芪差,只是以外伤为主。 沈容容见凤静熙一副打定主意要等她一同回府的架势,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在他唇角亲了一口,小声道:“晚上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凤静熙淡淡一笑,让随侍常德推了自己进内室。 医馆的内室不大,陈设简单,凤静熙斜倚在临窗的一张竹榻上,接过常德递过来的公务文书慢慢地翻阅。 没一会儿,善菊端了一壶枸杞菊花茶进来,放在竹榻旁的木几上。 凤静熙摆摆手,善菊默默退了出去。 沈容容一直忙到快晚膳的时候,才总算送走最后一个病人。 关了医馆门,回到内室。 凤静熙见她进来,挑眉道:“完事了?” 沈容容点点头,见他撑着身子起来,过去扶着他坐回轮椅上,替他将半脱落的棉袜重新在脚上穿好,掸平裤脚、锦袍,又跪在轮椅前替他穿了鞋,一边问慕容黄芪:“你与我们一同进晚膳?” 慕容黄芪一本正经道:“我可不做你们两个之间的蜡烛。” 沈容容笑道:“随便你。” 回到府里,沈容容匆匆忙忙要去小厨房,被凤静熙不慌不忙拦住:“做什么?” “做饭呐。”沈容容理所当然答道:“我答应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凤静熙慢吞吞道:“太晚了,改日吧,我之前已经让人回府通知厨房准备晚膳。” 沈容容想了想,道:“行。” 第 63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不一会儿,果然,丫头端了晚膳过来。两人用了膳,沈容容推着凤静熙去书房,他处理公事,沈容容则陪在一旁画自己买下的那间酒楼的改造设计图。 当初她结合现代西医的理念替凤静熙的双腿做理疗按摩的时候,慕容黄芪十分感兴趣,她随口同他谈起理疗按摩在改善骨伤特别是慢性骨症病人症状、缓解病痛方面的作用,慕容黄芪十分感兴趣。两人闲聊之下,沈容容才知道,其实什么风湿、腰肌劳损、肩周炎,甚至女子痛经、宫寒等毛病,在古代也是常常困扰人的事情,比如古代文人,长期伏案,就会落下不少类似现代办公室症候群的慢性病,而武将因为长期征战、频繁受伤,也是大多一身伤痛。她不知不觉想起现代的按摩医院、女子养生会馆,和慕容黄芪聊了聊,两人竟一拍即合。 他们打算先从骨科按摩做起,于是她那日见那酒楼专卖,便动了这个心思。 后来她与凤静熙说起,没想到凤静熙十分支持,只是,希望她招按摩学徒的时候能够招聘一些孤儿来做。 沈容容对此十分惊讶。 凤静熙对她解释道:“这样的人生活不易,如果能够给他们一份营生,好歹也多了一个生存的机会。” 沈容容十分感动,正想夸凤静熙心思细腻、心地善良。 不想,凤静熙转而徐徐道:“这样的人无依无靠,更加容易因为得到恩情而忠心耿耿,你这样一个按摩会馆如若做成,文官武将往来必定频繁,便又是一个新的信息来源渠道。” 沈容容无语地摸着鼻子,半晌方缓缓道:“凤静熙,你明明长了一副小白兔一般的模样,其实心肠实在比狐狸还要九转十八弯。” 她本是调侃,不想凤静熙忽然沉默下来,闭上眼睛冷冷道:“我一直是这样的人,你如今知道了。” 他这样忽然改变的态度,吓了沈容容一大跳,亲亲哄哄了好一会儿,凤静熙才终于肯再抬眼看她。 当时不觉得,事后,沈容容总是觉得不对劲,似乎,不知何时开始,凤静熙开始在她面前展现出另外一种姿态,有意无意与她谈起朝中局势、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批阅公文,甚至他会见朝臣也常常让她伴随在侧,让她看着他算计人、谋划事……他不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算计,当着她的面玩弄权术……她细细思量发现,似乎自那一日,她二人因为朝上他擅自做决定而闹了不快之后,他便开始如此行事,似乎急切地要将自己的另外一面铺展在她面前,推着她去看、去接纳……心有不甘 沈容容忽然顿下手中的画笔,她皱起眉头,下意识瞄了一眼一旁端坐在长案后面专注公文的凤静熙,烛光之下,他的容颜如玉,俊秀儒雅,平和宁静的面容,宛如干净无暇的佛陀,令人不自觉联想起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语,只是,其实,他是个十分不好相处的人,她见过他与他的兄弟相处,即使看起来与他关系最为亲密的阿毓,大部分时候,他对他也是淡淡的reads();。他也不像她初时以为的那种不受宠爱的皇子,似乎,他虽然深居简出,却连皇帝都仿佛对他言听计从,那些盯着那个位子的皇子也各个仿佛要拼命将他拉拢的样子,种种种种都让她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最近,大约就是那次朝堂事故之后,这个人似乎开始在她面前表现出他沉默、和善之外的霸道专断与满腹谋算…… 是她的错觉吗……他像是一副十分急切的样子,急切这想抹去她心中关于他善良无害的痕迹,想要她接纳他“阴暗腹黑”的那一面的样子? 往往她刚刚夸奖他的善良,他便立刻要让她得知自己这份善良背后的算计;往往她刚刚感到他的正直,他便立刻要让她看到自己招人恨的冷酷。只是一旦她对他的这种专断霸道表现出不满,他又立刻变得焦躁而冷漠…… 沈容容皱眉,相处这些日子,她自然也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纯洁善良,只是……有必要那么急切吗?……像是一定要让她知道他的不好,还要她立刻接受…… 沈容容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不舒服,这样被步步紧逼着去走一条别人希望你走的路的感觉并不好受,仿佛总是被人在身后推着、在身前牵着,却完全不是自己做主。 可是……他为什么忽然这样着急?…… 沈容容心下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怕着什么?…… 沈容容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等她回过神,凤静熙不知何时已经将轮椅滑到她的面前,见她终于把目光投放在自己身上,他淡淡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容容摇摇头,诚实道:“想你。” 凤静熙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愉悦,虽然看起来依旧冷冷的,可沈容容还是从他眼底看到了愉悦的光彩。显然,她这句话取悦了他。 沈容容在心中甩甩头抛却各种杂念。实在想得十分头痛,那么就不想吧,反正该来的事情总是躲不掉,顺其自然。魔道人生 她顶着他温润而弧线美好的下巴与唇线,伸出手捧着他的头,在垂涎半天的地方印下一个吻:“你身体还没好利索,不许再工作了。” 凤静熙淡淡“嗯”了一声,推开她,垂着长密的睫毛说道:“我们回房。” 沈容容盯着他被自己舔得总算染上几许血色的唇,意犹未尽地含糊应了一声:“嗯。”却一动不动。 凤静熙自己转动轮椅,往门外去。 沈容容连忙站起来,像只摇着尾巴的猫,快走几步跟上,推了他的轮椅回寝室。 回到寝室,两人分别沐浴,沈容容很快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等着凤静熙,不多时,就见凤静熙穿着整齐的中衣自浴室出来,她替他擦干头发,扶着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将手脚缠到他的身上。 “你不高兴呐。”她攀着他的肩膀,在他俊秀的下巴上不轻不重啃一口。 “不会。”凤静熙垂着眼睛,修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微微颤动的阴影reads();。 她还要再啃,被他轻轻按住,面无表情道:“你最近看起来很忙。” “还行吧。”沈容容心不在焉道,目光在他精致的锁骨打转。 “这几日,你回来的比我还要晚。” 沈容容终于回过神来,囧囧地看着他:“真的不高兴啦?” “嗯,有一点。” 沈容容把脸埋进凉被里,呵呵呵呵地笑得得意又害羞。 凤静熙抿抿唇角,有些吃力地翻个身,背对着她。 沈容容忙把他扯回来,捧住他躲闪的嘴唇,印下一个重重的吻,缩进他的怀里小声说:“我总不能把病人放在那里不管。” 凤静熙垂下眼睛,这不是他第一次去医馆,他每一日下朝之后,总会隔得远远地看一会儿慕容黄芪的医馆,他看着她从没有一个病人,到偶尔有慕容黄芪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替一脸不信任与不情愿的病人看看头疼脑热的小病,然后,她因为替一个重伤的人做手术一鸣惊人,然后大家联想到那个去疫区为大家送来救命符的女子,然后认出她。短短的时间,她已经名声大噪。因为她医术高明,因为她的心扑在病人身上。娘子,咱日子没法过了 她其实不像一个女大夫,她的态度大部分时候称不上温柔,她很少用温柔的语气去安抚劝慰病人,只是她对任何人都实事求是,但凡有一丝机会,她拼尽全力也会去救,若她没有法子,也不会含含糊糊,一定实话实说。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却偏偏有种天生的魅力,不自觉吸引了人想靠近她,靠近,再靠近。 她……很喜欢大夫这个职业。她其实是个十分善良的女子,仁心仁术,大约说得就是她这样的人。 凤静熙下意识将怀中的纤腰搂得更紧。 相处的日子越久,他越发感觉到他与她之间的区别,表面看起来,她聪明、机灵、脾气有些暴躁,治病救人实事求是却不够温柔;事实上,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否则,当初在别苑,面对着那样的他,但凡有点私心,之凭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术,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让他死得悄无声息而查不出死因,她却冒着可能不被自己原谅甚至杀死的危险救了自己。她不仅善良,而且正直。 而他不同,他一直知道,自己长了一张骗人的脸,他也从来不吝惜使用这项利器。他的心早就是黑的、冷的。除了阴谋算计,他似乎已经没有其他能力。他并不觉得这样不好,他自问他的算计、他的狠辣、他的冷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昭的未来,只是在她面前,他忍不住自惭形秽。 他与她的区别越来越明显,他也越来越离不开她。 他知道,她来自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国度,他们之间的想法相差太远。 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他……留不住她。 凤静熙垂下眼睛,英华园一事,若被她知道…… 凤静熙忽然翻过身,狠狠吻住她的嘴唇,发泄一样咬住她的舌尖。 沈容容嘤咛一声,把手换换伸进他的里衣。 红绡帐暖,说不清楚究竟是谁更凶狠,更渴望。 他们紧紧融进对方的身体,激荡的巅峰,凤静熙及时抽出,在她身上颤抖着洒下痕迹。伏在她雪白的身体上,凤静熙剧烈地喘息,将头靠在她的肩窝,沉沉低语:“容容,不论发生什么事,别离开我……” 第 64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月光如练、透窗而撒。 案上的白烛已经快要燃尽。沈容容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已经沉睡的凤静熙,大约因为经历了一番激情,凤静熙素日偏白的嘴唇上染了淡淡的血色,俊眉入鬓、睫毛密长,睡着的他,让她很容易想到初见时他的样子,沉默、害羞、安静、温和,她看着他的手,修长的手指缠绕着拉住她的一缕头发。她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每入眠,他总会下意识牵住她身上的一件东西,或者她的衣角、或者她的手指、或者她的一缕头发……他们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他取蛊手术恢复之后,他重返朝堂之后?还是某一次随意的散步或者唇齿缠绵之后?她记不得了,好像情之所至,自自然然就发生了。凤静熙的身体不好,却十分喜欢这样亲近的缠绵,沈容容垂下眼睛,只是,他从不把那些留在她的体内……为什么?…… 北陵二皇子一行人来得很快,几乎是先遣使刚递了国书,他们便抵达了边境,所以,不多日,这一行人已经入了皇都。 东昭的太子凤静祁作为皇帝的代表接待了来使。 北陵国姓贺兰,那位二皇子单名一个勤字,看起来是一个有些羞涩软弱的人,微微圆胖的身材,一脸憨厚的笑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竟出自北陵草原最勇猛的部落贺兰皇族。他自一见面,便不停地同凤静祁夸赞东昭国都的繁华秀丽,唯一的不好只是天气太热,当他站在金銮殿上面见东昭皇帝的时候,还没有开口便已经擦了好几次汗水。 贺兰勤是一个不由自主就让人微笑着放下戒心的人。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对他放下戒心。 事实上,一见到他,凤静祁已经敏锐地暗中布置下去,要求手下的人立刻去查探这位多年来一直籍籍无名,光芒仿佛完全被才华横溢的五皇子、暴虐懦弱的皇太子所掩盖的北陵二皇子reads();。 只是,凤静乾却没有在随行中找到那个传说中英才伟略的五皇子。他潜伏在暗中,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每个人,却发现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符合他的目光。 这个时候,慕容黄芪的医馆里,沈容容正在劝架。 卫国公府的总管来慕容黄芪的医馆请沈容容到府中替卫国公的一名难产的妾室接生。 彼时,沈容容刚替一名被马车撞倒的孩子复位了脱臼的关节。听说有人难产,二话不说,扛起药箱子便要跟着走人,却被慕容黄芪不紧不慢地拦下来。惊鸿 他很嚣张地说:“不去。” 卫国公府的管家恭恭敬敬地捧出一袋金子递到慕容黄芪面前:“国公爷知道慕容先生医馆的大夫诊金贵重,这是定金,只要王妃殿下替国公爷救下孩子,国公爷愿亲自登门致谢。” 沈容容还没来得及开口,慕容黄芪冷冷道:“安排得还挺周全,可惜,你们少打听了一件事。” 卫国公府的管家一拱手:“请慕容先生指教,但凡国公府做得到的,一定满足先生的要求,只是人命关天,还请慕容先生高抬贵手,放王妃殿下随我回府。” 慕容黄芪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刚要说话,沈容容插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救人要紧,赶紧带路……”她扛着箱子要往外走,却被慕容黄芪一把拎回来:“国公府是勋贵重臣,还是太子的岳家,宫里太医多得丢颗石头都能砸死俩仨,还请不来?用得着你瞎忙乎?”他指指一旁等着看诊的病人:“卫国公府可以一群人伺候一个,咱们的医馆却要一个人伺候一帮,你走了,谁替医馆的病人看病?半路开小差,你的职业精神哪里去了?” 卫国公府总管皱起眉头:“慕容先生此言差矣,贵医馆今日的病人看起来都不是急症,而我国公府的姨太太现在却已经人命关天,所谓医者仁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慕容黄芪打断:“狗屁!老子没仁心,天下谁不知道老子的心是黑的,想救谁就救谁,轮得到你来啰啰嗦嗦,小武!”他叫替医馆护院的保镖:“打出去!” 沈容容愕然,简直蛮不讲理…… 她还来不及说话,卫国公府的总管已经瞪圆了眼睛,他虽是个奴才,但宰相门前三品官,何况他是卫国公府一等的外事总管,平日出门虽不说前呼后拥,却也人人见到他都要称呼一声“爷”,如今若非因为沈容容是静王妃,且天下人皆知慕容黄芪与当朝三皇子、五皇子关系匪浅,他岂会对一个江湖游医低声下气? 他沉下脸,心中怒气翻腾却冷静地一拱手,压着火气道:“慕容先生,横竖我卫国公府请的是王妃殿下,如今殿下答应了,您又何苦……” “放屁!”慕容黄芪星眸瞬间瞪成牛眼:“老子说不去就不去。”色诫 “慕容先生,人命关天,您这是将人命当儿戏吗?” “不想让我当猴子耍,你们爱请谁请谁去!太医院大得很,去请,去请,没人拦着你。” “慕容先生,您何苦强词夺理,我家公爷说了,只要救得他的儿女,便是王妃殿下要他的命,他也给得。” “少扯咸蛋……$%))¥*(——” “慕容先生!我敬您是神医,自问从踏入医馆便对您礼遇有加、敬上三分,您……” “Z#&*_#¥&(——滚!” 沈容容简直看傻了眼,怪不得传闻慕容黄芪天下第一桀骜不驯,要让她说,这根本是天下第一蛮不讲理…… 眼看着慕容黄芪举起拳头,她忙上前:“哎哎哎哎,我说……” 慕容黄芪不等她说,立刻道:“知道他是谁的狗腿不?” 沈容容一噎,看着那人气得青白的脸色,艰难道:“狗腿是不是有点难听……” 慕容黄芪冷笑道:“卫国公是太子妃的娘家,你要去吗?” 沈容容愣了一下,确实有些为难reads();。太子妃施雅娴对她可不友好,只是人命关天…… 忽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她对那位管家问道:“请问,难产的可是一位姓吴的姨娘?” 卫国公府管家忍着气,施了一礼,道:“正是吴姨娘。” 沈容容摇摇头:“那我也帮不了你们。” 卫国公府管家闻言挑挑眉,立刻道:“王妃殿下,可是还埋怨游湖那一日,我家二小姐的无心之言?国公夫人让小的给王妃殿下带话,二小姐年纪小,性子直,她只是替自己的姐姐太子妃殿下抱不平,忧心太子妃殿下受委屈,所以一时之间言语上多有冲撞,事后,国公夫人立刻罚了二小姐,并言明,虽然太子殿下与王妃殿下是表兄妹,只是如今太子夫妻琴瑟和谐,十分和美,让二小姐不得胡闹,伤了几家的体面,国公夫人还曾亲自带着二小姐到府上请罪,只是一直不得其门,王妃素有贤名,还请殿下念在她年幼无知,不要计较。如今,还请王妃殿下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姨奶奶。”妖仙途之青蛇传 沈容容一听这话,反而笑了,她不紧不慢放下药箱,在椅子上坐下,笑得眉眼弯弯,语气温柔动人,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这话说得口蜜腹剑,卫国公府真是从主子到奴才,人人一副好口才,人人肠子九转十八弯,得,我今儿还真不去了。只是,你们心是黑的,我的心却是红彤彤、热腾腾的。” 她笑笑:“实话说,我在太医院收了个女徒弟,就是因为太医院男太医多,却往往在诊治女子妇科病症时,因男女之别不好近身,容易延误病情,所以,父皇有心让我带出几个女医。你大约不知道,素日替你家女眷看诊的一位胡医女便是我的小徒弟,虽学的日子不久,偏她是个天赋好又刻苦的,别的不说,这妇科,特别是看孕妇,还是颇有一套的。” 沈容容喝口茶,缓缓道:“我有个毛病,所有徒弟每日看诊回来要写医案,医案写毕要给我阅批。胡医女特地同我提过,卫国公府吴姨太太,孕期食量过大,尤其临近孕晚期,虽胡医女反复提醒,仍是不肯忌口,故而,她腹中胎儿过大,加上不知何故,那胎儿胎盘位置过低,恐有血崩难产之疑。我提醒她一早就与你家夫人说清楚,她前日同我说,已经同你家夫人明白说过,吴姨太太如今唯有提前剖腹取子一途,方可有更多机会保住母子平安,只是你们府上却坚决不肯施行剖腹产。”她耸耸肩: “不听大夫的话,要我这大夫去做什么?我不去。” 卫国公府总管显然有备而来,听了她的话,没有露出半分惊讶,只是恭敬地对她拱手:“王妃殿下,还请施援手,国公爷说了,只要殿下救得他的爱妾与儿女,他愿倾囊相求。他相信,肯去疫区治病救人的王妃,仁心仁术,定会不计前嫌。王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沈容容冷冷笑道:“想说我沽名钓誉?随便你们。我也实话说,你家那姨太太我的确能救,只是你们不肯同意开腹,我也无能为力。若一尸两命,怨不得我。” 沈容容不客气地一挥手:“送客。” 不由卫国公府管家再多做分说,立刻有几名大汉上前来,不客气地将人连同金银一同丢出医馆门外。 慕容黄芪大笑抚掌:“痛快,知己!今晚我请你喝酒!” 第 65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白他一眼,坐回自己的案前,从容自若对坐在自己面前看傻的病人道,“哪儿不舒服,”语气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仿佛刚才的唇枪舌战不曾发生。 等她开始替扭伤的病人正骨,慕容黄芪慢慢悠悠踱到她身边,“你的反应还挺快。”立刻就看出卫国公府不怀好意。 沈容容看他一眼,“你也很嚣张。” 慕容黄芪道,“看你治病救人时候那股子狠劲,我以为你是个好心肠的大夫。” 沈容容摇摇头,“看怎么说。”见慕容黄芪挑挑眉,她解释道,“我选择做大夫是为了治病救人没错,只是我其实没什么耐性,所以,本质上,我大约不算个好大夫,只能说是……尽职吧。”她从来学不会温柔婉约那一套,也没耐心解释,以前当大夫,她只负责说明病情、解释治疗手段过程和效果,对于通情达理的病人,她还能耐下心来安抚一二,至于哭天抹泪、怨天怨地,甚至变成祥林嫂的病人,通常都有护士帮她处理。所以,她其实在病患中得到的评价也是很走极端的,要不就夸她通情达理、医术高明,要不就说她冷血不近人情,甚至还有那些不厚道的,明明被她治好了,还要反过来投诉她不懂得微笑服务,害她被扣奖金,简直靠之! 慕容黄芪摇摇头:“你其实心肠软得很。”不然也不会一听说有病人,连想都不想就扛着药箱子走人。只是反应也比较快而已,很快察觉不对劲。倒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 沈容容撇撇嘴:“仁者见仁吧。”她捅捅他:“我说,你的病人又排大队了,今天别想我再替你接诊,我答应静熙,今天晚上陪他进宫。” “没办法,跌打损伤的人现在更信你呐。”慕容黄芪有些酸酸地说。 “滚。”沈容容瞪他一眼:“明明是你比较懒!”一听说是外伤,通通推到她这边来。 “这不是帮你打名气呢,等你名气大了,我们双剑合璧、珠联璧合、内外兼修,赚钱天下无敌手。”穿越1630之崛起南美 “快拉倒吧!我看你掉钱眼里了。”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慕容黄芪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 沈容容喝口茶:“我没那么多闲空。” “那倒是。”慕容黄芪惋惜道:“我看殿下这一辈子就是劳碌命,身体又不好,啧啧,我看你每天围着他打转都不够。” “我能怎么办?”沈容容撇撇嘴:“他是一天不算计会死星人。” 慕容黄芪好奇道:“什么是一天不算计会死星人?” “就是……”沈容容不知道怎么解释,刚要开口,忽然想起身边四个丫头是凤静熙的人,便胡乱糊弄道:“夸他爱动脑子又聪明。如果你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好品质,你也可以说他是不怎么样就会死星人。” 慕容黄芪听了恍然大悟,立刻活学现用,得意洋洋自夸道:“那我一定是不赚钱就会死星人。” 沈容容差点喷笑出来,她假咳了好几声才忍住没笑,一本正经道:“不错不错,学习能力挺强。” 慕容黄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马马虎虎啦。”这也是跟沈容容学的。 他说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好奇道:“你不是很讨厌进宫?” 听说沈容容很少进宫,偶尔进去也只是看看自己的姨母皇后就回来。几乎不跟后宫妃嫔走动,也很少跟权贵内宅的贵妇小姐打交道reads();。被甩MM很抢手 沈容容耸耸肩:“北陵来了使团,晚上皇上摆宴,静熙是皇子,要出席的,我自然也就跑不了。” 慕容黄芪笑道:“我等着回头听你的八卦。” 沈容容莫名其妙道:“我能有什么八卦?” 慕容黄芪笑笑:“你浑身上下都是八卦。” 沈容容不客气地踹他一脚:“滚。” 距离慕容黄芪医馆不远的一处酒楼里,几个人坐在雅间临窗的桌边一直透过隔了细纱的雕花窗注视着医馆,自然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几个人皆是普通东昭百姓打扮,只是皆是高鼻深目、浓眉大眼,且大部分生得高壮粗犷,坐在桌边的青年又生得格外俊朗,眉目之间带着大漠草原男儿特有的桀骜洒脱,他手中端着一只酒盏,漫不经心的坐姿像个散漫江湖的浪子,只是那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目中隐隐流露出一抹刀锋一般锐利的光芒,其他几人站在他的周围,看似随意,仔细观察却可发现这几人所站位置巧妙地将桌边所坐男子围于其中、不露死角。 待卫国公府的总管被丢出医馆狼狈离去之后,坐在桌边的青年对身后一名大汉道:“就是她?” 那名大汉立刻恭敬地道:“是。” 那青年晃动着酒盏,漫不经心道:“多黑回来没有?” “爷。”一名大汉刚巧自门外进来,听到青年的话,上前拱手应了一声。 那青年眉眼未抬,淡淡道:“说吧。” 那大汉语气平板地将之前在医馆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连慕容黄芪、沈容容与那名管家的对话皆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社长天下 听到沈容容评价凤静熙是“一天不算计会死星人”的时候,几声忍俊不禁的微弱喷笑冒了出来,被那男青年淡淡的一瞥,那几个人立刻收了笑容,敛眉垂目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青年静静地听了多黑转述的话,垂眼看着手中酒盏里淡黄的液体半晌,不经意间流露出隐约的凛凛贵气,似笑非笑低语:“倒是个有趣的。” 他抬抬手:“朗格?” 一个大汉应声走出来:“爷。” 青年淡淡道:“想好了?” “想好了。” 青年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了对面的医馆一眼,漫声道:“有个万一,可别怪我。” 那大汉豪迈一笑,满不在乎答道:“左右已经是一条废腿,不过再受次皮肉痛罢了。” 青年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去吧。” 那大汉拱了拱手,瘸着腿转身离开雅间。 那青年则又将目光调转回窗外,眼看着瘸腿汉子进了医馆没多久,一辆朴素的蓝顶马车停在医馆门前,不多时,就见沈容容一溜小跑着奔出来,两只手臂上挽起的袖管甚至来不及撸下来,她随意地撑着马车的车轸对着马车里说了几句话,然后,对着马车旁的侍卫挥挥手,便又匆匆跑回医馆。 等她离开,那名侍卫仍旧恭敬地站在原地,马车里的人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他方才重新指挥车夫架着马车缓缓驶离。 青年看着马车慢慢消失,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第 66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晚上,沈容容随着凤静熙去皇宫赴宴。 马车里,沈容容在矮几上摆了一碟油醋汁拌青笋、一碟麻油鸡丝、一碟口蘑拌双耳、一碟用高汤烫过的腐皮火腿凉瓜鲜藕丝卷,又摆了一笼虾饺、一笼三鲜烧麦、一笼素馅包,在保温盅里盛了两碗香糯的茯苓紫米红枣山药粥递到凤静熙与凤静乾面前。 凤静乾懒洋洋地倚着锦缎团枕盘膝而坐,看了眼跪坐在一旁递碗摆箸的沈容容,邪笑着对对面的凤静熙道,“三弟如今倒是好享受。” 沈容容实事求是道,“静熙的脾胃不好,宫里的宴席,尤其这种大宴大多是花架子,冷食、油腻居多,不适合他吃,你们下午谈事情谈得太久啦,只好带到马车上来。”今天下午,她陪着凤静熙做复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凤静乾突然跑来府里拉着凤静熙去了书房,两人关起门一谈就是大半天。 凤静乾还是那副风流散漫的模样,闻言挑挑眉,没什么诚意道:“倒是本王的错了。”他看着沈容容轻声询问了凤静熙后,搛起一颗虾饺到碟子里,用筷子对半夹开,淋上小料递到凤静熙面前,低笑道:“弟妹如今越发贤惠了。” 凤静熙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 凤静乾立刻识趣道:“食不言,食不言。” 说罢,他果真举起筷箸,专心吃起桌上的膳食。 二人吃得差不多时,沈容容已经准备好漱口的淡茶,等凤静熙放下手中的筷箸,她先递上一只盛了温水的茶盏和一粒龙眼大的药丸,看着他服下,才递上淡茶伺候他漱口。 凤静乾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沈容容将凤静熙伺候得周到细致,忍不住酸酸道:“羡煞,羡煞。” 沈容容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吃药有什么好羡慕的?” 凤静乾一怔,继而心中一阵好笑,挑眉刚要开口,眼尾瞄到凤静熙淡淡的目光,他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笑道:“药自然是没人愿意吃的,只是你们府上厨子的手艺实在好,这几道膳食本王用了着实可心,就不知三弟夫妻俩是否肯割爱。” 沈容容一愣,刚要开口,凤静熙已经淡淡道:“不行。” 凤静乾闻言眉头又是一挑:“这么不大方,可不像三弟素日的风格。”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只得囧囧道:“这是我做的reads();。”勇敢者的游戏之活路 凤静乾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他本不过是接了凤静熙的警告,不好再多调笑,才临时起意说起这几道膳食。刚刚用过的膳食并不复杂,只是入口的粥品清甜、小菜爽口,几味小食也做得鲜香可口,一顿简餐竟也能色香味俱全,令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他是贯好享受的,便临时起意想把那掌厨借来享受几日,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沈容容的手艺。 他眼尾不留痕迹溜了眼敛眉垂眼的凤静熙,干笑道:“弟妹果然多才多艺,不复才女盛名,连厨艺都这般好。” 沈容容大大咧咧道:“静熙脾胃不好,嘴又刁,让你府里厨子来伺候他几天也会厨艺突飞猛进啦。” 凤静乾闻言放声大笑,好一会儿才止住,眉眼间却还盈着笑意,他看着凤静熙死气沉沉的下半身,薄毯下隐约勾勒出虚弱双腿与双脚畸形的轮廓,感慨喟叹一声,素日邪气散漫的眼神中难得流露出一分温情,他拍拍凤静熙的肩淡淡道:“到底让你守到拨云见日的一天。兄弟,你比我总算幸运几分。” 凤静熙低垂着眼睛,淡漠道:“求仁得仁。” 凤静乾闻言一怔,继而大笑道:“好一句求仁得仁。” 他洒脱地大笑了一阵,慢慢收敛了笑,神色又回到素日漫不经心的邪肆,他隔着车窗烟色的纱帘,望着已然见望的宫门,那座磅伟的皇宫在艳丽晚霞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沉肃,宛如一座孤冷的独岛。 他慢慢道:“老大让我带话给你,贺兰勤不简单。” 凤静熙淡淡道:“那是他该操心的事。” 凤静乾挑挑眉:“我不信你不关心。”这个老三平常不言不语,其实心里的盘算比谁都复杂。 凤静熙下意识抚着微微酸痛的腿,近日连连阴雨,这双腿寸步难行却时常作痛,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眼底闪过极浅的一丝不耐烦,冷淡道:“若他连一个人的底子都搞不清楚,这太子的位子早坐不稳当。” 一双温软的手无声探入薄毯下,精准地找到他酸痛的关节,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起来。 凤静乾瞥了一眼沈容容悄无声息的动作,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我搅合?” 凤静熙淡淡道:“你不会。”[综漫]虚拟世界 凤静乾心中微震,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邪肆风流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看着驾车侍卫与守卫宫门的将士对了腰牌,马车慢慢行进皇宫,他漫不经心道:“我已传消息让驻守西北的庞将军做好准备,一旦情况有变,就先下手为强,突袭北陵后方。”他必须防着一旦和谈失败北陵拼着鱼死网破倾巢突袭。 凤静熙皱眉沉思片刻道:“东北十六州,你只能再调用四州兵力,其他那十二州,要镇着北边那个人。” 凤静乾似笑非笑道:“我虽不如你深谋远略,这点也不会想不到,四州兵力足以,只是,如果绕道后袭,粮草那里,你可得让老七给我开个后门了。” 凤静熙淡淡道:“你跟老七那里,还用我来废话?” 凤静乾笑道:“我不耐烦与太子扯咸淡。” 凤静熙淡淡道:“太子一心插手兵权,只是这种事情上,他不会乱来。” 太子与老二素日虽挣得你死我活,却并非莽夫,大事上宁可亏小,从不失大。 凤静乾忽然皱眉看了眼一直对他们的谈话漫不经心的沈容容,问道:“弟妹如今还每日在医馆治病救人?” 沈容容对他们二人玄之又玄的谈话并不感兴趣,一直埋头用心替凤静熙酸痛的腿脚按摩,忽然听到凤静乾提起她,不禁一脸茫然reads();。 凤静乾眉头皱得更紧:“北陵五皇子贺兰睿一直没有消息,我怀疑他已先于使团暗中潜入东昭,怕是要私探军机的同时,试图在民间查探痘方。”他看着凤静熙正色道:“弟妹献痘方之事人尽皆知,不得不防。” 沈容容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凤静熙已经淡淡道:“多谢皇兄提醒。” 这个时候,马车缓缓停下,已然到达皇帝设宴的宸极殿的石阶前。 不远处停着贤王府的马车,贤王妃已然盛装静立在马车边,显然是在等着凤静乾。 凤静乾站起身率先下了马车,转头看着侍卫将一张轮椅放在地上,将凤静熙抱下马车安置在轮椅里,沈容容紧跟在后面下来,将薄毯严严实实覆在凤静熙的□。 彼时天色已沉,连日的阴雨给东昭皇都炎热的天气带来丝丝凉气,暮色中,锦袍玉冠的凤静熙虽坐在轮椅中,腰背却挺得笔直,显得格外面如冠玉、清冷尊贵。后悔药 凤静乾看着这个三弟,目光中闪过一丝情绪,他抬眼看着宸极殿里通明的灯火,负手而立,淡淡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如今,我们几个兄弟,的确都在不由自主追随着你的脚步。”他忽然意味不明地低低一笑,笑意却不曾达至眼底,说不上是不甘还是钦服的语气,凤静乾似乎对凤静熙说又似低语:“老三,老三……” 凤静熙似乎天生有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能力。不论他甘与不甘,平心而论,他只能对这个三弟心悦诚服,这样的认知有时候会让人的心变得复杂,特别是对他们这等自负才华的天之骄子,让他对凤静熙既有似有若无的敌意与防备又忍不住将目光锁落在他的身上,毁之、揽之、附之?毁之不舍、揽之不信、附之不甘。想必太子对老三也大约是与他相同的情感。 凤静乾神色复杂地看凤静熙一眼,目光落在凤静熙身下的轮椅,微冷。幸而,他的腿是废的…… 一行人进了宸极殿,在各自的位置落座。 宫中的酒筵排场辉煌,特别是这种款待敌国来使的宴引,不能过分隆重太高对方身份,又要不露声色彰显国威,分寸的拿捏须得十分巧妙。 凤静熙话少,大部分时候是冷眼旁观的角色。他又不是太子,也没有担着接待来使的责任,这样的酒席上,不过是走个过场、说几句场面话的事。 殿中辉煌的灯火中,东昭君臣与北陵使团推杯换盏、客套着在口头上刀光来剑影去。 沈容容看得眼花缭乱,感慨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凤静熙看她一眼:“怎么?” “玩政治的人总是句句珠玑,听你们说几句话,我觉得我都快不会说话啦。那么多年书简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一样。” 凤静熙望着她的目光显得十分温柔,低低浅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谢谢你的安慰啊,让我更加伤心了。”沈容容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凤静熙含笑摇摇头没说话。 沈容容用下巴对着与北陵二皇子热情交流的太子方向点一点,惊讶道:“我以前一直觉得太子虽然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不免有些温吞,原来,他也有这样不客气的犀利,反应敏捷又诡诈。” 凤静熙淡淡道:“你忘了,他是太子。” 第 67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漫不经心点点头,心思又转到别的上面,她替他掖掖腿上的薄毯,小声问他,“你冷不冷,”今天下了一天雨,傍晚才停,虽是盛夏,入夜后到底有些偏凉,宸极殿又是开阔的宫殿,这宴席眼看着没有半夜怕是散不了,她担心他受凉。 凤静熙握握她的手,表示没事。 沈容容沉吟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她小声问他:“北陵是不是发生了天花?” 凤静熙点点头,并不意外她能想到这一点。沈容容虽对政治方面显得十分生涩,却冰雪聪明,看起来大大咧咧,若她用心起来,其实思考问题逻辑性很强,反应也十分敏锐。 北陵国内一直压着天花的事情,和谈也似乎重点都在于边境问题,其实暗中真正想弄走的是预防天花的方子,只是,北陵的天花起事并非意外,别人不清楚,东昭该知道的人却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这样容易被他们绕进去? 只是……凤静熙垂下眼睫深思,照如今的消息来看,似乎北陵已经意识到这次起疫的蹊跷,这和谈似乎也不过是与东昭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只是目前,他还看不出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 毕竟,国与国之间,说是敌人,很多时候,此一时彼一时,敌友的身份随时可能改变,便是世仇死敌,也大多要在前面填上所谓二字,交往起来,除非到了生死存亡,谁都会留下几分余地。 见凤静熙给了她肯定的答案,沈容容有些震惊,忍不住小声低呼:“情况严重不严重?” 凤静熙淡淡道:“对方原本已攻陷我国边境数个城镇,却几乎一夜之间退兵,你说严重不严重?” 沈容容骇然:“那他们居然还有耐心坐在这里鬼扯?难道不应该立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办法控制疫情?” “他们此次打着和谈的名义来东昭,目的就是痘方。”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要?人命关天呐。”可是看看这筵席上,他们在干什么?谈笑风生呐。 凤静熙淡淡道:“博弈这种事情,心里再着急,谈判桌上也不能露出声色,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底牌reads();。” 沈容容不能接受地摇头:“只是个种痘的方子,这又不是什么军机国政的要秘,至于搞得如此复杂?”种痘的方子不过只是一种防病的疫苗而已。 凤静熙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沈容容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即使在现代,美国一直严控甚至禁止高科技产品出口中国,就是为了遏制中国的迅速发展进而影响美国的霸主地位。 沈容容心里一颤,不由自主低下声音,有些不能置信道:“你们……不打算将痘方给他们?”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心里一沉,不自觉背后发冷,无语片刻,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地低语:“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凤静熙看着沈容容脸上那种神情,心中微叹,他握住她变得冰冷的手,低声道:“北陵与东昭为邻,多年来一直是我东昭西北的心腹重患。” 沈容容沉默半晌,哑声道:“可那是瘟疫,死伤的都是平民百姓。” 凤静熙淡漠道:“那些平民百姓,当他们拿起刀剑便是烧杀抢掠的屠夫,是东昭边境百姓日夜恐惧的魔鬼。” 沈容容无言,好一会儿,虚弱道:“无辜的老百姓毕竟是多数……” 凤静熙叹口气,轻声解释道:“种痘的方子,东昭肯定会给北陵,首先,瘟疫虽可怕,想让一个国家因此覆灭却并非容易的事情;其二,北陵灭国对东昭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诸国势力重划必然也会是一场弥久的纷争;其三,种痘涉及范围极广,就算北陵有心隐瞒,也未必能够瞒住多久,终究还是能够有人可以从蛛丝马迹循迹研究出来,只是时间要耗费得久一些。”凤静熙停了一下,掩口咳了一阵,徐徐续道:“北陵为了自己国家的稳定也一定会尽量想办法自我们手中取得成方,只是,我们却不会让他们轻易就将方子得了去。” 沈容容怔怔看着凤静熙,她同他说的是人命,而他连事关人命的事情都能够有条不紊地分析利弊。这个人,是她的枕边人,与她日夜耳鬓厮磨、温柔亲密,会对她大胆的行为既喜悦又害羞,会对她偶尔从医馆回来太晚就小小吃醋的男子,如今却让她觉得那样遥远。 她飘忽道:“你们在谈判桌上勾心斗角的时候,很多人也许正在死去,而她们原本可能有机会活下去。” 凤静熙看着她显得有些遥远的表情,轻轻握住她的手,只觉得那双一贯温暖的手此刻冰冷得厉害。 沈容容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沉默半晌,轻轻地摇头:“政治原来是这样令人厌恶的事情。” 凤静熙的身子微微一僵,他垂下眼睛,低沉的嗓音里渗入淡淡的凉意:“你说过,你愿意学。” 她叹口气:“比我想象得困难。” 凤静熙冷冷地抿着唇,下意识握紧轮椅的扶手。 沈容容明显感觉到凤静熙忽然变得疏离冷漠的气息,她抬起头,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身体,心中一软,握住他修长冰冷的手指,她叹口气,缓缓道:“以前,我常常听人说,政治是十分黑暗和丑陋的。我当时的确口气托大了,我高估了自己,我承认,要接受一些事情,真的比我的想象要困难得多,只是,我也没说因为这就不愿意再学啊。” 因为是公共场合,不能够做太亲密的动作,她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说:“我需要时间去适应和接受,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凤静熙静默着,只是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他垂着眼睛,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纤细白暂,充满女性温柔的气质,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一直以来为他付出了许多,而他心中愧疚却也还想要得更多,他轻轻动一动手指,那只手仿佛悉知他的心意,顺势滑入他的手心,与他十指纠缠,就像很多个夜里,当他艰难地翻身,这双手总是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最微妙的位置,恰到好处地支撑着他reads();。 从初次相见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他的身边。 凤静熙心中狠狠一痛,他握紧她的手,仿佛即将窒息的人试图抓住一丝空气,对她低声道:“难为你了。” 沈容容摇摇头:“我知道你有难处。” 这一场筵席,凤静熙与沈容容都不是主角,也无意引起人的关注,只是,不动声色观察他们夫妻的人还是很多,东昭有,北陵也有。在这些人中,有一双温柔而美丽的眼睛始终不动声色注意着沈容容,注视着她明艳的容颜、注视着她与凤静熙亲密无间的举止,注视着另外一个人游走于与北陵人的纠缠之余仍不着痕迹地偶尔分出目光掠过那一对璧人……是的,一对璧人。那双眼睛的主人无声地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凤静熙与沈容容是一对璧人,这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一句话,只是不知道在那个人心里却是怎样的利剑穿心,一想到这里,高贵典雅的面容上连那一双眼睛里也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喜悦,似痴似狂似狠。 沈容容……你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他,千不该万不该招惹我,所以,自求多福吧…… 筵席之后,东昭的权贵与北陵的使者散去。 华丽的马车将浑身酒气、东倒西歪的北陵使者送回礼部专供四方来使居住的夷邸。 贺兰勤嘀嘀咕咕着酒言醉语,步履蹒跚着被人扶进他的居所,他一头仰躺到床上,连鞋子都还没有脱掉就已经开始打起轰天的呼噜。 随行的使官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尴尬无奈的表情,与东昭负责接待的礼部官员客套着,将人请出皇子的寝室。 待东昭的官员终于离开,北陵的使官回到贺兰勤的居室,贺兰勤已经坐在桌边,圆胖的脸上依旧红彤彤的,只是一双总是眯成细缝的眼中一片清明锐利,哪里还见得到一丝醉意。 见使官进来,他笑笑,问道:“阿睿回来了?” 对方还没说话,一道黑色的高大人影已经跨进房中,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回来了。” 贺兰睿撩起长袍,长腿一跨坐在贺兰勤对面,朝使官挥挥手,对方立刻意会转身离开,走前谨慎地关上房门。 贺兰勤笑得和气,自茶壶中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到贺兰睿的面前:“见到了?” 贺兰睿的回答很简单:“见到了。” “我也见到了。”贺兰勤笑道:“真是个美人儿。” 贺兰睿没说话,手指缓缓摩挲茶盏的边缘,这是他一贯思考时候的动作。 贺兰勤自然知道弟弟这个毛病,也不打扰,自得其乐地取了桌上碟子里的一块茶点,一口茶一口点心,滋润的很。 北陵遍地草原,养成北陵人天生的粗犷豪迈,连吃食也是大口肉、大碗酒的粗犷,与东昭这样山明水秀的精致国家不同,东昭连行馆里待客的茶点都精致美味,贺兰勤是个饕餮,东昭一行足以让他大饱口福。 他一口气吃了半碟蝴蝶杏仁酥,贺兰睿才慢慢地开口:“她替多黑治了腿。” 贺兰勤漫不经心地喝口茶,又从另外一只碟子里拿起一块桂花鹅油卷:“结果怎么样?” 第 68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贺兰睿淡淡道,“她只摸了摸就找到多黑断骨的地方,让人打断了,替他重新接的腿骨。” 贺兰勤手里的鹅油卷掉到桌子上,一双眯缝眼因为震惊被他用力睁得大大的,也不过仿佛两粒西瓜子黏在一张摊平的大饼上,显得滑稽而可笑,他不自觉抖了抖,露出仿佛自己跌断了腿一样的表情,“可怜的多黑。” 贺兰睿淡淡道,“多黑说,沈容容用一种奇怪的针筒在他腿上注了一种药进去之后,他看着她替自己接骨,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贺兰勤不肯置信地眨眨眼睛,“那多黑如今怎么样了?” “沈容容替他接完骨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才开始感觉到疼痛,只是,那疼痛却并非不能忍受,沈容容告诉多黑,等一个月后,他腿上的夹板被取掉,再过两个月就可以重新练习走路,他不会再是一个跛子。” 贺兰勤惊讶地瞪大那双小眼睛:“真的假的?” 贺兰睿淡淡道:“等三个月后就会知道。” 贺兰勤皱起眉头,沉思道:“我今天见到了东昭的三皇子凤静熙,他虽坐在轮椅里,但右手使用自如,右脸也很正常,难道真是他的王妃替他破开肚子取出了蛊虫?”四海皆知,有东昭第一人之名的皇子凤静熙身重蛊毒,半个身体麻痹成了废人。如今他却看起来除了清瘦一些和他本身天生的腿疾,似乎已经和常人无异。 说到这里,贺兰勤又想起一件事:“我听说之前东昭的太子遇刺,肠子都被捥了出来,也是被她救活的。”虽然刚刚来到东昭,但是,贺兰勤对东昭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少。 贺兰睿想着医馆里一袭荆钗布裙的沈容容,许是为了行医方便,她的穿着打扮极朴素,态度虽然称不上温柔,甚至遇到哭哭啼啼或者难缠的病人还会显得有些粗鲁,可是,也许就是这份大大咧咧的粗鲁,却反而更加显得她随意和气,丝毫不端着王妃的架子,与那名据闻有东昭第一神医称号的慕容黄芪更是打打闹闹,只是说她放荡随而没有女子的矜持似乎也说不通,她看起来并不娇贵,却颇有一种磊落大方的泱泱气派。沈容容是个看起来很娴雅又很粗鲁的女子,虽然这样的评论十分矛盾,却是他唯一能够想出用来形容沈容容的词语。 他问贺兰勤:“你看出什么?”对于这个二哥,虽然他总是看起来嘻嘻哈哈,甚至有时候还仿佛有点懦弱,可是他十分清楚,这个二哥根本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种人。 贺兰勤摇摇头:“据说,沈容容爱慕东昭的太子凤静祈,可惜,我却完全看不出来。” 贺兰睿并不意外,淡淡道:“她中意的是静王凤静熙。”他在医馆附近暗中观察了沈容容三天,在医馆门口见过两次静王府的马车,进出求诊的百姓似乎对凤静熙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可见凤静熙去医馆见沈容容早已经是常事,另外,第一次凤静熙出现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个很小的细节,凤静熙被人从马车抱到轮椅上时,有一只鞋脱落了一半,虽然凤静熙腿上盖着薄毯,沈容容还是一从医馆里出来就看到了,并且当时就蹲下替他重新穿上。这是一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可是沈容容立刻就发现了,替凤静熙穿鞋的动作也极为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当然,妻子替身有残疾的丈夫穿鞋本就理所应当,只是,这两件事情发生在凤静熙与沈容容身上,至少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对夫妻的感情比传闻中要亲密许多reads();。 “可惜了一个美人儿,”贺兰勤摇摇头,惋惜道:“凤静熙虽然有才,却是个瘸子,啧啧,可惜,可惜。”贺兰勤想着酒筵上坐在轮椅里的凤静熙,虽然有薄毯覆盖着下半身,还是依稀看得出腿脚的残疾颇重。 贺兰睿冷冷道:“贺兰勤,你的臭毛病不少,最让我无法忍受的就是八卦。” 贺兰勤嘻嘻哈哈地看着贺兰睿,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英俊豪迈、雄才大略、洁身自好,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冷得像北陵坤巫山上的冰坨,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及时行乐。 “做人嘛,开心点啦。”贺兰勤拍拍弟弟的肩膀。 贺兰睿皱着眉头道:“我还是怀疑,到底是不是她做的。”沈容容是有爵位的皇子正妃,却肯抛头露面做一个大夫替百姓治病,这样的人真的会对平民施布瘟疫?虽然他还不不了解沈容容这个女人,但是直觉告诉他,她不像。 贺兰勤目光沉了沉,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信,我看着也不能信。”贺兰勤想着那个在夜筵过半、温度渐凉时,不动声色将暖炉塞到凤静熙脚下的女人,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在她艳如桃花的容颜之下,有一双娴雅而又沉静的眼睛。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是可以制造谎言的东西。他摇摇头:“可惜这个世上,人心和人脸是最不能够相信的两样东西,若关于她的传闻属实,至少说明以她的医术,绝对能够做到这件事。” 贺兰睿点点头,关于沈容容,不论北陵的瘟疫是否和她有关,只看她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他们也要带走她。 他问贺兰勤:“你打算如何谈判?” 贺兰勤闻言立刻又变得笑眯眯的,一副顽童的模样:“他们愿意玩,就陪着他们玩。” 他对贺兰睿挤挤眼睛:“你动作利索点,这次你是主角,我不过是来玩的。” 贺兰睿看着贺兰勤笑得越发慈祥憨厚,只是他也没有忽略贺兰勤黑豆一样的眼底闪过一抹冷酷的血光。 贺兰睿冷酷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笑意:“我很好奇,他们多久才会察觉你布下的局。” 他们从没打算过自己的盘算能够一直瞒住东昭。 东昭的人以为他们最想要痘方,的确,痘方很重要,只是,东昭的人大约不知道,不论什么原因,这一次,有人送了消息给北陵,给他们。于是他们知道了一个秘密,北陵的瘟疫不是无故而起,而是东昭送来的。 北陵是恩怨分明的国家,所以,疫病要除,仇也一定要报。 北陵与东昭世代为邻,是敌人也是朋友,几番交手下来深知,如今的东昭从皇帝到他几个儿子,皆是雄才伟略,特别是那个深居简出的残废皇子凤静熙,更是惊才绝艳,堪称百年难得一出的人中龙凤。不论与这样的人做对手,还是与这样的国家做对手都是一件十分吸引人的事情。 贺兰勤笑笑:“大约不会太久。东昭从皇帝到皇子一个个都是狡诈的狐狸,若没有凤静熙,不过多拖几日,如今东昭有凤静熙,只怕不出三天就要露馅。”虽然不太情愿承认,但北陵与东昭几番交手,虽然凤静熙从不曾出现在边关,他却从自己的渠道知道,东昭对付北陵的战略背后一直隐约着凤静熙的影子。说到这里,他忽然转着眼睛看了贺兰睿一眼,居然流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所以,你要动作快点哦,不要浪费为兄这一出连环的好计。” 贺兰睿额角的青筋微不可见地跳动了一下,冷冷道:“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副模样。” 贺兰勤眨眨眼,无趣地叹口气:“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冷漠了一些。”他优哉游哉喝口茶,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贺兰睿:“如果没办法顺利带走沈容容,又一时之间从东昭得不到防止天花的痘方,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处理国内的瘟疫。” 贺兰睿冷笑:“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reads();。”既然东昭将天花送到北陵,他也可以把染了病的人再弄回东昭。 贺兰勤面皮一抖:“你的阴招与东昭颇有不相上下之风。”他做出怕怕的表情,眼底却流露出兴奋的光彩。到时候大批染疫的流民涌到东昭边境重镇,就算东昭人人种了疫痘,不会再染上天花,这些人齐聚一起,稍微一撩拨,也够东昭喝一壶的。 贺兰睿冷冷一笑,想到北陵染疫部落被活活烧死的百姓凄厉的哭号,他的眼神闪过一抹残酷的光芒。 不论是谁的主意,这一次,东昭确实惹怒他了。 北陵与东昭的和谈果然如凤静熙所言,谁都不曾在痘方或疫病上过多着墨,东昭看起来诚意十足,北陵也显得从容不迫。 在谈判上,凤静祈是高手,虽然在见过贺兰勤之后,已经发现他不是个简单的人,当真正走到谈判桌上,还是不大不小吃了一惊。 北陵的贺兰勤看起来像头牲畜无害的胖绵羊,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不停擦着汗一边嚷着热一边贪恋着东昭如诗的风景、如画的美人,时不时还要笨拙地闹一些无伤大雅的笑话。只是,从第一场谈判起,再没有人小看这个笑面佛陀一样的人,他像一条藏了毒针的水母,滑不留手、软而无骨,看起来可以任人随便捏圆搓扁,只是不经意间他已经露出含着剧毒的触手连皮带肉狠狠捥下你一块血肉。 和谈进行了两天,东昭没有吃亏,却也破天荒没有占到便宜。 与邻国的和谈一直都是凤静祈主持,多少年来,他只占过便宜,所以,东昭不吃亏对他而言,已经是很吃了一亏,这让凤静祈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也有些觉得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嗯,最近好像留言里面有点小的争论,简单答复一下吧 四牡的留言有句话说道我心坎上。仁心仁术的女人就不该知道政治。 叹气,是哒, 救人的人,和杀人的人相爱,简直是死棋。 可惜,很多时候,我们爱上的偏偏就是和我们极不同的人。 ANNI,聪明人才更容易分分合合。糊涂点的傻人,想得少,反而能平平安安。 所以,有时候我也困惑,聪明和糊涂,到底怎么定义? 湘妃竹子同学,容容不是圣母,而是对于一个普通的平民而言,特别是对于一个生长于和平年代的女孩子而言,你让她去理解国家与国家的政治博弈中的牺牲是很难的。 新南瓜饼和LULU同学吧?我记得好像是你们两个,关于散布瘟疫这个事情有很大的争论。其实你们两个都没有说错,你们两个的观点正好代表了我所写的两个人所站的角度。 对于凤静熙的行为和沈容容的反应,我简单说一下吧 凤静熙知道自己的行为是罪孽,但是如果让他重新选择多少次,他都会选择这个路来走,这是他在善恶之间做出的取舍。 他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就算从大局出发,他用小牺牲博得了大生存,是所谓作了正确选择,只是,终究是造孽,作了孽,就要付出代价。 出来混,早晚要还呐,汗~~~ 我本来想让他最后用生命来赎罪的,可惜这次预设的是一个幸福的结局,所以,我就放他一马,只让他狠狠吃苦受罪吧。(汗,谁让我就算一直很想写个悲剧可还是下不了手呢,真是。。。。剁手一百遍。) 第 69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离开谈判桌,他先去找凤静乾,他开门见山道,“事情确实不对劲,北陵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他们要什么,现在还看不出来。边境不能有事。” 凤静乾懒洋洋道,“我要兵部尚书的职。” 凤静祈只怔了一刹那,微微一笑,笑得如沐春风,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客气,“老二,你的胃口越来越大。” 凤静乾依旧懒洋洋的,眉眼斜睨出挑衅的光芒:“你给不给?” 凤静祈语气温温的:“你这两年在吏部和刑部放的狗太多,让我不胜其扰。迫于无奈,我只好到兵部管管有些人的手脚。” “你的傻狗在兵部乱吠,不懂装懂,如今西北和东北让我忙得厉害,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耐性。”再不把兵部尚书那个蠢材弄走,休怪我砍了他。 凤静祈和气道:“扯远了,还是说正经事,西北如果出事,东边那只老狐狸必定穷折腾,你不会爽,我也不会爽,父皇更不会爽。到时候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凤静乾邪邪一笑:“从兵部滚出去。” 凤静祈气定神闲道:“我不走,你也不会放任西北闹起来。” 凤静乾目光一沉,眼底闪过一丝狠狞:“老三,我饶不了他。” 凤静祈淡淡道:“你小看我了。老三不说,我也知道,你不会放任北陵来犯。何况,他确实什么都没说。只是,你这态度反而让我安心,想必你早已有所安排。”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了凤静乾一眼:“老二,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凤静乾的心思,他一清二楚,只是,他也知道,凤静乾不会拿东昭来胡闹。这个弟弟,是天生的将才,却心太大,让他又爱又恨。 凤静乾风流邪气的气质有刹那间的一敛,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复杂,他放下手里一直把玩的茶盏,淡淡道:“你也不用太得意,这笔账我早晚要讨回来。” 凤静祈摇摇头:“把你吏部的人弄走,和谈一完,我便上书保举赵守疆做兵部尚书。” 凤静乾眸孔一缩,赵守疆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骠骑大将军,可惜五年在西北一战为了替他的突袭争取时间蛊惑敌人,孤军死守城池,受了重伤,虽然救回一命却从此再上不了战马,他是文武全才,养好伤后,凤静乾有心让他在朝中站住脚跟,既是不辜负这个忠臣也是替自己培植势力,这几年赵守疆果然不负他的期望,越发受到父皇的器重,他有心扶他进兵部,只是凤静祈一直从中作梗,如今,他没想到,凤静祈竟然愿意举荐他,甚至直接送出兵部尚书的位子reads();。 凤静乾心思快转,风流的桃花眼撩出一抹似狠似邪的笑意,懒洋洋道:“大哥对收买人心的把戏还真是信手拈来。” 凤静祈摇摇头,深深看着凤静乾:“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凤静祈断不会夺人所爱。” 凤静乾闻言哈哈一笑,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奇异的神采,他笑道:“老大,你惯会做人,这一点,我是远难望你项背的。” 凤静祈不想多做解释,只是摇摇头,对他正色道:“不说闲话了,说正事。” 凤静乾挑挑眉,终究没有纠缠下去,对着凤静祈比了个“请讲”的手势。 只是,凤静祈喝口茶,刚要说话,凤静乾的近侍太监忽然在门外有些焦急道:“静王殿下,我家殿下正同太子殿下议事,请容老奴通禀……”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已经被推开。 凤静熙由他的近侍太监常德推着进来。 他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对二人道:“我已让梁佐成带京畿十六卫封锁城门,二皇兄,我要你一队人马到皇都周围搜人。” 凤静祈与凤静乾皆是一怔,二人皱眉看着凤静熙,他看起来和平日一样,表情冷漠、语气也是一贯的冷淡,除了脸色比平日更苍白了几分。只是他说出的话,却没头没脑得让人无法理解。 不等二人提问,凤静熙静静道:“容容失踪了。” 凤静祈与凤静乾二人皆是脸色一变。 凤静祈立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凤静熙冷静道:“容容至今未归,慕容黄芪说容容未时过半便已离开医馆。我放在她身边的人一个都联系不到。” 凤静乾抬头看向漏刻,已经接近戌时末,他眼神一冷:“已经三个多时辰。” 凤静祈脸色大变,立刻道:“我马上让梁佐成带人搜城,挨家挨户的搜!”说罢扬声叫书房外的近侍太监:“胡世德……” 太子的近侍太监胡世德应声的同时,凤静熙道:“慢。” 凤静祈脸色又是一变,目光刀一样扫向凤静熙,厉声道:“老三!” 凤静熙闭上眼睛,硬生生咽下心口剧痛激至喉间的一口腥甜,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紧了紧,强迫自己调匀喘息,睁开眼睛,哑声道:“不可打草惊蛇。” “我已让人去探夷邸。”他转头对凤静乾道:“取地图来。” 凤静乾立刻回身自书架上取出皇都京畿地图,凤静熙推动轮椅上前:“皇城已经封锁,外围派人立刻去搜。”他指着地图上几处位置果断道:“这里、这里、这里,让人守住,天明前不许放一个人出去。” 凤静祈道:“城内的搜捕让暗卫来做。”他将一块玉牌递到凤静熙手上:“朱雀街42号。”他将自己暗卫的联络点直接告诉凤静熙。 凤静乾对窗外扬声道:“庞鲁,你带人也跟着静王的人去,都去。”说完他也取出一块玉牌递给凤静熙:“老七的暗卫你也带走,我相信他不会反对。” 凤静熙接过来,召萧凉出来:“你带着人去城里搜,找到王妃后,”他目光一沉,冷冷道:“格杀勿论。” 凤静祈与凤静乾闻言,皆是心头一跳,不自觉对望一样,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意思,他们互相递个眼神,凤静乾看着地图思索道:“不足四个时辰,但若脚程快,他们有可能已经出了皇城reads();。”他指着皇都周边的地势:“神武军驻兵西山,让他们去这几处拦截。” 凤静祈蹙着眉道:“不够,你给西北消息,让他们也跟着严加盘查,就算离了皇都,也断不能让他们出国境。” 凤静乾简洁道:“我立刻派人给庞将军送消息。” 达到目的,凤静熙也不废话,转动轮椅扭头便走。 凤静乾迟疑了一下,按住凤静熙的肩,沉声道:“老三,他们要的是弟媳本人,她不会有事。” 凤静熙嘴唇动了动,一开口却“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捂着心口,身子直直倒下去。 凤静乾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一身锦袍上全是斑斑殷红。 凤静熙靠在凤静乾怀里,面如金纸,却硬是没有昏过去,捂着心口,另一只手颤抖着试图去拾腰间悬的素囊,嘶声喘息道:“药……” 凤静祈业已上前来,见了立刻从那只素囊里取出一个瓷瓶,自里面倒出一颗龙眼大的药丸送进凤静熙的口中。 凤静熙颤抖着将药丸吞下,待狂跳的心脏终于不再仿佛要跃出胸膛,他勉励支撑着自己从凤静乾怀里起身。 凤静乾忙扶持着他,几乎半抱着将凤静熙重新扶回轮椅。 凤静熙看着凤静乾一身血迹,垂下眼睛淡淡道:“抱歉二哥。” 凤静乾毫不在乎,他紧盯着凤静熙金纸一样的脸色,忧心忡忡道:“老三,你……” 凤静熙淡淡道:“无碍。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说完他便推动轮椅准备离开。 凤静乾想都不想,果断道:“我随你回静王府。”说罢问随着凤静熙来的常德:“立刻去医馆找慕容黄芪。” 常德忙道:“慕容大夫在外面,自知道王妃……慕容大夫便对殿下寸步不离。” 凤静熙已经又恢复他贯日的冷漠,对凤静乾淡淡道:“我不会有事。” 凤静乾皱眉,果断道:“老三,这次不能听你的。我随你回去。”完全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 凤静祈迟疑了一下,狠心道:“老二,你看好老三,和谈不能断。”他眼底闪过一丝冷酷,不仅不能断,还要不动声色拖住他们,甚至必要时制造点问题。 凤静乾怔了一下,立刻明白凤静祈的意思,点点头,简洁道:“这几日,有事就到老三那里相议。” 凤静熙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三人一同到了府门外,果然见到慕容黄芪站在静王府的马车旁,一张脸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见他们出来,也不见礼,直接问常德道:“殿下可有事?” 常德迟疑了一下,凤静乾开口道:“老三吐了血,心疾发作,吃了药暂时制住了。” 慕容黄芪点点头,示意侍卫抱凤静熙上马车。 侍卫刚刚将凤静熙自轮椅中抱起,凤静熙脸色一白,捂着心口重重喘息起来。那侍卫立刻保持抱起的姿势,一动不动停在原处。 凤静熙重重喘息了好一会儿,勉强才能开口,声气支离破碎,喘息道:“回府。” 第 70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侍卫小心翼翼将凤静熙抱上马车,慕容黄芪轻轻跃上马车,跟了进去。 凤静乾正要跟着上去,被凤静祈拉住,他挑挑眉,就听凤静祈对他道,“这事透着蹊跷,我怀疑是他们在东昭有人。”不然不可能这么迅速将人掳走,连凤静熙手中的暗卫都失去消息。 要知道,自北陵传书要进行和谈,凤静熙已经料到对方必要夺取痘方,便早已在沈容容身边加派人手,除了沈容容四个近身侍婢本就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出身,他更分出三分之二的暗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在暗中对沈容容严加保护。而太子自己,因为一直挂心这个女子,也暗中支派了自己的数名暗卫暗中监视保护。如此严密的防护之下,竟然还让对方得逞,将沈容容神不知鬼不觉掳走,如果没有人暗中给予支持,根本不可能。 凤静乾也一听说沈容容失踪便有次怀疑,故而他点点头:“老三肯定也想到了,我们各自去查,另外,我会让北陵的探子从那边探探消息。” 两人正说着,就见车厢门忽然又被慕容黄芪打开,凤静熙半支着身子靠在锦榻上,对凤静乾吃力问道:“自皇都最快几日可以抵达北陵?” 凤静乾想也不想,答道:“一路无阻、日夜奔驰,四日可抵达边境。” 凤静熙对凤静祈、凤静熙二人道:“让边境那边三日后送痘方到北陵,协助北陵种痘控制瘟疫并将容容制出痘方的名声在北陵民间散出去。” 凤静乾挑挑眉:“不是要拿这方子敲他们一笔?” 凤静熙刚要开口又是一阵剧咳,他抽出帕子捂着嘴,很快,帕子上便殷了斑斑的殷红,让凤静祈二人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凤静熙断断续续咳了好一阵方渐渐止住,随意地将染血的帕子丢在一旁,垂着眼睛,气息不稳地低声道:“容容若被掠去,那方子是留不住的,她必定不会看着那么多人受苦。”说到这里,沈容容俏笑嫣然的模样掠过眼前,凤静熙心口又是一阵穿心剧痛,他粗重地喘息了几口,勉力平息翻涌的血气,抬眼看凤静祈:“请皇兄配合边境的行事,用合适的方式交出痘方,只是,定要在救回容容前,拖住贺兰勤在东昭为质。若有万一……”他闭上眼,心如刀绞。 凤静祈不等他说话,已经沉下目光,断然道:“容容不回有事,如今又非国之生死一线,便是一时吃亏,早晚我东昭也会连本带利讨回来,此次,我会万事以容容性命为先reads();。” 凤静熙紧紧抓住榻沿的手微微松了一松,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慕容黄芪连忙伸手扶住,凤静熙才没有脱力栽下锦榻。 由慕容黄芪扶着靠回锦榻,见慕容黄芪取出银针,凤静熙抬手一推,冷然道:“我不会有事,容容回来前,安神的针药一概不准给我用。”他必须清醒着,随时知道进展。 凤静祈与凤静乾听了皆是皱眉,只是看着凤静熙惨白冷漠的脸色,终究只是互相无声对视一眼。 凤静祈压低声音对凤静乾道:“看住老三。” 凤静乾目光阴沉,郑重地点点头,破天荒没有跟凤静祈唱对台,他同样压低声音:“知道了。” 说完,一撩衣摆,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行驶起来,这辆马车是按照沈容容的图纸重新改造的,较之其他马车平稳了许多,行进不久,凤静熙还是呕吐得厉害,甚至连胆汁都呕了出来。 等他实在吐不出任何东西,慕容黄芪扶着凤静熙慢慢起身靠回锦榻。 他低声对凤静熙道:“我已经传消息给江湖上的朋友,让他们也帮忙找寻王妃的下落,殿下,您要保重身子。”沈容容相当于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掳走,这让慕容黄芪十分恼火。 凤静熙低垂着眼睫,沉默不语。 凤静乾盘腿坐在他对面,开口道:“边关那边有消息,贺兰睿在使团入境前几日就在北陵境内消失踪影。这事必是贺兰睿所为,拖住贺兰勤不若搜捕贺兰睿更有效。” 凤静熙无力道:“你与大哥查了这几日,尚查不到贺兰睿,必是有人替他遮掩行迹。此时,与其费力找暗处的人,不若钳住明处的人。拖住贺兰勤为质,便是他们最终侥幸将容容带出边境,也不会对她轻举妄动。” 凤静乾皱眉道:“贺兰勤虽是北陵皇子,却无权无势、籍籍无名,北陵未必会为了一个可以做弃子的皇子而增加多少容忍。” 凤静熙摇摇头,低声道:“北陵皇帝糊涂,但贺兰睿不糊涂,一个能够助他成大事的臂膀与一个只是懂得医术的敌国皇子妃相比,他知道如何取舍。” 凤静乾不赞同道:“弟媳是你的正妃。贺兰勤的分量再重,重不过你。” 凤静熙沉默了片刻,目光中又染上了凤静乾熟悉的淡淡疏离冷漠之色,他淡淡道:“容容是我的正妃,却不是我。”对于贺兰睿而言,用贺兰勤换凤静熙值得,换沈容容却不值。 凤静乾扬眉,还要在说什么,凤静熙已经淡淡续道:“短期内贺兰睿不会轻举妄动,原因有二,其一,北陵境内有瘟疫、有内斗,乱得厉害,他无暇同东昭多做缠斗;其二,纵然他消息灵通,知道容容对我的重要……”他闭闭眼,咽下喉头的腥甜,语气淡漠道:“却不知道容容对我有多重要。” 凤静乾闻言微微一震,他震惊地看着凤静熙冷漠得仿佛被冰雪重重深锁的侧脸,凤静熙语气清冷淡漠得仿佛没有一丝人气,他却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其中不能掩饰的痛楚。他与凤静熙认识这么多年,深知这个弟弟聪明绝顶、冷静沉着,他的情绪藏得很深很深,甚至与他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猜透他的心思。而这一次,凤静乾能够敏锐地觉察到,凤静熙将自己用冰冷的外壳包裹起来,却还是没有办法将那样深深的痛楚遮盖住。 凤静乾静静看着凤静熙惨白强撑的样子,他的脸色已经比雪仿佛还要白上几分,只是他虽靠在锦榻上,腰背仍然挺得笔直,明明已经强弩之末,一双眼睛却冷静得泛着熠熠的光芒reads();。 他垂下眼睛,阔袖里,下意识捻着拇指上的扳指,沈容容……若她出事,那老三…… 沈容容在一阵腐臭熏天中头痛欲裂地醒来。 她一醒来,连周围的景色都还没看清楚已经被直冲鼻端的恶臭、腐臭、酸臭……各种各样的臭气熏得头昏眼花。 眼前一片昏暗。她皱了皱眉头,第一个反应是,又穿了? 沈容容心里有一刹那的惊慌,只是,她却没有尖叫出声。 多年做医生加上作为无国界医生进入非洲战地支援的那两年生活中,让她学会了遇到事情首先做的一件事情便是冷静下来。 她慢慢活动活动酸麻的手脚,缓缓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她开始适应周围昏暗的光线,她一直支着耳朵仔细听周围的动静,隐隐约约、忽远忽近的,仿佛十分杂吵又仿佛所有声音都离得很远,飘飘忽忽的,听不真切。 沈容容一边暗中提高警惕,一边冷静地仔细观察周围,很快,她就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这里似乎是一个帐篷毡房一样的空间,高高的尖顶,周围用厚厚的毡毯围裹成一方空间,周围堆着一袋袋麻袋与成捆的干草,她本人也正是被丢在一堆散落成堆的干草上,只有她一个人。而那阵惊醒她的浓烈臭气却似乎并不是从这些干草与麻袋中散发出来,而是从外面隐隐约约地飘来。 沈容容皱皱眉头,她试着从干草垛上起来,只是她刚站起来,就一个嘴啃泥软趴趴地又朝着前面栽了出去,幸而前面也是一堆干草,她除了啃了一嘴干巴巴、充满马粪味道的干草倒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身体懒懒、酸酸的,使不上什么力气。 沈容容有些吃力地抖着手撑着自己翻个身,仰面倒回干草垛,想到一个词――“绑票”。 她皱着眉,望着空洞洞、黑沉沉的尖形蓬顶开始回忆。 她记得自己在医馆里为了能够去一趟集市而跟慕容黄芪讨价还价。 凤静熙身子不好,有严重的心疾和哮喘,吃食上能吃的、不能吃的、必须多吃的、不能多吃的,要求长得可以列成一本书,于是,伺候他的吃食,一向是她的头等大事。 如今东昭进入了盛夏,凤静熙素来有苦夏的毛病,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什么缘故又忽然忙得厉害,他忙的时候就更容易食欲不佳,眼看着好容易才养出三钱半两的肉又脱水似的没了下去,沈容容便寻思着做点新鲜的膳食。 难得这天病人少,她想着去集市上有什么食材既新鲜又不会犯了他吃食上的忌讳,可谁知跟慕容黄芪一说,对方死活不同意她出去。 不仅慕容黄芪不同意,跟着她的那几个丫头也拦着不让她出去。 沈容容想了想,就发现了不对劲。这几日,她居然除了医馆和府里,哪里都没有去。就算她想去哪里,也必定会被人东拉西扯把她的心思牵到别处去,有一次她偶然得到机会到对面一家酒楼想尝尝他家的招牌菜明湖熏鱼,屁股还没有坐热,安王凤静逸居然冒了出来,客客气气同她说了几句场面话,她就莫名其妙被请回了医馆,不多时,那酒楼的掌柜的亲自送上摆盘精致的熏鱼并三样精致的招牌小菜,然后,她就只能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医馆和府里。 她皱了皱眉,开门见山同慕容黄芪道:“你们搞什么鬼?” 慕容黄芪也没跟她打太极,直言道:“最近两国谈判,痘方是你制出来的,这个事情不是秘密,殿下怕你有事,得把你看紧点。” 沈容容怔了怔,恼火道:“什么破事儿!” 第 71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慕容黄芪同情地拍拍她的肩,“殿下不容易,你多体谅他。” 沈容容叹口气,显得有些沮丧,“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慕容黄芪惊讶地挑挑眉,“我看你与殿下一直挺好的。” 沈容容淡淡道,“道不同虽然应该不相为谋,可我偏偏喜欢上他了。” 慕容黄芪对她会说出如此坦荡的话并不奇怪,相处时间越长,越能感觉到她与这个世间多数女子的不同,豁达、自信、有远见,做事情颇有一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果敢。他想了想,说道,“你是一个极坦荡豁达的人。” 沈容容摇摇头,“你不用给我脸上贴金,我知道自己有几两重。政治上的事情,我觉得接受起来比我想得要困难得多。” 慕容黄芪想了想,有些不解道:“你是世家贵女,按说应该更容易接受殿下的想法才对。”他隐约知道,沈容容在是否将痘方交给北陵这件事情上与静王有分歧,只是,连他都明白的道理,却不知道为什么沈容容居然会纠结万分。 沈容容听了,却苦笑一声,颇有些有口难言的感觉,她点点额角,含糊道:“这是一笔没法解释的糊涂账。”涉及到她在现代所受到的教育以及两个人人生观上的天差地别,这很难一句两句解释清楚。 慕容黄芪耸耸肩:“我师傅说过一句话。” 沈容容挑挑眉。 慕容黄芪不紧不慢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沈容容刚要开口,忽然狞笑一声,笑得慕容黄芪心里一毛。 沈容容不慌不忙站起来,弹弹裙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你不用拐弯抹角拦着我了。” 慕容黄芪叹口气:“我就知道骗不了你太久。只是我还是不能让你出门,”他看了一眼沈容容:“我答应凤静毓,不能让殿下出事。你若出了事,殿下必定有事。” 沈容容叹口气,倒也没为难他,只是显得有些恹恹的,说道:“好吧,我不去集市就是了。” 慕容黄芪惊讶地挑挑眉,没想到她居然如此通情达理。 沈容容叹口气:“他那身子骨,生不得气。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无奈道:“我知道他是未雨绸缪,为我的安全着想。” 慕容黄芪眼中毫不掩饰他的欣赏:“如今像你这样通情达理的女子十分少见,殿下对你情有独钟并非没有道理。” 沈容容只是耸耸肩,站起身来,看着外面霏霏靡靡的细雨,交代善菊让人去准备马车。 慕容黄芪眉头一皱:“知己……”不是答应不去集市了? 沈容容摆摆手,做出一个让他安心的手势,解释道:“我回府里reads();。” 慕容黄芪看看窗外,不过刚刚未时过半,时间尚早。他挑挑眉:“这么早?” 沈容容道:“昨天我替一个病人针炙,晚上回去得晚了些,大厨房做的晚膳,听说他只用了半碗白粥,就推说没胃口,让人把饭菜都撤了。他那身子,精疗细养都不够,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她抬头看看天色,说道:“我早点回去,给他做几个小菜。” 想到这里,沈容容叹口气,她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离开医馆,坐在马车上回府。 她呆呆看着帐顶,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摸清现在所处的情况并且想想对策,只是,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凤静熙。 她不在他的身边,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有没没有好好照顾他。 凤静熙并不算是挑嘴的人,在膳食上很好对付,给他什么,他都不会拒绝,只是,不喜欢的东西,他却一口都不会碰。只是这还是小事,关键是若把那些禁忌的食物不小心给他吃了,怕是会引发他的喘症。 还有他的腿,是一贯不许旁人碰的,听常德说,以前,便是打小在凤静熙身边伺候的他,凤静熙也是不许他碰自己腿的,直到她来了,鲁鲁莽莽对他上下其手,将他上上下下摸了个底儿掉,之后便一直由她替他按摩理疗,好容易这些日子有些起色,眼看着前几日已经可以由她扶着站起来挪动几步,她不在这段日子,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沈容容甩甩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她很实际,与其在这里幻想没有她在身边凤静熙会怎么样,不如想办法尽快脱困回到凤静熙身边。 她慢慢从草垛上坐起来,然后再站起来,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重新让大脑夺回对身体的支配。虽然还是有些脚软,但她已经可以慢慢活动活动。沈容容又简单地做了几个肢体活动,感觉力量正慢慢回到身体里,她四处查看了一下,找到一根大约手腕粗细、看来很结实的木棍拎在手上掂了掂,感觉还算合手,她拿在手中,正要再找找其他可以当做防身武器的东西,就听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她立刻闪身躲到帐篷门旁边,随着脚步的靠近,她屏息,手中握紧木棍,双眼冷静地盯着紧闭的帐篷门上垂裹的重毡。 当毡毯被掀开的时候,她看准机会,毫不手软地果断挥出木棍―― “砰――”一声棍棒击在**上声音伴随一声闷哼传出。 第一个人几乎是被她一击即倒,铁塔一样的身体轰然躺倒在地上,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 沈容容一击得手,并没有松懈,她看准后续进来的人,连连挥出木棍,每一棍都动作精准地直指对方要害。 只是,因为她的突袭已经给了后面人防备的时间,加上后来的人不止一个,虽然且各个功夫比打头的人要高出太多,沈容容一时间很难自对方手中讨到便宜。 一时间,昏暗的帐篷里,只听拳脚与棍棒交加发出撞击的闷响。 沈容容并不恋战,她知道,这种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她的目的只是尽快摆脱这些人,逃出去,故而一出手便是狠招,招招式式直奔对方要害。可惜,沈容容始终是个女子,她又刚刚自昏迷中醒来,身体里还残留着迷药的药性,虽然她出手利索,却还是敌不过对方的人高马大、人多势众。 几番交手之下,最终,沈容容被制住手脚,其中一个男人出手如电,在她肩头的穴道一点,她立刻瘫软下来,被人丢到草垛里。 只是对方的劲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一抛之下,她虽跌进去却并没有碰伤,反而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草堆中。 几句脏话被人呲牙咧嘴地骂出口,一盏蜡烛亮了起来,被人放在一张简陋的木桌上的粗瓷烛台上。 第 72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一个男人坐在木桌旁,冷冷地看着她。周围两三个高壮的男子陆续从地上骂骂咧咧爬起来,却无论如何都直不起腰来,瞪着她的目光恶狠狠的,只是大约碍着坐在木桌旁的男子,虽各个恨不得要吃了她一般,却不敢轻举妄动。 沈容容看着他们不约而同捂着相同的位置,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坐在木桌旁的男子冷冷地看着她,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身上背着太多的事情,他几乎要忍不住为她的冷静与淡定鼓掌叫好。 观察了数日,他知道这个女子与众不同,只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不仅与众不同,还颇有几分功夫。他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女子,此刻她被丢在草垛中,精致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身上虽然衣衫完整,但因为多日来他们匆匆赶路,此刻也还是显得有些脏污,只是她虽然软弱无力地靠在草堆里,却还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从容的泱泱气度。他不着痕迹地扫了几个手下一眼,这几个人都是他手下的好汉,此刻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点青紫的彩相,虽然是遭到了突袭,想到黑暗中,她出手的刁钻凌厉与果断不留情,却还是不免让他对眼前女子刮目相看。 就在男子沉思的时候,沈容容也在默默打量他,眼前男子剑眉星目十分俊美,他的俊美却不同于凤静熙那种风神俊秀、玉树临风的俊雅,而是一种属于草原男儿的豪迈英朗,他显然是这几人中为首之人。虽然帐中光线昏暗,沈容容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了一种高高在上尊贵。只是,他的衣着打扮与东昭人截然不同,而是十分粗犷的胡服打扮,而且,如果她没有看错,那衣料的质地相当好reads();。 沈容容冷静地开口:“你是北陵人?”虽是问话,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对方挑挑眉,却并没有蠢到反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是北陵人,只是冷冷道:“你下手果然十分歹毒。”一招一式,不是断人子孙便是直指双眼。 沈容容也挑挑眉,不客气地迎视对方的眼睛,坦然道:“想逃跑的人,出手自然能多狠便多狠。”不然哪里偷得逃跑的机会? 对方挑挑眉,冷笑道:“我不喜欢太大胆的女人。” 沈容容叹口气:“既然你不喜欢,那干嘛还要绑架我。” 对方又冷笑一声,慢慢道:“你是东昭的静王妃。” 沈容容闻言皱了皱眉,说道:“你们男人斗个你死我活,牵扯上妇孺,不觉得丢人吗?” 对方目光一沉,冷冷道:“尖牙利嘴,你莫要忘了,你此刻还捏在我的手上,要杀要剐要羞辱,全在我一句话。” 沈容容摇摇头,冷静道:“你不会。” 对方闻言挑挑眉。 沈容容分析道:“第一,要杀要剐,你便不会费力迷昏我。第二,我是静王妃没错,但我也随时可以变成不是静王妃。” 对方闻言,目光立刻变得幽深起来。沈容容说的没错,就算他让人羞辱沈容容,却未必能够羞辱得了东昭皇室,羞辱到凤静熙。只要一句简单的暴病而逝,就算有一天沈容容重新出现在大庭广众,她也不再是静王妃。 虽然早听说东昭皇都第一美人沈容容才貌双全,只是,他依然没有想到,沈容容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够立刻想到,并且对着一个绑了自己的人还能冷静地分析一二。她不仅聪明,而且勇敢。 男人看着沈容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欣赏,只是几乎立刻,就变得嗜血而冷酷,他冷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心肠是黑的。” 沈容容听了皱起眉头,她长这么大,以前在现代,她被人称赞过聪明、漂亮、天才,被学妹钦佩、羡慕,甚至当做偶像过,也被人说过骄傲、被人说过恃才傲物、被人说过冷血不温柔,被人说过年少气盛,甚至在医院内斗中,因为系主任的偏爱,无辜卷入政治斗争,被人嘲讽虚伪、心术不正;穿越之后,慕容黄芪欣赏她的医术,凤静熙也赞她聪明善良,只是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的心肠是黑的。 她想了想,反问道:“那你的心肠是什么颜色的?”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不觉一怔,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冷酷的表情,淡漠道:“总是比你的心肠红一些。” 沈容容哭笑不得,她摇摇头慢吞吞道:“我被人夸过,也被人骂过,却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事。我的心肠是干干净净的红颜色。” 对方听了她的话,冷峻的面容上有一瞬间露出狰狞的嗜血,只是,他是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纵然心中怒意滔天,也终究不会轻易怒形于色。 男人暗中平复了一下气息,冷冷看着沈容容那张虽染了些许脏污仍然显得秀美清艳的面容,看着她那双在昏暗中熠熠放光如星如辉的眼睛,想到她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他忽然心情变得很好,他在冷漠的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甚至连眼中都带了一抹嘲讽而畅快的笑意,用妖异而冷酷的声音轻轻对她道:“既然你那干干净净的心肠干的总是不愧于心的好事,那就自己去体验一下那些好事吧。” 说罢,他忽然笑容一收,冷冷对手下的人道:“把她丢进疫城。”说完,男人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帐篷reads();。 而他带来的那几个人,不由分说,将她丢进麻袋捆了起来。 沈容容蜷缩在麻袋里,感觉自己被丢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这个时候,她才仿佛感觉到后背一阵一阵的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流,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刚刚那个镇定冷静的沈容容仿佛不是自己一般。摇摇晃晃之中,她被颠得有些头昏脑涨,她握紧颤抖的手指,模模糊糊地想,大约这就是人的潜能,在怕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将所有乱七八糟的冷静、镇定、思维迅速、条理清晰巴拉巴拉这些都激发出来,老实说,她现在甚至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究竟和那个坐在桌边的男人说了什么,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死! 颠簸着大概走了没有太远,沈容容感觉到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她被抬着丢到地上,屁股上重重的一跌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很快,麻袋口打开,沈容容被人粗鲁地拉了出来。白晃晃的日光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等她适应了眼前的明亮,看着眼前一幕,沈容容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人间地狱。 耀眼的阳光下,散发恶臭的死人尸体随地散落,上面飞舞着嗡嗡的苍蝇,腐烂的口鼻、眼眶、耳朵爬出白花花的蛆虫。 就在尸体的旁边随处可见虚弱躺倒的人,无力呻吟着,或者已经连呻吟的生息都发布出来,只能凭借急剧起伏的胸膛可以得知一息尚存。 还有一些能够活动的人,他们畏缩地躲在角落,身上披着破旧的毯子,空洞的眼睛麻木地仿佛望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在看。 死亡的腐臭中,有如笑如泣的声音飘忽着,仿佛来自幽冥鬼城的哀嚎。 沈容容前生做医生,曾经到震后的灾区支援,见惯了断臂残肢;曾经去海啸之后的地方救人,也见过痛声哭号的灾民;她甚至作为无国界医生前往非洲最困苦落后的地方,见到那些艰难中生存的人,她以为,那已经是人间地狱,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也确实一辈子都没有忘记,即使后来,她与凤静熙历经磨难重逢,她陪着凤静熙生活到很老很老,可是她知道,她一直没有忘记眼前这些情景,这些……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来描述的人间惨境…… 她颤抖着回过头,看着那些将她送来的壮汉,他们一个个虎背熊腰、浓眉深目,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仇恨的嘲弄。 沈容容力持镇定,冷静地问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是哪里?” 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壮汉忽然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耀出森冷的白光,他笑得开朗灿烂,笑意却丝毫没有到达眼底,对着她用一种近乎妖异的爽朗声音痛快地说道:“这里是疫城,所有在这里的人,全都染上了天花。” 沈容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不等那年轻汉子开口,另外一个中年壮汉已经冷冷地道:“你那么惊讶做什么,这不就是东昭做的好事?”说完,他不耐烦地对那个年轻汉子道:“跟东昭狗费那么多话做什么,走了。” 说完,一挥手,这几个壮汉便一阵风一般消失了。 沈容容愕然地看着对方,简直不敢置信,他们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留下。……也不对,沈容容皱着眉头想起临走前,那个中年壮汉说了一句“这不就是东昭做的好事。”,她想,难道东昭的疫病也传到北方了?不是听说控制得很好?她记得牛痘被很快推广下去,政府的半强制加上有效的鼓励推广,好像很快就控制住疫情的蔓延了。 她抬起头,看看周围,在这个石头垒砌起来、不大不小的城圈中,她唯一能够想到的词语只有哀鸿遍野。 第 73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还来不及多想,一个衣衫狼狈、面色憔悴的中年人走过来对她道,“你是新来的,还不赶快过来帮忙。”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走到一处低矮的民房中。 迎面扑来一阵恶臭,沈容容不自觉皱起眉头,看着被厚毡毯紧紧遮住的房间,还有房间里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呻吟的人们,她诧异地问那个带她进来的中年人,“这是什么地方,” 对方正忙着低着头给一个小孩子灌药,闻言头也不抬,粗鲁地丢过一句,“病房,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洗那些绷带和衣服!” 沈容容看着那个小孩子哭得厉害,药汁从他的口鼻中呛出来,她忍不住劈手抢过那中年人手中黑乎乎的药碗,凑到鼻端一闻,一股诡异的腥臭味道让她差点吐出来。 她刚想问一句这是什么鬼东西,手里的碗立刻又被那中年人气哼哼地夺回去,凶神恶煞地对她吼道:“你搞什么鬼!” 沈容容觉得耳朵嗡嗡直响,总算记得自己如今“肉票”的身份,没有同以前做医生那样不客气地吼回去,她苦笑道:“你这是治疗天花的药吗?” 对方恶声恶气道:“当然,赶紧去干你的活reads();!”他以为沈容容又是一个被送过来帮助照顾病人的侍女。 沈容容看着他又弯□体去,从一个黑乎乎的木桶里舀出药汁继续给那个孩子硬灌下去,没想到那个哭闹的孩子忽然卡住一样停住哭声,无法呼吸一样张大嘴,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音,脏污的小脸隐约泛起紫色。 沈容容眼疾手快,一把抱过孩子,以一种特殊的手法,将孩子翻过来,在他背上啪啪拍了几下,孩子忽然剧烈地咳了一声,哇地哭出声来,沈容容连忙将他重新抱回怀里,而原本发紫的脸色也恢复了过来。 沈容容松了一口气。 抬起头,看着呆呆看着她的中年人,她苦笑一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们这里管事的人是谁吗?” 对方终于认真看她一眼,没有想到,却对上一双异常坚定冷静的眸子,和一张虽然有些狼狈却遮不住清艳美丽的娇容,中年人不觉一愣,不自觉脱口道:“我就是。” 沈容容闻言,惊讶道:“您是大夫?” 对方闻言怔了一下,苦笑道:“哪里还有医生敢来这里……” 沈容容只愣了一秒钟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心中还有重重疑团,只是眼前却什么都顾不上了。沈容容想了一下,果断道:“我是大夫,如果你相信我,让我来处理好不好?” 中年人闻言眼神一亮,脱口道:“你能够治好他们?” 沈容容闻言顿了一下,下意识看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苦笑道:“当然没有,”在中年人挑起眉头眼中露出被戏弄的怒色之前,她忙继续说道:“听我说完,天花没有绝对的有效药,只能依靠病人自己熬过发烧和发疹,但现在你们这样的处理方式,只会加速他们的死亡。” 沈容容本来做好更多费唇舌的准备,却不想对方只是沉默了一下,忽然对不远处的一个人同样在照顾病人的年轻女子道:“卓娜,我出去一下,立刻回来。” 说完,将沈容容带出那间密不透风的房子,带着她走到一处僻静一些的地方,在那里有一副简陋的桌椅,上面摆放着及叠账本一样的东西,还有文房四宝,和一只粗瓷的茶壶和几只粗瓷大碗,他开门见山道:“你真的有办法改善这种状况?” 沈容容看着对方,直言道:“显然你没有更好的方法,而我是大夫。” 对方只迟疑了一刹那,咬咬牙低声道:“要怎么做?” 沈容容简单地询问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得知,这座城,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被临时用石头砌起来一道围墙包围住的一片聚居地。天花在大约半个月前开始在北陵蔓延,北陵是游牧民族,流动性一方面推动了瘟疫的散播速度,一方面为控制瘟疫造成了阻碍,北陵的生产力水平又远远不如东昭发达,医术也与东昭相距甚远,瘟疫蔓延得非常快,眼看着大批的百姓倒下去,束手无策的北陵统治者采用了最极端的方法,他们筑起高墙,将所有染上疫病、疑似染上疫病的人,甚至病人的亲人都被统统带到一个地方圈管了起来,如今这座可怕的围城里,除了官家强行委派来一些曾经感染过天花并存活下来的人,那些没有生病的人都被要求参与到照顾病人中来。只是,缺少大夫、缺少正确的治疗照顾方法,甚至缺粮少药,让染病的人陆续死亡,而那些没有得病的人也陆续染病倒下。 据沈容容面前这名自称呼延文的中年人自己所言,他是北陵一个职位并不太高的文官,因为得过天花,不会再有感染的危险,便被派了过来暂时管理一应大小事务reads();。只是……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悲惨的痛苦,低声说了一句:“哪里是管,根本就是……”守着等这些人中的最后一个咽下最后一口气罢了。只是这一句话,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沈容容飞快地在脑海里捋了一下思绪,问道:“城中如今已经完全断粮断水断药吗?” 呼延文道:“每日会有人送来粮食、饮水和药品,只是数量不多。” 沈容容又问:“目前有多少人还活着,多少人能够照顾病人,多少没有染病的人是从不曾染过天花的人?” 呼延文答得十分流利,显然对城中的情况了若指掌。 沈容容大概盘算了一下道:“你能不能让送食物的人去找染过牛痘的人来?” 呼延文一愣,北陵是游牧民族,牛羊众多,染上牛痘的人自然也多,只是,他不明白,她要这些人做什么? 时间紧迫,沈容容也来不及解释很多,只是说道:“送我来的人知道我是谁,你跟他们说,要想不再死人,就照我说的做。他们肯定会听。”她赌,绑她来的人既然知道她是东昭的静王妃,一定知道她懂抑制天花的法子。 同时,她果断道:“将没有染病的人立刻集合到一处单独的地方,染牛痘的人来之前不要让他们再接触病人。把所有死去的人集中到一处进行火葬,他们穿过的衣服、器具也要全部烧掉。把所有染病的人,按照病情进行分区域安置,病房不要再密封起来,所有窗户和门全部打开保持通风。” 说着,她捡起桌子上的笔墨,在桌上铺着的纸张上飞快写下退烧、擦身用的方子,问道:“把这几个方子,你交给送药的人去抓药,能送来多少就送来多少……你看着我做什么?” 呼延文深深地看着沈容容,看着她利落而娴熟地将事情有条不紊地交代下来,看着她提笔而就的方子,一时间心里涌出各种疑问,只是,他最终只是沉默,接过沈容容递过来的药方,转身匆匆离开。 沈容容则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又回到之前的病房里,显然,里面照顾病人的几个人已经得到呼延文的知会,虽然一个个看着沈容容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疑惑,却还是顺从地服从她的指挥,开始将病房门窗上紧紧围住的毡毯撤下。 呼延文的效率出奇快,不多时就回转来,看着沈容容的目光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神色,只是这样的神色里也平添了继续信任。他告诉沈容容,已经有十五六名染了牛痘的人被带到城外。 沈容容将对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只是眼前救人要紧,她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的想法,简洁道:“染了牛痘的人不会再天花,让他们进来,我要把牛痘种到没有得天花的人身上,三天后,他们就可以继续照顾病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对呼延文道:“跟你的主子说,染过牛痘的人,也可以照顾病人,这里人手不够,让他如果可以救多派些人手。” 呼延文的回答很直接:“东昭已经把预防天花的法子告诉了北陵,如今东昭边关正在协助北陵为百姓种牛痘防疫。”他虽然疑惑这个女子为什么懂得防花的法子,只是想起主子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的脸色,却聪明地什么都没问。 沈容容随意地点一下头,说道:“赶紧把人送到城门口,我为他们种痘。” 很快,没有得病的人陆续被带到城门口,这个时候,那些身染牛痘的十几个人已经被带进城里,沈容容一边又筛查了一次呼延文送来的人,一边同时替确认没有染病的人种上牛痘。 这期间,又有数十人分别是染过牛痘或者天花的人被送进来,协助呼延文救治病人,同时,围城距离城门最远的地方,缓缓冒起浓浓的黑烟,哀哀戚戚的哭声,忽高忽低地传入沈容容的耳际。 第 74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东昭静王府 凤静熙只用了半碗粥便让常德将晚膳撤下去。 常德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心痛,他红着眼眶,小声劝道,“殿下,您从昨晚到现在只用了这么点……” 凤静熙倦倦地摆手,低声道,“撤下去吧。” 常德还想说什么,只是看着凤静熙冷漠的神色,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对着房间外挥挥手,带着进来的两个小太监默默将桌子收拾干净。 不许常德跟着,凤静熙独自一人推了轮椅离开房间,慢慢行到湖心的小亭。夏夜静谧,因为白日下了雨,夜晚就显得凉爽起来。幽幽静静的湖边像镜子,映着月光,蛙鸣阵阵,偶尔一阵风吹过来,夹着淡淡昙花的幽香似有若无。 凤静熙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看湖面,又仿佛神思早已去了不知道哪里的地方。 慕容黄芪悄无声息地进了三苦阁,就看到凤静熙的轮椅独自停在湖心的亭中,常德远远地立着,望着凤静熙的方向,背影显得格外忧虑不安,却不敢靠近。 慕容黄芪无声上前,轻轻拍拍常德的肩。常德回过头见是他,立刻露出一副见到救兵的表情。 慕容黄芪对他点点头,举步朝着凤静熙走过去。 常德看着慕容黄芪的背影,只能在原地焦虑地枯等reads();。 慕容黄芪轻轻地靠近凤静熙的身后,低声道:“殿下,夜深了,回去吧。” 凤静熙垂着眼睫一动不动,笼在月光下,像一座玉雕的塑像。就在慕容黄芪以为他不可能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嗓音低低哑哑地问慕容黄芪:“那天她说了什么?” 慕容黄芪心中一阵难受,涩声道:“殿下……” 凤静熙轻声道:“你再告诉我一次,我怕我忘了。” 慕容黄芪心如刀绞,仍咬着牙低声开口:“王妃说,殿□子素来不好,不能不好好吃饭,您头天晚上吃得少,她今天要早点回来,给您做几个小菜……” 凤静熙低下头,淡淡地勾起唇角,那样俊秀温柔的浅弧,却令人看了心碎。 慕容黄芪再说不下去,涩涩地道:“殿下,回去吧,许是明日便有消息了。” 凤静熙淡淡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再呆呆。” 慕容黄芪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觉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自沈容容被掳走至今,已经快要半个月,消息在西北边境断了,如果没有意外,如今沈荣荣定然已被带入北陵境内。 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的是,北陵的探子传来消息,不知道北陵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北陵这一场瘟疫,是沈容容故意送来,她仗着自己手中握有防疫的痘方,将一批染了天花的病人送入北陵境内,散乱地送到不同部落。 慕容黄芪干干道:“殿下,王妃天生冰雪聪明又福大命大……” 慕容黄芪后面的话被凤静熙淡淡的摆手硬生生止住。 他淡淡道:“慕容先生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嗓音低凉、没有起伏,像冰冷的珠玉落在清冷的冰面。 这已是□的逐客。慕容黄芪迟疑了半晌,终究也只能无奈地退了开。 他回到常德身边,在常德充满希望的眼神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常德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 慕容黄芪低声道:“你好好伺候吧,有事就到厢房叫我。”沈容容失踪后,为了方便凤静熙发病,他搬进了三苦阁的厢房暂居。 湖心亭又只剩下凤静熙一人。 他静静看着湖面,等周围终于又恢复平静,只剩下他一人,凤静熙慢慢抓紧轮椅扶手,指下只有硬木冰冷的触感。 那些都不是她做的!散布天花到北陵的人是他! 凤静熙闭上眼睛。 他的妻子因为他的缘故被掠至千里之外,他却像个废人被囚于这轮椅的方寸之间,寸步难行。 凤静熙自轮椅后抽出拐杖,支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刚一起身,一阵昏黑的眩晕让他立刻跌回轮椅中。凤静熙默默等着眼前的黑雾散去,他咬着牙重新慢慢站起来,等他支着拐杖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却已经大汗淋漓,再没有力气迈出脚步。 他想起不久前,沈容容用柔软而坚定的手扶着他重新站起来走路。 那一次,他只走了七步,便累得再也迈不开步子。 沈容容却得意洋洋地夸奖他很久,她并没有夸他走七步的不易,而夸他个子比她高出一头多,她反复在他颈下肩膀的位置比划半天,嘀嘀咕咕:“这才叫身高黄金搭配……”然后咭咭地笑个不停reads();。 沈容容特别爱笑。 只是如今,这些事情仿佛已经过去很远,远得他再也抓不到、回不去一般。 他低头看着秋风里衣袍遮不住的瘦弱双腿,即便只是站着,他的右脚也不能完整地落在地面,凹曲的脚踵塌陷萎缩完全不能落地,只能靠着半个僵硬的脚掌勉力支撑,他的左脚自幼萎废,终年无力悬空,秋风阵阵,卷在衣摆里随风飘荡、虚瘦若无,凤静熙慢慢闭上眼睛,心如刀绞,他不是像个废人,他本就是一个废人。 喉间腥甜翻涌,凤静熙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沈容容在城中呆了一个月,一开始她试过逃跑,在把种牛痘的方子和照顾病患的法子告诉呼延文之后,她确实思考过如何逃脱的问题。只是她虽然身上有些功夫,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逃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然后,她忙得没有时间去想逃跑的事情。 不是她不愿意回到凤静熙的身边,而是,这里的一切,让她没有办法放下。直到这一刻,她才仿佛终于意识到,原来,身为医者的意识,已经融在了她的骨血。看着每天痛苦着死去的人、痛苦地挣扎着想要抓住一丝生存希望的人,看着那些守在亲人身边,惶惑无助的绝望眼神,她觉得,一些深埋在灵魂深处,一直被她忽略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让她做不到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而什么都不做,就算没有人对她提出任何要求,她迈不出离开的脚步。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相信,凤静熙很快就会得到她失踪的消息,一定会想办法找她。而她,也并没有因为救治病人而放弃逃跑的想法,只是,她冷静地分析过形势。 那些抓她来的北陵人,至今虽然都没有再露面,但她相信,他们一定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监视着自己;然后,就算她想逃走,她首先要离开这座城,而这座城,要不里面的人全部死光,要不生存下来的人全部是病愈的人,否则,这座城门显然不会为了放人出去而打开。 有了这样的认知,于是沈容容反而不再纠结。她主动加入救治病人的行列。 最开始,每天都有许多染病的人和他们的家属被送进来,沈容容就带着那些能够干活的人对新进来的人分辨染病的程度,给没有染病的人种上牛痘、安排工作;给染病的人划分到不同的区域进行治疗;安排人将死去的人进行火葬。她甚至专门划出一片区域,将现代临终关怀的理念用上,让那些已经濒临死亡的人躺在那里,安排人专门安抚他们,陪着他们说话,甚至陪着他们伤心,让他们尽可能舒服一些地等待死亡的来临。是的,由沈容容带领着所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所有人遇到事情首先想到去问沈容容拿主意,所有人都服从沈容容的安排。交给大家如何用泥沙、石砾将脏污的水过滤后煮沸成安全的饮用水,带领大家打扫干净脏污的房子、让阳光洒进来,交给大家如何用烈酒、盐水与石灰水消毒衣被,还让几个嗓子好的姑娘每天轮着给躺在临终关怀区的病人唱起歌谣,甚至连她自己也唱了一首《鸿雁》,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这首歌真的是一首极动人的歌曲,可惜,被沈容容唱得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哄然大笑此起彼伏,她偏偏脸不红、气不喘,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跑调,然后跟着一个姑娘的小调,跳了一只缠绵而又温柔的舞。日子一天天过去,送进城来的人越来越少,城里死去的人也在逐渐减少,恢复健康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月后,将沈容容掳走的男人,贺兰睿,当他终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虽然每一次,呼延文的报告一字不落地准时呈在他大帐的案上,再见到沈容容,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吃了一惊。彼时,沈容容正帮着浆洗的妇女洗病人换下来的衣服。她脱了鞋子,光脚在大木盆里,用力地踩着衣服。多日的忙碌操劳,她自东昭被掳来时穿的衣衫早已经不能再穿,呼延文找了一套北陵草原牧女的胡裙给她,她也不挑,很自在地穿上,还把发髻放开,同其他北陵姑娘一样将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阳光下,散发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目光。 第 75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这个女人,就是那个人的王妃。 贺兰睿目光阴沉地看着那个浑然没有一丝皇族尊严意识却满身洋溢着圣洁光芒的女子。他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等着她崩溃,等着她求饶,等着她丑态毕露,他要让散布瘟疫的这个女人亲眼看看她所制造的人间地狱,享受一下绝望的感觉。只是,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胆大包天,既没有哭哭啼啼地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也没有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她竟然一门心思开始替城里的人治病。 他以为必须千辛万苦才能从东昭得到的防治天花的痘方,这个女人居然想都没想就轻易拿了出来。 而东昭,想到二皇兄贺兰勤从东昭传递回来的消息以及他自边关得到的消息,贺兰睿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沉。 仿佛掐算好了一样,当他自呼延文那里取得沈容容说出的痘方,正要急急忙忙回去皇都打算组织人员对百姓种痘的时候,东昭忽然宣布无条件为北陵提供种痘的秘方,并且愿意主动派出有经验的大夫协助北陵推广种痘。不等北陵有所反应,几乎同一时间,在东昭与北陵边境,东昭最大的边境府郡安边郡的知府已经主动与接壤的北陵府郡呼兰雅托接洽,开始帮助北陵人接种预防天花的牛痘。 这两个城镇是北陵与东昭最大的接壤府郡,两国之间的贸易主要在此处进行,短短时间里,东昭帮助北陵人躲避天花瘟灾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北陵。 不止如此,他们还将研制出痘方的东昭静王妃沈容容抬到了非常高的位置,称她为“痘神娘娘”转世,为她建立供奉痘神娘娘的宫殿,大肆宣扬是沈容容将痘方贡献出来,拯救了世人。 时间掐得太准,近乎完美,让他一度怀疑,沈容容是将计就计故意留在疫城中不走,只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沈容容虽然说出了痘方,却自始至终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她甚至胡乱地给自己编了一个古里古怪的名字叫容容玛reads();。 他看不透这个女人。 这个认知让惯于掌控一切的贺兰睿非常不愉快。 他冷冷看着沈容容,阴沉的眼中闪着明灭难辨的光芒。 沈容容一边洗衣服,一边和几个大婶打哈哈。 这几个大婶是病人家属,当初因为亲人染上疫病,为了防止疫病扩散,她们也被一起送进了疫城。被送来的时候,她们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自古以来,北陵发生瘟疫的时候便有这样的传统,一人染病、全家入城。 只是这一次,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疫城里来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为他们种上一种据说叫牛痘的东西,她说,只要种上牛痘,就不会染上天花。 起初,没有人愿意相信,甚至有人觉得被羞辱。天花是多么可怕的病,自古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的传染,如今却有人说,只要把牛身上的病过到人身上,人就不会染上天花……这是多麽荒唐的事情!只是城里的呼延管事要求大家必须服从这个女孩子的要求。她们记得,已经满脸憔悴的呼延管事只是抹抹脸,实事求是地说:“进了这个城,你们还有机会出去吗?” 每个人都面面相觑,沉默下来。 是的,进入疫城,就算没有染病的人,在这样满是病人的地方,又怎么会不染上天花?又怎么会有活下来的机会?……在场的人,有经历过的,就算没有经历过,也听说过,北陵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天花瘟疫,那些进入疫城的人后来是什么下场?是葬身火海!是的,为了防止疫病蔓延,当疫城里人满为患再也容纳不下新人的时候,只有焚城,才能将疫病彻底消灭,那个时候,不论城里是不是还有活人,都会被……后面的事情没有人敢再想象下去,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呼延管事看着大家的表情,叹口气,轻轻地说:“如果是假的,结局也不过和以前一样,若是真的,也许大家还有走出去的一天。” 于是,每个人只能默默地接受了这件事。 抱着司马当成活马医的想法,还没有染病的人接种了牛痘,然后,奇迹发生了。真的没有人再染上天花。不止如此,这个奇怪的女孩子,她还提出了各种奇怪的办法来救治染病的人。她用了太多与过去救治天花病人不一样的法子,可是因为经历了牛痘这样的事情,大家已经开始不自觉信任起她。 接着,虽然每天依然有很多人死去,可是,渐渐地,竟然开始有人开始退烧,身上的天花疱疹也开始流出脓水、结痂、脱痂……有人开始痊愈了! 不知不觉中,死气沉沉的疫城里开始有了歌声,有了笑声。每个人的眼睛,开始不由自主追逐这个叫做容容玛的女孩子的身影。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北陵传说中坤巫山上的坤巫神女,传说中,坤巫神女有湖水一样明亮的眼睛、比草原的风还要爽朗的笑声,还有比草原上的格桑花还要美丽的容颜,还有比雪山上的雪还要纯洁善良的心肠,她会庇佑草原上善良的人们,危难的时候,会化作凡人的少女给苦难中的百姓带来希望。 这不就是再说容容玛吗? 可是,没有人说出来,大家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相同的想法,却会心一笑地共同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传说中的坤巫山神女,是北陵众神里最害羞的一位少女神,如果知道自己下凡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她就会飞快地离开人间,回到坤巫山顶的仙境了。 疫城里每个人都把沈容容当成了坤巫山神女,只是,谁都没有说出来。 大家崇拜她、仰慕她、爱戴她,对她言听计从reads();。 沈容容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城里的人对她越来越好,越来越信任她。 因为大家的信任,她提出的治疗方法都被严格地执行下去,虽然依然有人死去,但越来越多的人熬过天花病期,开始恢复起来。 沈容容想起仿佛已经很久以前的前世,她随着医院组织的救援队伍前往地震灾区救援,是的,那个时候,也许她还太年轻,她根本不像现在一样能够意识到那些深入自己骨血里的属于医生的本能,但那些本能已经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开始发挥作用,她记得,那个时候,随着直升飞机的降落,面对着天灾酿成的人间惨剧,她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只有见到伤员就拼尽全力救治的条件反射。那个时候,和如今的这个时候,何其不同,何其相似。 也许那一段记忆太深刻,所以,当走进疫城,她的本能就自动地发挥了出来,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可以放弃任何一条生命。 沈容容一边同大婶聊天,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心事。 大约二十天前的一个夜里,有人找上了她。 当时,她已经连续忙碌了两天一夜,呼延文把她关进一间独立的小屋,强迫她休息。她推不开从外面上了涮的门,只得倒在床上,一沾床,她便睡死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感到有人推她。 沈容容半梦半醒,黑暗中,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叫她:“王妃殿下,请醒醒。” 沈容容一个机灵,立刻翻身坐起来,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按在床上。 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好一会儿,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借着透过窗缝的月光,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迟疑了一下,屏住呼吸,慎重地低声问:“你是什么人?” 对方似乎对她如此冷静的态度轻轻差异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对方单膝跪在她的床前,恭敬而言简意赅道:“属下是静王殿下的暗卫,奉命潜入北陵寻找到王妃后设法将王妃平安带回殿□边。” 那人坦言虽然有困难,却一定保证可以将她平安带回去,所以请她做好准备,只是,沈容容只飞快地在脑海里想了一个刹那,便拒绝了对方。 她不能走。至少现在还不能走。 疫城里的病人太多,每天都大量送进来许多染病的、疑似染病的人。 她已经从那些人口中听说,并亲自从呼延文口中证实,只要是病人的家属,不论染病与否都要被送进疫城,然后,虽然说,没有死去的健康人可以走出疫城,只是,事实上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活着走出去,甚至,很多时候,他们可能等不及痊愈,便已经因为为了防止疫病蔓延而被整城火焚。 一想到这件事情,沈容容就不寒而栗。 这些被送进来的人中,甚至还有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沈容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没有任何迟疑,她知道,自己不能走,她有能力治愈病人,有能力让那些没有染病的人不再染病! 她是一个大夫,救人,是她的天职! 沈容容果断地同对方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她会跟她走,只是现在不行。 对方似乎十分为难,但因为沈容容的坚定,对方只能低声同她说,会传消息回去,并且交给她一个特殊的符号的画法,只要她画上这个符号,对方就会尽快出现在她面前reads();。然后,对方便悄无声息地消失。 对方走后,沈容容变得十分安心,虽然不知道对方如何潜入的,但显然对方又办法,而且,这个人的出现表示,至少,凤静熙能够知道自己的下落。 后来,那个人又出现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劝她跟自己离开,并且态度越来越焦急,只是,问她为什么,对方却一脸欲言又止之后,闭上了嘴。 直到大约四天前的夜里,对方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这一次,对方很直接地对她说,请她务必跟自己离开,否则凤静熙有性命之忧。 沈容容一听到凤静熙有性命之忧,立刻心中一阵狂跳,她强自镇定下来,问对方,凤静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方似乎也终于忍不住了,简明扼要地同她说,凤静熙要来北陵了。 沈容容大惊,凤静熙那样虚弱的身体,怎么可以如此长途跋涉? 只是还不等她震惊过,对方又一颗惊天雷丢到她的头上。 凤静熙要以己为质,换回沈容容。 沈容容二话不说,果断道:“你立刻安排,我随你走。” 对方没想到这一次她答应得这样彻底,对方本以为还要再多费一番唇舌。 看出对方眼中的不可置信,沈容容冷静地解释道:“如今城里的情况已经得以控制,这里的人已经对照顾病人和种痘的方法十分娴熟,就算我离开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我本就想这几天给你们留下信息,请你们想办法助我脱困。再则,静熙这件事办得过了,他的身体,别说为质,连长途跋涉我都怀疑是否撑得住。”说完,她忍不住埋怨道:“这种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对方似乎也终于忍耐不住,冒出了一句带着火气与恼恨的话:“就算前些时候告诉殿下,殿下会同属下离开吗?!” 沈容容哑口无言。确实,前些时候,城里那种情况,她满脑子都是救人,不可能离开。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对方似乎意识到自己流露了真实情绪,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态度,重新变得恭敬,只是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补上一句:“殿下不许属下告诉您,怕您为难。” 沈容容如遭电击。凤静熙他竟然…… 沈容容觉得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这一刻,她多想插上翅膀立刻飞回他的身边,这个知她至此、宠她至此的男人,为了不让自己为难,竟然自己…… 她强忍着泪意,却一点头便泪珠子扑朔了满脸。她重重地点头:“你安排,我跟你走。” 只是,说得容易做得难。 这里是紧闭得连一只苍蝇都很难飞进来的牢城,想要逃出去很难。 沈容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潜入的,只是,她相信,既然对方能够潜进来,并且提出要带她离开,就一定有办法。 她静静地等待着,尽管一想到凤静熙以身为质就忍不住心慌意乱,却还是努力表现得和平常的自己一样,她不能够露出破绽。 直到昨天晚上,对方总算再次出现,请她做好准备,今晚要带她出城。 沈容容正想的出神,忽然感觉到眼前的阳光变得暗了下来。 她怔了怔,抬起头,逆光中,看到一个铁塔一样的人应站在自己面前。 第 76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等一下。”沈容容站起身。 贺兰睿挑眉看着她。 沈容容深吸口气,克制住心头的情绪,平静地问:“你带走我的时候,我身边有丫头、有静熙安排的暗卫。他们怎么样了?” 贺兰睿嘲讽地挑挑眉:“我以为你早就忘了他们的存在。” 沈容容直视着他,明亮的眼睛直直看进对方的眼底:“我问过呼延文,他一问三不知。” 贺兰睿淡淡道:“放心,他们没死,只是太缠人,所以只好吃些苦头。” 沈容容皱皱眉头,却终究只说了句“你们这些人……”就住了口,眉目间掠过一丝也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她摇摇头。 贺兰睿嘲讽地看着她:“你不问我怎么处置你?” 沈容容挑挑眉:“我问了,你就会改变意见吗?” “自然不会。” 沈容容淡淡道:“那我何必浪费唇舌。” 贺兰睿定定注视她片刻,慢慢开口道:“我代北陵的百姓谢谢你。只是,你是东昭凤静熙的王妃,所以,我不会对你客气” 沈容容淡淡道:“我知道。”说完,跟着侍卫出了大帐。 沈容容被带到北陵为此次瘟疫中死去的人建的坟场。 坟场正前方开阔的空地上,陈列着一张黑沉的长案。长案上燃着一对碗口粗的白烛,正中央摆着一尊三脚青铜香炉。 还有一个人,凤静熙。 他被绑在支起的木架上,低垂着头孤零零吊在坟群之前,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光裸的上身显得十分清瘦,白暂如玉的肤色上已经浮起淡淡的青色,显得腰间箭伤留下的深褐色疤痕更加突兀,□只穿了白色的绸裤,在风里勾出虚瘦若无的双腿reads();。 周围,披着麻衣的北陵士兵严阵而立。 沈容容眼眶一热立刻扑上去,却被人牢牢钳制住。她愤怒地回过头,看到身后贺兰睿冷硬的脸,他的身上,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袭麻布白衣。 “你……”沈容容柳眉倒立。 “闭嘴。”贺兰睿冷冷道,说完,将她丢给身后两名壮汉:“看牢她。” 说完,带着身后数十名同样穿着白布麻衣的人走到坟前的空地上,笔挺而立。 贺兰睿走到凤静熙的面前,扬手朝着身后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一名汉子拎着水桶走上前来,迎头泼在凤静熙的脸上。 水淋了凤静熙满头满脸满身,顺着凤静熙垂落的黑发、清瘦的背脊、无力的脚尖,滴落到泥土中,半晌,凤静熙吃力地抬起头,蒙了水雾一样的眼睛静静看着面前冷峻的贺兰睿,灰白的脸上表情平静。 “静熙!”沈容容大喊,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控制冲到他身边,却被身边的壮汉硬生生撤回来,她抬起头,对二人怒目而视。 那二人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沈容容对着贺兰睿大喊:“贺兰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 凤静熙本就身有残疾、沉疴缠身,之前又遭受前任沈容容的凌虐与蛊毒、箭伤的折磨,根本不可以再承受如此的折腾。 没有人理睬她的怒喊,甚至没有人回过头来瞥她一眼。 贺兰睿见凤静熙清醒过来,挥手一指绵延的坟群,冰冷的嗓音低沉有力,回荡在空旷的隅谷:“这里是此次天花瘟疫中,我北陵死亡的百姓。这罪,你可认?” 沈容容愕然,不自觉停下挣扎的动作,茫然地看着凤静熙与贺兰睿,他在说什么?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不安的表情。 凤静熙的眼睛如同墨池里映了星光一样,他看着贺兰睿,静静道:“两国之争,必有伤亡。” 贺兰睿冷冷道:“民为土芥,战则不义,胜而不恒,终不能兴。” 凤静熙看着他,亦冷冷道:“换做是你,你做不做。” 贺兰睿目光一沉,他本该果断地说“不做”,只是,在凤静熙沉静而洞彻的目光下,他却完全开不了口。 贺兰睿忽然一笑,眼睛里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慢慢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洞悉人心、如镜揽月,东昭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他冷冷一笑:“我贺兰睿什么都吃,却惟独不吃亏。”他与皇兄贺兰勤本以为,此番最不过也只是贺兰勤被留做质子,却不想东昭太子明面上在和谈中与他们周旋,背地里凤静熙却亲自连夜赶赴北陵皇廷,与父皇直接密谈。父皇昏庸短视,哪里是凤静熙的对手,如今,明明北陵的瘟疫是东昭有意为之,却最后还要一副受了东昭恩惠的模样,东昭的皇族甚至有人成了在两国民间享有极高声誉的痘疹娘娘。这一次,北陵着实吃了大亏,却还要承东昭的好!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贺兰睿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心火翻腾。 他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眼底闪过一丝残狞。他虽奈何不了东昭,却不打算放过凤静熙。 凤静熙吃力地低咳好一阵,才有力气抬起头,无力的嗓音清清淡淡散在旷野,却格外清晰而有分量:“你在北陵虽势大,却还不够资格与我抗衡。我给东昭挣来时间,你也并不吃亏。”说完,凤静熙又是一阵剧咳,灰败的唇角淌出一缕血迹。 贺兰睿脸色微变reads();。 东昭要的是喘息发展的时间,北陵也需要。贺兰睿如果够聪明,应该尽快结束皇族内部的纷争,着力发展国力,否则,等东昭休息够了,北陵必灭。反之亦然。 贺兰睿的脸色只变了一个刹那,本就如石雕一般的面容变得更加刚硬,他锐利地紧紧盯着凤静熙,吐字坚沉:“不论你如何狡辩,北陵瘟疫,因你而起,北陵百姓,因你而亡。是还是不是?” 凤静熙低垂着眉眼,没有感情地淡漠道:“是。” 沈容容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如果没有身边两个大汉的扶持,她已经软倒在地上。 北陵的瘟疫是凤静熙造成的!她猛然想起当初皇都城郊的疫区,那个没有一个人走出来的英华园。一瞬间她便明白过来,原来,那些人不是没有熬过天花,而是被送到了北陵! 沈容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耳边一瞬间塞满初入疫城时凄厉绝望的哭号,眼前、脑海,全是那些不得不成堆焚烧的尸体、死不瞑目的眼睛,交错在疫城死气沉沉的灰石泥墙与英华园雕栏画栋的辉煌。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声音说了什么,那两个禁锢她的大汉松开了禁锢她的手,沈容容恢复了自由,却动弹不得。她的眼瞳里,依然满是灾民垂死的身影只是中间多了凤静熙清瘦的影子。 坤巫山起了风,像哀哀的哭声,散得很遥远又很清晰。 沈容容的眼瞳中,那些倒下去的人影渐渐散去,凤静熙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离他那么近,却觉得他离自己那么远,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到他的身边去,可是,她的脚却像浸在寒潭里,被冻得麻木,迈不开半寸步子。 贺兰睿从侍卫手中接过匕首,看着凤静熙淡淡道:“你一贯深谋远虑,这一招声东击西用得虽妙,却实在不该自己孤身前来北陵。”虽然凤静熙私入北陵,让北陵吃了闷亏,但他其实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前来。正因为他的到来,给了他机会暗中捉住凤静熙。 凤静熙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情。” 贺兰睿淡淡道:“这自然是你的事情,只是,你既然来了,我总要让你见识见识北陵人的恩怨分明。”他贺兰睿何曾吃过如此闷亏,虽明面上奈何不了东昭,但他总要给北陵死去的百姓一个交代,所以,他派人假扮刺客,自夷邸虏了凤静熙到这里。 凤静熙淡漠道:“以你现在的行事气度,北陵不足畏惧。” 贺兰睿抿抿唇,他自然知道,这样的行径实在上不得台面,只是终究难咽心中那一口恶气。何况,他这样做,多少也是给手下人看的。北陵人信仰因果,信仰恩仇了断。如今,既然知道北陵的天花是凤静熙造成,就算无法杀了凤静熙,他也要凤静熙付出代价。 他眼神一暗,冷冷道:“我北陵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住这二十鞭。” 说完,他接过侍卫递上来的瓷碗,以匕首割开凤静熙手腕,等血流满一碗,他对身后做个手势,立刻有人上前来替凤静熙的手腕止血包扎好。 贺兰睿端着那一碗仿佛冒着热气的血水,走到长案之前,燃起白烛,恭恭敬敬地对着坤巫山拜了三拜,起身,将那一碗凤静熙的鲜血洒在群坟之前,之后,接过手下递来的三炷长香,又对着群坟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长案中央的香炉里。 做完这些,贺兰睿转过身走到绑吊了凤静熙的架子前,接过手下递来的长鞭,看着凤静熙淡淡道:“北陵在你手里吃了大亏,你却只是在我手里吃点皮肉痛的小亏,算起来,还是北陵更吃亏。我只鞭你二十,你受不受得住,看天意吧。” 说完,他举起长鞭,毫不留情挥出去。 第 77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长鞭狠狠落在凤静熙光裸清瘦的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盛夏的坤巫山脚下依旧偏冷,在偏隅之处,蓊蓊丛丛的草间,新坟绵绵百里,麻衣将士肃然而立,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只有长鞭落在凤静熙背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将坤巫山脚下的辽远映出一种别样凄凉孤冷的寂寞。 贺兰睿果然抽了整整二十鞭,凤静熙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沈容容也一直沉默。 这是沈容容第一次面对凤静熙受到伤害而说不出一句话、做不出一个动作。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只能默默看着凤静熙受到鞭刑。 她的理智对她说,她是他的王妃,他是她喜欢的人,于情于理,她应该去阻止贺兰睿鞭打凤静熙。她还想说,凤静熙身体很不好,受不得这样的折磨,这样就算不要了他的命,至少也会让他去半条命。 可是,还有一个更沉重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捶打她,那个声音在说,让贺兰睿打,狠狠地打! 那些无辜染病将死的人,那些凄厉的哭号犹在耳边,草原上,那些无辜的孩子,那些心地善良淳朴的平民,却因他的一个决定,命丧黄泉。 散布瘟疫……这是犯罪!沈容容心底里渗出彻骨的恐惧与寒意。 皮鞭抽打在凤静熙背上的声音一下一下传到沈容容的耳际,贺兰睿每一鞭都抽得结实而用力,带着滔天的仇恨,汹涌到凤静熙的身上。 她怔怔看着凤静熙因为失血而变得灰白的脸,还有背上交错叠加、鲜血淋淋的鞭痕。 她知道,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东昭。只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够接受,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很快,凤静熙便陷入昏迷。贺兰睿毫不留情地将浸着冰的冷水泼到凤静熙的身上,一盆不行再一盆,直到他重新清醒过来,贺兰睿重新将皮鞭抽打到他的身上,如此往复。 沈容容觉得自己在发抖,那一鞭一鞭像抽打在她的心上。 可是,那个会因为她的一个吻而脸红,害羞、沉静,并且温柔的男人,虽然她知道他的惊才绝艳,虽然她知道他胸怀雄才伟略,可是,她却万万想不到,他会冷酷地对无辜平民散布瘟疫,不论为了任何事情,这样的事情简直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二十鞭,沈容容却觉得那二十鞭仿佛永远也打不完一样。 眼看着凤静熙每一次昏厥之后需要更多的冷水才能淋醒,眼看着他渐渐地垂下去的头。 沈容容张开嘴,可是只要当她想喊出“住手”这样的话,那些疫城里哀戚的、绝望的脸就汹涌着占满她的脑海与眼前。 她无法呼吸! 她到底爱上了什么样的一个人?她宁愿自己从来什么都不知道! 沈容容痛苦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如刀绞,却不能知道这样的痛彻心扉是为谁而伤。 二十鞭行刑之后,贺兰睿命人将凤静熙放下来。 绳索松开的刹那,凤静熙如同破败的柳絮倒落下来。 立刻有人抬来一张简榻,将凤静熙抬进不远处的一间帐篷里reads();。 贺兰睿拎小鸡一样将沈容容拎起来,看着沈容容苍白的脸色,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变态的快感。 沈容容像一只木偶,跌跌撞撞跟着贺兰睿进到帐篷里,来到铺了狼皮的榻前。 凤静熙安安静静趴卧在上面,看不出生死。 贺兰睿冷漠道:“你不替他治伤吗?” 沈容容木然地看着昏迷的凤静熙,她以为她依然说不出话来。 可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淡定而冷漠,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说:“他是东昭的皇子,你这样做,不怕东昭对北陵不利?” 说完这一句,沈容容忽然间,内心变得十分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 有些什么,豁然开朗,并因此而不同。 贺兰睿拍拍手,立刻进来一个手里端着金疮药、棉花、清水与烈酒的大汉,那名大汉将东西放到沈容容面前,对贺兰睿恭敬地手贴心口行了一礼,便默默退出。 贺兰睿以眼神对沈容容朝着金疮药做了一个示意,然后用一种沈容容不能形容的声音同样对她答非所问:“我将他掳出夷邸十分容易,因为我对他说,你在我的手上。” 沈容容机械地取过托盘里的烈酒混入清水中,以纯酒和酒水混合液依次替凤静熙清洗干净背后鞭伤的血迹,再以金疮药粉洒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凤静熙始终昏迷着,就算烈酒浸在伤口上,也只让他发出极低弱无力的数声微吟。 沈容容不发一语,没有表情,下手的动作十分利落。 贺兰睿静静看着沈容容,对她的淡定,眼底闪过一丝钦佩,徐徐道:“他说他知道。然后问我要什么。” 他看着沈容容行云流水一样处理伤口的动作,续道:“我说,他必须为这次的事情付出代价,他便跟我来了。” 沈容容已经处理好凤静熙的伤口,开始收拾血污了的棉花,她收拾好一切,低垂着眼睛,看着凤静熙布满冷汗的、没有血色的侧脸,终于开口,语气淡漠:“他是这样的人。” 贺兰睿挑挑眉:“你说话的语气并不像你在疫城的样子。” 沈容容淡漠道:“你想说什么?” 贺兰睿淡淡道:“凤静熙的骨头比我想象得要硬,我佩服他。” 沈容容不说话。 贺兰睿继续淡淡道:“可惜,北陵没有一个凤静熙。” 沈容容还是不说话。 贺兰睿续道:“他唯一的不智是为了你而身犯险境,只是,” 他看着她,挑挑眉道:“经过疫城一事,我却明白他为何要为你费尽心思。”这个女人有王的女人的资质,却有王的女人不该有的慈心,可惜这不该有的慈心偏偏是王者内心最无法抗拒的渴望。这种矛盾,是王者自古不能逃脱的诅咒。 沈容容依旧不说话。 贺兰睿挑挑眉,问她:“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眼底却渗着淡淡的冷,她淡淡道:“玩政治的男人,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第 78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自昏沉中醒来,感觉到身下的床板微微摇晃着。他试着动了动,却觉得浑身的骨头仿佛被打散一般,使不上任何力气。 他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重新慢慢睁开,适应了眼前并不耀眼的光芒之后,背上一阵僵硬的冷痛让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伸过来,用一种他十分熟悉的手法,娴熟地替他翻个身,让他侧靠着,在他身后,数个软枕在巧妙的位置恰到好处支撑他的身体,却不会碰触他背上的伤口。 他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下,将女子明艳娴雅的容颜映衬得宛如月光下盛极的桃花,他沙哑地开口:“容容。” 沈容容盘膝坐在膝高的榻边,目光恰恰与凤静熙平行相视,听到他叫自己,淡淡地看着他:“你昏迷了四天三夜,我们已经开始返程东昭。” 凤静熙静静地看着她,嗓音沙哑无力,平静道:“我对不住你。” 沈容容看着他,目光清澈,说不出温柔还是冷漠,淡淡道:“你早就知道我被送进了疫城。” 凤静熙低低咳嗽着点点头,等咳嗽缓和了,他喘口气,语气平静:“你入城的隔日。” 沈容容看着他咳嗽,淡淡道:“我种过牛痘,染不上天花。如果救了里面的人,北陵的人会感激我,可惜我怕说出自己的身份会有危险,就用了假名字。不过,早晚,他们会知道,我就是那个在边境被两国奉为痘珍娘娘的东昭静王妃沈容容。” 凤静熙淡淡道:“如今两国人尽皆知。” 沈容容淡淡道:“贺兰睿掳我到北陵这一步棋本是好棋,可惜,比你还是逊了一筹。” 凤静熙低垂下眼睛,低声道:“他输在不够沉稳,只是,他终究不是池中物,十年之内,必为北陵之主。” 沈容容笑笑:“东昭第一人名不虚传。” 凤静熙抿抿唇,没有说话。 沈容容淡淡道:“太子传了消息过来,两国盟约已经缔结,南方水患已经控制住,让你不必急于赶路。你身子弱,伤口恢复慢。我让他们压着点速度,大约要走上十天八天才能回到皇都。这马车我已经让人装了和府里马车相同的减震轴承,走起来很稳。你好好休息,等回去,你估计还有得忙。”说完,她站起身,自靠车壁的矮柜中取出一套被褥在凤静熙榻旁的地板上铺好,将安置在马车壁角的四只夜明珠以绒布罩子遮住,马车里立刻变得漆黑。 黑暗里,一阵窸窣之后,平静下来。 沈容容淡淡道:“不舒服的话就叫我。晚安。”说完,她翻个身,不多时,呼吸就变得沉稳绵和。 凤静熙清淡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单薄,他病中受伤,本也中气无力,他轻轻地叫她的名字:“容容reads();。” 没有人回答,她睡着了。 凤静熙这一次出行北陵,走得很急,带的人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人,却个个精锐,也许还有暗卫,只是归途的时候,沈容容没有见到。去的时候,一路疾行,不足五日,凤静熙便抵达了北陵。而离开的时候,因为凤静熙身上有伤,加上沈容容刻意叮咛,他们的速度慢了很多。 沈容容什么都没有再问过。凤静熙也什么都没有说。 归途之中,凤静熙因为背上的伤口愈合缓慢,反反复复一直发烧。 沈容容伺候得十分尽心,和过去一样,饮食起居、换药擦身、按摩推拿、翻身喂药,一应亲力亲为。她是专业的大夫,也是尽职的妻子。 只是她的话很少,极少。 大部分时候,她在伺候他,当不用伺候他的那些少少的属于她自己的时间里,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厢里另外一边靠窗的小榻上看书,或者推开车窗看沿途的风景。 嬛梅、漪兰、婳竹、善菊也在随行之列,她们四个人轮流着,每天有一个人守在马车外面的车轸上伺候,只是,沈容容很少叫她们。 自坤巫山回到北陵皇都的夷邸里,她便见到了这四个丫头。四个丫头齐齐跪下,向她告罪,甘愿领受护主不力的惩罚。 沈容容记得自己在疫城里对她们的牵挂,只是见到她们的时候,却心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还是很喜欢这四个丫头,只是,却与她们再也亲近不起来。 她想,大约是缘分的缘故。 走走停停,到第十二日,他们终于回到了皇都。 那天,离城门还有五十里远的时候,就遇到了太子等人。太子凤静祈、二皇子贤王凤静乾、七皇子安王凤静逸都早早得了消息,便早早来等着迎凤静熙,连原本在南方治水的五皇子廉王凤静毓也在,他自听说凤静熙孤身去北陵便一直追着消息,一听说凤静熙回来,他连夜从南方赶回来。 马车在这几个人的面前停下,车门打开,露出靠躺在榻上、一脸病容的凤静熙。 见到他们,凤静熙皱起眉头,问凤静毓:“南方没事了?” 凤静毓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三哥,我担心你。” 凤静熙淡淡道:“你现在看到了,我很好,你立刻回南方。” 凤静毓迟疑了一下,被凤静熙看了一眼,只得不情愿地道:“黄芪这几天一直在三哥的府里候着,我跟他说了,让他确定三哥身子无碍才可以再去医馆行医。三哥,我这就回南方,随时保持联络。”说完,他忧虑地看了沈容容一眼,对沈容容拱手道:“皇嫂,三哥身子弱,劳你费心。”说完,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 剩下的人看着凤静熙,他的样子,让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他当初自别苑回来蛊毒发作之后那一次相见。 他们连客套话都没有再说,陪着凤静熙一路回了静王府。 总管陆翁堂和慕容黄芪也已经早早在府门外候着。凤静熙的马车一到门口,陆翁堂立刻只会下人有条不紊地抬了软榻出来,将凤静熙稳稳妥妥送回三苦阁。 等凤静熙躺倒寝室的床上,慕容黄芪替凤静熙把了脉,又跟沈容容问了凤静熙的身体情况,两人细细商量了一下,敲定了药方,慕容黄芪拿着药方正要出去让人熬药,沈容容忽然接过药方,淡淡道:“我和你同去。” 她转过身,同几个皇子福了一福,说要去替凤静熙熬药reads();。 那几名皇子对她此番受难表示了一番慰问。太子看着她的目光客气中充满了心痛的疼惜,凤静乾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了淡淡的欣赏,连凤静逸看她的目光也少了些敌意,多了几分钦佩。 沈容容淡淡看着他们,淡淡地对他们回了礼,便转身跟着慕容黄芪离开。 小厨房旁边的小药房里,沈容容依着药方,一一从药柜的小抽屉里取出药材、称量,配好药之后,拿进小厨房里,放到药锅里用清凉的井水浸泡上,拿着一只竹筷在药锅里慢慢地搅拌。 慕容黄芪看着沈容容沉静的侧脸,半晌,带着愧疚,轻声道:“知己,那天若是我不放你走,就不会有事了。” 沈容容淡淡一笑:“你这样傲桀不驯天下第一的人,怎么也会有这么小心翼翼的一天?” 慕容黄芪忍不住翻个白眼:“人总有煽情的时候。” 沈容容看着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在慕容黄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收了笑容,却还是眼角眉梢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她拍拍慕容黄芪的肩膀:“知己。” 慕容黄芪信誓旦旦:“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在我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 沈容容耸耸肩:“你的甜言蜜语一点都不动人。” 慕容黄芪也耸耸肩:“男人的甜言蜜语就是这样朴实。” 沈容容笑嘻嘻道:“你这样泡不到男人的。” 慕容黄芪看她一眼:“我的甜言蜜语总比静王殿下的要好听些吧?他不是泡到你了。” 沈容容闭上嘴,不说话。 慕容黄芪看着沈容容专心致志搅拌冷水里面的药材,轻声说:“前些日子,太子妃施雅娴暴毙。” 沈容容淡淡应了一声:“是么。” “卫国公府被抄家。” 沈容容淡淡道:“卫国公府大约玩大了,正好有个现成的借口可以处理一下。” 慕容黄芪皱眉道:“知己,我听阿毓说,兄弟这么多年,他从不曾见殿下出手如此果断利落。” 沈容容淡淡道:“一种玩法玩久了,偶尔换换口味呗。” 慕容黄芪看着沈容容,不再拐弯抹角,正色道:“殿下行事素来深思熟虑,他有他的难处。” 沈容容淡淡一笑:“我知道。” 慕容黄芪挑挑眉。 沈容容淡笑:“你看,你比我知道得还清楚。” 慕容黄芪叹口气:“殿下一直与太子他们有联络,你失踪后,我也找了些江湖朋友帮忙寻你,此次殿下去北陵,随行的人里,有我的朋友,我自然就知道了不少事情。” 沈容容的笑容一直挂在唇边,淡淡的,不多也不少,她把药锅放到红泥小火炉上,一边继续搅拌着药材,一边抬起头,对着慕容黄芪浅笑:“知己,如果我们继续做知己,请你帮忙件事。” “什么事?” 沈容容淡笑:“以后少跟我说凤静熙的事。” 第 79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回来之后,姜婉柔与刘慧安、刘慧欣来看过她一次。见到她之后,姜婉柔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天,轻轻地说:“没事就好。” 刘慧安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她同沈容容说得直白:“你二哥让我同你说,自古天家无情,要固宠,法子多得是,犯不着连小命儿都搭进去。” 沈容容笑笑没说话。虽然没问过,但风言风语传进她耳朵里的也不少,如今她形象可高大上得很,什么贤良淑德、仁心仁术、勇敢无畏、菩萨心肠、大爱无疆、巾帼不让须眉……传得比唱得还好听,简直堪称模范王妃,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为了凤静熙死都不怕的大傻逼。 这话说得对也不对,不过,她也不太在意,谁知道是皇家、朝廷官方或者还是凤静熙自己使了什么手段呢,横竖跟她没多大关系了。 对她而言,这件事结束了。就这么简单。 只是,刘慧欣显然不能同意姐姐的态度。 她摇摇头,皱着眉反驳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沈容容看着这个有着一双明亮而生气勃勃的眼睛的少女,笑盈盈地问她:“那他是哪样的人?” 刘慧欣一本正经道:“先天下之忧,一心为国、一心为民、殚精竭虑。” 沈容容想了想,点点头赞同道:“嗯,这话没错。” 刘慧欣立刻变得高兴起来。 姜婉柔没说话,刘慧安叹口气。 她们走的时候,等刘慧欣先上了马车,刘慧安拉着沈容容的手说:“那孩子是个傻的。容容,你二哥的话,没错。” 姜婉柔最后才上车,上车前,她似是沉吟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对沈容容讲出这番话,她说道:“容容,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女人的情感总是比男人更单纯。这次的事,凭良心说,不能全怪殿下,是你给他这个机会的。”说完,她顿了一下,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女人的路总是比男人少了许多条,如今,你既在这条路上了,只能走下去,气上几天不过摆个姿态,要男人一个态度,切记凡事过犹不及。” 沈容容点点头,用力抱了姜婉柔一下:“大哥和二哥不同,那虽是我哥,我也要说,对自己好点。”说完,她自嘲地笑笑:“其实你比我聪明,相信你比我处理得好。” 姜婉柔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只是望着安平侯府的马车,隔着软纱门帘,看着里面绰约的人影,感慨道:“弟妹才真正是个有福的。”沈容湛与沈容濬同是安平侯府的男人,只是,他们却截然不同。 沈容容目送姜婉柔三人的马车离开,抬眼看着天色还早,她转头同陆翁堂道:“帮我备车reads();。” 陆翁堂一愣:“王妃要出去?” “嗯。” “不知王妃要去哪里?” 陆翁堂直觉地脱口问道,如今殿下还病着,往日里,这种时候,天塌下来,沈容容也不会离开凤静熙身边。 沈容容看他一眼:“我出门也要向你报备?”说完,不等陆翁堂回答,她笑笑:“天儿热,我去明湖吃鱼、看荷花儿。” 陆翁堂什么都不敢说,很快替沈容容准备好马车,眼看着沈容容拎着两瓶清酒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他苦笑着让小厮关了门,自己则转头去书房。 书房里,凤静熙半侧着身子倚在软榻上,回来的路上,沈容容照顾得十分仔细,回来后,慕容黄芪给他用了极好的伤药,如今他背上的伤好了大半,只是长途奔波,他还是病了一场。 听陆翁堂说沈容容去了明湖,凤静熙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问谁跟在沈容容身边。 陆翁堂说,沈容容只带了长平。 凤静熙闻言皱了皱眉头,叫了萧凉出来,让他安排一组暗卫以后长期保护沈容容,便让二人退了下去。 出了书房,陆翁堂破天荒叫住萧凉:“萧将军。” 萧凉摇摇头:“殿下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这事,咱们插不上手。” 陆翁堂叹口气,凤静熙心里有了沈容容,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比他心里没有沈容容还要糟糕。 凤静熙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多月,等他好起来开始上朝,沈容容往外跑得更勤快。入秋的时候,她已经把皇都有名的没名的景点逛了个遍,还开起了女子会馆。就是用了当初她买下的那幢临明湖的酒楼。她请了几个手艺好的厨子,教他们做药膳。还借着凤静熙的关系请了几个退休的医女和教养女官,又托陆翁堂买了一批丫头,由医女教导按摩、养生技术,再由教养嬷嬷教导礼仪。这次回来之后,她开始教那些丫头美容技巧。虽然上辈子她干得不是这行,但好歹自己也是个医生,当年也没少上按摩美容院砸钱。SPA、水疗、精油按摩、泰式按摩之类的,花样多、纯暴利!她打算要是生意好,陆续都推出来。以前值夜班没事的时候,除了看电视剧,她也跟小护士美眉那里拷小说,记得穿过来之前正流行宅斗和种田文。她一直觉得,那些文不管看着好看不好看,有一个理念是没错的,那就是男人再有钱不如女人自己有钱。 现在,沈容容更觉得这个道理没错!种田攒钱吧。将来……反正她是没兴趣卷入国家大事! 大把撒钱置办的时候,她恨恨地想,反正凤静熙的钱不用白不用,亏了她也不心疼! 会馆开张后,因为娘家嫂子的帮忙,或者可能还有别人暗中帮忙吧,反正会馆生意还挺不错,起码开业一个星期下来,沈容容算了算,得,不亏本!开始,有些贵妇闺秀是纯捧场,后来,越来越多人觉得上会馆是享受。会馆的生意也就跟着越来越红火,不过这都是后话。 沈容容除了张罗开女子会馆,往医馆也跑得勤了,恨不得整天泡在医馆里。说到底,她还是喜欢行医。上辈子在医院忙忙碌碌,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是因为出生在医生家庭顺其自然还是因为自己喜欢才学医,好像她从来没考虑过除了当医生以外的其他出路。行医治病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当年第一次跟着无国界医疗队去非洲的时候,到底年轻,想得少。当时更多的是对战争的恐惧,做着手术耳边忽然就冒出哒哒哒的枪声,心惊肉跳又不能跑,还得冷静下来不能出岔子,因为手底下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那两年,他们救得最多的是平头百姓,救不回来的还是平头百姓,特别是孩子。到后来,看着幼小的生命在自己手里停下呼吸,沈容容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于是,最深的记忆不是关于职业的思考,是对战争的深恶痛绝reads();。 后来沈容容想,好像就是从回国之后,她变得眼泪特别少,性格还是很火爆,脾气说来就来,只是她冷静的速度也特别快,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很快平静下来。 这次北陵一行,回来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行医的。是真心喜欢还是习惯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她喜欢了,那就是喜欢。 沈容容一天到晚都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 好几次,还吵醒了已经睡下的凤静熙。沈容容觉得不合适,让新任的内院总管何公公重新收拾菡萏居,打算搬过去,反正那里本来就是王妃的寝居。当天晚上,她在医馆看医案忘了时间,想起回府的时候都已经后半夜。 她回了府,本想在厢房凑合睡会儿,没想到一进三苦阁就见着正房的灯还亮着,一直在门口守着的常德恭恭敬敬跟她说,凤静熙在等她。 沈容容脸色不变,掀帘子进了寝室,就见凤静熙倚在临窗的锦榻上看书。 她坐到妆台前卸钗环,随口问:“这么晚还不睡?” 凤静熙自她进来,便合了书,支着身子起来,将自己挪到轮椅上:“等你。” 沈容容卸了钗环,跟凤静熙示意了一下,到后间的浴室洗个战斗澡,回到寝室,见凤静熙正扶着腿往床上挪,可能力气不够,挪了几次都没成功,左脚撞在床沿,高高弓起的足趺上立刻一道红痕,没意外,明天一早,肯定一片青紫。沈容容随手扶了他一把,等凤静熙坐稳,她拉过棉被盖到他腿上,凤静熙畏寒,身上血液循环不好,一年四季就寝都要盖着棉被。 她一边拿大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有事儿?” 凤静熙倚着半旧的绛紫罗绸如意纹绣墩,看着沈容容,夜明珠柔和的光芒落在她的脸上,显得明眸皓齿、肌肤如蜜。 自北陵回来后,她越来越忙,以前,她伺候着他出门,他去上朝,她送他到宫门;他去官署,她送他进门,看着他在议事房坐定;如今换他看着她早早出门,头也不回。 他垂下眼睛,轻声说:“我听说你要挪回菡萏居?” 沈容容随意道:“嗯。我最近回来晚,走得早,影响你休息。” 凤静熙淡淡道:“不影响,不用搬。” 沈容容听了,想都没想,“哦”了一声,在脸上擦好润肤的花脂,回头看他:“要睡吗?” 凤静熙的目光迎上沈容容的眼睛,他深深地看着她。沈容容从容地回视他,神情安宁,看不出一丝异常或者不自在。半晌,凤静熙点点头。 沈容容扶着他躺下,替他盖上被子,在他脚下垫上软垫,然后她用罩子将夜明珠罩上,自己爬上床,沾枕即眠。 迁居这件事,就此定案。 不出三天,皇后召她进宫聊天,平亲王妃请她吃饭,娘家老父亲身体不适请她回家看看。连凤静乾的王妃居然也给她下了帖子。 沈容容来者不拒,有饭就吃、有酒就喝,有话当耳边风,吹吹就过。不过因为应酬多了,会馆生意刚上轨道,沈容容又一心想提高自己的中医水平,她反而忙得更厉害了。 折腾了半个月,她耳边忽然消停了。 沈容容也不问原因,照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撒了欢儿、发了狠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第 80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转眼已经秋末,沈容容和凤静熙之间还是淡淡的。中秋节的时候,沈容容借口拉肚子,连宫都没进,自然也不跟凤静熙一起过。 她在医馆里烧了小菜,请慕容黄芪喝酒。喝高兴的时候,她拎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开始背诗:“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梦一般。醉来忘却巴陵道,梦中疑是洛阳城。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伤物相填灰。功名竹帛非我事,斗酒相逢须醉倒。抽刀断水水更流,如何不饮令心哀 一生大笑能几回,吟诗一夜东方白……” 背几句,抬头看一看月亮,低头喝一口酒,诗自然就背得颠三倒四、驴唇不对马嘴,偶尔卡住,就甩甩头骂几句脏话reads();。 等她撒酒疯撒得差不多了,慕容黄芪弄了碗解酒茶递给她,劝道:“知己,你生气好几个月啦。” 沈容容捏着鼻子把解酒茶灌下去,辛辣的味道直直窜上天灵盖,呛得她眼泪“哗”地流了一大把,骂道:“你是不是把芥末罐子倒进去了?!” 慕容黄芪理直气壮道:“郁怒伤肝,我替你把眼泪催一催,你哭一场,气顺了就赶紧去跟殿下和好。” “和什么好,我又没和他吵架。”沈容容冷笑一声,“当啷”把碗丢在石桌上。 慕容黄芪叹口气:“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殿下的心疾发作过几次?” “大的小的,七八次吧。”沈容容看了眼怔了一下的慕容黄芪,淡淡道:“我还知道他入秋之后,易犯咳疾和喘疾,腿上也常疼得厉害,睡得也不好。”她是个医生,枕边人有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的话,她这么多年医科白混了。 慕容黄芪皱起眉头,不赞同道:“那你还早出晚归?” 沈容容淡淡道:“不是有你在呢吗。”她从石桌上的碟子里精挑细选了一串葡萄,一颗一颗摘了放进嘴里细细地尝。 慕容黄芪一噎,顿了顿,续道:“你如今也许久不曾下厨房替殿下备膳了。” “我不是每天都跟你一起拟菜单。”沈容容提醒他。 慕容黄芪道:“你以前都亲自下厨。” “我去北陵一个月,我看他也没饿出个好歹来。” “你那么怨殿下,就跟殿下去说,就算吵一顿,说开了就完了,继续好好过日子。” 沈容容冷笑。 慕容黄芪叹口气,说道:“知己,殿下不容易。他赶去北陵,路上几乎一直在吐个不停。” 沈容容冷漠道:“他愿意去,又不是我逼的。” “他为了你受了鞭刑。” “打住,这金可别往我脸上贴,我受不住。”她冷笑:“要我说,十鞭子都还少了,他手底下的冤魂可不止十条。” 慕容黄芪的目光落在沈容容身后,忽然道:“容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敌国是不是?”沈容容笑得灿烂,语气平平淡淡,像跟慕容黄芪说,也像跟自己说: “敌国就不是人啦?那么多条人命呢,找谁惹谁了?他睡不好……睡不好算他还没丧尽天良……” “容容!”慕容黄芪忽然大喊一声。 沈容容吓了一跳,抬起头,皱着眉头看慕容黄芪:“我耳朵没聋,你嚷什么嚷。” 慕容黄芪没说话,脸色苍白地看着她身后。 沈容容看着慕容黄芪的样子,皱着眉头,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在她身后不远处,灰墙琉璃瓦的月洞门口,轮椅上静静坐着凤静熙,月华如练映着他身上天青色宫缎滚银灰边苏绣四爪盘龙官服和头顶的玉冠,衬得他俊美如玉、气若谪仙,却寂冷得周身仿佛结了霜。 沈容容眨眨眼,“嗤”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随手把葡萄丢回碟子,低低说了一句“扫兴”,说完,她起身掸掸裙子,走过去,客客气气跟凤静熙说:“宫里的赏月宴结束了?”语气像是问“今儿天气好不好”reads();。 凤静熙看着她,深黑的眼睛如同蒙了雾的千山万水,低“嗯”了一声。 沈容容问他:“接我回府?” “是。” 沈容容淡淡道:“那就走吧。”说完率先往医馆外面走。 看着沈容容的背影,慕容黄芪搔搔头,走到凤静熙身边,迟疑了一下,道:“殿下……”可惜,他会治病却不会劝人。 凤静熙脸色白得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一样,低垂下眼睛淡淡道:“我没事。” 那天晚上刚进后半夜,凤静熙心疾忽然发作起来,沈容容稳定他的情况之后,他却再没法躺下,只要身体放低到一个角度,他的嘴唇立刻变得绀紫,喘息也立刻变得无法接续,沈容容不得不让他半靠着过了整个后半夜。 凤静熙这一次心疾发作得特别厉害,小半个月都还不能躺着入睡。 凤静毓过来探望凤静熙的时候,那眼神恨不得在沈容容身上烧两个洞。 一次商量着调整药方的时候,慕容黄芪看着沈容容心不在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了重话:“知己!他是皇子!” 沈容容“啪”一声将毛笔拍在桌子上:“出去!” 慕容黄芪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你有几个脑袋让皇帝去砍?静王对不住你,他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皇帝要赏侧妃给静王,静王给拒绝了!你以为你是谁?公侯之女又如何,那也是天家的奴才!换个人,未必能做到静王这一步,换个人,未必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你动动脑子。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连我这个江湖人都懂,你走一趟北陵,磕坏了脑子?” 沈容容冷冷道:“出去。” 慕容黄芪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离开书房。 沈容容一把掀了桌子,文房四宝散碎一地,翻倒的墨汁染在写了一半的方子上,字迹迅速被晕成一团黑瞎。 沈容容站在狼藉中喘气,身体里,理智与情感激烈交战。 她知道,其实这样不好。她是穿来的,凤静熙知道这个秘密。她聪明的话,应该小心小意伺候得凤静熙舒舒坦坦,她才有好日子过。 她知道,慕容黄芪说得没错,凤静熙高高在上,却为了她,不远千里,拖着沉疴重重的残弱躯体,亲自来北陵,来到这个视他为妖孽、恶鬼,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抽他筋骨、吸他血髓、将他千刀万剐仍不能后快的国家,只是为了换她平安。 她知道,凤静熙的脾气已经极好,就算她是现代人,没有亲身经历过封建社会,但她学过历史,知道古代的女人是什么地位,知道古代的皇族是什么地位。 她知道,凤静熙对她的容忍,连一般的古代男人都做不到。 可她也忘不了,他满手都是人命,忘不了她就像他股掌上的木偶 理智上,她跟自己说,差不多就行了,这是古代,想活着,就得遵守游戏规则;情感上……情感上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恨?怨?委屈?火冒三丈? 她知道自己想法走偏激,她还想起以前看的一部电视剧里一句经典的话,贱人就是矫情。 沈容容多恨自己知道得这样多…… 她足足在书房关了一个下午,出了书房,看见慕容黄芪在外面等着她reads();。 沈容容开门见山道:“我过不去这个坎儿,我知道这么僵着对我没好处,可现在就让我跟他伏低做小装三孙子,我真做不到!我还需要点时间。” 慕容黄芪看着她半晌,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只是道:“殿下刚才又发作了一次……”他顿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沈容容眼底一瞬而逝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叹口气,他徐徐续道:“他让我看着点你,让我别逼你。” 沈容容咽下喉头一股说不上酸甜苦辣的气,僵硬地点点头。 日子还是这样僵持着过。 沈容容知道凤静熙在等她,可她就是过不去。 凭什么……凭什么! 看着凤静熙每每沉默的样子,看着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更加总是低垂着回避她的眼睛。 她跟他若无其事,他也跟她若无其事。 她跟他云淡风轻,他也跟她云淡风轻。 他是还想等她先服软低头吗? 靠之……靠之靠之靠之靠之靠之靠他妈之! 有时候沈容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妈的豁出去算了,跟丫决裂!不受着窝囊气了,打不了鱼死网破,真砍了她,没准她还穿回去了呢!这糟改日子,没尊严、没地位、畜生不如、猪狗不如、禽兽不如…… 可日子还是过下去了,一天天流水一样。 沈容容与凤静熙做到真正的相敬如宾。 他……一直什么都没说,一直都没。 沈容容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堵在肝里的邪火淡了,被拧成麻花一样憋着疼的心脏也越来越松。 挂心到堵心到无心,她想,她修炼到新的境界了。 就这么着吧,怎么忘了呢,上辈子的自己不就是这样的? 高兴一天是一天呗。 沈容容想开了,看得就淡了。每天高高兴兴过日子。 如今,任谁的话,她都真心当耳边风了,连慕容黄芪跟她发脾气,她都能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 后来,凤静毓实在忍不住,私下道医馆去找了她。 凤静毓大约是这几个皇族兄弟中,最笨嘴拙舌的一个。他只能苦口婆心反复劝了她服软再放狠话威胁她服软。 虽然口角不利落,凤静毓脑子却不慢。他走了不几天,沈容容在医馆居然见到了惠康君主凤鸾歌。 凤鸾歌依旧高傲,看着她的眼里,带着淡淡的看不上,还有淡淡的困惑。 她直截了当地跟她说:“你是三哥哥的妃子,就是为他死了,也是你的本分。如今,三哥哥为了救你,担了多大的风险、在皇上那里和朝臣那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他又受了多少的苦,你该自足了。”她淡淡看她一眼:“人心不足蛇吞象,沈容容,好自为之。” 沈容容送走凤鸾歌,哭笑不得,原来她还得对凤静熙感恩戴德了。 转眼已经重阳。 第 81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拉着慕容黄芪去皇都郊外的普罗山登高。那是东昭皇都最有名的山,重阳登高最好的去处。 慕容黄芪已经对她完全没有办法。 只是,爬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抱怨:“瓜田李下你懂不懂?” 沈容容耸耸肩:“我失去记忆后,亲近的女子实在太少。”她不耐烦跟封建制度荼毒下的女子交际,不是看不起,是真的玩不到一块儿去。这种时代里,女人与男人之间也是连交谈的机会都极少。 她虽穿到古代,却总是骨子里还有浓浓的现代人意识,而慕容黄芪恰恰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因缘际会,她同慕容黄芪发展出一段友谊,沈容容对此十分珍惜。 站在半峰之处,沈容容远眺,碧空如洗、长晴朗朗,对面山上苍绿、嫣红、金黄在风里翻滚成绵延的波浪,滚出簌簌的声音,层叠铺陈,让心情开阔了不少。 “你的嫂子总还是亲近的吧?”慕容黄芪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远眺。 “亲近是亲近,只是跟贵妇闺秀爬山,简直没趣得厉害。”沈容容撇撇嘴:“根本是一路用轿子抬上去的好不好。” 慕容黄芪无奈道:“知己,男女有别。” 沈容容惊讶道:“知己?咱俩不是闺蜜吗。” 慕容黄芪立刻黑了脸:“我是攻。”他跟着沈容容混久了,不自觉学了不少新鲜词儿。 沈容容哈哈大笑:“不要脸,凤静毓看着可不像受。” 慕容黄芪忽然沉默下来,半晌,轻声说:“我们不可能的。” 沈容容意外地看他一眼:“你总算知道啦?” 慕容黄芪淡淡道:“一早便知道,只是……” 只是放不下而已。 他摇摇头没说下去,抬眼看沈容容一眼,见到沈容容脸上也少了几分笑意,慕容黄芪淡淡道:“我放不放下并不能改变什么,但你放不放下,前面的路却能迥然不同。” 沈容容不说话。 慕容黄芪提醒她:“殿下回来后,一直养着,身子却越养越差。” 沈容容冷冷道:“你们男人,永远都等着女人俯首称臣、舔你们的脚趾。” 慕容黄芪摇摇头:“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沈容容冷笑。 慕容黄芪轻轻道:“只缘身在此山中。知己,你把眼睛遮住了,自然看不到殿下的付出。” 沈容容冷淡道:“他付出了,我却感受不到,那这种付出有什么意义。” 慕容黄芪摇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连贤王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你简直是天下第一拧脾气。” 沈容容抿着嘴不说话。 慕容黄芪叹口气:“珍惜眼前人,世无后悔药。知己,你是聪明人,别再做傻事了。伤人伤己。” 第 82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举起雄黄酒,慕容黄芪连忙捂着耳朵忍无可忍道:“你再跟中秋时候那样唱歌,我就把你丢下山去。” 沈容容不甘心道:“我吟的诗不好么?”那天虽半醉半醒的,但她东一句西一句念了不少酒诗,她记得都挺好的。 慕容黄芪冷冷道:“诗是好诗,只是唱的太难听啦。” 沈容容耸耸肩就着小瓷瓶喝口雄黄酒:“我五音不全嘛。” 慕容黄芪小声咕哝:“离经叛道,殿下过得不容易。” 沈容容柳眉一竖:“我哪里离经叛道了?我这辈子没这么贤良淑德过!”想当年,她也是身后跟着一群实习医生的青年才俊,多威风……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与慕容黄芪在山路上慢慢地边走边喝酒,转过山坳,天上还挂着太阳,却下起了雨,不大,只是有些密。 慕容黄芪问她:“找个地方避避?” 沈容容看着天上的太阳,摇摇头:“太阳还在呢,估计下不长,再溜达溜达。” 慕容黄芪咕哝:“这要是殿下在,指不定早又是伞、又是轿,毛毯暖炉热汤全都倒腾出来。” 沈容容淡淡看他一眼:“他的腿根本不可能爬山。” 慕容黄芪也看她一眼:“他要是真想看看山上的景儿,我看你现开条道也会把他舒舒坦坦伺候上来。” 沈容容想反唇相讥,却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低头看着山路旁的野花,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早上离开时,凤静熙淡淡的那句“早去早回”,还有他看着她的眼神。 她觉得,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的眼睛了。开始是她不愿意看他的眼睛,后来,他好像又开始常常垂着眼睛跟她说话。是她多心了?还是他发现了她的回避,于是自己主动避开? 沈容容想着凤静熙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她见过的眼睛里,最漂亮的一双,宁静深邃,像是藏了千山万水的风光。 他一直没跟她说过北陵的事情,对她的态度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容容想着这些日子,凤静熙和以前一样,话少,安静,他看她的眼神其实和过去差不多,只要看她的时候就特别专注,只是笑得少了。 慕容黄芪也跟着喝口酒,有感而发道:“你简直不像这个世界的女子。” 沈容容闻言愣了愣,举在唇边的酒瓶不自觉放下来:“你说什么?” 慕容黄芪似乎没发觉她的异常,感慨道:“你没发现你其实很与众不同吗?说你像个贵族,你性格行事真不像,说你不像,你又有那种气派。说你是平头百姓,平头百姓家的女子又没有你的格局与眼光。” 沈容容看着手里的酒瓶,忽然没了喝酒的兴致,不知不觉穿到这里都快一年了,她……原来还是与这里的女子格格不入吗?她只想了一秒钟,立刻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与这里格格不入。她知道自己说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漏了马脚,其实时常说一套做一套reads();。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古代的皇子妃应该怎么做。 凤静熙也从来没要求过她。 他教过她宫廷礼仪,提点过她错综的人际关系,可他从来没说过,她应该怎么当皇子妃。 沈容容恍惚地想,好像自己以前问过他,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有我呢。 要是可以选择什么事情知道、什么事情不知道就好了。沈容容愣愣望着脚下崎岖的山路,心里像刀捥一样疼。 她喃喃道:“不作不会死,不作不会死啊……”眼泪不自觉湿了一脸。 慕容黄芪看着沈容容一边哭一边对着酒瓶狂吹的样子,正想着哭出来就好,忽然一个黑影从路边的灌木丛里飞了出来,直挺挺砸到沈容容身上。 慕容黄芪脸色大变,“知己”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就见几个人影又从灌木丛里冒出来,女人的尖叫哭泣和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跟着传过来。 静王府 沈容容早上和慕容黄芪走后,凤静熙就一直在三苦阁的湖心亭打棋谱,他屏退了下人,只留下一个常德,也只能在亭外两丈处远远伺候着。 他的棋谱摆得并不专心,常常很久不动一下,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他会永远就这样坐下去,仿佛他转瞬就会消失。 陆翁堂引着凤静祈来三苦阁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情景。 凤静祈看着凤静熙的背影,皱了皱眉,淡淡问道:“你们主子坐多久了?” 常德忙恭敬道:“已经快一个时辰。” 凤静祈挑挑眉。 常德无端心头一颤,忙跪下来小声道:“殿下不许我们靠近。” 凤静祈漫不经心地拉回视线,淡淡道:“这种天气,老三的腿可不适合总坐在水边。他虽性子拧,你们做下人的便是劝不了,也总该有个法子周全。” 常德忙道:“头立秋前,王妃殿下便吩咐了,自立秋日起,湖心亭早晚各通一个半时辰的温泉,之后至一个节气便增半个时辰,至秋分起,再增一道火龙,时间依同温泉增温的顺序,自霜降起,昼夜通上温泉,只要殿下上亭便增火龙。到开春,逐次减温。” 凤静祈目光闪了闪,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摆摆手,让他们不必跟上,自己一个人走向湖心亭。 踏上湖心亭的台阶,就能够感觉到脚底有似暖非暖的温度。凤静祈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走上前。 他在凤静熙的对面坐下,挽起袖口,往红泥小炉里撒了一把榄核,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手,开始煮茶。 茶是养气补血的药茶,比寻常的茶煮起来容易很多,不需繁复的工序,只是需要掌握着火候。 以竹木签慢慢在特质的老铁如意云纹阔口壶里搅拌,看着药材慢慢将清透的泉水染成褚红的颜色,淡淡似花似木的香气随着袅袅的烟气缭绕在亭间,与石桌上瑞兽青铜熏炉里的香气奇异地混合成清淡的味道,让人不自觉沉静却并不困倦。 凤静祈挑挑眉:“这一炉香味道十分好。” 凤静熙淡淡道:“容容制的reads();。” 凤静祈点点头没说话。 等茶水沸腾了一盏茶的功夫,凤静祈将壶盖扣在壶口,以棉巾隔手提起茶壶,在两只四方绿玉斗里斟至七分满,余茶则尽数倒入旁边一只隔水保温的天青色开片公道杯里。 将其中一只绿玉斗递到凤静熙面前,凤静祈慢慢道:“我们许久不曾坐下下棋。” 凤静熙慢慢将局中棋子捡回棋盒,对凤静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凤静祈移过盛了黑子的墨玉棋盒,慢慢说道:“这一次,你让七子。” 凤静熙淡淡地看着他:“国政大事,你连半子的机会都不会有。” 凤静祈的目光落在凤静熙干净白暂的手指上,那只手骨节秀美、腕骨精致,只是瘦得厉害,他淡淡一笑:“自你七岁起,我们兄弟几个,便再无人能及得上你的棋力。你九岁,皇都再无棋博士敢做你的棋师。 “人外有人。”凤静熙淡淡道,看着凤静祈在盘中落子,他端起茶杯,入口的茶让他忍不住微微凝眉,茶是滚的,只是煮得老了。凤静祈善茶,煮药茶的水平却并不高。大多的人都是如此,连慕容黄芪也不例外,只有沈容容,她对茶道几乎一窍不通,甚至分不清铁观音与金骏眉,在她眼里,茶只有闻起来香不香,喝起来苦不苦,对人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只是,她对药茶却十分精通,从药理至火候,信手拈来。 凤静祈将凤静熙的失神不动声色看在眼里,落下最后一只黑子,若无其事对他道:“请落子。” 凤静熙回神,扫过盘中黑子的起局,他自白玉僧钵形状的棋盒里取了白子,漫不经心落在盘中。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慢慢地说话。 棋局近半,凤静祈初现颓势。 取了公道杯替二人满上茶盏,凤静祈微微感叹:“三年前,你让老二七子,他可以撑到棋局过半方现颓势,我却是不如他的。” 凤静熙闻言皱了皱眉,冷淡道:“他的戾气太重,虽杀伐决断,却未免贪功喜大、不计后果,适于乱世征伐,解兵临城下之危,不宜休养生息、有碍太平盛世。” 凤静祈挑挑眉,看着凤静熙的眼底掠过一丝微微的讶异。凤静熙素来讲话一针见血,只是,他话少。如此直白的话,更是几乎不曾说过,凤静祈心念微微一动,落下的黑子却漏算一步,偏了位置。 凤静熙看着凤静祈落子,皱了皱眉,却没说话,白子随着改了位置,十二子往来之后,凤静祈颓势已显无可挽复之势。 凤静祈放下棋子,举杯喝茶。 凤静熙冷冷地问:“还要再下?” 凤静祈慢慢地将余下的半盏茶饮干净,从容放下茶盏,自棋盒里取出黑子,目光已经恢复沉静似水、如沐春风,对他慢慢地微笑:“自然。” 凤静熙目光微微闪动,不再多言,静静等着凤静祈落子。 熏香袅袅,药气绰约,红泥小炉偶尔爆出榄核烧裂的微响。不知何时起,亭外开始下蒙蒙密密的细雨。 湿气弥弥,不许久,便夹着清淡的菊花香气与竹木的清冽绵绵送进亭里,扰了熏香的味道。 凤静祈负隅顽抗,落子越发慢,凤静熙的心思却不能自抑地分了几分飘远。 他看着远处,虽下雨,阳光却好,天边一样遥远的群山绵绵,枫红松翠、如浪如洗。 第 83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普罗山是皇都登高的名山,五岁那年,他随着圣驾重阳登高,那一次,他只自己走了最平坦的一段山路,回城后,依旧大病一场,他用来走路的右腿整整三天没有力气再挪动半步。之后,再无人与他提起登山望景。 今日,沈容容一早与慕容黄芪去登山,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听她对慕容黄芪说一定要爬到最高的地方俯瞰皇都是个什么样子。他心中百味陈杂却并不意外。沈容容是山鹰一样的女子,必定要自己爬上山顶,到高高的巅峰,大口喝酒、大声吟诗、兴起而舞。而他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风景。 早上,她离开,与他笑着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不说她的归期、不问他的行程。这样的日子不过数月,却仿佛已经久到地老天荒。 她没有他,可以活得很好,活得更好。 他却不知何时开始,不能接受这样的念头。 他一直记得那个晚上,她靠在他的怀里,用她修长温暖的腿缠住他丑陋无力的双腿,她对他说,愿意为他学着做王妃,做这个世界的女子。 他的心里那样欢喜,也那样害怕。 于是,他纵着她,让她不要想王妃的身份,不要想这个世界女子的规范。是他不愿见她脸上明媚自信的笑容变得暗淡,也是他的私心。 修长的手指抚在瘦弱的腿上,不过入秋的时节,他已经连起卧都十分困难,他的一双脚,他自己都不愿意见到。 他没有翅膀,却有一颗自私的心。 她那样的性子,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离了他的罩护,她不会过得很好。 越发这样笃定,他才越放心,放心她不会离他远去,放心她的眼里总是有他。 只是,时间越久,他们的差异越大。 看着沈容容倔强明亮的眼睛,那里面闪着聪慧而了然的光芒。 她懂得,她都懂,却不肯接受。 他盼她因为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离不开他,却没办法让她忘了她的世界来接受他。 只是,无论如何,沈容容的手,他不会放开,他放不开。 这种想法卑鄙,而且龌龊。可他只愿意这样想,他终究不是良善之人。 凤静熙望着远远的普罗山,那么远,那么高,像沈容容与他之间的距离。 他慢慢地摩挲茶盏的边缘,那茶的配方出自她的手,如今烹茶的人,却已不是那添香的红袖。 容容,容容……不是说爱我吗! 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凤静熙的心疾不曾发作,却仍然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 虽然来自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虽然那个世界全是美好,虽然那里是她的家乡,虽然是那样和乐自由的环境才养育了如此光芒耀眼的沈容容,却让她与他之间,隔了深长的沟壑。她自信,有主见,固执,认定的理就不会改变。 北陵之事,他知道她的不满,她所有的不满,他一清二楚。可重来一次,他却不会改变作法。他也不觉得他的作法有错。 她有她的坚持,他有他的立场。 阿毓要他去同容容解释,父皇要赐侧妃对容容施压,甚至一贯事不关己的老二也劝他对容容服软reads();。 沈容容冰雪聪明,何须他再解释?他又解释什么给她? 她觉得他罪无可恕,他却从不曾后悔那番狠辣的出手。 他是东昭的皇族,他要护东昭的平安,保百姓的安乐。以少胜多、不战而胜……他知道那样的事情泯灭人性,却只能他来做。 凤静熙抚摸着萎废的双腿,沈容容是至善至纯的女子,他知道她的心,软得像水。所以,他只能等,等她体谅,等她回头。 只是容容,你要我等多久…… 凤静熙捻着白子,在凤静祈落下黑子后,不慌不忙补上缺口,收局,敛眉垂目,神情宁静。 凤静祈低低叹口气,慢慢收着盘中的棋子,似叹似喟:“老三,你并不专心。” 凤静熙慢慢将白子捡回棋钵里,淡淡道:“你的心思分了三分出去,我自然用不上十分的精神。” 凤静祈点点头:“这一次,你让我十二子。” 凤静熙无所谓地将棋钵放在棋案旁,动一动僵硬的身体,换个姿势靠进轮椅。 凤静祈手执黑子,重又慢慢地开局,与他谈东北的动向。 棋局未见雏形,亭外忽然乌云滚滚袭了过来,原本还挂着的晴好艳阳,转眼被遮蔽在层叠的黑云之下,远处的天边,闷雷滚滚,普罗山也已经在暗沉的天色里不见踪影。 常德立刻带了人上前,请凤静祈与凤静熙移至书房。 凤静祈推了凤静熙的轮椅,由常德引路,两个侍卫举了极大的伞棚遮在二人顶上,身后小太监小心翼翼捧着棋盘、茶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进了书房不足片刻,细雨急急转密,顷刻间瓢泼倾盆,彼时,天色已经黑得仿佛进了傍晚,豆大的雨点里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冰雹,铺天盖地,让人措手不及。 凤静熙自进了书房,便将轮椅停在窗边,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雷闪交错不觉,狂风卷弯了丛丛的青竹、打碎了满地菊花。 凤静熙望着窗外已经看不到一丝轮廓的普罗山方向,忽然叫道:“萧凉。” 萧凉无声无息走进书房,单膝跪在他的轮椅前:“殿下。” 凤静熙静静地问:“今日是谁跟在容容身边?” 萧凉答道:“因王妃今日去了城郊,陈云带了五个人暗中相护。” 凤静熙又问:“可有消息传来?” “暂无。” 凤静熙微沉吟了一下,淡淡道:“传消息给陈云,山上变数太大,尽快护送容容下山。” “是。”萧凉领命出去。 凤静熙方坐回窗边,与凤静祈继续下棋。 窗外雨如倾盆,许久不能停息,忽然远天一道闪电似要将黑压压的天穹自上而下撕裂两半,紧接着一声滚雷炸裂一般,明明在天上,却好似炸在了耳边。凤静熙捻子的手指一滞,无端一阵心神不宁,他抬起头,隔着窗棱看向普罗山的方向,却只有泼墨一样的天穹无边无际。 见凤静熙微微蹙眉,凤静祈落下黑子,淡淡地问:“可是担心弟妹?” 第 84 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摇摇头,扬声问:“萧凉,山上可有消息?” 萧凉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虽然窗外雨声隆隆,他的声音不大却一清二楚:“回殿下,尚未回音。” “再催。”凤静熙捻起白子,方要落下,复又收回,他抬眼,对凤静祈道:“这一局改日再下。” 凤静祈目光了然:“你要去找她?” 凤静熙没有回答,扬声道:“常德,让陆总管备车。” 常德立刻跪下:“殿下,您昨日才犯了咳疾。” 凤静祈按住凤静熙的手,触手一片冰冷,他心头微动,立刻收敛情绪,不能赞同地对他摇头:“你这样的身子,在这种天气,不能出门。” 凤静熙摇摇头,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双腿萎废,去了不过平添麻烦:“我去城门口迎一迎。”他说着,无端心里又是一阵心慌,眼见常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俊眉微沉,冷冷道“备车。” 凤静祈挑眉,还要再说话,忽然陆翁堂冒着大雨着领了一个人一路小跑着过来,很快到了廊下,确实凤静毓。 凤静熙皱眉:“怎么回事?” 凤静毓确实一路寻了太子过来到静王府。他顾不上掸衣服上的雨水,大步进来,对太子打了个半跪的臣礼,开门见山道:“普罗山发了洪,引起泥石流,不少人困在山上,听说老七也没下来。京兆府尹邓黎已经在普罗山指挥救援,我需要您的手谕,找梁左成调拨京畿十六禁卫随工部前去施援。”这一次赶上重阳佳节,不少高门贵族举家登高,如今大都困在在山上。 凤静祈神色一肃,立刻取出一枚玉牌递给凤静毓,果断道:“你拿着这个去找梁左成,要多少人你自己点。工部左侍郎石敬对普罗山地势最为熟悉,让他随你去,叫太医院陆医正点七名太医、四名医女带了急救的药材一同随行。” 凤静毓也不废话,接了玉牌拱手转身便走。 凤静祈回过头,面色凝重地看着凤静熙。 凤静熙问:“萧凉,可有消息?” 萧凉自门外进来,单膝点地:“属下无能。” 凤静熙点点头,对陆翁堂道:“备车,去普罗山。” 陆翁堂刚刚迟疑,凤静熙锋利的目光立刻看过去。陆翁堂背后立刻留下冷汗,却仍是硬顶着他的目光,将求助的眼神投降凤静祈。 凤静祈轻轻按住凤静熙扶在轮椅上的手背,轻声道:“老三,你冷静点。” 凤静熙脸色苍白,语气却十分平静,他轻声道:“那一日,我没有立刻让人去救她。”他让她在他国的疫城独自一人支撑了一个月。 凤静祈立刻明白凤静熙说的什么,他怔了怔,扶着凤静熙的手不自觉松开半寸。 凤静熙淡淡对陆翁堂道:“备车。” 陆翁堂立刻躬身道:“是。”说完转身出了书房,跑进雨中。 常德已经让两个小太监抬着遮了雨帘的软轿站到书房门口。 凤静熙推着轮椅到门口,萧凉上前刚要抱凤静熙,却被凤静祈抢先一步将凤静熙自轮椅里抱起来放到轿中。 凤静祈对常德道:“去替我取一身蓑衣。”他对凤静熙道;“我与你同去reads();。” 凤静熙对常德点点头。 常德很快取了蓑衣来,服侍凤静祈穿戴好。 这个时候,浑身湿透的陆翁堂一路小跑过来,禀告道:“马车已经备好。” 凤静祈与凤静熙的小轿很快到了门口,萧凉上前将凤静熙抱进马车,并按照凤静熙的要求将轮椅与拐杖一并送进车里,凤静祈已经自行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起行,撒开四蹄跑进瓢泼雨幕里。 沈容容坐在京兆府的地牢里,身后是一片哭哭啼啼的声音,来自几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只是原本花枝招展的女子如今却已经鬓乱钗横,眼泪抹花了精致的妆容。 她的对面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过道,是另外一间牢监,隔着两间牢房碗口粗木桩搭起的牢门,与她面对面同样盘腿席地而坐的是一身狼狈的慕容黄芪,他的身后有几个骂骂咧咧的壮年男子,高矮胖瘦不一。 沈容容看着慕容黄芪衣衫凌乱坐在乱草垫上,他的左眼黑了一轮,右腮帮肿得仿佛含了半个馒头,也是一片青紫,头顶发髻虽然未散,身上的衣服却被刀剑划得七零八落,连鞋子都丢了一只。她愣愣看着他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色,忽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慕容黄芪铁青着脸,等沈容容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他硬邦邦地梗着嗓子,冷冷道:“早知道进到牢里能让你心情好成这样,几个月前一回皇都,我就该劝殿下把你送来先呆个几日。” 沈容容浑身上下都还洋溢着笑意,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坐牢自然是不能让我愉快,堂堂天下第一神医,素来最有洁癖,连袜子都必须自己洗才觉得干净的慕容黄芪被当做色狼丢到牢里,与老鼠蟑螂为伍却让我十分幸灾乐祸。” 慕容黄芪撇撇嘴,眉眼不眨,头也不回反手在一名将拳脚伸到他背后企图偷袭的壮汉的手臂一拧、一推、一送,轻而易举将那名男子推飞撞到侧面牢房的墙上后跌落下来便只能捧着扭曲成奇怪角度的手臂哀嚎。他淡淡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 沈容容其实比慕容黄芪看起来要齐整得多。虽然她身上的环佩首饰大部分全在之前的拳打脚踢与躲闪回避之间丢落得一干二净,一只袖子被扯掉了大半,裙裾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幸而她的披风没有被狱卒没收,如今披在她的身上,恰恰遮住她大半凌乱不整的样子,唯一的遗憾她头上的凤簪,在打斗中不知遗失在了哪里。 沈容容得意洋洋道:“左右比你要好那么一点点。”她说着,居然还将手臂伸出牢门的缝隙间,将手正对着慕容黄芪的鼻尖,用食指与拇指对比了一个“点点”的手势。 慕容黄芪原本满腹怨气与不耐,却还是被沈容容这样随遇而安的从容与豁达惹得笑了出来。 他笑了一阵方收了声,看着沈容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起他们刚被送进牢里,沈容容对着牢房上上下下打量许久的样子,他继而叹口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古人诚不欺我。” “说什么呢!”沈容容白他一眼。 慕容黄芪挑挑眉:“自然说得是人生体验、江湖阅历。”也许受到沈容容的影响,虽然眼下牢里的阴臭脏乱依旧让人厌烦,慕容黄芪的心情却仿佛忽然变得好起来一些,他掸掸衣袖,将两只手臂搭在盘起的膝头,阴郁的神情也变得放松下来,徐徐从容道:“女人的心思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你不知道她何时甜得像蜜,何时又翻脸无情凶得像一头老虎。” 沈容容轻轻“哼”了一声。 慕容黄芪问她:“你还真是淡定。” 沈容容看他一眼:“我在疫城比如今还要淡定。” 第113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还能等几个五年? 他也不知道。 凤静乾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凤静熙静静看着窗外,远处,普罗山一片生机的绿色。翻过它再向北行大约五十里便是泼兰江中下游最大的河口,从那里乘船,一日夜便可以到鄞县。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就这么近。只是,当她从宛安北上的时候,从普罗山脚下经过,也不曾回皇都看他一眼。 凤静熙垂下眼睫,那一年,他眼睁睁看着沈容容离开,他可以拦住的,他是凤静熙,只要他想,他便可以拦住她,甚至可以将她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有那样一个刹那,他宁愿她恨自己,他想拦住她reads();。 只是沈容容那样一双失去神采与活力的眼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解释可以解决。她对他的不认同与不妥协才是结症所在。 保万千百姓还是保一个村落,保江山还是保一座城池,这种事情,即使在太平盛世也会遇到,这样的决定染血,却必须做出选择。 这个世界不存在十全十美。 他只能让她走,让她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去感受真正的东昭,感受到每一项政令决策之下的得失。 离开的时候,她说,希望他可以给她时间,等她想清楚再回来。 他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所以,他放她走。 只是,容容,五年了,你数过吗?记得吗?已经五年了…… 鄞县,泼兰江江口。 一叶小舟缓缓顺流而下,在江边停靠。 沈容容从竹麻篷里钻出来,看到江边端坐在高头骏马上一袭锦绣宝蓝骑服的俊秀青年,微微一笑:“你不是要回皇都?” 青年冷着脸:“你回不回去?” 沈容容目光黯淡了一下,摇摇头,轻轻道:“不了。” 青年冷冷道:“是不是等他死的时候你才会回去。” 沈容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苦笑道:“凤静逸,你不用激我。” 凤静逸冷笑一声,还没说话,沈容容已经继续说道:“激我是看得起我是吧。熊孩子,跟我耍嘴皮子,你还嫩了点。” 凤静逸咕哝一声,叹口气:“我真不明白,三哥为什么这样纵容你。你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女人。” 沈容容笑笑没说话。 凤静逸道:“北方边境不安定,你以后少去那边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仗了。” 沈容容有些惊讶地挑挑眉:“东北不是内耗很严重,应该打不起来吗?” 凤静逸睨着她:“你担心三哥?” 沈容容摇摇头:“他素来胸怀丘壑,用不着我担心。” 凤静逸皱皱眉头,终究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凤胤泽那兔崽子忽悠他爹一起跟北陵结盟了,北陵这几年休养生息,国力恢复得很快,但大规模的进犯却不见得有这个本事。三哥的意思,大战未必有,小战不会停。” 沈容容叹口气:“战争终究是战争,再小,也会有伤亡。” 凤静逸皱皱眉:“战争不就是这样么。” 沈容容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战争不能避免,只是,总是希望不要发生吧。”她笑笑,看着凤静逸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人总会有点不切实际的盼望。” 凤静逸撇撇嘴:“反正我告诉你,三哥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容容勉强一笑:“不是还有慕容黄芪在他身边。我擅长外科,内科调理方面,无人能出慕容黄芪左右。” 凤静逸看她一眼:“我不跟你抬杠,反正你就作吧,有你哭着找后悔药的一天reads();。”说完,他顿了顿,犹自不解气一样嘟囔一句:“我怎么会跟你这种女人交朋友!” 沈容容笑笑,她也不明白,当年与她最水火不容的便是凤静逸,当她离开之后,他们反而成了朋友。 凤静逸说完这番话之后便策马离开。 沈容容看着凤静逸远去的背影,从这里沿着泼兰江快马奔驰一天或者乘船顺江而下一天一夜便是普罗山,翻过普罗山便是皇都…… 已经五年了…… 微微的春风吹过,杏花的花瓣慢慢落在沈容容的肩头。 身后的嬛梅走上前来,轻轻替沈容容掸掸衣衫,将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低声道:“小姐,要去镇上吗?” 沈容容笑笑:“好呀。” 嬛梅转过头,交代婳竹去寻马车,被沈容容阻止:“不算远,我们走过去,正好看看景。” 泼兰江一条小支脉叫回兰河,从江口分支,鄞县便是沿着这条河的两岸发展起来。所以,从江口下船,只要沿着回兰河,不远就是鄞县城,沿途十分热闹。 沈容容又嬛梅、婳竹陪着,顺河进城。当年她离开的时候,凤静熙没有拦她,只是让四个丫头跟着她,她没有反对。她知道,他是为她好。 进了城,在临河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沈容容一进门就见到一个相貌平凡的修长青年坐在临床的桌子边对她打招呼:“我请你喝酒。” 沈容容微微一笑:“你的酒不太容易喝。” 沈洛接过掌柜的拴好的两小坛杏花青梅果酒,两个人一同走出酒馆,七拐八绕进到一条巷子里,在一间两进的小院门前停下。 善菊与漪兰已经等在门口,见到他们来,立刻将人迎进院子里。 种满花草的小院,打扫得很干净,早春的花开得正盛。 沈容容和沈洛坐在一株桃花树下,漪兰送上来两只小酒杯和四碟精致的小菜,两人边喝边聊。 沈容容看着他:“沈洛,我答应你在这里建医院,你可以放心了。”这几年她在南方生活,沈洛是知县,她建医院的时候,给了她不少帮助,只是没想到,沈洛的野心不小,等沈洛去年调任北方泼兰江附近的兰祥府知府的时候,便求到她这里。 沈洛一本正经道:“不止这里,我希望你的医院可以开在更多的地方。”沈容容创办的医院,吸纳了许多优秀的大夫,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这些大夫愿意将祖传秘籍公开授徒,对大夫有严格的培训与管理,在看病问诊上有详细的分科,还有控制严格的药厂,不仅广济百姓还给当地政府贡献了丰厚的税收。 沈容容拍拍脑袋:“沈洛,开医院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资金、人才、场地,事儿多了,我得对病人和大夫负责。” 沈洛低声咕哝一句:“你应该对殿下负责。” 沈容容装作没有听到这一句,低下头津津有味地啃一只卤凤爪。 沈洛看她一眼,板板地说:“我知道你不爱听,只是,你真的不打算去见殿下?这里距离皇都很近。” 沈容容叹口气,手里的卤鸡爪忽然变得索然无味,她随手丢在一旁专门用来盛骨头的空碟子里:“我也不知道。” 迟疑了一下,沈洛小心地问道:“你还在介意当年的事情吗?” 沈容容摇摇头没说话reads();。 沈洛长叹一声:“当年我也不能理解,但如今,我却多少能体会一些殿下的苦心。”他想了想,轻声道:“其实,殿下的心里可能更加不好受。” 沈容容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他也一定不愿意做这样的选择,可是,他还是做了。” 沈洛道:“身不由己。” 沈容容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我觉得那样的生活真是痛苦,不适合我。” 沈洛愣了愣:“但你是殿下的妻子。” 沈容容想了想,说道:“所以,也许我并不适合做他的妻子。” 夜凉如水。 沈容容沐浴之后,散着头发靠在床边的贵妃榻上看书。 只是,她的心思却不在书上。 白天沈洛离开的时候,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沈容容印象很深。这样的眼神,她在许多人的眼中看到过,凤静逸、凤静毓、沈洛、慕容黄芪,甚至还有得到消息匆匆赶去男方劝她的沈容濬。 她知道,没有人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要离开,很多人都觉得她做得不对。 她知道,她的决定很鲁莽,不理智,但是,那个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在凤静熙身边呆下去。 很多人都以为,她不能接受凤静熙为了保护更多人而选择舍弃小村落。 刘慧欣得知这个消息,甚至写信大骂她矫情。 凤静熙的作法错了吗?也许错了,也许没错。只能说,他从为政的角度考虑,这样的决定没有错。 她不认同,只是她心里明白,他做的决定已经是将损失减少到最低了,尤其经过这几年四处游历。 最初两年,她主要在宛安周围生活,遭灾的村庄、保住的村庄,她都去过。 在那里,她遇到了当知县的沈洛。 那个时候,沈洛为了抢险救灾忙得一塌糊涂,他对于凤静熙破堤的决定,震惊不比她小,甚至一度比她还要痛恨凤静熙,竟然放任洪水淹没村庄、淹没百姓的家园,让无辜的百姓面对生离死别、面对离乡背井。 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太忙,没有力气去争论、去痛骂,洪灾之后,流民涌入,要收容流离失所的暴行、要保证社会的治安,防止有心人翕动造成社会的动荡,要为灾民进行安置,要防止瘟疫……要做的事情太多。 沈洛是几个县的知县,这几个县有受灾的,有保住的。 时间长了,沈洛骂凤静熙的时候减减少了。 后来,有一次一起喝酒,他同她终于说了实话。 他认为凤静熙的选择没有错,凤静熙的选择,将洪水引向了最穷、人丁最少、最贫瘠的地方,保住了更多人的财产和生命,避免了更大的灾荒。 他说得一点没错,看过这些州县,她知道,凤静熙的选择没有错。 虽然她到现在还是觉得这样的决定很残酷,但她心里很早就明白,这种选择已经是无奈之下最好的选择。 她只是不能原谅,他的欺瞒。 第114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大约这些日子太过劳累,这一次又说得久了,凤静熙显得有些气力不济,咳咳停停,几句话说了好一会儿功夫。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因为咳嗽而微微泛起血色的脸,心里绞扭着难过。 她轻声道:“我替你倒杯水。” 凤静熙摇摇头,拉住她要起的身子:“没关系。” 沈容容只得又躺回他的怀里,她把手贴在他的心口,隔着薄薄的衣料,感觉掌下心脏挑动的韵律。因为患有心脏病,凤静熙素来心律不齐。那种没有规律的心跳,和偶尔心跳之间心脏的暂停,大部分时候就算他没有心疾发作也会时常发生,对凤静熙的日常生活也不会有多少影响,她过去做医生见多不怪,落到凤静熙身上的时候,她却总是忧心不已。 大约这就是关心则乱。 她闭上眼睛,把耳朵凑到他的心口,听着那一声声并不规律的声音,他的心跳不有力,却莫名给她顽强倔强的感觉。 她低声道:“我担心你的身体。”她不止担心他的身体,还担心更多,没有她在身边,他忙碌公务到深夜,谁耍赖把他的灯烛拿走?他口味刁钻,谁做他爱吃的膳食?他晚上睡觉,谁替他翻身、按揉抽筋的腿脚?他喜欢在湖亭打棋谱,谁替他煮一杯茶?没有她在身边,他寂不寂寞?如果离开他……这样的句子,一度频繁回闪在脑海,如今真的认真去想,却只是想就已经难舍难分。 凤静熙抚着沈容容的头发,感觉到她的依恋,他轻声道:“我会好好的,有慕容在我身边。” 沈容容好半天不说话。 凤静熙柔声唤道:“容容?” 沈容容勉强笑笑:“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毕竟他们两个想法相差太多。 凤静熙反问:“你会回来吗?” 沈容容不说话,低着头把玩他的手指。凤静熙的手总是温度偏低,极修长好看却并不细嫩,因为长期握笔的关系,他的指上有薄薄的笔茧,他是一个勤奋的人,满腹经纶、胸怀丘壑。 这个男人所在的位置很高、太高,她虽是现代女子,也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的小人物。他们的差距太遥远。 仿佛洞悉她的所有顾虑,凤静熙慢慢握住插在他指间的秀丽手指,缓缓道:“我知道你有太多的不认同。所以,出去走走吧,换一个角度去看看东昭。” 沈容容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她有些赌气地抽回自己的手:“也许我一辈子都拗不过弯来,你把我撒出去,心野了,我就真的不回来了reads();!”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沈容容忽然发起脾气:“我上辈子就是个平头百姓,我的世界观早就板上钉钉了,现在你让我突然变身成一个政客,我觉得我做不到。”她瞪他,表情却看起来焦躁而无措,双手却下意识紧紧扯住凤静熙的衣袖,仿佛一松手,凤静熙就消失不见。 凤静熙将她搂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温柔地吻她头顶的发璇,安抚她的心慌意乱,他柔声道:“我比你更不想分离。” 沈容容不说话,紧紧靠着他。 凤静熙想了想,轻声道:“这样吧,横竖我们还要在南方呆些日子,这半年,我来陪你,等我回皇都之后,你可以先跟着阿毓到处走走。” “明明是我陪着你出来的,怎么反而变成了你陪我。” 凤静熙低笑,吻她的发顶。 看出他目光中的坚定,沈容容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却又升起另外一种不甘,她瞪他:“你让我去体验民间疾苦么,小心把我推得更远。” 凤静熙摇摇头,轻声道:“你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女子,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孤身在外。”他侧头轻轻咳嗽几声,对她慢慢说道:“你已经有平民百姓的心态,还得从为政者的角度去看民间百态,阿毓这些年会在南方修运河;老七明年会调任吏部,他上任后会微服各地。你跟着他们,我也会放心些。若是你想在某地停留,捎个信儿给我,我自会安排妥当。” 说道这里,凤静熙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他皱皱眉,语气里有了一丝无奈:“五年内,虽然不会有大规模的邻国进犯,但东北不宁、北陵虎视眈眈,北陵的贺兰睿、贺兰勤必定会将北陵带入新的局面,我猜,他们会连横东昭周围国家甚至东北王府,虽不至于大举进犯,但若想让东昭不得安宁也并非难事……”他叹口气:“若以我的意思,自然希望你远离战场,只是以你的性子,若是真的打起仗来,你必定会跑去战场治病救人……” 沈容容轻哼一声:“原来你也有担心,我还以为你明天一早就要把我轰出别馆了。” 凤静熙叹口气,摸摸她的头,他的舍不得又岂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说明白的。 沈容容还要再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常德的声音:“殿下,廉王殿下来了。” 沈容容从凤静熙怀里爬起来,下榻穿鞋,回过头看凤静熙正吃力地撑着起身,她忙按住他:“你好好躺着,别下地,他是你弟弟,不是外人。” 凤静熙没有拒绝,却到底还是坐了起来。只要身体情况允许,他从不失仪。 沈容容叹口气,扬声叫常德请凤静毓进来,自己则替凤静熙在腰背后面垫上靠枕,又取了软垫垫在他的脚下,抬起他的腿的时候,感觉他的小腿、脚面都浮肿得厉害。 她又叹口气,抬起头看到凤静毓大步流星走进来,她掸掸衣服准备出去,却被凤静熙叫住:“容容。” 她回过头看到凤静熙皱起的眉头,她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沈容容叹口气,轻声道:“旅行的事情,你容我再想想,但我不会再排斥听你谈政事。你弟弟跑了一天想必没有吃饭,你的脚也已经肿的厉害,我让人替他端点吃食,也得重新再给你熬药。横竖明天我要陪着你去宛湘,不差这一次的。” 凤静熙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不是敷衍自己,他目光微柔,轻声道:“我们大约会谈得很晚,你替我们准备晚膳可好?” 沈容容点点头,出了书房reads();。 隔天一早,沈容容陪着凤静熙冒雨去了宛湘。一路十分不易,接连多日大雨下得厉害,马车在积水泥泞的官道走了没多久就没法再前行,必须弃车骑马。凤静熙让骑术最好的嬛梅带着沈容容,让萧凉将自己的腿绑在马上,与他共乘一骑。 头天晚上,凤静熙与沈容容约定,这一次,她只看不言。沈容容虽担心却还是按捺住没有出声反对,她骑在颠簸的马背上,看着前面与萧凉共骑的凤静熙,大雨模糊视线,让她几乎看不清楚他的样子,那一刻,沈容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幸而路途并不遥远,他们奔驰了大约半日的功夫就到了宛湘知州府。 因为洪涝的原因,沈洛还任在宛湘知州的任上。大约事先通了消息,他们到知州府的时候,沈洛已经在门口候着。 凤静熙连马都没有下,见到沈洛,皱着眉头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沈洛道:“下官本在河堤上,差了衙役一早在城外五里处候着,见殿下一行过来便放了信花,下官从河堤赶过来,只比殿下早不足一盏茶的功夫。” 凤静熙点点头:“情况如何?” 沈洛道:“不妙。” 凤静熙立刻道:“去河堤。” 他们又马不停蹄去了河堤。 雨一直没有停,他们到达梭多江与安平河交汇入漪澜湖的河口,在现场的几名官员迎了上来,沈容容看到不远处军队和百姓正忙着加固堤坝。 萧凉背着凤静熙跟沈洛等几名官员上了堤。看着滚滚咆哮的江水,凤静熙问:“漪澜湖水位如何?” 沈洛道:“已经接近警戒水位。” “最高洪峰达到还需几日?” “星官观测,今年的雨还要下五至八日左右,之后才会趋缓。” 凤静熙又问了一些河工的问题之后,一行人下了河堤,回到沈洛在河堤附近暂时落脚的民屋。 脱了蓑衣进屋,众人衣衫都湿了大半却顾不上换,只有嬛梅给沈容容披上一件薄披风。 萧凉将凤静熙放进轮椅里,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凤静熙开门见山问沈洛:“下游可做了安置?” 沈洛肃然道:“原本破堤只舍怀湘即可,怀湘百姓被我疏散至宝安、平宁,如今,这两县亦难保。我已派人前往,时间紧迫,薛总兵调了两千精兵一同前往,一防百姓频繁迁徙人心动荡,二防有人借机生乱。” 凤静熙点点头,淡淡道:“做的不错。” 这个时候,有个随从打扮的小子战战兢兢送了茶壶进来。 凤静熙摆摆手:“我不饮茶。” 沈洛低声道:“这是白水,条件简陋,殿下包涵。” 凤静熙接过来喝了一口,淡道:“很好。”他推着轮椅到长案旁,看着桌上的地图,又问了一些关于破堤和疏散百姓的事情,确定一切安排就绪,接下来,就要等着薛总兵派人传回消息,只要百姓疏散完毕,立刻破堤。 谈过正事,沈洛看着凤静熙没有血色的脸和灰白的唇色,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殿下,此处阴潮雨大,还是……” 凤静熙摆摆手,淡淡道:“我在此处等,你们各自去忙。” 第115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其他人都在河口上有事情,便各自告辞离开,只剩下沈洛陪着凤静熙与沈容容。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http://◎ww◎w.l◎w◎x◎s◎.o◎r◎g◎) 百度搜索网 网址记得去掉◎哦 亲 窗外风号雨怒。 凤静熙看着沈洛,淡淡道:“你做得不错。” 沈洛怔了一下,起身拱手道:“殿下运筹帷幄,属下不敢居功。” 凤静熙看他一眼,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斩胡德泽?” 沈洛面容一肃,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名为平乱不利,实为擅破河堤。” 凤静熙点点头,问他:“该不该斩?” 沈洛的脸上一瞬间掠过极为复杂的神色,只是最终,他还是咬牙实言道:“该斩。” 凤静熙脸上掠过一丝放松,他靠近轮椅中,满意地看着沈洛,点点头道:“我没看错人。” 沈洛低声道:“胡知州勤政清廉、爱民如子,平蒲起乱,是有心人借运河与洪涝翕动百姓,起事者多位百姓,手无寸铁,胡知州下不了手杀百姓,只是当时形势危急,胡知州一番犹豫错失先机,幸而驻守平蒲的守军陆总兵当机立断平了乱局。” 凤静熙点点头:“平乱一事,他行事不利,却罪不至死。但为保平蒲,他擅自破了三处河堤。为了一个平蒲,却要将整个安平、安宛、宛湘都陷入危险。于平蒲,他无私,于东昭,他有罪,所以,他该斩。” 沈洛微微惊讶地看了凤静熙一眼,涓涓感动流淌在心里,他知道,凤静熙在同他解释斩杀胡德泽的原因,也是在教他为官之事、为政之道。 他对凤静熙拱手道,心悦诚服道:“谢殿下教导。” 凤静熙又问:“可知为何以平乱不利治之?” 沈洛神色一整,恭敬地回道:“平乱师出有名,破堤虽是正途却易遭非议,甚至授人把柄。”说完,他顿了一下,正色道:“于国家有益、于官声有益,乃心之所向迥异也,行利国事,下官愿舍官声。” 凤静熙眼中流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掩口低低咳嗽数声,对正要上前的沈容容摆摆手表示无碍,他平下喘息,淡淡勾起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低笑道:“寒山过滤了,若非必要,官声还是好听一些的好。” 寒山,是沈洛的表字。凤静熙直呼他的表字,便是一种对他变相的认可。 沈洛闻言,表情也是一松,他微微露出笑容:“以后还请殿下费心指教。” 凤静熙点点头看着他,忽然问道:“寒山可知,平泽此番异动,事出何因?” 沈洛沉吟了一下,答道:“下官愚见,许是同东北王府有关。故而,自得知平泽生叛后,便暗中派人加强了城中警戒。” 凤静熙眼中掠过一抹神采,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之间的交谈告一段落,剩下的时间主要就是等下游的消息。 为了不添麻烦,凤静熙主动回了州府衙邸,沈洛等官员则依旧留在堤上,一面固堤、一面等下游的消息,只等百姓转移,就破堤泄洪reads();。 在衙邸的客房安置好,换下淋湿的衣衫,凤静熙低头看着正半跪在面前替他换上干净鞋袜的沈容容,他轻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胡知州,我必须杀。” 沈容容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我明白,只是一时间有些不舒服。”她没法说凤静熙的行事有错,但对她而言还是很难接受。南行经过平泽的时候,纵然有意回避凤静熙谈政事,她多少听到过关于胡知州的口碑,去街上买东西,也会听到胡知州的事情,那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她想了想,问凤静熙:“做这种决定是不是很艰难?” 凤静熙淡淡道:“不论难易,该做的总要做。” 沈容容叹口气:“到底是政客天生冷漠,还是政治让人变得冷漠?”她将鞋带慢慢系在凤静熙的脚踝,站起来,她主动拉住凤静熙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确实不习惯这种事情,给我点时间,让我冷静下来。” 凤静熙摸摸她的头,疼惜地低语:“谢谢你。” 沈容容确实在努力让自己平静,只是说比做显然要容易很多。 当天晚上,他们停留在宛湘,大约因为白天淋了雨的缘故,后半夜,凤静熙开始发起低烧。 因为只是着凉且烧得不高,沈容容没有给他用药,只是不停让他喝微微烫口的白水,让他发汗。 看着他泛着不健康红晕的脸庞,沈容容心疼地掠开凤静熙鬓角濡湿的头发,低语道:“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离开?” 凤静熙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没事。” 因为发烧的缘故,凤静熙睡得不安稳,快凌晨的时候,他的烧才算勉强退了下去,看着总算能够安稳下来的凤静熙,沈容容一直紧在心头的那口气还没送下来,门外忽然传来萧凉低沉的声音:“殿下?” 沈容容立刻打开门,竟然见到萧凉和沈洛都在屋外,神色肃穆,她心头无端一跳,压低声音问道:“他烧了半夜,刚刚才睡踏实些,怎么了?” 萧凉闻言,迟疑了一下,看了眼沈洛,他是知道凤静熙后半夜开始发烧的,只是如今这事情又紧急…… 沈洛听了也是一怔,目中流露出为难。 就在他们犹豫的功夫,凤静熙的声音已经从里面传出来,还带着微微的黯哑:“容容,让萧凉进来。” 沈容容叹口气,应道:“沈大人也来了。”她将二人让进屋,回头看凤静熙,他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连忙上前取了衣服披在他身上,然后将屋中的烛火重新挑亮起来。 沈洛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雨势太大,安平河、梭多江水暴涨,漪澜湖兜不住了。” 凤静熙挑眉,一针见血问道点上:“百姓转移出问题了?” 沈洛脸色铁青:“宝安县令竟然是内贼,这厮不仅翕动了安置到宝安的怀湘百姓和城内百姓作乱,还翕动宝安驻兵吴总兵与薛总兵和我派去传令的州丞对抗,反咬薛总兵他们一口,说他们假传政令,不仅拒不撤离,还企图围剿薛总兵。宝安易守难攻,如今薛总兵只能暂时撤兵城外。” 凤静熙目光微沉,问道:“宝安有多少百姓?” 沈洛一怔,抬起头,被凤静熙锋利的目光看过来,忙答道:“户籍在册两万三千,安置流民一万左右。” “漪澜湖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沈洛道:“若雨势不减,至多再撑四个时辰reads();。” “可能支撑到薛总兵他们撤至安全地区?” 沈洛怔了一下,猛然瞪大眼睛看着凤静熙,袖里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凤静熙淡淡地看着他,清冷俊美的面容在烛光映照下泛着淡淡辉光,明明还是温润沉静的病弱模样,却仿佛一瞬间变得如隔云端,让人不自觉畏惧、心生寒意。 沈洛背脊发愣,不受控制地低垂下眼睛,回避凤静熙的目光,沉沉的压迫感仍坠在心头令他呼吸困难。 他鼓起全部勇气开口,声音却不自觉低弱了许多:“殿下,廉王殿下也在怀湘。” 凤静熙冷冷地看着沈洛。 沈洛心虚得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咬咬牙,他艰涩道:“殿下,整整三万百姓……” 凤静熙锋利的目光落在沈洛身上,冷冷道:“保了平泽还有宛湘兜着,保了怀湘,后面谁兜着,你自己说。” 宛湘若不破堤,安平府不保!覆巢之下,没有完卵!那时候就不是三万而是三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还有南方的经济、稳定……这样的祸事,谁也担不起! 沈洛汗流浃背,他闭闭眼,横下心肠,狠声道:“等薛总兵两千将士安全撤出,下官立刻破堤。” “呛踉”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打破沉肃的气氛,萧凉和沈洛的目光不自觉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沈容容蹲□去捡摔落在地上的茶盏碎片,手却颤抖得什么也握不住,她干脆蹲在那里,一动不动,颤抖的手握成拳,手指紧得泛白。 凤静熙恍若未闻,他对着沈洛冷冷道:“你让人把我的令牌给薛总兵送过去,让他给宝安县令看个清楚,若再不肯迁民,按时破堤。” 沈洛什么话都不敢再说,领命离开。 等沈洛离开房间,凤静熙对萧凉道:“你先出……”他话没说完,一大口鲜血呕了出来。 萧凉一个箭步冲上来:“殿下!” 一双手比他更快一步扶住凤静熙倾倒的身子:“静熙。” 沈容容扶住凤静熙,又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来,溢过他捂在口上的手,自指缝淌落在沈容容纱绸的衣衫上,迅速晕染开大片的殷红,连着他雪白中衣上的大片血迹,宛如一片锦簇怒放的红梅。 沈容容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抖着手从床头的药瓶里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淡金色药丸送到凤静熙的口中,看着凤静熙吃力地嚼了一下咽下去。 凤静熙靠在她怀里,无力地低语:“我没事……”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沈容容扶着他,接过萧凉递来的温水,喂凤静熙漱了口,又接过萧凉递来的干净中衣,小心翼翼替凤静熙换了,扶着他慢慢躺下。 沈容容刚要起身,袖摆便被拉住,她低下头,看着面如金纸的凤静熙,低声道:“我不走,我只是去换件衣服。” 凤静熙深深地看了她半晌,慢慢放开拉住她袖摆的手。 沈容容从里间换了衣服出来,萧凉已经不在屋里。 第116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她一出来,原本闭目靠躺在床上的凤静熙立刻睁开眼睛目不转睛看着她,目光沉静深邃,又像是浸在雾气里让人看不清楚。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http://) 百度搜索 网 她慢慢地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却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天光已经微亮,风雨声一直不曾停息,窗下的蕉叶与花枝在风雨里弯折了再反弹起来,在窗上映了强韧着不肯屈服的影子。 屋里的烛火不知道何时已经熄灭,只有窗外淡淡的微光映进来。 沈容容握着凤静熙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力量。 她低声道:“阿毓会平安的,对不对?” 凤静熙半敛的长睫微微扬起,宛如浸在雾里的眸子对上沈容容的眼睛,显得那么清澈又是那样遥远,他静静地看着她,平静道:“我也不知道。” 他淡淡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沈容容无法形容的表情,淡漠道:“怀湘知县起乱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我会做什么决定。若连这件事也处理不好,他的命,丢也是白丢。” 沈容容想了想,道:“也没有那么悲观对不对,我听说阿毓一直跟在你身边,就算是熊孩子,也有两把刷子吧?” 凤静熙怔了怔,勉强勾起唇:“阿毓是粗中有细的人,其实,若是有他在城内,我反而多了几分希望,只是……”按说,如果凤静毓在城内,应该形势不止于此,除非他那里有什么意外…… 凤静熙目光微沉,抬眼看到沈容容目光中多了几分神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不留情地打断她的希望,他淡淡道:“事已至此,全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沈容容怔了怔,看着凤静熙低垂下去的淡漠眼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reads();。 她沉默,看着凤静熙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清寂的侧脸,心中微微一动,她轻声道:“你当初决定不去救我,是不是也这样的表情?” 凤静熙怔了怔,低垂下眼睛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沈容容的手,仿佛一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沈容容的手被握得生疼,只是这一次,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刚刚呕了好大一滩血。” 凤静熙低垂着眼睛,苍白的脸显得倦意深沉,他握着沈容容的手,淡漠的语气里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容容,我也是人,我的心是肉长的。只是,用三十万人换三万人,纵然那三万人里有我的兄弟,我换不起。我爱你,可用东昭换你,我同样不能换。”多少次倦极,他也曾在脑海闪过念头,如果他不姓凤该多好,可惜没有如果。 沈容容什么也没有说,她慢慢俯□去,心痛地拥抱他。 晚上的时候,沈洛送来了消息。 堤已经破了。破堤前,凤静毓与薛总兵里应外合破了城,宝安县令、宝安吴总兵和几个带头闹事的人被当场斩首。只是时间太过紧迫,他们只转移出一万余人,宝安县变成汪洋,一万七千百姓生死难料,凤静毓殿后,遇泥石流失踪。 听到沈洛说转移了一万多人的时候,沈容容觉得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只是想到还有一万多百姓生死未卜,还有失去消息的凤静毓,沈容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凤静熙。凤静熙表情极平静,他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继续观测雨情洪讯、固堤疏洪,与朝中讯信往来筹备银两、调集粮食救灾安民,安排人手寻人,将一切布置下去之后,他摆摆手让大家都出去,连沈容容都被他请了出去,他想要安静一下。 他同沈容容说得十分清楚:“一炷香之后,你可以进来。”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平静的面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离开,将房间留给凤静熙一个人独处。 她再进去的时候,凤静熙已经亲自写好了给皇都报凤静毓失踪消息的密函,他看起来除了脸色更白了一些,一切如常。 接下来,凤静熙如常处理公务,只是因为凤静毓失踪,凤静熙将凤静毓的工作也承担了大半,他变得更忙。 那天晚上,一直到夜半,最后一名官员从书房离开,凤静熙已经疲惫得连推动轮椅的力气都没有。 沈容容一直默默陪在他的身边,她让人准备了热热的水,亲自伺候凤静熙沐浴更衣,扶着他在床上靠稳,一勺一勺亲手喂他喝了药,伺候他漱了口。 当她钻进被子,把手脚都缠到凤静熙身上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凤静熙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沈容容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凤静熙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因为疲惫,他的嗓音显得嘶哑得厉害,他哑声低语:“我以为你决定离开我了。” 沈容容的心像是被一把钝钝的刀反复地磨,她紧紧搂着凤静熙清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腰身,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来怀湘之前,是你主动说要送我走,记得吗?” 凤静熙紧抿着唇不说话。 沈容容的手在凤静熙的腰间轻轻摩挲,很快找到那处箭伤留下的疤痕,她垂抬起眼睛望着他,温柔地说:“静熙,如果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凤静熙微微一震,蓦地抬起眼看她,不期然与沈容容的目光对个正着,凤静熙轻轻一怔,沈容容的眼睛清澈明亮,在黑暗里,仿佛映了星光漫天的湖水,平静而温柔reads();。 凤静熙有一刹那的炫目,几乎不能直视沈容容的目光。他垂下长睫,半晌,再抬起眼睛,目光里已经一片平静,他抱紧她,依恋不舍地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地说:“我让你走。” 沈容容微微弯起唇角,似笑似叹地低声道:“我心里其实挺希望你改变主意的,可我真是知道,你一定不会改变主意。”她叹口气,不知道感叹还是无奈:“你看,其实我还是挺了解你。” 凤静熙握住沈容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拇指在她柔润的手背轻轻摩挲:“对不住,让你吃这样多苦……”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但我不能失去你。” 沈容容这样的女子,一旦拥有了,便没有办法再放开。 沈容容叹口气,轻声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在我的那个世界,政治也很残酷,不论什么时候,政客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在乎百姓的利益,很多时候,百姓之所以能够得到一些惠民政策,也不过就是因为这份利益,没有触动政客的利益,或者说,政客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那就给老百姓点小恩小惠。” 凤静熙皱皱眉头:“你的想法太偏激了,得承认,一定还有一心为百姓的人。” 沈容容点点头,轻声说:“胡知州。” 凤静熙闭闭眼睛,心口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他哑声道:“我知道你怪我……” 仿佛知道他的痛楚,沈容容把手轻轻贴在他的心口,掌心温温的温度融化着他心口肌肤的冰冷,她轻声道:“静熙,我不是刚从北陵回来那个时候了,一路南下,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们曾对着对方剖白心迹。” 她慢慢地抚摸他的心口:“我……心里明白,牺牲不能避免。我只是难过,不论天灾还是**,无辜老百姓都要受到伤害。” 凤静熙望着床顶素青的纱帐,轻声道:“这个世界上十全十美的事情也许并非没有,只是太少。大多数时候,我们的每个决定都只能照顾到更多数的人,加上各种不能预料的问题,就算十全十美的计划也会有缺憾,取舍从来都令人痛苦,却从不曾停止。” 沈容容轻轻道:“只是这样的取舍真的会让人心力交瘁,那么残忍、冷酷。”她抬眼看着凤静熙:“你下令破堤的时候那么冷静,结果沈洛一走,你呕出那么多血。那时候我真的会很自私地想,如果你不姓凤多好,如果你不是这样的身份和地位,该多好。”她抬起手抚上凤静熙清瘦的脸,他的憔悴与病弱,除了身体上受到的摧折,又有多少是源自为了国政大事淡静揭露,又有多少是为了这些永不停息的两难选择? 凤静熙是重情的人,重情的人却偏偏总是要不停做出这种两难的选择,太平盛世的代价太沉重。 凤静熙淡淡道:“我已经姓凤,这件事无可改变。” “我知道。”沈容容轻声道:“可我过去一直都只是一个生活比较无忧无虑的平头老百姓而已。我从来不需要面对你这样的取舍。我心里跟自己说,这个就是这样,但情感上总是难以接受的,毕竟,你从一开始就是皇族,就像我们那个世界里的豪门,和我们小老百姓看的和想的都不是一个层面。你们看得也许是国家、是世界,我们看的只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得是我们身边和我们一样身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嗯,三月底了,没完结,抱歉,这点食言了,下次再也不乱许承诺了,哭~ 会增加一些番外,结局尽快贴出来。 再次郑重声明,此文不是坑。 新的现代文下周开篇,希望大家支持。 第117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说到这里,她低促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是我矫情了,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想承认而已。樂文小說網 ωωω.?ωχ?.σяg 妳今天還在看樂文嗎?(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网())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http://◎ww◎w.l◎w◎x◎s◎.o◎r◎g◎) 百度搜索网 网址记得去掉◎哦 亲”她温柔地看着他:“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他做出这些决定本就不易,还要承受她的不解与指责。 凤静熙摇摇头:“你已经极好。” 沈容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细细描绘凤静熙俊秀的眉眼,他的五官极精致,纵然憔悴成如今这样,仍带着一种令人迷醉的动人,让人不自觉迷恋。 她轻轻地说:“静熙,我不走了好不好。” 凤静熙微怔。 沈容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轻声道:“我愿意永居深宅。” 凤静熙震惊地看着沈容容,看着她义无反顾的表情和认真的目光。他的心中,震撼而感动,无以复加。一直以来,沈容容总是给人十分成熟的模样,而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她其实很天真,天真得令人感动reads();。 就像他一直都知道的那样,沈容容是一个极可爱的女孩子,风趣、开朗、温柔、善良、勇敢,还有一些让人心生怜爱的憨气。 她知道永居深宅于她而言的代价,冰雪聪明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心里某个地方柔软而缓慢地裂开,又甜又痛,却充满了希望,凤静熙慢慢露出柔和的微笑。在沈容容惊讶的目光中,慢慢摇了摇头,他轻轻道:“你愿意做一个普通的主母吗?我很高兴你愿意为了我付出这样的代价,”凤静熙轻轻地咳嗽,在沈容容温柔的抚摸下慢慢平下喘息,他用温润动人的目光看着她,慢慢道:“只是,容容,你不是普通的深宅女子。你做不到以夫为天,我也不想你一辈子郁郁寡欢。” 沈容容看着他,微怔,目光中流露出细细的迷惑。 凤静熙微微苦笑,他拥她入怀,温和地轻声道:“谁让你是个职业女性。”他记得她以前跟自己说过,上辈子,她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女子与男子同在外面打拼,甚至许多女子超越了男子的成就。 沈容容挑起眉,不解地看着凤静熙。 凤静熙温和地望着她,柔声道:“我希望你可以走到我身边来。” “我一直在你身边。” 凤静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耐心而温柔。 沈容容慢慢低下头。 凤静熙轻轻地微笑,心情和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容容,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走到我身边来吧,站到和我一样的地方。” 沈容容咬着唇:“我说了,我愿意永居深宅。” 凤静熙摇摇头:“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沈容容咬着嘴唇,半晌,不甘心地低语:“为什么不能是你走过来。” “我不能走路嘛。” 沈容容忍不住瞪他一眼,这家伙,居然还学会撒娇! 她撇撇嘴,还是忍不住嘟起嘴唇,不满意地咕哝:“得寸进尺的家伙。” 暗淡的光线里,丰润的唇像充满诱惑的水蜜桃,凤静熙忍不住轻啄沈容容的樱唇。 他们缠缠绵绵地亲吻,直到两个人都喘息连连。 凤静熙拥抱着沈容容,长吁喟叹:“容容,我的身份从我出生就已经注定。东昭是凤家的天下,凤家人接受臣民百姓的供养,就要担负保护他们的责任。我只能委屈你走过来。我希望你能换个角度想,这不仅是我的国家,也是你的国家,你要保护你的家园,而不能只保护一个人、两个人。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我相信你可以找到一个出路。”他轻吻她的额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沈容容张开一只眼睛看他,慢吞吞道:“凤静熙,我今天才知道,你不止腹黑,原来还很会煽情拍马屁。” 凤静熙皱皱眉头,自己也忍不住低笑了一声,他轻拍她俏俏的臀:“淘气。” 沈容容长叹一声,紧紧抱住凤静熙,她轻轻地说:“我们一起,过一辈子,永不分离。” 回宛安后,凤静熙将凤静毓失踪的消息亲口告诉了慕容黄芪。慕容黄芪听了什么也没说,该干什么干什么。 沈容容私下问慕容黄芪要不要去找凤静毓,当时,慕容黄芪正在药房里选药材,这几日凤静熙心神损耗过度,他和沈容容商量着换了一副药方,因为南下带的人不多,他一直还兼着配药的活儿,听了沈容容的来意,他只是静静地说:“我答应过阿毓,会侍候殿下一辈子reads();。” 沈容容同他说:“静熙身边有我。” 慕容黄芪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能陪殿下一辈子么?”凤静熙的身体就算调理到最好,怕也是一辈子的药罐子。 沈容容静静地说:“能。” 慕容黄芪终于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审视她良久,淡淡道:“你不是最近还要走?” 沈容容道:“他让我去的。” 慕容黄芪冷冷一笑:“你以为他愿意?” 沈容容摇摇头:“我们都不愿意,所以,我会尽快找到通往他的路,回到他身边。” 慕容黄芪刨根问底:“如果你一直都找不到呢?” 沈容容看着桌子上种类繁多的药材,凤静熙每天要吃许多的药,那些药养着他的命,却也侵蚀着他的身体。和他在一起只有不到两年的时光,她觉得他们好像在一起了一辈子那么久,又好像只在一起了一秒钟那么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被各种情绪和事情缠裹起来,几乎已经看不清楚她的本心。 原本的最初,她对凤静熙的心情是什么样子呢?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如此而已。 她轻轻地说:“不会的,我一定可以找到通往他的路。” 慕容黄芪刨根问底:“如果找不到呢?” 沈容容平静地看着他:“你想让我说,我愿意放弃一切永居深宅吗?” 这一刻,沈容容忽然再一次更深感受到凤静熙深沉而辽阔的爱。 她终于懂得,圣经里那一句“爱是恒久忍让”是多么郑重而美好的一句箴言。 “我不会这样说的。”沈容容的心里无比平静,她温柔而充满坚定的力量地告诉慕容黄芪:“我可以找到那条路,因为我身边有静熙在。”他一直都在她身边,用他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广告: 因为一张被剽窃的建筑大赛作品,大学刚毕业的何箴箴从简子颐那里得到一笔钱和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作为代价,她必须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只是,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个互相都以为对方不知道的秘密,何箴箴的亲生母亲是简子颐的继母 男朋友劈腿爱上同母异父的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剽窃自己的作品,她只是简子颐手中的一枚棋子,这些,何箴箴都知道。 但人生的路只能往前走,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她一直觉得简子颐是个危险人物,总是躲他远远的。 可是,命运还是将他们纠缠到一起。 何箴箴猜不透简子颐在想什么,她只能安安稳稳地守着自己的心 当得过且过也已经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只能选择逃离。 请大家继续支持,求收藏: 第118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慕容黄芪惊讶地看着沈容容,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审视沈容容,然后,在她眼里看到脱胎换骨一样坚定的力量。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http://◎ww◎w.l◎w◎x◎s◎.o◎r◎g◎) 百度搜索网 网址记得去掉◎哦 亲 慕容黄芪微微一笑:“那我更不能走。” 沈容容挑挑眉。 慕容黄芪轻声道:“我会一直在殿□边直到你回来。” 沈容容怔了怔:“慕容……” “如果万一……这是我唯一能替阿毓做的一件事了reads();。”慕容黄芪平静地说完,低下头重新开始整理药材。 沈容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约明白沈容容的为难,慕容黄芪微微一笑:“其实也不用太悲观,阿毓毕竟也不是吃素的,何况我可以托我在江湖上的朋友帮忙。” 他看了沈容容一眼:“所以,知己,如果你希望我能够早点出去找阿毓,就麻烦你快点回来。” 沈容容沉默了一下,小声道:“嗯,三年之内,嗯,他不许我回皇都。” 慕容黄芪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沈容容摸摸鼻子:“所以我才跟你说,让你不要想太多,去找阿毓吧。” 慕容黄芪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忍着气问:“你又对殿下干了什么?!”他刚还以为她总算老实了! 沈容容连忙举起手:“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他希望我能够历练一下,免得以后打架。” 慕容黄芪愣了一下,叹口气:“老祖宗说得一点没错。” “嗯?” “女子无才便是德!” 沈容容瞥他一眼:“今天我不跟你打嘴仗,欺负伤心人,胜之不武。” 慕容黄芪撇撇嘴,没什么诚意地回嘴道:“谢谢啊。” “不客气啊。” 慕容黄芪瞪她一眼:“真不知道安平侯府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大小姐。” 沈容容怔了一下,没办法跟他解释自己穿越的事情,只是,他这一句话倒是变相地又提醒了她凤静熙的可贵。 她想了想,感叹道:“幸好我遇到的是静熙。” 慕容黄芪拍拍她:“你知道就好。殿下是个难得可贵的人,你要惜福,不然……”慕容黄芪顿了顿,突然皱皱眉头:“不是应该你来安慰我吗?” 沈容容心有戚戚焉道:“我也这么觉得。” 慕容黄芪无奈地看着她:“总之,我现在已经不觉得那么难受了,你赶紧去赶紧回就是。” 沈容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至少要三年时间,你……” 慕容黄芪叹口气:“殿下的身体,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走了,我自然要留下。我相信阿毓一定也是这样想。”他笑笑:“我相信阿毓一定会回来,至少,他不会让殿下为了他愧疚一辈子。” 沈容容点点头,抬起头看着天边,怀湘破堤之后,大雨又下了五天,如今,雨虽然还没有停,却渐渐开始趋缓,叠叠的云层之间偶尔还会露出一角阳光,雨季终于就要过去了,她轻轻地说:“凤静毓一定会回来的。” 慕容黄芪也抬起头,望着天边,半晌,悠悠道:“那家伙命硬得很,就是缺根筋,希望他不会被别的男人拐走。” “……”慕容黄芪,你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安慰吧??!! 两日后一大早,凤静逸居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脸风尘仆仆。 凤静熙当时正把刚喝下的药又全吐了出来,接过沈容容递来的温水漱了口,由沈容容扶着慢慢靠回床头的大迎枕里,凤静熙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着凤静逸,淡淡道:“比我预计的晚了几日。” 凤静逸一脸担忧,听了凤静熙的话怔了怔,抿抿嘴唇,接过沈容容递给他的花梨木圆凳,低声道了声谢坐下,对凤静熙低声道:“沿途绕了几个州县,泼兰江今年泛滥异常,我担心有问题,看了看灾情和河工,也看了看州县开仓放粮给灾民的情况,顺便就查了一下粮仓,去年粮食丰收,来之前我又安排户部从北方再调拨一批粮食过来,过几天户部的文书会传到各州府,根据受灾情况减免赋税和徭役,等冬种的时候,免费发放部分粮种,另外,几条人工河渠开凿了一半,不知道因着雨期受到多大影响,我也顺便看了看reads();。” 凤静熙语声低弱:“可有注意粮商的动向?”说完掩口又是一阵低咳。 凤静逸半敛的睫毛颤了颤,仍低垂着眼睛,低声答道:“雨季前已经自户部发布公文,要求各地收购米粮,商部约谈了南北四大粮商商会,限定了稻米、玉米、高粱、粗面四种粮食的最高价格,户部官员每日收集各处米粮价格,关键时候,户部会施压皇商配合官仓一起抛售米粮控制粮价。” 凤静逸说话的时候一直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凤静熙与沈容容交握的手上,因此错过凤静熙看着他的眼中欣慰的目光。 “你这一次,很好。”凤静熙淡淡道。 凤静逸低声道:“我来之前已经同父皇说好,过来后,我接你和五哥手里的事。三哥还是早些回去,南方湿潮,不适合你养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五哥……他不会有事,我一定会找到他。所以,”他又停了一停,语气忽然一转,变得十分坚定:“见你前,我先同衙邸的官员交代清楚了,从今儿起,有什么事儿都来找我,三哥你一门心思好好休养便好。” 他转而看着沈容容,平静道:“劳烦三嫂这几日看住三哥,一旦他身体情况允许,立刻启程回皇都。” 说完,他又回过头,仿佛怕凤静熙不同意,一鼓作气道:“三哥,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也不用担心,真有事情,我自会同你商量,不会擅自做主,待你回皇都,这边运河的事情,我会同五哥那时一样,定期给你传消息。” 他一副没有回旋余地的口气,却又一直低垂着头,不经意间泄露出百般复杂的心思。 凤静熙静静看着他,耐心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南方一行之后,运河开凿完成以前,这事儿我不会再管,你自己做主就是。实在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去找太子。”他顿了顿,看着凤静逸缓缓问道:“知道为什么是太子么?” 凤静逸迟疑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甘,却还是点点头,沉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凤静熙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掩口又是一阵剧咳,他断断续续吃力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歇了好一会儿,方复又慢慢开口,声气微弱,却如释重负:“阿逸,你与阿毓……”说出“阿毓”二字的时候,凤静熙神情一恸,他微微顿了一下,似在平静情绪,却还是呼吸忽然转而急促。 一只细白的纤手抚在他的肩上,沈容容看着他,目光温静微微带着担忧。 凤静熙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平稳了气息,看着凤静逸,语重心长道:“你与阿毓不同,你的志向比他大,自然要多吃些苦。” 凤静逸闻言,猛地抬起头,愣愣看着凤静熙,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凤静熙看着凤静逸,病容憔悴却神情宁静,语气更加难得温和,他用低弱的嗓音轻轻道:“你是栋梁之才,不论父皇还是几个皇兄,都对你寄予厚望。” 凤静逸怔怔看着凤静熙,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一般。 沈容容叹口气,拍拍凤静逸的肩膀:“他夸你呢。” 凤静逸的眼眶红了一瞬,立刻垂下眼睫,他蓦地站起来,低声道:“我知道reads();。三哥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容容愕然地看着凤静逸几乎逃一样的背影,半晌,回过头看着凤静熙,无奈道:“你们对他要求太严苛了。” 凤静熙半敛着眼睫,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 沈容容坐在他身边,把手伸进被子里,慢慢在他腿上的穴位按揉,听了凤静熙的话,不以为然道:“他才多大?”有二十? 凤静熙淡淡道:“我像他这么大已经在兵部供职。” 沈容容提醒他:“你拿自己的智商去衡量别人,这可不厚道。”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如今凤静熙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忍不住想起自己二十三四的时候,还在大学里混吃混喝,沈容容深深地自卑了一下。 凤静熙摇摇头:“他若和阿毓一样的性子,我又怎会……”他停下来,没再说下去,只是又摇摇头。腿上传来一阵麻痛,他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 沈容容立刻觉察到凤静熙的不适,她的手慢慢移回他的左脚腕,在某个位置慢慢地施力,果然看到凤静熙眉头又皱了一下,她稍微调整了一下按揉的手法和力道,重新在他无力的足腕和高高弓起的足趺推拿,她叹口气,低声道:“你最近这几天,脚又浮肿得更厉害了。”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叹气:“我们那里有句话叫做,赚着卖白菜的钱,操卖白粉的心。”她又叹口气轻声道:“如果不是涉嫌**,我真是觉得,老五和老七叫你二爹比较贴切。” 凤静熙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胡闹。” 沈容容耸耸肩,问正事:“喂,这次,你是不是可以老实修养了?” 凤静熙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昨日沈洛来,宛湘最近涌入一批流民,是宝安淹城时被洪水冲击的百姓,伤病较多,你愿不愿去宛湘一段时间?” 沈容容怔了怔,抬头看凤静熙,在凤静熙眼中看到确定的目光,她垂下长睫,继续慢慢揉捋他筋脉萎缩的足跟。 凤静熙耐心地等着她。 半晌,沈容容的拇指在凤静熙脚心一个穴位微微施力按压,轻声问他:“现在觉得怎么样?” 凤静熙低声道:“小腿有些胀,但并不疼。” 沈容容点点头,放开指上的力道,重新将他的脚轻轻放回垫高的软垫上,替他重新盖好被子,做好一切,她抬起头,看着凤静熙,轻声问:“你准备让我走,对吗?” 凤静熙目光宁静,他拉住她的手,温和道:“我知道你一直不放心我的身子,虽然有些遗憾,但我答应你,过两天我就启程返回皇都好好养病,慕容会照顾我。”原本他计划再往南走一走,也可以多陪沈容容些日子,只是自己的身体实在不争气,再走下去,怕不是陪伴反而是拖累了,所以,也只能作罢。 听说他肯提前回皇都修养,沈容容松了一口气,只是立刻又满怀难分难舍,她依恋地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三年……”光想就已经觉得很漫长。 凤静熙温和道:“如果你需要更多时间也没关系。” 沈容容低垂的长睫微微颤动,她抿抿唇,忽然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闷闷道:“不带你这样的!……”要不是凤静熙态度极认真,她几乎以为他在蓄意报复。 温热的液体浸透薄薄的衣料染到他的肌肤上已经变得冰凉,凤静熙慢慢抚摸沈容容的秀发,轻声道:“我爱你。” 第119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沈容容用了三个晚上,每天凤静熙睡下后,她在烛光下写信,第一天写凤静熙的口味偏好,交给了慕容黄芪;第二天写凤静熙的生活小习惯,交给了常德;第三天的信里是一首诗,早上,凤静熙送她去宛湘的时候,她留给他。 凤静熙看着那封信,微微惊讶了片刻,微笑着收下:“要我现在打开吗?” 沈容容微微脸红:“等我走了你再看。”她上辈子活了快三十年,从来没这么肉麻过。 凤静熙微微仰起头,用一种动人的目光看着她:“看来很特别。” 沈容容很神气地仰起头:“看完了不要后悔踢我出门,我可不会回来!” 凤静熙浅笑,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弯低身子。 沈容容依言靠近他,不期然额头上印下一个柔软的吻。 沈容容呆了一下,立刻弹起来,脸红得要充血,忍不住看看周围,所有人都装作没看见。 沈容容小声嘀咕:“比我还奔放……” 凤静熙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性格倔强,心肠又软,此番前去宛湘,救人虽要紧,却也要注意身体。” “你也要好好养身体,早点回皇都,这里的天气实在不适合你养病。”沈容容小声说,脸还是红红的。 凤静熙点点头,徐徐又道:“这次出行,路途遥远、时间长久,你素来漫不经心,随遇而安,记得走到哪里都带上嬛梅几个,莫要任性,遇到事情不要自己硬抗,在宛湘,凡事有沈洛替你周圆,离开宛湘之后,跟着阿逸一路同行,莫要再欺负他,也莫要让我担心。” 沈容容紧紧抿着唇不说话,生怕再开口就要反悔。 凤静熙捏捏她的手,轻声道:“我有空会去看你。” 沈容容紧紧抱住凤静熙。 凤静熙静静地回抱她。 过了好一会儿,沈容容忽然在他唇上重重吻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等我。” 说完,她站起来,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牵缰轻咤一声:“驾reads();!” 如果你不是你,还会爱上你吗 如果你不是你,思念会有多深 如果不来拉我的手,如果不频频的回头 会不会跟你走 我要如何爱你 才能穿越浮华 穿越时光 不虚妄不癫狂 相信我是爱你的 如果有从前 如果有永远 我的爱从最古老的从前固执到最浩缈的永远 现在为了这份爱恋 我必须跃上马 趁着月色离开 从你的梦境离开 请你等我 天亮时我将拈花 你会微笑吗? 凤静熙坐在临窗的书桌后,隔着半卷的珠帘看着窗外,窗下有一株美人蕉,在不大不小的雨里摇动阔长的叶子,偶尔屋檐会落下一汪汇集的雨水,扑簌着打在美人蕉上,弹起细细的水珠,窗台上一株半盏的茉莉偶尔送进来一缕清淡的幽香。 古檀的桌上放着沈容容写的信,她跟着他练字有好一段日子,簪花小楷已经写得有模有样,只是有时候还是会写别字,不是这里少了几笔,就是那里少了一划,她只有药方从来不会写错,据说是她前世那个家中祖父要求她必须记下药名中的古字。 她已经走了六七天,听说她连夜赶去宛湘,把沈洛大大吓了一跳。她到的时候还没进城便遇到一群难民,她救了一个即将生产的孕妇,然后,受伤的、生病的人,求她救命,她便就地开诊。沈洛早早受到他的消息,却左等右等见不到她来,以为她半路出事,匆匆忙忙出城来寻,在破庙找到正替人熬草药的沈容容。沈洛在信上说,她竟然把佛前安香的巨大铜鼎用来熬防止伤寒、疟疾的药……凤静熙忍不住摇头低笑,大约也只有她才想得出这样离谱的主意。 “三哥?”凤静逸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勾回凤静熙飘远的神思,他回过头,看着一脸沉静的凤静逸,不知不觉间,这个少年已经渐渐退去浮躁,变得沉稳起来。 凤静熙慢慢坐直身体,淡淡道:“找我有事?” 凤静逸将一封信递给凤静熙:“这是沈洛随着公文送来的信。” 凤静熙没有看,淡淡道:“你不是说,南方的事,你接手?” 凤静逸迟疑了一下,说道:“虽是公事,却与三嫂有关。” 凤静熙挑挑眉。 凤静逸慢慢说道:“沈洛在公文里说,如今宛湘富户乡绅捐献踊跃、广济布施。这密信里他对我吐实,原本南方富户大约因为朝中下了重令限制囤积居奇,今年出来布施的富户少了许多,嫂子出了一个极好的馊主意,沈洛在南方为官多年,手里有一本官商勾结的黑账,他们在里面找了几个互相对头的官员,装作不知道其中的玄机,胡乱托了朝中重臣的名义,让他们到对方勾结的商户那里请捐,不用多,三五个就好,然后把消息在富户富商里散开。”凤静逸说到这里,看了凤静熙一眼,瞥见凤静熙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凤静逸无奈道:“三哥。” 凤静熙淡笑,掩口咳了一声,慢慢问:“效果可好?” 凤静逸迟疑了一下,有些不情愿道:“极好reads();。”第三个富商被约谈之后,许多巨商富户主动开棚布施、踊捐钱粮,如今,宛湘不光安置流民的简易房屋有了着落,连冬衣亦捐了无数,如今宛湘县衙的府库已经爆满,听说还要同百姓租屋充作临时仓库。这自然也是他那位古里古怪的三嫂的手笔,听说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宛湘勾栏街上各家最红的头牌攒到一起办竞价拍卖,只是却不收钱,全以棉花布帛、炭火药材一类实物替代。如今,因着这招效果极好,又不得罪官商士绅,宛湘附近州府郡县大有效仿之势,反而比他们从朝中下的强捐政令还要好用。 听凤静逸说了这些之后,凤静熙只是挑挑眉,静静等着凤静逸的下文。 凤静逸看着凤静熙,只得无奈问道:“三哥,你老实讲,这是不是你出的怪招?”知道他最近为筹钱头痛,暗暗对他施援手。 凤静熙淡淡道:“不是我。” 凤静逸怔了怔,不能置信道:“真的是三嫂的主意?” 凤静熙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是。” 凤静逸一怔,脑海里火光电石闪过一个念头,立刻明白凤静熙的意思。 凤静熙看着凤静逸顿悟的表情,淡淡道:“虽然迫于形势,你使了这样的法子,到底还是不妥,须得好好善后,自古官商相依,莫要破坏了这样的和谐。” 凤静逸终于忍不住抖了抖面皮,咬着牙根道:“三哥,你自从与三嫂和睦恩爱,你们二人越发有夫妻相了。”沈容容那妖女,带坏了他的三哥。 凤静熙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放松地将身体靠进轮椅中,淡淡道:“夫妻,夫妻,时间久了,自然有夫妻相。” 凤静逸看着凤静熙眉宇间轻松的淡淡神色,不觉微微一怔,他……有多久不曾见过三哥如此放松愉悦的表情? 凤静逸心中掠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他别开眼睛,看着窗外雨里的美人蕉,过了半晌,轻声道:“三哥,你为什么要让她走?”凤静熙对沈容容纵容万分,呵护备至,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她用情至深。 好一会儿,就在凤静逸以为凤静熙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凤静熙一贯清淡的嗓音慢慢道:“为了让她回来。” 离开宛安大约半个月的时候,那天,沈容容正在照顾一个小婴儿。 一个刚刚出生不足一个月的婴儿,因为钙质不足,得了佝偻病,头颅里的积水让他的额头高高突起,日夜啼哭,沈容容大胆地用最细的空管长针,自制了吸液器,在当地医术最高明的一位老大夫的配合下,替那个孩子吸出颅中的积液。 因为这里的条件太简陋,沈容容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手术之后,她亲自照顾那个小婴儿,眼看着小婴儿脱离危险开始好转,她总算松了口气。 当时,她已经三天几乎没有合过眼,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躲藏多日之后终于露脸的太阳,将耀眼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有一瞬间,她几乎不敢以为身上干爽的热气是在梦里。 她吃午饭的时候,沈洛自忙碌中抽身过来看她,将一只小小的锦囊递给她:“之前你一直关在病房里,如今,我总算可以将这个交到你手上。” 沈容容接过锦囊,素淡的灰蓝色锦缎上没有绣任何花样,小小的,分量不重,她挑挑眉:“是什么?” 沈洛道:“殿下托我带给你,他已经启程回皇都。” 沈容容眉目微动,默默将锦囊握在手心。 沈洛看着她:“王妃殿下不看看吗?” 沈容容摇摇头:“这是他给我的,我一个人的时候才看reads();。” 沈洛道:“你去追的话,还来得及。”原本,他并不理解,这个自他第一次见到,便对殿下情深意重、精心伺候、小意服侍的王妃,竟然忍心抛下病重的殿下。他更加不能理解,殿下竟然就惯着这个王妃,放任她到处游历,还为费心她打点安排妥当。相处这些日子下来,时间虽短,他却渐渐明白,这个女子太过与众不同,目光卓远、心怀大略,深闺豢养只会埋没她的光彩。只是,她终究只是个女子,他理解,却还是不解,她竟然真的舍得与丈夫分离。 沈容容摇摇头:“我不能辜负他的付出。”所以,她要认真地看、专心地学、努力成长。 沈洛摇摇头,也许,权贵皇族,他们的想法终究还是与他们这等小老百姓不同,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官员,其实问这些话已经逾矩了。 他拱拱手,与沈容容告辞,便离开了。 沈容容看着沈洛的背影,这些日子,沈洛眼中的不赞同与不理解,她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什么都没有问过,什么都没有说过,如今这一次,大约是他最大胆逾越的一次了。 这才是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男人的态度。 只有凤静熙,她常常想,纵然在她的前世,那个物质高度发达、精神极为解放的时代,有几个男人能够做到凤静熙这般?又有几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能够做到他这般? 遇到凤静熙,沈容容何其幸运、无比幸运。 多日绵绵的雨季终于过去,沈容容抬起头看顶上伞蓬一样的榕树,长长的枝绦垂落下来,扎根到土里,在南方,这样的大榕树极多,它们生在水边,洪水冲塌了多少房屋,却冲不走他们,纵然被连根拔起,只要还有一根枝绦扎在大地,来年就会重新冒出新芽,经历漫长的岁月重新长成大树。阳光明媚耀眼、蝉声绵绵不绝,夏天就要过去,秋天快要来了。 她细细摩挲手心里的锦囊,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猜不出是什么。 她慢慢打开锦囊上的绦结,不自觉屏息,直到看到里面的东西,她忍不住露出明媚如盛放的桃花一般的笑容,碧绿油润的玉石雕刻了一方小巧的印章,风骨如竹的沉雕字痕是他的笔迹,只有四个字:生死不渝。 (注:本章节中的短诗改编自扎西拉姆多多的《玛吉阿米唱》和《耶输陀罗》)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广告: 因为一张被剽窃的建筑大赛作品,大学刚毕业的何箴箴从简子颐那里得到一笔钱和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作为代价,她必须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只是,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个互相都以为对方不知道的秘密,何箴箴的亲生母亲是简子颐的继母 男朋友劈腿爱上同母异父的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剽窃自己的作品,她只是简子颐手中的一枚棋子,这些,何箴箴都知道。 但人生的路只能往前走,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她一直觉得简子颐是个危险人物,总是躲他远远的。 可是,命运还是将他们纠缠到一起。 何箴箴猜不透简子颐在想什么,她只能安安稳稳地守着自己的心 当得过且过也已经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只能选择逃离。 请大家继续支持,求收藏: 第120章 番外1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这是凤静熙与沈容容的女儿的故事 炎炎夏日的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树静风停、蝉鸣不断。宛安城外不足十里的官道旁,一家供往来客旅歇脚的茶铺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稀落散坐,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打盹儿,杵在门口的小二虽不敢睡,还是忍不住偷偷打着哈欠。一名青衣素带书生打扮的男青年慢慢走进来,在临窗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笑颠颠地跟过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来壶茶解解渴?” 男青年温和地笑笑,低沉的嗓音如同清凉的山泉缓缓淌过,让人听了忍不住心旷神怡:“劳烦给我切一碟酱牛肉、一碟清爽些的小菜、两个馒头,再来一壶茶。”说完掏出一颗散碎的银子递给小二。 小二接过银子,爽爽快快地应了,转回后堂,不多时,再出来,手里的托盘上果然放着那青年要的几样吃食还有一只青花粗瓷的茶壶。 将吃食并一副碗筷、一只茶杯一一摆在青年面前的桌上,小二堆着笑脸道:“客官您慢用。” 男青年客气地对他笑笑:“多谢reads();。” 小二憨厚地笑笑,退开,仍立回门口。 青年提起青花粗瓷的茶壶,在同花色的茶杯里斟了七分满,刚端起来,眼前黄影一闪,手里一空,一个娇俏美丽的黄衫少女俏生生坐在了他的对面,手里举着的,正是他刚刚握在手里的茶杯。 青年微怔了一下,看到少女举起茶杯,他心下一紧,忙阻止道:“莫要……” 少女灌蟋蟀一样,咕嘟嘟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刚好听到青年说出最后一个字: “喝……” 不给喝?! 少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咂咂嘴,皱起眉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杯巨难喝的茶水!我赔你银子还不行么!”她娇嗔地瞪他一眼,赌气一样随手丢出一锭银子,却不是丢向青年,而是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丢向正中间那一桌正打着盹儿昏昏欲睡的一个抱小孩儿的妇人。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那妇人竟然躲也不躲,举起怀中的婴孩迎上那枚速度愈见凌厉的银锭。 一切都在火光电石之间发生。 叮――金属相击的声音在炎热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几乎同时,“刷”的一声,那妇人竟然自婴孩头顶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矮小的身体箭一般对着那青年飞射过来。 原本打盹儿的掌柜、百无聊的店小二、三三两两喝茶歇脚的客人纷纷亮出兵器,不发一语,朝着二人围攻过来。 青衣男子稳稳地端坐在窗边,眉目清远宁静,仿佛周围的刀光剑影只是虚妄的幻影。 黄衫少女灵巧地上蹿下跳,口中怪声怪气地大呼小叫:“哇,有怪兽,有怪兽……”,看似乱无章法的身影穿梭在那些人之间,好几次险些丧生在刀剑下,偏偏最后一秒让她险险避开。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那名青年依旧稳稳地坐在窗边,少女一直都是一副跌跌撞撞的狼狈样子,只是,谁都竟对这两个人无法近身。 那些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消息不对。不是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那个掌柜的对其他几个人使了一个眼色,他们忽然变换了一下位置,进攻的招式忽然之间变得凌厉,招招式式直奔少女的要害。 局势很快发生改变,少女显得有些应接不暇,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忽然,一柄鸦口短刀划过来,少女险险避开的刹那,裂帛声响,鹅黄的纱袖被刺开一道口子。 那青年见状,微微皱了下眉,从桌上的筷筒里取出一把筷子,还没抬手,少女忽然柳腰微折,一个美妙的旋身,开始唱起一首奇怪的歌儿:“有怪兽有怪兽有怪兽缠著我,有怪兽大怪兽丑怪兽粘著我,一口又一口吃掉我本来很愉快的生活,有怪兽有怪兽有怪兽缠著我,烂怪兽大怪兽丑怪兽别烦我……” 她一边高高兴兴唱歌儿,一边在那几个人之间窜来窜去,步伐还是那样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只是速度却忽然快了许多,一时间只觉得仿佛一缕鹅黄色的清风,在那几个人身边绕来缠去,不时,有寒光一闪而逝。 那青年见状,慢慢地将筷子重新放回筷筒里,听着少女怪腔怪调的歌,清雅温和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笑。 他静静地坐着。 很快,胜负落定。 除了闲适安坐的青年和得意洋洋的少女,其他人都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 青年缓缓站起身,摇摇头,慢慢绕过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体,往门外走出去reads();。 少女忙叫道:“哎等等,等等。” 青年回过头,慢吞吞道:“你不走?” 少女东张西望了片刻,从一个角落捡起一锭银子,仔细地擦擦土,宝贝似的收进怀里:“行了,走吧,走吧。” 青年哭笑不得地看着少女的动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摇了摇头,慢慢走出茶铺。 少女看着青年深一脚浅一脚的修长背影,目光落在他的脚下,素青的衣衫下摆随着青年走路微微摆动,隐约间看得见,那只左脚比右脚短了些许,仿佛没有什么力气迈步,只拖着脚尖似有若无点过地面。 少女的目光微微黯了一瞬,立刻又恢复成笑嘻嘻的模样,高高兴兴地追上去:“哎呀,这里怎么这么多死人,好可怕……”她一把拖住青年的左袖。 青年无奈地叹口气:“你的马儿呢?” 少女耸耸肩,似真似假道:“它生我的气,自己跑啦。” 青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她立刻回给他一个理直气壮的眼神,没想到,那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系在茶铺门口的一匹枣红马的缰绳解开牵在手里,却并不骑上去,而是看着少女。 少女奇怪地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 青年叹口气,温声道:“骑上去。” 少女听了,立刻一脸高兴:“你要带我一起骑马?”破天荒啦! 青年无奈地看她一眼:“你骑。” 少女立刻收了笑,摇摇头,正正经经道:“不要,你骑。” 青年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还有很远才到宛安。” “不到十里了。” “太远了。” “一般远。” 少女绷着脸,倔强地看着他。 片刻,青年叹口气,柔声说道:“牙牙,你骑着它跟我走,或者你自己走。” 少女抿抿唇,倔强地望着青年,白嫩的小手死死拉着对方的衣袖。 青年温温地看着她,目光柔和但坚定。 他长得并不特别俊美,只是身上有一种儒雅卓然的书卷气,显得十分磊落清宁,他笑的时候,宛如春风拂过,和煦温暖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少女不情愿地丢盔弃甲,她板着脸,默默翻身上马。 青年拉起缰绳,牵着马儿不紧不慢地走上官道,脚步微跛,却自有一种从容淡雅的气质。 少女低头看着他削瘦的肩,眼眶红了一下,立刻抬起头看着天空。 正当午,阳光灼灼,官道上没有旁的行人,两人慢悠悠地前行。 少女平复了情绪,看着青年,半晌,忽然道:“你不怕再有坏人?” 青年摇摇头:“入城落脚之前不会再有了reads();。” 少女“哦”了一声,连为什么都没有再问。他一贯料事如神,只要他说是怎么样,就一定会是怎么样。 这个本事,少女只在三个人身上见过,她的爹爹、兄长,还有他。 她对他一向深信不疑。 少女居高临下看着青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密长的睫毛,随着他的眨眼,忽闪忽闪地翘着,比女孩子的还漂亮。 她忽然心情好了起来,总算追上他了…… “牙牙?” 淡淡的呼唤终于唤回少女飞到天边的思绪,她笑眯眯道:“干嘛?”她最喜欢听他叫她的小名儿。 青年抬头看她一眼:“你的银子又花完了?” 少女脸立刻红得像个苹果,她反问:“谁说的。” 青年静静道:“你刚刚临走的时候都不忘把银子捡回来。” 说到这里,少女满腹委屈,她一脸控诉:“我本来带了很多很多的银子,可是我娘怕我半路偷跑,居然让海棠姐姐在路上趁我不注意把我的银子给偷走啦。”没天理!回家让爹爹教训她! “那你还自己偷溜?” 少女立刻得意洋洋:“我又从海棠姐姐那里偷了点银子回来。”说完,她垮下脸:“我追了四天才追上你,身上总共只剩下这一块银子了,没了,我就只能喝西北风啦。” 他看她一眼,终于眼中流露出一丝责备:“若你银子花完了还是没找到我又怎么办?” 少女满不在乎道:“那我减肥好了。” 青年怔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胡闹。” 少女笑嘻嘻道:“行啦行啦,大不了回头我去写悔过书给你嘛!” 青年怔了怔,无奈低地口气。 他从来没要求过她写悔过书,真不知道她这是打哪学来的怪招。他忍不住想起家中书房里那一叠厚厚的悔过书…… 青年微微一凛,收敛了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广告: 因为一张被剽窃的建筑大赛作品,大学刚毕业的何箴箴从简子颐那里得到一笔钱和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作为代价,她必须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只是,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个互相都以为对方不知道的秘密,何箴箴的亲生母亲是简子颐的继母 男朋友劈腿爱上同母异父的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剽窃自己的作品,她只是简子颐手中的一枚棋子,这些,何箴箴都知道。 但人生的路只能往前走,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她一直觉得简子颐是个危险人物,总是躲他远远的。 可是,命运还是将他们纠缠到一起。 何箴箴猜不透简子颐在想什么,她只能安安稳稳地守着自己的心 当得过且过也已经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只能选择逃离。 请大家继续支持,求收藏: 第121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砚哥哥。” “嗯?” “我们要在宛安停留很久吗?” 青年摇摇头:“我会在宛安停留一段时间。至于你,”他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等到了宛安,我送你去洛知府那里。” “我不去。”少女撅起嘴,一脸倔强。 青年叹口气,温声解释道:“我这一次不是出游,而是由公务在身。”而且,很危险。 少女静静看着他,忽然道:“你刚才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些人有问题?” 青年淡淡一笑:“嗯。” 少女呆了一下,恍然道:“你故意的!” 青年没说话,算是默认。 一踏进那间茶铺,他就察觉不对劲,本想将计就计,谁知被这丫头莽莽撞撞闯了进来。 少女呆了一下,忽然眼里流露出一抹焦虑,恼声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在你的吃食和茶水里都下了毒?!”他身子不好,若是中了毒…… “幸好是我喝了。”她埋怨地瞪他一眼。 她和哥哥自幼由慕容黄芪那个怪蜀黍亲自调理,练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身体reads();。 青年听了,心里微微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维持着淡雅的浅笑,用一贯温吞的口气,慢慢道:“他们并不想要我的命,大约只是想要延迟我进城的时间罢了。所以,那毒并不厉害。可是,却被你……”他歉意地看她一眼。 少女怔了怔,小腹丹田下隐隐约约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她忽然心生不妙。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们放的是什么?……” “大约是巴豆之类的泻药吧。”青年淡淡道。 “……” 少女慢吞吞地从矮灌木丛里走出来。 原本倚靠着一棵大树的青年立刻站直身体,歉意地看着少女:“好点吗?” 少女软绵绵地点点头,见青年靠近自己,立刻倒退一大步:“别过来!” 青年一怔,不自觉停下脚步。 少女看着青年的表情,差点立刻扑过去,幸好及时刹住脚,她尴尬地抿抿嘴,很小声道:“太臭啦!我可不想你闻到。”说到后来,她的脸又红成一个大苹果。 青年怔了怔,看着少女低垂着头,孩子气地用脚在地上捻来捻去,他的心里一动,立刻又是一敛。 他勾起唇,浅笑道:“还能走吗?” 少女点点头,与青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绕着走到枣红马旁,软绵绵地爬上马背。 青年慢慢地跛着脚走过来,牵起马儿的缰绳。 少女不自在地动了动,小声说:“砚哥哥。” “嗯?” “你……离我远点儿好不好。” “牙牙。” “嗯?” “我什么都闻不到。” 少女怔了一下,一瞬间,记忆倒退回很多年前,一片刺目的血红染满她的眼瞳,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血海。 少女痛彻心扉。 “牙牙。” “嗯……”她握紧缰绳,克制着身体颤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一些。 青年静静地看着少女,她……还是不能忘记……青年心中微微黯然,脸上却不露声色,装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语气如常道:“我们走吧。” “好。”少女哽着声音应了一个字。 一路慢慢行至宛安城,已经傍晚时分,找了当地一家临河的客栈,因着有少女同行的缘故,青年要了一个独立的小院。 小院儿不大,却很清净,两间正房,院子种了兰草和月季,中间有一株老榕树,西角有一口老井,和一个种了睡莲、养着锦鲤的大铜缸,东墙下有一个葡萄架,架下有一张石桌、几把散落的藤椅。 将马儿交给店小二带去马厩照顾,二人各自进了房间梳洗。 少女痛痛快快洗个澡,披着半湿的长发蹦蹦跳跳跑出去准备敲对方的门,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院子东墙下的葡萄架下,青年已经梳洗过,换了一身月白的长衣,正坐在桌边的竹藤摇椅上,就着月光,不知道在看什么reads();。 她走过去,背着手站到青年面前,遮住月光。 青年正看得聚精会神,忽然眼前光线变得极暗,让他没法看清楚纸上的字。 他抬起头,看到少女一本正经的俏脸,他淡淡地微笑:“饿了吧。”他指指石桌上摆着的饭菜,歉然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你将就些。”他知道,她一向嘴刁。 少女抿抿嘴:“你这样看,眼睛会坏的。”在家的时候,每次爹爹办公,娘亲会燃起很多蜡烛,将书房照得极亮,每半个时辰还要强着爹爹休息一下,说如果不这样,眼睛很容易坏。 青年道:“不碍事。” 少女固执道:“那你进屋里去看书。”屋里的烛火比外面的光线亮。 青年淡笑:“屋里热。” 少女抿抿嘴:“你什么时候看完,我什么时候吃饭,你不停,我不吃。” 青年怔了下,看着少女固执的样子,无声叹口气,缓缓合上手中的文书放在桌旁,靠进摇椅里,微仰着头看着她。 少女坐下,又站起来,跑进屋子里,取了一张薄薄的夹被出来,左顾右盼了一下,拖了张竹藤椅过来摆到青年的腿前,小声道:“你走了一天路,把脚放高些,免得浮肿。” 青年迟疑了一下,到底依言把双腿放在竹凳上。 少女把薄夹被盖在他的腿上,轻声说:“虽然是夏天,但到底是晚上,你的腿不可以受凉。” 青年极温润地浅笑,客气道:“多谢。” 少女听到这一声“多谢”,目光微微黯了黯,慢慢坐在青年的对面,拿起馒头开始慢慢吃饭。 饭菜是热的,可见他是掐着时间算好了,让店家送过来。 少女看着青年,给他指了几个穴位:“你揉一揉,会让眼睛舒服点。”在家里,每次爹爹看书累了,娘总会在这些穴位替爹慢慢地揉,其实,在脚上还有几个穴位,揉起来效果更好,可是,她和他……她还远远不够资格同他那般亲密…… 少女微微黯然。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广告: 因为一张被剽窃的建筑大赛作品,大学刚毕业的何箴箴从简子颐那里得到一笔钱和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作为代价,她必须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只是,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个互相都以为对方不知道的秘密,何箴箴的亲生母亲是简子颐的继母 男朋友劈腿爱上同母异父的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剽窃自己的作品,她只是简子颐手中的一枚棋子,这些,何箴箴都知道。 但人生的路只能往前走,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她一直觉得简子颐是个危险人物,总是躲他远远的。 可是,命运还是将他们纠缠到一起。 何箴箴猜不透简子颐在想什么,她只能安安稳稳地守着自己的心 当得过且过也已经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只能选择逃离。 请大家继续支持,求收藏: 第122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将少女的表情看在眼里,青年地垂下眼睛。 依言在脸上几个穴位按揉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睛,迎上少女期盼的眸子,淡淡浅笑,温和道:“果然舒服了许多。” 少女看着他,温润俊秀的气质,让他显得清逸文雅,就算这样靠着,也有一种如竹如玉的宁静,特别是他的一双黑眸如同笼了月华银霜的潭水,让人一看到就不自觉陷入其中。 虽然这样的行为有点象母亲口中的花痴,但,她就是很喜欢看他。 要是能一辈子这么看着他就好了。 少女叹口气,问道:“砚哥哥,你打算在宛安呆多久?” “会待一段时间。” 少女眨眨眼睛。 “这段时间,你跟在我身边,不可以乱跑、不可以胡闹。否则,我只能将你送回皇都。” 少女呆了一下,又眨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傻傻道:“你同意我跟在你身边?” 青年看她一眼:“如果你不想,我也没意见。” 少女立刻变得笑嘻嘻的,如果不是男女有别,早就手脚并用都缠到他的身上,一如久远以前的幼时。 可是,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娃娃,他也早已不是那是清秀淡雅的少年。 她声音小小的,可是充满坚定的固执,仿佛立下凝重一生的誓言:“我要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广告: 因为一张被剽窃的建筑大赛作品,大学刚毕业的何箴箴从简子颐那里得到一笔钱和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作为代价,她必须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只是,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个互相都以为对方不知道的秘密,何箴箴的亲生母亲是简子颐的继母 男朋友劈腿爱上同母异父的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剽窃自己的作品,她只是简子颐手中的一枚棋子,这些,何箴箴都知道。 但人生的路只能往前走,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她一直觉得简子颐是个危险人物,总是躲他远远的。 可是,命运还是将他们纠缠到一起。 何箴箴猜不透简子颐在想什么,她只能安安稳稳地守着自己的心 当得过且过也已经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只能选择逃离。 请大家继续支持,求收藏: 第123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东昭皇都,静王府 菡萏居的湖里菡萏如海,在清淡的月色下,随着似有若无的微风摇曳,发出飘渺若无的簌簌声,蛙鸣伴着蝉声,更衬得夜色宁静安详。 一叶小舟徜徉在清艳的菡萏与碧波似的叶间,像一条散漫的游鱼。 沈容容靠在凤静熙的肩上,两个人躺在船上看星星。 她拉着他的手,小声问:“你觉得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凤静熙淡淡道:“我觉得很好。” “真的?” “真的。” 沈容容皱着眉头:“你前些时候受风寒,昨天早上烧才总算退下去,今晚又跑来湖上吹风。”她轻声说着,忍不住又要爬起来:“湖上湿气重,你腿上还是再盖一层……” “再盖一层,我就不是受寒,而要中暑了。”凤静熙把妻子按回怀里,慢吞吞道:“这只船你做得既结实又舒服,隔水防潮,二哥已经将你造船的工艺用到水军的战舰上,你还为此坑了他和皇上一大笔银子。” 沈容容皱起鼻子:“老七被你和老二带坏了,简直不择手段,苦肉计用得鬼哭狼嚎,我脑子一热就把法子给他了。”啧,真怀念年轻时那个傲娇的熊小孩儿。 “户部的日子是不太好过。” 沈容容伸出葱白的玉指不轻不重点在凤静熙秀挺的鼻梁:“少扯。单只我和慕容黄芪年年就上给他多少的税?这个吝啬鬼!这几年从我手里坑蒙拐骗了多少专利啊,一个铜板都不给啊!我这次才讨了一笔一次性的转让费,你说说多少人跟我嘟囔?东昭商典上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专利权二十年内属个人,二十年后转为公共权。”她用手肘顶顶他:“当初制定商典的时候,你可是主谋。”为了编写商典,累得前前后后病了好几场! 凤静熙低笑着动动身体,避开暴露在她爪子下的痒肉,不小心牵动腿上的伤口,忍不住皱皱眉头。 沈容容立刻停下手,紧张道:“碰疼哪儿了?” 凤静熙摇摇头,轻声道:“腿上的伤口碰了一下,不碍事。” 沈容容忙起身摸到他的左腿,在几个穴位按个遍,确定凤静熙没有丝毫不适,又检查了一下裹在足趺的绷带,确定没有异常,才松口气,安心躺回凤静熙的怀里。 知道不让她检查彻底,她不会踏实,凤静熙也不阻止,配合地任由她检查一圈,重新将她拥回怀里,轻声道:“让你受累了。”前日去官衙的路上,拉车的马儿受惊,虽然车夫很快控制了惊马,他却在颠簸中不慎从榻上跌下来,左脚磕在桌角。 沈容容小声道:“要是那天我陪着你就好了。”那天安平侯府匆匆忙忙来人说她的嫂子安平侯夫人姜婉柔不小心跌了一跤,腹痛得厉害、流血不止,姜婉柔怀孕已经8个月,又怀得是双生子,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三命,她匆匆赶过去,就没有陪着他去府衙reads();。 凤静熙轻轻道:“只是意外而已。” 沈容容咬着唇不说话。 凤静熙看她一眼,慢慢道:“那你再去写封悔过书好了。” 沈容容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她红着脸嗔道:“每次都是这招,这么多年了,不能换换?” 凤静熙替她略开颊边散落的一缕乌发,沈容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在他鼻端缭绕,他漫不经心道:“管用就行了。”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变得深沉的眸子,心里不自觉跳得加速,已经很多年了,他们几乎算得上老夫老妻,可是每一次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她的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变快、变快,让她连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一样。沈容容满心眷恋,主动迎上凤静熙寻来的唇,两个人密密地吻了起来。 蝉声蛙鸣、月华撒霜、菡萏如海,是最适合情人甜蜜的时候。 好一会儿,他们喘息着、恋恋不舍地分开。 沈容容满足地叹口气,靠在凤静熙的怀里,仰面看着天空,感叹道: “二十年啊,我少收了多少银子!” 凤静熙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沈容容立刻软软媚媚地谄媚:“你比银子重要……”话没说完,凤静熙又看她一眼,俊美的面容在如霜的月色下散发出着光彩,沈容容清楚地感觉到背脊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她连忙道:“你最重要,你最重要,你最重要……” 凤静熙无奈地看着她:“你女儿现在都不用这一招了。” 沈容容狗腿道:“有用就好,有用就好。”她在心里大大地抹一把汗,哀怨,这几年,他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凤静熙低笑了笑,动动身体换个姿势,他搂着沈容容,二人一同仰望天空,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在离开月亮较远的天幕上繁星点点,虽是夏日,但到底入夏不久,淡淡的风吹散了白日的热气,菡萏的清香里也仿佛带来一丝清爽的凉意。 夫妻多年,沈容容一看他的表情便猜到了七八分,她悄声问:“想女儿呢?” 凤静熙叹口气:“璇儿说,今日收到竹素传回来的消息,那孩子到底甩开竹素溜了。”竹素是他自暗卫里给女儿挑选的丫鬟之一。 沈容容挑挑眉:“竹素没有按我说的,把那丫头的银子摸走” 凤静熙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她虽没找到自己的银子,却将竹素随身放的散碎银两全摸了去。” 沈容容撇撇嘴:“这还差不多。”熊小孩要是敢光身开溜,简直就太枉费她多年的教育,回来罚她抄写出门安全秘籍一百遍不嫌少。 凤静熙无奈道:“你再这样,我将来就要愁怎么给她找婆家了。” 沈容容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早就看准了?” 她把手放在凤静熙左腿微微肿胀膝盖上慢慢地揉着,那年南下,凤静熙操劳过度、忧思伤神,身子损耗得厉害,痹症从脚腕蔓延到膝盖,没养几年,赶上有一年冬天,北方打仗,他又去了一趟,回来后,她和慕容黄芪使出浑身解数,痹症总算没再往上身蔓延,但腿上的症状却比南下后又严重了许多,这几年来,费心调理却也进展不大,她和慕容黄芪心里明白,大约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不让病情再恶化下去,想恢复却是万万不能了,想必凤静熙心里也有数。心里想着,忍不住又是一阵黯然,他吃苦太多。 第124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尾声 三年后 雁城,东昭与北陵接壤的重镇,天已黄昏、战事方休。 如血的残阳映着石筑城墙,远处绵绵草原一望无际。 年初,没有任何预兆,南疆楚国、黎国起兵犯境,东海海寇频繁扫荡沿海口岸,在东南掀起战事。东昭朝中有人提议索性趁此机会派大军抗敌,一举扫平东南隐患,朝中附议者众,虽有朝臣提出异议,认为南方战事虽频,然西北未定、东北有患,不易分散兵力,但声微势弱,很快就被主战派的声音淹没,不日,皇帝下旨,贤王凤静乾挂帅印挥军南下。 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行军半月后,抵达南方开始平乱,西北的北陵却趁东昭内陆空虚,边境守卫疏散,对东昭发动突袭,同一时间,东北起乱,东北王以“平内乱”起事,与北陵呼应,在东昭北方烧起战火。 北陵与东北王府合谋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时间让东昭腹背受敌、形势甚危。 就在国内人心惶惶,更多属国、邻邦蠢蠢欲动时,原本被认为帅军南下的凤静乾却突然出现在东昭与北陵的边境,随他而来的,正是宣称已经南下主力的精锐。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令人措手不及。东昭迅速重兵布阵北方的同时,在南方以南交海战之策,与南疆和谈,以武胁、以利诱,西南边境几乎未战而平;在东海,东昭新建海军施空城计诱海寇登滩,一举剿灭,虽损海军战舰过半,却彻底扫荡海寇,如无意外,十年内,沿海平静、再无大战。 西南与东海的速战速决,让东昭南方以最小的代价迅速恢复平静、震慑四邻。之后,东昭心无旁骛、专心在北方御敌、平乱。 这一手将计就计,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背后,是凤静熙精准的判断与巧妙的运筹。 北方的战事却比人们预期的要久。东昭与北陵相比,两国势均力敌,近年东昭稍强,然而此次北陵有东北王府相助,年初开战之后,断断续续打了快一年仍然没有平息,目前双方正在僵持。 战事已经从攻防变成了消耗。 雁城是北陵与东昭交战的重镇,易守难攻。大约半年前,沈容容辗转来到这里。她送了大量的药材,特别是外伤药来边境,当时正好赶上前方战事激烈,送来后方大批伤病,军医人手不足,她搭了把手,然后,不知不觉就成了主力。 凤静熙来雁城那天,正逢一场大战结束,沈容容在临时搭起的手术帐篷里忙得不可开交。 凤静乾进了帐篷,还没开口就被她吼了出去:“滚出去!手术间你也敢闯,他这条腿要是感染截肢,我让你养他全家!” 凤静乾灰头土脸出了帐篷,正好凤静熙由萧凉推着缓缓过来,他作势弹弹战袍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闲闲道:“老三,你这媳妇儿什么都好,尤其这脾气独领风骚……” 凤静熙摇摇头,淡淡道:“你随便进她的手术室,她自然不高兴。” 凤静乾还没说话,手术间里面出来一个军医打扮的年轻人,小跑过来,对着凤静乾抱拳道:“二爷,王妃让我问您找她什么事?” 凤静乾搓搓下巴,挑着风流的桃花眼,笑眯眯道:“你同她说,老三来了。” 对方听了大吃一惊,抬头看着坐在轮椅里的俊秀青年,脱口道:“静王殿下……” 凤静熙对他点点头,轻声道:“你同她说,我挺好,等她忙过,可到贤王的帐中寻我reads();。” 那年轻军医不敢耽搁,拱了拱手,忙又小跑回帐篷。 不多时,听到里面传来沈容容的咆哮:“你说什么?!他跑这儿来了?!有病啊!谁让他跑来碍事?!老二那个痞子呢?干什么吃的?!” 帐篷外,沈容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跟着二人前来的亲随敛眉垂眼,聪明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帐篷周围驻守的士兵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凤静熙淡淡看了凤静乾一眼。 凤静乾摸摸下巴上长出的短须,没什么诚意道:“我最近不小心惹毛了你媳妇儿。” 前些日子,雁城战事吃紧,人员伤亡较重,他让军医给部分伤势较轻、可以上战场的士兵增大止痛药剂量的事,被沈容容发现,同他大吵了一架。 凤静熙面无表情点点头,看不出情绪。 沈容容仍在气得大骂:“这是战场他知不知道?!老陈,你去给他看看,快去快回,这儿忙不开!老二那个混蛋,胆敢把凤静熙弄来,看我这次打死他……止血钳!……” 然后,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军医狼狈地从里面跑出来,他的身上还穿着染着大片血迹的手术衣,哆哆嗦嗦同二人行礼,不知是被突然出现的两名皇子吓到还是被沈容容的怒火烧到。 凤静熙对他摆摆手,淡淡道:“我没事,你回去帮她。” 一直站在凤静熙身边的慕容黄芪走出来,无奈道:“我同他进去换王妃出来。” 凤静熙摇摇头,表情平静道:“你去她也不会出来。你进去帮她吧,我到贤王帐里等她。” 说完,对凤静乾道:“我们走吧。” 凤静乾挑挑眉,无所谓地跟着他离开。 沈容容一连做了三台手术,从手术房出来,已经月上梢头。托慕容黄芪与军医去巡视伤员后,她衣服都没换,脱了手术袍一溜烟跑到凤静乾的大帐,却扑了个空。 问了守帐的士兵,才知道,二人去了城头。 等她赶去城头,又听说,他们去了林子。 沈容容跳着脚再追过去,总算在林边小河旁见的一间草亭见到二人。 她骑着马赶到的时候,凤静熙与凤静乾正坐在亭里说话,听到动静,一同抬起头看过来。 见是她,凤静乾挑挑倜傥的长眉:“舍得出来了?” 沈容容下了马,往前跑了几步,距离草亭几米开外的地方却突然停住,目不转睛盯着冷月映照的草亭里端坐在轮椅上的凤静熙,心如擂鼓,脚下却如同坠了千斤,沉得迈不开脚步。 听到凤静乾的话,她仿佛回了魂儿,仿佛找到逃避的借口,她气势汹汹道:“谁让你把他弄来前线?!” 凤静乾立刻撇清关系道:“不是我,他到了雁城我才知道。”下午,他见到凤静熙的时候,震惊程度比沈容容只多不少。 “回头和你算账!”沈容容瞪他。 凤静乾立刻举起手,识趣道:“你们聊,你们聊。”说完,立刻一阵风一样消失,只是,留下了一队精兵,严密守在亭外不远处。 第125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看着沈容容,她显然来得匆忙,发髻有些凌乱,身上穿着极朴素的素蓝布裙,比三年前瘦了一些,脸色有些憔悴,一双大眼却闪烁着光彩。 他微笑地问她:“手术做完了?” 这一句话,仿佛解除禁锢的咒语,沈容容立刻小跑几步粘过去:“嗯。” 她紧紧挨着他坐下,如果不是怕他的腿承受不了,她几乎要坐上去reads();。 沈容容埋头替他号脉,脉象乱得一塌糊涂。 她的眉头拧成一团,弯□去摸他的腿。 他的下半身裹着厚而保暖的鸭绒雪貂皮毯,一双腿仍然冷得像冰。 沈容容问他:“你坐多久了?” “没太久。”凤静熙漫不经心地答道,淡淡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沈容容。 “吃药了没有?” “吃了。” “有没有吐?” 凤静熙没说话。 “有没有再让他们重新煎来给你。” 他抿着嘴还是没说话。 她沉着脸站起来:“我去叫他们重新煎药。”却被他拉住罩衫的衣袂。 凤静熙垂着眼睛,轻轻地说:“不必了,我现在吃不下。” 从到了这里,他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因为只要入了口,就要吐得翻江倒海。凤静乾看他脸色不好,让他到帐里休息,他婉拒了,他知道,只要一躺下,他怕是没有三五天就爬不起来。 沈容容看着他,开始发抖,她一把甩开他,气虎虎地嚷道:“你大老远跑来干嘛?兵荒马乱的,出了事怎么办?这里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打起仗来,还要顾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凤静熙沉了脸推着轮椅,扭头就走。 沈容容一把拉住他。 不等凤静熙说话,她已经像个大蜘蛛似的缠到他的身上,连他的腿都顾不上,团到他膝头,对他又哭又骂,就是不敢打: “你什么臭脾气,连句气话都不让我说。三年不见,一见面就给我脸色看……” 凤静熙冷着脸伸手去推她,沈容容抱得死紧,无论如何拉都拉不开,他只得放弃,叹口气,无奈道: “你都说了好几句啦。” “我就说,就说。”沈容容哭哭啼啼,眼泪流花了一张脸,就是不撒手。 他只好任她哭个够。 沈容容哭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开口,忍不住抬起头,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看他,半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你怎么都不说话?” 凤静熙无奈道:“我在等你哭完接着说哪。” 她瞪着他,一脸倔强:“我没错。下次,我还这样。” 他淡淡地说:“我又没说你错啦。” 她撇撇嘴,想要反唇相讥,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一点儿都没错,她心里真这么想。当时,她正在替那个士兵接骨,麻药不够了,那士兵疼得一身冷汗,他说,只要能保住这条腿,多疼他都愿意忍。她说什么没法把他丢下,只为了去见自己的老公,虽然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到凤静熙。 沈容容觉得自己不该哭,哭了不就说明觉得自己错了么。可是眼泪跟破了缺口的湖水,怎么都停不下来。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想自从认识凤静熙,她只有刚见面时候假哭过一次,之后每次都真哭,老是哭reads();。 最后,她干脆什么也不理,痛痛快快哭起来。 凤静熙叹口气,抱着她,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在她背上拍着、哄着:“好啦,我也没说你什么呀。” 她还在哭。 “我没给你脸色看,是你在帐篷里骂我。”骂那么大声,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还说,还说!沈容容哭得更厉害了。 “……”凤静熙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道:“好啦,你若实在难受,就接着写悔过书吧。” 沈容容立刻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瞪他,水当当的杏眼里,眼泪还在汩汩地淌个不停,她撅着嘴抽抽噎噎地嚷:凭什么又让我写?怎么老是我写?我又没错。这几年连我在外面,写个信你都挑三拣四,十封书信里有八封都要附悔过书,我都还没跟你算账,你还让我写,你让我写什么?!” 凤静熙把差点掉下去的沈容容搂回怀里抱紧,苦笑道:“就写,下次你会快点救别人,不让我等那么久,就行啦。” 沈容容“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大花脸上连鼻涕都流出来,什么形象都没有了,她索性扯过凤静熙的袖子和胸襟当手帕,把鼻涕和眼泪一条一条抹上去,惹得他直皱眉头,她也不管,一边擦脸一边嘀嘀咕咕:“凤静熙,你气我,见不着受气,好容易见着了还要受你的气,我要被你气死啦……” “是吗?”他漫不经心地说,拉过她,两个人密密实实地吻了起来。 回了雁城的营地。 凤静乾已经自觉让出自己的营帐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不多时,慕容黄芪送了凤静熙的药来,还送来热腾腾的吃食。 见着沈容容肿成核桃的眼睛,慕容黄芪一本正经道:“知己,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是个女人。” “滚。”沈容容涨红了脸。 慕容黄芪摆摆手:“殿下不能在这里久呆,这几天我替你当军医,你要好好把握时间,该干什么干什么。”他说完这番不伦不类的话之后,逃一样走掉了。 沈容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转过身看到斜靠在床头的凤静熙正含笑看着她。 沈容容的脸一红。 她走过去,慢慢在铺了虎皮的榻边蹲跪下来,伺候他用膳、服药。服了药之后,凤静熙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 他看着沈容容忧心忡忡的目光,低声解释:“慕容替我加了一些抑制呕吐的药物,只是用过之后会有一会儿不太舒服,对身体并没有什么伤害。” 沈容容低着头不说话。她把手慢慢伸进被子里,心疼地抚着凤静熙浮肿得厉害的双腿,只要轻轻一按,他立刻痛得直哆嗦,她忍不住又开始骂他,语气却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凤静熙,我恨死你了,你干嘛总跑来跑去,自己身子不好不知道吗?” 凤静熙忍着疼,勉强扯弯唇角:“是比我想得差了一点。” “从皇都到雁城有多远不知道吗?” “走一趟这不是就知道了。” “兵荒马乱,有个闪失怎么办?” “这不是没事reads();。” 沈容容猛地发狠地在他腿上某个穴位用力按下去,凤静熙没有提防,倒抽一口冷气,看着沈容容恶狠狠的目光,叹口气,软声道:“好吧,说实话,我想见你。” 沈容容哭得不能自抑。 凤静熙摸摸她的手,淡笑:“三年不见,我不知道你居然变得这么爱哭。” 沈容容不说话,还是在掉眼泪。 她自己也不曾想到,她这样会哭。 凤静熙吃力地向床榻里侧挪了挪,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轻声道:“上来,让我抱抱你。” 沈容容哭着爬上床,把手脚全都缠到凤静熙的身上,抽抽噎噎道:“我哭是谁害的?!” 虚空了许久的怀抱终于被填满,凤静熙叹口气:“你总不回来,只好我来找你了。” “是你不让我回去。”沈容容委屈道。整整三年,她在外游历,他们之间只依靠着书信传递消息。她离他最近的时候,他在皇都静王府,她就在普罗山脚下,她送信给他,却被他拒绝了。这几年,他受过两次重伤、一次轻伤,又大病过几次,却都瞒着消息直到已经好起来,才在往来的书信里漫不经心提一句。 多少次,她忍不住想要回来,他一直都不同意。 今天,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了她一大跳。 “你是故意的。”故意让她难受,故意让她牵肠挂肚,故意让她不论走到哪里、不论遇到多少人、不论日子过得多么如鱼得水,却心心念念的永远都是他。 她捶他的胸膛,拳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凤静熙将她的拳头包在掌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声承认:“我故意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明明说要放她自由,让她自己去寻找方向,却让她满脑子只有他。 凤静熙低声道:“我耍了手段,不是也不曾让你不顾一切回来。”他不见她,她便听话不来找他,这种滋味又何尝好受。 沈容容呆了呆,小声道:“你……那些都是试探我?” “也是,也不是。”凤静熙摇摇头,将她抱紧:“我怕见到你,就再也不能放你走。” 沈容容瞪大眼睛看着他。 凤静熙轻声道:“记得你走时,我说过的话吗?我希望你能看清楚、想明白,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或者怜悯我就匆忙做决定,只是……”说到这里,凤静熙顿了一下,他有些尴尬地别开眼睛,但还是低声道:“你真的不会来,我又觉得失落。”这种心情很矛盾,却不能抑制。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微微发红的耳垂,呆了一下,心中涌出泉水一样的感动。她握着凤静熙衣襟,讷讷低声说:“我……也想回去,很多次想回去找你,可我也很怕自己是一时冲动,回到你身边后,舍不得离开,然后,又再遇到矛盾,又伤害你。我怕陷入这种恶心循环。”她抿抿唇:“我更怕有一天,你讨厌这样的我。” 凤静熙把头与她靠得紧紧的,苦笑:“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怕,有一天,你厌倦这样的我。”厌倦那个冷酷、无情的他。 他们看着彼此,原来,他们都会害怕、会患得患失。 沈容容忽然重重叹口气:“原来,我们现在才开始谈恋爱。” 她垂着长俏的睫毛,伸手细细抚摸凤静熙露出领口的锁骨,喃喃道: “凤静熙,你想不想我?” “三年不见,恍如隔世reads();。” 然后,他反问:“那你想不想我?” “想得要死要活。” 他低声道:“你走了三年。” “才三年吗?我觉得好像一辈子那么长时间都没见到你了。” “你想回来?” “归心似箭。” “我看你在雁城过得很充实。” “我本来打算等战事结束就立刻回去找你。就算你不见我,赖也要赖回去。” 凤静熙认真看着她:“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沈容容肯定道。 看着沈容容坚定的表情,凤静熙忍不住挑挑眉:“你想清楚了什么?” 沈容容沉默,脑海里全是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她抬起头,看着凤静熙俊秀而憔悴的眉眼,轻轻问他:“你做过多少左右为难的决定?” “记不清了。”凤静熙淡淡道。 她看着他深邃得有些清冷的眼睛,把手慢慢放到凤静熙小腹左下的位置,那里有一道刀伤留下的疤痕。她轻声道:“你记得不记得在平蒲遇刺的事情?” 凤静熙挑挑眉。 沈容容轻轻说:“我知道,刺伤你的是平蒲一个平头百姓,他恨你斩了平蒲知州胡德泽。他本是一个普通富户,被人诬陷杀人坐了冤枉牢,家产被亲戚霸占、妻儿被赶出家门。是胡知州替他洗刷了冤屈,还替他主持公道,夺回家产、巡回流落的妻儿。胡知州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你却斩了他。” 凤静熙点点头:“连这种事都问得一清二楚,你不像这么细心的人。”他伤好后,的确曾经在书信中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自己最近受了点伤,但让她不必担心,因为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沈容容白他一眼,当做没有听到他后面那一句话,续道:“收到你的信那时候,其实我也在平蒲,不过在乡下。” 她看着他,说道:“我遇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我又不是神棍,怎么会知道。” 沈容容扑哧一笑,继而轻轻叹口气,说道:“我遇到了胡知州的老父亲。” 凤静熙惊讶地挑挑眉:“胡士林老先生?” 沈容容也很惊讶:“你知道他?” 凤静熙点点头:“胡老先生是南方追古派的大儒,早年主张科举考试取消技科,近年来公开支持提高技科生员待遇,并主张进士先为地方官后选翰林仕。”他看她一眼:“我听说,这里面也有你的影子。” 沈容容笑道:“我跟他掰扯了几次士农工商,把他气得够呛。” 两人说笑了一阵,沈容容正色道:“胡老先生同我只谈起过一次他的儿子胡知州大人。” 凤静熙看着她。 沈容容轻轻说:“胡老先生只说了一句话reads();。他说,这件事,殿下无过。” 她顿了顿,轻声道:“后来,我还见到了他的儿媳和孙子,胡夫人说起胡大人还是很伤心,”她想起那个婉约的妇人痛失所爱的神情,悠悠叹口气:“可是,她也不怪你,她说,胡大人死的时候不怪你,也不许她怪你,更不许儿子怪你。”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轻轻说:“胡家教养的那个孩子极好,乐观、坚强、好学、聪明,最重要的是,他热爱自己的父亲,却心中没有仇恨。” 凤静熙静静地看着沈容容。 沈容容把头靠到凤静熙的颈子窝,悠悠道:“你不是皇帝、不是太子,却为了这个国家,走了最难的一条路。”这几年,她走了大半个东昭,遇到过好几件类似的事情。凤静熙杀了人,有人恨他,却有更多人念他的好,那些对他交口称赞的人里面甚至有被他伤害过的人、有被他杀死的人的亲人。这是一件多么令人费解的事情,她花了好久的时间去理解。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把玩着凤静熙修长清瘦的手指,低声道:“我的不谅解,是不是让你很难过。” 凤静熙看着她红透的眼眶,故意淡淡道:“你没那么重要。” 沈容容立刻觉得一点儿都不想哭了,她恨恨地用指甲尖掐他的手背:“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 凤静熙低笑,反过来握住她秀美的手指,不客气地咬在她的指头上。 沈容容怕痛地收回手指:“那你怎么突然又跑来找我?” 凤静熙无奈道:“我收到你写给我的信。” 沈容容想起自己来雁城前寄出的书信。那封信里,她只写了一句话:“凤静熙,等我回家。” 她恍然大悟,捶他:“你这家伙,到现在还拿话套我!腹黑!” 凤静熙叹口气:“然后我等到你在战场做了军医头子的消息。” 沈容容立刻泄了气,她攀着他的肩膀,心虚道:“我本来只是想送些药品,来的时候正赶上他们缺人手……” 凤静熙摆摆手:“我知道。” 沈容容轻声道:“你的身子那么不好,真的不该如此长途跋涉。” 凤静熙不说话。 沈容容声音更加低:“这一次,你不怕见到我就放不开手了?” 凤静熙摸摸她的头:“我知道,这一次,不必再放手。” “一封信就能够确定?”她不信。 凤静熙想了想,慢吞吞道:“一封信自然不行,但八百六十七封信的话,自然就能够确定了。” “我写了那么多信吗?”沈容容低声惊呼。 凤静熙无奈地点她的鼻子:“大事不糊涂,小事不精明。” 沈容容捂着鼻子咕哝一声。她抬起一只眼睛看凤静熙,凤静熙的表情淡淡的,很轻松,仿佛一直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仿佛一直在陪她。 她的心情却不知不觉被平复。 凤静熙做事情一贯不动声色,潜移默化。他对待她的时候格外温柔,替她着想,不露痕迹地化解她的情绪、消除她的困惑,解决她的难处reads();。 她找到了一个好男人。 把自己埋在凤静熙滚烫的怀里,沈容容轻声说:“静熙,我们以后还会有分歧是不是?” “夫妻哪有一辈子不吵架的。” “你不怕分歧对不对。” “我不怕。” “我现在知道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 “你怕我的心不能够坚定。”她看着他,取出挂在颈间的红绳,从小小的锦囊取出那一枚至死不渝的印章,目光坚定地凝视他:“静熙,我要回家。” 凤静熙温柔地看着她,眼睛像是藏了千山万水一样的风光,他慢慢地低下头,温柔地吻了她。 两个月后,东昭大胜,北陵割让十三城,退兵两国新境以北五十里,岁岁朝贡。东北王处叛国罪,皇帝念手足之情,赦免死罪,夺爵、全家永囚王府。东北削藩,重归中央管辖。 沈容容在战事结束之后就立即启程回皇都。 十几天的路程,她日夜不停,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回到皇都的时候,凤静熙并不在府里。东昭、北陵两国议和,凤静熙在宫里还没有回来。 沈容容回到久别的三苦阁,从容地洗去一身尘埃,换回宫装罗裙,静静地等着凤静熙回来。 很晚的时候,凤静熙才从宫里回来,从一踏进府门,他便觉得不对劲,每个人都看着他微笑,喜悦洋溢在眼角眉梢。 凤静熙的心一阵狂跳。 然后,在三苦阁的门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 他挥退跟随的人,独自推着轮椅来到三苦阁的门前,静静地看着沈容容,他的表情淡淡的,只是眼底流露出毫不掩藏的喜悦:“你回来了。” 沈容容走上前来,蹲在他的轮椅前,轻而坚定地说:“我回来了。” 凤静熙点点头:“很好。”他伸出手,把她拉进怀里。 沈容容靠在凤静熙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眼睛红红的,露出美丽的笑容:“凤静熙,我爱你。” 终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这个故事算是完结了。 写了四五个版本,这个版本不是字数最多的,也不是最少的,但是我觉得最好的也是我最中意的一种结束方式。 谢谢大家一路陪我走到现在。 东昭再有其他的故事,要等构架和思路考虑成熟后再开。 新的现代文已经开了坑,之后会重心放在那里进行更新。 谢谢大家的支持。欢迎大家去踩我的新坑: 新坑不会再闹这次关于出版的乌龙了。 谢谢大家的体谅。 请继续支持我,陪我一起成长。谢谢。 第126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凤静熙淡淡道:“日子还长,不急。”他还想再多留女儿在身边几年。 沈容容眼前掠过青年修长沉静的模样,她唏嘘不已:“阿砚那孩子像你。” 凤静熙挑挑眉:“所以?” 沈容容瞪他一眼:“你女儿比我还死心眼,栽在你们这种人手里,这辈子还有出头之日吗?” 凤静熙低垂眼睫,淡淡道:“是我拖累了你……” 沈容容伸出水嫩如葱的手指,淡定地戳凤静熙的脸:“夫妻半辈子了,还用这招欺负我,是吧,是吧?” 凤静熙顺势含住沈容容的手指,光芒流转的眼眸璀璨胜过满天的繁星,他在她指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低笑:“总算有点长进了。” 沈容容得意地笑,撩拨地亲在凤静熙的唇上,惹来凤静熙在她甜美樱唇上放纵的掠夺。 亲亲热热地亲了好一会儿,沈容容娇喘着萎顿在凤静熙怀里:“没道理啊……我身体应该比你好啊……”怎么亲到最后,脸不红气不喘的是凤静熙?! 凤静熙想了想,答道:“我肺活量好。”这些年,他几乎天天都会游泳。 沈容容咳嗽几声,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静熙,我知道你写了一封信。” 凤静熙淡淡道:“对。” “你和阿砚说了什么?” “男人之间的事。” 沈容容笑喷,不轻不重地捶他:“跟你说正经事儿呢,别乱搞笑。” 凤静熙低笑,把手指与沈容容纤细秀美的手指交叉:“孩子大了,得让他们自己去飞。” 沈容容亲凤静熙一下,叹口气道:“算了,听天由命吧。” 凤静熙搂着她:“听天由命挺好,我当初就是这么遇见的你。” 沈容容没说话,抱着凤静熙认认真真地亲起来。 第127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铜镜前,少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灰扑扑的衣服微微宽大,将玲珑曼妙的身材完全遮掩起来,让她看起来像个瘦小的男孩子,她转个圈,故意撇着步子走了几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得意地笑笑,扭身出了房间。 庭院里,青年早已等在那里。 少女蹦蹦跳跳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故意加重脚步,撇着脚像个男孩子一样走到青年面前,半弓着腰,压低嗓音对着青年拱手,恭恭敬敬道:“少爷reads();。” 青年挑挑眉,淡淡道:“走吧。” 少女立刻原形毕露,在青年面前转个圈,得意洋洋道:“砚哥哥,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嗯。”青年语意未明淡淡应了一声,拖着脚步不紧不慢向院门走。 少女叉着腰拦在他面前,龇牙咧嘴:“不许蒙混过关!” 青年只得站住,抬起眼皮看了少女一眼,语气平平说了四个字:“漏洞百出。” 少女不服气地瞪着他:“我怎么漏洞百出了?” 青年看着少女,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窄袖、短打,最普通的书童打扮遮住了少女纤细婀娜的腰身,从背后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只是个个子瘦小的书童,如果没有看到她的脸的话。 他淡淡道:“你的相貌气质过于出众,扮书童不伦不类,反而引人注目。” 少女听了却立刻眉开眼笑:“砚哥哥,我还是头一次听你夸我呢。嘿嘿……”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少女看着青年的样子,敛起笑叹口气,咕哝:“让人高兴一下都不行,小气……”她一边咕哝,一边从袖袋里取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几滴淡绿色的液体在手心搓了搓,淡淡的青草清气散在空中,片刻,消散开去。少女将液体胡乱抹在脸上,立刻,那一张清艳脱俗的小脸变得平凡起来,原本吹弹可破的瓷玉雪肌也黯淡了光泽,轮廓没变、相貌未变,只是整个人却仿佛换了一个一般。 少女没什么精神地垮下肩膀:“走吧。”说罢,率先朝着院门走去。 青年看着少女的背影,背着手、弓着背,瞬间缩成一个小老头,仿佛无限凄凉。青年的唇角微不可见弯曲了一瞬弧度,又恢复素日清淡温和的神情,提起脚步跟着少女一同离开客栈的小院。 青年带着少女直奔河堤。 河堤上正忙得热火朝天。东昭南方多水易涝、北方多泉却常旱,十几年前,在静王凤静熙的主持下,开凿了一组运河,将南方主要水脉丰沛的水量疏导至北方,一为缓解北方之旱,二为畅通南北交通之便。自运河开凿之后,南水北调、南粮北运,同时,因为交通大为便利,带动南北贸易往来更加频繁,更带动周边国家与东昭的通往交流。因为运河的重要,所以东昭有律,每年汛期之前,诸河流水脉需巡堤修坝,以防洪涝、以备蓄水,如今,正是南方各州府最忙的时候。如今,正是南方的雨季即将来临之际,各州府正是修河筑堤的时候,宛安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河堤上,修河的农工担土、推石、挖坑、垒壁,炎炎日头之下,忙得热火朝天。 青年步履从容走在河堤之上,仿佛轻车熟路,带着少女东走西绕来到一处高地。高地上几个农家汉打扮的男子头戴遮阳斗笠、身穿粗布短褐,袖子半卷、裤腿高挽,光着踩满黄泥的脚正蹲围在地上,对着一卷羊皮图纸指指点点正在说着什么。 青年不紧不慢走过去,那几个正说话的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的男子说话间随意抬了下头,不经意瞥了一眼青年又低下头,刚说了一句话,忽然顿住,蓦地抬起头,瞪着青年,一瞬间脸上如同调色盘一般变了几变,最后停在非常不高兴的表情,瞪着青年,一脸不情愿:“裴砚,怎么又是你?!” 那青年也看着对方,素来神色淡淡的脸上也终于挂上并不常见的苦笑:“洛川,我来查案。” 那男子一听,眉毛都要耸起来:“我一听你来查案,就胃疼。” 青年苦笑:“我一听要来你这里查案,就浑身都疼。” 第128章 - 为谁风露立中宵 - 云初情 河堤下不远的一间临时搭就的几间简陋草棚是修堤时临时安设的联络之所,洛川带着裴砚在草棚门口就着衙门随行差役端来的铜盆洗干净手上的黄泥,引着裴砚一同进了最里一间的草棚。 草棚里陈设极为简陋,两把竹椅、一张长案,案上一盏油灯,一副笔墨,还有叠摞满满的公文卷宗。 洛川递了把椅子给裴砚,又指指搭在砚台上墨迹未干的狼毫:“一人一半,早阅完早吃饭。” 裴砚撩起青袍,不紧不慢在椅子上落座,立刻有一双手递上一只粗瓷茶碗,里面盛了多半盏半热的温水。裴砚看看捧杯的蜡黄小手,手后面一双杏核似的大眼在一张土土的小脸上闪烁着殷殷的光芒,衬得这张平凡的脸蛋无端平添了许多光彩。 “砚……少爷,这里只有白水,阿牙兑了滚水进去,味道虽差了些,总算喝了不伤脾胃。”灰衣小书童说完,用一双杏核似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裴砚,等裴砚接过茶碗,将里面的温水一饮而尽,一双杏核儿立刻弯成了两道月牙儿,殷切地接过裴砚手里的茶盏。 洛川不经意看了一眼灰衣小书童,眼里闪过一丝困惑,片刻,双眼暴睁,用力瞪着灰扑扑的小书童,一双浓眉拧成两条毛毛虫:“凤――” 裴砚不冷不淡看他一眼,洛川立刻肺腔提气,一声“凤”音,硬生生半途转调成“风”:“风――” “风牙!”火光电石之间,幸亏他耳聪目明,想起刚刚小书童自称一声“阿牙”。 看着小书童虽一脸唾弃,但终究只是撇撇嘴没言语,洛川心里一松,随即又是一紧。 没胆子得罪公主,只能将一双虎目狠巴巴瞪向一脸云淡风轻的裴砚,用眼神发射出心中默默的咆哮:你把公主带来了?! 裴砚指指旁边角落的一张矮凳,对小书童道:“你且坐那里再等等。” 小书童犹豫了一下道:“阿牙帮少爷研墨。” 洛川瞪眼。 裴砚淡淡道:“你自去看书,墨有人研。” 没人看洛川,但洛川立刻主动拿起搁在松石砚台上的清云砚一圈一圈在砚台里磨起来。 小书童看也没看他一眼,只转身乖乖坐到矮凳上,从怀里掏出一本话本,翻开其中一页,津津有味读起来,很快就如入无人之境。 裴砚转头淡淡看了洛川一眼:“三分之一。” 洛川瞪着小书童老实的样子,有些回不过神的样子,但听了裴砚的话还是很条件反射地讨价还价:“再多两卷。” 裴砚瞥他一眼,没说话,展开一卷卷宗,挽袖提起狼毫,蘸过砚台里的墨汁,快速阅起卷宗。 一个多时辰之后,满案的卷宗阅毕,洛川伸个懒腰,唤着差役将文书送回衙门,他打个大大的呵欠,抬眼望向草棚的窗外,日光西沉、晚霞满天,这才惊觉,已是近暮。 转头看到裴砚站起身,小书童立刻跟着站起来,拉着裴砚的手问他累不累。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