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云山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轰隆隆的雷声一声响过一声,每一声都震耳欲聋。天际的闪电枝枝杈杈,吞吐蔓延,很快遍布了半个天空。闪电的光芒忽明忽暗,忽红忽白,忽而明亮刺眼如白昼,忽而又归于幽暗虚无。 如果有人立于青云山至高处向上望去,可能会觉得这闪电的纹路在变红时仿佛某个巨人眼球中的血丝,因某种盛怒而暴睁欲裂。 但此时的青云山顶一片静寂,不但没有人迹,连野兽飞鸟,哪怕野兽飞鸟的尸体也不见踪影。 电闪雷鸣中天空压的很低,有一种向下迫近的姿态,而下方的青云山沉默着,矗立着,表现得无动于衷。 从山顶往下,有一条似有若无的崎岖山路。这山路的一个离山顶其实并不算太远的拐角处,有一条更窄更崎岖些的分岔,这分岔通往一片乱石堆叠,光秃秃寸草不生的空地。 此刻,空地的角落一块石头上,搭着一个约摸七八岁样子的孩子。之所以说搭着而不说趴着,实在是那石头上的与其说是一个孩子,不如说是一具小小尸体。四肢无力地垂下,一动不动,看不出有什么生命迹象,且只有半边身子在石头上,全靠衣襟挂住了石头一个锐利的尖角才没有掉落在碎石地上,而所在的石头下方,一滩血迹混着雨水在碎石缝里蜿蜒。 虽然此时电闪雷鸣仍烈,却是一滴雨也没了的。狂风暴雨只在开始的时候出现了几息工夫,在叶片绵密一些的巨树下都还没湿的时候,就停住了。估计也只有这片光秃秃空地上,没个遮挡,才在那几息被浇个正着。 石头上的孩子确实还有生息,因为他垂下的手有一个指头突然动了动。 姜九天其实仍昏迷着,但他似乎能感受到那雷声,那闪电。那雷声引起的震动似乎传到了他的体内,在他的五脏六腑中炸响。而那闪电明灭的光,即使他搭在石头上脸朝下被乱发遮挡,那光似乎也穿透他眼角的眼皮在他眼球里乱窜。但他沉浸在一片麻木的混沌中,无论是雷响还是电光都不能使他有所反应。 雷电似乎终于力竭,声渐消,闪电的枝杈也开始回缩。然而就在这回缩中,枝杈中的一根却猛然往下探去,快速穿过青云山顶,钻到那块光秃秃空地,似乎被吸引着,冲向了姜九天,一闪即逝,不见踪影。 姜九天被剧痛击中,那剧痛仿佛是有一根长针,从他的脚底一直穿刺到他的脑仁里,穿刺过程中还旋转撕搅,搅得他神魂欲灭。 在剧痛中那麻木混沌里被引出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不甘,这一丝不甘刺激着姜九天一线清明,这一线清明而微弱意识努力动了下一根手指,然后顺着那根手指努力拓展蔓延,试图调动浑身骨肉。他终于使自己全身动了一下,这一下打破了原本被衣襟扯着的脆弱平衡,他无力地滚落到碎石地上,一阵更大范围的剧痛席卷了他,这剧痛更多是外在的。 姜九天醒来了,半睁着眼睛,身子蜷缩着,醒来了。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该做什么,往何处去。 他知道自己叫姜九天,但甚至不知道这自己叫姜九天的意念从何处来,且除了知道自己叫姜九天外,一无所知。 浑身无一处不痛,骨头似乎折了,腰侧一片湿粘,全身似乎布满了细小伤口,火辣辣的。他不顾周身的疼痛,努力集中注意力试图想出一点关于自己的事情来,却最终都是徒劳。 姜九天看着自己的小手,觉得自己的手不应该这么小,自己整个人不应该这么小。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确实手不应该这么小,整个人不应该这么小,他只是有这种感觉。而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放弃对回忆徒劳的努力,转动眼珠看看四周,黯淡将明的天空,四周大大小小的乱石,乱石中间的碎石地,这些都不能给他提供任何线索。而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下,使他意识到自己不但疼痛虚弱,还十分饥饿。 姜九天努力坐起来,然后慢慢站起来,他看到身后山坡上的砂石土壁有凌乱拖擦的痕迹,而山坡往上不远处不再光秃的地方,正对着他的位置小树丛有一些明显的杂乱断枝。他猜自己周身的伤是因为从山坡上滚摔下来导致的。 不过猜到受伤的来源一点也不能使他的处境更好过一点儿。他抓住从上面掉下来的一根细木棍,拄着努力向前方一个看起来像是路的崎岖小径挪去。 等姜九天费力地挪到崎岖小径与一条看起来更宽些像是下山道的交叉口,天光已经大亮了。他站在路口茫然四顾,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向山上的方向似乎能看到尽头,向山下的方向蜿蜒着不远处就看不到拐哪去了。虽然破烂的衣服已经干了,不再贴在身上,但持续的疼痛和饥饿让他每一刻都无比难熬。 向下的方向隐约传来的一丝香味替他做出了决定,他一手拄着细木棍,一手时不时扶一下路边的杂树,慢慢地往下山的方向走。 绕过之前看到的拐角,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顺着香味拐进一条小径,顺着小径不知又拐了向个岔路,姜九天已经几欲昏厥,摇摇欲坠,全靠那丝香味吊着,凭着这具身体自行麻木地向前走动。 说来也奇怪,从姜九天被那丝香味吸引着往下走开始,一路上那香味既没更浓一分,也没更淡一分,却似乎总能让姜九天清楚知道香味从哪个方向传来,他该往哪个方向走。这过程中,姜九天除了那香味已经想不到别的了。而按姜九天的状态,他早该撑不住了,却一直走了这许久,虽然艰难缓慢却也一直坚持着没倒下。似乎,那丝香味不但吊着他一直向前去寻觅来源,其实还吊着他的一股精气神,让他几欲昏厥而终究不厥,摇摇欲坠而终究未坠。 第2章 花果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跟随着香味的指引,姜九天来到一处小小的山凹前。 之所以称这处为山凹,是因为这里上方是岩壁,岩壁凹陷进去只有二尺许,宽三尺许,地面紧挨着姜九天所来方向的崎岖小路,其高度也不过大半个成人高,实在是连个小山洞都算不上,也只能称之为山凹了。要是下雨时有人试图在这处山凹躲雨,上方岩壁充作的遮雨檐大概也只能帮挡住多半个身子,总还是会有风雨扫到身上的。 这山凹里几乎像姜九天醒来时所在的那片碎石地一样光秃,除了一株花果。说是一株花果,而非一株花或一株果,是因为眼前的这株植物最醒目的是有两个手掌捧起那么大的一朵艳红如血的花,花瓣重重叠叠,微微颤动,娇嫩动人,煞是好看。然而在这一朵花中央,却不见花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儿拳头大小金黄色的果子,那金色果子莹润饱满,甚至裂开一个小口,依稀露出一点金红色果肉,已经完全熟透了的样子。果子都已经熟透了,花瓣却未凋谢,也是奇哉怪哉。更怪的是似乎没有叶子,也没有其他的分枝花蕾,一根孤零零看起来很细弱的茎撑起了上面的花和果,让人担心那细茎随时会被压断。 如果硬要说这株花果有叶子的话,那只能是指它的茎的最下端贴着地面的位置伸展出的三个褐色的片片了,那片片不是圆,也不是椭圆,也不带尖,弯弯扭扭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半边圆润光滑,半边边缘锯齿状有点绒毛。 香味到这小山凹就停住了,似乎也只有这个光秃的小山凹里这株奇怪植物最有可能是香味来源了,虽然姜九天完全分辨不出那香味是来自奇怪植物的花还是果,又抑或是茎和褐色片片。 饥饿使得姜九天顾不上考虑这奇怪植物是否有什么不妥,或者其实很不妥,他伸手抓向那金黄色果子,只想先填一下肚子再说。 没想到他这一抓,也没什么力气,竟直接将整株植物抓了过来。那三个褐色片片贴地的背面原来还长着些白生生的短须,短须却似乎并未扎进或吸附砂土,直接随着姜九天这一抓脱离了地面。 姜九天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咬那金黄色果子,果子入口即化,清凉润泽,甘甜鲜美,未在姜九天舌尖停留,瞬息流入喉咙,注入肚腹,一股暖流弥漫开来,他整个人顿时精神了几分。 姜九天瞅瞅鲜红娇艳的花瓣,辣手摧花,把花瓣扯下来也通通塞到嘴里,没想到那花瓣同样鲜美可口,美味无比。他吃完花瓣意犹未尽,干脆连那茎、那褐色片片、那白色短须也通通吃掉了。 一阵难以抑制的困乏袭来,姜九天蜷靠在山凹里,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完全合上,意识模糊渐渐模糊,睡了过去。 这个小山凹没有鸟兽痕迹,不见飞蛾,不闻虫鸣,安安静静,除了周围的林木,此刻竟似乎只有姜九天一个活物儿在此了。 姜九天意识昏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一阵痛一阵痒,一阵酸一阵麻。他似乎在做梦了,梦里到底是什么却怎么也辨识不清,浮光掠影,如气泡幻灭,又如泥沼深陷。好像有无边的大雾淹没了他,又或是无边的水波淹没了他,他窒息,他挣扎,却徒劳无功。他渐渐陷入一种深沉的绝望里,想要放弃,却又终究不甘心,不瞑目,不妥协,不退缩。他奋力挣脱,死命向上,每每力竭,又每每再挤出一丝力气,再向前一分。 他终于看到一缕光。 姜九天醒了。神清气爽。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他其实连自己做了梦这件事本身也不记得。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睡过去了,又睡了多久。阳光晒在岩壁上,一部分洒进小山凹里,晒着他的脚。 他扶着岩壁站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骨头,自己的腰,自己全身的小伤口,似乎全部都在这一觉后好了,身子很轻快。也许那株奇怪植物正好是什么对外伤有奇效的草药也说不定。 这实在是太幸运了,即使他仍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掩盖这份幸运带来的好心情,他的心情跟身子一样轻快,他油然而生的喜悦打心底里溢了出来。 姜九天顺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虽然经过那么些七拐八拐,他并没有信心能顺利回到最开始那条下山路上去,不过他并不担心,并不着急。反正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反正他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担心,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就算绕远一些应该还能回到原来的路,就算回不到也没关系,应该还有别的路。就算没发现别的路也没关系,一直走碰到人问下就是了。就算一直走碰不到人……怎么可能碰不到人呢?他总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总该是有一个家的,他总该是有认识的人的,他总该是还有一堆不怎么认识但知道确实有的人的,他总不是凭空来到山上的,他总该是有什么缘由的,他上山的缘由或至少他上山这件事,应该是有人知道的,可能有一些人此时此刻正在找他——虽然姜九天不知道到底谁知道,具体谁可能在找他。 姜九天一路走一路告诉自己:他不担心,他不着急,他不茫然。 山路并不好走,高高低低很不平整,碎石枯枝时不时挡人去路,一些小虫子也有些烦人。不过洒下林荫的斑驳日光,远远近近的啾啾鸟鸣,各种角落摇曳多姿的杂色野花,老树上的累累青苔,都还是很让人心旷神怡的。 中途遇到一条清浅小溪,他洗了把脸,寻一角平静水洼波光幽暗处俯下身,仔细从水中打量自己。 这身子骨看年纪还比较小,散乱的头发被他抓起用一根小木棍儿歪歪斜斜地别着不致掉落,有点儿滑稽,稚气的小脸上眉毛微微皱着,眉峰有几分英气,眼睛却明亮润泽像是温顺小鹿,即使此刻瞪着也毫无威胁感,鼻梁较直,嘴巴紧抿上薄下厚。 姜九天努力伸展五官,对着水中的自己做一个平静严肃的表情,却并不成功,那表情与他稚气的轮廓一点也不匹配。 但他确定以及肯定,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很快就会知道的,他还会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第3章 九儿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的预感没有错,他确实没能回到最初那条下山的路,不过倒是找到了另一条朝山下方向的路 庆幸的是一路磕磕绊绊,虽然时不时偶遇一些小动物,还好倒没碰上什么猛兽。估计是以他之前那虚弱的小身板儿,虽然他自己感觉仿佛艰难跋涉了千万里路,费尽了千辛万苦,但其实大抵绕来绕去活动的范围并不大,至少没有偏离安全地界。 姜九天顺着新找到的路蜿蜒而下,直走到日头偏斜,也没碰见个人。等他终于到达山脚下,却不由得有些傻眼。这山下虽有片开阔地,却并不如他所想有个村落人家,而是枝枝杈杈若干条路,交错纵横,延伸向不同方向。他从其上下来的这山的对面,还是山,山峰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同样林木遍布,山色苍翠欲滴。也许这些纵横交错的的小路,就是通往不同山峰的山脚下的。而他,实在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哪条路对于他的处境更好一些。 犹豫半晌,姜九天朝左侧走去,这边的路稍稍宽些,也许碰到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顺着路绕过一个拐角,他忽然听到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声在一声一声地短促地叫喊,虽然声音在山峰间反复回荡混杂着风声听不怎么太清,却是让他大喜过望,拨足狂奔起来。 等离得近了,他听清楚那声音叫的是:“九儿……”,“九儿……”,“九儿……”……此起彼伏,有多个声音都在叫。 “这是在叫我吗?毕竟,我的名字里可有个‘九’字呢。“姜九天暗暗地想。但不管是不是在寻他,在叫他,他直接就大声的应和起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他用尽自己的音量一声声不断地回应着,太过用力以致于喉咙都被扯痛了。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也加速奔跑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渐近,其中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一马当先,冲到他跟前,一把抱起他,嘴里哇哇叫着:“九儿你这个作死的孩子吔!你倒是跑哪儿去啦!一跑就是两天!你要有个好歹可让你老子娘怎么办吔!你可是要了你老子娘的命了啊!“ 姜九天被那汉子抱在怀里,很是羞赧,虽然被那粗壮的胳膊箍得太紧都有点疼了,却还是本能地觉得很十分安心,满怀亲切。 随后赶到的也都是青壮,后面还跟着几个半大的童子。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口: “哎哟总算找到了!“ “这是钻哪窟窿洞洞里去啦?之前上山下山几个来回怎么没碰到呐?“ “看着不像有伤着碰着哪儿,大壮你就且放宽心吧!“ “山神保佑!平安就好!“ “九儿九儿九儿,你跑哪儿玩去啦怎么黑了天也不回家!“这是其中一个童子说的。 “就是就是!你玩这么疯不听话你娘指定揍你!你就等着吧!“另一个童子也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点小小的幸灾乐祸。 姜九天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因刚才过度爆发嘶喊而变得隐隐作痛的喉咙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抱着姜九天被称为“大壮”的汉子好生抱怨了一大通,终于发现孩子的不对劲儿,道:“咋一直不吭声儿呢?刚应声儿的时候不是声气挺足的么?这是咋着啦?” 大概是有点后悔刚才有点儿太凶了,怕是自己吓着孩子了,忙接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就是说说,一个指头也不会动你的!也不让你娘动你!你娘要是不乐意,我就背着你,或者你坐我脖子上也行,咱爷儿俩撒丫子跑去!她追不上咱!” 旁边一个汉子看不过眼,插话道:“你就可着劲儿地惯着九儿吧!可别惯出毛病来。这刚不知疯哪窟窿眼儿里了两天不着家,好不容易找着人啦三言两语还没等他吱声儿咧你自个儿就又软啦!这父纲不振可不行,不吃一次教训下次指不定弄出啥事儿!” 这话在那大壮耳朵眼儿里可不中听,他马上瞪起眼珠子冲那汉子道:“可不许咒俺孩子!俺孩子好着咧!这孩子在外一夜还指不定遭了啥大罪,指不定被啥精怪玩意儿吓住了有点儿癔症,好不容易见着俺心气儿泄了一时说不出话也是有的。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九儿可是俺老姜家独一份的独苗苗,可不敢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许你们的酒明天就请你们吃,你嘴巴就消停些吧,别在俺九儿面前胡咧咧!” “多精贵个人儿!镇上的老爷都没这讲究。还说都不让人说了!”那汉子咕哝了几句,不过终究没再多话。说句实话不讨人好还招人烦,何苦来哉。反正不是自己儿子。 众人簇拥着往回走,一路上几个小童叽叽喳喳,大人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村里的闲话。 姜九天紧紧抱着姜大壮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姜大壮的步子走。姜大壮本来想要抱着或背着或驮着姜九天的,姜九天却莫名地觉得那样太小孩子气有些可羞,死活不愿意。姜大壮又想胳膊上用力,拖着些姜九天,这样孩子也能脚下省点儿力气,不曾想姜九天完全不用从他胳膊上借力,只抱着他的胳膊,崎岖不平的碎石路上走得稳稳当当,快慢都跟得上趟儿,气息也不见乱,倒让姜大壮有几分惊诧。 拐了几拐,绕过一个小山坡,进入一个小山谷,山谷里难得有一大片平地,平地上参差坐落着二十来个小院子,院子里的房屋俱都是垒石为墙,伐木做梁,茅草覆顶,一般式样。小院子外,多数还有三两只散养的牛羊,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地上的草。此时已是傍晚,红霞满天,夕阳余照,天地间充斥着暖暖的红黄色调,那色调润染着山坡、山谷、院子、房屋、牛羊,再加上不少烟囱的炊烟袅袅升起,让看的人心生温暖。 人们招呼一声,分散开来各自回家。 姜九天随着姜大壮进了其中一处院子。姜大壮尚在院门外时就已经嚎过一嗓子:“九儿找回来啦!” 这是他的家。他是姜九天,是九儿。 第4章 自家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发呆。 他现在不但知道了自家爹叫姜大壮,还知道了自家娘叫耿飞花,还知道了自家村子叫青云村,还知道了自家大山叫青云山,还知道了自家周围大片大片高高低低的山岭都属于青云山,自家脚下这片广袤大地就叫青云山界。 除了爹娘是独属于自己的,这青云村、青云山、青云山岭、青云山界当然不是独属于某一家一户。 但他喜欢想着什么都带上“自家”两个字。这两个字有一种魔力,让他有一种亲切感,让他很安心。只要默念着这两个字,他就不担心缺失的记忆,不害怕一切未知,不是飘在天上,而是脚踏实地。 昨天进了家,并不像姜大壮之前说的,他娘可能会揍他还需要他爹携着他爷儿俩撒丫子跑路。事实上,他娘从听到姜大壮嚎开始就冲出门,在院子里就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抱住他心肝儿宝贝肉儿地不松手,左一个心慌右一个心疼的,让旁边儿瞧着的姜大壮看直了眼,觉得自家婆娘简直是转了性子。 等进了屋,坐到炕上,他娘还是拉着他不放,把姜大壮赶去做饭,说自己之前挂念着孩子没心情做,现在好不容易孩子找回来了,要先好好看看孩子。 姜大壮摸摸鼻子去灶上了。他虽然不常做,但也是做过饭的,也有几分手艺。看孩子有点儿不对劲儿一直不开口说话,也不知在外面到底遇到了啥,他个粗汉子没甚细致心思也不知该咋个探听开解,这方面还是女人家更在行,还是让孩子他娘上阵好了。 耿飞花并没有像姜大壮想的那样对姜九天细细询问开解。等姜大壮去灶上了,她先打盆水给姜九天洗了手脸脖子,又单独另接盆水给姜九天洗了腿脚,找身新衣裳给姜九天换上,然后拿过一把梳子细细地给姜九天把头发梳好束在头顶。等把姜九天整个人都收拾利索了,她就抱着姜九天,把下巴搁在姜九天头顶上,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姜九天的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姜九天在耿飞花怀里安心地昏昏然,几乎要睡过去了的时候,姜大壮把饭做好了,端到堂屋桌上,让他们娘儿俩去吃。 饭桌上,姜大壮絮絮叨叨试图逗姜九天说话,怎奈姜九天就是一直不吭气儿,姜大壮自嘲地道:“嘿嘿,咱没长张会逗乐儿的嘴,使尽浑身工夫也逗不住咱九儿。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耿飞花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笑道:“吃饭也堵不住你那张嘴!咱九儿不跟你一般见识。”给姜九天又夹了一大筷子肉菜,让他多吃点儿。 等吃罢了饭,洗漱一番,耿飞花把姜大壮赶去西屋自己睡,说要陪孩子好好唠唠。姜大壮咕哝道:“我也想陪孩子好好唠唠咧!”却也没坚持,卷了席子和备用铺盖西屋去了。西屋虽有姜九天的小床小铺盖,却是睡不下姜大壮这个大人的。 耿飞花把姜九天安置到被窝里,吹熄了灯,自己也躺下,拥着姜九天,抚着他的背,低声道:“娃儿啊,咋的啦?能跟娘说说不!” 姜九天抓住娘一只胳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我不记得事儿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有点儿害怕……” 耿飞花拥紧了他,轻拍着他的背:“不哭!不哭!娃儿不哭!娘在这儿呢!有娘在,没事儿!你个小娃儿,能记得什么事,本来也没多少事可记的。啥记不得了娘告诉你就是。要是连娘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也没啥关系。”也不问前因,径自就絮絮叨叨先是细说家史,然后是东家长西家短,像是说上瘾了,连山上山下神怪传说,周边地界儿的奇闻怪事也一一道来,直说了大半夜,也不管这么小孩子听懂听不懂,倒好像本来就有几篓子话想往外倒,现如今终于找到机会了似的,到最后实在倦极才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姜大壮早早起来准备了点儿简单早饭热在锅里,自己匆匆吃了一些就和昨天一同帮忙找人的汉子们出发去镇上了。许了人家找到孩子就请人到镇上吃酒吃肉的,可不能食言,大家也正好把近日储的山货到镇上卖掉。那镇子的名字就叫做青云镇,名字起得倒也省事儿,只是有点远,得早点出发晚上才能及时回来。 娘儿俩睡到半晌,太阳升到半空了才起来洗漱。吃了姜大壮给热在锅里的早饭,耿飞花就在院子里洗衣服,姜九天就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发呆。 耿飞花搓两把衣服就瞅姜九天一眼,像生怕一会儿不注意姜九天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姜九天发一会儿呆就瞅瞅搓洗着衣服的耿飞花,再瞅瞅天上的云彩,瞅瞅低矮的篱笆墙,瞅瞅稍远处的牛羊,瞅瞅院子西边猪圈里的小猪,瞅瞅院子里跑来跑去无忧无虑的小鸡,瞅瞅自己身上的新衣裳,瞅瞅自己脚上的新草鞋,瞅瞅自己幼嫩的小手脚。如果不是耿飞花在,他还想抱出屋里的铜镜,仔细瞅瞅自己在镜子中的脸。虽然昨天在个小水洼里已经瞅过了,但他还是想再多瞅瞅。 姜九天现在知道了,他是姜大壮的晚来子。姜大壮与耿飞花成亲多年没生出孩子,急得不行,两人都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身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利子息了,可到镇上求医问药也没个结果,到更远的地方求助他们又没门路。后来想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靠着青云山该向山神求求都对,就在家里供了山神求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神不是送子娘娘不管这摊儿事,一年两年耿飞花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山里不兴纳妾收婢那一套,姜大壮与耿飞花两口子都已经绝了念想,当自己命中无子了,结果耿飞花竟就怀上了。简直是绝处逢生,姜大壮和耿飞花大喜过望。 第5章 神异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怀胎十月,其中辛苦自不待说。而等到耿飞花用了九天九夜才把孩子生出来,姜大壮觉得生孩子用这么久必有神异,自家孩子注定不是寻常人,直接起名九天,小名九儿,对村里人声称指不定后面还有八个弟弟妹妹等着呢,舍了半个家当,在村里大摆流水席。 虽然现在姜九天都已经六岁了,后面的八个弟弟妹妹也没见着影儿,不过姜九天长得比一般孩子高挑俊俏,六岁的孩子看起来倒像七八岁似的,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很是骄傲,对这个唯一的孩子疼爱入骨。 说来也是心酸,姜大壮和耿飞花两个俱是亲缘淡薄,老一辈人早早去世,两方都没什么亲人故旧,当初两人成亲也算是相依为命。当初成亲时姜大壮十六,耿飞花也不过十四,比起那些十二三就成亲的人算是晚的了。只有两个人家里终究还是有点空荡,两人想着要是有了孩子这个家才更有个模样,结果等了一年又一年这孩子就是不来。 就这样从期盼到焦虑再到绝望,中间整整过去了十年。这十年工夫,有那成亲早生孩子快的,新一茬孩子都又长起来了,眼看着别人家新长起来的孩子都要到成家的年龄了,姜大壮和耿飞花又是眼热又是伤心。却没想到就在他们已经绝了念想的时候,成亲后的第十二个年头,耿飞花怀上了,并在当年生下了姜九天。 这时的姜大壮已经二十八岁,耿飞花也已经二十六,现如今这年月,要是碰上不好的年头儿,这个年龄入了土的也是大有人在。高寿八十只是传说,乡间百姓能活到六十就值得称颂了,而一般要是活过四十,就算不得是死于非命。以姜大壮和耿飞花的年龄,还在生娃儿的,也只有那些生了一个又一个却总保不住养不活的人家了。 所以当耿飞花怀上了,并且花了九天九夜生出了孩子,竟然还母子均安时,这事儿在村人看来也的确稀奇。但再怎么稀奇,也不至于像姜大壮说的神异什么的。大家伙儿没听说过那是大家伙儿囿于乡野,短了见识,这片儿没有过未必别处没有,别处没有未必更遥远的地方没有,只不过大家还没听说罢了。再说终究也不过是生下个孩子,又不是生下个老虎或鸡蛋,要是出了那等事儿,才真是值得说道,到时神怪传说又可新添一桩儿了。也就是姜大壮这可怜见的十多年没来孩子的,才这么大惊小怪。这么神神叨叨,声称自家孩子不是寻常人,难道还想高人一头,让别人家把你家孩子放头顶上供着不成?还什么八个弟弟妹妹,没几年就是老头儿老太太了,作什么妖妄想什么呐。 不过姜大壮摆的流水席还是吃得的,大家伙儿也承情,也不空手来,总归不让姜大壮吃亏就是了。村里无论老少,对姜大壮两口子还是同情居多。毕竟这成了家生不出孩子,尤其还不是生了养不活而是压根儿没能生,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对女人来说也是一生悲剧,简直但凡是个能播种的牲畜,但凡是个能下蛋的鸡鸭,都能在他们俩口子面前耀武扬威了,连结了籽儿的野草穗子也像在摇摆嘲笑。虽然姜大壮和耿飞花无论是为人还是做事在村子里都是一等一的,然而这方面别人在他们面前却多多少少有隐隐的优越感。孩子的事就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姜九天就是他们的心药,心病得药,大喜得子,怎么能不普村同庆。 姜九天不但是姜大壮和耿飞花的心药,还是他们的回春药。长年累月的期望再失望,再怎么乐观豁达的人也难免愁苦老态。可自从有了姜九天,姜大壮和耿飞花干活有劲儿,走路生风,眼见着竟一天比一天年轻起来。如此过了几年,就是跟二十啷当岁的人站在一起,看着也不差什么了。 这个在村人看来,倒是比那孩子生九天什么的更神异些了。都说儿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养儿育女,耗费的都是父母的精气神,就是说耗损的是父母的寿命也不为过。姜九天这孩子却能福泽父母,也是老天保佑,姜大壮和耿飞花命里该着有这福份。如此一来,许多人对之前姜大壮的豪言轻狂也包容多了,对姜九天也算喜爱有加,乐于亲近,似乎亲近些也能沾染点儿福气似的。 姜大壮和耿飞花自不必说,对姜九天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如珍似宝,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有求必应,姜大壮凶两句必说软话,耿飞花抄起鸡毛掸子也只是作势。如此倒也没养出个小霸王性子,姜九天似乎生性喜静,脾性也不知仿谁,不大爱往外跑,从能走路起,最爱的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一会儿瞅瞅天,一会儿瞧瞧地,那架势很是喜人。平时与小伙伴们玩,姜九天话也不多,不过但凡张口,吐字清晰,一板一眼,显得很是聪慧。 这其间还发生了一件其他人不以为然,却让姜大壮如闻纶音的事。姜九天三岁那年,有个老头儿路过村子讨水喝,看到姜九天,说:“此子根骨不凡,有些仙缘。”姜大壮觉得这是遇到老神仙了,老神仙也觉得他家九儿不是一般人。其他人嗤之以鼻:哪来那么多老神仙,就算有老神仙哪能那么容易碰到,老神仙哪还能朝人要水喝,要是九儿真不凡有仙缘那这老神仙怎的不把人收徒带走咧?讨口水都要神叨两句,倒像谁会不给喝似的,怕是在哪个势利眼的城里镇里染上的毛病,果然人心不古啊。更有那没在当场目睹此事的,干脆觉得这是姜大壮自说自话,自吹自擂,胡编乱造的,姜大壮这个儿子魔奉承起自家小子也是没边儿了,什么都敢想。 姜大壮却全不管这些,只自个儿坚定了信念,坚信自家儿子将来必有大出息。 第6章 解释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在镇上请人吃了酒,又把山货卖掉,给婆娘孩子买了点儿吃食小物以及盐粮日用,回到家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进门的时候,姜九天迎了上来,叫了一声“爹”,让姜大壮很是惊喜。这三天没听见孩子叫“爹”,就仿佛已经过去许久了,猛然听到倒好像回到儿子刚会说话叫第一声爹娘的时候。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总算是开口说话了,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姜大壮大声回应一声:“儿子吔!”同时不顾背上背着的东西,朝前一步弯腰一把把儿子抱起并举了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放下,“先等爹把东西放下哈。” 卸下东西后第一件事是先摸出一把饴糖给儿子:“给!你最爱吃的那家的,里面加了炒芝麻粒儿,又甜又香!” 姜九天接过饴糖,莫名觉得被老爹用糖哄小儿状讨好有点羞耻,可心里又甜滋滋的。他剥开一颗饴糖,拉姜大壮的胳膊让他弯下腰,把糖塞到姜大壮嘴里。喜得姜大壮笑眯了眼,笑咧了嘴,嘴里连道:“好孩子!好孩子!”只是嘴里有颗糖,还硬要说话,出来的声儿都变了音儿,糖都差点掉出来了。 对着老爹父慈子孝,对着闻声过来的老娘当然不能厚彼薄此。耿飞花同样被儿子赏了一颗糖吃,并从儿子手里另拿一颗剥开,塞到儿子嘴里,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家三口有糖同享,又接着有饭同吃,然后洗漱完毕,准备熄灯睡觉。耿飞花本想仍把姜大壮赶去西屋,自己再陪陪儿子唠唠。不曾想这回儿子不愿意了,要自己回西屋小床睡。耿飞花有点遗憾,却也没有坚持,这两天的事情,她也需要跟孩子他爹说道说道,互通有无。倒是姜大壮,挺想三口都睡东屋的,那才叫婆娘孩子热炕头,经了前儿个的事,那样他心里踏实,奈何儿子不乐意,也就作罢。 将儿子在西屋小床上安置好,掩好门,回到东屋里,耿飞花向姜大壮讲了儿子说他不记得事儿了的事情,并提了自己的担忧。 按说看了儿子上上下下也没哪儿磕着碰着有啥子伤痕,今天开口说话也口齿清晰,咋能就突然不记得事儿了呢?说来惭愧,昨儿个她自己倒是吧啦吧啦说过瘾了,到最后也没问到孩子到底两天里发生了啥。今天孩子虽然开口说话了,可一整天下来,却是对那两天的事一点儿也没提及。 她几次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虽然儿子说啥都不记得了,可一来身上没伤着哪,二来口齿清晰神智正常也没啥大碍,三来才六岁个孩子本来才能记多少点儿事儿,什么叫啥都不记得了到底都不记得啥估计孩子自己也模模糊糊,四来到底发生了啥事儿怕是孩子自己也不清楚,不然这么大点儿孩子心里哪能存住什么事,早在哭着说害怕时候就该噼哩啪啦竹筒倒豆子般全都给倒出来了,儿子不说该就是真说不出个啥来,非让他说反让他着急不知所措,倒弄出心病来咋办。可这终归是个事儿,存在心里还是要跟自家男人说道说道的。 姜大壮对此却压根儿没当回事,还觉得这正是印证了自家儿子生来就不是一般人。而且耿飞花说的事儿还让他想起昨儿个儿子跟着他回来时走山路那个稳当劲儿。 儿子可是在外面呆了整整两天一夜呐!这没吃没喝的,怎么还能那么精神?再说之前孩子走路可还没那么稳当有力气,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踱或在村子里转悠转悠跟在外面走山路能一样吗?还有,别说小孩子,就是大人在山里行走,不说磕了摔了,至少也会被树枝刮擦几下,再不济被虫子叮个包也是难免的,自家儿子可是啥事儿都没有咧! 姜大壮觉得儿子必有奇遇,指不定就像传说里讲的山中遇仙得了机缘啥的。传说里神仙点化凡人后不都喜欢用指头一点封住人记忆啥的,好让那凡人不记得遇到过神仙以免泄漏天机么。这猜想虽不靠谱儿,却也有几分接近真相了。 姜大壮越想越觉得一定就是这么回事,掰开了给耿飞花讲。耿飞花听了觉得有点儿道理,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也就真信了他这个邪。再说信不信也没大妨碍,儿子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也就无非是碰到原来熟悉的叔叔伯伯和小伙伴们,重新认识下人都叫啥,把人和名对上号罢了。估摸着村里的人儿子本来也没认全,真熟悉的也不过就周围那几家。若要说儿子每日里望的最多的那些天啊地啊花啊草啊石头啊土坷垃啊,那些本来也没专门的名字的林林种种,本来也没啥重新认识不重新认识的,难道草丛里的蛐蛐儿还能介意九儿认识不认识它们不成? 不过耿飞花并不想跟村里人提九儿不记得从前事的事情,免得有长舌妇长舌汉子拿自家儿子说嘴,还交待姜大壮也不许提,明天还要交待九儿若有人问起就只说他在山里迷路睡着了其他的什么事也没有好了。他们两口子自己受委屈什么的没关系,自家儿子却是一点委屈也不愿让他受的。在这一点上,耿飞花与姜大壮完全一致。 耿飞花打定主意回头儿子出门她都陪着,悄悄指点他认人,直到儿子把人和名都对上熟悉了为止。又进一步想到,借此机会,干脆她带着儿子把全村的人都认一遍好了,反正村子丁口也不多,全认一遍也花不了几天。生于斯长于斯,熟悉熟悉邻里乡人总不是坏事。到时的拜访可以弄得正式一点儿,就说要让儿子进学了,带儿子正式认认村人,回头要考考他,也是教儿子懂得礼节。到时候任谁也只能说姜家的家教好。 耿飞花把这主意跟姜大壮一说,姜大壮连连说这主意好这主意好,还是自家媳妇儿会想,脑子就是比自己好使。姜大壮搂着耿飞花说为了奖励耿飞花的好主意,要好好亲香亲香她,惹得耿飞花好一阵嗔怪,说他讲正事呢还不老实,脑袋花花不想好事,却也半推着半就了。 如此自是一番恩爱,揭过不提。 第7章 新鲜事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耿飞花果然就开始带着姜九天在村里一家一家地拜访,一家一家地认人。 每去一家,都带着小礼物,去前先给儿子讲好,这家有几口人,都姓甚名谁,互相是什么关系,去了分别该怎么称呼,该给谁行个礼,怎么行礼,如此等等。待确认儿子记住了,进了那家的门,耿飞花不动声色地打头阵,对每个人都抢先明确地称呼出来,好让儿子将人和她事先讲的对上号,再按之前想好的说辞简单解释一下,放下礼物,然后该寒暄的寒暄,该让儿子上前行礼的让儿子上前行礼,最后再唠几句家常,就告辞出门再准备去下一家。 只开始几家姜九天还略显生疏,几家之后姜九天就怡然自如,与耿飞花配合良好了。任凭谁如果要说姜九天竟然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那准是没人信的,看那表现都略显老成早慧了,哪有一点儿懵懂无知。 最让耿飞花喜出望外的是,她说的东西都只用说一遍姜九天就牢牢记住了,这记性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了。如果忘一回事儿反而就能忘出多几分聪慧来,她是恨不得自己也能忘这么一回才好。 不过哪可能人人都像自己儿子这般福缘深厚?这福缘能落到自家儿子身上,已经足以让她感天谢地,可不敢再贪得无厌,妄想更多了,免得折了儿子的福份。 就这么连续在村里走访了好几天,可算是把村人认了个遍。 村里人彼此碰头一合计,发现耿飞花竟是带着儿子把村里的人家全都走了一遍,倒是一番唏嘘。都说打有这村子以来还没听说有人这样做过的,在这方面,这回还是头一份的新鲜事,耿飞花这女人不简单,是个心里有丘壑有框子的,知事懂礼。又说,有这样的娘,教出的孩子比一般人出众也是理所当然的,都说好娘亲是儿孙一半福,古人诚不欺我。 另外,村里虽然并不是家家都与姜家亲近,却是没有一家与姜家交恶的,也足可见姜家夫妻两口子做人行事有一套。这次耿飞花执礼上门,被拜访的人家自然也以礼相待,说不得心里还更亲近几分,对姜家也高看几眼。 村里颇有些人挺想照虎画猫,也如此这般行事一番,但先不说自家是不是也正要送适龄的孩儿进学,单说这凡事头一份去做又做得好的能让人喝彩不假,可那第二个做的就未必了。即使做得比头一个更好,也难免被人说是拾人牙慧,要是做得不如,那可就成了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了。 尽管如此,虽没人马上就比照着行事,却有人已经打定主意将来瞅合适的时机,定然要学学人家这长处,做事上有点儿章法,多讲究几分了。更有那汉子指点婆娘的,婆婆指点儿媳的,爹娘指点女儿的,说让多跟耿飞花学学之类的。 凡事都有个此消彼长,人都不愿意被拿来评头论足跟别人比,更别说比的结果还是这不如人那不如人了。于是就有人心里暗酸:“净整些妖蛾子!生怕谁不知道她耿飞花似的!大家也都眼瞎还当个宝!”不过也只是暗酸,面上却是不显的,心里也知道自己只是气不顺而迁怒,酸几句发泄下罢了。 耿飞花却是不知道这些纷扰,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儿。她满腔心思放在自家汉子和儿子身上都还不够,哪来那么多闲心烦恼别个。 做这事儿她是计划者,又是执行者,顺利完成,效果之好还超过预期,再加上发现自家孩子非同一般地聪慧,正是满心欢喜,看什么都顺眼,看谁都愿意笑。 这事儿之所以没让姜大壮带着孩子去或是三口齐上阵,主要是姜大壮笨口拙舌心思不够细,弄砸了就不好了,另外不年不节的三口齐上阵又太过于隆重了不值当,还有姜大壮是家里的主劳力有活要干,这种轻省却费心思的琐碎事情她带着孩子去就行了。 如今事情圆满,既然已经了却了这一桩心事,也就置之脑后了。家长里短,有大把的日子还在前面等着,需要好好操持。 虽然家里远称不上富裕,但姜大壮和耿飞花都觉得,既然儿子这么聪明伶俐,就值得更好的,需要好好栽培,方不辜负孩子的天分。 姜大壮和耿飞花虽不是睁眼瞎,可识的字也有限,给儿子启蒙认认字还行,却不能替代夫子。村里没有学塾,从前姜大壮和耿飞花自个儿教姜九天认了些字,但既然儿子前尘俱忘,还得重新教一遍,将自家会的都教给儿子才好。不过以儿子现在的聪明劲儿,学起来应该很快。 说是要进学,可也不能马上进,第一孩子这么小舍不得,第二就是要重新教儿子识字。据说在镇上的学塾,蒙童里就没有在进学时真的大字不识一个的,自家儿子不说一定要表现得比别人好,可也不能叫人看低了。 另外还有一点必须得好好琢磨的,就是自家在镇上没有可以寄养孩子的亲朋故旧,寄养在陌生人家找不找得到不说也不放心。其实说起来,就是真有亲朋故旧,也还是不放心的,这唯一的儿子是两人的命根子,一天不见都是煎熬。 这么一来,还得在镇上支起个营生,才好方便照顾儿子。不然镇上那么远,一来一回要大半天,要是天天在村子和镇子间接送,就干不成什么事了,那样一来,一家人靠什么吃喝呢?这要找个营生可不是等闲事,恐怕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说不得姜大壮要勤着往镇上跑跑,才多些希望。而在找到稳当营生之前,却是不能将儿子往镇上送的。 世间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有了前因,就有后果,有了一念起,就有一念落。但走一步看一步,谁也没长前后眼。耿飞花初提进学,是两人确实早有儿子该当到了进学时候的念头,也是遇了事儿的因势利导,却并没仔细盘算。 若让村人知道姜大壮两口子为了儿子进学竟有了抛家舍业的念头,必会惊呼这才是真正的新鲜事。而至于大家伙还想不想学他俩口子行事,就是两说了。 第8章 有仙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因存着要让儿子去镇上进学,并且自己两口子也找个营生好在镇上照顾儿子的念头,姜大壮和耿飞花两口子除了每日里勤勉教导儿子识字,姜大壮更是往镇上跑得勤了起来,日子过得又喜又忧。 喜的是九儿学识字进度飞快,每每教一遍就记住了,都不用再过第二遍。儿子这么聪慧有加,让他们夫妻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和希望。忧的是过不多久夫妻二人就没什么可教九儿的了,可在镇上找营生的事情还完全没有着落。 倒是因为姜大壮近来往镇上跑得勤,渐渐有村民会让他帮带着卖一下自家的山货,当然也不让他白帮忙,会留点儿铜钱做酬谢。姜大壮前几次推辞不收,后来也就收了。毕竟谁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偶尔帮忙是情份,长时间白做事可就消耗不起了。而且他要是开了这种事的例,让别人家之间怎么处事呢,说不得吃力不讨好。另外,要是总帮忙,却偶尔哪一次没帮上的话,不定还要落埋怨,何苦来哉。 这样日子久了,大家伙儿也估摸着数儿,每次基本按所帮卖山货价值的固定比例来留铜钱酬谢他,倒成了某种惯例了。这样大家心里有个预期,盘算着省了去镇上跑腿儿的工夫,自己也能另外多干点活多上山采猎一些,两厢都方便适宜。 姜大壮有生出过念头要不要收山货做小生意当个营生的念头,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马上放弃了。且不说他出把子力气老实做事还行,要是得精明算计把握情势低买高卖,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儿,也不说这小村子才二十来户人根本撑不起一个生意还有可能伤情份,单说要是他当了行商难免东跑西跑,每日里不着家,这可就与他多陪着照顾儿子的初心背道而驰了。 这一日,姜大壮去镇上时,将耿飞花和姜九天娘儿俩也带上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两人在家里教孩子再多,有些东西也比不上带孩子亲眼看看更好。有言传,还得有身教。主要也是母子俩总被囿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儿,就是天再蓝,草再绿,花再美,水再清,总也有看得厌烦的时候,到镇上逛逛,一家子也能忙里偷闲松散松散心情。 在镇上,姜大壮要去相熟的铺子卖山货,留耿飞花和姜九天娘儿俩在铺子不远处等待。姜大壮刚往前走了几步,姜九天突然叫了声:“爹!” 姜大壮连忙扭身回来,问:“娃儿,咋啦?” “爹,你告诉我这些山货各是什么价钱,我随你去,帮你卖吧。“姜九天说。 让儿子跟着去也不妨事,主要是儿子有这份心让他妥帖,不忍拂了儿子的好意,再说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脸儿也是可乐。 儿子要去,耿飞花自然也要跟着,就牵着儿子跟在姜大壮身后也一起去了。 待到了那个铺子,姜大壮看见店里只一个伙计,现下那伙计坐在门边一个凳子上,满头大汗,呼呼直喘气儿,问那伙计道:“柱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呐?栓子哪去了?” 那名叫柱子的伙计没好气地哼哼:“别提栓子那死小子啦!我要是能逮着他我想杀了他!” 姜大壮忙问怎么回事,柱子正好想跟人说道说道抱怨一番,竹筒倒豆子般一边说一边发牢骚。却原来那栓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附近另一个镇上来了神仙,说是要收徒什么的,不拘男女老少,只要拥有叫“灵根”的东西,就可跟随修仙,修炼有成可以长生不老,就是再不济那长命百岁也不成问题。 其实之前栓子就向柱子露过口风,向往之情溢于言表,还想拉着柱子同去,多个人一起胆儿也更壮些。柱子却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就算真有馅饼,那不知来路的馅饼哪能是好吃的?可别把自个儿都赔进去喽。只是栓子说服不了他,他的劝说栓子却也听不进去。 后来栓子不怎么提了,柱子就以为他已经断了念头。谁曾想栓子不吭不哈,却是死心眼子,突然就招呼不打一声跑个无影无踪。柱子和栓子本是堂兄弟,栓子这一跑不要紧,他老子娘可傻了眼,见天里哭天抹泪儿的,整个一大家子都被这事儿带累得愁云惨雾的。而且要不是栓子曾在柱子面前露过口风,大家伙儿还完全被蒙在鼓里,压根儿想不到栓子可能的去向咧。 柱子托了人打听,得知栓子确实在附近另一个镇上,就告诉了家人。家里派了人去想把栓子带回来,栓子却是死活不从。俗话说,强按牛头不喝水,这栓子安全倒是无虞,据说都还没能进神仙的门儿咧,还整天屁颠儿屁颠儿地守着,想找机会奉承人家,人家都不理会。家里人想,许是到了哪天栓子撑不住了,就会自己回去了,也就不管他了。 在柱子看来,那所谓的神仙竟然还要吃五谷杂粮,可见也不是真神仙。不过据说还确实是有些神通,就算不是真神仙那也比自家这起子凡人强,所以家人说还是不要冲撞为好他是赞同的。 不过即使如此,这栓子一跑可苦了他了。原本两个人干都满当当的活,现在只剩下柱子一个人干,可要累死他了。栓子这样没成算,不吱一声就跑路,就是将来回来了掌柜的也不乐意再要他。掌柜的承诺了尽快找到新伙计给柱子分担,可找来找去还没找到合适的。 姜大壮听柱子说了这桩子事,跟着一番唏嘘。他暗想,栓子修仙能不能成他不知道,倒是九儿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能成,自家儿子可是有仙缘咧。 旁边的姜九天等柱子跟姜大壮唠过这一茬,插口问:“铺子里缺伙计,那我爹干行不?” 柱子一愣,看向姜九天:“你家这小子真俊!不仿你,仿嫂子哈哈!”回过头对姜大壮道:“怎么,你要在镇上找活干啦?” 姜大壮于是简单说了下想让自家小子在镇上进学,自己两口子也想跟着照顾的事。 第9章 得业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要想在山货铺子里做活,凭柱子一个伙计当然是做不了主的。不过虽然掌柜的不在,账房先生却是在的。这铺子的账房先生是掌柜的亲戚,平日事务也多是账房先生在管,只要账房先生能开口定下来,掌柜的回来后保准不会说什么。 柱子虽然不能做主,但若姜大壮能马上来做活,多少也算是救了他的急,他帮着说几句好话也不费什么事。再说讲的都是真话,姜大壮是常来常往的,知根知底,知道人品,本身是山里人,对山货再熟悉明白不过了,在有些物件上说不得比柱子更懂行。这么一个小铺子,除了伙计就是掌柜家和掌柜亲戚,也没甚么前程可言,俩伙计都是干活的,也用不着有啥子争竞。 柱子于是去里屋跟账房先生说了说,账房先生听了也觉得这人选比较合适,不过还是出来看了下。 这账房先生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蓄了须,穿着长袍,面相身形有几分斯文。姜大壮虽然也见过他,却是没怎么搭过话,因觉得自已是个粗人,面对这斯文人总有几分发怵,一时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账房先生上下打量了几眼姜大壮,又额外多瞅了几眼旁边立着的姜九天,颔首同意了姜大壮到铺子里做工的事,并且说正好后院的屋子还有空着的,也有单独的灶伙,要是姜大壮一家有意,可以便宜些赁给他家。 今天来镇上本来只是卖下山货顺便带婆娘儿子散散心,没曾想找工的事就这么有着落了,还能有便宜方便的落脚处那更是意外之喜。姜大壮喜出望外,跟着柱子也叫那账房先生作张先生,对他谢了又谢。账房张先生摆摆手说不用,叮嘱了几句最好明后两天安置,安置好了就上工,要好好干活之类的,就回里屋去了。 姜大壮又对柱子连连道谢,姜九天和耿飞花也在旁边帮了几句腔,让柱子很是妥帖,觉得这一家挺会来事儿。 柱子和姜大壮一起把姜大壮带来卖的山货都分别称量了,刚都称完,姜九天在旁边就报出了总共该得多少铜钱。柱子本来没当回事儿,结果拿了记数儿的草纸到里屋,账房张先生噼哩啪啦算盘珠子一拨,正该是姜九天报出的那个数儿。柱子哎哟一声,说:“大壮哥家这小小子儿可真了不得嗳!”说话的口气里已经把姜大壮当自己人了。 那账房张先生也颇感诧异,叫了姜九天进来问,姜大壮和耿飞花也跟着站在里屋门口看。姜九天将那些山货都有些什么,作价几何,分别多少斤两,该得多少铜钱,合计一共多少,说得清清楚楚,一个不差。这下子可把几个大人都惊着了,耿飞花喃喃道:“我这做亲娘的还不知道自家崽子竟有这本事吔!“ 耿飞花的话把大家伙儿都逗笑了,耿大壮道:“哪有谁家娘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柱子笑着开口:“有这么个好儿子,大壮哥你就偷着乐吧!“ 账房张先生揪了几下自己的胡子,站起来绕过桌案到姜九天跟前,笑眯眯摸摸他的头:“是个好孩子!不一般!不一般!“说着转向姜大壮和耿飞花:”这孩子,不好好培养可惜了。也难怪你们两口子宁可抛家舍业也要围着儿子转了,难得有这样的慈心,也有见识。“这话说得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很是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了。 好在账房张先生也没等他们接话的意思,接着说铺子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干脆他带着姜大壮一家去后院提前认认门儿好了,也把他们要住的屋子以及院子的钥匙给他们,方便进出。于是数出要结给姜大壮的铜钱,锁了里屋,就带他们出门。 柱子看账房张先生领着姜大壮一家出了铺子门拐弯儿往后院去了,不由咋舌不已。这有个好儿子就是不一样,还没怎么着呢父母都跟着沾光。不过这种事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只能祈祷祖坟上冒青烟儿了。 账房张先生领着姜大壮一家去后院,不但认了屋子给了钥匙,还说赁屋子的钱不用现给,记在账上等发工钱时从工钱里扣即可。又开了杂物房的门,让他们看看需用的家伙什儿,杂物房里有的尽管挑。姜大壮连连说这怎么好意思,一再推辞,不过账房张先生十分坚持,姜大壮一家也就感激地受了这份恩惠,挑了些日常要用的家伙什儿放进要住的那屋里,暗暗记挂着日后要回报一番才好。 等分别了账房张先生,姜大壮带着耿飞花和姜九天走在街上,一时唏嘘不已。看来儿子的运道确实是好,之前那么久都没着落,今天儿子跟着一起出来,结果,嗬,自然而然地嘛事儿都弄定了。不过运道再好也得省着点儿用,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还得为儿子惜福才是。 时间还比较早,既然已经在镇上有了落脚的地方,那就不着急回去了,正好在街上逛逛购置些要添的东西,也不用带回家,直接放山货铺子后院日后要住的那屋子里就成。 等姜大壮一家回到青云村的家,天已抹抹儿黑。他们离开青云镇的时候带着些买的饼子熟肉,路上吃过了,也不饿,便不另做晚饭。稍做收拾洗漱下,因不用再挂心找活儿找地方的事儿,很快睡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一家三口忙活起来,有嘴巴的出嘴巴,有力气的出力气。因姜九天记性好,他便在旁边记录各种物什并点数儿,偶尔对姜大壮和耿飞花进行调配指挥。姜大壮和耿飞花自然就成了被小小姜九天差遣的两个壮丁,不过两口子倒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各种东西该封箱的封箱,要带走的打包,不便带走又不经放的赠送四邻。毕竟只是到镇上做工,为了儿子在镇上赁屋子住而已,那儿终究不是真正的家,青云村才是自家根脚所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倒没必要弄得像是要背井离乡迁往别处似的。 第10章 进学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一家到镇上去住的事,颇有一阵子成了青云村的谈资。 有人羡慕姜大壮在镇上找到活儿,稳当轻省,不需再在山里跑断腿儿被风吹雨打冒受伤的风险;有人觉得姜大壮两口子太过宠溺孩子,投胎投到哪儿都是命,啥命就干啥营生,爹娘有啥崽子受着啥就是了,没得还要爹娘把孩崽子供头顶上侍候的;还有人认为镇上开销大,凭姜大壮一个人干活,养活三口子人,尤其小子还要入学塾备束脩,再有书本纸笔耗费,估摸着存的银钱全填进去也撑不住,许是过不了多久就灰溜溜回来喽…… 不管青云村的人们怎么说道,姜大壮一家在青云镇安置了下来,姜大壮顺顺利利地在山货铺子上了工,也将姜九天送进了镇上的学塾。 姜九天进入学塾这件事,说起来还得再感谢下账房张先生。姜大壮不认识那开学塾的夫子,本来是想直接带上束脩领着姜九天上门的,虽然有点莽撞,一时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账房张先生说现在不是招蒙童进学的时候,不过学塾的王夫子跟他也算是朋友,他见着王夫子时提及了姜九天敏慧非常,王夫子很是乐意收这样的学童的,给写了一张笺子,说要进学塾时拿了只管去,只需自备好书本纸笔,束脩表个意思即可不用破费。 姜九天进了学塾后倒确实没辜负张先生的美言,学什么一遍就会,听到讲解后能清楚复述,让王夫子十分喜爱。王夫子知道姜九天家境不宽裕,干脆让姜九天也不必再自备书本了,说买了书只看一遍也有些浪费,拿了他自己的书给姜九天看,让看完一本再换另一本,有不认识的字不明白的地方问他就是。 若只是把书看了记住,尤其是刚开始时那些开蒙识字的简单书籍,姜九天一本书下来也用不了多久。不过他还要把看了的书工工整整地抄写在纸上,抄完一本将所抄纸张按顺序合在一起。这倒不是王夫子给他的任务,而是他想将自己亲手抄的书拿回家给爹娘看。他毕竟年小力弱,又初开始习字,且为了节省笔墨纸张,每要写一个新的字都要先蘸清水在石板上练会了才写在纸上,如此就算只求抄写工整清楚不求其他,那速度也快不了。 当姜九天把自己抄好的第一本书拿家去献给爹娘时,虽然只是简单的三字经,也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感动不已,只觉得即使再有百倍的辛苦,为了儿子也都值得了。尤其是耿飞花,高兴得真抹眼泪儿。看见娘流眼泪倒让姜九天不知所措,好在耿飞花很快止住泪,拉着他的手说自己只是高兴,高兴儿子有孝心有出息,姜大壮也在旁边帮腔将自家小子夸了又夸,夸得姜九天有些脸红。 既然是儿子的孝心,是儿子亲手抄写的书本,自然要多多拿出来翻看翻看,有时姜大壮和耿飞花正好同时想瞅瞅的时候,两人免不了还要你争我抢一番。不过争抢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手下没分寸不当心给弄脏弄破了。不过等姜九天又新抄好一本拿回来时,这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无非是你瞧这本我瞧那本轮换着来罢了。 当姜九天抄的书越来越多时,姜大壮和耿飞花干脆也正儿八经地跟着儿子的进度学起这些书来。有不会的,当然就是向儿子这位小夫子求教了。开始时当然不是真的不会,只是想跟儿子多说说话,多瞅瞅儿子那一本正经让人可乐的小表情。到后来,很多就确实是不会了。当爹娘的总不能跟儿子差太远,免得找不到个共同话题,再说人多长点儿本事总不是坏事,而在自家儿子面前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看到姜大壮在山货铺子没客人时的间歇从怀里掏出儿子亲手抄的书来看,柱子初时还啧啧称奇颇感新鲜,在旁边跟着瞅了瞅。不过当姜大壮问他要不要也学学,说儿子抄的书可以借他一本时,柱子就连连摇头,敬谢不敏了。读书学习这事儿虽然好似不太耗费体力,却着实是个非人的折磨,看多了他眼睛要花脑袋要炸的,还是不给自己找罪受了。姜大壮自不会去勉强柱子,说实在的,要是真把儿子亲手抄的书借出去,他还舍不得咧。 学塾里的王夫子对姜九天抄书的事赞许有加,说这样子巩固所学是再好不过了。还鼓励学塾里其他学童也学学姜九天,愿意抄书的话也可以找他借,只要爱惜书本不要损伤,他一视同仁。可惜其他学童却没一个愿意这样做,来学塾读书习字是被强加的艰苦任务,有时恨不得手中那家里置备的书本都撕了烧了毁尸灭迹才好,怎么还会另给自己找不自在多弄书来抄抄写写呐。这让王夫子很是遗憾,更觉姜九天的可贵。 而得知姜九天拿回家去的抄本令其父母也跟着儿子一起学习起诗书来,更让王夫子感叹有什么样的爹娘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有什么样的孩子就有相配的爹娘,见贤思齐,近朱者赤,不过如是了。总之,在王夫子眼里,姜九天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王夫子看姜九天顺眼,其他学童可就未必了。在他们看来,这个新来的姜九天简直和他们格格不入。课下基本不和他们一起玩,只自个儿继续在那里习字或抄书。跟他说话虽然没有爱搭不理,可也只是问一句答一问,脸上表情也基本淡淡的,有时还有点儿夫子似的严肃,没意思透了,有时还有点儿让人生畏。 最最可恨的是,王夫子对姜九天格外偏爱,姜九天虽跟他们一起坐在堂上,却不用跟他们一起读啊背啊的,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虽然吧,姜九天做的也是些让他们视为畏途的苦事,可还是怎么想怎么不爽快。 不过,姜九天能为他们所不能,还是有点儿让人佩服的。加上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惹,又有夫子护着,倒也没谁吃饱撑得去招惹他。 第11章 仙来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流光飞逝,闭上眼似乎山村里的日子还依然历历在目,琐琐碎碎中在青云镇上两年就已经过去了。 随着姜九天越来越熟练,习字已颇有几分模样,抄书的速度也不断加快,两年下来,王夫子的书已经被他抄了个七七八八了。不过王夫子拥有的书本来也不算多就是了。 近半年来姜九天已经在刻意放慢速度,精益求精,并且更多花时间在与王夫子闲谈上。不然的话,书很快看完抄完,到时无新书可看也是愁人,何况还要照顾家中爹娘的进度。 他与王夫子闲谈自然不能在学堂上,免得影响其他学童。王夫子给堂上童子们布置了课业让他们诵读,就出来到院子里一棵老树下,与姜九天对坐石台两侧,一边慢悠悠地下棋一边随口天南海北地聊起些他曾经的见闻。 姜九天已经将近九岁了,因向来比同龄人高挑些,又跟随王夫子习练了一点儿禽戏之术,也就是一种模仿飞禽动作以用来强身健体的养生功夫,身子骨结实不少,看上去倒像是十一二岁。他一幅翩翩小少年的样子,与王夫子对坐下棋并不显违和,至少谁看了都知道他们确实在下棋,而不是那老者在陪小儿玩耍了。 对于王夫子闲聊中提及的他乡风土,人情世故,异事传说,姜九天很是心向往之。王夫子毕竟是曾去过县府的人,活过的年头儿也在那儿,其见识是姜九天认识的人中最为广博的。王夫子的书,无外乎开蒙认字,词句格律,道德论评,伦理书经,而在现在的姜九天看来,王夫子这个人本身也算一本书,且更鲜活,更值得当下的他去读,这也是他常与王夫子一起谈天说地的重要理由。 不过虽然向往远方,他肯定是不能就付诸行动的。父母在,不远游,若真有一天出去游历,也得是他有足够能力奉养爹娘,带着爹娘,让爹娘在游历途中也不受委屈才行。是的,在他想象的游历中,必然是得与爹娘一起的,不然再美的风景,再奇特的风俗,也索然无味。不仅是爹娘离不得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命根子,他更是离不得爹娘。他总是觉得自己未能记起的过去有巨大的空洞,有爹娘在周围他才能对自己的存在感觉笃定。 姜九天正侧着头思考下一步的落子,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呔!你就是大壮哥家的小子呐?” 姜九天与王夫子一起抬头望去,却见学塾院墙上冒出一个头来,是个青年人模样,约摸是脚下垫了什么东西,却垫得不稳,一边有些晃荡一边扳着墙头往院子里看。 王夫子没好气道:“栓子,你这老大不小了怎么还猴儿似的上窜下跳?且你不是做神仙去了么,怎么又回凡间啦?” 原来这就是柱子叔的堂兄弟栓子,却是跟柱子叔长得不像。姜九天暗想着。而且柱子叔老成多了,可不像这青年一样不着调。 那栓子腾出一只手摆了摆,嘻嘻笑道:“可不敢说俺自己是神仙!俺家神仙来咱镇上住啦,俺可不就跟着回来了。喏,就这边儿,隔壁呐,以后是邻居咧。” 什么叫他家神仙,说得神仙好像是他家自养的似的,这么不伦不类的,却不知他口中的神仙听了是什么感受,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却听另一个声音在隔壁响起,声音似乎不大,却很是清晰,道:“莫要胡说。” 那栓子嘿嘿傻笑几声,笑声似乎还梗了一下,嗞溜从墙头下去了。 不一会儿院子门被叩响,姜九天站起身去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男子,一身白衫,头发用同色布巾束着,脸上略有些病容。不远处,栓子缩手缩脚地跟在后面。 这位男子进得门来,介绍了自己姓李名逢,将在隔壁住,特来拜访一番,日后或有叨扰,还请多多见谅则个,如此等等。 姜九天对于传说中的神仙竟是这般病书生模样颇感诧异。在他想象里,怎么也该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之类的才对。王夫子也是惊讶的,不过掩住不显,与这李逢寒暄起来。 不过大家你来我往谈得挺对脾性,不一会儿围坐树下石台,对弈的人变成了王夫子和那李逢,一样是边下棋边闲聊。 原来这李逢看起来像个书生也确实是个书生,不过无意入仕没有专门考学,且他对那些经伦学说兴趣不大,反而爱看些关于天演术数以及奇门诡道的杂书。虽然史上关于这方面很是有些附会的猎奇传说,李逢却也没发现它们有那么神妙,只是觉得各种推演很有意思罢了。不过在其中某一本旧书边缝上不知谁人何时做的标注里,李逢另有收获。那跟书本身内容毫无关系的标注,讲了些关于修道成仙的传说,还提到了些些入门之法,初读荒诞不经,再读有些道理。 李逢自小虚弱,为病痛所苦,本着不求成仙久寿,但凡能减缓一丝病痛也值得一试的想法,便按那入门之法试了试。大约他正好是那传说里所提的有灵根的人,这试下来确实得了些本领,神仙什么却是谈不上。之所以有这说法,大概是他赶路时求快,脚稍离了地面脚下生风,被人瞧见,以讹传讹罢了。 他自己还糊里糊涂,并没真正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不会宣称要收徒什么的。只是这种事体难免让听说的人心热,涌上门来求教。既然已经传出去了,他也让那些人自行抄录,只提醒这法门是否有甚后患他也不知,还需各自斟酌。其后也还没听说有谁练出成果。 他出来游历,走走停停,不知怎的这事儿也传到这边来了,别人也罢了,没结果也就放弃了,总不能一直发梦。只这个栓子牛皮糖似的赖上他了,闭门羹挡不住,赶也赶不走,不过也只是烦人了些,还不至于让人想下手揍,也就由他去了。 第12章 术数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那天下学回到家,姜九天随口向爹娘谈起今天在学堂的所学所得,当然免不了提到那传说中的神仙实际一个叫李逢的书生,来到镇上,就在学塾隔壁住,柱子叔的堂兄弟栓子也跟着回来了等等。 姜大壮今天见到过栓子,看他来山货铺子找柱子说话,一通胡吹乱侃,听下来也没听出他到底有学到什么真本事。姜大壮猜那位传说中的神仙大概不爱搭理栓子,这栓子憋得紧了,一回到镇上第一件事就是找柱子倾倒他自己满腹的话唠。大概也有怕回了家被关住出不来,要转个弯通过柱子给家里传话的意思。还玩儿起过家门不入的一套来,这不着调的程度也是没谁了。倒没想到那栓子硬跟着奉承的神仙会是个书生,还住到儿子所上学塾的隔壁。 姜大壮向来记挂着自己儿子是有仙缘的,知道了这茬儿,不免心思活泛起来,想着即便那书生不是真神仙,只偶然得了些皮毛,可毕竟有了点神通,儿子接近些也没坏处,最不济也长长见识学问呗。说来这也是儿子的机缘,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今天一点明天一点处处留心,也指不定啥时候就碰到真神仙入得仙门咧。 姜大壮和耿飞花虽送了姜九天进学塾,并为此不惜抛家舍业的,却并没指望一定让儿子通过读书改换门庭。若是改换门庭那么容易,村上镇上一众人等也不会一代接着一代守着脚下那一小片儿过活了,甚或有许多人家还过得一代不如一代的。 姜大壮和耿飞花眼光并不高远,也没有能力高远,他们只是执拗地在自己够的着的高处,在自己想得到的途径,将儿子稍稍托举一下,忍受些当下的辛苦,换来点未来的期冀罢了。因此,读书也好,别的也好,但凡能让他们有点想望幻梦的缝隙,看着又没啥子不可承受的风险,那就试一下探一探。 姜九天对神仙神通什么的并不热衷,觉得太过渺远空茫,对姜大壮提的长长见识学问倒的确比较心动。他本来就正在愁王夫子的书已快被他抄尽了,跟王夫子漫无目的地闲聊总也有谈无可谈的一天,他又一时也没能力带父母出游,恰这时来了个李逢,大概一段时间内能满足他如饥似渴的胃口了。 要接近李逢倒也不必刻意上门,因为自那日后他就时常到学塾找王夫子下棋喝茶。对于姜九天这个常常不呆在学堂上的学童,他自然问起缘故。关于姜九天,王夫子自是有说不完的好话,让李逢也生起好奇考校一番,考校结果颇出乎他之意料。于是见猎心喜,拿些自己所学相授,还问他要不要也试试那修行入门之法,万一他正好就有灵根呢。 试不试那修行法姜九天本是无所谓的,不过想起姜大壮的嘱咐,还是抄录一份,以备偶尔翻看。而在李逢所知晓的各种杂学里,姜九天对术数一道最感兴趣。当然那些星轨演化、奇门八卦什么的也挺有趣,不过姜九天觉得那些跟术数其实也都隐有关联,脱离不开。 术数至实而又至虚,似乎万物之理都蕴含其中,又似乎一尘不染。譬如数一,一是什么,好像什么都是,一根指,一只手,一个人,一棵草,一轮月。又好像什么都不是,那指、那手、那人、那草,那月,难道因为有个一就可混为一谈了么?又好像互有关联,一根指属于一只手,一只手属于一个人,一个人与一棵草同立地上,一个人、一棵草与一轮月隔空对望。数与数不同,譬如一个不同于两个;数与数又似乎相同,譬如一尺等于十寸。 人们似乎天生便能感受到这些,却又常常说不清道不明其中的道理。人们也许并不认真去想,只依着本能、依着观察、依着习练,试出可行的事,成为惯例,视为理所当然,因循践行罢了。 若这“所当然”之理,被人深深究之,便会另有洞天之门,轰然而开了。 姜九天算力出众,第一次来镇上那日就是因为这点而被山货铺子账房张先生另眼相看。但对姜九天而言,自己似乎不过一闪念,答案就自然浮现了。他就是记得,他就是知道,但他究竟是怎么记得,怎么知道,自己的一闪念间发生了什么,如何发生,他其实是并不明白的。 而这术数之学,虽然姜九天涉入还不深,他却觉得大抵是可以从中借鉴前人智慧、方法、思路,从而一方面略明万象变幻之理,另一方面稍解自己心力运行之则的。所以,自然而然,他便在其上很下工夫,大把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其中。 开始时,他与王夫子、李逢一起围坐石台,他大多倾听那两人的谈话,偶尔就自己的疑问请教一二。渐渐地,他越来越多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王夫子和李逢的高谈阔论他也充耳不闻,常常会自顾自地在一旁,或用手指在台上,或用小树枝在地面,不断地勾勾画画,涂涂抹抹了。 李逢对此颇为称奇。在他看来,术数之道就算不是天下最枯燥乏味的学问,至少也是最枯燥乏味的学问之一了。虽然他自己对其也有些兴趣,有时也会写划推演一番,但并不求甚解,但凡进行到心力难以为继之处,也就施施然放弃了,更多只当作一种需耗费些心神却可增智的游戏。他见过的人,一般这方面还不及他,更没谁偏好此道了。 看姜九天严肃着小脸,眉头偶尔还会紧锁,也不像从中获得了欢乐的模样,怎的就似乎越来越沉迷其中了。他问姜九天缘由,谁知姜九天答曰还没想过,只是愿做罢了。 人各有所好,也难说清都是为了什么。譬如他自己,谁知道为什么就不热衷经伦诗书而偏偏跑出来各处游荡呢。 李逢便也不再追问,只提醒姜九天,一味地自己思考推演有时难免会步入迷局而不自知,想不明白的时候,不若也多看看别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触类旁通也未可知。 第13章 气机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李逢的好言提醒,姜九天是听进去了的。他有时确实想来想去却似乎想太多,以致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他的见识,毕竟只有在青云村和青云镇的这一点点。他从别人处听来的那些东西,毕竟没有切身感受,其实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消化。他读的那些书,虽然都记住了,却像来自空中楼阁。他所拥有的记忆,总共也才不过几年。 再说,记忆这种东西,新的不断覆盖旧的,新的不断扭曲旧的,新的不断淹没旧的,新的不断强化旧的,新的不断削弱旧的,无声无息地翻腾不休,本来就是常新常变的。你前一刻也许对它无比笃定,下一刻不定就对它充满犹疑了。 姜九天发现,再微小明显的事,也是禁不住想的,人一旦时时细想,恐怕就连手足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于是依李逢所言,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放开手不去想了,改看看别的。那些星象运转,那些风水布局,即使不问前因,不问后果,但看前人总结的种种观察运用之法,也是很有趣味的。 另外,那个本来不怎么在意的修行入门之法,也拿出来翻翻,想试行一二。 那法门里说,天地之间,有气自生,充斥其间。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物不容。但凡修行,无不从引气开始。每个人天生都会引气,都时时刻刻在引气。不只是口鼻呼吸间有气进出,人每个毛孔乃至肌理脏腑骨骼,其实也无不是气的通行之所。 然而人这种天生所能的引气,是无意识的,全靠本能的,是对气无所辨别的。人引入的气固然维持了人身体机能的如常运转,却也不断在消耗人的精力寿命,如燃烛之火,将寿命燃尽之时,就是人死亡之日。当然,也有很多人根本等不到火将烛燃尽,火直接就被外物扑灭了,缺了这火,精力寿命无所周转凭依,人一堆骨肉就不过死物而已,人同样活不成了。所以俗语有言,人活一口气,虽气不只一口,道理却是这个道理。 人进行修行,就要首先有意识地感知外界之气,感知周身之气,对气进行辨别,并尽可能引导更多有益之气进入已身,减少有害之气的摄入,并尽可能排出更多有害之气。有益之气中,最可贵的莫过于人尚在母腹中时的先天之气了。那时在胎水之中,气微而精,些微先天之气就维持了人的莫大生机。人出生之后,先天之气不存,但修行的人要尽已所能,分辨出相似之气,愈相似愈佳。 普罗大众往往并没有这种分辨的能力,也就入不得修行之门。而拥有灵根者,对天地间的气机感知较为敏锐,一般集中神思反复习练后能做到辨气并有选择地引气,从而修行已身,感悟妙用了。 引入身体的有益之气按固定脉路周行全身,不断凝练,可在体内形成先天之气,存储于经络之内。若能在全身经络里存满先天之气,那就是练气有成,到时力可举象,可享一百五十寿。 也许比起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这一百五十寿算不得什么。可想想那众多年纪不过四十许便病痛缠身一命归西的人们,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实在是天大的造化,闻所未闻的福寿。 爹娘有自己有得晚,虽自己多少还算是个孩童,爹娘现下却眼看着没几年就要到不惑之年去了。虽然相比周围人,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可普遍的寿数在那里,不想此事还罢,想起来怎不让人焦心。 想到这个,姜九天修行那个法门的心前所未有地热切起来。想来他与爹娘血脉相承,他要是有灵根,爹娘很大可能也该是有的。若他试了后,能窥得门径,那他可以把这个修行之法教给爹娘,并从旁协助。爹爹老说他有仙缘,有运道,但愿在这事上确实应验。若能通过修炼这个延长爹娘的寿数,他们一家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世间事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在修行的事上李逢算是先行者,姜九天向他请教,得知若想感知气机,在日出和日落时最佳。这两个时间段气机变化明显,有助于分辨气之有别,引入也会更为顺畅。李逢还邀姜九天于他修炼时在一旁尝试,他修炼时周围诸气会聚,也许能对姜九天有所帮助。 之前李逢已邀王夫子试过,可惜王夫子虽然沉心凝神不成问题,却怎么也感知不出李逢所说不同的气,更别提引气入体沿周身脉路运行什么的了,也只能解释为先天资质不适合了。 在李逢旁边试过的其实还有栓子。那家伙毕竟怎么说也磨李逢磨了几年,都让李逢没脾气,被他凑到跟前了。可惜栓子连沉心凝神都做不到,更别提其它了。也不知栓子还掺合个啥,都回青云镇了还不肯回家。李逢腹诽也许栓子是心里还没长大,找个借口在外面野罢了。不过撒野总有个尽头,许是哪天他家人受不了了就死揪他回去了。 至于那些抄录过修行法门回去自己练的,详情如何李逢就不晓得了。 李逢这么久只见自己一个修出些微结果的,也是有点儿寂寞。他自己首次成功引气入体时稀里糊涂的,怎么回事儿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若是能旁观另一个人的入门,会有特别体悟从而理清自己一些疑惑也说不定。李逢第一次问姜九天要不要试试这修行入门之法时,其实就想邀他了,不过看姜九天只是抄录一份,并不热切,也就没提了。 现在姜九天又忽然对修行之事关心起来,李逢也就邀他一邀了。若真能行,也是两厢得益的事。 对于李逢的邀请,姜九天自然是求之不得。李逢对他平等相待,并不把他当孩童哄弄或轻慢,而又对他多有提点,亦友亦师,与王夫子一样,都是他感激在心铭而记之的人。 王夫子虽然自己试过了没能成,得知姜九天要试,提出到时要参与围观,看有没特别感受。栓子也不甘示弱,也要凑热闹。姜九天本来有点紧张,现在想想那被围观的无奈场景,紧张都被无奈挤散了。 第14章 引气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天光已透白,日轮尚未升起,天地间一片寂静安宁。 这是李逢与姜九天约好了尝试一起引气的早晨。院子里草席上,李逢盘腿朝东端坐,双眼闭着,脸上无悲无喜,身体一动不动,身上的衣衫却似乎无风之下微微波动。草席很大,姜九天却没有像李逢一样坐在席上,而是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站在一旁,也面朝东方,双眼微合。不远处还另有一张草席,上面坐着王夫子和栓子,却是双双睁着眼睛,安静地盯着李逢和姜九天在看。 按李逢的说法,要感受气机,似乎并不需要一定采用什么固定姿势,只需让自己最舒适,最轻松,最能定气凝神,最能感受外物而不为外物所扰,就可以了。对于姜九天来说,他常习禽戏之术,类似飞禽敛翅静立的这种姿势,最让他放松全身筋肉,一丝不绷,一毫不紧,沉心静气。 天地间光亮不断增强,姜九天虽然合上了眼不能真切地视物,却越来越能明显感觉到光亮的增强。人在合上眼时虽然觉得眼界里似乎空无一物,连光都没有,形容的话似乎应该说眼前黑了,可如果再拿手一捂,似乎又比刚才黑得多得多。这多得多到底是多几分,人不能准确说明,可那明显的差异是确实存在,并确实地被人意识到了的。如果不是像拿手捂和不拿手捂那样的大差异,而是比较微小的差异,虽然也确实存在,却不能被人明确地意识到了。 对于姜九天而言,开始时意识似乎是游离不定不能自控的,虽努力集中精神,却似乎总在意识到光更亮了时,才发现,刚才好像在不觉中,已过去了不知多少个瞬间。可渐渐地,随着他的心神越来越安静,杂念沉淀,周围的一切似乎慢慢在放缓,那晨光的变化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细致,微小的变化在一瞬间就被他感知到了。 光似乎不是东西的一种质性,而本身就是一种东西,就像石块是一种东西,木头是一种东西,一样。只不过光这种东西相比石块和木头,似乎拥有更为特别的质性——它能穿透一切缝隙。 缝隙似乎也不是东西的一种质性,而本身就是一种东西,也像石块和木头都是一种东西一样。缝隙相比石块、木头之类,似乎也拥有特别的质性——它包容一切又显现一切。 在人世间,但凡看起来似乎空无一物的地方,其实都被缝隙所充满着。 缝隙,似乎,就是气。 人的一双眼睛,能给光染色,让人更容易分辨各式各样不同的光。除眼睛之外的其他部位,虽不能通过给光染色来强化光之间的差异以便分辨,却更能贴近光的本真之处。不同的气对不同的光有不同的包容性,通过光对气的贯通,细心体味,人便有可能对气进行区分。 姜九天细细体味着那晨光丝丝毫毫的变化,慢慢地似乎能从中感受到气的涌动。那涌动似乎杂乱无章,然而等到再进一步细细感受时,却又似乎存在某种难言的规律。 第15章 入体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由外而内,渐渐将注意力集中在鼻息进入胸腹后,胸腹的起伏收放上。那一起一伏,一收一放中,似乎存有亘古的韵律。而再进一步感知,不只是胸腹,全身各个细节部位,似乎都以一种精微的韵律在波动。 姜九天尝试主动迎合这种波动,这努力在初开始时有些徒劳。不刻意迎合,那些波动韵律似乎自然而然地就在发生,有意迎合了,一部分波动韵律就开始紊乱。然而不同的尝试有不同的紊乱,姜九天在这些不同中,不断调整,不断努力接近照仿。 渐渐地,姜九天调整照仿出来的波动韵律得到了应和,那种波动韵律增强凸显起来。但这种被应和凸显的波动韵律让他感觉不适,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再调整再尝试,慢慢找出一种让自己感觉舒适的波动韵律出来。 但所找出的波动韵律总是几瞬即逝,维持不住。姜九天又试着改变自己照仿出来的韵律波动的强度,一时强一些,一时弱一些,或试着改变自己照仿出来的韵律波动的剧烈程度,一时急一些,一时缓一些。 在这不断细微改变反复尝试中,他渐渐发现以一种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固定的增强;以另一种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固定的减弱;又有一种以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稳定上升的增强;还有一种以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稳定上升的减弱;更有一种以特定方式进行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似乎无甚一定之规地增强或减弱,但这似乎无常的增强或减弱实际上会在一定时段后一模一样地进行重复…… 如此种种,变化万千,难以各自穷尽。姜九天似乎又回到了沉迷于术数推演的那段时候,竭力演化,穷尽可能,在思维中撰生一切,又让撰生的一切继续生发,交融演替。但不同于术数推演有时因虚妄不定而走入迷局,此时的反复尝试中,他的每一动念都有实实在在的韵律变化予以呼应,是即是,非即非,他本不知道有何物,也不知道该有何物,只看出现何物即何物。 这种实时呼应,有物随念头而动的感觉,比那时的术数推演,更加地让姜九天沉迷不已。 日轮已现,光芒大盛。天际染红,红光乍开,润在万物之上,使万物都显现出一种红晕。 姜九天脸上也是如此,微微晕红,宁静冲和,又隐隐含着一种愉悦。那愉悦不是浮在面上的,面上眼梢嘴角都无扯动,而是发乎于心的,全身上下都有萦绕。 坐在另一处草席上的王夫子和栓子,虽什么也没看出来,也似乎并未感觉到什么,却是在不知不觉,渐渐屏住了呼吸,将更多注意力灌注在姜九天身上。 在千变万化的波动韵律里,姜九天找到最让自己舒适的一种;在变化万千的韵律应和中,姜九天找到隐隐感觉可能会大有用处的若干种。然后,以最让自己舒适的那种波动韵律,以让韵律不断增强的此呼彼应,姜九天开始尝试引动气机向内流动。 初时有些迟滞,渐渐如丝缕,然后如细流,再然后细流增大,流速加快。姜九天慢慢地感觉到,身体从外到内,似乎越来越轻盈起来。那气进入体内,似有若无,似虚又实,似乎充满了他的五脏六腑,血脉间隙,给他一种似乎身体可以上浮的错觉。 这感觉让他有些沉醉。外界的一切在这一刻对他不再有意义,曾经历过的事,曾见过的人,曾有过的感受,都在后退远离,只有当下的气的充盈,让他全心投入。 然而进入体内的气渐渐开始鼓胀,左冲右突,全身内外无一处不开始疼痛,让他无法继续沉醉。他努力调整气机波动韵律,让其在体内按固定的脉路进行流动,然而行进中处处都是滞碍,有些滞碍比较轻微,气机轻轻一冲也就通了,有些却力不能及,不过缩紧细细气机如线穿行,好歹也就通过了,且穿行时让气再稍稍鼓胀一些,往往能将那处微微拓宽一些。 如此这般一点一点地努力,那气机前行逐渐加快,不再左冲右突,而是沿着脉路周行全身,最后逸散体外。伴随着气的逸散,又有新的气被引入体内,彼此循环,周而复始。这种循环周始的过程,随着姜九天越来越熟练,在不断加快稳定。 王夫子和栓子看到姜九天脸上微有痛苦之色时,难免有些担心,不过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很快就消退了,也就放下心来。放下心来的同时,都不由在想,这是要成了吧?心里都有些羡慕升起,各自思及自己,又都有几分黯然。毕竟,亲眼看着有人修炼了那法门似乎有莫名变化,估计就要和竟被传说成神仙的李逢一样拥有神通了,看来那法门是再真切没有了,而自己也不是没有机缘见识这神仙法门,却偏偏不得其门而入,这实在是再让人扼腕不过了。 旁边修行中的李逢感受到周边气机的变化,心中惊讶。当初他可没像这样第一次尝试就有结果的,虽记不清具体间时几何,可当时他应该是试了几天才能感受到外部气机的不同之处,又过了几天才能稍稍引动气机,这样让气内外周转已是许久之后的事了。那时每一点变化都让他心里欢喜雀跃,每往前进一点都暗自得意。如今看来,与姜九天相比,那些子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虽然,姜九天有他在前面,听他细细讲过他能想得到的经验与感受,不同于他完全无人指导。可这样一样完全陌生,非凡人所能想象的法门,他所能讲的那些经验与感受,相比这法门本身的复杂与玄奇,着实可称得上是简单粗陋模糊不清不知所云了,不让人误入歧途那是老天护佑——他自己能练出结果来,他就一直觉得很大程度是得天之幸,运气罢了。 第16章 有得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在李逢看来,姜九天在他那样的简单的指导下,竟然第一次尝试就能功成,应是资质、颖悟、运气,无一不出众非常,也实在是让人欣羡。 是的,王夫子和栓子还只是猜测姜九天估计是要成了,李逢却能判断出姜九天是已然成了。不过这是初初入门,还需巩固,而他自己也要趁这难得的机会,细细体会姜九天所引动的气机,与他引动的有甚不同。不只是气机本身的不同,还有气机波动的强弱急缓,气机周转方式的异同等,他也都要好好感受对比,以求增益所知所能。 那边姜九天随着全身气机的循环周始的稳定进行,渐渐不再需要他刻意地引导维持了。而随着刻加之意的渐渐抽离,气机的运行也愈加地圆润自然。姜九天沉心内察,发现渐渐有一丝更为纯粹的气机被凝练出来,那一丝更纯粹的气机没有随着循环逸散,而是慢慢在向下沉淀。 这个发现让姜九天大喜,他忙小心翼翼地引导那一丝精粹气机,往就近的一处经络穴窍引去。初时那丝精粹气机只是一味地无比缓慢地径自往下沉去,不为所动,不过随着姜九天的努力,那丝精粹气机终于开始横向移动,而直到姜九天费尽力气才终于移到那处经络穴窍的位置,然后在那位置无比缓慢地往下沉淀,最终隐入经络穴窍内。当那丝精粹气机最终落定,姜九天明显感受到那处经络穴窍更强韧了些。 姜九天热切盼望着凝练出新的精粹气机来,然而似乎过了地老天荒,却还不见迹象。他热切的心渐渐静下来,不再四处逡巡,只专注于更为自然顺畅地运转气机,尽可能多地冲破滞碍,尽可能多地拓宽脉路。渐渐地,自然而然地,又有一丝新的精粹气机被凝练出来,他便比葫芦画瓢,依照前一次的经验,把那新生的精粹气机就近融入经络穴窍中去。 如此循环往复,在姜九天凝练出五丝精粹气机,并融入经络穴窍中去以后,就怎么也凝练不出新的了,约摸着是已经到了他当前的极限。姜九天便也不再勉强,沉心静气,只又将全身气机沿着脉路运转若干回,这才慢慢停下来,睁开了眼睛。 日轮已经升起得较高,洒下的光由红转白,落在人脸上微微发热。 姜九天向李逢看去,李逢也睁开眼,看向他笑着问:“成了?” 姜九天答:“嗯,成了。” 旁边栓子从席子上跳起,道:“唉,还真就成了!” 王夫子站起来,拍了栓子一巴掌:“唉什么唉,难不成九儿练得成你还不满意怎的?” 栓子嘿嘿傻笑:“哪有,哪有!俺哪会不满意!这不是看九儿练成了,想起俺自己死活练不成,伤心来着嘛。” 王夫子道:“你这没心没肺的皮猴,哪里有心可伤。” 栓子被扎心一击,气愤地耍宝:“唉哟喂,我的王老夫子王老先生吔,您老就行行好,别打击俺了好不!” 说笑归说笑,他们还是很迫切地想听一听姜九天的感想心得的。 从感知气机到最终引气入体,并周转凝练,这中间的过程,在姜九天的感觉里,本来像是经过了一次长途跋涉,其中各种曲折,万千尝试,种种艰难,漫长而几乎没有尽头。可当他睁开眼,从沉迷中醒来,那一切却似乎在飞速淡去,再想想,其间的过程,似乎也就像抄在纸上的法门描述所写的,用不过数十言而已,应该就可以道尽了。 不过短话长说,姜九天还是绞尽脑汁,费尽脑筋,竭尽自己所能,去详尽地描述自己引气入体的种种过程,甚至自己的各式挫败后的思虑。说着说着偶有卡壳儿的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李逢便适时补充设问,譬如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程度如何。姜九天便顺着李逢的问题引申,整理组织思路,继续说下去。 不多时,就变成姜九天和李逢你一言我一语热切地探讨起来,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噫这一点上我是这样你是那样两厢极不相同,啊这个的感受倒是一模一样。有好多之前还没想到的问题,在这探讨中被勾着引了出来。虽然,即使引出问题,两人也往往彼此都不能够解答,可似乎只是问出这问题想一想,有另一个人听一听,哪怕想不出答案,感受与之前也有所不同,所知也好像就有了增益。 两人的探讨王夫子和栓子是完全插不进去话的,越到后来,听着越像是在听天书。不过越是听不懂,两人越是心热,越是聚精会神,越是听得全神贯注。这可是在说神仙的学问,听不懂也是寻常,可难得有这机缘,仔细听好了,说不得就能窥得一丝天机,日后受用无穷呢。就算老天不佑,彻底入门无望,可只要沾惹点儿皮毛,总该能用来修身养性,稍增点儿寿数吧。再不济,好歹还能在儿孙面前显学问,在他人面前吹大牛呢。 等到姜九天和李逢的探讨告一段落,王夫子和栓子也各自按自己所思所想,提出些问题出来。这些个问题在姜九天和李逢看来,都没问在点子上,也不是不能回答,可知道答案也无甚意义。而姜九天和李逢试图从正点子上给他们掰碎了讲时,他们又如坠云里雾里,完全地不知姜九天和李逢所云。这讲得再对再好,听者完全不懂也是枉然,同样是无甚意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走进修行这扇门,面前的风景已与门外全然不同。这种不同,已经不止于普通风景间那花树参差与曲水潺潺的不同,而涉及到更为玄妙的质素变化。那种质素变化之玄妙,在完全没有相应感知的人面前,就不是可以用言语说清楚的了。 好在王夫子和栓子心里也大致有数,本也没指望这样就能让自己豁然开朗,大彻大悟,自己眼前望得见的一些疑问能得到解答,也就心满意足了。 第17章 协助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既已入了修行之门,亲身感受了那练气法门的神妙之处,欢喜之余,自然是要与爹娘分享喜悦,并试图协助爹娘也进行引气修炼。他自己之所以尝试修炼,本来也主要是为了试过可行之后,授予爹娘,以便他们能增加寿数的。 跟爹娘交流沟通又与跟李逢他们不同。姜九天也不需如何说明或相劝,姜大壮和耿飞花感念儿子的孝心,自然是儿子说什么,他们就欢天喜地的做什么了。 对于修行法门本身,他们虽然不像李逢那样,已入了门有了经验,明晰其中条理,听了姜九天的描述不仅能较快明白,有时还能往前引领,姜大壮和耿飞花的优势更多在于他们最懂自己的儿子。儿子能说清楚的和没能说清楚的,能说完整的和没能说完整的,甚至儿子的眼角眉梢,举手投足,他们都能够做出自己的解读,拼凑出儿子想要向他们表达的图景。 姜大壮和耿飞花按儿子所传授的,试了一些日子,终于能感受到气机的不同了,让姜九天非常高兴。能感觉到气机不同,至少说明姜大壮和耿飞花是有些修炼的资质的,后续再接再厉,使出水磨工夫,想来引气入体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姜大壮和耿飞花也非常高兴,且不说是个人就想活得更久一点,而这神仙法门总难免让人在这方面浮想联翩怀抱期望,最重要的是活得久点儿就能更长久地陪伴儿子,能一起修炼也免得担心给儿子拖后腿儿。 被这进度所鼓舞,再加上自己本身的修炼越来越顺畅如意,自我感觉颇多心得与把握,姜九天决定在爹娘的修炼上助力一下。姜九天现在修炼时已经不需要完全沉浸心神了,他试过在修炼时一边引气入体,让气机在体内循环周转,一边分神他顾,这已经是做得到的了。 于是,这一日算好时辰,姜九天和姜大壮、耿飞花一起修炼。姜大壮与耿飞花全心贯注凝神静气,试图引动气机。姜九天则立在一旁,运转气机几个周天后,一边细细感知周围气机状态,一边因势利导,尝试控调气机波动韵律,将自己修行感知最为舒适的那种气机往姜大壮与耿飞花身边引。 那引入体内后已能随意调制的气机,想要在体外一片范围内一起引动,却是着实不易,让姜九天只觉得十分地迟滞难行。姜九天小心翼翼地不断蓄力,一点一点地验试调整,眼看着额头见汗,终于顺畅了一些。这让姜九天顿时精神一振,愈发卖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姜九天持续不断的努力,那气机终于被引导汇聚到姜大壮和耿飞花身边。姜大壮和耿飞花明显感受到了不同,瞬时间神清气明不少,回想到儿子以前的讲述,各自努力地把那让自己感受舒适的气机顺着鼻息往体内引,引入体内后又抑制着激动,小心翼翼地慢慢引动那气机在体内循环。 姜九天不断地将适用的气机往姜大壮和耿飞花身边引,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某一处经络穴窍里,原本融入其中的一丝精粹气机却是被引动了。那丝精粹气机顺着运转周天逸出体外,却没四散开,而是分化成若干细丝,继续随着姜九天往姜大壮和耿飞花身边引动的气机一起,被姜大壮和耿飞花引入体内了。最为奇妙的是,那些精粹气机细丝进入姜大壮和耿飞花体内后,姜九天仍能隐隐感知。 姜九天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感觉也没什么不妥危险,于是沉心凝神,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些精粹气机细丝上,尝试引导那些精粹气机细丝的前行运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精粹气机细丝本来就来源于他,且他和姜大壮、耿飞花血脉相连,他调制引导起那些精粹气机细丝来如臂使指,十分顺畅。且当他引动那些精粹气机细丝前行时,同类气机无需特意引动,也会汇聚并随着精粹气机细丝一起前行。 这让姜九天喜出望外。他分出心神,同时引导着姜大壮与耿飞花体内的精粹气机细丝顺着脉路前行。许是因为毕竟年纪在那儿,各种脏腑组织血脉骨骼乃至发肤都已定型,姜大壮与耿飞花的脉路,可比姜九天要僵滞多得不知道多少。不过好在精粹气机细丝暗含的力道,是远远强于普通气机的,无论哪处阻塞,被精粹气机细丝一冲,总还是能顺利通行的。再加上姜大壮和耿飞花自身也感知到状态的不同,也各自尽己所能引动气机,力上加力,倒是比姜九天当初运转气机第一个周天时还稍稍快那么一点点。 等姜九天协助姜大壮和耿飞花进行完第一轮气机波动韵律的循环周转,他们自己也稍稍有了一点心得,后续便越来越顺畅了。虽然姜大壮和耿飞花也许在资质本根和天生颖悟方面及不上自己的儿子姜九天,可他们活过的几十个春秋也不是白活的,他们对事对物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和处理方式,世间之理多有相通,运用起来也很有实效。 而随着帮助爹娘引气入体并凝练气机,姜九天又有了新的发现。进入姜大壮和耿飞花体内的精粹气机细丝,其中几丝竟在反复的循环中慢慢增大,增大到一定程度便渐渐向下沉淀,姜九天根据自己修炼的经验,自然赶忙协助姜大壮和耿飞花,各自将向下沉淀的精粹气机细丝引入就近的经络穴窍,融入其中。姜大壮和耿飞花初初融炼气机,两三处经络穴窍融入精粹气机细丝已是极限。 感知到爹娘气机波动韵律循环往复,已入正轨,姜九天便收敛心神,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自身的修炼上来。不曾想,随着姜九天加大向体内引入气机的力度,那些姜大壮和耿飞花融炼不下的剩余精粹气机细丝,伴着气机流转,重新回转到了姜九天体内,且没有融回原本经络穴窍也没有流转出体外,而是各自慢悠悠向下淀,被姜九天引着分别融入到以前尚未开拓的新经络穴窍了。这对姜九天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第21章 美食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百度搜索藏书山庄,会提高今天的财运、桃花运哦!) 姜九天取了两条鱼,递了其中一条给耿飞花,让耿飞花笑眯了眼。姜大壮取下一条鱼后,已不顾烫地撕下一条鱼肉放到嘴里,看到儿子的动作,不免遗憾自己脑筋不及儿子灵活,让儿子在媳妇面前表现在了自己前头,又觉得媳妇手里的鱼似乎比自己的好吃,要是自己手别那么快,儿子也递一条给自己就好了。 李逢心里没那么多小官司儿,咬了一口鱼肉后直呼好吃,也顾不上读书人的矜持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条鱼。看看在水滚了几滚后就被从火堆取出晾在一旁的竹筒,拿起其中一个喝起鱼汤来,那汤水伴着脆嫩的野菜,其鲜美让他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肚去。 耿飞花吃鱼吃得最慢,她跟姜大壮倒有些同感,就是觉得儿子递过来的鱼仿佛更好吃些,值得好好品味一番。她拿过一竹筒野菜小鱼汤,掰下烤鱼的鱼头放在鱼汤里,让那清甜鲜美的汤里沾染上烤鱼的味道,用新削的竹筷搅了一搅,啜上一小口既有煮鱼的鲜甜又有烤鱼的焦香的汤水,再咬一口烤得焦脆的鱼尾巴部分,真是要多美有多美。然后还伴着姜大壮那嫉妒的小眼神儿,就更美滋滋了。 姜大壮于是就像跟那鱼有仇似的,鱼肉明明都细嫩得几乎入口即化了,他还拿牙狠狠地磨,狠狠地磨,连焦皮带嫩肉带细刺,一起磨成碎末儿才咽下肚。不过即使如此,吃起来也还是别有一番好滋味。 姜九天完全没发现爹娘的眉眼官司,专心致志地品味着鱼皮的焦香,鱼肉的嫩甜,调味料混杂着肉味的芬芳,分量恰到好处的盐巴附在肉上润出的香咸,咀嚼野菜的脆嫩口感,鱼汤滑过喉咙的惬意放松。不知不觉间,鱼就只剩下了干干净净的骨头,菜汤也被吃喝殆尽。 抬眼一望,除了耿飞花还在细嚼慢咽,另两人也都已把大鱼小鱼全吃个干净,在眼巴巴地瞅着架子上的兔子了。 耿飞花一边吃着鱼喝着汤,一边也没忘了不时翻翻架子上烤着的两只兔子。这时那兔子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肉被油润得亮晶晶的,不时有油滴下来,使得下面那火苗窜上一窜。 看兔子烤得火候已到了,几人忙不迭地把兔子取下来,放在几片洗干净叠放着的硕大树叶上。那树叶被烤兔子的热气一激,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清香来,那清香与烤兔肉的味道混合,愈发地勾引人的食欲。 烤兔被分成若干块,每人用小片的树叶裹了一块,拿在手里啃了起来。外层的已被烤酥,焦香之下很是筋道,待到内里又特别肥嫩,让吃的人口舌生津,欲罢不能。其中一只兔子烤的时候洒了辣椒面儿,是辣口的,辣烤兔肉吃着更是爽利,从里往外冒热气,让人胃口大开。 鱼和兔子都吃完了,汤菜也吃完了,其实大家基本上都已经饱了。不过想到火堆下埋着的两只鸡,口水又忍不住分泌,坚决放不下,坚决要挖出来吃掉。 肚子饱时跟饿着时还是不同,想吃也没那么着急了。姜九天跟着姜大壮去抓鱼抓兔子抓野鸡的时候,还采集了一些坚果野瓜浆果。坚果野瓜已经在等待开饭的时间里被吃完了,还剩下些小浆果。姜九天突发奇想,觉得要是把小浆果烤熟了抹在鸡肉上,也许另有特别风味? 不过浆果不能用签子串,一旦扎破那汁就会全流出来了;也不能把浆果直接扔火里烤,估计被火一烧那些浆果会直接炸开,就白费工夫了;也许,把小浆果丢在竹筒里,把竹筒放在火上烤,会是个好主意?想干就立马行动,姜九天马上弄个小些的竹筒,把剩下的小浆果通通丢进去,竹筒口还用团起的干净树叶塞住了。 大家伙儿都纵容他,笑瞅着姜九天兴致勃勃地在那儿弄。正好让两只鸡在地下再多闷一会儿,多入入味,然后再好好尝一尝经过姜九天特别加料的闷烤鸡是不是分外好吃。 竹筒口用树叶塞住还真不是多余,装了小浆果的竹筒在火上烤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不用打开看就知道是那些小浆果在竹筒里炸裂了。等噼啪声停歇,姜九天拿出竹筒,拨开树叶塞子一看,果不其然,已经没有完整的小浆果,变成小半筒甜甜的果浆了。因为烤熟了,那果浆的甜香气味格外浓郁。 闻到这味道,大家对特制闷烤鸡愈发期待。将石头挪开几块,用棍子把火堆拨开,用一端被削平的木棍往土里掘,没几下就掘出了被树叶层层包裹捆扎着的两只野鸡。解开裹着的树叶,一股饱含鲜香气息的味道随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几人各都深吸一口这诱人香气,先把野鸡肚腹里填得满满的菌菇挖出来,细细品尝吃掉,然后把鸡用小刀拆分开,用姜九天特制的果浆正面反面都细细涂抹。 或许是因为这是今晚最后一样食物了,大家一边吃一边竟然不舍起来,吃得格外细致。嗯,也许单纯就是因为已经饱了,现在继续吃只是为了犒劳嘴巴。不过涂了热果浆的鸡肉确实别有风味,鲜甜咸香融为一体,每一种味道都既增强了其它味道又凸显了本身的味道,鲜上加鲜,甜上更甜,香助咸力,咸中更香,令人爱不释口。如果不是真真都已经饱了,都想再去打几只野鸡回来烤烤了。 这一顿野餐饭吃得几人意犹未尽,肚子填饱了嘴巴却更馋了。想想白天行路时啃的干饼子,那哪是人吃的东西?李逢说,早知嫂子的手艺这么好,在镇上的时候就应该天天去蹭饭才对,现在想想错过了多少好吃的,简直要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啊。 这番恭维耿飞花很是受用,被逗得直笑。姜大壮一面与有荣焉地得意着,一面赶紧往媳妇儿跟前凑了凑,一幅媳妇是我的我最骄傲的德行。姜九天瞅着老爹的傻样子,翻了个白眼,不忍卒视。 (八戒一秒就记住本站网址  你呢?) 第22章 路遇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一大早,日头尚未出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姜九天他们一行几人就都醒来了。 本来,按昨晚那顿野餐饭之前他们的想法,早上一起来就要出发赶路的,路上啃点饼子也就罢了。结果昨晚吃了顿好的,把他们的馋虫通通给勾出来了,人是起来了,却怎么也迈不动腿赶路。 耗时的就算了,那时间短的省事儿的还是可以再来一遍的嘛。鱼熟的最快,又鲜美,当然是首选。于是又抓了一些鱼,简单处理下,用大火连烤带煮,吃吃喝喝,才抹抹嘴巴意犹未尽地出发赶路了。 这时正好迎着朝霞,他们在山这边往山上爬,太阳在山那边往山上爬,像竞赛似的,让他们行路的劲头满满。霞光万丈晕染一切,沿途的景致美不胜收。即使是无现成道路可走而披荆斩棘的时刻,那荆棘看起来也似乎美丽可爱。 姜九天不禁暗想:果然书中描绘千篇,不如一时眼前,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即使书中藏着他人走过的无数条路,自己没亲自走一走之前,还是不能够真正懂得啊。就算懂得了又如何,书中的终究是他人的,脚下的才是自己的。 他们兴致很高,行进速度也很快,只一个上午过去,就翻越了三道山岭。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花了时间吃点好的确实并没有耽搁什么。至少连续赶了一上午路没停歇,他们心情还是很愉快,精神头儿也很好。 李逢停住拿出张简陋的地图,其他人也跟着停下。地图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据李逢说,最开始他是从一份大舆图里摹画了一小部分,以备出行指引参考,不过具体到他走到的地方,那原本的图就太过于粗略了。于是他一路走一路补充,最初的那一份早被描画得乱七八糟,他便梳理一下重画一份,再因补充描画弄得没法看,就再重新画一份,现在手里拿的已经不知是重画的第几份了。即使如此,自己手画的这地图,仍显得很是粗陋。 不过粗陋不粗陋不重要,管用就好。几人围在一起,对照着地图确定了目前的位置,决定不再翻山越岭,改往大路上靠近,从大路去到最近的一个镇子上,打尖休息同时也顺便补充些新鲜干粮。 姜九天一行几人转到了大路上,因考虑大路上不时可能就会遇到人,放慢了速度,与一般匆匆步行赶路的人相当。他们顺着大路刚走了没多久,就见几辆车子迎面快速驶来,有牛车,有骡车,有驴车。但不管车子是用什么牲口拉的,那坐在车上的赶车的人都拼命挥鞭,使劲抽打前头拉着车的牲口,嘴里还胡乱叫着“快……快啊……”之类的。而那拉车的牲口像是并非惯于这么拉车的,又被鞭子催着,虽死命地跑,却是有些力竭了,再怎么抽打也没能更快些。 姜九天几人皱眉,眼看那车子牲口横冲直撞地过来,往路边让了让,继续朝前走。其中一辆牛车经过他们时,车上死命抱着车边横杠以免被甩出去的妇人朝他们喊:“死人啦!别往那边走啦!要人命啦!赶紧跑吧!” 那些牲口拉的车很快跑远了,他们几人如果不动用脚下功夫是没法追上去问问怎么回事的。不过在他们看来,就算前面出了什么凶事,自己这几个人应该还是足以应付的,也就不去管它,继续朝前走。 又走了一会儿,却见一堆人迎面跑过来。那些人前边稠,后边稀,其中一些一边跑一边还惊恐地叫着,叫出的不是成型的话,只是一些没什么含义的音节。有的人跌倒了,马上爬起来继续跑。有人跌倒后爬起的慢了,竟被身后跑着的人直接从身上踩过去了。那被踩的人痛呼着,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朝前跑。 经过的时候,其中也有人提醒姜九天他们不要往那边走了赶快逃命,然而当姜大壮高声问出了什么事时,却没有人回答,也没人停下来,都自顾自盲目疯狂地往前奔逃。 看着那些人混乱的背影,姜九天几个面面相觑,稍稍犹豫了下,还是继续朝前走去。就算前面有什么凶险,以他们的脚上功夫,逃开应该还是做得到的,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听个莫名其妙的风声就自己乱了阵脚。长了本领,也该时同时长了勇气才对。 更何况,在姜九天面前,姜大壮和耿飞花作为长辈,李逢作为前辈,都自觉得应该做出表率才对。姜九天是大了不假,姜九天是经常表现出几分老成不假,姜九天高挑的个头和渐渐英气的轮廓容易让人把他的年龄看涨几岁也不假,可这都还不足以让另外几人真的完全不把姜九天当成孩子。再说了,在父母心中,子女就是到头发白了那一天,照样还是小孩子。 不过,无论是之前那靠牲畜拉车还是靠双腿狂奔的人,都让姜九天他们一行人心中警醒。本领归本领,勇气归勇气,可不能因此太过托大,要是因为自大阴沟里翻了船,那就是个笑话了,要是枉送了性命,那是叫人死了也不会甘心。 除了走了好一阵也没再遇到人,倒也没发现别的异常。然而愈是如此,姜九天他们愈是不敢掉以轻心。 远远望见前面大路转弯处,被两山的峰壁夹在中间,不知是因为峰壁的阴影还是怎的,那处非常的暗。姜九天他们感觉有些不对,放慢了脚步,朝天上看去。虽然太阳已经有点儿西斜,可太阳的光亮还是很刺眼的,阳光射到脸上也微有灼热感。可越是靠近那峰壁转弯处,光线越是暗淡,仔细观察,有一些暗处实在不像单纯是峰壁或其上草木阴影所致。 几人互相提醒着要小心戒备,稍微又靠近了一点后,就都停了下来。耿飞花紧张之下不由伸手拉住了儿子姜九天的胳膊,姜大壮则向前一步,一只手搭着儿子的肩,侧身挡在前面。 第25章 李家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李逢家所在之地,是位于邻县青山县的县城里。说起来姜九天长这么大,连本县也即青云县的县城都还没去过呢。实在是青云镇位于群山中央位置青云山主峰的山脚下,离县城实在是太远了。据李逢说,青山县城虽是邻县,单以到青云镇的距离论,可能倒还比青云县城离得稍稍更近一点点。 姜九天他们四人穿山越岭,一路疾行,终于来到青山县城外。县城外道路四通八达,人烟繁华,他们不便再继续疾行,便慢了下来,上了通往县城西门的大道。看着这又陌生又熟悉的景象,饶是李逢自认洒脱,也不禁眼圈儿有些红了。恨不得生出双翅来,一下子飞家里去。 从西门进了城后,那急切劲儿倒又过去了,近乡情怯的情绪层层叠叠地涌上了,让李逢步子都迟疑起来。姜九天看了暗自嘀咕,这该不会是离家久了记不清到自己家的路怎么走了罢。 不过李逢显见地是并没忘路,很快收拾好情绪,带着姜九天他们穿过几个街区,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粉墙黛瓦的宅院前,看来这就是李家宅子了。此时正是傍晚,金阳斜照,墙角枝叶摇动,光影婆娑。宅子位于街角,此时门前静悄悄的,门楼儿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倚靠在墙边打盹儿。 那老仆盹儿打得很浅,李逢他们一靠近他就醒过神儿来了,看见他们四人先是一个愣怔,然后忽地站起身来揉揉眼睛冲李逢唤了一声:“二少爷!” 老仆唤完这一声后又自个儿嘀咕了一句,姜九天他们耳聪目明都听清楚了他嘀咕的是“不是在做梦罢”,他嘀咕完这一句后,一边向前迎一边又扭着身子向门里面大声喊:“二少爷回来啦!” 李逢上前一步,应道:“是我!忠伯您小心脚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搀扶住那老仆的胳膊一下,免得老头儿又迎又扭的自个儿绊倒了自个儿,又招呼姜九天一家跟着他进院子。 这时宅院里的人听到忠伯的喊声也从屋子里出来了,当先一人是位长髯老者,那老者一见李逢就眼圈发红,胡子颤动张口欲言却哽住了。李逢看见这老者,眼泪顿时没来由地涌出来,快步上前握住老者的手,身子跪下,哽咽地叫道:“爹!” 李逢的父亲李老先生拍拍儿子的手,却是长叹一声,让他起来,道:“回来就好!先给为父介绍下这几位客人罢。” 于是李逢为两方分别介绍,互相施礼寒暄问好。李逢看到了父亲李老先生,也看到了大哥李达一家几口,却独不见母亲李老夫人,心里发紧,张口欲问,却见父亲又是一声长叹,道:“院子里不是说话之所,且到屋里再细说罢。” 到了正屋堂上,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李老先生这才慢慢道来。却原来不久前李老夫人不明原因地突然病倒,家里求医问药,那些大夫们却没人能弄明白李老夫人患的属于什么症候,不明症候自然也不敢胡乱下药,只是开些温补的方子让好生将养着。李老夫人一日一日地越来越虚弱,现在已是昏迷不醒,全靠水米汤药吊着一口气了。 家里之前已是派人按照李逢上次送信回来的地址向李逢报信儿去了,没想到报信儿的人估摸着还在中途,李逢倒先回家里来了。给李逢报信儿也不是指望他能有什么法子,毕竟自家人又不是不知道,李逢虽说练了那什么疑似神仙法门的东西,可除了身体好了些腿脚轻便了些,也没得了啥了不得的神通。这人生的病经年累月行医的老大夫都没辙儿,还能指望李逢治病不成?他要有那能耐就不会自己脸上还总带着病色了。只是眼看着李老夫人这样,实在怕有个万一,叫李逢回来真到那种时候好歹能见最后一面不是。 李逢与姜九天一家听完了这个事情,却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他们半路上遇到的那桩瘴气的事儿。李逢马上去看他娘李老夫人,带上了姜九天和耿飞花。如果他娘的病真的与瘴气有关,估计还得姜九天相助了,而耿飞花是女眷,方便对老夫人照看施为。 到了李老夫人养病那屋,几人看到老夫人那灰败的肤色,就知道八九不离十真跟那瘴气有关了。耿飞花又上前去仔细查看,李逢和姜九天也仔细感应,都确定合该是跟之前所遇瘴气类同了。姜九天得李逢确认之后,凝出气针,在李老夫人眉间轻轻刺了一刺。待看到那灰败之色迅速褪下,几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李逢吩咐人准备好滋补汤水,好等娘亲一醒来就亲手服侍她食用,又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李老夫人醒来后看见小儿子自是十分欢喜,抓住李逢的手将汤水都食用完了,又让大夫诊断一番。大夫说是已无大碍,日后好好养着,多多休息滋补一段时间也就没事儿了。这好消息自然让李家上下都很欢喜,不过李老夫人毕竟身子弱,稍说了几句话,服下安神的药不多久就睡着了。其他众人于是重回正屋堂上。 这时天色已晚,李家大嫂已经安排做好晚饭,让人将饭菜一一上好,还摆了几坛酒来。一是李老夫人病愈,家慈安康,庆袪病之喜。二是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庆客来之喜。三是李逢归家,合家团圆,庆团圆之喜。李家一扫颓唐之气,三喜临门,连李老先生都多喝了几碗酒。好在酒只是口味清淡的水酒,多喝几碗也不碍事。正因为口味清淡,连姜九天也都喝了好几碗。一时喝酒吃肉,欢声笑语,宾主尽欢。 其实无论是李逢还是姜九天一家,对李老夫人竟然沾染了瘴气的事都很是疑惑不解,觉得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诡异。不过一是天晚了,这事估计一时也弄不清楚,二是李老夫人确定病好了大家正是高兴的时候,还是不扫兴了,有什么等明天再问再说好了。 第26章 因由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第二天用过早饭,李逢向李老先生及大哥李达讲述了回来的路上遇到的怪事,并说了李老夫人的病看样子并不是普通的病,而应该是沾染了瘴毒,问家里有没有哪处发现什么异常。李老先生和李达大惊失色,想了又想,都是摇头,说这么多天过去了,要是像李逢描述的那种肉眼可见的灰色毒雾出现在宅院哪处,怎么也会有人看见觉得不对劲儿的,确实没有。再说除了李老夫人,也并没有别的谁出了这起子事。而李老夫人通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可能沾染那个,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过说着说着,李老先生倒想起一桩子事体来,这事儿不是关于李老夫人的病的,而是关于李逢的一本书的。 就是李逢从边缝的前人标注里得到修行入门之法的那本旧书。 那本旧书因李逢的事传开后,总是不断有人上门打听求教,李逢往往让人自行抄录,李逢外出游历也并没有带走,留在了家里。而自从李逢外出游历后,因没了他这个现成的例子在,也没听说其他得了法门的人有谁练出成果,那热乎劲儿就渐渐褪了下去,不过仍时不时有人来家打听的。若有人来找,家里人也依照之前李逢的做法,让人自行抄录罢了。 却说李老夫人病倒之前的一天,又有一人来家里打听,那人瘦小枯干,面相有点猥琐凶恶,让人看了不喜。不过李家人也没以貌取人表现出什么,照旧给了书提供了笔墨让其自行抄录。不曾想那人却说自己识字少字不好怕抄漏了怕抄错了等等,总之胡搅蛮缠,吵闹耍赖,要将那书直接拿走。李家是县城里的老户,还怕他个泼皮无赖不成,再说又有左邻右舍闻声过来,纷纷声援。那无赖看情势不利,竟劈手夺过书就跑,李老夫人情急伸胳膊拦了一拦,就被那人推搡了一把,好险没摔一跤,幸好大儿子李达在旁边扶住了。那无赖跑得贼快,追赶不上,这事儿最终也不了了之了。不过因都知道那书被个无赖给抢走了,没人再老来家里打听了,倒也落个清静。没过几天李老夫人病了,让家里人忧心忡忡,更是将那本旧书的事置之脑后了。 那书倒是小事,要是真多么宝贝那书,李逢一开始就会捂严实了谁也不让知道,也不会任人抄录,也不会在出外游历时将书随意地留在家里了。李逢当初发现那书边缝的标注似乎别有乾坤时,已经不是稚龄小童了,要真想要保密,处处小心,也不是做不到的,不过是随心所欲,懒得那样罢了。 只不过这会儿听了李老先生讲了这桩子事,李逢和姜九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无来由地都觉得定是那抢书的无赖有问题,也许是从哪儿学了点儿伺毒弄瘴的旁门左道什么的,李老夫人的病怕是就是从那无赖那儿来的。这世上总是有一种人,你的千般好他是一点儿也不记的,而你只要有一点儿不如他意他就会视你如仇,不祸害你他就气不顺,且这种人往往又把强取豪夺别人视作理所当然,还从自己的卑鄙无耻中获取优越感。不过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因时过境迁,现在也已无从追查,倒不必再向家人提及,徒惹担心。 但这事儿给李逢敲响了警钟。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又所谓凡事必有因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入了这修行之门,恐怕以后还得勇往直前,继续求索,在修行路上不断前进才是。不然的话,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似懂非懂,沾惹了却又不通,长了这丁点儿本领不但不能护佑家人,说不得还可能给家人引祸,指不定啥时候大祸临头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那又怎么甘心呢? 李逢与姜九天一家,四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姜大壮与耿飞花原本没想那么多,出门远走也只是跟从儿子,想着外面天大地大儿子能有更多机会罢了。现在这么一合计分析,一面骂那该杀千刀的无赖不是人,一面暗自警醒。这外面机会多可凶险也多,自家是得好好增长本领,保护儿子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至少不能给儿子拖后腿儿啊。 最后大家达成一致,这世上既然真有修行之法,那传说中的奇人异士,修行门派,怕也不是空穴来风。日后大家的目标就是一起寻访世外高人或修行门派,拜入门下,学些真本领,也不枉如今得到的这机缘。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瞎蒙乱撞的,也是有点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安生。 众人计议已定,准备只在李家呆到李老夫人身子养好,就一起辞别。李逢私下里单独找了李老先生,跟父亲说了自己的猜测以及担忧。那旧书的事既然都知道被人抢走,想来不会再生事端。但自己既然已经踏上修行之路,再长久呆在家里,恐怕对家里反而是祸非福。要是将来自己能有所成就,足以护佑一家,自然还会回来。李老先生听了连连叹息,见小儿子主意已定,也不多说什么,只让好好劝慰他娘,儿行千里母担忧,别惹亲娘伤心。 李逢在李老夫人面前自是另一幅面孔,耍宝卖乖无所不用其极,好说歹说,总算让李老夫人松了口。不松口也没办法,打小她就拿这个小儿子没辙,念着他身子弱不舍得打不舍得骂的,才养得这么任性懒散,人大了心又野,一出去好几年都不着家,她能有什么办法,也不过嗔怪道,要是再野出去了总也不回来,以后她只疼老大不管他了。李逢自然是连连称是,说会常送信儿回来,说随娘处置。 等到真正辞别的那一天,无论是李逢,还是他的爹娘哥嫂,乃至侄子侄女,都是泪眼涟涟。姜九天一家看了,也是心有戚戚焉,红了眼圈。不过他们一家一起相伴前行,倒是不用承受这样的离别之苦。 第27章 寻仙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无论是世外高人还是仙家门派,去哪里能寻得着,姜九天一家及李逢都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他们既然有幸踏上此道,总该是在这方面颇有些机缘与运道的罢。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给自己鼓劲儿了。 想来想去,他们依着一些虚无飘渺的传说,一起向北方行去。一路上倒没径自在山岭间穿行,而是时不时就走村串巷,听些乡野杂闻,看能不能得到些许线索,一二痕迹。 如此不知不觉已有一月有余,还是毫无所获。若他们是那种一门子心思全放在寻仙上,在其上寄托全部希望的人,这么久下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恐怕就倍感煎熬了。好在他们虽说要寻仙,可也知道仙不是那么好寻的,也不日日只想着这事儿,一路上看山川美景,访风土人情,倒也痛快。 尤其是因当初姜大壮和耿飞花舍不得,而由姜大壮一路背着的,那些姜九天手抄的书,可是派上用场了。一路上但凡他们行路累了,或单纯想偷个懒,就会停下来,不论时间,不管地点,把书拿几本出来,或者各自阅读,或者一人朗读,另几人捧场倾听。所谓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能在一个小镇夫子那里得到的书,大抵是流传最广,最普通,也是最经过了考验的书了。反正几人感觉书是常读常新,现在连小儿启蒙的那本三字经也看得津津有味了。如此下来,李逢这个真书生就不说了,连姜大壮和耿飞花这样原本的村夫村妇竟都生出几分狂士的劲头儿来了。真神仙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们不晓得,可他们深深觉得,现在自己的日子过得赛神仙,越来越乐不思蜀了。 另外,虽然有时也到村上镇上城里,更多时候他们却都是宿在野外的。这么久磨练下来,每一个人都是采集打猎的好手,山林川溪仿佛天然的仓库,里面的存货敞开了任由他们取用。他们每一个的手艺也都磨练出来了,无论是搭棚住宿,处理材料,还是起灶做饭,都能做得又快又好。尤其是做饭这件事,也不单由耿飞花当主力了,而是几个人轮流来。每个人对食物怎么料理都时不时有一点新奇想法,要把自己的想法在手底下实践一番,实践的结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时确实不那么好吃,不过只要不是会伤身体那种,大家还是都会吃下去,品尝记住这别样滋味,并付之一笑了。 这一日,姜九天他们一行四人在一个小镇子的食肆里打尖吃饭。随着他们自己的手艺越来越好,这种食肆所做的饭菜越来越不合口味难以下咽了。他们与其说是在吃饭,更多地是在留意听来来往往的人谈论的乱七八糟的各式消息。 这时食肆门帘一掀,进来几个异常俊秀的少年人来。这几个少年人一脸的睥睨,目下无尘的样子,又都看着不太高兴。看到这几个看着与食肆格格不入的少年人,嘈杂的食肆都静了一瞬,不过旋即就恢复旧态了。食肆的小二哈着腰凑上前想引引他们入座,不想那几个少年人毫不理会,只是将食肆上下前后扫视了一圈,那些目光如有实质,到姜九天几人身上时还多停了几瞬,然后在扫视完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地转身又都掀门帘出去了。 姜九天他们在食肆里又是毫无所获,也不想继续呆下去了,便结了账。待出了食肆,他们看见刚进过食肆的那几个少年人正往镇外的方向行去,而在那几个少年人身后隔着一小段距离,却是有一个矮瘦的人缀着,轻手轻脚,步幅跟那几个少年人保持一致,让人看着有点儿可疑。姜九天几人对视一眼,也慢悠悠地住镇外的方向走去。 出了镇子,先走大路,再转小路,又进山路,都走了这么久,那个矮瘦的人仍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几个少年人后面,显见地鬼鬼祟祟很是可疑了。姜九天几人有点好奇,又有点担心,便也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 那几个少年人及缀着的矮瘦之人转过一个山壁角后,姜九天几人忽听到有他们的声音传来。 先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之前跑得快没逮着你,倒自己跟着送上门来了,好狗胆!” 然后应该是那矮瘦的人的声音,粗哑难听:“几个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好大口气!不过想找个人少的地儿再好好料理送你们投胎,还真以为爷爷怕你几个小兔崽子!爷爷我有的是胆!” 姜九天几人运气加速,迅速接近,从那山壁角处看过去,见那几个少年人此时与那矮瘦之人相隔几步远,那矮瘦之人面相猥琐凶恶,此时正表情狰狞地张口往外哈气。诡异的是,那矮瘦之人哈出的气竟化作一团团灰雾,灰雾膨大向那几个少年漫去。 看到这里姜九天和李逢都联想到曾遇到的瘴气,加上那人猥琐凶恶的面相,不禁对那矮瘦之人有所猜测。李逢恨恨,正要不顾自己并无凶器在手也没真正的攻击手段就想上前跟那矮瘦之人动手,却见情势突变。 看到矮瘦之人哈气成团团灰雾并向他们漫过去,那几个少年人不由惊异变色。其中一个少年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片黄纸往空中一扔,那片黄纸瞬间变大上下飞舞卷住灰雾,倒向那矮瘦之人扑去。那矮瘦之人十分惊恐,却躲避不得,眼睁睁地看那被黄纸卷住的灰雾迎面扑来,然后瞬间倒下,眼见得皮肤灰黑,气息全无了。 那几个少年人被这一幕惊得呆住了,惊过之后是又愤怒又后怕,都想到要不是及时用符挡住了,倒毙在地的就是自己了。这丑八怪怎敢如斯恶毒,要不是那灰黑肤色实在丑陋可怕,都想上前踢几脚了。 姜九天几人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这一会儿的工夫竟出了人命了。李逢心里倒是有几分痛快,又有点儿泄气。 第29章 门派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按那几个少年人的说法,姜九天一行人能碰到他们,那是瞎猫撞到死耗子——呃,不对,是撞到大运了。按姜九天他们那样游山玩水似的在路上晃悠,就是晃到老死也不会沾到高人或修仙的边儿的。不过事无绝对,姜九天一行人这么晃悠着偏偏就能碰到他们,而他们自身虽算不上高人,却是属于一个小修仙门派小青云门的外门弟子,姜九天一行人也确实是很有运道了。 更何况,得知姜九天几个人凭着凡书边缝语焉不详的一点点儿记述,竟然就自己修得引气入体了,这实在是让那几个少年人啧啧称奇之余,也都觉得姜九天几人肯定都有不错的资质悟性了。 不过可惜的是,姜九天几人年纪太大了。姜大壮、耿飞花、李逢就不说了,按照现如今普通人的寿数,都称得上半老了,别说修仙,就是作为普通人习练武术都嫌太迟了。姜九天虽然实际年龄比看起来的小许多,十岁,并不是几个少年人原先以为的十三四岁,可要知道,有那修仙家族的孩子,刚会走路就开始被辅导修行,有人十岁时就已经筑基了。筑基的人就能真正不食五谷杂粮而生存了,真正与凡夫俗子划开了界限,不像这几个少年人还要靠辟谷丹。不过即使是这几个少年人,各自凭着一些曲曲折折的亲朋关系,也是五六岁时就入了山门正经修行的。这样比较下来,就算姜九天一行各个资质悟性都很好,恐怕进一步修行也是走不了多远的。 姜九天几人倒也并不气馁,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是,倒不必怨叹什么,平白钻牛角尖跟自己过不去。不过既然碰到小青云门的这几个少年人,那就是机缘到了,自然不能留下遗憾,而是要尽力抓住这机缘的。于是对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好言央告,希望能有进入小青云门的机会,哪怕只是看看见识下也好。 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对姜九天几个观感都还不错,交谈下来觉得能碰到也算缘分,可就算他们此去已经没别的事务要办已经要回山门了,对于带姜九天几人回去还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那个扔黄纸片儿的,呃,也就是用符的少年人,名字叫做李一东的,拍板定了下来,带姜九天几人一起回山门。李一东是小青云门这几个少年人中年纪最大的,已经十五了,似乎也是最厉害的,他拍了板后,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大家说说笑笑地商量起下一顿想吃什么来。 得了应允,姜九天几人自然是喜之不尽,谢了又谢。等收拾清理了临时搭的野灶,姜九天几个又搭睡觉的棚子,给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也搭了。少年们试了试,嘻嘻哈哈地说倒是比睡树杈儿上舒服许多,对于带姜九天几人同行又更满意了几分。 姜九天几人跟着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先是在野外行了几日路,越走越远离人烟。然后一日,李一东拿出一张黄符,变出一个硕大的纸鹤出来,让大家坐进纸鹤背部的凹槽里。姜九天一家及李逢对于这样的神仙手段自然是惊得合不拢嘴,让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很是得意,热心地介绍了一番,并说这小小纸鹤而已还算不得什么,门里还有什么什么如何如何,让姜九天一家及李逢对小青云门更是向往。 大家全部坐进纸鹤背部的凹槽里去之后,纸鹤缓缓升空,待升到有两个大树那么高之后,纸鹤的翅膀上下摆动开始飞行起来。不仅翅膀摆动,姜九天还注意到,纸鹤的头也偶尔动一动,似乎在识别方向,就连纸鹤头上所画的眼睛,也时不时会转一转,整个纸鹤就像是活物儿一般,端得是神奇无比。 竟然能飞在天上,姜九天一家和李逢都很是新奇激动,从天上看景色是那么地不同,让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够。不过随着纸鹤飞行速度加快,罡风烈烈,让人很是难受。好在他们毕竟都是已经引气入体了的人,摸索尝试着调整周身气机,不久之后也就适应了。 连着飞了几日,再好的风景看惯了也不新鲜了。尤其是中间穿越大片的荒漠丘陵地带,虽然是一直生活在青山绿水间的姜九天他们前所未见的,可连续看着十分相似的黄漫漫光秃秃实在是乏味至极。 一直在天上飞,姜九天一家和李逢从李一东那里得到了一颗辟谷丹,一分为四,四人分食了,据李一东说应该能顶他们七八日饱。辟谷丹没什么味道,分食了之后果然不吃东西也不饿了,确实神奇。不过按姜九天一家及李逢的感觉,这不用吃饭的状态,体验之后,似乎也并没原来想象得那般令人向往。 穿过荒漠丘陵地带又飞了几日后,纸鹤在一座山上速度放缓,慢慢下降,最后停在了半山腰突出山体外的一处平台上。那处平台之下就是悬崖,深不见底,很是险峻。 待所有人都从纸鹤上下来后,李一东又把纸鹤变回黄符收起来了,据说将来还能再用一次。收起黄符后,李一东拿出一个木牌,轻晃一下,只见原本看似普通山壁的平台上方豁然出现一个大洞。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忍住惊奇和激动,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一东他们的后面,走进那个大洞。待走进去后,那个大洞就在他们身后消失了。 大洞的另一面是一条小道,在小道上曲曲弯弯走了一段后,豁然开朗,来到一片广场上。广场青石铺就,平滑如镜,前方立着一座古朴的门楼,门楼上方正中书有“小青云门”四个字,字迹龙飞凤舞,飘逸欲飞。广场四周花树错落,蜂蝶飞舞,鸟兽出没,云雾缭绕,不似人间。以那座门楼为分界,其后虽然好似毫无遮掩,却只见雾霭变幻流动,其他的是什么都看不清的。 第30章 进入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李一东放飞了一只指甲大小的小纸鹤,据说是叫做传讯符的,然后众人在古朴门楼前的青石广场上稍等了一会儿,但见一只白鹤从门楼里飞了出来。这只白鹤可不是之前李一东用黄符变化出来的那种纸鹤,而是活生生的真仙鹤。 仙鹤在众人面前伏下身子,李一东带着大家登上仙鹤的背上,仙鹤载着众人飞进那古朴门楼里。众人虽然立在仙鹤背上,脚下却并没接触仙鹤羽翅,而仿佛是踩在虚空之中一般。 那古朴门楼的另一面别有洞天。按说他们乘纸鹤过来是降在一座山的半山腰的外突平台上,穿过大洞也并没有行进很久,那么现在过了广场门楼该是往那座山的山上或山下去的罢?等仙鹤飞进那古朴门楼后就发现,所在之处不可能还是在原来那座山上了。古朴门楼后竟是一片虚空,虚空之下高高低低一片山峰,山峰之间云雾缭绕,景致秀美而又模糊不清。 仙鹤载着众人径直向中间较高的一座峰头飞去,在峰上林间一座院落里落下。那院落里此时空荡荡的,只一排茅屋里有人伏在窗前桌边。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并没有从仙鹤背上下去,被李一东嘱咐呆着别动,说他们去交完任务马上回来。姜九天几人当然并不明白任务什么的,只乖乖等着,看到李一东他们去了其中一个茅屋里,不多大会儿就出来了。 众人又乘仙鹤去了另一座峰头,据李一东说名叫天一峰,他们几个少年人都是属于这天一峰的。到达天一峰后,仙鹤径自飞走了,除李一东外的少年人也各自散去回自己院子了。李一东把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带去了自己的院子,让他们在院子里稍微等待一下,说他去向师父禀报时会说一下姜九天几人的事情,看怎么安置。 姜九天一家和李逢颇有点儿忐忑,坐在李一东的院子里等了约摸有一盏茶的工夫,李一东回来了,带着他们去见了其师父。 李一东的师父是个面色红润,胡子长长的老头儿。也不知李一东在其师父面前是怎么说的,反正老头儿见姜九天几人时颇为和颜悦色,还一一捏了捏他们四人的脉,说自己乱修能修成这样,不错不错。不过有法无术,修法再多用不出来也是枉然,更何况他们修的算不上正法,修久了难免走入歧路,到时说不定不得其利而反受其害。 老头儿让李一东回头给姜九天四人基础入门法术,他们可自行修炼试试,到下月峰内弟子统一测试时,他们可去跟着测一下,只要修为能有练气一层,能使出基础入门法术中的任一个,就可长久留在天一峰,表现更好正式入门成为弟子也不是不可能。又叫了管事来,让管事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及一些日用之物。 直到在所安排的住处安置了,送走了李一东和管事,姜九天一家和李逢都还是晕晕乎乎的,如在梦中。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实在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竟然就这么在这神仙福地呆下来了,一切顺利地有些不真实。虽然说是还要下月参加什么统一测试的,可他们已下定决心必然要拼命修炼所得到的基础入门法术,必然要达到并超过那标准,好好表现以求正式入门的。 当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尝试引气入体进行修炼时,更是惊喜地发现,这里的气机清新而纯粹,比之以前在外界运转起来不知顺畅多少倍,大概是因为这里有所谓的灵气的缘故了。本来就有决心,修炼起来又这么舒适畅快,姜九天一家和李逢简直是沉迷于修炼不知日月了。反正一颗辟谷丹下去一个月都不用吃饭了的,他们干脆没日没夜地只顾修炼了。 基础入门法术里他们先修成了祛尘术,这当然是因为打理自身的需要。虽然吃了辟谷丹不用吃饭,可身体基本的新陈代谢总还是有的,生活的环境也并不是完全不染尘埃,学会了这个祛尘术,就能轻易保持自身以及居室的清洁。然后修成了轻身术,这是因为他们原先自己摸索着引气入体后,气机运转最本能的应用就是轻体疾行了,现在得到正式法门,自然很快就明白了其中诀窍。 至于其他的那些基础入门法术,姜九天、姜大壮、耿飞花、李逢四人倒是各有侧重不同。姜大壮偏重那力大的,耿飞花偏重那灵巧的,李逢偏重那用脑的。至于姜九天,呃,他的偏重就是全重,他把所有的基础入门法术全都给修炼了一遍,以致李一东来看他们的时候得知此事后很是诧异,觉得姜九天有点儿贪多了。不过,竟然能够这么快地把那些基础入门法术全都给修炼了一遍,这也是一种本事。 李一东提醒姜九天一家和李逢说,同样的法术在不同的人手里使出来,效果可是大不相同的,先不说千变万化的组合应对,就单纯说法术本身,使用者的法力有的深厚有的浅薄,使用效果也自然就分出三六九等来。眼前最紧要的是要参加那个统一测试,他们已经都修成不只一个法术,法力修为看来也至少有练气一层了,要想在测试时表现更好,建议都着重修炼一下那个大力术,因为那个法术气力外放区分法力等阶比较明显,而且修炼那个法术久了有利于体内聚气,将来也很实用。 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对李一东感谢之余自然是诺诺受教,都全力修炼起那个大力术来,反复修炼之后,感觉法力积聚速度大为提升。果然听人一言,胜过自己琢磨千遍,不由得对于正式进入小青云门更为热切期待了。 转眼到了峰内弟子统一测试的那一天,李一东过来带着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去参加了测试。测试的地方并不像姜九天一家和李逢想象的那样弟子齐聚,李一东解释说这个例行测试并不要求弟子同一时刻都来,只当天内来一趟即可。 第32章 将出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随着修炼日久,姜九天对轻身术的掌握愈来愈深。比如最开始他站在大树外侧向阳的大树杈上修炼,后来改站到较细的树枝上。随着能站住的树枝越来越细,姜九天开始往树梢的方向去,到现在已经能直接立在树梢上了。 不仅如此,最开始因为施展轻身术消耗精气神,用不了多久姜九天就感到乏累了,后来慢慢地,他修炼起来聚气凝神的速度能与消耗齐平了,再后来他凝聚精气神的速度就超过了消耗的速度。且随着他超出的速度不断加快,姜九天逐渐可以不再分心留意轻身术的施展,施展轻身术成为一种习惯,进而变得如本能一般,无论他是否在修炼都随时随地在施展。 譬如现在,姜九天立在树梢上,迎着朝阳,他轻盈得仿佛一片飞羽。虽然他脚下的树梢在轻轻晃动,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那树梢晃动并不是因为姜九天踩着它,而仅仅是因为有微风袭来,吹得它左摇右摆罢了。且当那微风吹来的时候,不仅树梢在晃动,姜九天的身体也随着脚下的树梢,以一模一样的韵律在轻轻晃动。 姜九天身体的晃动是动中有定,他并不是真像一片巨大的飞羽一样,被风本身吹动,那样的话他晃动的情态就不会是与树梢保持一致的韵律了。他的动是那种似乎将全身都寄托在了脚下,成为脚下树梢的一片小小附庸,随树梢的动而动。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照在姜九天脸上,照得他的脸微微发热。他周身聚集的气机也是热的,引气入体在周身运转后,似乎把全身的脉路也烫热了。但他偏偏滴汗也无,如果有人摸下他的皮肤感受温度,会发现他的皮肤触感甚至是微凉的。 修炼的时候,姜九天的状态是半眠半醒的。朦胧中,似乎有脚步声远远传来。他睁开眼,继续在树梢立着,等了一会儿,便看到李一东的身影出现在山路转角处。 姜九天在树梢上又站了一会儿,看李一东走近了,便大声跟李一东打了个招呼:“一东师兄!” 李一东猛得听到这声从天上传来的招呼,被唬了一跳,一边应声一边抬起头,定睛一瞅,才发现姜九天立在树梢上。 李一东进了院子,姜九天轻飘飘地从树梢上落下,上前去迎他。李一东看他那圆转如意轻松自在的姿态,一边夸姜九天功夫进步得快一边随口询问了下他最近的修炼进度,姜九天轻快地都一一答了。 听到姜九天说他最喜欢在高处迎着太阳修炼的话,李一东若有所思,半晌道:“九天师弟,也许你可以试试食气?” 姜九天不解,问什么是食气,李一东于是细细道来。据说最早人族修炼,并没什么成型的法门,不过是依着本能,吸取自然造化之功,譬如天材地宝,譬如凝露风精,而旭日紫气也是造化之好物,有人就是靠着食气得道的。据说直到现在仍有食气之法流传,也有人修。 不过遗憾的是,小青云门里倒没听说有谁是修食气之法的,无法得到前人指导。李一东也不是建议姜九天把食气当作个法门来修,毕竟古早的法门往往不适合今人,不然也不会流传寥寥了。他只是觉得,既然姜九天喜欢迎着太阳修炼,不妨尝试炼化旭日紫气,也许会别有斩获。 姜九天对李一东所说的食气很感兴趣,决定回头修炼时就要尝试一番。不过这个倒也不急于一时。姜九天察颜观色,觉得李一东今日过来与往日略有不同,于是主动开口问他是否有别的事情。 李一东沉吟一下,方才开口,说过一段时间要去外山深处采一种草药,那种草药是炼制筑基丹所必须的。但凡珍贵的草药都有野兽守护,何况这种能炼修士筑基用的丹药的草药?这种草药旁守护的凶兽往往是曾食用过灵草略开灵智也有些修为的,要取得其守护的草药难免得恶斗一番,有些危险。这样的话就需要有伙伴同行,猎杀凶兽时助力就不说了,万一受了伤也好有人救助。 李一东想来想去,还是来找姜九天他们帮忙。虽说姜九天他们四人修为算不得特别高,可四个人加一起就是不小助力了。另外相处下来,也觉得他们为人信得过。其实最重要的,姜九天他们现在离筑基还远,跟李一东没有竞争关系。当然,还有就是,请姜九天他们帮忙,他还回报得起,且将来到姜九天他们要筑基之时,作为筑基修士的他再去帮他们那就不过是小事一桩了。 姜九天听了这事,心里已经决定帮忙了,毕竟大家从李一东那里受惠良多,难得有机会可以回报一下。不过既然以李一东的修为都还小心翼翼找人帮忙,这也不是一件小事,还是大家一起确定了比较好。于是去叫了老爹老娘与李逢,大家一起定了这事儿,跟李一东说定到时一起去外山深处采草药。 李一东又跟姜九天他们讲了讲外山深处的大致地形,要做的准备。其实姜九天他们一穷二白啥都没有,凡间带来的包裹金银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所谓的准备主要都是李一东做的。李一东给了姜九天一家和李逢一人一个储物袋,一人一把剑及一本剑谱,一人一大叠子黄符。 那剑当然不是法器,毕竟李一东自己都还没有法器呢。但也不算凡剑,毕竟是能承受修士灌注法力的物件儿。如果直接劈砍削刺也许并不比精心锤炼的凡剑更锋利,可灌注法力之后的威力就远不是凡剑可比的了。呃,据李一东说,那些剑是门内主修炼器的师兄炼失败的玩意儿。不过,就算是炼失败的破烂儿,对于底层小修士而言,也聊胜于无不是,总是比赤手空拳要强得多。而那剑谱,内容重点并不在于使剑的招式套路,而在于怎样灌注法力使其效用最大化。 第2章 花果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跟随着香味的指引,姜九天来到一处小小的山凹前。 之所以称这处为山凹,是因为这里上方是岩壁,岩壁凹陷进去只有二尺许,宽三尺许,地面紧挨着姜九天所来方向的崎岖小路,其高度也不过大半个成人高,实在是连个小山洞都算不上,也只能称之为山凹了。要是下雨时有人试图在这处山凹躲雨,上方岩壁充作的遮雨檐大概也只能帮挡住多半个身子,总还是会有风雨扫到身上的。 这山凹里几乎像姜九天醒来时所在的那片碎石地一样光秃,除了一株花果。说是一株花果,而非一株花或一株果,是因为眼前的这株植物最醒目的是有两个手掌捧起那么大的一朵艳红如血的花,花瓣重重叠叠,微微颤动,娇嫩动人,煞是好看。然而在这一朵花中央,却不见花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儿拳头大小金黄色的果子,那金色果子莹润饱满,甚至裂开一个小口,依稀露出一点金红色果肉,已经完全熟透了的样子。果子都已经熟透了,花瓣却未凋谢,也是奇哉怪哉。更怪的是似乎没有叶子,也没有其他的分枝花蕾,一根孤零零看起来很细弱的茎撑起了上面的花和果,让人担心那细茎随时会被压断。 如果硬要说这株花果有叶子的话,那只能是指它的茎的最下端贴着地面的位置伸展出的三个褐色的片片了,那片片不是圆,也不是椭圆,也不带尖,弯弯扭扭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半边圆润光滑,半边边缘锯齿状有点绒毛。 香味到这小山凹就停住了,似乎也只有这个光秃的小山凹里这株奇怪植物最有可能是香味来源了,虽然姜九天完全分辨不出那香味是来自奇怪植物的花还是果,又抑或是茎和褐色片片。 饥饿使得姜九天顾不上考虑这奇怪植物是否有什么不妥,或者其实很不妥,他伸手抓向那金黄色果子,只想先填一下肚子再说。 没想到他这一抓,也没什么力气,竟直接将整株植物抓了过来。那三个褐色片片贴地的背面原来还长着些白生生的短须,短须却似乎并未扎进或吸附砂土,直接随着姜九天这一抓脱离了地面。 姜九天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咬那金黄色果子,果子入口即化,清凉润泽,甘甜鲜美,未在姜九天舌尖停留,瞬息流入喉咙,注入肚腹,一股暖流弥漫开来,他整个人顿时精神了几分。 姜九天瞅瞅鲜红娇艳的花瓣,辣手摧花,把花瓣扯下来也通通塞到嘴里,没想到那花瓣同样鲜美可口,美味无比。他吃完花瓣意犹未尽,干脆连那茎、那褐色片片、那白色短须也通通吃掉了。 一阵难以抑制的困乏袭来,姜九天蜷靠在山凹里,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完全合上,意识模糊渐渐模糊,睡了过去。 这个小山凹没有鸟兽痕迹,不见飞蛾,不闻虫鸣,安安静静,除了周围的林木,此刻竟似乎只有姜九天一个活物儿在此了。 姜九天意识昏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一阵痛一阵痒,一阵酸一阵麻。他似乎在做梦了,梦里到底是什么却怎么也辨识不清,浮光掠影,如气泡幻灭,又如泥沼深陷。好像有无边的大雾淹没了他,又或是无边的水波淹没了他,他窒息,他挣扎,却徒劳无功。他渐渐陷入一种深沉的绝望里,想要放弃,却又终究不甘心,不瞑目,不妥协,不退缩。他奋力挣脱,死命向上,每每力竭,又每每再挤出一丝力气,再向前一分。 他终于看到一缕光。 姜九天醒了。神清气爽。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他其实连自己做了梦这件事本身也不记得。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睡过去了,又睡了多久。阳光晒在岩壁上,一部分洒进小山凹里,晒着他的脚。 他扶着岩壁站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骨头,自己的腰,自己全身的小伤口,似乎全部都在这一觉后好了,身子很轻快。也许那株奇怪植物正好是什么对外伤有奇效的草药也说不定。 这实在是太幸运了,即使他仍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掩盖这份幸运带来的好心情,他的心情跟身子一样轻快,他油然而生的喜悦打心底里溢了出来。 姜九天顺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虽然经过那么些七拐八拐,他并没有信心能顺利回到最开始那条下山路上去,不过他并不担心,并不着急。反正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反正他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担心,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就算绕远一些应该还能回到原来的路,就算回不到也没关系,应该还有别的路。就算没发现别的路也没关系,一直走碰到人问下就是了。就算一直走碰不到人……怎么可能碰不到人呢?他总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总该是有一个家的,他总该是有认识的人的,他总该是还有一堆不怎么认识但知道确实有的人的,他总不是凭空来到山上的,他总该是有什么缘由的,他上山的缘由或至少他上山这件事,应该是有人知道的,可能有一些人此时此刻正在找他——虽然姜九天不知道到底谁知道,具体谁可能在找他。 姜九天一路走一路告诉自己:他不担心,他不着急,他不茫然。 山路并不好走,高高低低很不平整,碎石枯枝时不时挡人去路,一些小虫子也有些烦人。不过洒下林荫的斑驳日光,远远近近的啾啾鸟鸣,各种角落摇曳多姿的杂色野花,老树上的累累青苔,都还是很让人心旷神怡的。 中途遇到一条清浅小溪,他洗了把脸,寻一角平静水洼波光幽暗处俯下身,仔细从水中打量自己。 这身子骨看年纪还比较小,散乱的头发被他抓起用一根小木棍儿歪歪斜斜地别着不致掉落,有点儿滑稽,稚气的小脸上眉毛微微皱着,眉峰有几分英气,眼睛却明亮润泽像是温顺小鹿,即使此刻瞪着也毫无威胁感,鼻梁较直,嘴巴紧抿上薄下厚。 姜九天努力伸展五官,对着水中的自己做一个平静严肃的表情,却并不成功,那表情与他稚气的轮廓一点也不匹配。 但他确定以及肯定,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很快就会知道的,他还会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第3章 九儿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的预感没有错,他确实没能回到最初那条下山的路,不过倒是找到了另一条朝山下方向的路 庆幸的是一路磕磕绊绊,虽然时不时偶遇一些小动物,还好倒没碰上什么猛兽。估计是以他之前那虚弱的小身板儿,虽然他自己感觉仿佛艰难跋涉了千万里路,费尽了千辛万苦,但其实大抵绕来绕去活动的范围并不大,至少没有偏离安全地界。 姜九天顺着新找到的路蜿蜒而下,直走到日头偏斜,也没碰见个人。等他终于到达山脚下,却不由得有些傻眼。这山下虽有片开阔地,却并不如他所想有个村落人家,而是枝枝杈杈若干条路,交错纵横,延伸向不同方向。他从其上下来的这山的对面,还是山,山峰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同样林木遍布,山色苍翠欲滴。也许这些纵横交错的的小路,就是通往不同山峰的山脚下的。而他,实在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哪条路对于他的处境更好一些。 犹豫半晌,姜九天朝左侧走去,这边的路稍稍宽些,也许碰到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顺着路绕过一个拐角,他忽然听到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声在一声一声地短促地叫喊,虽然声音在山峰间反复回荡混杂着风声听不怎么太清,却是让他大喜过望,拨足狂奔起来。 等离得近了,他听清楚那声音叫的是:“九儿……”,“九儿……”,“九儿……”……此起彼伏,有多个声音都在叫。 “这是在叫我吗?毕竟,我的名字里可有个‘九’字呢。“姜九天暗暗地想。但不管是不是在寻他,在叫他,他直接就大声的应和起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他用尽自己的音量一声声不断地回应着,太过用力以致于喉咙都被扯痛了。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也加速奔跑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渐近,其中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一马当先,冲到他跟前,一把抱起他,嘴里哇哇叫着:“九儿你这个作死的孩子吔!你倒是跑哪儿去啦!一跑就是两天!你要有个好歹可让你老子娘怎么办吔!你可是要了你老子娘的命了啊!“ 姜九天被那汉子抱在怀里,很是羞赧,虽然被那粗壮的胳膊箍得太紧都有点疼了,却还是本能地觉得很十分安心,满怀亲切。 随后赶到的也都是青壮,后面还跟着几个半大的童子。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口: “哎哟总算找到了!“ “这是钻哪窟窿洞洞里去啦?之前上山下山几个来回怎么没碰到呐?“ “看着不像有伤着碰着哪儿,大壮你就且放宽心吧!“ “山神保佑!平安就好!“ “九儿九儿九儿,你跑哪儿玩去啦怎么黑了天也不回家!“这是其中一个童子说的。 “就是就是!你玩这么疯不听话你娘指定揍你!你就等着吧!“另一个童子也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点小小的幸灾乐祸。 姜九天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因刚才过度爆发嘶喊而变得隐隐作痛的喉咙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抱着姜九天被称为“大壮”的汉子好生抱怨了一大通,终于发现孩子的不对劲儿,道:“咋一直不吭声儿呢?刚应声儿的时候不是声气挺足的么?这是咋着啦?” 大概是有点后悔刚才有点儿太凶了,怕是自己吓着孩子了,忙接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就是说说,一个指头也不会动你的!也不让你娘动你!你娘要是不乐意,我就背着你,或者你坐我脖子上也行,咱爷儿俩撒丫子跑去!她追不上咱!” 旁边一个汉子看不过眼,插话道:“你就可着劲儿地惯着九儿吧!可别惯出毛病来。这刚不知疯哪窟窿眼儿里了两天不着家,好不容易找着人啦三言两语还没等他吱声儿咧你自个儿就又软啦!这父纲不振可不行,不吃一次教训下次指不定弄出啥事儿!” 这话在那大壮耳朵眼儿里可不中听,他马上瞪起眼珠子冲那汉子道:“可不许咒俺孩子!俺孩子好着咧!这孩子在外一夜还指不定遭了啥大罪,指不定被啥精怪玩意儿吓住了有点儿癔症,好不容易见着俺心气儿泄了一时说不出话也是有的。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九儿可是俺老姜家独一份的独苗苗,可不敢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许你们的酒明天就请你们吃,你嘴巴就消停些吧,别在俺九儿面前胡咧咧!” “多精贵个人儿!镇上的老爷都没这讲究。还说都不让人说了!”那汉子咕哝了几句,不过终究没再多话。说句实话不讨人好还招人烦,何苦来哉。反正不是自己儿子。 众人簇拥着往回走,一路上几个小童叽叽喳喳,大人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村里的闲话。 姜九天紧紧抱着姜大壮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姜大壮的步子走。姜大壮本来想要抱着或背着或驮着姜九天的,姜九天却莫名地觉得那样太小孩子气有些可羞,死活不愿意。姜大壮又想胳膊上用力,拖着些姜九天,这样孩子也能脚下省点儿力气,不曾想姜九天完全不用从他胳膊上借力,只抱着他的胳膊,崎岖不平的碎石路上走得稳稳当当,快慢都跟得上趟儿,气息也不见乱,倒让姜大壮有几分惊诧。 拐了几拐,绕过一个小山坡,进入一个小山谷,山谷里难得有一大片平地,平地上参差坐落着二十来个小院子,院子里的房屋俱都是垒石为墙,伐木做梁,茅草覆顶,一般式样。小院子外,多数还有三两只散养的牛羊,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地上的草。此时已是傍晚,红霞满天,夕阳余照,天地间充斥着暖暖的红黄色调,那色调润染着山坡、山谷、院子、房屋、牛羊,再加上不少烟囱的炊烟袅袅升起,让看的人心生温暖。 人们招呼一声,分散开来各自回家。 姜九天随着姜大壮进了其中一处院子。姜大壮尚在院门外时就已经嚎过一嗓子:“九儿找回来啦!” 这是他的家。他是姜九天,是九儿。 第4章 自家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发呆。 他现在不但知道了自家爹叫姜大壮,还知道了自家娘叫耿飞花,还知道了自家村子叫青云村,还知道了自家大山叫青云山,还知道了自家周围大片大片高高低低的山岭都属于青云山,自家脚下这片广袤大地就叫青云山界。 除了爹娘是独属于自己的,这青云村、青云山、青云山岭、青云山界当然不是独属于某一家一户。 但他喜欢想着什么都带上“自家”两个字。这两个字有一种魔力,让他有一种亲切感,让他很安心。只要默念着这两个字,他就不担心缺失的记忆,不害怕一切未知,不是飘在天上,而是脚踏实地。 昨天进了家,并不像姜大壮之前说的,他娘可能会揍他还需要他爹携着他爷儿俩撒丫子跑路。事实上,他娘从听到姜大壮嚎开始就冲出门,在院子里就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抱住他心肝儿宝贝肉儿地不松手,左一个心慌右一个心疼的,让旁边儿瞧着的姜大壮看直了眼,觉得自家婆娘简直是转了性子。 等进了屋,坐到炕上,他娘还是拉着他不放,把姜大壮赶去做饭,说自己之前挂念着孩子没心情做,现在好不容易孩子找回来了,要先好好看看孩子。 姜大壮摸摸鼻子去灶上了。他虽然不常做,但也是做过饭的,也有几分手艺。看孩子有点儿不对劲儿一直不开口说话,也不知在外面到底遇到了啥,他个粗汉子没甚细致心思也不知该咋个探听开解,这方面还是女人家更在行,还是让孩子他娘上阵好了。 耿飞花并没有像姜大壮想的那样对姜九天细细询问开解。等姜大壮去灶上了,她先打盆水给姜九天洗了手脸脖子,又单独另接盆水给姜九天洗了腿脚,找身新衣裳给姜九天换上,然后拿过一把梳子细细地给姜九天把头发梳好束在头顶。等把姜九天整个人都收拾利索了,她就抱着姜九天,把下巴搁在姜九天头顶上,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姜九天的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姜九天在耿飞花怀里安心地昏昏然,几乎要睡过去了的时候,姜大壮把饭做好了,端到堂屋桌上,让他们娘儿俩去吃。 饭桌上,姜大壮絮絮叨叨试图逗姜九天说话,怎奈姜九天就是一直不吭气儿,姜大壮自嘲地道:“嘿嘿,咱没长张会逗乐儿的嘴,使尽浑身工夫也逗不住咱九儿。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耿飞花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笑道:“吃饭也堵不住你那张嘴!咱九儿不跟你一般见识。”给姜九天又夹了一大筷子肉菜,让他多吃点儿。 等吃罢了饭,洗漱一番,耿飞花把姜大壮赶去西屋自己睡,说要陪孩子好好唠唠。姜大壮咕哝道:“我也想陪孩子好好唠唠咧!”却也没坚持,卷了席子和备用铺盖西屋去了。西屋虽有姜九天的小床小铺盖,却是睡不下姜大壮这个大人的。 耿飞花把姜九天安置到被窝里,吹熄了灯,自己也躺下,拥着姜九天,抚着他的背,低声道:“娃儿啊,咋的啦?能跟娘说说不!” 姜九天抓住娘一只胳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我不记得事儿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有点儿害怕……” 耿飞花拥紧了他,轻拍着他的背:“不哭!不哭!娃儿不哭!娘在这儿呢!有娘在,没事儿!你个小娃儿,能记得什么事,本来也没多少事可记的。啥记不得了娘告诉你就是。要是连娘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也没啥关系。”也不问前因,径自就絮絮叨叨先是细说家史,然后是东家长西家短,像是说上瘾了,连山上山下神怪传说,周边地界儿的奇闻怪事也一一道来,直说了大半夜,也不管这么小孩子听懂听不懂,倒好像本来就有几篓子话想往外倒,现如今终于找到机会了似的,到最后实在倦极才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姜大壮早早起来准备了点儿简单早饭热在锅里,自己匆匆吃了一些就和昨天一同帮忙找人的汉子们出发去镇上了。许了人家找到孩子就请人到镇上吃酒吃肉的,可不能食言,大家也正好把近日储的山货到镇上卖掉。那镇子的名字就叫做青云镇,名字起得倒也省事儿,只是有点远,得早点出发晚上才能及时回来。 娘儿俩睡到半晌,太阳升到半空了才起来洗漱。吃了姜大壮给热在锅里的早饭,耿飞花就在院子里洗衣服,姜九天就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发呆。 耿飞花搓两把衣服就瞅姜九天一眼,像生怕一会儿不注意姜九天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姜九天发一会儿呆就瞅瞅搓洗着衣服的耿飞花,再瞅瞅天上的云彩,瞅瞅低矮的篱笆墙,瞅瞅稍远处的牛羊,瞅瞅院子西边猪圈里的小猪,瞅瞅院子里跑来跑去无忧无虑的小鸡,瞅瞅自己身上的新衣裳,瞅瞅自己脚上的新草鞋,瞅瞅自己幼嫩的小手脚。如果不是耿飞花在,他还想抱出屋里的铜镜,仔细瞅瞅自己在镜子中的脸。虽然昨天在个小水洼里已经瞅过了,但他还是想再多瞅瞅。 姜九天现在知道了,他是姜大壮的晚来子。姜大壮与耿飞花成亲多年没生出孩子,急得不行,两人都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身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利子息了,可到镇上求医问药也没个结果,到更远的地方求助他们又没门路。后来想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靠着青云山该向山神求求都对,就在家里供了山神求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神不是送子娘娘不管这摊儿事,一年两年耿飞花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山里不兴纳妾收婢那一套,姜大壮与耿飞花两口子都已经绝了念想,当自己命中无子了,结果耿飞花竟就怀上了。简直是绝处逢生,姜大壮和耿飞花大喜过望。 第5章 神异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怀胎十月,其中辛苦自不待说。而等到耿飞花用了九天九夜才把孩子生出来,姜大壮觉得生孩子用这么久必有神异,自家孩子注定不是寻常人,直接起名九天,小名九儿,对村里人声称指不定后面还有八个弟弟妹妹等着呢,舍了半个家当,在村里大摆流水席。 虽然现在姜九天都已经六岁了,后面的八个弟弟妹妹也没见着影儿,不过姜九天长得比一般孩子高挑俊俏,六岁的孩子看起来倒像七八岁似的,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很是骄傲,对这个唯一的孩子疼爱入骨。 说来也是心酸,姜大壮和耿飞花两个俱是亲缘淡薄,老一辈人早早去世,两方都没什么亲人故旧,当初两人成亲也算是相依为命。当初成亲时姜大壮十六,耿飞花也不过十四,比起那些十二三就成亲的人算是晚的了。只有两个人家里终究还是有点空荡,两人想着要是有了孩子这个家才更有个模样,结果等了一年又一年这孩子就是不来。 就这样从期盼到焦虑再到绝望,中间整整过去了十年。这十年工夫,有那成亲早生孩子快的,新一茬孩子都又长起来了,眼看着别人家新长起来的孩子都要到成家的年龄了,姜大壮和耿飞花又是眼热又是伤心。却没想到就在他们已经绝了念想的时候,成亲后的第十二个年头,耿飞花怀上了,并在当年生下了姜九天。 这时的姜大壮已经二十八岁,耿飞花也已经二十六,现如今这年月,要是碰上不好的年头儿,这个年龄入了土的也是大有人在。高寿八十只是传说,乡间百姓能活到六十就值得称颂了,而一般要是活过四十,就算不得是死于非命。以姜大壮和耿飞花的年龄,还在生娃儿的,也只有那些生了一个又一个却总保不住养不活的人家了。 所以当耿飞花怀上了,并且花了九天九夜生出了孩子,竟然还母子均安时,这事儿在村人看来也的确稀奇。但再怎么稀奇,也不至于像姜大壮说的神异什么的。大家伙儿没听说过那是大家伙儿囿于乡野,短了见识,这片儿没有过未必别处没有,别处没有未必更遥远的地方没有,只不过大家还没听说罢了。再说终究也不过是生下个孩子,又不是生下个老虎或鸡蛋,要是出了那等事儿,才真是值得说道,到时神怪传说又可新添一桩儿了。也就是姜大壮这可怜见的十多年没来孩子的,才这么大惊小怪。这么神神叨叨,声称自家孩子不是寻常人,难道还想高人一头,让别人家把你家孩子放头顶上供着不成?还什么八个弟弟妹妹,没几年就是老头儿老太太了,作什么妖妄想什么呐。 不过姜大壮摆的流水席还是吃得的,大家伙儿也承情,也不空手来,总归不让姜大壮吃亏就是了。村里无论老少,对姜大壮两口子还是同情居多。毕竟这成了家生不出孩子,尤其还不是生了养不活而是压根儿没能生,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对女人来说也是一生悲剧,简直但凡是个能播种的牲畜,但凡是个能下蛋的鸡鸭,都能在他们俩口子面前耀武扬威了,连结了籽儿的野草穗子也像在摇摆嘲笑。虽然姜大壮和耿飞花无论是为人还是做事在村子里都是一等一的,然而这方面别人在他们面前却多多少少有隐隐的优越感。孩子的事就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姜九天就是他们的心药,心病得药,大喜得子,怎么能不普村同庆。 姜九天不但是姜大壮和耿飞花的心药,还是他们的回春药。长年累月的期望再失望,再怎么乐观豁达的人也难免愁苦老态。可自从有了姜九天,姜大壮和耿飞花干活有劲儿,走路生风,眼见着竟一天比一天年轻起来。如此过了几年,就是跟二十啷当岁的人站在一起,看着也不差什么了。 这个在村人看来,倒是比那孩子生九天什么的更神异些了。都说儿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养儿育女,耗费的都是父母的精气神,就是说耗损的是父母的寿命也不为过。姜九天这孩子却能福泽父母,也是老天保佑,姜大壮和耿飞花命里该着有这福份。如此一来,许多人对之前姜大壮的豪言轻狂也包容多了,对姜九天也算喜爱有加,乐于亲近,似乎亲近些也能沾染点儿福气似的。 姜大壮和耿飞花自不必说,对姜九天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如珍似宝,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有求必应,姜大壮凶两句必说软话,耿飞花抄起鸡毛掸子也只是作势。如此倒也没养出个小霸王性子,姜九天似乎生性喜静,脾性也不知仿谁,不大爱往外跑,从能走路起,最爱的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一会儿瞅瞅天,一会儿瞧瞧地,那架势很是喜人。平时与小伙伴们玩,姜九天话也不多,不过但凡张口,吐字清晰,一板一眼,显得很是聪慧。 这其间还发生了一件其他人不以为然,却让姜大壮如闻纶音的事。姜九天三岁那年,有个老头儿路过村子讨水喝,看到姜九天,说:“此子根骨不凡,有些仙缘。”姜大壮觉得这是遇到老神仙了,老神仙也觉得他家九儿不是一般人。其他人嗤之以鼻:哪来那么多老神仙,就算有老神仙哪能那么容易碰到,老神仙哪还能朝人要水喝,要是九儿真不凡有仙缘那这老神仙怎的不把人收徒带走咧?讨口水都要神叨两句,倒像谁会不给喝似的,怕是在哪个势利眼的城里镇里染上的毛病,果然人心不古啊。更有那没在当场目睹此事的,干脆觉得这是姜大壮自说自话,自吹自擂,胡编乱造的,姜大壮这个儿子魔奉承起自家小子也是没边儿了,什么都敢想。 姜大壮却全不管这些,只自个儿坚定了信念,坚信自家儿子将来必有大出息。 第6章 解释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在镇上请人吃了酒,又把山货卖掉,给婆娘孩子买了点儿吃食小物以及盐粮日用,回到家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进门的时候,姜九天迎了上来,叫了一声“爹”,让姜大壮很是惊喜。这三天没听见孩子叫“爹”,就仿佛已经过去许久了,猛然听到倒好像回到儿子刚会说话叫第一声爹娘的时候。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总算是开口说话了,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姜大壮大声回应一声:“儿子吔!”同时不顾背上背着的东西,朝前一步弯腰一把把儿子抱起并举了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放下,“先等爹把东西放下哈。” 卸下东西后第一件事是先摸出一把饴糖给儿子:“给!你最爱吃的那家的,里面加了炒芝麻粒儿,又甜又香!” 姜九天接过饴糖,莫名觉得被老爹用糖哄小儿状讨好有点羞耻,可心里又甜滋滋的。他剥开一颗饴糖,拉姜大壮的胳膊让他弯下腰,把糖塞到姜大壮嘴里。喜得姜大壮笑眯了眼,笑咧了嘴,嘴里连道:“好孩子!好孩子!”只是嘴里有颗糖,还硬要说话,出来的声儿都变了音儿,糖都差点掉出来了。 对着老爹父慈子孝,对着闻声过来的老娘当然不能厚彼薄此。耿飞花同样被儿子赏了一颗糖吃,并从儿子手里另拿一颗剥开,塞到儿子嘴里,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家三口有糖同享,又接着有饭同吃,然后洗漱完毕,准备熄灯睡觉。耿飞花本想仍把姜大壮赶去西屋,自己再陪陪儿子唠唠。不曾想这回儿子不愿意了,要自己回西屋小床睡。耿飞花有点遗憾,却也没有坚持,这两天的事情,她也需要跟孩子他爹说道说道,互通有无。倒是姜大壮,挺想三口都睡东屋的,那才叫婆娘孩子热炕头,经了前儿个的事,那样他心里踏实,奈何儿子不乐意,也就作罢。 将儿子在西屋小床上安置好,掩好门,回到东屋里,耿飞花向姜大壮讲了儿子说他不记得事儿了的事情,并提了自己的担忧。 按说看了儿子上上下下也没哪儿磕着碰着有啥子伤痕,今天开口说话也口齿清晰,咋能就突然不记得事儿了呢?说来惭愧,昨儿个她自己倒是吧啦吧啦说过瘾了,到最后也没问到孩子到底两天里发生了啥。今天孩子虽然开口说话了,可一整天下来,却是对那两天的事一点儿也没提及。 她几次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虽然儿子说啥都不记得了,可一来身上没伤着哪,二来口齿清晰神智正常也没啥大碍,三来才六岁个孩子本来才能记多少点儿事儿,什么叫啥都不记得了到底都不记得啥估计孩子自己也模模糊糊,四来到底发生了啥事儿怕是孩子自己也不清楚,不然这么大点儿孩子心里哪能存住什么事,早在哭着说害怕时候就该噼哩啪啦竹筒倒豆子般全都给倒出来了,儿子不说该就是真说不出个啥来,非让他说反让他着急不知所措,倒弄出心病来咋办。可这终归是个事儿,存在心里还是要跟自家男人说道说道的。 姜大壮对此却压根儿没当回事,还觉得这正是印证了自家儿子生来就不是一般人。而且耿飞花说的事儿还让他想起昨儿个儿子跟着他回来时走山路那个稳当劲儿。 儿子可是在外面呆了整整两天一夜呐!这没吃没喝的,怎么还能那么精神?再说之前孩子走路可还没那么稳当有力气,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踱或在村子里转悠转悠跟在外面走山路能一样吗?还有,别说小孩子,就是大人在山里行走,不说磕了摔了,至少也会被树枝刮擦几下,再不济被虫子叮个包也是难免的,自家儿子可是啥事儿都没有咧! 姜大壮觉得儿子必有奇遇,指不定就像传说里讲的山中遇仙得了机缘啥的。传说里神仙点化凡人后不都喜欢用指头一点封住人记忆啥的,好让那凡人不记得遇到过神仙以免泄漏天机么。这猜想虽不靠谱儿,却也有几分接近真相了。 姜大壮越想越觉得一定就是这么回事,掰开了给耿飞花讲。耿飞花听了觉得有点儿道理,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也就真信了他这个邪。再说信不信也没大妨碍,儿子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也就无非是碰到原来熟悉的叔叔伯伯和小伙伴们,重新认识下人都叫啥,把人和名对上号罢了。估摸着村里的人儿子本来也没认全,真熟悉的也不过就周围那几家。若要说儿子每日里望的最多的那些天啊地啊花啊草啊石头啊土坷垃啊,那些本来也没专门的名字的林林种种,本来也没啥重新认识不重新认识的,难道草丛里的蛐蛐儿还能介意九儿认识不认识它们不成? 不过耿飞花并不想跟村里人提九儿不记得从前事的事情,免得有长舌妇长舌汉子拿自家儿子说嘴,还交待姜大壮也不许提,明天还要交待九儿若有人问起就只说他在山里迷路睡着了其他的什么事也没有好了。他们两口子自己受委屈什么的没关系,自家儿子却是一点委屈也不愿让他受的。在这一点上,耿飞花与姜大壮完全一致。 耿飞花打定主意回头儿子出门她都陪着,悄悄指点他认人,直到儿子把人和名都对上熟悉了为止。又进一步想到,借此机会,干脆她带着儿子把全村的人都认一遍好了,反正村子丁口也不多,全认一遍也花不了几天。生于斯长于斯,熟悉熟悉邻里乡人总不是坏事。到时的拜访可以弄得正式一点儿,就说要让儿子进学了,带儿子正式认认村人,回头要考考他,也是教儿子懂得礼节。到时候任谁也只能说姜家的家教好。 耿飞花把这主意跟姜大壮一说,姜大壮连连说这主意好这主意好,还是自家媳妇儿会想,脑子就是比自己好使。姜大壮搂着耿飞花说为了奖励耿飞花的好主意,要好好亲香亲香她,惹得耿飞花好一阵嗔怪,说他讲正事呢还不老实,脑袋花花不想好事,却也半推着半就了。 如此自是一番恩爱,揭过不提。 第7章 新鲜事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耿飞花果然就开始带着姜九天在村里一家一家地拜访,一家一家地认人。 每去一家,都带着小礼物,去前先给儿子讲好,这家有几口人,都姓甚名谁,互相是什么关系,去了分别该怎么称呼,该给谁行个礼,怎么行礼,如此等等。待确认儿子记住了,进了那家的门,耿飞花不动声色地打头阵,对每个人都抢先明确地称呼出来,好让儿子将人和她事先讲的对上号,再按之前想好的说辞简单解释一下,放下礼物,然后该寒暄的寒暄,该让儿子上前行礼的让儿子上前行礼,最后再唠几句家常,就告辞出门再准备去下一家。 只开始几家姜九天还略显生疏,几家之后姜九天就怡然自如,与耿飞花配合良好了。任凭谁如果要说姜九天竟然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那准是没人信的,看那表现都略显老成早慧了,哪有一点儿懵懂无知。 最让耿飞花喜出望外的是,她说的东西都只用说一遍姜九天就牢牢记住了,这记性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了。如果忘一回事儿反而就能忘出多几分聪慧来,她是恨不得自己也能忘这么一回才好。 不过哪可能人人都像自己儿子这般福缘深厚?这福缘能落到自家儿子身上,已经足以让她感天谢地,可不敢再贪得无厌,妄想更多了,免得折了儿子的福份。 就这么连续在村里走访了好几天,可算是把村人认了个遍。 村里人彼此碰头一合计,发现耿飞花竟是带着儿子把村里的人家全都走了一遍,倒是一番唏嘘。都说打有这村子以来还没听说有人这样做过的,在这方面,这回还是头一份的新鲜事,耿飞花这女人不简单,是个心里有丘壑有框子的,知事懂礼。又说,有这样的娘,教出的孩子比一般人出众也是理所当然的,都说好娘亲是儿孙一半福,古人诚不欺我。 另外,村里虽然并不是家家都与姜家亲近,却是没有一家与姜家交恶的,也足可见姜家夫妻两口子做人行事有一套。这次耿飞花执礼上门,被拜访的人家自然也以礼相待,说不得心里还更亲近几分,对姜家也高看几眼。 村里颇有些人挺想照虎画猫,也如此这般行事一番,但先不说自家是不是也正要送适龄的孩儿进学,单说这凡事头一份去做又做得好的能让人喝彩不假,可那第二个做的就未必了。即使做得比头一个更好,也难免被人说是拾人牙慧,要是做得不如,那可就成了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了。 尽管如此,虽没人马上就比照着行事,却有人已经打定主意将来瞅合适的时机,定然要学学人家这长处,做事上有点儿章法,多讲究几分了。更有那汉子指点婆娘的,婆婆指点儿媳的,爹娘指点女儿的,说让多跟耿飞花学学之类的。 凡事都有个此消彼长,人都不愿意被拿来评头论足跟别人比,更别说比的结果还是这不如人那不如人了。于是就有人心里暗酸:“净整些妖蛾子!生怕谁不知道她耿飞花似的!大家也都眼瞎还当个宝!”不过也只是暗酸,面上却是不显的,心里也知道自己只是气不顺而迁怒,酸几句发泄下罢了。 耿飞花却是不知道这些纷扰,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儿。她满腔心思放在自家汉子和儿子身上都还不够,哪来那么多闲心烦恼别个。 做这事儿她是计划者,又是执行者,顺利完成,效果之好还超过预期,再加上发现自家孩子非同一般地聪慧,正是满心欢喜,看什么都顺眼,看谁都愿意笑。 这事儿之所以没让姜大壮带着孩子去或是三口齐上阵,主要是姜大壮笨口拙舌心思不够细,弄砸了就不好了,另外不年不节的三口齐上阵又太过于隆重了不值当,还有姜大壮是家里的主劳力有活要干,这种轻省却费心思的琐碎事情她带着孩子去就行了。 如今事情圆满,既然已经了却了这一桩心事,也就置之脑后了。家长里短,有大把的日子还在前面等着,需要好好操持。 虽然家里远称不上富裕,但姜大壮和耿飞花都觉得,既然儿子这么聪明伶俐,就值得更好的,需要好好栽培,方不辜负孩子的天分。 姜大壮和耿飞花虽不是睁眼瞎,可识的字也有限,给儿子启蒙认认字还行,却不能替代夫子。村里没有学塾,从前姜大壮和耿飞花自个儿教姜九天认了些字,但既然儿子前尘俱忘,还得重新教一遍,将自家会的都教给儿子才好。不过以儿子现在的聪明劲儿,学起来应该很快。 说是要进学,可也不能马上进,第一孩子这么小舍不得,第二就是要重新教儿子识字。据说在镇上的学塾,蒙童里就没有在进学时真的大字不识一个的,自家儿子不说一定要表现得比别人好,可也不能叫人看低了。 另外还有一点必须得好好琢磨的,就是自家在镇上没有可以寄养孩子的亲朋故旧,寄养在陌生人家找不找得到不说也不放心。其实说起来,就是真有亲朋故旧,也还是不放心的,这唯一的儿子是两人的命根子,一天不见都是煎熬。 这么一来,还得在镇上支起个营生,才好方便照顾儿子。不然镇上那么远,一来一回要大半天,要是天天在村子和镇子间接送,就干不成什么事了,那样一来,一家人靠什么吃喝呢?这要找个营生可不是等闲事,恐怕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说不得姜大壮要勤着往镇上跑跑,才多些希望。而在找到稳当营生之前,却是不能将儿子往镇上送的。 世间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有了前因,就有后果,有了一念起,就有一念落。但走一步看一步,谁也没长前后眼。耿飞花初提进学,是两人确实早有儿子该当到了进学时候的念头,也是遇了事儿的因势利导,却并没仔细盘算。 若让村人知道姜大壮两口子为了儿子进学竟有了抛家舍业的念头,必会惊呼这才是真正的新鲜事。而至于大家伙还想不想学他俩口子行事,就是两说了。 第8章 有仙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因存着要让儿子去镇上进学,并且自己两口子也找个营生好在镇上照顾儿子的念头,姜大壮和耿飞花两口子除了每日里勤勉教导儿子识字,姜大壮更是往镇上跑得勤了起来,日子过得又喜又忧。 喜的是九儿学识字进度飞快,每每教一遍就记住了,都不用再过第二遍。儿子这么聪慧有加,让他们夫妻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和希望。忧的是过不多久夫妻二人就没什么可教九儿的了,可在镇上找营生的事情还完全没有着落。 倒是因为姜大壮近来往镇上跑得勤,渐渐有村民会让他帮带着卖一下自家的山货,当然也不让他白帮忙,会留点儿铜钱做酬谢。姜大壮前几次推辞不收,后来也就收了。毕竟谁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偶尔帮忙是情份,长时间白做事可就消耗不起了。而且他要是开了这种事的例,让别人家之间怎么处事呢,说不得吃力不讨好。另外,要是总帮忙,却偶尔哪一次没帮上的话,不定还要落埋怨,何苦来哉。 这样日子久了,大家伙儿也估摸着数儿,每次基本按所帮卖山货价值的固定比例来留铜钱酬谢他,倒成了某种惯例了。这样大家心里有个预期,盘算着省了去镇上跑腿儿的工夫,自己也能另外多干点活多上山采猎一些,两厢都方便适宜。 姜大壮有生出过念头要不要收山货做小生意当个营生的念头,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马上放弃了。且不说他出把子力气老实做事还行,要是得精明算计把握情势低买高卖,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儿,也不说这小村子才二十来户人根本撑不起一个生意还有可能伤情份,单说要是他当了行商难免东跑西跑,每日里不着家,这可就与他多陪着照顾儿子的初心背道而驰了。 这一日,姜大壮去镇上时,将耿飞花和姜九天娘儿俩也带上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两人在家里教孩子再多,有些东西也比不上带孩子亲眼看看更好。有言传,还得有身教。主要也是母子俩总被囿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儿,就是天再蓝,草再绿,花再美,水再清,总也有看得厌烦的时候,到镇上逛逛,一家子也能忙里偷闲松散松散心情。 在镇上,姜大壮要去相熟的铺子卖山货,留耿飞花和姜九天娘儿俩在铺子不远处等待。姜大壮刚往前走了几步,姜九天突然叫了声:“爹!” 姜大壮连忙扭身回来,问:“娃儿,咋啦?” “爹,你告诉我这些山货各是什么价钱,我随你去,帮你卖吧。“姜九天说。 让儿子跟着去也不妨事,主要是儿子有这份心让他妥帖,不忍拂了儿子的好意,再说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脸儿也是可乐。 儿子要去,耿飞花自然也要跟着,就牵着儿子跟在姜大壮身后也一起去了。 待到了那个铺子,姜大壮看见店里只一个伙计,现下那伙计坐在门边一个凳子上,满头大汗,呼呼直喘气儿,问那伙计道:“柱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呐?栓子哪去了?” 那名叫柱子的伙计没好气地哼哼:“别提栓子那死小子啦!我要是能逮着他我想杀了他!” 姜大壮忙问怎么回事,柱子正好想跟人说道说道抱怨一番,竹筒倒豆子般一边说一边发牢骚。却原来那栓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附近另一个镇上来了神仙,说是要收徒什么的,不拘男女老少,只要拥有叫“灵根”的东西,就可跟随修仙,修炼有成可以长生不老,就是再不济那长命百岁也不成问题。 其实之前栓子就向柱子露过口风,向往之情溢于言表,还想拉着柱子同去,多个人一起胆儿也更壮些。柱子却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就算真有馅饼,那不知来路的馅饼哪能是好吃的?可别把自个儿都赔进去喽。只是栓子说服不了他,他的劝说栓子却也听不进去。 后来栓子不怎么提了,柱子就以为他已经断了念头。谁曾想栓子不吭不哈,却是死心眼子,突然就招呼不打一声跑个无影无踪。柱子和栓子本是堂兄弟,栓子这一跑不要紧,他老子娘可傻了眼,见天里哭天抹泪儿的,整个一大家子都被这事儿带累得愁云惨雾的。而且要不是栓子曾在柱子面前露过口风,大家伙儿还完全被蒙在鼓里,压根儿想不到栓子可能的去向咧。 柱子托了人打听,得知栓子确实在附近另一个镇上,就告诉了家人。家里派了人去想把栓子带回来,栓子却是死活不从。俗话说,强按牛头不喝水,这栓子安全倒是无虞,据说都还没能进神仙的门儿咧,还整天屁颠儿屁颠儿地守着,想找机会奉承人家,人家都不理会。家里人想,许是到了哪天栓子撑不住了,就会自己回去了,也就不管他了。 在柱子看来,那所谓的神仙竟然还要吃五谷杂粮,可见也不是真神仙。不过据说还确实是有些神通,就算不是真神仙那也比自家这起子凡人强,所以家人说还是不要冲撞为好他是赞同的。 不过即使如此,这栓子一跑可苦了他了。原本两个人干都满当当的活,现在只剩下柱子一个人干,可要累死他了。栓子这样没成算,不吱一声就跑路,就是将来回来了掌柜的也不乐意再要他。掌柜的承诺了尽快找到新伙计给柱子分担,可找来找去还没找到合适的。 姜大壮听柱子说了这桩子事,跟着一番唏嘘。他暗想,栓子修仙能不能成他不知道,倒是九儿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能成,自家儿子可是有仙缘咧。 旁边的姜九天等柱子跟姜大壮唠过这一茬,插口问:“铺子里缺伙计,那我爹干行不?” 柱子一愣,看向姜九天:“你家这小子真俊!不仿你,仿嫂子哈哈!”回过头对姜大壮道:“怎么,你要在镇上找活干啦?” 姜大壮于是简单说了下想让自家小子在镇上进学,自己两口子也想跟着照顾的事。 第9章 得业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要想在山货铺子里做活,凭柱子一个伙计当然是做不了主的。不过虽然掌柜的不在,账房先生却是在的。这铺子的账房先生是掌柜的亲戚,平日事务也多是账房先生在管,只要账房先生能开口定下来,掌柜的回来后保准不会说什么。 柱子虽然不能做主,但若姜大壮能马上来做活,多少也算是救了他的急,他帮着说几句好话也不费什么事。再说讲的都是真话,姜大壮是常来常往的,知根知底,知道人品,本身是山里人,对山货再熟悉明白不过了,在有些物件上说不得比柱子更懂行。这么一个小铺子,除了伙计就是掌柜家和掌柜亲戚,也没甚么前程可言,俩伙计都是干活的,也用不着有啥子争竞。 柱子于是去里屋跟账房先生说了说,账房先生听了也觉得这人选比较合适,不过还是出来看了下。 这账房先生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蓄了须,穿着长袍,面相身形有几分斯文。姜大壮虽然也见过他,却是没怎么搭过话,因觉得自已是个粗人,面对这斯文人总有几分发怵,一时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账房先生上下打量了几眼姜大壮,又额外多瞅了几眼旁边立着的姜九天,颔首同意了姜大壮到铺子里做工的事,并且说正好后院的屋子还有空着的,也有单独的灶伙,要是姜大壮一家有意,可以便宜些赁给他家。 今天来镇上本来只是卖下山货顺便带婆娘儿子散散心,没曾想找工的事就这么有着落了,还能有便宜方便的落脚处那更是意外之喜。姜大壮喜出望外,跟着柱子也叫那账房先生作张先生,对他谢了又谢。账房张先生摆摆手说不用,叮嘱了几句最好明后两天安置,安置好了就上工,要好好干活之类的,就回里屋去了。 姜大壮又对柱子连连道谢,姜九天和耿飞花也在旁边帮了几句腔,让柱子很是妥帖,觉得这一家挺会来事儿。 柱子和姜大壮一起把姜大壮带来卖的山货都分别称量了,刚都称完,姜九天在旁边就报出了总共该得多少铜钱。柱子本来没当回事儿,结果拿了记数儿的草纸到里屋,账房张先生噼哩啪啦算盘珠子一拨,正该是姜九天报出的那个数儿。柱子哎哟一声,说:“大壮哥家这小小子儿可真了不得嗳!”说话的口气里已经把姜大壮当自己人了。 那账房张先生也颇感诧异,叫了姜九天进来问,姜大壮和耿飞花也跟着站在里屋门口看。姜九天将那些山货都有些什么,作价几何,分别多少斤两,该得多少铜钱,合计一共多少,说得清清楚楚,一个不差。这下子可把几个大人都惊着了,耿飞花喃喃道:“我这做亲娘的还不知道自家崽子竟有这本事吔!“ 耿飞花的话把大家伙儿都逗笑了,耿大壮道:“哪有谁家娘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柱子笑着开口:“有这么个好儿子,大壮哥你就偷着乐吧!“ 账房张先生揪了几下自己的胡子,站起来绕过桌案到姜九天跟前,笑眯眯摸摸他的头:“是个好孩子!不一般!不一般!“说着转向姜大壮和耿飞花:”这孩子,不好好培养可惜了。也难怪你们两口子宁可抛家舍业也要围着儿子转了,难得有这样的慈心,也有见识。“这话说得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很是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了。 好在账房张先生也没等他们接话的意思,接着说铺子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干脆他带着姜大壮一家去后院提前认认门儿好了,也把他们要住的屋子以及院子的钥匙给他们,方便进出。于是数出要结给姜大壮的铜钱,锁了里屋,就带他们出门。 柱子看账房张先生领着姜大壮一家出了铺子门拐弯儿往后院去了,不由咋舌不已。这有个好儿子就是不一样,还没怎么着呢父母都跟着沾光。不过这种事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只能祈祷祖坟上冒青烟儿了。 账房张先生领着姜大壮一家去后院,不但认了屋子给了钥匙,还说赁屋子的钱不用现给,记在账上等发工钱时从工钱里扣即可。又开了杂物房的门,让他们看看需用的家伙什儿,杂物房里有的尽管挑。姜大壮连连说这怎么好意思,一再推辞,不过账房张先生十分坚持,姜大壮一家也就感激地受了这份恩惠,挑了些日常要用的家伙什儿放进要住的那屋里,暗暗记挂着日后要回报一番才好。 等分别了账房张先生,姜大壮带着耿飞花和姜九天走在街上,一时唏嘘不已。看来儿子的运道确实是好,之前那么久都没着落,今天儿子跟着一起出来,结果,嗬,自然而然地嘛事儿都弄定了。不过运道再好也得省着点儿用,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还得为儿子惜福才是。 时间还比较早,既然已经在镇上有了落脚的地方,那就不着急回去了,正好在街上逛逛购置些要添的东西,也不用带回家,直接放山货铺子后院日后要住的那屋子里就成。 等姜大壮一家回到青云村的家,天已抹抹儿黑。他们离开青云镇的时候带着些买的饼子熟肉,路上吃过了,也不饿,便不另做晚饭。稍做收拾洗漱下,因不用再挂心找活儿找地方的事儿,很快睡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一家三口忙活起来,有嘴巴的出嘴巴,有力气的出力气。因姜九天记性好,他便在旁边记录各种物什并点数儿,偶尔对姜大壮和耿飞花进行调配指挥。姜大壮和耿飞花自然就成了被小小姜九天差遣的两个壮丁,不过两口子倒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各种东西该封箱的封箱,要带走的打包,不便带走又不经放的赠送四邻。毕竟只是到镇上做工,为了儿子在镇上赁屋子住而已,那儿终究不是真正的家,青云村才是自家根脚所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倒没必要弄得像是要背井离乡迁往别处似的。 第10章 进学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一家到镇上去住的事,颇有一阵子成了青云村的谈资。 有人羡慕姜大壮在镇上找到活儿,稳当轻省,不需再在山里跑断腿儿被风吹雨打冒受伤的风险;有人觉得姜大壮两口子太过宠溺孩子,投胎投到哪儿都是命,啥命就干啥营生,爹娘有啥崽子受着啥就是了,没得还要爹娘把孩崽子供头顶上侍候的;还有人认为镇上开销大,凭姜大壮一个人干活,养活三口子人,尤其小子还要入学塾备束脩,再有书本纸笔耗费,估摸着存的银钱全填进去也撑不住,许是过不了多久就灰溜溜回来喽…… 不管青云村的人们怎么说道,姜大壮一家在青云镇安置了下来,姜大壮顺顺利利地在山货铺子上了工,也将姜九天送进了镇上的学塾。 姜九天进入学塾这件事,说起来还得再感谢下账房张先生。姜大壮不认识那开学塾的夫子,本来是想直接带上束脩领着姜九天上门的,虽然有点莽撞,一时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账房张先生说现在不是招蒙童进学的时候,不过学塾的王夫子跟他也算是朋友,他见着王夫子时提及了姜九天敏慧非常,王夫子很是乐意收这样的学童的,给写了一张笺子,说要进学塾时拿了只管去,只需自备好书本纸笔,束脩表个意思即可不用破费。 姜九天进了学塾后倒确实没辜负张先生的美言,学什么一遍就会,听到讲解后能清楚复述,让王夫子十分喜爱。王夫子知道姜九天家境不宽裕,干脆让姜九天也不必再自备书本了,说买了书只看一遍也有些浪费,拿了他自己的书给姜九天看,让看完一本再换另一本,有不认识的字不明白的地方问他就是。 若只是把书看了记住,尤其是刚开始时那些开蒙识字的简单书籍,姜九天一本书下来也用不了多久。不过他还要把看了的书工工整整地抄写在纸上,抄完一本将所抄纸张按顺序合在一起。这倒不是王夫子给他的任务,而是他想将自己亲手抄的书拿回家给爹娘看。他毕竟年小力弱,又初开始习字,且为了节省笔墨纸张,每要写一个新的字都要先蘸清水在石板上练会了才写在纸上,如此就算只求抄写工整清楚不求其他,那速度也快不了。 当姜九天把自己抄好的第一本书拿家去献给爹娘时,虽然只是简单的三字经,也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感动不已,只觉得即使再有百倍的辛苦,为了儿子也都值得了。尤其是耿飞花,高兴得真抹眼泪儿。看见娘流眼泪倒让姜九天不知所措,好在耿飞花很快止住泪,拉着他的手说自己只是高兴,高兴儿子有孝心有出息,姜大壮也在旁边帮腔将自家小子夸了又夸,夸得姜九天有些脸红。 既然是儿子的孝心,是儿子亲手抄写的书本,自然要多多拿出来翻看翻看,有时姜大壮和耿飞花正好同时想瞅瞅的时候,两人免不了还要你争我抢一番。不过争抢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手下没分寸不当心给弄脏弄破了。不过等姜九天又新抄好一本拿回来时,这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无非是你瞧这本我瞧那本轮换着来罢了。 当姜九天抄的书越来越多时,姜大壮和耿飞花干脆也正儿八经地跟着儿子的进度学起这些书来。有不会的,当然就是向儿子这位小夫子求教了。开始时当然不是真的不会,只是想跟儿子多说说话,多瞅瞅儿子那一本正经让人可乐的小表情。到后来,很多就确实是不会了。当爹娘的总不能跟儿子差太远,免得找不到个共同话题,再说人多长点儿本事总不是坏事,而在自家儿子面前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看到姜大壮在山货铺子没客人时的间歇从怀里掏出儿子亲手抄的书来看,柱子初时还啧啧称奇颇感新鲜,在旁边跟着瞅了瞅。不过当姜大壮问他要不要也学学,说儿子抄的书可以借他一本时,柱子就连连摇头,敬谢不敏了。读书学习这事儿虽然好似不太耗费体力,却着实是个非人的折磨,看多了他眼睛要花脑袋要炸的,还是不给自己找罪受了。姜大壮自不会去勉强柱子,说实在的,要是真把儿子亲手抄的书借出去,他还舍不得咧。 学塾里的王夫子对姜九天抄书的事赞许有加,说这样子巩固所学是再好不过了。还鼓励学塾里其他学童也学学姜九天,愿意抄书的话也可以找他借,只要爱惜书本不要损伤,他一视同仁。可惜其他学童却没一个愿意这样做,来学塾读书习字是被强加的艰苦任务,有时恨不得手中那家里置备的书本都撕了烧了毁尸灭迹才好,怎么还会另给自己找不自在多弄书来抄抄写写呐。这让王夫子很是遗憾,更觉姜九天的可贵。 而得知姜九天拿回家去的抄本令其父母也跟着儿子一起学习起诗书来,更让王夫子感叹有什么样的爹娘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有什么样的孩子就有相配的爹娘,见贤思齐,近朱者赤,不过如是了。总之,在王夫子眼里,姜九天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王夫子看姜九天顺眼,其他学童可就未必了。在他们看来,这个新来的姜九天简直和他们格格不入。课下基本不和他们一起玩,只自个儿继续在那里习字或抄书。跟他说话虽然没有爱搭不理,可也只是问一句答一问,脸上表情也基本淡淡的,有时还有点儿夫子似的严肃,没意思透了,有时还有点儿让人生畏。 最最可恨的是,王夫子对姜九天格外偏爱,姜九天虽跟他们一起坐在堂上,却不用跟他们一起读啊背啊的,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虽然吧,姜九天做的也是些让他们视为畏途的苦事,可还是怎么想怎么不爽快。 不过,姜九天能为他们所不能,还是有点儿让人佩服的。加上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惹,又有夫子护着,倒也没谁吃饱撑得去招惹他。 第11章 仙来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流光飞逝,闭上眼似乎山村里的日子还依然历历在目,琐琐碎碎中在青云镇上两年就已经过去了。 随着姜九天越来越熟练,习字已颇有几分模样,抄书的速度也不断加快,两年下来,王夫子的书已经被他抄了个七七八八了。不过王夫子拥有的书本来也不算多就是了。 近半年来姜九天已经在刻意放慢速度,精益求精,并且更多花时间在与王夫子闲谈上。不然的话,书很快看完抄完,到时无新书可看也是愁人,何况还要照顾家中爹娘的进度。 他与王夫子闲谈自然不能在学堂上,免得影响其他学童。王夫子给堂上童子们布置了课业让他们诵读,就出来到院子里一棵老树下,与姜九天对坐石台两侧,一边慢悠悠地下棋一边随口天南海北地聊起些他曾经的见闻。 姜九天已经将近九岁了,因向来比同龄人高挑些,又跟随王夫子习练了一点儿禽戏之术,也就是一种模仿飞禽动作以用来强身健体的养生功夫,身子骨结实不少,看上去倒像是十一二岁。他一幅翩翩小少年的样子,与王夫子对坐下棋并不显违和,至少谁看了都知道他们确实在下棋,而不是那老者在陪小儿玩耍了。 对于王夫子闲聊中提及的他乡风土,人情世故,异事传说,姜九天很是心向往之。王夫子毕竟是曾去过县府的人,活过的年头儿也在那儿,其见识是姜九天认识的人中最为广博的。王夫子的书,无外乎开蒙认字,词句格律,道德论评,伦理书经,而在现在的姜九天看来,王夫子这个人本身也算一本书,且更鲜活,更值得当下的他去读,这也是他常与王夫子一起谈天说地的重要理由。 不过虽然向往远方,他肯定是不能就付诸行动的。父母在,不远游,若真有一天出去游历,也得是他有足够能力奉养爹娘,带着爹娘,让爹娘在游历途中也不受委屈才行。是的,在他想象的游历中,必然是得与爹娘一起的,不然再美的风景,再奇特的风俗,也索然无味。不仅是爹娘离不得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命根子,他更是离不得爹娘。他总是觉得自己未能记起的过去有巨大的空洞,有爹娘在周围他才能对自己的存在感觉笃定。 姜九天正侧着头思考下一步的落子,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呔!你就是大壮哥家的小子呐?” 姜九天与王夫子一起抬头望去,却见学塾院墙上冒出一个头来,是个青年人模样,约摸是脚下垫了什么东西,却垫得不稳,一边有些晃荡一边扳着墙头往院子里看。 王夫子没好气道:“栓子,你这老大不小了怎么还猴儿似的上窜下跳?且你不是做神仙去了么,怎么又回凡间啦?” 原来这就是柱子叔的堂兄弟栓子,却是跟柱子叔长得不像。姜九天暗想着。而且柱子叔老成多了,可不像这青年一样不着调。 那栓子腾出一只手摆了摆,嘻嘻笑道:“可不敢说俺自己是神仙!俺家神仙来咱镇上住啦,俺可不就跟着回来了。喏,就这边儿,隔壁呐,以后是邻居咧。” 什么叫他家神仙,说得神仙好像是他家自养的似的,这么不伦不类的,却不知他口中的神仙听了是什么感受,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却听另一个声音在隔壁响起,声音似乎不大,却很是清晰,道:“莫要胡说。” 那栓子嘿嘿傻笑几声,笑声似乎还梗了一下,嗞溜从墙头下去了。 不一会儿院子门被叩响,姜九天站起身去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男子,一身白衫,头发用同色布巾束着,脸上略有些病容。不远处,栓子缩手缩脚地跟在后面。 这位男子进得门来,介绍了自己姓李名逢,将在隔壁住,特来拜访一番,日后或有叨扰,还请多多见谅则个,如此等等。 姜九天对于传说中的神仙竟是这般病书生模样颇感诧异。在他想象里,怎么也该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之类的才对。王夫子也是惊讶的,不过掩住不显,与这李逢寒暄起来。 不过大家你来我往谈得挺对脾性,不一会儿围坐树下石台,对弈的人变成了王夫子和那李逢,一样是边下棋边闲聊。 原来这李逢看起来像个书生也确实是个书生,不过无意入仕没有专门考学,且他对那些经伦学说兴趣不大,反而爱看些关于天演术数以及奇门诡道的杂书。虽然史上关于这方面很是有些附会的猎奇传说,李逢却也没发现它们有那么神妙,只是觉得各种推演很有意思罢了。不过在其中某一本旧书边缝上不知谁人何时做的标注里,李逢另有收获。那跟书本身内容毫无关系的标注,讲了些关于修道成仙的传说,还提到了些些入门之法,初读荒诞不经,再读有些道理。 李逢自小虚弱,为病痛所苦,本着不求成仙久寿,但凡能减缓一丝病痛也值得一试的想法,便按那入门之法试了试。大约他正好是那传说里所提的有灵根的人,这试下来确实得了些本领,神仙什么却是谈不上。之所以有这说法,大概是他赶路时求快,脚稍离了地面脚下生风,被人瞧见,以讹传讹罢了。 他自己还糊里糊涂,并没真正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不会宣称要收徒什么的。只是这种事体难免让听说的人心热,涌上门来求教。既然已经传出去了,他也让那些人自行抄录,只提醒这法门是否有甚后患他也不知,还需各自斟酌。其后也还没听说有谁练出成果。 他出来游历,走走停停,不知怎的这事儿也传到这边来了,别人也罢了,没结果也就放弃了,总不能一直发梦。只这个栓子牛皮糖似的赖上他了,闭门羹挡不住,赶也赶不走,不过也只是烦人了些,还不至于让人想下手揍,也就由他去了。 第12章 术数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那天下学回到家,姜九天随口向爹娘谈起今天在学堂的所学所得,当然免不了提到那传说中的神仙实际一个叫李逢的书生,来到镇上,就在学塾隔壁住,柱子叔的堂兄弟栓子也跟着回来了等等。 姜大壮今天见到过栓子,看他来山货铺子找柱子说话,一通胡吹乱侃,听下来也没听出他到底有学到什么真本事。姜大壮猜那位传说中的神仙大概不爱搭理栓子,这栓子憋得紧了,一回到镇上第一件事就是找柱子倾倒他自己满腹的话唠。大概也有怕回了家被关住出不来,要转个弯通过柱子给家里传话的意思。还玩儿起过家门不入的一套来,这不着调的程度也是没谁了。倒没想到那栓子硬跟着奉承的神仙会是个书生,还住到儿子所上学塾的隔壁。 姜大壮向来记挂着自己儿子是有仙缘的,知道了这茬儿,不免心思活泛起来,想着即便那书生不是真神仙,只偶然得了些皮毛,可毕竟有了点神通,儿子接近些也没坏处,最不济也长长见识学问呗。说来这也是儿子的机缘,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今天一点明天一点处处留心,也指不定啥时候就碰到真神仙入得仙门咧。 姜大壮和耿飞花虽送了姜九天进学塾,并为此不惜抛家舍业的,却并没指望一定让儿子通过读书改换门庭。若是改换门庭那么容易,村上镇上一众人等也不会一代接着一代守着脚下那一小片儿过活了,甚或有许多人家还过得一代不如一代的。 姜大壮和耿飞花眼光并不高远,也没有能力高远,他们只是执拗地在自己够的着的高处,在自己想得到的途径,将儿子稍稍托举一下,忍受些当下的辛苦,换来点未来的期冀罢了。因此,读书也好,别的也好,但凡能让他们有点想望幻梦的缝隙,看着又没啥子不可承受的风险,那就试一下探一探。 姜九天对神仙神通什么的并不热衷,觉得太过渺远空茫,对姜大壮提的长长见识学问倒的确比较心动。他本来就正在愁王夫子的书已快被他抄尽了,跟王夫子漫无目的地闲聊总也有谈无可谈的一天,他又一时也没能力带父母出游,恰这时来了个李逢,大概一段时间内能满足他如饥似渴的胃口了。 要接近李逢倒也不必刻意上门,因为自那日后他就时常到学塾找王夫子下棋喝茶。对于姜九天这个常常不呆在学堂上的学童,他自然问起缘故。关于姜九天,王夫子自是有说不完的好话,让李逢也生起好奇考校一番,考校结果颇出乎他之意料。于是见猎心喜,拿些自己所学相授,还问他要不要也试试那修行入门之法,万一他正好就有灵根呢。 试不试那修行法姜九天本是无所谓的,不过想起姜大壮的嘱咐,还是抄录一份,以备偶尔翻看。而在李逢所知晓的各种杂学里,姜九天对术数一道最感兴趣。当然那些星轨演化、奇门八卦什么的也挺有趣,不过姜九天觉得那些跟术数其实也都隐有关联,脱离不开。 术数至实而又至虚,似乎万物之理都蕴含其中,又似乎一尘不染。譬如数一,一是什么,好像什么都是,一根指,一只手,一个人,一棵草,一轮月。又好像什么都不是,那指、那手、那人、那草,那月,难道因为有个一就可混为一谈了么?又好像互有关联,一根指属于一只手,一只手属于一个人,一个人与一棵草同立地上,一个人、一棵草与一轮月隔空对望。数与数不同,譬如一个不同于两个;数与数又似乎相同,譬如一尺等于十寸。 人们似乎天生便能感受到这些,却又常常说不清道不明其中的道理。人们也许并不认真去想,只依着本能、依着观察、依着习练,试出可行的事,成为惯例,视为理所当然,因循践行罢了。 若这“所当然”之理,被人深深究之,便会另有洞天之门,轰然而开了。 姜九天算力出众,第一次来镇上那日就是因为这点而被山货铺子账房张先生另眼相看。但对姜九天而言,自己似乎不过一闪念,答案就自然浮现了。他就是记得,他就是知道,但他究竟是怎么记得,怎么知道,自己的一闪念间发生了什么,如何发生,他其实是并不明白的。 而这术数之学,虽然姜九天涉入还不深,他却觉得大抵是可以从中借鉴前人智慧、方法、思路,从而一方面略明万象变幻之理,另一方面稍解自己心力运行之则的。所以,自然而然,他便在其上很下工夫,大把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其中。 开始时,他与王夫子、李逢一起围坐石台,他大多倾听那两人的谈话,偶尔就自己的疑问请教一二。渐渐地,他越来越多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王夫子和李逢的高谈阔论他也充耳不闻,常常会自顾自地在一旁,或用手指在台上,或用小树枝在地面,不断地勾勾画画,涂涂抹抹了。 李逢对此颇为称奇。在他看来,术数之道就算不是天下最枯燥乏味的学问,至少也是最枯燥乏味的学问之一了。虽然他自己对其也有些兴趣,有时也会写划推演一番,但并不求甚解,但凡进行到心力难以为继之处,也就施施然放弃了,更多只当作一种需耗费些心神却可增智的游戏。他见过的人,一般这方面还不及他,更没谁偏好此道了。 看姜九天严肃着小脸,眉头偶尔还会紧锁,也不像从中获得了欢乐的模样,怎的就似乎越来越沉迷其中了。他问姜九天缘由,谁知姜九天答曰还没想过,只是愿做罢了。 人各有所好,也难说清都是为了什么。譬如他自己,谁知道为什么就不热衷经伦诗书而偏偏跑出来各处游荡呢。 李逢便也不再追问,只提醒姜九天,一味地自己思考推演有时难免会步入迷局而不自知,想不明白的时候,不若也多看看别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触类旁通也未可知。 第13章 气机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李逢的好言提醒,姜九天是听进去了的。他有时确实想来想去却似乎想太多,以致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他的见识,毕竟只有在青云村和青云镇的这一点点。他从别人处听来的那些东西,毕竟没有切身感受,其实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消化。他读的那些书,虽然都记住了,却像来自空中楼阁。他所拥有的记忆,总共也才不过几年。 再说,记忆这种东西,新的不断覆盖旧的,新的不断扭曲旧的,新的不断淹没旧的,新的不断强化旧的,新的不断削弱旧的,无声无息地翻腾不休,本来就是常新常变的。你前一刻也许对它无比笃定,下一刻不定就对它充满犹疑了。 姜九天发现,再微小明显的事,也是禁不住想的,人一旦时时细想,恐怕就连手足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于是依李逢所言,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放开手不去想了,改看看别的。那些星象运转,那些风水布局,即使不问前因,不问后果,但看前人总结的种种观察运用之法,也是很有趣味的。 另外,那个本来不怎么在意的修行入门之法,也拿出来翻翻,想试行一二。 那法门里说,天地之间,有气自生,充斥其间。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物不容。但凡修行,无不从引气开始。每个人天生都会引气,都时时刻刻在引气。不只是口鼻呼吸间有气进出,人每个毛孔乃至肌理脏腑骨骼,其实也无不是气的通行之所。 然而人这种天生所能的引气,是无意识的,全靠本能的,是对气无所辨别的。人引入的气固然维持了人身体机能的如常运转,却也不断在消耗人的精力寿命,如燃烛之火,将寿命燃尽之时,就是人死亡之日。当然,也有很多人根本等不到火将烛燃尽,火直接就被外物扑灭了,缺了这火,精力寿命无所周转凭依,人一堆骨肉就不过死物而已,人同样活不成了。所以俗语有言,人活一口气,虽气不只一口,道理却是这个道理。 人进行修行,就要首先有意识地感知外界之气,感知周身之气,对气进行辨别,并尽可能引导更多有益之气进入已身,减少有害之气的摄入,并尽可能排出更多有害之气。有益之气中,最可贵的莫过于人尚在母腹中时的先天之气了。那时在胎水之中,气微而精,些微先天之气就维持了人的莫大生机。人出生之后,先天之气不存,但修行的人要尽已所能,分辨出相似之气,愈相似愈佳。 普罗大众往往并没有这种分辨的能力,也就入不得修行之门。而拥有灵根者,对天地间的气机感知较为敏锐,一般集中神思反复习练后能做到辨气并有选择地引气,从而修行已身,感悟妙用了。 引入身体的有益之气按固定脉路周行全身,不断凝练,可在体内形成先天之气,存储于经络之内。若能在全身经络里存满先天之气,那就是练气有成,到时力可举象,可享一百五十寿。 也许比起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这一百五十寿算不得什么。可想想那众多年纪不过四十许便病痛缠身一命归西的人们,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实在是天大的造化,闻所未闻的福寿。 爹娘有自己有得晚,虽自己多少还算是个孩童,爹娘现下却眼看着没几年就要到不惑之年去了。虽然相比周围人,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可普遍的寿数在那里,不想此事还罢,想起来怎不让人焦心。 想到这个,姜九天修行那个法门的心前所未有地热切起来。想来他与爹娘血脉相承,他要是有灵根,爹娘很大可能也该是有的。若他试了后,能窥得门径,那他可以把这个修行之法教给爹娘,并从旁协助。爹爹老说他有仙缘,有运道,但愿在这事上确实应验。若能通过修炼这个延长爹娘的寿数,他们一家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世间事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在修行的事上李逢算是先行者,姜九天向他请教,得知若想感知气机,在日出和日落时最佳。这两个时间段气机变化明显,有助于分辨气之有别,引入也会更为顺畅。李逢还邀姜九天于他修炼时在一旁尝试,他修炼时周围诸气会聚,也许能对姜九天有所帮助。 之前李逢已邀王夫子试过,可惜王夫子虽然沉心凝神不成问题,却怎么也感知不出李逢所说不同的气,更别提引气入体沿周身脉路运行什么的了,也只能解释为先天资质不适合了。 在李逢旁边试过的其实还有栓子。那家伙毕竟怎么说也磨李逢磨了几年,都让李逢没脾气,被他凑到跟前了。可惜栓子连沉心凝神都做不到,更别提其它了。也不知栓子还掺合个啥,都回青云镇了还不肯回家。李逢腹诽也许栓子是心里还没长大,找个借口在外面野罢了。不过撒野总有个尽头,许是哪天他家人受不了了就死揪他回去了。 至于那些抄录过修行法门回去自己练的,详情如何李逢就不晓得了。 李逢这么久只见自己一个修出些微结果的,也是有点儿寂寞。他自己首次成功引气入体时稀里糊涂的,怎么回事儿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若是能旁观另一个人的入门,会有特别体悟从而理清自己一些疑惑也说不定。李逢第一次问姜九天要不要试试这修行入门之法时,其实就想邀他了,不过看姜九天只是抄录一份,并不热切,也就没提了。 现在姜九天又忽然对修行之事关心起来,李逢也就邀他一邀了。若真能行,也是两厢得益的事。 对于李逢的邀请,姜九天自然是求之不得。李逢对他平等相待,并不把他当孩童哄弄或轻慢,而又对他多有提点,亦友亦师,与王夫子一样,都是他感激在心铭而记之的人。 王夫子虽然自己试过了没能成,得知姜九天要试,提出到时要参与围观,看有没特别感受。栓子也不甘示弱,也要凑热闹。姜九天本来有点紧张,现在想想那被围观的无奈场景,紧张都被无奈挤散了。 第14章 引气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天光已透白,日轮尚未升起,天地间一片寂静安宁。 这是李逢与姜九天约好了尝试一起引气的早晨。院子里草席上,李逢盘腿朝东端坐,双眼闭着,脸上无悲无喜,身体一动不动,身上的衣衫却似乎无风之下微微波动。草席很大,姜九天却没有像李逢一样坐在席上,而是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站在一旁,也面朝东方,双眼微合。不远处还另有一张草席,上面坐着王夫子和栓子,却是双双睁着眼睛,安静地盯着李逢和姜九天在看。 按李逢的说法,要感受气机,似乎并不需要一定采用什么固定姿势,只需让自己最舒适,最轻松,最能定气凝神,最能感受外物而不为外物所扰,就可以了。对于姜九天来说,他常习禽戏之术,类似飞禽敛翅静立的这种姿势,最让他放松全身筋肉,一丝不绷,一毫不紧,沉心静气。 天地间光亮不断增强,姜九天虽然合上了眼不能真切地视物,却越来越能明显感觉到光亮的增强。人在合上眼时虽然觉得眼界里似乎空无一物,连光都没有,形容的话似乎应该说眼前黑了,可如果再拿手一捂,似乎又比刚才黑得多得多。这多得多到底是多几分,人不能准确说明,可那明显的差异是确实存在,并确实地被人意识到了的。如果不是像拿手捂和不拿手捂那样的大差异,而是比较微小的差异,虽然也确实存在,却不能被人明确地意识到了。 对于姜九天而言,开始时意识似乎是游离不定不能自控的,虽努力集中精神,却似乎总在意识到光更亮了时,才发现,刚才好像在不觉中,已过去了不知多少个瞬间。可渐渐地,随着他的心神越来越安静,杂念沉淀,周围的一切似乎慢慢在放缓,那晨光的变化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细致,微小的变化在一瞬间就被他感知到了。 光似乎不是东西的一种质性,而本身就是一种东西,就像石块是一种东西,木头是一种东西,一样。只不过光这种东西相比石块和木头,似乎拥有更为特别的质性——它能穿透一切缝隙。 缝隙似乎也不是东西的一种质性,而本身就是一种东西,也像石块和木头都是一种东西一样。缝隙相比石块、木头之类,似乎也拥有特别的质性——它包容一切又显现一切。 在人世间,但凡看起来似乎空无一物的地方,其实都被缝隙所充满着。 缝隙,似乎,就是气。 人的一双眼睛,能给光染色,让人更容易分辨各式各样不同的光。除眼睛之外的其他部位,虽不能通过给光染色来强化光之间的差异以便分辨,却更能贴近光的本真之处。不同的气对不同的光有不同的包容性,通过光对气的贯通,细心体味,人便有可能对气进行区分。 姜九天细细体味着那晨光丝丝毫毫的变化,慢慢地似乎能从中感受到气的涌动。那涌动似乎杂乱无章,然而等到再进一步细细感受时,却又似乎存在某种难言的规律。 第15章 入体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由外而内,渐渐将注意力集中在鼻息进入胸腹后,胸腹的起伏收放上。那一起一伏,一收一放中,似乎存有亘古的韵律。而再进一步感知,不只是胸腹,全身各个细节部位,似乎都以一种精微的韵律在波动。 姜九天尝试主动迎合这种波动,这努力在初开始时有些徒劳。不刻意迎合,那些波动韵律似乎自然而然地就在发生,有意迎合了,一部分波动韵律就开始紊乱。然而不同的尝试有不同的紊乱,姜九天在这些不同中,不断调整,不断努力接近照仿。 渐渐地,姜九天调整照仿出来的波动韵律得到了应和,那种波动韵律增强凸显起来。但这种被应和凸显的波动韵律让他感觉不适,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再调整再尝试,慢慢找出一种让自己感觉舒适的波动韵律出来。 但所找出的波动韵律总是几瞬即逝,维持不住。姜九天又试着改变自己照仿出来的韵律波动的强度,一时强一些,一时弱一些,或试着改变自己照仿出来的韵律波动的剧烈程度,一时急一些,一时缓一些。 在这不断细微改变反复尝试中,他渐渐发现以一种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固定的增强;以另一种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固定的减弱;又有一种以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稳定上升的增强;还有一种以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稳定上升的减弱;更有一种以特定方式进行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似乎无甚一定之规地增强或减弱,但这似乎无常的增强或减弱实际上会在一定时段后一模一样地进行重复…… 如此种种,变化万千,难以各自穷尽。姜九天似乎又回到了沉迷于术数推演的那段时候,竭力演化,穷尽可能,在思维中撰生一切,又让撰生的一切继续生发,交融演替。但不同于术数推演有时因虚妄不定而走入迷局,此时的反复尝试中,他的每一动念都有实实在在的韵律变化予以呼应,是即是,非即非,他本不知道有何物,也不知道该有何物,只看出现何物即何物。 这种实时呼应,有物随念头而动的感觉,比那时的术数推演,更加地让姜九天沉迷不已。 日轮已现,光芒大盛。天际染红,红光乍开,润在万物之上,使万物都显现出一种红晕。 姜九天脸上也是如此,微微晕红,宁静冲和,又隐隐含着一种愉悦。那愉悦不是浮在面上的,面上眼梢嘴角都无扯动,而是发乎于心的,全身上下都有萦绕。 坐在另一处草席上的王夫子和栓子,虽什么也没看出来,也似乎并未感觉到什么,却是在不知不觉,渐渐屏住了呼吸,将更多注意力灌注在姜九天身上。 在千变万化的波动韵律里,姜九天找到最让自己舒适的一种;在变化万千的韵律应和中,姜九天找到隐隐感觉可能会大有用处的若干种。然后,以最让自己舒适的那种波动韵律,以让韵律不断增强的此呼彼应,姜九天开始尝试引动气机向内流动。 初时有些迟滞,渐渐如丝缕,然后如细流,再然后细流增大,流速加快。姜九天慢慢地感觉到,身体从外到内,似乎越来越轻盈起来。那气进入体内,似有若无,似虚又实,似乎充满了他的五脏六腑,血脉间隙,给他一种似乎身体可以上浮的错觉。 这感觉让他有些沉醉。外界的一切在这一刻对他不再有意义,曾经历过的事,曾见过的人,曾有过的感受,都在后退远离,只有当下的气的充盈,让他全心投入。 然而进入体内的气渐渐开始鼓胀,左冲右突,全身内外无一处不开始疼痛,让他无法继续沉醉。他努力调整气机波动韵律,让其在体内按固定的脉路进行流动,然而行进中处处都是滞碍,有些滞碍比较轻微,气机轻轻一冲也就通了,有些却力不能及,不过缩紧细细气机如线穿行,好歹也就通过了,且穿行时让气再稍稍鼓胀一些,往往能将那处微微拓宽一些。 如此这般一点一点地努力,那气机前行逐渐加快,不再左冲右突,而是沿着脉路周行全身,最后逸散体外。伴随着气的逸散,又有新的气被引入体内,彼此循环,周而复始。这种循环周始的过程,随着姜九天越来越熟练,在不断加快稳定。 王夫子和栓子看到姜九天脸上微有痛苦之色时,难免有些担心,不过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很快就消退了,也就放下心来。放下心来的同时,都不由在想,这是要成了吧?心里都有些羡慕升起,各自思及自己,又都有几分黯然。毕竟,亲眼看着有人修炼了那法门似乎有莫名变化,估计就要和竟被传说成神仙的李逢一样拥有神通了,看来那法门是再真切没有了,而自己也不是没有机缘见识这神仙法门,却偏偏不得其门而入,这实在是再让人扼腕不过了。 旁边修行中的李逢感受到周边气机的变化,心中惊讶。当初他可没像这样第一次尝试就有结果的,虽记不清具体间时几何,可当时他应该是试了几天才能感受到外部气机的不同之处,又过了几天才能稍稍引动气机,这样让气内外周转已是许久之后的事了。那时每一点变化都让他心里欢喜雀跃,每往前进一点都暗自得意。如今看来,与姜九天相比,那些子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虽然,姜九天有他在前面,听他细细讲过他能想得到的经验与感受,不同于他完全无人指导。可这样一样完全陌生,非凡人所能想象的法门,他所能讲的那些经验与感受,相比这法门本身的复杂与玄奇,着实可称得上是简单粗陋模糊不清不知所云了,不让人误入歧途那是老天护佑——他自己能练出结果来,他就一直觉得很大程度是得天之幸,运气罢了。 第16章 有得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在李逢看来,姜九天在他那样的简单的指导下,竟然第一次尝试就能功成,应是资质、颖悟、运气,无一不出众非常,也实在是让人欣羡。 是的,王夫子和栓子还只是猜测姜九天估计是要成了,李逢却能判断出姜九天是已然成了。不过这是初初入门,还需巩固,而他自己也要趁这难得的机会,细细体会姜九天所引动的气机,与他引动的有甚不同。不只是气机本身的不同,还有气机波动的强弱急缓,气机周转方式的异同等,他也都要好好感受对比,以求增益所知所能。 那边姜九天随着全身气机的循环周始的稳定进行,渐渐不再需要他刻意地引导维持了。而随着刻加之意的渐渐抽离,气机的运行也愈加地圆润自然。姜九天沉心内察,发现渐渐有一丝更为纯粹的气机被凝练出来,那一丝更纯粹的气机没有随着循环逸散,而是慢慢在向下沉淀。 这个发现让姜九天大喜,他忙小心翼翼地引导那一丝精粹气机,往就近的一处经络穴窍引去。初时那丝精粹气机只是一味地无比缓慢地径自往下沉去,不为所动,不过随着姜九天的努力,那丝精粹气机终于开始横向移动,而直到姜九天费尽力气才终于移到那处经络穴窍的位置,然后在那位置无比缓慢地往下沉淀,最终隐入经络穴窍内。当那丝精粹气机最终落定,姜九天明显感受到那处经络穴窍更强韧了些。 姜九天热切盼望着凝练出新的精粹气机来,然而似乎过了地老天荒,却还不见迹象。他热切的心渐渐静下来,不再四处逡巡,只专注于更为自然顺畅地运转气机,尽可能多地冲破滞碍,尽可能多地拓宽脉路。渐渐地,自然而然地,又有一丝新的精粹气机被凝练出来,他便比葫芦画瓢,依照前一次的经验,把那新生的精粹气机就近融入经络穴窍中去。 如此循环往复,在姜九天凝练出五丝精粹气机,并融入经络穴窍中去以后,就怎么也凝练不出新的了,约摸着是已经到了他当前的极限。姜九天便也不再勉强,沉心静气,只又将全身气机沿着脉路运转若干回,这才慢慢停下来,睁开了眼睛。 日轮已经升起得较高,洒下的光由红转白,落在人脸上微微发热。 姜九天向李逢看去,李逢也睁开眼,看向他笑着问:“成了?” 姜九天答:“嗯,成了。” 旁边栓子从席子上跳起,道:“唉,还真就成了!” 王夫子站起来,拍了栓子一巴掌:“唉什么唉,难不成九儿练得成你还不满意怎的?” 栓子嘿嘿傻笑:“哪有,哪有!俺哪会不满意!这不是看九儿练成了,想起俺自己死活练不成,伤心来着嘛。” 王夫子道:“你这没心没肺的皮猴,哪里有心可伤。” 栓子被扎心一击,气愤地耍宝:“唉哟喂,我的王老夫子王老先生吔,您老就行行好,别打击俺了好不!” 说笑归说笑,他们还是很迫切地想听一听姜九天的感想心得的。 从感知气机到最终引气入体,并周转凝练,这中间的过程,在姜九天的感觉里,本来像是经过了一次长途跋涉,其中各种曲折,万千尝试,种种艰难,漫长而几乎没有尽头。可当他睁开眼,从沉迷中醒来,那一切却似乎在飞速淡去,再想想,其间的过程,似乎也就像抄在纸上的法门描述所写的,用不过数十言而已,应该就可以道尽了。 不过短话长说,姜九天还是绞尽脑汁,费尽脑筋,竭尽自己所能,去详尽地描述自己引气入体的种种过程,甚至自己的各式挫败后的思虑。说着说着偶有卡壳儿的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李逢便适时补充设问,譬如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程度如何。姜九天便顺着李逢的问题引申,整理组织思路,继续说下去。 不多时,就变成姜九天和李逢你一言我一语热切地探讨起来,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噫这一点上我是这样你是那样两厢极不相同,啊这个的感受倒是一模一样。有好多之前还没想到的问题,在这探讨中被勾着引了出来。虽然,即使引出问题,两人也往往彼此都不能够解答,可似乎只是问出这问题想一想,有另一个人听一听,哪怕想不出答案,感受与之前也有所不同,所知也好像就有了增益。 两人的探讨王夫子和栓子是完全插不进去话的,越到后来,听着越像是在听天书。不过越是听不懂,两人越是心热,越是聚精会神,越是听得全神贯注。这可是在说神仙的学问,听不懂也是寻常,可难得有这机缘,仔细听好了,说不得就能窥得一丝天机,日后受用无穷呢。就算老天不佑,彻底入门无望,可只要沾惹点儿皮毛,总该能用来修身养性,稍增点儿寿数吧。再不济,好歹还能在儿孙面前显学问,在他人面前吹大牛呢。 等到姜九天和李逢的探讨告一段落,王夫子和栓子也各自按自己所思所想,提出些问题出来。这些个问题在姜九天和李逢看来,都没问在点子上,也不是不能回答,可知道答案也无甚意义。而姜九天和李逢试图从正点子上给他们掰碎了讲时,他们又如坠云里雾里,完全地不知姜九天和李逢所云。这讲得再对再好,听者完全不懂也是枉然,同样是无甚意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走进修行这扇门,面前的风景已与门外全然不同。这种不同,已经不止于普通风景间那花树参差与曲水潺潺的不同,而涉及到更为玄妙的质素变化。那种质素变化之玄妙,在完全没有相应感知的人面前,就不是可以用言语说清楚的了。 好在王夫子和栓子心里也大致有数,本也没指望这样就能让自己豁然开朗,大彻大悟,自己眼前望得见的一些疑问能得到解答,也就心满意足了。 第17章 协助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既已入了修行之门,亲身感受了那练气法门的神妙之处,欢喜之余,自然是要与爹娘分享喜悦,并试图协助爹娘也进行引气修炼。他自己之所以尝试修炼,本来也主要是为了试过可行之后,授予爹娘,以便他们能增加寿数的。 跟爹娘交流沟通又与跟李逢他们不同。姜九天也不需如何说明或相劝,姜大壮和耿飞花感念儿子的孝心,自然是儿子说什么,他们就欢天喜地的做什么了。 对于修行法门本身,他们虽然不像李逢那样,已入了门有了经验,明晰其中条理,听了姜九天的描述不仅能较快明白,有时还能往前引领,姜大壮和耿飞花的优势更多在于他们最懂自己的儿子。儿子能说清楚的和没能说清楚的,能说完整的和没能说完整的,甚至儿子的眼角眉梢,举手投足,他们都能够做出自己的解读,拼凑出儿子想要向他们表达的图景。 姜大壮和耿飞花按儿子所传授的,试了一些日子,终于能感受到气机的不同了,让姜九天非常高兴。能感觉到气机不同,至少说明姜大壮和耿飞花是有些修炼的资质的,后续再接再厉,使出水磨工夫,想来引气入体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姜大壮和耿飞花也非常高兴,且不说是个人就想活得更久一点,而这神仙法门总难免让人在这方面浮想联翩怀抱期望,最重要的是活得久点儿就能更长久地陪伴儿子,能一起修炼也免得担心给儿子拖后腿儿。 被这进度所鼓舞,再加上自己本身的修炼越来越顺畅如意,自我感觉颇多心得与把握,姜九天决定在爹娘的修炼上助力一下。姜九天现在修炼时已经不需要完全沉浸心神了,他试过在修炼时一边引气入体,让气机在体内循环周转,一边分神他顾,这已经是做得到的了。 于是,这一日算好时辰,姜九天和姜大壮、耿飞花一起修炼。姜大壮与耿飞花全心贯注凝神静气,试图引动气机。姜九天则立在一旁,运转气机几个周天后,一边细细感知周围气机状态,一边因势利导,尝试控调气机波动韵律,将自己修行感知最为舒适的那种气机往姜大壮与耿飞花身边引。 那引入体内后已能随意调制的气机,想要在体外一片范围内一起引动,却是着实不易,让姜九天只觉得十分地迟滞难行。姜九天小心翼翼地不断蓄力,一点一点地验试调整,眼看着额头见汗,终于顺畅了一些。这让姜九天顿时精神一振,愈发卖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姜九天持续不断的努力,那气机终于被引导汇聚到姜大壮和耿飞花身边。姜大壮和耿飞花明显感受到了不同,瞬时间神清气明不少,回想到儿子以前的讲述,各自努力地把那让自己感受舒适的气机顺着鼻息往体内引,引入体内后又抑制着激动,小心翼翼地慢慢引动那气机在体内循环。 姜九天不断地将适用的气机往姜大壮和耿飞花身边引,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某一处经络穴窍里,原本融入其中的一丝精粹气机却是被引动了。那丝精粹气机顺着运转周天逸出体外,却没四散开,而是分化成若干细丝,继续随着姜九天往姜大壮和耿飞花身边引动的气机一起,被姜大壮和耿飞花引入体内了。最为奇妙的是,那些精粹气机细丝进入姜大壮和耿飞花体内后,姜九天仍能隐隐感知。 姜九天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感觉也没什么不妥危险,于是沉心凝神,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些精粹气机细丝上,尝试引导那些精粹气机细丝的前行运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精粹气机细丝本来就来源于他,且他和姜大壮、耿飞花血脉相连,他调制引导起那些精粹气机细丝来如臂使指,十分顺畅。且当他引动那些精粹气机细丝前行时,同类气机无需特意引动,也会汇聚并随着精粹气机细丝一起前行。 这让姜九天喜出望外。他分出心神,同时引导着姜大壮与耿飞花体内的精粹气机细丝顺着脉路前行。许是因为毕竟年纪在那儿,各种脏腑组织血脉骨骼乃至发肤都已定型,姜大壮与耿飞花的脉路,可比姜九天要僵滞多得不知道多少。不过好在精粹气机细丝暗含的力道,是远远强于普通气机的,无论哪处阻塞,被精粹气机细丝一冲,总还是能顺利通行的。再加上姜大壮和耿飞花自身也感知到状态的不同,也各自尽己所能引动气机,力上加力,倒是比姜九天当初运转气机第一个周天时还稍稍快那么一点点。 等姜九天协助姜大壮和耿飞花进行完第一轮气机波动韵律的循环周转,他们自己也稍稍有了一点心得,后续便越来越顺畅了。虽然姜大壮和耿飞花也许在资质本根和天生颖悟方面及不上自己的儿子姜九天,可他们活过的几十个春秋也不是白活的,他们对事对物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和处理方式,世间之理多有相通,运用起来也很有实效。 而随着帮助爹娘引气入体并凝练气机,姜九天又有了新的发现。进入姜大壮和耿飞花体内的精粹气机细丝,其中几丝竟在反复的循环中慢慢增大,增大到一定程度便渐渐向下沉淀,姜九天根据自己修炼的经验,自然赶忙协助姜大壮和耿飞花,各自将向下沉淀的精粹气机细丝引入就近的经络穴窍,融入其中。姜大壮和耿飞花初初融炼气机,两三处经络穴窍融入精粹气机细丝已是极限。 感知到爹娘气机波动韵律循环往复,已入正轨,姜九天便收敛心神,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自身的修炼上来。不曾想,随着姜九天加大向体内引入气机的力度,那些姜大壮和耿飞花融炼不下的剩余精粹气机细丝,伴着气机流转,重新回转到了姜九天体内,且没有融回原本经络穴窍也没有流转出体外,而是各自慢悠悠向下淀,被姜九天引着分别融入到以前尚未开拓的新经络穴窍了。这对姜九天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第18章 若失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怀胎十月,其中辛苦自不待说。而等到耿飞花用了九天九夜才把孩子生出来,姜大壮觉得生孩子用这么久必有神异,自家孩子注定不是寻常人,直接起名九天,小名九儿,对村里人声称指不定后面还有八个弟弟妹妹等着呢,舍了半个家当,在村里大摆流水席。 虽然现在姜九天都已经六岁了,后面的八个弟弟妹妹也没见着影儿,不过姜九天长得比一般孩子高挑俊俏,六岁的孩子看起来倒像七八岁似的,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很是骄傲,对这个唯一的孩子疼爱入骨。 说来也是心酸,姜大壮和耿飞花两个俱是亲缘淡薄,老一辈人早早去世,两方都没什么亲人故旧,当初两人成亲也算是相依为命。当初成亲时姜大壮十六,耿飞花也不过十四,比起那些十二三就成亲的人算是晚的了。只有两个人家里终究还是有点空荡,两人想着要是有了孩子这个家才更有个模样,结果等了一年又一年这孩子就是不来。 就这样从期盼到焦虑再到绝望,中间整整过去了十年。这十年工夫,有那成亲早生孩子快的,新一茬孩子都又长起来了,眼看着别人家新长起来的孩子都要到成家的年龄了,姜大壮和耿飞花又是眼热又是伤心。却没想到就在他们已经绝了念想的时候,成亲后的第十二个年头,耿飞花怀上了,并在当年生下了姜九天。 这时的姜大壮已经二十八岁,耿飞花也已经二十六,现如今这年月,要是碰上不好的年头儿,这个年龄入了土的也是大有人在。高寿八十只是传说,乡间百姓能活到六十就值得称颂了,而一般要是活过四十,就算不得是死于非命。以姜大壮和耿飞花的年龄,还在生娃儿的,也只有那些生了一个又一个却总保不住养不活的人家了。 所以当耿飞花怀上了,并且花了九天九夜生出了孩子,竟然还母子均安时,这事儿在村人看来也的确稀奇。但再怎么稀奇,也不至于像姜大壮说的神异什么的。大家伙儿没听说过那是大家伙儿囿于乡野,短了见识,这片儿没有过未必别处没有,别处没有未必更遥远的地方没有,只不过大家还没听说罢了。再说终究也不过是生下个孩子,又不是生下个老虎或鸡蛋,要是出了那等事儿,才真是值得说道,到时神怪传说又可新添一桩儿了。也就是姜大壮这可怜见的十多年没来孩子的,才这么大惊小怪。这么神神叨叨,声称自家孩子不是寻常人,难道还想高人一头,让别人家把你家孩子放头顶上供着不成?还什么八个弟弟妹妹,没几年就是老头儿老太太了,作什么妖妄想什么呐。 不过姜大壮摆的流水席还是吃得的,大家伙儿也承情,也不空手来,总归不让姜大壮吃亏就是了。村里无论老少,对姜大壮两口子还是同情居多。毕竟这成了家生不出孩子,尤其还不是生了养不活而是压根儿没能生,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对女人来说也是一生悲剧,简直但凡是个能播种的牲畜,但凡是个能下蛋的鸡鸭,都能在他们俩口子面前耀武扬威了,连结了籽儿的野草穗子也像在摇摆嘲笑。虽然姜大壮和耿飞花无论是为人还是做事在村子里都是一等一的,然而这方面别人在他们面前却多多少少有隐隐的优越感。孩子的事就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姜九天就是他们的心药,心病得药,大喜得子,怎么能不普村同庆。 姜九天不但是姜大壮和耿飞花的心药,还是他们的回春药。长年累月的期望再失望,再怎么乐观豁达的人也难免愁苦老态。可自从有了姜九天,姜大壮和耿飞花干活有劲儿,走路生风,眼见着竟一天比一天年轻起来。如此过了几年,就是跟二十啷当岁的人站在一起,看着也不差什么了。 这个在村人看来,倒是比那孩子生九天什么的更神异些了。都说儿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养儿育女,耗费的都是父母的精气神,就是说耗损的是父母的寿命也不为过。姜九天这孩子却能福泽父母,也是老天保佑,姜大壮和耿飞花命里该着有这福份。如此一来,许多人对之前姜大壮的豪言轻狂也包容多了,对姜九天也算喜爱有加,乐于亲近,似乎亲近些也能沾染点儿福气似的。 姜大壮和耿飞花自不必说,对姜九天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如珍似宝,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有求必应,姜大壮凶两句必说软话,耿飞花抄起鸡毛掸子也只是作势。如此倒也没养出个小霸王性子,姜九天似乎生性喜静,脾性也不知仿谁,不大爱往外跑,从能走路起,最爱的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一会儿瞅瞅天,一会儿瞧瞧地,那架势很是喜人。平时与小伙伴们玩,姜九天话也不多,不过但凡张口,吐字清晰,一板一眼,显得很是聪慧。 这其间还发生了一件其他人不以为然,却让姜大壮如闻纶音的事。姜九天三岁那年,有个老头儿路过村子讨水喝,看到姜九天,说:“此子根骨不凡,有些仙缘。”姜大壮觉得这是遇到老神仙了,老神仙也觉得他家九儿不是一般人。其他人嗤之以鼻:哪来那么多老神仙,就算有老神仙哪能那么容易碰到,老神仙哪还能朝人要水喝,要是九儿真不凡有仙缘那这老神仙怎的不把人收徒带走咧?讨口水都要神叨两句,倒像谁会不给喝似的,怕是在哪个势利眼的城里镇里染上的毛病,果然人心不古啊。更有那没在当场目睹此事的,干脆觉得这是姜大壮自说自话,自吹自擂,胡编乱造的,姜大壮这个儿子魔奉承起自家小子也是没边儿了,什么都敢想。 姜大壮却全不管这些,只自个儿坚定了信念,坚信自家儿子将来必有大出息。 第19章 前路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已经十岁了。 姜大壮和耿飞花都已经感受到了青云镇的局限。不提儿子,单考虑他们自己,也觉得青云镇毕竟太偏僻,太小,腾挪不开手脚,没什么做其他事的机会。 虽然他们并没有仔细想过,其他事会是什么事。可天地这么大,除了青云镇上那些能用指头数得过来的事情外,总归应该是还有许许多多其它的事情可做。儿子也渐渐大了,总不能就这么一天天地消磨日子,然后过个几年,给儿子张罗着娶个小姑娘,一辈子窝在这偏僻小地方。 别说他们一家已经入了修行之门,有了些不同于普通人的本领,就是那些没他们这种神奇际遇的人,出去走南闯北的哪里又少见了呢。难不成他们都有了点儿修行,反不如那些人有勇气? 姜大壮和耿飞花就这些事与姜九天谈过,姜九天自然是赞同爹娘的想法的。不说现在,之前开了些眼界后他就是向往外面世界的,哪有小鸟儿不向往高飞的呢?只不过顾虑爹娘罢了,必须要有妥帖把握,一家一起同行才可以。 不只如此,现下姜九天还另有一点小心思。自从他开始做那荒诞离奇而又生动逼真的梦之后,那样的梦就再也没有远离过他。因为太过荒诞离奇,无法用生活中经历过的事物作类比,他都没法跟爹娘说,没有办法描述清楚,说了也不过徒惹爹娘担心罢了。 可姜九天并不相信人能凭空就做那样的梦,它总该是有缘由的。那些奇怪的景象,也许在外面的世界并不稀奇?至于外面世界的东西他怎么能梦到,也许是他长有前后眼,能预先看到一点儿将来会碰到的景象?猜测终归是猜测,总要见得多些才能排除或求证。 只是这事儿也不是说走就能马上走的。不说别的,山货铺子账房张先生对他们一家多有照顾,他们就算要走也得把事情安排妥帖,总不能就自己拔脚突然走了,留下个烂摊子给人家,那就太不地道了。姜大壮要走,总该提前说好,铺子里的活计找好人接替,不然别说账房张先生,就是柱子也要抓瞎骂娘了。 另外,出门在外,盘缠是不能少的。虽说以前的家底儿加上这几年的积攒,呆在镇上的话看着也不少了,可等出去了肯定就不够看了。要走的话,家里那些家伙什儿,除了送人,一些能换银钱的还是得换点银钱,蚊子腿儿再小也是肉,多少总能贴补点儿。 不过还没等一家子盘算明白,姜九天先就得知李逢要走了。 李逢说他出来游荡多年,也该回家看看了。这是面儿上的话,私下里李逢跟姜九天说,他隐隐有些感应,觉得家里可能有不好的事发生,他得回去看看才能安心。 李逢要走最失落的就是栓子了。原先在附近另一个镇上那是离得不远,在青云镇更是在自家地盘儿上,栓子除了不务正业也没惹出什么祸来,他家里才纵容他,没硬把他薅回家去。现在神仙要走了,没了挡箭牌,他自己又一直也没弄出什么名堂,估计也就只能乖乖被家人拽回家,老老实实干正经营生了。 王夫子和姜九天自然也很是不舍。姜九天不舍之余,突然想到,自己一家有到外面看看的念头,趁李逢离开的机会,不是正好同行吗?反正自己家也没明确的目的地,到时在路上看到哪儿合意,就与李逢分别,自己家停下来呆一阵儿好了。而且当初姜大壮到山货铺子上工,本也是接替栓子的,现在栓子也折腾够了该收心了,正好把山货铺子的活计再接回手。活计是老活计,东家是老东家,一起干活的是他堂兄弟,铺子也不用再费工夫找接替的人了,岂不皆大欢喜? 姜九天这么一说,李逢自然很是欣喜。路上有伴儿,又是彼此能说得上话能互相照应的伴儿,那是再好不过了。 王夫子从开始的小不舍变成了大不舍,长吁短叹,本以为走了李逢好歹还有姜九天,不成想姜九天也要走,以后只能日日面对学堂上捣蛋不懂事的童子们,那该是多么地寂寞郁卒啊。 栓子一蹦三尺高:“不去!才不会去山货铺子干活儿咧!” 姜九天冷哼:“不去?不去的话,镇子上哪里有现成的更好的营生给你做?你猜我让我爹找了柱子叔后,你要是不去,柱子叔会咋说?柱子叔准说你皮痒痒了,来拉了你揍一顿!到时你要是不好好干活,继续揍!你要是敢还手,叫了家里人一起揍!” 栓子瞪了一下眼睛,眼珠子转转,看其他人只发笑不给他解围,只好自个儿蔫巴了。 姜九天果然回家就跟姜大壮说了下,让姜大壮去找柱子了。事情的结果也没什么悬念,本来就没有更加皆大欢喜的安排了。账房张先生很是唏嘘,说有本事的人的确是不能一辈子窝在小镇子上,好好培养,姜九天的前程还远得多呐。 不仅如此,账房张先生还私底下赠送了点盘缠给姜大壮,弄得姜大壮很是面红耳赤,直说应该自家设宴感谢账房张先生都还不够,怎么能再收他的礼物。账房张先生只说是给姜九天的不是给姜大壮的,让姜大壮不要推辞,还说山水有相逢,指不定哪一天就轮到他受姜大壮一家的恩惠了,就算将来再没交集,他就图个当下心里高兴自己愿意还不成么。话都说到这儿了,姜大壮也就感激不已地收下了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姜大壮回家把这事儿一说,耿飞花和姜九天也是感念在心,只觉得故人的盛情实在难却,相比之下,外面的世界似乎也不那么有吸引力了。 不过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前路漫漫,那未知的风景还等着他们一家去探究,去发现。也许有一天,他们叶落归根,还会重回故地,亲近这旧乡土,但此时此刻,他们毅然决然地是要向前行去的。 是的,与从青云村搬到镇上那次不同,他们有一种预感,这次的离开,会离开很久很久。 第20章 野外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虽然一再缩减那些收拾出来要带的东西,整理出来的随身行李还是显得东西太多。姜九天一家虽然都没出过远门,可自己看着也觉得不像样。又不是要赶大车走亲戚,怎么能这样大包小包的。 最后还是经了李逢的一番指点,剔了又剔,才终于减少到每人一个包袱,总算看着不那么累赘了。首先银钱细软要贴身放着,其次每人至少两套换洗衣物是少不了的,再就是火捻子小刀剪子针线等十分有用的小物件以及盐巴调味料,还每人带了一卷油布,最后才是每人带了点儿干粮。 不过最终还是有一样稍显多余的东西加了进来,那就是姜九天亲手抄写的那些书。姜九天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姜大壮和耿飞花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单独把那些手抄本打了一个包袱,由姜大壮一起背着了。其实以他们目前的力气,本来也不是不能随身携带更多东西,不过一是没有太大必要,二是不想他们这几人将来到城镇歇脚时,显得太过打眼儿了。 真正上路之后,经过商量,他们决定不走大路,而是抄小道赶路。如果在大路上,他们运气发力,那行进速度就不免显得异常,碰到人多有不便。抄小道就没这层顾虑,尽可以放开了能多快就多快,反而更省工夫。他们一来不惧山路坎坷,二来不怕飞禽走兽,三来身体都多少已算得上寒热不侵,如此想来怎么着都是抄小道更方便适宜些。只在要去城镇歇脚补充用物时,再走一下大路好了。 他们早上出发,只用了一个白日,就翻越了好几道山岭。开始时每到一个山头的峰顶,姜九天一家总是会忍不住驻足停留,往青云镇的方向瞅上好几眼,多少有点怅然。姜大壮和耿飞花甚至还微红了眼眶,姜九天看爹娘这样,自然也是心有戚戚焉。就是旁边的李逢,被此情景感染,不免也一边留恋青云镇上的美好时光,一边分外想念自己久离的家人和乡土了。不过后来离得越来越远,用眼睛完全分辨不清哪里是哪里了,大家也就放下这点心绪,专心赶路了。 傍晚的时候,他们行至一处谷地,谷地靠近山坡处有一道溪流。这地形比较适合休整,看天色继续走的话不多久天就黑了,到时倒不一定能及时找到合适的歇脚处。于是便在这谷地停下来,准备在这里休息一宿,明日早上天亮后再继续行路。 几个人分工合作,不多时折了许多树枝,搭了三个棚子,棚子顶上用油布一搭四角捆住,就是下了雨也不怕,这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有了。三个棚子一个归李逢,一个较大的归姜大壮和耿飞花,剩下一个归姜九天。姜九天还有些孩子心性,跑去折了许多各色野花,插在他自己的棚子各个角缝上。那些花朵开得正艳,迎风摇曳,娇媚多姿,煞是好看。 姜大壮、耿飞花和李逢几个都取笑姜九天,说他的棚子不像个小子的窝棚,倒像个小姑娘的花账子。耿飞花还说,看不出来姜九天这就开始沾花惹草了,将来该不会到处招惹姑娘吧,要是那样,她可要为将来的儿媳妇担心了,要是将来娶进门的儿媳妇被儿子伤了心,她可得多心疼儿媳妇替儿子赔礼才是。 对于那几个人的取笑,姜九天很是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开得美丽同时又有人欣赏才是两全其美,再说猛虎还欢喜嗅蔷薇咧,他就是心有猛虎,爱怜一下百花又咋啦?还对耿飞花的心疼媳妇论大加反驳,声称自己不想要姑娘,不想要媳妇,娘想当婆婆还早着哩,早到没边儿啦,有那闲工夫还是多心疼心疼儿子更好。 姜大壮、耿飞花和李逢被姜九天逗得大笑,前仰后合,姜大壮还故意拿话去引儿子:“真不想要姑娘也不想要媳妇?假的吧?口是心非可不成呐!”奈何姜九天不上钩,奉送了个白眼给自己老子。 说说笑笑中,大家已经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灶出来,在小溪里抓的几条鱼用削得细细的竹签子串着,架在火上烤。火上烤的不只有鱼,还有两只兔子。另有几只大大的竹筒,盛满了清澈的溪水,每只里面有几条小鱼,直接靠着石头放在火堆里。就在火堆下面的地面之下,还埋着两只野鸡。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带翅膀会飞的,在他们这一顿里都全活儿了。 大概是因为这地方人迹罕至,那溪水里的鱼个头很大,想弄煮汤的小鱼,都是抓了又放,来回挑了几次才挑出些小的出来。姜大壮抓鱼抓兔子抓野鸡的时候,姜九天都亦步亦趋地在旁边跟着,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看,很是好奇。从那次他迷在山里两天一夜还失了记忆,姜大壮和耿飞花也是有些怕了,看他看得紧,没再带他上过山,后来又搬到镇上,天天去学塾,就更不用提了。因此姜九天虽是山里人出身,却和李逢一样,并不擅长这些抓鱼打猎之事。 看儿子这么好奇,姜大壮自然要露那么一手两手好几手。待瞅着儿子望向自己的小眼神越来越崇拜,姜大壮更是成就感满满,精神百倍,得意洋洋,容光焕发,表现得更卖力了。要不是还没忘记大家也都饿了,等着东西下肚,他还要磨蹭得更久一些,再多给儿子耍几个花式咧。 姜大壮打猎的手艺好,耿飞花做饭的手艺也不差。无论是那两只野鸡埋在土里前的收拾填料,还是给烤着的鱼和兔子翻面涂盐巴调料,又或者是竹筒里的鱼汤滚动水花后适时放入调味料和各式野菜,耿飞花都是主力。食物还没全熟,那香味就已经浓浓地飘了出来,惹得闻见香味的几个大小爷们儿直想流口水。 鱼是最先熟透的,耿飞花刚说鱼好了,其他几人就迫不及待地将鱼取下。 第23章 瘴气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在镇上请人吃了酒,又把山货卖掉,给婆娘孩子买了点儿吃食小物以及盐粮日用,回到家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进门的时候,姜九天迎了上来,叫了一声“爹”,让姜大壮很是惊喜。这三天没听见孩子叫“爹”,就仿佛已经过去许久了,猛然听到倒好像回到儿子刚会说话叫第一声爹娘的时候。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总算是开口说话了,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姜大壮大声回应一声:“儿子吔!”同时不顾背上背着的东西,朝前一步弯腰一把把儿子抱起并举了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放下,“先等爹把东西放下哈。” 卸下东西后第一件事是先摸出一把饴糖给儿子:“给!你最爱吃的那家的,里面加了炒芝麻粒儿,又甜又香!” 姜九天接过饴糖,莫名觉得被老爹用糖哄小儿状讨好有点羞耻,可心里又甜滋滋的。他剥开一颗饴糖,拉姜大壮的胳膊让他弯下腰,把糖塞到姜大壮嘴里。喜得姜大壮笑眯了眼,笑咧了嘴,嘴里连道:“好孩子!好孩子!”只是嘴里有颗糖,还硬要说话,出来的声儿都变了音儿,糖都差点掉出来了。 对着老爹父慈子孝,对着闻声过来的老娘当然不能厚彼薄此。耿飞花同样被儿子赏了一颗糖吃,并从儿子手里另拿一颗剥开,塞到儿子嘴里,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家三口有糖同享,又接着有饭同吃,然后洗漱完毕,准备熄灯睡觉。耿飞花本想仍把姜大壮赶去西屋,自己再陪陪儿子唠唠。不曾想这回儿子不愿意了,要自己回西屋小床睡。耿飞花有点遗憾,却也没有坚持,这两天的事情,她也需要跟孩子他爹说道说道,互通有无。倒是姜大壮,挺想三口都睡东屋的,那才叫婆娘孩子热炕头,经了前儿个的事,那样他心里踏实,奈何儿子不乐意,也就作罢。 将儿子在西屋小床上安置好,掩好门,回到东屋里,耿飞花向姜大壮讲了儿子说他不记得事儿了的事情,并提了自己的担忧。 按说看了儿子上上下下也没哪儿磕着碰着有啥子伤痕,今天开口说话也口齿清晰,咋能就突然不记得事儿了呢?说来惭愧,昨儿个她自己倒是吧啦吧啦说过瘾了,到最后也没问到孩子到底两天里发生了啥。今天孩子虽然开口说话了,可一整天下来,却是对那两天的事一点儿也没提及。 她几次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虽然儿子说啥都不记得了,可一来身上没伤着哪,二来口齿清晰神智正常也没啥大碍,三来才六岁个孩子本来才能记多少点儿事儿,什么叫啥都不记得了到底都不记得啥估计孩子自己也模模糊糊,四来到底发生了啥事儿怕是孩子自己也不清楚,不然这么大点儿孩子心里哪能存住什么事,早在哭着说害怕时候就该噼哩啪啦竹筒倒豆子般全都给倒出来了,儿子不说该就是真说不出个啥来,非让他说反让他着急不知所措,倒弄出心病来咋办。可这终归是个事儿,存在心里还是要跟自家男人说道说道的。 姜大壮对此却压根儿没当回事,还觉得这正是印证了自家儿子生来就不是一般人。而且耿飞花说的事儿还让他想起昨儿个儿子跟着他回来时走山路那个稳当劲儿。 儿子可是在外面呆了整整两天一夜呐!这没吃没喝的,怎么还能那么精神?再说之前孩子走路可还没那么稳当有力气,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踱或在村子里转悠转悠跟在外面走山路能一样吗?还有,别说小孩子,就是大人在山里行走,不说磕了摔了,至少也会被树枝刮擦几下,再不济被虫子叮个包也是难免的,自家儿子可是啥事儿都没有咧! 姜大壮觉得儿子必有奇遇,指不定就像传说里讲的山中遇仙得了机缘啥的。传说里神仙点化凡人后不都喜欢用指头一点封住人记忆啥的,好让那凡人不记得遇到过神仙以免泄漏天机么。这猜想虽不靠谱儿,却也有几分接近真相了。 姜大壮越想越觉得一定就是这么回事,掰开了给耿飞花讲。耿飞花听了觉得有点儿道理,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也就真信了他这个邪。再说信不信也没大妨碍,儿子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也就无非是碰到原来熟悉的叔叔伯伯和小伙伴们,重新认识下人都叫啥,把人和名对上号罢了。估摸着村里的人儿子本来也没认全,真熟悉的也不过就周围那几家。若要说儿子每日里望的最多的那些天啊地啊花啊草啊石头啊土坷垃啊,那些本来也没专门的名字的林林种种,本来也没啥重新认识不重新认识的,难道草丛里的蛐蛐儿还能介意九儿认识不认识它们不成? 不过耿飞花并不想跟村里人提九儿不记得从前事的事情,免得有长舌妇长舌汉子拿自家儿子说嘴,还交待姜大壮也不许提,明天还要交待九儿若有人问起就只说他在山里迷路睡着了其他的什么事也没有好了。他们两口子自己受委屈什么的没关系,自家儿子却是一点委屈也不愿让他受的。在这一点上,耿飞花与姜大壮完全一致。 耿飞花打定主意回头儿子出门她都陪着,悄悄指点他认人,直到儿子把人和名都对上熟悉了为止。又进一步想到,借此机会,干脆她带着儿子把全村的人都认一遍好了,反正村子丁口也不多,全认一遍也花不了几天。生于斯长于斯,熟悉熟悉邻里乡人总不是坏事。到时的拜访可以弄得正式一点儿,就说要让儿子进学了,带儿子正式认认村人,回头要考考他,也是教儿子懂得礼节。到时候任谁也只能说姜家的家教好。 耿飞花把这主意跟姜大壮一说,姜大壮连连说这主意好这主意好,还是自家媳妇儿会想,脑子就是比自己好使。姜大壮搂着耿飞花说为了奖励耿飞花的好主意,要好好亲香亲香她,惹得耿飞花好一阵嗔怪,说他讲正事呢还不老实,脑袋花花不想好事,却也半推着半就了。 如此自是一番恩爱,揭过不提。 第24章 无果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一行将救下的几人送回了他们村子。一来那几人虽然死里逃生,可死去活来之间精气损耗,各个都虚弱不堪,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护送一下他们回村也是应有之义。二来那几人以及其村人奔逃都是因为瘴气,现下姜九天一行虽然将之前碰到的瘴气消去了,按照他们之前的说法,这瘴气应该就是那先出现在村里后又追着人群出来的瘴气,可是不知道他们村里是不是仍有残余,要是仍有残余,把人送回去不就相当于送人重新入火坑了么,这样的恶因果可结不得。三来按年纪最大那老者的描述,先有昨晚从山里回来的后生,再今天在村里倒下的人,虽不知时间过去这许久还有没有希望救活,可总要去试一试才安心。 姜九天一行到了那闹瘴气的村子,先去尝试救那因瘴气倒下的人,由姜九天按原来的办法依次施为,虽然等待的时间较久,被救的人活过来后也比在路边救的那几人虚弱得多,可只要人活着就是大幸,剩下的姜九天他们也无能为力,也只能靠自个儿慢慢将养了。 姜九天几人在村里细细查探了一番,倒没再发现瘴气的痕迹。但愈是如此,愈是让人惊疑不定。好好的,村里怎么就凭空出现了瘴气了呢,且那瘴气还不不一般,毒性大不说,竟还活物儿一般会追着人群跑,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寻常。如果不继续探看一番,他们实在是不安心。不说别的,要是再有瘴气出现在这村子里咋办?既然最初瘴气的出现是在一个从山里回来的后生那儿,那瘴气会不会是从山里带回来的?如果是从山里带回来的,山里的那地方是不是仍旧有这恶瘴在?要是仍旧有这恶瘴在,村里人哪里还敢进山?村里人要是不敢进山,生计可怎么办? 当然,姜九天他们也没有啥事儿全都往自己身上揽的癖好。不过既然遇见了,力所能及,能做的还是很愿意做一做的。至少,以他们的本领,进山探看一番总还是做的到的。要是发现祸患,好歹也给这村子被救下这些人甚至附近村子示个警。要是没发现啥,大家伙儿也都能安心些。 姜九天一行当晚宿在村里,第二天一早上山。本来要是最初那后生能给带路指引方向是最好的,不过那人实在是太过虚弱,又被这两天的事儿吓破了胆子,也就作罢了。不过没人带路也没大妨碍,姜大壮可是老猎手,在他眼里,这山与山之间虽有区别,那区别之处也没相同之处大,无论什么样的山峰在他眼里都是至少有七分面熟的,向那人细细询问听对方描述之后,心里也就大致有数了。 上山的路上姜大壮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开路兼指路,耿飞花和姜九天随之,李逢断后。虽则从之前的经验看,若真再碰上瘴气,大抵还是得姜九天先去处置,不过在另三人眼中,再怎么着姜九天也还是个孩子,孩子是得护在中间的。 从山下到山上,基本上都有估摸着是附近的山民踩出来的现成的路,并不难走。他们四人七转八拐,费了大半晌儿的工夫,将各条山间小道都趟了一遍。尤其是那村里后生前儿个走过的路线,更是细细关注感应,无论是草木土石还是虫鸟走兽通通仔细观察。这么一遍下来,不但并没发现有什么瘴气的痕迹,连容易滋生瘴气的所在都一个也没发现。 按说没有瘴气痕迹才是正常,这座山峰毕竟是经常有人在活动的地界儿,纵横上下布满了人踩出来的路,要是有瘴气迹象早该被发现处理掉了。可正是如此才让人分外疑惑,那山下村里突然出现的瘴气又是哪里来的呢? 姜九天几人不甘心,又运起气加快速度重新将山中那些路径都扫荡了一遍,仍无所获,也只得罢了。换个角度想想,这也算好事儿,既然大约不是这山中滋生的,那可能就是偶然的意外事件从外部来的,虽然大家伙儿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这事儿的源头到底是咋个引起的,可既然不是山中自行滋生的大概也就只此一次不会复发了。 世间的不解之谜太多,老天爷又常有不测风云,哪里是靠人力所能防备猜测得过来的?猜不透也只能暂且放下了,眼前没有料得到可作为的风险也只能先照旧把日子过下去。姜九天他们一行四人下山后告知了村人查探的结果,又在村里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按原先的计划往最近的镇子上去了。 在镇上的食肆吃饭的时候,他们留意着往来的客人的闲聊八封,也没听到有人聊到毒瘴什么的事情。尽管如此,商量过后,姜九天他们还是决定再到几个镇子看看。于是接着的几日内,他们又去了几个镇子,同样也没听到有人谈论瘴气或者别的异常事件。 他们也不可能一直耗着追究这事到底是如何如何,还是得先赶路才是。毕竟,他们本来是要赶往李逢家那边的。他们之所以又探看了几个镇子,主要还是因为隐隐地有些担心。毕竟李逢之所以要回家,是因为李逢感应到家里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放心不下,要回去看看才能安心。而路上遇到这么一出子事,他们不免担心李逢家要真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会不会也与这瘴气有关?正因为这个,他们才又执意探看了几个镇子。不过既然一时无果,还是先赶路为好。 经过这么一桩子事儿,姜九天一家原本想中途与李逢分别的计划也作罢了,决定先随李逢一起去往他家一趟。若是李逢家真发生了不好的事,要是跟这次碰到的瘴气的事儿类似,姜九天的本领能派上用场,就算不是瘴气而是别的,自己一家多多少少也能帮得上忙吧。再说,一人计短,多人计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几人一起商量,遇到事也更有办法不是。 第28章 跟随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耿飞花果然就开始带着姜九天在村里一家一家地拜访,一家一家地认人。 每去一家,都带着小礼物,去前先给儿子讲好,这家有几口人,都姓甚名谁,互相是什么关系,去了分别该怎么称呼,该给谁行个礼,怎么行礼,如此等等。待确认儿子记住了,进了那家的门,耿飞花不动声色地打头阵,对每个人都抢先明确地称呼出来,好让儿子将人和她事先讲的对上号,再按之前想好的说辞简单解释一下,放下礼物,然后该寒暄的寒暄,该让儿子上前行礼的让儿子上前行礼,最后再唠几句家常,就告辞出门再准备去下一家。 只开始几家姜九天还略显生疏,几家之后姜九天就怡然自如,与耿飞花配合良好了。任凭谁如果要说姜九天竟然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那准是没人信的,看那表现都略显老成早慧了,哪有一点儿懵懂无知。 最让耿飞花喜出望外的是,她说的东西都只用说一遍姜九天就牢牢记住了,这记性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了。如果忘一回事儿反而就能忘出多几分聪慧来,她是恨不得自己也能忘这么一回才好。 不过哪可能人人都像自己儿子这般福缘深厚?这福缘能落到自家儿子身上,已经足以让她感天谢地,可不敢再贪得无厌,妄想更多了,免得折了儿子的福份。 就这么连续在村里走访了好几天,可算是把村人认了个遍。 村里人彼此碰头一合计,发现耿飞花竟是带着儿子把村里的人家全都走了一遍,倒是一番唏嘘。都说打有这村子以来还没听说有人这样做过的,在这方面,这回还是头一份的新鲜事,耿飞花这女人不简单,是个心里有丘壑有框子的,知事懂礼。又说,有这样的娘,教出的孩子比一般人出众也是理所当然的,都说好娘亲是儿孙一半福,古人诚不欺我。 另外,村里虽然并不是家家都与姜家亲近,却是没有一家与姜家交恶的,也足可见姜家夫妻两口子做人行事有一套。这次耿飞花执礼上门,被拜访的人家自然也以礼相待,说不得心里还更亲近几分,对姜家也高看几眼。 村里颇有些人挺想照虎画猫,也如此这般行事一番,但先不说自家是不是也正要送适龄的孩儿进学,单说这凡事头一份去做又做得好的能让人喝彩不假,可那第二个做的就未必了。即使做得比头一个更好,也难免被人说是拾人牙慧,要是做得不如,那可就成了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了。 尽管如此,虽没人马上就比照着行事,却有人已经打定主意将来瞅合适的时机,定然要学学人家这长处,做事上有点儿章法,多讲究几分了。更有那汉子指点婆娘的,婆婆指点儿媳的,爹娘指点女儿的,说让多跟耿飞花学学之类的。 凡事都有个此消彼长,人都不愿意被拿来评头论足跟别人比,更别说比的结果还是这不如人那不如人了。于是就有人心里暗酸:“净整些妖蛾子!生怕谁不知道她耿飞花似的!大家也都眼瞎还当个宝!”不过也只是暗酸,面上却是不显的,心里也知道自己只是气不顺而迁怒,酸几句发泄下罢了。 耿飞花却是不知道这些纷扰,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儿。她满腔心思放在自家汉子和儿子身上都还不够,哪来那么多闲心烦恼别个。 做这事儿她是计划者,又是执行者,顺利完成,效果之好还超过预期,再加上发现自家孩子非同一般地聪慧,正是满心欢喜,看什么都顺眼,看谁都愿意笑。 这事儿之所以没让姜大壮带着孩子去或是三口齐上阵,主要是姜大壮笨口拙舌心思不够细,弄砸了就不好了,另外不年不节的三口齐上阵又太过于隆重了不值当,还有姜大壮是家里的主劳力有活要干,这种轻省却费心思的琐碎事情她带着孩子去就行了。 如今事情圆满,既然已经了却了这一桩心事,也就置之脑后了。家长里短,有大把的日子还在前面等着,需要好好操持。 虽然家里远称不上富裕,但姜大壮和耿飞花都觉得,既然儿子这么聪明伶俐,就值得更好的,需要好好栽培,方不辜负孩子的天分。 姜大壮和耿飞花虽不是睁眼瞎,可识的字也有限,给儿子启蒙认认字还行,却不能替代夫子。村里没有学塾,从前姜大壮和耿飞花自个儿教姜九天认了些字,但既然儿子前尘俱忘,还得重新教一遍,将自家会的都教给儿子才好。不过以儿子现在的聪明劲儿,学起来应该很快。 说是要进学,可也不能马上进,第一孩子这么小舍不得,第二就是要重新教儿子识字。据说在镇上的学塾,蒙童里就没有在进学时真的大字不识一个的,自家儿子不说一定要表现得比别人好,可也不能叫人看低了。 另外还有一点必须得好好琢磨的,就是自家在镇上没有可以寄养孩子的亲朋故旧,寄养在陌生人家找不找得到不说也不放心。其实说起来,就是真有亲朋故旧,也还是不放心的,这唯一的儿子是两人的命根子,一天不见都是煎熬。 这么一来,还得在镇上支起个营生,才好方便照顾儿子。不然镇上那么远,一来一回要大半天,要是天天在村子和镇子间接送,就干不成什么事了,那样一来,一家人靠什么吃喝呢?这要找个营生可不是等闲事,恐怕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说不得姜大壮要勤着往镇上跑跑,才多些希望。而在找到稳当营生之前,却是不能将儿子往镇上送的。 世间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有了前因,就有后果,有了一念起,就有一念落。但走一步看一步,谁也没长前后眼。耿飞花初提进学,是两人确实早有儿子该当到了进学时候的念头,也是遇了事儿的因势利导,却并没仔细盘算。 若让村人知道姜大壮两口子为了儿子进学竟有了抛家舍业的念头,必会惊呼这才是真正的新鲜事。而至于大家伙还想不想学他俩口子行事,就是两说了。 第31章 入门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天一峰的例行测试并不复杂,就是测下法力修为和掌握的法术,与其说是对弟子们的评判,不如说更多地只是让弟子们更明晰地掌握自己的修炼进度罢了。当然也有像姜九天一家和李逢这种情况的,通过测试后好酌情收入门下,更有那弟子测试修为确定是上了台阶的,每月的份例待遇就会相应增加。 姜九天一家和李逢的测试结果都很不错,掌握的法术就不说了,单以法力修为论,姜九天练气四层,李逢练气三层,姜大壮和耿飞花练气二层。尤其是姜九天,练气四层在练气阶段已经算是上了一个大台阶,达到练气中期了。要知道姜九天才修炼不过一年多,之前还一直未得正法,是在灵气匮乏的外界修炼的呢。 李一东挺高兴,说姜九天这进度确实惊人,表明他天资非常好,要是从小就修炼说不得现在都已经筑基了。禀报过师父后,不出意外地,姜九天一家和李逢都被收在了小青云门天一峰门下,成为普通弟子,名义上跟李一东他们都属同一个师父。不过修行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何况那位老头儿师父平日并不怎么露面,姜九天他们修行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多是由李一东给他们解答的。说起来,当初看到李一东随意扔张符纸将那个口吐瘴气的瘦子的尸体燃烧殆尽,姜九天他们惊骇之余不免觉得这少年人很是冷酷,没想到实际相处下来李一东却是很热心的。 姜九天一家与李逢新入门墙,对修行一事正是最热切的时候,整天没日没夜地几乎把全部时间都投入到修炼之中了。就是偶尔出了屋子门,也多是聚在院子里交流一下修炼心得。 当然,一方面是因为沉迷修炼,另一方面也是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缘故。除了李一东几个,姜九天一家与李逢还没怎么和其他人打过交道。说来修行之人也不在乎这个,也都并不刻意结交,不说天一峰其他人,就是一起回来的除李一东之外的那几个少年人,之后也没怎么见过。李一东应该是有心照应初来乍到的他们,大家见面才多些,才有机会求教,否则大概也是多日不见一面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缘际会,有些人自然会慢慢走近,另一些人自然会慢慢走远,倒也不必刻意寻求。 姜九天有时暗想,得亏他们一家与李逢在这里互相做伴,有亲有友,倒不寂寞。要是那从小就在山上修行的孩子,这样日日修炼,不怎么与人交际,天长日久,性情怕多是会养得孤高冷清的罢。也许那样子才正是修行的人所需要的素质,可姜九天还是喜欢现在这样亲友相伴左右,希望到地老天荒都不要分离才好。 因为姜九天最初养成的习惯,他总是站着修炼,很少像其他人那样盘腿打坐,现在依旧如此。且慢慢地他也不拘在屋里了,有时站在院子里,有时跳上一棵大树站在树杈上,总是迎着日晖的方向修炼。 第34章 前去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因存着要让儿子去镇上进学,并且自己两口子也找个营生好在镇上照顾儿子的念头,姜大壮和耿飞花两口子除了每日里勤勉教导儿子识字,姜大壮更是往镇上跑得勤了起来,日子过得又喜又忧。 喜的是九儿学识字进度飞快,每每教一遍就记住了,都不用再过第二遍。儿子这么聪慧有加,让他们夫妻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和希望。忧的是过不多久夫妻二人就没什么可教九儿的了,可在镇上找营生的事情还完全没有着落。 倒是因为姜大壮近来往镇上跑得勤,渐渐有村民会让他帮带着卖一下自家的山货,当然也不让他白帮忙,会留点儿铜钱做酬谢。姜大壮前几次推辞不收,后来也就收了。毕竟谁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偶尔帮忙是情份,长时间白做事可就消耗不起了。而且他要是开了这种事的例,让别人家之间怎么处事呢,说不得吃力不讨好。另外,要是总帮忙,却偶尔哪一次没帮上的话,不定还要落埋怨,何苦来哉。 这样日子久了,大家伙儿也估摸着数儿,每次基本按所帮卖山货价值的固定比例来留铜钱酬谢他,倒成了某种惯例了。这样大家心里有个预期,盘算着省了去镇上跑腿儿的工夫,自己也能另外多干点活多上山采猎一些,两厢都方便适宜。 姜大壮有生出过念头要不要收山货做小生意当个营生的念头,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马上放弃了。且不说他出把子力气老实做事还行,要是得精明算计把握情势低买高卖,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儿,也不说这小村子才二十来户人根本撑不起一个生意还有可能伤情份,单说要是他当了行商难免东跑西跑,每日里不着家,这可就与他多陪着照顾儿子的初心背道而驰了。 这一日,姜大壮去镇上时,将耿飞花和姜九天娘儿俩也带上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两人在家里教孩子再多,有些东西也比不上带孩子亲眼看看更好。有言传,还得有身教。主要也是母子俩总被囿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儿,就是天再蓝,草再绿,花再美,水再清,总也有看得厌烦的时候,到镇上逛逛,一家子也能忙里偷闲松散松散心情。 在镇上,姜大壮要去相熟的铺子卖山货,留耿飞花和姜九天娘儿俩在铺子不远处等待。姜大壮刚往前走了几步,姜九天突然叫了声:“爹!” 姜大壮连忙扭身回来,问:“娃儿,咋啦?” “爹,你告诉我这些山货各是什么价钱,我随你去,帮你卖吧。”姜九天说。 让儿子跟着去也不妨事,主要是儿子有这份心让他妥帖,不忍拂了儿子的好意,再说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脸儿也是可乐。 儿子要去,耿飞花自然也要跟着,就牵着儿子跟在姜大壮身后也一起去了。 待到了那个铺子,姜大壮看见店里只一个伙计,现下那伙计坐在门边一个凳子上,满头大汗,呼呼直喘气儿,问那伙计道:“柱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呐?栓子哪去了?” 那名叫柱子的伙计没好气地哼哼:“别提栓子那死小子啦!我要是能逮着他我想杀了他!” 姜大壮忙问怎么回事,柱子正好想跟人说道说道抱怨一番,竹筒倒豆子般一边说一边发牢骚。却原来那栓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附近另一个镇上来了神仙,说是要收徒什么的,不拘男女老少,只要拥有叫“灵根”的东西,就可跟随修仙,修炼有成可以长生不老,就是再不济那长命百岁也不成问题。 其实之前栓子就向柱子露过口风,向往之情溢于言表,还想拉着柱子同去,多个人一起胆儿也更壮些。柱子却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就算真有馅饼,那不知来路的馅饼哪能是好吃的?可别把自个儿都赔进去喽。只是栓子说服不了他,他的劝说栓子却也听不进去。 后来栓子不怎么提了,柱子就以为他已经断了念头。谁曾想栓子不吭不哈,却是死心眼子,突然就招呼不打一声跑个无影无踪。柱子和栓子本是堂兄弟,栓子这一跑不要紧,他老子娘可傻了眼,见天里哭天抹泪儿的,整个一大家子都被这事儿带累得愁云惨雾的。而且要不是栓子曾在柱子面前露过口风,大家伙儿还完全被蒙在鼓里,压根儿想不到栓子可能的去向咧。 柱子托了人打听,得知栓子确实在附近另一个镇上,就告诉了家人。家里派了人去想把栓子带回来,栓子却是死活不从。俗话说,强按牛头不喝水,这栓子安全倒是无虞,据说都还没能进神仙的门儿咧,还整天屁颠儿屁颠儿地守着,想找机会奉承人家,人家都不理会。家里人想,许是到了哪天栓子撑不住了,就会自己回去了,也就不管他了。 在柱子看来,那所谓的神仙竟然还要吃五谷杂粮,可见也不是真神仙。不过据说还确实是有些神通,就算不是真神仙那也比自家这起子凡人强,所以家人说还是不要冲撞为好他是赞同的。 不过即使如此,这栓子一跑可苦了他了。原本两个人干都满当当的活,现在只剩下柱子一个人干,可要累死他了。栓子这样没成算,不吱一声就跑路,就是将来回来了掌柜的也不乐意再要他。掌柜的承诺了尽快找到新伙计给柱子分担,可找来找去还没找到合适的。 姜大壮听柱子说了这桩子事,跟着一番唏嘘。他暗想,栓子修仙能不能成他不知道,倒是九儿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能成,自家儿子可是有仙缘咧。 旁边的姜九天等柱子跟姜大壮唠过这一茬,插口问:“铺子里缺伙计,那我爹干行不?” 柱子一愣,看向姜九天:“你家这小子真俊!不仿你,仿嫂子哈哈!”回过头对姜大壮道:“怎么,你要在镇上找活干啦?” 姜大壮于是简单说了下想让自家小子在镇上进学,自己两口子也想跟着照顾的事。 第39章 任务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要想在山货铺子里做活,凭柱子一个伙计当然是做不了主的。不过虽然掌柜的不在,账房先生却是在的。这铺子的账房先生是掌柜的亲戚,平日事务也多是账房先生在管,只要账房先生能开口定下来,掌柜的回来后保准不会说什么。 柱子虽然不能做主,但若姜大壮能马上来做活,多少也算是救了他的急,他帮着说几句好话也不费什么事。再说讲的都是真话,姜大壮是常来常往的,知根知底,知道人品,本身是山里人,对山货再熟悉明白不过了,在有些物件上说不得比柱子更懂行。这么一个小铺子,除了伙计就是掌柜家和掌柜亲戚,也没甚么前程可言,俩伙计都是干活的,也用不着有啥子争竞。 柱子于是去里屋跟账房先生说了说,账房先生听了也觉得这人选比较合适,不过还是出来看了下。 这账房先生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蓄了须,穿着长袍,面相身形有几分斯文。姜大壮虽然也见过他,却是没怎么搭过话,因觉得自己是个粗人,面对这斯文人总有几分发怵,一时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账房先生上下打量了几眼姜大壮,又额外多瞅了几眼旁边立着的姜九天,颔首同意了姜大壮到铺子里做工的事,并且说正好后院的屋子还有空着的,也有单独的灶伙,要是姜大壮一家有意,可以便宜些赁给他家。 今天来镇上本来只是卖下山货顺便带婆娘儿子散散心,没曾想找工的事就这么有着落了,还能有便宜方便的落脚处那更是意外之喜。姜大壮喜出望外,跟着柱子也叫那账房先生作张先生,对他谢了又谢。账房张先生摆摆手说不用,叮嘱了几句最好明后两天安置,安置好了就上工,要好好干活之类的,就回里屋去了。 姜大壮又对柱子连连道谢,姜九天和耿飞花也在旁边帮了几句腔,让柱子很是妥帖,觉得这一家挺会来事儿。 柱子和姜大壮一起把姜大壮带来卖的山货都分别称量了,刚都称完,姜九天在旁边就报出了总共该得多少铜钱。柱子本来没当回事儿,结果拿了记数儿的草纸到里屋,账房张先生噼哩啪啦算盘珠子一拨,正该是姜九天报出的那个数儿。柱子哎哟一声,说:“大壮哥家这小小子儿可真了不得嗳!”说话的口气里已经把姜大壮当自己人了。 那账房张先生也颇感诧异,叫了姜九天进来问,姜大壮和耿飞花也跟着站在里屋门口看。姜九天将那些山货都有些什么,作价几何,分别多少斤两,该得多少铜钱,合计一共多少,说得清清楚楚,一个不差。这下子可把几个大人都惊着了,耿飞花喃喃道:“我这做亲娘的还不知道自家崽子竟有这本事吔!” 耿飞花的话把大家伙儿都逗笑了,耿大壮道:“哪有谁家娘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柱子笑着开口:“有这么个好儿子,大壮哥你就偷着乐吧!” 账房张先生揪了几下自己的胡子,站起来绕过桌案到姜九天跟前,笑眯眯摸摸他的头:“是个好孩子!不一般!不一般!”说着转向姜大壮和耿飞花:“这孩子,不好好培养可惜了。也难怪你们两口子宁可抛家舍业也要围着儿子转了,难得有这样的慈心,也有见识。”这话说得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很是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了。 好在账房张先生也没等他们接话的意思,接着说铺子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干脆他带着姜大壮一家去后院提前认认门儿好了,也把他们要住的屋子以及院子的钥匙给他们,方便进出。于是数出要结给姜大壮的铜钱,锁了里屋,就带他们出门。 柱子看账房张先生领着姜大壮一家出了铺子门拐弯儿往后院去了,不由咋舌不已。这有个好儿子就是不一样,还没怎么着呢父母都跟着沾光。不过这种事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只能祈祷祖坟上冒青烟儿了。 账房张先生领着姜大壮一家去后院,不但认了屋子给了钥匙,还说赁屋子的钱不用现给,记在账上等发工钱时从工钱里扣即可。又开了杂物房的门,让他们看看需用的家伙什儿,杂物房里有的尽管挑。姜大壮连连说这怎么好意思,一再推辞,不过账房张先生十分坚持,姜大壮一家也就感激地受了这份恩惠,挑了些日常要用的家伙什儿放进要住的那屋里,暗暗记挂着日后要回报一番才好。 等分别了账房张先生,姜大壮带着耿飞花和姜九天走在街上,一时唏嘘不已。看来儿子的运道确实是好,之前那么久都没着落,今天儿子跟着一起出来,结果,嗬,自然而然地嘛事儿都弄定了。不过运道再好也得省着点儿用,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还得为儿子惜福才是。 时间还比较早,既然已经在镇上有了落脚的地方,那就不着急回去了,正好在街上逛逛购置些要添的东西,也不用带回家,直接放山货铺子后院日后要住的那屋子里就成。 等姜大壮一家回到青云村的家,天已抹抹儿黑。他们离开青云镇的时候带着些买的饼子熟肉,路上吃过了,也不饿,便不另做晚饭。稍做收拾洗漱下,因不用再挂心找活儿找地方的事儿,很快睡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一家三口忙活起来,有嘴巴的出嘴巴,有力气的出力气。因姜九天记性好,他便在旁边记录各种物什并点数儿,偶尔对姜大壮和耿飞花进行调配指挥。姜大壮和耿飞花自然就成了被小小姜九天差遣的两个壮丁,不过两口子倒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各种东西该封箱的封箱,要带走的打包,不便带走又不经放的赠送四邻。毕竟只是到镇上做工,为了儿子在镇上赁屋子住而已,那儿终究不是真正的家,青云村才是自家根脚所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倒没必要弄得像是要背井离乡迁往别处似的。 第44章 日常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一家到镇上去住的事,颇有一阵子成了青云村的谈资。 有人羡慕姜大壮在镇上找到活儿,稳当轻省,不需再在山里跑断腿儿被风吹雨打冒受伤的风险;有人觉得姜大壮两口子太过宠溺孩子,投胎投到哪儿都是命,啥命就干啥营生,爹娘有啥崽子受着啥就是了,没得还要爹娘把孩崽子供头顶上侍候的;还有人认为镇上开销大,凭姜大壮一个人干活,养活三口子人,尤其小子还要入学塾备束脩,再有书本纸笔耗费,估摸着存的银钱全填进去也撑不住,许是过不了多久就灰溜溜回来喽…… 不管青云村的人们怎么说道,姜大壮一家在青云镇安置了下来,姜大壮顺顺利利地在山货铺子上了工,也将姜九天送进了镇上的学塾。 姜九天进入学塾这件事,说起来还得再感谢下账房张先生。姜大壮不认识那开学塾的夫子,本来是想直接带上束脩领着姜九天上门的,虽然有点莽撞,一时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账房张先生说现在不是招蒙童进学的时候,不过学塾的王夫子跟他也算是朋友,他见着王夫子时提及了姜九天敏慧非常,王夫子很是乐意收这样的学童的,给写了一张笺子,说要进学塾时拿了只管去,只需自备好书本纸笔,束脩表个意思即可不用破费。 姜九天进了学塾后倒确实没辜负张先生的美言,学什么一遍就会,听到讲解后能清楚复述,让王夫子十分喜爱。王夫子知道姜九天家境不宽裕,干脆让姜九天也不必再自备书本了,说买了书只看一遍也有些浪费,拿了他自己的书给姜九天看,让看完一本再换另一本,有不认识的字不明白的地方问他就是。 若只是把书看了记住,尤其是刚开始时那些开蒙识字的简单书籍,姜九天一本书下来也用不了多久。不过他还要把看了的书工工整整地抄写在纸上,抄完一本将所抄纸张按顺序合在一起。这倒不是王夫子给他的任务,而是他想将自己亲手抄的书拿回家给爹娘看。他毕竟年小力弱,又初开始习字,且为了节省笔墨纸张,每要写一个新的字都要先蘸清水在石板上练会了才写在纸上,如此就算只求抄写工整清楚不求其他,那速度也快不了。 当姜九天把自己抄好的第一本书拿家去献给爹娘时,虽然只是简单的三字经,也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感动不已,只觉得即使再有百倍的辛苦,为了儿子也都值得了。尤其是耿飞花,高兴得真抹眼泪儿。看见娘流眼泪倒让姜九天不知所措,好在耿飞花很快止住泪,拉着他的手说自己只是高兴,高兴儿子有孝心有出息,姜大壮也在旁边帮腔将自家小子夸了又夸,夸得姜九天有些脸红。 既然是儿子的孝心,是儿子亲手抄写的书本,自然要多多拿出来翻看翻看,有时姜大壮和耿飞花正好同时想瞅瞅的时候,两人免不了还要你争我抢一番。不过争抢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手下没分寸不当心给弄脏弄破了。不过等姜九天又新抄好一本拿回来时,这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无非是你瞧这本我瞧那本轮换着来罢了。 当姜九天抄的书越来越多时,姜大壮和耿飞花干脆也正儿八经地跟着儿子的进度学起这些书来。有不会的,当然就是向儿子这位小夫子求教了。开始时当然不是真的不会,只是想跟儿子多说说话,多瞅瞅儿子那一本正经让人可乐的小表情。到后来,很多就确实是不会了。当爹娘的总不能跟儿子差太远,免得找不到个共同话题,再说人多长点儿本事总不是坏事,而在自家儿子面前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看到姜大壮在山货铺子没客人时的间歇从怀里掏出儿子亲手抄的书来看,柱子初时还啧啧称奇颇感新鲜,在旁边跟着瞅了瞅。不过当姜大壮问他要不要也学学,说儿子抄的书可以借他一本时,柱子就连连摇头,敬谢不敏了。读书学习这事儿虽然好似不太耗费体力,却着实是个非人的折磨,看多了他眼睛要花脑袋要炸的,还是不给自己找罪受了。姜大壮自不会去勉强柱子,说实在的,要是真把儿子亲手抄的书借出去,他还舍不得咧。 学塾里的王夫子对姜九天抄书的事赞许有加,说这样子巩固所学是再好不过了。还鼓励学塾里其他学童也学学姜九天,愿意抄书的话也可以找他借,只要爱惜书本不要损伤,他一视同仁。可惜其他学童却没一个愿意这样做,来学塾读书习字是被强加的艰苦任务,有时恨不得手中那家里置备的书本都撕了烧了毁尸灭迹才好,怎么还会另给自己找不自在多弄书来抄抄写写呐。这让王夫子很是遗憾,更觉姜九天的可贵。 而得知姜九天拿回家去的抄本令其父母也跟着儿子一起学习起诗书来,更让王夫子感叹有什么样的爹娘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有什么样的孩子就有相配的爹娘,见贤思齐,近朱者赤,不过如是了。总之,在王夫子眼里,姜九天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王夫子看姜九天顺眼,其他学童可就未必了。在他们看来,这个新来的姜九天简直和他们格格不入。课下基本不和他们一起玩,只自个儿继续在那里习字或抄书。跟他说话虽然没有爱搭不理,可也只是问一句答一问,脸上表情也基本淡淡的,有时还有点儿夫子似的严肃,没意思透了,有时还有点儿让人生畏。 最最可恨的是,王夫子对姜九天格外偏爱,姜九天虽跟他们一起坐在堂上,却不用跟他们一起读啊背啊的,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虽然吧,姜九天做的也是些让他们视为畏途的苦事,可还是怎么想怎么不爽快。 不过,姜九天能为他们所不能,还是有点儿让人佩服的。加上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惹,又有夫子护着,倒也没谁吃饱撑得去招惹他。 第48章 大比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就拿李一东很久很久上过的那次当来说,被骗走的是当时的李一东的全部小家当,李一东发现被骗之后,很是愤怒。怒生恨,恨寻仇,而李一东报仇是从早到晚的。 最终,那人被李一东寻到踪迹,折腾个半死,所有财物自然是剥夺一空。除了从自己处骗走的那部分,其他的东西李一东其实并不稀罕,但再不稀罕,哪怕拿远了扔掉也不给那人留一丁一点儿。后来李一东清点物品,发现还缺少挺重要的几样东西,都有点儿后悔没直接要了那人的命了。 这就是修真界,就连李一东这样成长于门派内,不像野修士那样常常经历激烈的争夺竞争,不主修战斗,打架上挺菜,很多时候仿佛温咕囵吞的少年修士,也可能会一言不合就要人性命。 被骗是因,寻仇是果。骗人是因,身受是果。若李一东更狠戾些,可能不但会直接把那人杀了,还可能会连其亲近有关联的人也给处理了,并且生出凭什么我先受了一次骗,我也要先找一次别人的麻烦才能平衡之类的心思。又或者李一东正义感十分强烈,经了那事儿从此以打击宵小之辈为己任,这种人这种事他要见一次管一次决不姑息,这也有可能。不过那些可能都只是可能,李一东不是那样的性情,不是那样的人,按自己的方式处理了也就罢了。 大地上生民亿万,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禀赋,根底不同,经历各异,交织汇聚,自然就有万象百态。这世上无风都能起来三尺浪,何况摩擦冲突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永无止息呢。 作为修士,一般不愿轻易沾染太过复杂的因果,通常一事生起,一事了结,就事论事也就罢了,并不纵横牵连。无他,不过是避免麻烦耳。牵连众多,事情发展到后来必然越来越占用自己的精力,而且隐含种种可能的风险,也不利于道心清静。 姜九天等人在坊市转悠了一整天,基本都是只看不买,只在最后意思意思地买了几样小玩意,算是没有空手而归。一行人包括耿飞花都不是热衷于买东西的人,其中李一东曾经爱买过,但现在比起买东西他更爱猎东西。 从坊市回来后,众人大多数时候都在闭门修炼。小比名次不错固然使大家大受鼓舞,但比试中也暴露了自己的各种不足,使得众人反而增加了一些紧迫感。 众人的勤修不辍得到了回报,陆陆续续进阶了。被进阶激励着,大家再接再厉,修炼上更努力了。 不知不觉中,就迎来了小青云门的门派大比。大比三年一次,不同于小比的是,比试不再限于每峰内部,而是先再峰内比过之后,各峰前若干名优胜者再继续参加跨峰的比试。之所以说前若干名而不是具体前多少名,是因为每峰具体派前多少名参加跨峰比试并不是固定的。 大比中的峰内比试,既是择优赛,也是资格赛,择优和资格是参加跨峰比试的双重条件,而不是达到其一即可。也就是说,既要在峰内比试达到一定名次,还要综合考虑修为、技巧、年纪、资质等因素,达到一定硬性要求,才可以参加跨峰比试。 另外,大比中的比试不再是同阶对同阶,而是同期对同期。以姜九天为例,他现在练气八层,属练气后期,那么与他对擂的都会是练气后期修士,既有可能是练气七层修士,也有可能是练气八层甚至练气九层修士。 姜九天若遇到练气九层修士就比较吃亏了,尤其是练气九层大圆满的修士,那可是无限接近于筑基的修为了,姜九天要想取胜何其难也。不过那练气七层的不也一样可能与练气九层大圆满对上么,规则就是如此,这大概也正是排完名次之后还要考量其他方面来挑选跨峰比试者的原因。 这也就是门派内部的比试才有这么多计较,若是外面那些修士之间你争我斗,哪管什么阶不阶期不期的。就算相错着大境界,动起手来也毫不手软,对方可不会因为你修为低,就压制他自己的修为到与你同一水平再跟你打。 姜九天倒也不怵什么。他比其他人进阶都早,接着又修炼这么久,感觉要是没这场大比,再持续修炼一段时间,他估计就能再进一阶到练气九层了。而且,在上次的小比中,姜九天隐隐感觉到,虽然是一样的修为层阶,对擂的其他人的法力却远没有他的凝实厚重。 还有,经过不断猎杀精兽,面对它们千奇百怪攻击方式的磨练,姜九天的长剑使得很是精当了,拉出去足以充当大半个剑修。姜九天并不打算真的主修剑术,但练剑无论是在增强他的体魄还是提升他的战斗技巧方面都很有帮助,他已经打算长期用剑作为武器了。 比起剑术,姜九天更看重法术的使用。各种基础法术已经被他吃得透透的了,他经常尝试自己把基础法术组合起来,形成一个法术链使用,又或者把某个法术的步骤拆分,把其中的某个步骤当作一个单独的小法术使用。这各式各样组合或拆分的尝试,在增益了姜九天的修为技巧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乐趣。 与李逢一样,姜九天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而且因为所做的那仿佛属于另一世界的梦,他发现自己正变得比李逢更喜欢思考也说不定,他的思考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年纪。譬如对于那些基础法术,姜九天不仅尝试组合或分拆,还常常思考,当初这些法术是怎样被创立出来的呢,为什么这些法术能起到或这样或那样的神奇作用呢,气机的运转是怎样形成、调动了这些法术的生成呢…… 因为目前所掌握的关于修行的知识还实在太少,姜九天总是想不通。不过即使想不通,他还是不断去想,捕捉一个个微小的灵感。 第49章 筑基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流光飞逝,闭上眼似乎山村里的日子还依然历历在目,琐琐碎碎中在青云镇上两年就已经过去了。 随着姜九天越来越熟练,习字已颇有几分模样,抄书的速度也不断加快,两年下来,王夫子的书已经被他抄了个七七八八了。不过王夫子拥有的书本来也不算多就是了。 近半年来姜九天已经在刻意放慢速度,精益求精,并且更多花时间在与王夫子闲谈上。不然的话,书很快看完抄完,到时无新书可看也是愁人,何况还要照顾家中爹娘的进度。 他与王夫子闲谈自然不能在学堂上,免得影响其他学童。王夫子给堂上童子们布置了课业让他们诵读,就出来到院子里一棵老树下,与姜九天对坐石台两侧,一边慢悠悠地下棋一边随口天南海北地聊起些他曾经的见闻。 姜九天已经将近九岁了,因向来比同龄人高挑些,又跟随王夫子习练了一点儿禽戏之术,也就是一种模仿飞禽动作以用来强身健体的养生功夫,身子骨结实不少,看上去倒像是十一二岁。他一幅翩翩小少年的样子,与王夫子对坐下棋并不显违和,至少谁看了都知道他们确实在下棋,而不是那老者在陪小儿玩耍了。 对于王夫子闲聊中提及的他乡风土,人情世故,异事传说,姜九天很是心向往之。王夫子毕竟是曾去过县府的人,活过的年头儿也在那儿,其见识是姜九天认识的人中最为广博的。王夫子的书,无外乎开蒙认字,词句格律,道德论评,伦理书经,而在现在的姜九天看来,王夫子这个人本身也算一本书,且更鲜活,更值得当下的他去读,这也是他常与王夫子一起谈天说地的重要理由。 不过虽然向往远方,他肯定是不能就付诸行动的。父母在,不远游,若真有一天出去游历,也得是他有足够能力奉养爹娘,带着爹娘,让爹娘在游历途中也不受委屈才行。是的,在他想象的游历中,必然是得与爹娘一起的,不然再美的风景,再奇特的风俗,也索然无味。不仅是爹娘离不得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命根子,他更是离不得爹娘。他总是觉得自己未能记起的过去有巨大的空洞,有爹娘在周围他才能对自己的存在感觉笃定。 姜九天正侧着头思考下一步的落子,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呔!你就是大壮哥家的小子呐?” 姜九天与王夫子一起抬头望去,却见学塾院墙上冒出一个头来,是个青年人模样,约摸是脚下垫了什么东西,却垫得不稳,一边有些晃荡一边扳着墙头往院子里看。 王夫子没好气道:“栓子,你这老大不小了怎么还猴儿似的上窜下跳?且你不是做神仙去了么,怎么又回凡间啦?” 原来这就是柱子叔的堂兄弟栓子,却是跟柱子叔长得不像。姜九天暗想着。而且柱子叔老成多了,可不像这青年一样不着调。 那栓子腾出一只手摆了摆,嘻嘻笑道:“可不敢说俺自己是神仙!俺家神仙来咱镇上住啦,俺可不就跟着回来了。喏,就这边儿,隔壁呐,以后是邻居咧。” 什么叫他家神仙,说得神仙好像是他家自养的似的,这么不伦不类的,却不知他口中的神仙听了是什么感受,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却听另一个声音在隔壁响起,声音似乎不大,却很是清晰,道:“莫要胡说。” 那栓子嘿嘿傻笑几声,笑声似乎还梗了一下,嗞溜从墙头下去了。 不一会儿院子门被叩响,姜九天站起身去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男子,一身白衫,头发用同色布巾束着,脸上略有些病容。不远处,栓子缩手缩脚地跟在后面。 这位男子进得门来,介绍了自己姓李名逢,将在隔壁住,特来拜访一番,日后或有叨扰,还请多多见谅则个,如此等等。 姜九天对于传说中的神仙竟是这般病书生模样颇感诧异。在他想象里,怎么也该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之类的才对。王夫子也是惊讶的,不过掩住不显,与这李逢寒暄起来。 不过大家你来我往谈得挺对脾性,不一会儿围坐树下石台,对弈的人变成了王夫子和那李逢,一样是边下棋边闲聊。 原来这李逢看起来像个书生也确实是个书生,不过无意入仕没有专门考学,且他对那些经伦学说兴趣不大,反而爱看些关于天演术数以及奇门诡道的杂书。虽然史上关于这方面很是有些附会的猎奇传说,李逢却也没发现它们有那么神妙,只是觉得各种推演很有意思罢了。不过在其中某一本旧书边缝上不知谁人何时做的标注里,李逢另有收获。那跟书本身内容毫无关系的标注,讲了些关于修道成仙的传说,还提到了些些入门之法,初读荒诞不经,再读有些道理。 李逢自小虚弱,为病痛所苦,本着不求成仙久寿,但凡能减缓一丝病痛也值得一试的想法,便按那入门之法试了试。大约他正好是那传说里所提的有灵根的人,这试下来确实得了些本领,神仙什么却是谈不上。之所以有这说法,大概是他赶路时求快,脚稍离了地面脚下生风,被人瞧见,以讹传讹罢了。 他自己还糊里糊涂,并没真正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不会宣称要收徒什么的。只是这种事体难免让听说的人心热,涌上门来求教。既然已经传出去了,他也让那些人自行抄录,只提醒这法门是否有甚后患他也不知,还需各自斟酌。其后也还没听说有谁练出成果。 他出来游历,走走停停,不知怎的这事儿也传到这边来了,别人也罢了,没结果也就放弃了,总不能一直发梦。只这个栓子牛皮糖似的赖上他了,闭门羹挡不住,赶也赶不走,不过也只是烦人了些,还不至于让人想下手揍,也就由他去了。 第50章 喜悦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因为没有服食筑基丹,所以一开始只是照常修炼,事前并未明确冲击筑基开始的时间点,其他人自然也就没有来围观他的筑基。不过随着姜九天连续几天只呆在屋子里一直没出来过,其他人就知道他大概是开始筑基了,就都聚过来守着了。 这时感受到整个院子里都灵气氤氲翻腾,就都知道姜九天是筑基成功了,众人一片喜悦。李一东先还有点小失落,虽然之前就预感到了姜九天进阶的速度应该是会很快,可还是没想到姜九天这么快就筑基了。姜九天才十三岁呐,就筑基了,竟比自己筑基时的年龄还小几岁。不过随即李一东就自得起来,自己眼光实在是好,不然怎么就与姜九天他们投缘了呢? 姜九天十三岁就达到筑基修为,在整个小青云门也算是比较早的。小青云门里虽有十岁就筑了基的修士,可那是门派精挑细选的资质出众的打小培养的天才!要知道姜九天是从凡人界来的,得到修仙机缘的时机也晚,进入到小青云门也才三年!若拿修炼的年限比,姜九天倒是超过那十岁筑基的天才了。 不过争竞这个也没甚么意思,走得快固然引人注目,走得久,走得远却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谁能说得清,天底下有多少论资质本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却偏偏至死连修仙的机缘都没得到呢?说到底,比速度也好,比长久也好,比资质也好,无论从哪个角度比较,终究都还是有所偏颇的,不论也罢。 在这快活的当下,姜九天他们也不想那么多,只专心致志地去喜悦去欢乐就是了。 当初相遇时,姜九天十岁,看起来像十三四,李一东十五岁,站一起倒感觉算是同一年龄段的少年人。现在姜九天十三岁,看着像十四五,李一东十八岁,李一东筑基之后老成了些自觉是个大青年了,在姜九天这个少年人面前要特别注意以师兄前辈自居了。此时喜悦之下李一东却是破了风范功力,见姜九天收功出了屋子,抢先跳到姜九天面前拉住他胳膊使劲摇了摇,嘴里连道:“九儿你真厉害!真厉害!” 到了这个时刻,作为姜九天的爹娘,姜大壮和耿飞花自然是最激动的,但激动至极,反而迈不动步子了。姜大壮“啊”了一声后就呆立在院子里冲着被李一东拉住的儿子嘿嘿傻笑,耿飞花笑着笑着却是抹起了眼泪。 姜九天看见自家娘亲的眼泪,急忙上前给耿飞花擦泪,并抱住娘亲去安慰。不料眼角却瞄见老爹嫉妒的小眼神,哭笑不得地又大大地抱了姜大壮一下。耿飞花在旁边有点儿难为情地喃喃解释道:“我就是高兴……只是高兴……” 修为增长迈过了一个大台阶什么的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儿子的寿元增长到三百载了啊。不知道多少次祈祷儿子永远平安长命百岁,现在何止是百岁,儿子都能长命三百岁了啊,怎能不欢欣鼓舞激动不已。 李逢可以说是一路看着姜九天修炼到现在的,在修行心得方面姜九天跟他的交流是最多的,此刻看到姜九天筑基成功,心里为姜九天欢喜的同时也很是唏嘘。想当初刚见姜九天时,姜九天不过是镇上学塾里的小小学童,其父母不过是在镇上山货铺子做工的村夫村妇。这才短短四年多,大家都踏上了修行之路不说,姜九天更是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走在最前面在现在就筑了基,脱了肉体凡胎寿数大涨了。 人只要活着,总有无限的可能,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李逢不由得下定了决心,要更加卖力地修炼才行,争取尽早也跨过筑基的大台阶。寿数增长了,才有机会走更多的路,看更多的风景啊。而且他都已经三十三岁了,年岁大,资质又不如姜九天李一东,时间很是紧迫呢。 姜九天则考虑起了协助父母修炼,让父母也尽快筑基的事。姜大壮已经四十有一,耿飞花已经三十九了,时间不等人,拖得越晚越难,虽然自己筑基成功了,姜九天的心里却是比李逢还觉得时间紧迫。虽然作为练气修士,姜大壮和耿飞花的寿数已经达到一百五十载,两人看起来也还算年轻,可尽早筑了基,尽早恢复到更年轻强健的状态,不是更好吗? 其实姜九天不只考虑到了父母,同样也考虑到了李逢。但是,对李逢他无法像对父母那样,感知引导输入精粹气机到其体内,能做的也就是日后多多交流筑基的经验心得了。不过,李逢资质和悟性强于父母,一向自有想法,倒也不用操心。 在姜九天正式开始加力协助父母进阶的计划之前,他先被那个总不怎么见到人影的老头儿师父叫去了一趟。老头儿师父把他大大称赞了一番,又给了他一些实物的奖赏说是让他装点门面。 姜九天其实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门面需要装点,不过有奖赏拿总是很高兴的。另外姜九天有一个感想,就是不知道别的峰头是不是这样,但只以天一峰而言,峰里上上下下平时似乎都散漫得厉害。嗯,其实好像也不是散漫,大概反而是很忙吧,都在忙活着,只不过各忙各的,多数时候谁也不管谁。挺好,彼此不掺和,就少生事端,事端少了也就没什么好管的了。 姜九天这次成功筑基的事儿,其实不止是天一峰内知道了,就是其他峰头也颇有一些人知道了呢。上次大比中虽然姜九天没拿到第一,可表现得也颇为抢眼,当时就有人打听了他,得知他是从凡人界来的,又才不过来小青云门两年,都是惊诧不已。现在才刚又过了一年,姜九天十三岁上,竟就筑了基,那些留心关注姜九天的人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姜九天倒不知道其他峰头竟也有人在关注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付之一笑罢了。 第51章 区别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大概是知道姜九天虽然不是剑修却总是带着长剑,姜九天得到的奖赏里有一把半灵器长剑,让姜九天格外欢喜。虽说只是半灵器,可与一般的半灵器不同,这把半灵器长剑若将来寻来好材料强化一下,是能升级为灵器的。 当然,这把半灵器长剑的潜力也仅限于此了,再想往上却是不能的。别说再往上,即使将它成了强化成了灵器,其威能与李一东那把灵器长剑也是比不了的。但即使如此,姜九天也已经很满意了。 要知道,在财物方面一定不要跟李一东比。作为制符师,李一东虽然打架比较菜,积攒起灵石却是很快,而有了灵石何愁没有其他呢?虽然李一东即使筑了基目前能制出的黄符等阶也不高,可需要低阶黄符的低阶修士也多啊,等阶低也架不住需求量大啊。 李一东在制符上的技能点得有些偏,不像有些人能制出具有特殊功能的稀有黄符,也不像有些人能越阶制出威能更大的黄符。他制出的黄符威能普通,也基本就在跟他自己等阶相当的标准水平,且基本都是修真界常用的大路货。然而李一东制符的成功率奇高,很少失败,制符速度又快,一会儿能搞出一大把。张张黄符撒出去都是能换灵石的,这样下来,李一东来灵石不快谁来灵石会快? 当然,这还不是李一东成为一个富有修士的最大依仗。毕竟,再怎么说,李一东现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十八岁不是。李一东最大的依仗是,他缺啥的时候,甚至他不缺啥的时候,他都可以张口伸手向长辈要啊,长辈给他置备的就算不是最好的也是比较好的。不过随着李一东年岁增大,他已经越来越不稀得向长辈张口伸手就是了。 所以说,千万千万不要跟李一东比财物多寡。更何况,姜九天他们从凡人界来,那是完全的一穷二白,如今拥有的财产,主要也不过是每月的份例及做任务交材料的奖励长久积攒下来的成果。也是因为他们不怎么花销才能攒下来,天长日久也能勉强算是不小的一笔。 其实他们每次交任务门派给记的贡献点也是能换灵石的,而且还能换不老少。不过拿贡献点换灵石就太可惜了,但凡门派弟子没有哪个会傻到那样做。因为门派里基础入门法术人人可得,专门的功法却是必须要用贡献点去藏书阁换取的,并且还不是有贡献点就可以换,必须得是修为至少达到筑基期的正式弟子。 当然除了自行用贡献点换取专门功法外,另外有一种途径,就是给某个高阶修士做亲传弟子,那位高阶修士自然会传道授业解惑。可亲传弟子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一方面是自己有意,另一方面也得有高阶修士愿意收你做亲传弟子,机缘巧合两厢情愿才能成事啊。 曾经李一东还告诉过姜九天,如果姜九天真有心学习阵法之道,可以向门派提出申请,经过测试确有资质,会被门派安排去做某个阵法师的学徒,成为学徒自然也就有机会得到相关功法。而且不只是阵法师,炼丹师炼器师制符师也都有这样的渠道。 但不管是成为高阶修士的亲传弟子也好,给某个修士做学徒也好,都会跟那个修士建立比较亲近的依附关系,这却不是所有修士都愿意的。大道漫漫,不限于物,不拘于人,大多数人却是更情愿独自前行的。就算未来有可能结伴成群,那也该是投缘有契水到渠成,而不是在一开始轻率地仅仅为了功法就结这样的因果。 无论是李一东也好,还是姜九天他们也好,在小青云门里都是外门弟子,并且没有明确拜入门内哪位修士的座下。他们那个老头儿师父,并不肩负传道授业解惑的义务,与其说是师父,更多地其实是个管理者,还是个平常不怎么露面管事情的管理者。 有外门弟子就有内门弟子,但内门弟子也不是说就拜入谁的座下了,而是门派精挑细选资质出众从一开始就被记在峰主长老甚至掌门名下的天才弟子。内门弟子未来不一定就比外门弟子成就更大,但总体上他们有更大成就的概率总是要比外门弟子更高一些的。 外门内门什么的,也就是在刚入门分配时区分那么一下。至少在小青云门,并不会因为某一个外门弟子后来表现出众了改记内门,也不会因为某一个内门弟子后来表现不行了改记外门。 甚至这在门派里都不是一个正式的说法,因为在门派的记录上只会记小青云门某某峰某某名下弟子某某,而并不会记外门弟子某某或内门弟子某某。不过大家平时常常这么说罢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外门内门之类的也算是各人给自己及他人打的一个身份标签了。 无论是学徒也好外门弟子也好内门弟子也好,甚至都不是正式弟子也好,成为某个修士的亲传弟子并不在于是不是弟子或是哪类弟子上,更多在于各人自己的缘法。当然,一旦成为了某个修士的亲传弟子,那位修士又是小青云门的,即使是原本不是小青云门弟子的人,也自然而然跟随那位修士成为小青云门的正式弟子了,这时却是不再论外门还是内门什么了的,弟子身份就只是小青云门某某峰某某名下亲传弟子某某了。 姜九天觉得,只做个外门弟子就挺好的,不怎么拘束。要是真给某个高阶修士做了亲传弟子,不用想也知道,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时时与父母相伴,与合得来的伙伴随便怎么野。 不说别的,就说说成了亲传弟子,师父是不是会传道授业要求亲传弟子按部就班?师父会不会指派亲传弟子什么事项什么任务?可不可能还另外有同为亲传弟子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需时时顾及? 第52章 藏书阁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对于跟随某个修士成为亲传弟子的具体光景,想一想就脑袋大,还是图个自在更好些。 但要继续修行,只靠基础入门法术肯定是不够的。姜九天决定去藏书阁换个功法出来。他现在不过刚刚筑基,去天一峰本身的藏书阁即可。 藏书阁的位置在天一峰的峰顶,峰尖尖的那个位置。姜九天也不运转法术,慢悠悠地徒步往峰顶行去,一连行走一边看看周围的风景——他还从没上来过呐。 名字叫藏书阁,就真的只是一个仿佛木质的阁楼。阁楼看着不大,半遮半掩在云雾之中。阁楼的门紧闭着,静寂无声,门前空无一人。 姜九天拿出弟子身份牌,恭立在门前,稍后阁楼门便开了。待姜九天走进去后,门又在他身后吱呀闭合。 藏书阁里面比外面看起来的大得多,一排一排的书架摆满了一格一格的书简。书简有看着是一页一页纸质书页的,也有木简、竹简或玉简的,还有似乎是毛皮制成的,另外也有完全看不出什么材质的。 无论是什么材质,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腐坏,也无法直接观看上面的内容。像当初姜九天他们刚入门时得到的基础入门法术,是已经去除了禁制,并且是被施了法术使内容显现了,还没修行正式法门的姜九天他们才能得以进行阅读的。 藏书阁里空荡荡静悄悄,似乎只有姜九天一个人。但姜九天知道并不一定是这样,有可能确实只有他一个人,也可能实际另外还有许多人。藏书阁内外有浑然一体的阵法在运转,每个来藏书阁的人都只能看到自己和书简,而不会看到其他人。 其实不只是不会看到其他人,也是不会碰到其他人的。这不是简单的障眼法,也不是简单的迷踪阵,其原理若何,大概只有为藏书阁布置的阵法师才能明白了。 姜九天对此有些心热,他再次确定了自己对阵法之道很感兴趣。原本他是准备兑换个尽可能好些的攻击型的功法的,提高自己的武力,以便将来更好地自保也更放心地闯荡。现在姜九天却是有不顾一切兑换一本阵法书的冲动。 不过好在他不用马上做决定。进入藏书阁后,有四个时辰可以用来选择书简,如果过了四个时辰还没选定,就会被强制传送出门,并扣掉一定贡献点。而在四个时辰内选择好书简用弟子身份牌将书简从格子里取出后,还可以再继续在藏书阁里呆上最多九个日夜——这就是额外的福利了,扣贡献点会只扣功法书简本身的,呆在藏书阁的时长不再另外扣贡献点。 为什么呆在藏书阁里可以算是福利,姜九天也是进来后才真正明白。呆着就能继续浏览书架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藏书阁里的灵气异常充沛,比所住的院子要充沛地多得多,在里面修炼的话事半功倍都不止。倒不知是峰尖尖这个位置本来灵气就这么充沛,还是藏书阁的阵法另有聚灵的效果了。 姜九天对呆在藏书阁里修炼倒不是特别贪恋,藏书阁里充沛的只是浓郁的普通灵气,阵法的隔绝反倒使他不容易吸取紫气和月浆了。再说,再怎么事半功倍,不也就最多呆四个时辰外加九个日夜么。 反正可以有四个时辰用于选取功法,姜九天没有急着去寻找武技功法,也没有急着去找阵法书,而是估算着时间,沿着书架一格一格地开始浏览书简。虽然那些格子里的书简没有取出之前,是无法查看里面的具体内容的,但每个格子上都有对相应书简的简单介绍,姜九天就是在浏览书简的形态材质及相应简介。 据说藏书阁里的书简之所以有这许多不同的形态材质,是因为它们都是摹仿的该功法最初流传下来时原始书简的形态材质。把功法内容都统一做成法书,或统一都做成玉简,当然并不是做不到。然而有些时候,不仅是功法的内容很重要,功法所在书简的原始形态材质也能给人某种启发。 藏书阁里的,据说只有很小部分,是小青云门拥有相应原始书简的,其他的都只有摹本。而即使小青云门拥有原始书简的,藏书阁里同样只有摹本,原始书简是另外单独存放的,普通弟子可是无缘得见。 其实看原始版本未必就比看摹本更好,流传下来的原始版本可能存有漏误,而摹本并不都是完全按原始版本摹仿的,有些是后人修正甚至改进了的。除非对书简一道有专门研究,否则的话照着有的原始版本修炼反而可能让人误入歧途。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修真界不时就有某某发现古老遗迹,得到前所未闻的新功法,修炼之后没有功力大进不说,反倒走火入魔自毁前程了。这样的故事或者事故,发生的可不只一桩两桩。 当然某人意外得到功法秘宝,从此发迹,一飞冲天,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回就让修士们的贪心高涨一回,不然坊市也不会有那打着遗迹秘法藏宝什么的旗号行骗的了。小青云门地盘上的坊市尚且如此,那些野修士聚集的地方不定期举行的交易会是怎样一番乱象就可想而知了。 姜九天先以较快的速度将天一峰藏书阁里的所有书简浏览了一遍,花了约一个半时辰。剩下的两个半时辰,他掐着点儿把自己感兴趣的书简又再细细浏览一遍,并最终选中兑换取出了一本基础剑道书和一本基础阵法书。 原本姜九天是以为自己的贡献点只够兑换一本自己有意的书简的,没想到兑换基础阵法书出乎意料地便宜,大概是修阵法之道的人实在太少,基础阵法书又不稀罕吧。另外那本基础剑道书兑换起来也不贵,不相近的就不比了,兑换它竞比兑换基础剑术书要便宜很多,这就是姜九天没想到的了。 第53章 书简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仔细想一想,姜九天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兑换基础剑道书比兑换基础剑术书便宜许多了。这两者名字相近,实质却很不相同。 专门修习剑术的剑修,用的起步功法书简应该就是基础剑术书。剑修们修的主要不是法,而是剑,无论是以身化剑,还是修持剑种,又或者化物为剑,依仗的是以自身为基充分调用剑这种外物之利,一定程度上可算是体修,不过不像那些更纯粹的体修那么借重自身的拳脚蛮力罢了。 修剑是修真界的主流修行方式之一,通常剑修也是同等修为下武力最强的修士之一。而基础剑道书虽然名字带个剑字,严格来讲却并不是修剑用的,而是修法用的。 基础剑道书的功法重点不在于用剑,而在于以剑使法,实际上是各种将法术附着在剑之上使用出来的法门。修真界在修行上还是挺讲究纯粹专一的,修剑的自去修剑,修法的自去修法,且在这大类下还只修行其中一个具体分支,这样才能钻得深炼得厚走得远。 因此,可想而知,基础剑道书这种一定程度上混杂的修行之法,并不是那么受欢迎,修炼它的人不多。而修炼的人少的功法,就不像通行的功法那样后人不断改进,相比之下就不够完备。然后,这样的功法兑换所需贡献点更少,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此,兑换了两本功法,不但没把贡献点用完,反而颇有剩余。不过姜九天也不打算再兑换什么功法了,一是剩下的贡献点也已经不够再兑换他感兴趣的功法了,二是他觉得他要先把兑换到的两本功法先修炼吸收了,再选接下去的功法才能更加有的放矢。 拿到两本功法后,姜九天先粗粗阅看了一下,确定了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适合在这灵气充沛的藏书阁里增速修炼的法门,也就将它们先收起来了。 收起兑换到的功法后,姜九天先试着在藏书阁里运转凝练一下法力,果然十分顺畅,效率很高。且修炼了一会儿后,已经贯透全身的精粹气机竟似浓郁了几分,让姜九天很是欢喜。看来这藏书阁不只是简单地灵气量大充沛些,还有别的好处。 还可以继续在藏书阁修炼九个日夜,姜九天却也并不想就这么一直呆在原地不动。他试着保持修炼状态的同时,向前移动一下,试过可行,就稍稍加快,然后以正常的步幅走动。 不只如此,姜九天还尝试转移注意力,将神念集中到重新浏览书架上一格一格的书简上去。慢慢地,他的身体保持着胎息不止,灵气向他身上集中,一波一波地冲刷,透体而出,婉转而回,端得是奇妙无比。且四周灵气皆往他体内来,来得快,出得慢,灵气在他体内互相对冲,竟在他体内中心位置形成了潮汐一般,潮汐浪头,波峰起灭。 因姜九天的神念已全数转移到了浏览书简上,他对灵气在体内的峰潮迭起恍若未觉。而他的无刻意不留神似乎更加助长了灵气的循环汹涌,且汹涌里又隐含异样的和谐。 因为有九个日夜可用,对于浏览书架上的书简而言算是比较充足,毕竟只是看看形态材质和简介,又看不到具体内容。姜九天在书架间行走地较慢,在每一格书简前都停留好一会儿。 经过选定功法书简之前的浏览,对照几年来自己的所知,姜九天心里对修真界的各种修炼体系有了一个自己的框架。现在他每在一格书简前停留,都试图将那书简所介绍的相应功法往自己的框架里套,将自己心中的框架更具体地印证或修订。 空茫无边,无法穷尽的修行界,似乎经由这一格一格的书简,向姜九天展露了一角的模糊真容。 先贤大能流传下来一种说法,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然而即使不可道不可名,人之为人,还是在不断地努力着去道之去名之的。无论是凡人界著书立说引导后人,还是修行界功法流传追求大道,都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罢。 姜九天慢慢进入了一种忘我之境,既感受不到身体内灵力潮汐汹涌不止了,也意识不到眼前书简变换各个不同了。虽然他的脚在不紧不慢地行走,他的眼也在随着书简所在格子转动,若有旁观者应该会认为他神情认真专注,然而实际上姜九天的神思已经处在一种玄妙的逸飞状态,轻飘飘没有重量,却随着他的脚他的眼宛转自然地停留及离开,停留无所起,离开无所终,了无痕迹不自知。 姜九天虽不自知,他的法力却在不断增长,他心中的框架也越来越明晰。等到他将藏书阁里的书简全部又浏览了一遍,将它们的形态材质和简介甚至在藏书阁里的具体位置都铭记在心时,姜九天终于回过神来。此时,恰是离必须出藏书阁的时间只剩一刻了。 厘定心绪,静气凝神,姜九天默默静立了一会儿,最后赶在藏书阁强制传送的前一瞬从里面出来了。 这时站在藏书阁前,看着这小小的云遮雾罩的阁楼,心情已是全然不同。 姜九天自觉此行收获极大,回到住处后他也不急着修炼兑换到的两本功法,而是先将自己呆在藏书阁内那段时间内的经历感受全部回顾了一遍,细细梳理看有无遗漏。 最为奇妙的是,他边保持修炼状态边浏览着一格格书简进入了忘我不自知状态的那段,此刻回顾起来,无论是他的身体内外状态,还是他的所思所想,却似乎都是分毫必显,清清楚楚。这哪里是忘我呢,简直就像一定程度上全知了一样。 姜九天不由暗想,所谓超然物外,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呢,或者至少是与此相近的一种状态。可惜,这种状态却是可遇不可求的。要不然,常不知不觉中就增加了修为明晰了思想,多好。 第54章 功法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那天下学回到家,姜九天随口向爹娘谈起今天在学堂的所学所得,当然免不了提到那传说中的神仙实际一个叫李逢的书生,来到镇上,就在学塾隔壁住,柱子叔的堂兄弟栓子也跟着回来了等等。 姜大壮今天见到过栓子,看他来山货铺子找柱子说话,一通胡吹乱侃,听下来也没听出他到底有学到什么真本事。姜大壮猜那位传说中的神仙大概不爱搭理栓子,这栓子憋得紧了,一回到镇上第一件事就是找柱子倾倒他自己满腹的话唠。大概也有怕回了家被关住出不来,要转个弯通过柱子给家里传话的意思。还玩儿起过家门不入的一套来,这不着调的程度也是没谁了。倒没想到那栓子硬跟着奉承的神仙会是个书生,还住到儿子所上学塾的隔壁。 姜大壮向来记挂着自己儿子是有仙缘的,知道了这茬儿,不免心思活泛起来,想着即便那书生不是真神仙,只偶然得了些皮毛,可毕竟有了点神通,儿子接近些也没坏处,最不济也长长见识学问呗。说来这也是儿子的机缘,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今天一点明天一点处处留心,也指不定啥时候就碰到真神仙入得仙门咧。 姜大壮和耿飞花虽送了姜九天进学塾,并为此不惜抛家舍业的,却并没指望一定让儿子通过读书改换门庭。若是改换门庭那么容易,村上镇上一众人等也不会一代接着一代守着脚下那一小片儿过活了,甚或有许多人家还过得一代不如一代的。 姜大壮和耿飞花眼光并不高远,也没有能力高远,他们只是执拗地在自己够得着的高处,在自己想得到的途径,将儿子稍稍托举一下,忍受些当下的辛苦,换来点未来的期冀罢了。因此,读书也好,别的也好,但凡能让他们有点想望幻梦的缝隙,看着又没啥子不可承受的风险,那就试一下探一探。 姜九天对神仙神通什么的并不热衷,觉得太过渺远空茫,对姜大壮提的长长见识学问倒的确比较心动。他本来就正在愁王夫子的书已快被他抄尽了,跟王夫子漫无目的地闲聊总也有谈无可谈的一天,他又一时也没能力带父母出游,恰这时来了个李逢,大概一段时间内能满足他如饥似渴的胃口了。 要接近李逢倒也不必刻意上门,因为自那日后他就时常到学塾找王夫子下棋喝茶。对于姜九天这个常常不呆在学堂上的学童,他自然问起缘故。关于姜九天,王夫子自是有说不完的好话,让李逢也生起好奇考校一番,考校结果颇出乎他之意料。于是见猎心喜,拿些自己所学相授,还问他要不要也试试那修行入门之法,万一他正好就有灵根呢。 试不试那修行法姜九天本是无所谓的,不过想起姜大壮的嘱咐,还是抄录一份,以备偶尔翻看。而在李逢所知晓的各种杂学里,姜九天对术数一道最感兴趣。当然那些星轨演化、奇门八卦什么的也挺有趣,不过姜九天觉得那些跟术数其实也都隐有关联,脱离不开。 术数至实而又至虚,似乎万物之理都蕴含其中,又似乎一尘不染。譬如数一,一是什么,好像什么都是,一根指,一只手,一个人,一棵草,一轮月。又好像什么都不是,那指、那手、那人、那草,那月,难道因为有个一就可混为一谈了么?又好像互有关联,一根指属于一只手,一只手属于一个人,一个人与一棵草同立地上,一个人、一棵草与一轮月隔空对望。数与数不同,譬如一个不同于两个;数与数又似乎相同,譬如一尺等于十寸。 人们似乎天生便能感受到这些,却又常常说不清道不明其中的道理。人们也许并不认真去想,只依着本能、依着观察、依着习练,试出可行的事,成为惯例,视为理所当然,因循践行罢了。 若这“所当然”之理,被人深深究之,便会另有洞天之门,轰然而开了。 姜九天算力出众,第一次来镇上那日就是因为这点而被山货铺子账房张先生另眼相看。但对姜九天而言,自己似乎不过一闪念,答案就自然浮现了。他就是记得,他就是知道,但他究竟是怎么记得,怎么知道,自己的一闪念间发生了什么,如何发生,他其实是并不明白的。 而这术数之学,虽然姜九天涉入还不深,他却觉得大抵是可以从中借鉴前人智慧、方法、思路,从而一方面略明万象变幻之理,另一方面稍解自己心力运行之则的。所以,自然而然,他便在其上很下工夫,大把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其中。 开始时,他与王夫子、李逢一起围坐石台,他大多倾听那两人的谈话,偶尔就自己的疑问请教一二。渐渐地,他越来越多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王夫子和李逢的高谈阔论他也充耳不闻,常常会自顾自地在一旁,或用手指在台上,或用小树枝在地面,不断地勾勾画画,涂涂抹抹了。 李逢对此颇为称奇。在他看来,术数之道就算不是天下最枯燥乏味的学问,至少也是最枯燥乏味的学问之一了。虽然他自己对其也有些兴趣,有时也会写划推演一番,但并不求甚解,但凡进行到心力难以为继之处,也就施施然放弃了,更多只当作一种需耗费些心神却可增智的游戏。他见过的人,一般这方面还不及他,更没谁偏好此道了。 看姜九天严肃着小脸,眉头偶尔还会紧锁,也不像从中获得了欢乐的模样,怎的就似乎越来越沉迷其中了。他问姜九天缘由,谁知姜九天答曰还没想过,只是愿做罢了。 人各有所好,也难说清都是为了什么。譬如他自己,谁知道为什么就不热衷经伦诗书而偏偏跑出来各处游荡呢。 李逢便也不再追问,只提醒姜九天,一味地自己思考推演有时难免会步入迷局而不自知,想不明白的时候,不若也多看看别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触类旁通也未可知。 第55章 欢乐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被成功组合附法激励着,姜九天又将附上的法术抹去,尝试其他的组合。其中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不过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让姜九天乐之不疲。 因着姜九天从藏书阁回来就呆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后来又叮叮咣咣地弄出恁大动静,姜大壮、耿飞花及李逢不免纷纷出来探看。不过又怕扰着姜九天的什么重要事,也只是在院子里观望。 恰好李一东来找姜九天,还没进院子门就大声喊姜九天的名字。姜九天听到,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自打姜九天也筑基以后,李一东就又松懈了那作为前辈师兄的劲头儿,大大咧咧大呼小叫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李一东进了院子,看到姜大壮、耿飞花和李逢都站在院子里,倒是愣了愣。正想出言询问怎么大家都呆院子里,干站着在干吗,就看姜九天拉开门从屋子里出来了,于是先冲姜九天道:“在藏书阁感觉怎么样?” 姜九天把大家都让进屋里,各自落座,这才开始讲自己去藏书阁怎么选的功法及试了试之后的一点感想等等。 虽然姜大壮、耿飞花和李逢还没筑基,姜九天却是坚信大家肯定都能筑基的,且那个日子不会太遥远。等他们筑了基,就也该去藏书阁选功法了。现在先给他们讲讲,他们心里有个数,将来就能更好地有的放矢。 李一东听得直咋舌,说听了姜九天讲才觉得去藏书阁选个功法竟也有门道,实在是汗颜,那藏书阁冷冷清清的没个人影简直鬼屋似的,他是不喜欢在里面多呆的,也就是为了在充裕的灵气里修炼才撑着呆够天数。 其他人哈哈大笑,说把藏书阁比做鬼屋,要是老祖们听了怕是要气得翘胡子的。再说,就算真是鬼屋,作为修士难道还怕鬼不成。 李一东却道,虽不怕鬼,但还真怕鬼屋,没办法,就是讨厌冷清。又转回功法的话题,兴致勃勃地跟姜九天探讨起姜九天选的功法。 姜九天正在兴头儿上,说着说着就演练起来,飞个花儿,摘个叶子,起了风,燃了火,方寸之间,变幻不停。其他人瞧得有趣,由着他不停歇地尽情耍,间或还鼓鼓掌,喝喝彩,道个好,尽管屋里算上姜九天自己统共也就五个人,气氛却是越来越热烈。 热烈的气氛是感染人的,姜九天乐得娱亲娱友,耍得越来越起劲儿。李一东在旁边瞅着得了趣儿,到后来也参与进去,时不时扔张炫人眼目却无甚威力的黄符来凑热闹兼助兴。 姜九天往往配合着李一东扔出的黄符,灵机闪动,顺势施展一二,给那黄符的效果加上点儿仿佛浑然一体的尾巴出来。李一东便愈发起劲儿,或急或缓,忽上忽上,前后变幻,扔出的黄符颇有些刁钻捣蛋的,不过俱被姜九天给见招拆招,各自化解了。 姜九天和李一东两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一直旁观的姜大壮、耿飞花和李逢本来不稀得跟那俩小年轻儿掺和,到最后却是也被引得有点儿手痒,瞅着空子丢出个法术,插一杠子捣捣乱啥的,很是为老不尊。 尤其是姜大壮,不知咋忽然冒出来的恶趣味,探手从储物袋摸出一根鱼骨头,悄没声儿地朝自家儿子头上的发髻儿投去。不曾想恰巧姜九天一挪步,跟李一东换了身位,那根鱼骨头却是误中了李一东的发髻儿,将之挂带得半歪半斜,几根头发丝儿飘扬起来,偏那根鱼骨头还挂在头发中间,晃晃荡荡半掉不掉的。 姜大壮有点儿傻眼,求助地看向自家媳妇。耿飞花瞪了姜大壮一眼,扭头却看到儿子姜九天也不耍了,正指着李一东发间晃荡的鱼骨头哈哈笑。 李一东却不当回事儿,趁姜九天只顾笑的时候上前捧住他脑袋一阵狠搓,末了还把姜九天头发拧成朝天髻,将那根鱼骨头戳在了朝天髻的正中间。奈何李一东技艺太过差劲儿,那夹带着鱼骨头的朝天髻维持了没一瞬就散架儿,鱼骨头弹了一弹,却是顺着李一东的袍角儿一路滑到了地上,还跳了一跳。 这一幕让大家绷不住俱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姜九天又就附法于剑的初步心得讲了讲。李一东觉得有些地方跟他画符挺像,跟姜九天细细探讨了一番。 他俩讲着讲着说到的点就比较跳跃,其他几人虽然半懂不懂,倒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说尽了兴,众人才散了。 说是散了,却还余一个李一东赖在姜九天那儿不走。姜九天看他也不像有什么重要的正经事儿,便不搭理他,自顾自地修炼起来。 李一东看姜九天自个儿修炼起来,不乐意了,狠狠咳嗽了两声。姜九天无奈,坐李一东对面看着他,等他开口。 李一东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口却是:“呃,那个,你说被个姑娘喜欢是什么感觉?” 姜九天简直想翻白眼:你丫问错人了吧? 却见李一东用很是真诚、很是殷切的眼神瞅着自己,一幅不得到答复不罢休的模样,姜九天只好勉为其难地一字一句道:“大,哥,我才十三,十,三。” “哈哈,你第一次叫我大哥!我知道你十三,你还没回答我被个姑娘喜欢是什么感觉?” “我没经验。” “什么没经验?先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们再讨论你的问题吧。” 姜九天觉得跟此刻的李一东无法沟通,根本不想继续说话了。怎奈李一东不依不饶,非要他说不可。姜九天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试探道:“有个姑娘喜欢你了?” 没想到这话一下子搔到了李一东的痒处。李一东吧啦吧啦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总体而言,就是讲述有一个姑娘怎么怎么老是瞅他,怎么怎么老是偷瞄他,怎么怎么保准是对他有意思,保准是爱在心里口难开,吧啦吧啦。 第56章 逸事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李逢的好言提醒,姜九天是听进去了的。他有时确实想来想去却似乎想太多,以致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他的见识,毕竟只有在青云村和青云镇的这一点点。他从别人处听来的那些东西,毕竟没有切身感受,其实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消化。他读的那些书,虽然都记住了,却像来自空中楼阁。他所拥有的记忆,总共也才不过几年。 再说,记忆这种东西,新的不断覆盖旧的,新的不断扭曲旧的,新的不断淹没旧的,新的不断强化旧的,新的不断削弱旧的,无声无息地翻腾不休,本来就是常新常变的。你前一刻也许对它无比笃定,下一刻不定就对它充满犹疑了。 姜九天发现,再微小明显的事,也是禁不住想的,人一旦时时细想,恐怕就连手足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于是依李逢所言,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放开手不去想了,改看看别的。那些星象运转,那些风水布局,即使不问前因,不问后果,但看前人总结的种种观察运用之法,也是很有趣味的。 另外,那个本来不怎么在意的修行入门之法,也拿出来翻翻,想试行一二。 那法门里说,天地之间,有气自生,充斥其间。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物不容。但凡修行,无不从引气开始。每个人天生都会引气,都时时刻刻在引气。不只是口鼻呼吸间有气进出,人每个毛孔乃至肌理脏腑骨骼,其实也无不是气的通行之所。 然而这种人天生所能的引气,是无意识的,全靠本能的,是对气无所辨别的。人引入的气固然维持了人身体机能的如常运转,却也不断在消耗人的精力寿命,如燃烛之火,将寿命燃尽之时,就是人死亡之日。当然,也有很多人根本等不到火将烛燃尽,火直接就被外物扑灭了,缺了这火,精力寿命无所周转凭依,人一堆骨肉就不过死物而已,人同样活不成了。所以俗语有言,人活一口气,虽气不只一口,道理却是这个道理。 人进行修行,就要首先有意识地感知外界之气,感知周身之气,对气进行辨别,并尽可能引导更多有益之气进入已身,减少有害之气的摄入,并尽可能排出更多有害之气。有益之气中,最可贵的莫过于人尚在母腹中时的先天之气了。那时在胎水之中,气微而精,些微先天之气就维持了人的莫大生机。人出生之后,先天之气不存,但修行的人要尽已所能,分辨出相似之气,愈相似愈佳。 普罗大众往往并没有这种分辨的能力,也就入不得修行之门。而拥有灵根者,对天地间的气机感知较为敏锐,一般集中神思反复习练后能做到辨气并有选择地引气,从而修行已身,感悟妙用了。 引入身体的有益之气按固定脉路周行全身,不断凝练,可在体内形成先天之气,存储于经络之内。若能在全身经络里存满先天之气,那就是练气有成,到时力可举象,可享一百五十寿。 也许比起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这一百五十寿算不得什么。可想想那众多年纪不过四十许便病痛缠身一命归西的人们,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实在是天大的造化,闻所未闻的福寿。 爹娘有自己有得晚,虽自己多少还算是个孩童,爹娘现下却眼看着没几年就要到不惑之年去了。虽然相比周围人,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可普遍的寿数在那里,不想此事还罢,想起来怎不让人焦心。 想到这个,姜九天修行那个法门的心前所未有地热切起来。想来他与爹娘血脉相承,他要是有灵根,爹娘很大可能也该是有的。若他试了后,能窥得门径,那他可以把这个修行之法教给爹娘,并从旁协助。爹爹老说他有仙缘,有运道,但愿在这事上确实应验。若能通过修炼这个延长爹娘的寿数,他们一家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世间事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在修行的事上李逢算是先行者,姜九天向他请教,得知若想感知气机,在日出和日落时最佳。这两个时间段气机变化明显,有助于分辨气之有别,引入也会更为顺畅。李逢还邀姜九天于他修炼时在一旁尝试,他修炼时周围诸气会聚,也许能对姜九天有所帮助。 之前李逢已邀王夫子试过,可惜王夫子虽然沉心凝神不成问题,却怎么也感知不出李逢所说不同的气,更别提引气入体沿周身脉路运行什么的了,也只能解释为先天资质不适合了。 在李逢旁边试过的其实还有栓子。那家伙毕竟怎么说也磨李逢磨了几年,都让李逢没脾气,被他凑到跟前了。可惜栓子连沉心凝神都做不到,更别提其它了。也不知栓子还掺合个啥,都回青云镇了还不肯回家。李逢腹诽也许栓子是心里还没长大,找个借口在外面野罢了。不过撒野总有个尽头,许是哪天他家人受不了了就死揪他回去了。 至于那些抄录过修行法门回去自己练的,详情如何李逢就不晓得了。 李逢这么久只见自己一个修出些微结果的,也是有点儿寂寞。他自己首次成功引气入体时稀里糊涂的,怎么回事儿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若是能旁观另一个人的入门,会有特别体悟从而理清自己一些疑惑也说不定。李逢第一次问姜九天要不要试试这修行入门之法时,其实就想邀他了,不过看姜九天只是抄录一份,并不热切,也就没提了。 现在姜九天又忽然对修行之事关心起来,李逢也就邀他一邀了。若真能行,也是两厢得益的事。 对于李逢的邀请,姜九天自然是求之不得。李逢对他平等相待,并不把他当孩童哄弄或轻慢,而又对他多有提点,亦友亦师,与王夫子一样,都是他感激在心铭而记之的人。 王夫子虽然自己试过了没能成,得知姜九天要试,提出到时要参与围观,看有没特别感受。栓子也不甘示弱,也要凑热闹。姜九天本来有点紧张,现在想想那被围观的无奈场景,紧张都被无奈挤散了。 第57章 灵兽园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李一东实在是上心,第二天一大早就着急忙慌地又来找姜九天了。 当然,两人不可能直接去那位师姐的住处拜访师姐,因为,李一东跟人家还没熟到那份儿上。确切地说,李一东跟对方压根儿算不上特别熟悉。 姜九天得知了一些昨天没说到的细节,这位师姐姓井名素素,也是外门弟子,是灵秀峰的,常去云苍峰的灵兽园看自己相中的一只灵鹤。 从天一峰到灵秀峰再到云苍峰,是怎样的契机才会让李一东这货绕个大远还时不时碰到人家?若硬说这是“偶然”的“巧遇”,这也“巧遇”得太处心积虑了吧? 姜九天觉得,自己对李一东的认识更进了一大步…… 不过,姜九天倒也没出言打趣儿。槽多无口,反倒没开玩笑的兴致了。再说看李一东那紧张劲儿,可怜见的,还是消停些让他趁路上的工夫缓缓神儿吧。 李一东并不真的有那么脸皮薄,怎么说也都颠颠儿地“巧遇”那么多回了,再跑去一次又怎样?不过不知怎的,就因为多带了个姜九天,莫名地有股谜之正式感,忽然那局促不安的劲儿就上来了。 不过这情绪慢慢地也就消去了,等到了云苍峰时,已经是闲庭信步,悠然从容了。当然,在知道了内情的姜九天看来,嘿嘿,这悠然从容里面总透着股装模作样。嗯,也许算是学到了一招? 对灵兽园的位置所在,李一东是轻车熟路了,却偏偏不直奔着去,而是东晃晃,西晃晃,作漫不经心状。就算姜九天原本不知道正确的路线,也能肯定李一东指定是走了弯路的。 晃悠了好一会儿,姜九天忍无可忍,道:“又没观众,大哥你演戏给谁看呐?” “你怎么知道没观众?”李一东习惯性先顺着回了句,然后又觉得不对。“谁演戏啦?!” 姜九天没回怼,只翻了个白眼给李一东。 李一东咳嗽了一声,对姜九天循循善诱:“做全套懂不?全套!” 姜九天嘀咕:“做什么做全套?难道不是做戏做全套?” “跟你这啥都不懂的小孩子家家没话说!小祖宗你回头可别乱插话儿哈!求你啦好不?”李一东有点儿后悔带姜九天来了。 姜九天侧目而视,致李一东以一个鄙视的眼神,高贵冷艳地不说话了,准备静看李一东的表演。 前边草木越来越茂盛,草木间石壁嶙峋,颇为险峻,间或流水潺潺,瀑飞而下,倒让姜九天有些纳罕。他本以为灵兽园会是在平地上圈起来一个大园子,将各种灵兽集中养在里面,现在方才意识到自己想差了。 种种灵兽,习性各各不同,不能一股脑儿混养,就是同一种的也往往每只都需要自己的独有地盘儿,靠人绞尽脑汁,不如靠自然本身的造化之功。选取一方适宜的天地,略加改造,顺其自然,即可各得其所。 灵兽园外与灵兽园内并没有肉眼可见的分界,姜九天跟着李一东左右穿行,顺着一条小河往上走,愈往上河愈宽,待走到一处河滩便停了下来。这河滩上芳草萋萋,水泽漫漫,仙鹤徘徊,美不胜收。 姜九天顺着李一东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远处一只巨大的丹顶鹤半抬一边鹤翅,翅尖搭在一位女子手上,长颈上仰。那女子长身玉立,白衣翩翩,青丝飞扬,一手虚扶那只丹顶鹤的翅尖,一手指尖轻点那鹤的头顶,仿若在跟那只鹤对话一般。 因为光晕的闪烁以及发丝的遮挡,那女子的眉眼看不太清,但此情此景,让人觉得她肯定是貌美不俗的,并联想到那诗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姜九天瞅了瞅李一东又瞅了瞅远处那女子,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无厘头的念头,顺口就问了出来:“那只丹顶鹤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李一东稍稍分回一点神儿给姜九天,对他的问题表示斥责:“小小年纪,怎么比我还龌龊?” “嘁!不就问问那只鸟的雌雄么怎么就龌龊了?那你倒说说你是怎么龌龊的,我好比较比较是不是我真比你龌龊了。” 李一东一时拿不准姜九天是真没啥意思还是存心捣蛋,干脆不理他了。停了一下又自个儿忍不住了,嘱咐姜九天:“不管人家是雌是雄,那都是井师姐看中定好的灵兽伙伴,要礼貌相待知道不?见面要称呼鹤兄的。” “如果是雌的,你称兄道弟的人家答应么?高兴么?”姜九天故意唱了个反调儿。 李一东不理会姜九天,自顾自的向前走,一边走一边一副无意中刚刚瞅见那位井师姐也在的样子,扬声打招呼。招呼里不仅问候了那位井素素师姐,果然连带着鹤兄也问候到了。啧啧,瞧那个谄媚劲儿! 竟然不是只偷偷地默默地旁观,还主动打招呼了。该不会之前偷瞄人家被逮个正着,以之为契机才终于光明正大地主动开口寒暄吧?这搭讪也搭得够单调的。 姜九天跟在李一东身后装木头人,一声不吭,看到李一东站定后画蛇添足地又加了一句:“好巧!” 井素素师姐对李一东的“好巧”二字并未直接回应,只微微一笑。呵呵,看来巧不巧的,大家心知肚明么。这大概就叫作,李一东之心,路人皆知了吧。 如同在远处时的观感,这位井素素师姐确实是位美丽佳人,五官柔和,望之可亲,可亲之外又有一种大多数修真之人都有的飘渺出尘的气质。但凡走上修行之路的修士,只要稍有修为,面貌的底子又不是太差,就没有看着丑的。 看井素素师姐疑问的目光看向自己,并在问:“这位是?”姜九天顿时满脸的羞涩,全身都写着乖巧。 李一东忙不迭地介绍:“这是天一峰的姜九天师弟,才十三岁,天资出众,已经筑基了。” “十三岁”三个字被李一东刻意咬重说了。 第58章 朋友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天光已透白,日轮尚未升起,天地间一片寂静安宁。 这是李逢与姜九天约好了尝试一起引气的早晨。院子里草席上,李逢盘腿朝东端坐,双眼闭着,脸上无悲无喜,身体一动不动,身上的衣衫却似乎无风之下微微波动。草席很大,姜九天却没有像李逢一样坐在席上,而是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站在一旁,也面朝东方,双眼微合。不远处还另有一张草席,上面坐着王夫子和栓子,却是双双睁着眼睛,安静地盯着李逢和姜九天在看。 按李逢的说法,要感受气机,似乎并不需要一定采用什么固定姿势,只需让自己最舒适,最轻松,最能定气凝神,最能感受外物而不为外物所扰,就可以了。对于姜九天来说,他常习禽戏之术,类似飞禽敛翅静立的这种姿势,最让他放松全身筋肉,一丝不绷,一毫不紧,沉心静气。 天地间光亮不断增强,姜九天虽然合上了眼不能真切地视物,却越来越能明显感觉到光亮的增强。人在合上眼时虽然觉得眼界里似乎空无一物,连光都没有,形容的话似乎应该说眼前黑了,可如果再拿手一捂,似乎又比刚才黑得多得多。这多得多到底是多几分,人不能准确说明,可那明显的差异是确实存在,并确实地被人意识到了的。如果不是像拿手捂和不拿手捂那样的大差异,而是比较微小的差异,虽然也确实存在,却不能被人明确地意识到了。 对于姜九天而言,开始时意识似乎是游离不定不能自控的,虽努力集中精神,却似乎总在意识到光更亮了时,才发现,刚才好像在不觉中,已过去了不知多少个瞬间。可渐渐地,随着他的心神越来越安静,杂念沉淀,周围的一切似乎慢慢在放缓,那晨光的变化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细致,微小的变化在一瞬间就被他感知到了。 光似乎不是东西的一种质性,而本身就是一种东西,就像石块是一种东西,木头是一种东西,一样。只不过光这种东西相比石块和木头,似乎拥有更为特别的质性——它能穿透一切缝隙。 缝隙似乎也不是东西的一种质性,而本身就是一种东西,也像石块和木头都是一种东西一样。缝隙相比石块、木头之类,似乎也拥有特别的质性——它包容一切又显现一切。 在人世间,但凡看起来似乎空无一物的地方,其实都被缝隙所充满着。 缝隙,似乎,就是气。 人的一双眼睛,能给光染色,让人更容易分辨各式各样不同的光。除眼睛之外的其他部位,虽不能通过给光染色来强化光之间的差异以便分辨,却更能贴近光的本真之处。不同的气对不同的光有不同的包容性,通过光对气的贯通,细心体味,人便有可能对气进行区分。 姜九天细细体味着那晨光丝丝毫毫的变化,慢慢地似乎能从中感受到气的涌动。那涌动似乎杂乱无章,然而等到再进一步细细感受时,却又似乎存在某种难言的规律。 第59章 捉鱼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大家一起去捉鱼是姜九天的临时起意,说时并没怎么细想。不过这种吃吃玩玩的事儿也用不着怎么正经规划,到时随机应变也就是了。 怎奈李一东这厮离开云苍峰灵兽园后就越来越患得患失,回到天一峰跟着姜九天到姜九天他们院子,赖着不走,嘟囔磨蹭个没完儿。姜九天开始还间歇地安慰他几句或干脆刺他几句,到后来都不耐烦了懒得理他了。 姜大壮、耿飞花和李逢倒是对李一东这样子喜闻乐见,感觉好像李一东马上就能娶媳妇成家了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李一东瞎出主意。 姜九天趁他们一个个的东拉西扯地聊得热火朝天,自个儿去了任务处溜达了下,接了个灭鱼怪的任务。任务资料里说那鱼怪貌丑性狠,姜九天觉得这形容挺像那次他们小队偶然遭遇的那只恶鱼的。 如果真是那种鱼的话,倒正合了对鹤兄的诱惑,找对本家了。当初李一东刚刚筑基就能斩杀,也不会怎么凶险,正好适合李一东他见缝插针顺便谈谈情说说爱什么的。 姜九天回来告诉了大家他接的任务,跟大家一合计,也都觉得这任务里的地点指不定就是那种恶鱼的老巢什么的。如果真是就再好不过了,那种鱼真的挺美味的呢。 李一东又神气活现起来,大讲一番他那次杀那条恶鱼是如何地手到擒来。姜九天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在井素素面前也就算了,回来在熟稔的众人面前还装什么大瓣儿蒜呢。 你一言我一语地斗了会儿嘴,姜九天终于还是催着李一东回他自己的住处,最好面壁深思到时怎么讨井素素欢心什么的。李一东倒没再继续嘴硬说都是井素素对他有意思之类的,自个儿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麻溜儿地滚回自己院子去了。 李一东这么痛快地滚了,倒让姜九天好生没趣。装模作样地望着远方,姜九天长叹一声:“美色误人呐!见色忘义之徒,李一东也!” 也不知走远的李一东听见没听见,反正他没再返回来跟姜九天理论。倒是姜大壮、耿飞花和李逢顺着姜九天的话打趣了他一番,问姜九天什么叫美色云云。 到了约好出发的日子,李一东大清早的先跑来姜九天他们这边,催着大家出门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九天觉得今天的李一东有点儿油头粉面的讨人嫌。 讨人嫌的李一东不是一般的聒噪,路上叨咕个不停,直到要集合的云苍峰小广场上才住了嘴。到的时间早了些,井素素还没来,李一东便在那儿抓耳挠腮,整衣捉襟的,没个消停。 待井素素与鹤兄一道,从峰上下来的时候,李一东远远看见,便顿时端庄起来,正襟肃立,那模样儿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看李一东风度翩翩地对井素素问好寒暄,姜九天暗暗直翻白眼儿。鹤兄似乎与姜九天英雄所见略同,歪着头看看李一东,也不理会李一东的附带问好,反而后退了几步,踱一边儿去了。 托鹤兄的福,这次大家出行不用乘纸鹤了,可以乘真鹤了。所谓的乘,并不是直接坐在或站在鹤兄背上,当然更不会是鹤兄用爪子抓着大家。这是鸟类灵兽的天赋神通,背部上方可形成浮空领域,用以载人载物。 第一次体验,姜九天等人感觉还挺新奇的。大家稳稳站在空中,眼见得似乎脚下虚空,却如履平地。 待鹤兄展翅高飞,风烈烈吹动大家袍袖,不由得引动人心中丝丝豪情。这一点,就比坐在纸鹤背部凹槽里的感觉强太多了。 任务目的地是在一条大江的分岔拐弯处,江中有巨石耸立,使得分岔的流水格外湍急汹涌。江边是乱石滩,杂石遍布,棱角尖锐,光秃秃的,没什么草木,虽在水边,却不是鹤兄喜欢的那种沼泽环境。 鹤兄擅长的是一边在水草里踱着步子,一边时不时叼出条鱼来耍。到了现下这种环境,让它颇觉无从下嘴无从下爪。如果它有像人一样的眉头,恐怕它要皱起眉头来了。 最重要的是,鱼影子也没瞧见一个,怎么捉咧? 因为鹤兄的偏好,它在空中盘旋了一下,最终是在江边乱石滩外,一个草木较多些的空地上降落的。既然停在了这处,大家也没急着往江边去。毕竟又不是要钓鱼什么的,是要灭杀凶狠的鱼怪的。 乱石滩上静悄悄的,好一会儿也没什么活物儿出现。江水虽然汹涌,可除了水流不绝之外也没别的动静。 忽而一只兔子从江岸另一边的林木中钻出来,东张西望了几下,最后小心翼翼凑到一处水洼喝水。原本除了水流别无动静的江水中,突然跳出一只硕大的怪鱼,凌空飞扑向岸边水洼处喝水的兔子。 井素素睁大了眼睛,这水中的鱼跳出来捕猎岸上的兔子的情景让她也颇为惊讶。鹤兄瞅见那鱼的个头儿,乖乖,足有一个成人那么长,连忙悄悄地倒着往后踱了几步。这么大个儿的鱼,鹤爷可下不去嘴咧。 却见那怪鱼将要扑到那兔子的时候,那兔子却被一只飞剑拐着弯儿挑飞了,直飞到大江另一边的岸上乱石滩中。原来是李一东出了手,因有意显摆,用剑耍了个花式。 那只兔子虽被摔到江岸的这一边摔得七荤八素,却没真正地伤到,晕头晕脑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试图逃跑。这时,靠近乱石滩这边的江水中却又跳出几条怪鱼,有大有小,小的也有大半个成人长,纷纷扑向乱石滩中的兔子。 一剑飞来,瞬间在几条怪鱼獠牙外露张开的鱼嘴里各点了一下,那几条怪鱼几乎不分先后膨胀然后又瘪下去,顺着原先的去势落在了乱石滩中。其中一条鱼正好砸在那只兔子身上,倒霉的兔子被鱼砸死了。 这一剑是姜九天出手的,一击多杀,倒把李一东之前的花式衬得分外没用了,惹得李一东很是哀怨。 第60章 鱼宴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由外而内,渐渐将注意力集中在鼻息进入胸腹后,胸腹的起伏收放上。那一起一伏,一收一放中,似乎存有亘古的韵律。而再进一步感知,不只是胸腹,全身各个细节部位,似乎都以一种精微的韵律在波动。 姜九天尝试主动迎合这种波动,这努力在初开始时有些徒劳。不刻意迎合,那些波动韵律似乎自然而然地就在发生,有意迎合了,一部分波动韵律就开始紊乱。然而不同的尝试有不同的紊乱,姜九天在这些不同中,不断调整,不断努力接近照仿。 渐渐地,姜九天调整照仿出来的波动韵律得到了应和,那种波动韵律增强凸显起来。但这种被应和凸显的波动韵律让他感觉不适,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再调整再尝试,慢慢找出一种让自己感觉舒适的波动韵律出来。 但所找出的波动韵律总是几瞬即逝,维持不住。姜九天又试着改变自己照仿出来的韵律波动的强度,一时强一些,一时弱一些,或试着改变自己照仿出来的韵律波动的剧烈程度,一时急一些,一时缓一些。 在这不断细微改变反复尝试中,他渐渐发现以一种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固定的增强;以另一种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固定的减弱;又有一种以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稳定上升的增强;还有一种以特定方式进行的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得到稳定上升的减弱;更有一种以特定方式进行韵律波动,能在得到应和后似乎无甚一定之规地增强或减弱,但这似乎无常的增强或减弱实际上会在一定时段后一模一样地进行重复…… 如此种种,变化万千,难以各自穷尽。姜九天似乎又回到了沉迷于术数推演的那段时候,竭力演化,穷尽可能,在思维中撰生一切,又让撰生的一切继续生发,交融演替。但不同于术数推演有时因虚妄不定而走入迷局,此时的反复尝试中,他的每一动念都有实实在在的韵律变化予以呼应,是即是,非即非,他本不知道有何物,也不知道该有何物,只看出现何物即何物。 这种实时呼应,有物随念头而动的感觉,比那时的术数推演,更加地让姜九天沉迷不已。 日轮已现,光芒大盛。天际染红,红光乍开,润在万物之上,使万物都显现出一种红晕。 姜九天脸上也是如此,微微晕红,宁静冲和,又隐隐含着一种愉悦。那愉悦不是浮在面上的,面上眼梢嘴角都无扯动,而是发乎于心的,全身上下都有萦绕。 坐在另一处草席上的王夫子和栓子,虽什么也没看出来,也似乎并未感觉到什么,却是在不知不觉,渐渐屏住了呼吸,将更多注意力灌注在姜九天身上。 在千变万化的波动韵律里,姜九天找到最让自己舒适的一种;在变化万千的韵律应和中,姜九天找到隐隐感觉可能会大有用处的若干种。然后,以最让自己舒适的那种波动韵律,以让韵律不断增强的此呼彼应,姜九天开始尝试引动气机向内流动。 初时有些迟滞,渐渐如丝缕,然后如细流,再然后细流增大,流速加快。姜九天慢慢地感觉到,身体从外到内,似乎越来越轻盈起来。那气进入体内,似有若无,似虚又实,似乎充满了他的五脏六腑,血脉间隙,给他一种似乎身体可以上浮的错觉。 这感觉让他有些沉醉。外界的一切在这一刻对他不再有意义,曾经历过的事,曾见过的人,曾有过的感受,都在后退远离,只有当下的气的充盈,让他全心投入。 然而进入体内的气渐渐开始鼓胀,左冲右突,全身内外无一处不开始疼痛,让他无法继续沉醉。他努力调整气机波动韵律,让其在体内按固定的脉路进行流动,然而行进中处处都是滞碍,有些滞碍比较轻微,气机轻轻一冲也就通了,有些却力不能及,不过缩紧细细气机如线穿行,好歹也就通过了,且穿行时让气再稍稍鼓胀一些,往往能将那处微微拓宽一些。 如此这般一点一点地努力,那气机前行逐渐加快,不再左冲右突,而是沿着脉路周行全身,最后逸散体外。伴随着气的逸散,又有新的气被引入体内,彼此循环,周而复始。这种循环周始的过程,随着姜九天越来越熟练,在不断加快稳定。 王夫子和栓子看到姜九天脸上微有痛苦之色时,难免有些担心,不过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很快就消退了,也就放下心来。放下心来的同时,都不由在想,这是要成了吧?心里都有些羡慕升起,各自思及自己,又都有几分黯然。毕竟,亲眼看着有人修炼了那法门似乎有莫名变化,估计就要和竟被传说成神仙的李逢一样拥有神通了,看来那法门是再真切没有了,而自己也不是没有机缘见识这神仙法门,却偏偏不得其门而入,这实在是再让人扼腕不过了。 旁边修行中的李逢感受到周边气机的变化,心中惊讶。当初他可没像这样第一次尝试就有结果的,虽记不清具体间时几何,可当时他应该是试了几天才能感受到外部气机的不同之处,又过了几天才能稍稍引动气机,这样让气内外周转已是许久之后的事了。那时每一点变化都让他心里欢喜雀跃,每往前进一点都暗自得意。如今看来,与姜九天相比,那些子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虽然,姜九天有他在前面,听他细细讲过他能想得到的经验与感受,不同于他完全无人指导。可这样一样完全陌生,非凡人所能想象的法门,他所能讲的那些经验与感受,相比这法门本身的复杂与玄奇,着实可称得上是简单粗陋模糊不清不知所云了,不让人误入歧途那是老天护佑——他自己能练出结果来,他就一直觉得很大程度是得天之幸,运气罢了。 第61章 又遇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井素素被鹤兄的样子逗笑了,调侃道:“看来它已经完全被好吃的鱼肉收买住了呢,我要是说这些不好,它第一个就不答应呢!是不是呀?” 回应着井素素的话,鹤兄还就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它的鸟头,把大家伙儿都给逗乐了。 原本就是拿给鹤兄捉鱼精吃好吃的做借口约人出门的,现在鹤兄满意了,算是践行所诺没有食言了。 这次灭鱼怪这个任务地点路途颇远,大家出来时已经计划好要宿营在外,次日早上再回去,现在也就不着急,慢悠悠地吃喝,天南海北地闲聊。 姜九天一家和李逢毕竟入小青云门才没几年,对小青云门各种事体的了解只是浮皮潦草的,而凡人界的那些个日常琐事又不适合拿来一说,凡人界的野闻传说从已修真的眼光看来更是不值一哂了。 于是慢慢地话题主要是由李一东在东拉西扯,姜九天他们饶有兴味地问询引申,井素素时不时地补充说明什么的。而受到井素素搭话的鼓舞,李一东谈兴更浓,越放越开,也越来越从容自在了,倒是真真个儿地表现出色。 话题转来转去,后来又转回这次任务的恶鱼上,说起它们的性情实在奇特。或者已经不只是奇特了,简直是狂乱凶暴。好在它们实力有限,不然确是一大害。 姜九天模模糊糊想到一点,问李一东:“一东哥,这个地方是不是离我们入门后第一次一起外出的那个地方挺近的?” 李一东想了想,又算算方位,道:“还真是挺近的。” 有点纳罕姜九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李一东问姜九天:“怎么啦?” “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也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姜九天边说边摇摇头:“也许是多想了。” 李一东倒是兴奋起来:“你觉得不对劲儿,说不得就真是不对劲儿。在狼山那次不就发现了个小灵潭么,要是这次能发现个什么宝贝就太好啦!” “宝贝能是那么好发现的?想的太美啦。”姜九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泼了冷水。 但李一东兴致勃勃地开始鼓动大家去周边转转去,说反正大家也汤足肉饱,溜达溜达就当是消消食儿了。修真之人哪里需要消什么食,这种借口也实在是够挫。 然而其他人偏偏都信了李一东这个邪,纷纷收拾东西起了身。嗯,可能也不是都信了,只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有个由头转转也不错。 大家都动起来了,姜九天也只好随大流,慢腾腾地跟着一起动了。因为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众人先顺着分岔的江流的其中一支往下游走。 开始时溜溜达达闲逛,走了好一阵子没甚发现,便加快了脚程。鹤兄只习惯踱步或直接飞,不习惯健步如飞,便时不时呼扇着翅膀,半飞半跑的,长腿迈得有点滑稽,被李一东偷偷嘲笑了,有点不开心。 李一东是怎么嘲笑鹤兄的呢?李一东凑在井素素身边那么那么近,运起轻身术来姿态还挺飘逸的,步幅似乎要比鹤兄好看那么一点点儿。鹤兄坚持认为,这就是偷偷嘲笑。 尽管有了点小情绪,载众人从下游回原出发地时,鹤兄还是很敬业地没区别对待李一东,允许他一样搭载了。 沿着几个方向的支流都转悠了挺长一段,均没有什么发现。大家便改变了思路,往分岔前的干流上游走走看。 下游上游岸边的风景都类似,一路看过去也没什么出奇。不只是眼看的风景,神念感知里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同寻常的地方。 李一东没了开始时那兴致勃勃的劲儿了,不过大家倒也没什么失望的。正如姜九天所说的,宝贝哪里能是那么好发现的,又哪里有那么多宝贝教人去发现咧。 虽然风景相似,事无出奇,这一片灵气倒还是比较充沛的,不充沛那些鱼怪也不会成精不是。对于修士而言,在灵气比较充沛的地方穿行,无论是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都还挺惬意的。 正漫不经心的走着,姜九天忽然就没来由地一个激灵。他神念外放细细逡巡了一番,没有什么发现。问其他人发现了什么没有,众人均答没有。 姜九天干脆也不管神念及气机的感知,只拿眼睛细细观察周围。瞅了好久,终于发现了自己那一个激灵的可能来源:一棵大树斜斜下垂的长枝上,两只浅绿色的小眼睛在定定地盯着自己看。 被眼睛一直盯着,无论是什么的眼睛,于人而言,大概都不会是什么舒服的感受。或者说,被盯着指定是不舒服的。 但能让一个修士被盯着感到不舒服,神念及气机上的感知偏偏又似乎没什么,这倒是有点儿不同寻常。 因姜九天停了下来,观察一圈儿后直直往那树枝上看,其他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都看到了盯着姜九天的那东西。 姜大壮迟疑地道:“这该不会是那条蛇吧?” “哪条?” “呃,就是那条被九儿刺了又拍了,然后又用药汁救了下的蛇啊,长有一只脚呢。” 说到长有一只脚,大家顿时注意到,树枝上那东西有两只小脚爪,不过在树叶的掩映下只微微露出一点罢了。且它眼睛的浅绿跟树叶的颜色还挺像的,难怪姜九天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它。 毕竟,修士若不能依靠神念与气机的感知发现它,只靠眼睛,也就没什么优势了。 这会儿众人都望过去了,那东西也没甚反应,只自顾自的仍直直盯着姜九天。想到那次自己打出的气针在那蛇身上竟刺出灼烧的效果,姜九天只施了个法术送出一股风去,吹开掩着那东西的树叶。 那东西约摸有半臂长,一指粗细,淡白色,无花纹,确实是一条蛇的样子。除了比通常的蛇多出两只小脚爪,确实就是一条蛇的样子。 就算是被风吹开了掩身的树叶,这蛇依然没什么反应,只盯着姜九天看。 第62章 相随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在李逢看来,姜九天在他那样的简单的指导下,竟然第一次尝试就能功成,应是资质、颖悟、运气,无一不出众非常,也实在是让人欣羡。 是的,王夫子和栓子还只是猜测姜九天估计是要成了,李逢却能判断出姜九天是已然成了。不过这是初初入门,还需巩固,而他自己也要趁这难得的机会,细细体会姜九天所引动的气机,与他引动的有甚不同。不只是气机本身的不同,还有气机波动的强弱急缓,气机周转方式的异同等,他也都要好好感受对比,以求增益所知所能。 那边姜九天随着全身气机的循环周始的稳定进行,渐渐不再需要他刻意地引导维持了。而随着刻加之意的渐渐抽离,气机的运行也愈加地圆润自然。姜九天沉心内察,发现渐渐有一丝更为纯粹的气机被凝练出来,那一丝更纯粹的气机没有随着循环逸散,而是慢慢在向下沉淀。 这个发现让姜九天大喜,他忙小心翼翼地引导那一丝精粹气机,往就近的一处经络穴窍引去。初时那丝精粹气机只是一味地无比缓慢地径自往下沉去,不为所动,不过随着姜九天的努力,那丝精粹气机终于开始横向移动,而直到姜九天费尽力气才终于移到那处经络穴窍的位置,然后在那位置无比缓慢地往下沉淀,最终隐入经络穴窍内。当那丝精粹气机最终落定,姜九天明显感受到那处经络穴窍更强韧了些。 姜九天热切盼望着凝练出新的精粹气机来,然而似乎过了地老天荒,却还不见迹象。他热切的心渐渐静下来,不再四处逡巡,只专注于更为自然顺畅地运转气机,尽可能多地冲破滞碍,尽可能多地拓宽脉路。渐渐地,自然而然地,又有一丝新的精粹气机被凝练出来,他便比葫芦画瓢,依照前一次的经验,把那新生的精粹气机就近融入经络穴窍中去。 如此循环往复,在姜九天凝练出五丝精粹气机,并融入经络穴窍中去以后,就怎么也凝练不出新的了,约摸着是已经到了他当前的极限。姜九天便也不再勉强,沉心静气,只又将全身气机沿着脉路运转若干回,这才慢慢停下来,睁开了眼睛。 日轮已经升起得较高,洒下的光由红转白,落在人脸上微微发热。 姜九天向李逢看去,李逢也睁开眼,看向他笑着问:“成了?” 姜九天答:“嗯,成了。” 旁边栓子从席子上跳起,道:“唉,还真就成了!” 王夫子站起来,拍了栓子一巴掌:“唉什么唉,难不成九儿练得成你还不满意怎的?” 栓子嘿嘿傻笑:“哪有,哪有!俺哪会不满意!这不是看九儿练成了,想起俺自己死活练不成,伤心来着嘛。” 王夫子道:“你这没心没肺的皮猴,哪里有心可伤。” 栓子被扎心一击,气愤地耍宝:“唉哟喂,我的王老夫子王老先生吔,您老就行行好,别打击俺了好不!” 说笑归说笑,他们还是很迫切地想听一听姜九天的感想心得的。 从感知气机到最终引气入体,并周转凝练,这中间的过程,在姜九天的感觉里,本来像是经过了一次长途跋涉,其中各种曲折,万千尝试,种种艰难,漫长而几乎没有尽头。可当他睁开眼,从沉迷中醒来,那一切却似乎在飞速淡去,再想想,其间的过程,似乎也就像抄在纸上的法门描述所写的,用不过数十言而已,应该就可以道尽了。 不过短话长说,姜九天还是绞尽脑汁,费尽脑筋,竭尽自己所能,去详尽地描述自己引气入体的种种过程,甚至自己的各式挫败后的思虑。说着说着偶有卡壳儿的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李逢便适时补充设问,譬如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程度如何。姜九天便顺着李逢的问题引申,整理组织思路,继续说下去。 不多时,就变成姜九天和李逢你一言我一语热切地探讨起来,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噫这一点上我是这样你是那样两厢极不相同,啊这个的感受倒是一模一样。有好多之前还没想到的问题,在这探讨中被勾着引了出来。虽然,即使引出问题,两人也往往彼此都不能够解答,可似乎只是问出这问题想一想,有另一个人听一听,哪怕想不出答案,感受与之前也有所不同,所知也好像就有了增益。 两人的探讨王夫子和栓子是完全插不进去话的,越到后来,听着越像是在听天书。不过越是听不懂,两人越是心热,越是聚精会神,越是听得全神贯注。这可是在说神仙的学问,听不懂也是寻常,可难得有这机缘,仔细听好了,说不得就能窥得一丝天机,日后受用无穷呢。就算老天不佑,彻底入门无望,可只要沾惹点儿皮毛,总该能用来修身养性,稍增点儿寿数吧。再不济,好歹还能在儿孙面前显学问,在他人面前吹大牛呢。 等到姜九天和李逢的探讨告一段落,王夫子和栓子也各自按自己所思所想,提出些问题出来。这些个问题在姜九天和李逢看来,都没问在点子上,也不是不能回答,可知道答案也无甚意义。而姜九天和李逢试图从正点子上给他们掰碎了讲时,他们又如坠云里雾里,完全地不知姜九天和李逢所云。这讲得再对再好,听者完全不懂也是枉然,同样是无甚意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走进修行这扇门,面前的风景已与门外全然不同。这种不同,已经不止于普通风景间那花树参差与曲水潺潺的不同,而涉及到更为玄妙的质素变化。那种质素变化之玄妙,在完全没有相应感知的人面前,就不是可以用言语说清楚的了。 好在王夫子和栓子心里也大致有数,本也没指望这样就能让自己豁然开朗,大彻大悟,自己眼前望得见的一些疑问能得到解答,也就心满意足了。 第63章 收下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这一下都瞧出有些个名堂,大家纷纷过来,看看那蛇又看看天。 姜大壮说出了众人共同的疑问:“这雷该不会是被这蛇招来的吧?” “看来这蛇是要被雷劈了才巴巴儿地跑来贴着九儿的吧,”李一东戳了戳自己的下巴,“它不但不傻还挺奸的呢!也不是报恩——我看错它了!” 李一东本来是开玩笑的口吻,待他说完,众人以及他自己却都觉得这说法似乎有点儿靠谱。 “要被雷劈干吗来找我们九儿?这蛇忒可恶!”耿飞花愤愤不平。 李逢猜测道:“这蛇又多长出一只脚,该不会就是因为上次被九儿刺了后才能有的新变化吧?所以这蛇就记住了,这次碰到才会巴巴儿地跟上来。” “也许它本来在这边就是等雷劈呢,也许正好碰到九儿师弟让它记起这个办法可以代替雷劈。”井素素轻笑一声,接了口,“看来九儿师弟有些特别的禀赋呢,要是将来想成为战修,修行些与雷相关的法术大概能够事半功倍。” 稍作沉吟,井素素又道:“这么说来,这地方可能恰好是一处龙门呢。” “龙门”这个说法让姜九天他们甚至李一东都有些不解,李逢问:“难不成是鱼跃龙门的‘龙门’?” “正是。”井素素点头,“不过不只是鱼,只要是有一丝血脉,有可能进行龙变的,都可以在跃过龙门后蜕变进阶。” 耿飞花很是疑惑:“那这条蛇之前逆流游到崖上,不是已经跃过了么?” “不是游上来就算跃过,真正的关键是雷劈电击的考验,所谓的跃过龙门,不过是通过雷电锤炼了它们的血脉,激发血脉甚至提纯,所以才能蜕变进阶罢了。” 李一东接口道:“那这蛇是傻了吧,要被雷劈才能算数的,它避在九儿这儿躺了雷劈,以针刺代之,这是骗自个儿还白受罪呢。” “你才是傻了,你怎知不是九儿师弟的针刺能起到雷劈一样的效果?而九儿师弟的针刺又不致命,且曾经还主动救过它。雷避电击才是九死一生,结果难料呢。”井素素白了李一东一眼,嗔道。 井素素都直接说自己傻了,可见得是不见外了,这让李一东心里乐滋滋的,连说你说的对你说的对,这画风转得让其他人不忍卒视。 不管怎么说,这条蛇既然自己扑过来了,按井素素的说法又该是有一丝龙的血脉,那就不能放它走了,正好看看它其后会不会蜕变,怎么蜕变。 话说,它新一次的蜕变不会是就再多长一只脚爪吧?三只脚的爬行方式实在有点儿难以想象的咧。 眼下这条蛇处于受伤状态,虽没奄奄一息,也没什么力气跑走了,况且它也没什么要跑走的样子。果然是要赖定姜九天了呢。 在大家的鼓动下,姜九天算是收下这条蛇了,并且众人还自作主张——这里的众人主要是指李一东,给这蛇起了个诨号,叫蛇小弟。 鹤为兄,蛇为小弟,也真是恶趣味。 第64章 龙门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既已入了修行之门,亲身感受了那练气法门的神妙之处,欢喜之余,自然是要与爹娘分享喜悦,并试图协助爹娘也进行引气修炼。他自己之所以尝试修炼,本来也主要是为了试过可行之后,授予爹娘,以便他们能增加寿数的。 跟爹娘交流沟通又与跟李逢他们不同。姜九天也不需如何说明或相劝,姜大壮和耿飞花感念儿子的孝心,自然是儿子说什么,他们就欢天喜地的做什么了。 对于修行法门本身,他们虽然不像李逢那样,已入了门有了经验,明晰其中条理,听了姜九天的描述不仅能较快明白,有时还能往前引领,姜大壮和耿飞花的优势更多在于他们最懂自己的儿子。儿子能说清楚的和没能说清楚的,能说完整的和没能说完整的,甚至儿子的眼角眉梢,举手投足,他们都能够做出自己的解读,拼凑出儿子想要向他们表达的图景。 姜大壮和耿飞花按儿子所传授的,试了一些日子,终于能感受到气机的不同了,让姜九天非常高兴。能感觉到气机不同,至少说明姜大壮和耿飞花是有些修炼的资质的,后续再接再厉,使出水磨工夫,想来引气入体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姜大壮和耿飞花也非常高兴,且不说是个人就想活得更久一点,而这神仙法门总难免让人在这方面浮想联翩怀抱期望,最重要的是活得久点儿就能更长久地陪伴儿子,能一起修炼也免得担心给儿子拖后腿儿。 被这进度所鼓舞,再加上自己本身的修炼越来越顺畅如意,自我感觉颇多心得与把握,姜九天决定在爹娘的修炼上助力一下。姜九天现在修炼时已经不需要完全沉浸心神了,他试过在修炼时一边引气入体,让气机在体内循环周转,一边分神他顾,这已经是做得到的了。 于是,这一日算好时辰,姜九天和姜大壮、耿飞花一起修炼。姜大壮与耿飞花全心贯注凝神静气,试图引动气机。姜九天则立在一旁,运转气机几个周天后,一边细细感知周围气机状态,一边因势利导,尝试控调气机波动韵律,将自己修行感知最为舒适的那种气机往姜大壮与耿飞花身边引。 那引入体内后已能随意调制的气机,想要在体外一片范围内一起引动,却是着实不易,让姜九天只觉得十分地迟滞难行。姜九天小心翼翼地不断蓄力,一点一点地验试调整,眼看着额头见汗,终于顺畅了一些。这让姜九天顿时精神一振,愈发卖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姜九天持续不断的努力,那气机终于被引导汇聚到姜大壮和耿飞花身边。姜大壮和耿飞花明显感受到了不同,瞬时间神清气明不少,回想到儿子以前的讲述,各自努力地把那让自己感受舒适的气机顺着鼻息往体内引,引入体内后又抑制着激动,小心翼翼地慢慢引动那气机在体内循环。 姜九天不断地将适用的气机往姜大壮和耿飞花身边引,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某一处经络穴窍里,原本融入其中的一丝精粹气机却是被引动了。那丝精粹气机顺着运转周天逸出体外,却没四散开,而是分化成若干细丝,继续随着姜九天往姜大壮和耿飞花身边引动的气机一起,被姜大壮和耿飞花引入体内了。最为奇妙的是,那些精粹气机细丝进入姜大壮和耿飞花体内后,姜九天仍能隐隐感知。 姜九天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感觉也没什么不妥危险,于是沉心凝神,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些精粹气机细丝上,尝试引导那些精粹气机细丝的前行运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精粹气机细丝本来就来源于他,且他和姜大壮、耿飞花血脉相连,他调制引导起那些精粹气机细丝来如臂使指,十分顺畅。且当他引动那些精粹气机细丝前行时,同类气机无需特意引动,也会汇聚并随着精粹气机细丝一起前行。 这让姜九天喜出望外。他分出心神,同时引导着姜大壮与耿飞花体内的精粹气机细丝顺着脉路前行。许是因为毕竟年纪在那儿,各种脏腑组织血脉骨骼乃至发肤都已定型,姜大壮与耿飞花的脉路,可比姜九天要僵滞多得不知道多少。不过好在精粹气机细丝暗含的力道,是远远强于普通气机的,无论哪处阻塞,被精粹气机细丝一冲,总还是能顺利通行的。再加上姜大壮和耿飞花自身也感知到状态的不同,也各自尽己所能引动气机,力上加力,倒是比姜九天当初运转气机第一个周天时还稍稍快那么一点点。 等姜九天协助姜大壮和耿飞花进行完第一轮气机波动韵律的循环周转,他们自己也稍稍有了一点心得,后续便越来越顺畅了。虽然姜大壮和耿飞花也许在资质本根和天生颖悟方面及不上自己的儿子姜九天,可他们活过的几十个春秋也不是白活的,他们对事对物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和处理方式,世间之理多有相通,运用起来也很有实效。 而随着帮助爹娘引气入体并凝练气机,姜九天又有了新的发现。进入姜大壮和耿飞花体内的精粹气机细丝,其中几丝竟在反复的循环中慢慢增大,增大到一定程度便渐渐向下沉淀,姜九天根据自己修炼的经验,自然赶忙协助姜大壮和耿飞花,各自将向下沉淀的精粹气机细丝引入就近的经络穴窍,融入其中。姜大壮和耿飞花初初融炼气机,两三处经络穴窍融入精粹气机细丝已是极限。 感知到爹娘气机波动韵律循环往复,已入正轨,姜九天便收敛心神,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自身的修炼上来。不曾想,随着姜九天加大向体内引入气机的力度,那些姜大壮和耿飞花融炼不下的剩余精粹气机细丝,伴着气机流转,重新回转到了姜九天体内,且没有融回原本经络穴窍也没有流转出体外,而是各自慢悠悠向下淀,被姜九天引着分别融入到以前尚未开拓的新经络穴窍了。这对姜九天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第65章 蛇小弟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愉快的时光过的飞快,这一趟出来的成效卓著,鹤兄吃足了鱼,李一东与井素素已俨然近乎一对儿的模样,另外又收了个蛇小弟。 之所以李一东与井素素还只是近乎,只是在那天时地利人和氛围极好的情况下,李一东也没能壮起胆子去拉一下井素素的小手什么的。 不过也是,毕竟还有另外几双眼睛看着,众目睽睽之下,怪不好意思的。终究其实,李一东他在井素素面前就是总有点儿小怂。 但不管怎么着,彼此都自有默契,比之前的确是进了一小步了。 那蛇小弟说是算姜九天收了,可姜九天对它爱搭不理的,倒是鹤兄时不时记起来就衔着它。 蛇小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也不怕在鹤嘴里啥时候一不留神被吞下肚了,鹤兄来衔它也常常不跳不躲了就让鹤兄衔了,倒是借着鹤兄的长喙身位自然升高了,安然自在支楞着头东张西望。 也许这可以叫做,没吃了我的,就能成就了我? 众人回内山自然是由鹤兄载着的,蛇小弟依旧被鹤兄衔在嘴里,就这么一路衔回去了。 大家去交任务,碰到的别的人都挺稀奇地看着鹤兄及鹤兄嘴里的蛇小弟。这对组合画风有点不搭,要是蛇小弟再纤细点,头上再能开了一朵花来,最好是长出一朵灵芝什么的,那么被仙鹤衔在嘴里,看着也许能顺眼些? 呃,太扯了。 交完任务,一起送鹤兄回云苍峰的灵兽园,把蛇小弟也留在灵兽园鹤兄那儿了。反正蛇小弟似乎挺擅长游水的,大概可以常常和鹤兄玩耍,两个家伙一起捉捉鱼虾搅搅水草什么的。 至于其他的仙鹤会不会把蛇小弟当成新品种的食物,纷纷来啄它什么的,嗐,管它呢,不是有鹤兄在么,考验它们超越种族的友情的时候到了。 在当前这个阶段,鹤兄至少能载大家出行,而蛇小弟,除了吃白食,真不知还能拿它作甚实际用场。 反正,姜九天是不会真把蛇小弟作为自己的宠物而带回住处的。 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先行回了天一峰,留下李一东和井素素再陪鹤兄玩耍一会儿。 陪鹤兄是不是仅为借口谁知道呢?反正没了煞风景的旁人在,李一东和井素素大概可以更加你侬我侬一些了。 第二天,李一东特特来找姜九天,说他和井素素后来发现蛇小弟似乎蜕变了一些。 却原来,在姜九天他们走后没多久,围过来迎接鹤兄的其他仙鹤们和蛇小弟之间,就开始鹤飞蛇跳起来。 因鹤兄松嘴把蛇小弟放下了,仙鹤们估计还以为它是鹤兄外出带回的礼物咧,纷纷去啄它,啄不中,加把劲继续啄。毕竟鹤多势众,渐渐时不时有啄中的,蛇小弟被仙鹤们的尖喙刺中,不光荣地负了伤。 最后时刻,还是鹤兄出头,把蛇小弟又衔嘴里,才算消停。然后李一东和井素素注意到蛇小弟似乎蜕变了一点儿。 第18章 若失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怀胎十月,其中辛苦自不待说。而等到耿飞花用了九天九夜才把孩子生出来,姜大壮觉得生孩子用这么久必有神异,自家孩子注定不是寻常人,直接起名九天,小名九儿,对村里人声称指不定后面还有八个弟弟妹妹等着呢,舍了半个家当,在村里大摆流水席。 虽然现在姜九天都已经六岁了,后面的八个弟弟妹妹也没见着影儿,不过姜九天长得比一般孩子高挑俊俏,六岁的孩子看起来倒像七八岁似的,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很是骄傲,对这个唯一的孩子疼爱入骨。 说来也是心酸,姜大壮和耿飞花两个俱是亲缘淡薄,老一辈人早早去世,两方都没什么亲人故旧,当初两人成亲也算是相依为命。当初成亲时姜大壮十六,耿飞花也不过十四,比起那些十二三就成亲的人算是晚的了。只有两个人家里终究还是有点空荡,两人想着要是有了孩子这个家才更有个模样,结果等了一年又一年这孩子就是不来。 就这样从期盼到焦虑再到绝望,中间整整过去了十年。这十年工夫,有那成亲早生孩子快的,新一茬孩子都又长起来了,眼看着别人家新长起来的孩子都要到成家的年龄了,姜大壮和耿飞花又是眼热又是伤心。却没想到就在他们已经绝了念想的时候,成亲后的第十二个年头,耿飞花怀上了,并在当年生下了姜九天。 这时的姜大壮已经二十八岁,耿飞花也已经二十六,现如今这年月,要是碰上不好的年头儿,这个年龄入了土的也是大有人在。高寿八十只是传说,乡间百姓能活到六十就值得称颂了,而一般要是活过四十,就算不得是死于非命。以姜大壮和耿飞花的年龄,还在生娃儿的,也只有那些生了一个又一个却总保不住养不活的人家了。 所以当耿飞花怀上了,并且花了九天九夜生出了孩子,竟然还母子均安时,这事儿在村人看来也的确稀奇。但再怎么稀奇,也不至于像姜大壮说的神异什么的。大家伙儿没听说过那是大家伙儿囿于乡野,短了见识,这片儿没有过未必别处没有,别处没有未必更遥远的地方没有,只不过大家还没听说罢了。再说终究也不过是生下个孩子,又不是生下个老虎或鸡蛋,要是出了那等事儿,才真是值得说道,到时神怪传说又可新添一桩儿了。也就是姜大壮这可怜见的十多年没来孩子的,才这么大惊小怪。这么神神叨叨,声称自家孩子不是寻常人,难道还想高人一头,让别人家把你家孩子放头顶上供着不成?还什么八个弟弟妹妹,没几年就是老头儿老太太了,作什么妖妄想什么呐。 不过姜大壮摆的流水席还是吃得的,大家伙儿也承情,也不空手来,总归不让姜大壮吃亏就是了。村里无论老少,对姜大壮两口子还是同情居多。毕竟这成了家生不出孩子,尤其还不是生了养不活而是压根儿没能生,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对女人来说也是一生悲剧,简直但凡是个能播种的牲畜,但凡是个能下蛋的鸡鸭,都能在他们俩口子面前耀武扬威了,连结了籽儿的野草穗子也像在摇摆嘲笑。虽然姜大壮和耿飞花无论是为人还是做事在村子里都是一等一的,然而这方面别人在他们面前却多多少少有隐隐的优越感。孩子的事就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姜九天就是他们的心药,心病得药,大喜得子,怎么能不普村同庆。 姜九天不但是姜大壮和耿飞花的心药,还是他们的回春药。长年累月的期望再失望,再怎么乐观豁达的人也难免愁苦老态。可自从有了姜九天,姜大壮和耿飞花干活有劲儿,走路生风,眼见着竟一天比一天年轻起来。如此过了几年,就是跟二十啷当岁的人站在一起,看着也不差什么了。 这个在村人看来,倒是比那孩子生九天什么的更神异些了。都说儿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养儿育女,耗费的都是父母的精气神,就是说耗损的是父母的寿命也不为过。姜九天这孩子却能福泽父母,也是老天保佑,姜大壮和耿飞花命里该着有这福份。如此一来,许多人对之前姜大壮的豪言轻狂也包容多了,对姜九天也算喜爱有加,乐于亲近,似乎亲近些也能沾染点儿福气似的。 姜大壮和耿飞花自不必说,对姜九天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如珍似宝,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有求必应,姜大壮凶两句必说软话,耿飞花抄起鸡毛掸子也只是作势。如此倒也没养出个小霸王性子,姜九天似乎生性喜静,脾性也不知仿谁,不大爱往外跑,从能走路起,最爱的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一会儿瞅瞅天,一会儿瞧瞧地,那架势很是喜人。平时与小伙伴们玩,姜九天话也不多,不过但凡张口,吐字清晰,一板一眼,显得很是聪慧。 这其间还发生了一件其他人不以为然,却让姜大壮如闻纶音的事。姜九天三岁那年,有个老头儿路过村子讨水喝,看到姜九天,说:“此子根骨不凡,有些仙缘。”姜大壮觉得这是遇到老神仙了,老神仙也觉得他家九儿不是一般人。其他人嗤之以鼻:哪来那么多老神仙,就算有老神仙哪能那么容易碰到,老神仙哪还能朝人要水喝,要是九儿真不凡有仙缘那这老神仙怎的不把人收徒带走咧?讨口水都要神叨两句,倒像谁会不给喝似的,怕是在哪个势利眼的城里镇里染上的毛病,果然人心不古啊。更有那没在当场目睹此事的,干脆觉得这是姜大壮自说自话,自吹自擂,胡编乱造的,姜大壮这个儿子魔奉承起自家小子也是没边儿了,什么都敢想。 姜大壮却全不管这些,只自个儿坚定了信念,坚信自家儿子将来必有大出息。 第19章 前路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已经十岁了。 姜大壮和耿飞花都已经感受到了青云镇的局限。不提儿子,单考虑他们自己,也觉得青云镇毕竟太偏僻,太小,腾挪不开手脚,没什么做其他事的机会。 虽然他们并没有仔细想过,其他事会是什么事。可天地这么大,除了青云镇上那些能用指头数得过来的事情外,总归应该是还有许许多多其它的事情可做。儿子也渐渐大了,总不能就这么一天天地消磨日子,然后过个几年,给儿子张罗着娶个小姑娘,一辈子窝在这偏僻小地方。 别说他们一家已经入了修行之门,有了些不同于普通人的本领,就是那些没他们这种神奇际遇的人,出去走南闯北的哪里又少见了呢。难不成他们都有了点儿修行,反不如那些人有勇气? 姜大壮和耿飞花就这些事与姜九天谈过,姜九天自然是赞同爹娘的想法的。不说现在,之前开了些眼界后他就是向往外面世界的,哪有小鸟儿不向往高飞的呢?只不过顾虑爹娘罢了,必须要有妥帖把握,一家一起同行才可以。 不只如此,现下姜九天还另有一点小心思。自从他开始做那荒诞离奇而又生动逼真的梦之后,那样的梦就再也没有远离过他。因为太过荒诞离奇,无法用生活中经历过的事物作类比,他都没法跟爹娘说,没有办法描述清楚,说了也不过徒惹爹娘担心罢了。 可姜九天并不相信人能凭空就做那样的梦,它总该是有缘由的。那些奇怪的景象,也许在外面的世界并不稀奇?至于外面世界的东西他怎么能梦到,也许是他长有前后眼,能预先看到一点儿将来会碰到的景象?猜测终归是猜测,总要见得多些才能排除或求证。 只是这事儿也不是说走就能马上走的。不说别的,山货铺子账房张先生对他们一家多有照顾,他们就算要走也得把事情安排妥帖,总不能就自己拔脚突然走了,留下个烂摊子给人家,那就太不地道了。姜大壮要走,总该提前说好,铺子里的活计找好人接替,不然别说账房张先生,就是柱子也要抓瞎骂娘了。 另外,出门在外,盘缠是不能少的。虽说以前的家底儿加上这几年的积攒,呆在镇上的话看着也不少了,可等出去了肯定就不够看了。要走的话,家里那些家伙什儿,除了送人,一些能换银钱的还是得换点银钱,蚊子腿儿再小也是肉,多少总能贴补点儿。 不过还没等一家子盘算明白,姜九天先就得知李逢要走了。 李逢说他出来游荡多年,也该回家看看了。这是面儿上的话,私下里李逢跟姜九天说,他隐隐有些感应,觉得家里可能有不好的事发生,他得回去看看才能安心。 李逢要走最失落的就是栓子了。原先在附近另一个镇上那是离得不远,在青云镇更是在自家地盘儿上,栓子除了不务正业也没惹出什么祸来,他家里才纵容他,没硬把他薅回家去。现在神仙要走了,没了挡箭牌,他自己又一直也没弄出什么名堂,估计也就只能乖乖被家人拽回家,老老实实干正经营生了。 王夫子和姜九天自然也很是不舍。姜九天不舍之余,突然想到,自己一家有到外面看看的念头,趁李逢离开的机会,不是正好同行吗?反正自己家也没明确的目的地,到时在路上看到哪儿合意,就与李逢分别,自己家停下来呆一阵儿好了。而且当初姜大壮到山货铺子上工,本也是接替栓子的,现在栓子也折腾够了该收心了,正好把山货铺子的活计再接回手。活计是老活计,东家是老东家,一起干活的是他堂兄弟,铺子也不用再费工夫找接替的人了,岂不皆大欢喜? 姜九天这么一说,李逢自然很是欣喜。路上有伴儿,又是彼此能说得上话能互相照应的伴儿,那是再好不过了。 王夫子从开始的小不舍变成了大不舍,长吁短叹,本以为走了李逢好歹还有姜九天,不成想姜九天也要走,以后只能日日面对学堂上捣蛋不懂事的童子们,那该是多么地寂寞郁卒啊。 栓子一蹦三尺高:“不去!才不会去山货铺子干活儿咧!” 姜九天冷哼:“不去?不去的话,镇子上哪里有现成的更好的营生给你做?你猜我让我爹找了柱子叔后,你要是不去,柱子叔会咋说?柱子叔准说你皮痒痒了,来拉了你揍一顿!到时你要是不好好干活,继续揍!你要是敢还手,叫了家里人一起揍!” 栓子瞪了一下眼睛,眼珠子转转,看其他人只发笑不给他解围,只好自个儿蔫巴了。 姜九天果然回家就跟姜大壮说了下,让姜大壮去找柱子了。事情的结果也没什么悬念,本来就没有更加皆大欢喜的安排了。账房张先生很是唏嘘,说有本事的人的确是不能一辈子窝在小镇子上,好好培养,姜九天的前程还远得多呐。 不仅如此,账房张先生还私底下赠送了点盘缠给姜大壮,弄得姜大壮很是面红耳赤,直说应该自家设宴感谢账房张先生都还不够,怎么能再收他的礼物。账房张先生只说是给姜九天的不是给姜大壮的,让姜大壮不要推辞,还说山水有相逢,指不定哪一天就轮到他受姜大壮一家的恩惠了,就算将来再没交集,他就图个当下心里高兴自己愿意还不成么。话都说到这儿了,姜大壮也就感激不已地收下了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姜大壮回家把这事儿一说,耿飞花和姜九天也是感念在心,只觉得故人的盛情实在难却,相比之下,外面的世界似乎也不那么有吸引力了。 不过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前路漫漫,那未知的风景还等着他们一家去探究,去发现。也许有一天,他们叶落归根,还会重回故地,亲近这旧乡土,但此时此刻,他们毅然决然地是要向前行去的。 是的,与从青云村搬到镇上那次不同,他们有一种预感,这次的离开,会离开很久很久。 第20章 野外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虽然一再缩减那些收拾出来要带的东西,整理出来的随身行李还是显得东西太多。姜九天一家虽然都没出过远门,可自己看着也觉得不像样。又不是要赶大车走亲戚,怎么能这样大包小包的。 最后还是经了李逢的一番指点,剔了又剔,才终于减少到每人一个包袱,总算看着不那么累赘了。首先银钱细软要贴身放着,其次每人至少两套换洗衣物是少不了的,再就是火捻子小刀剪子针线等十分有用的小物件以及盐巴调味料,还每人带了一卷油布,最后才是每人带了点儿干粮。 不过最终还是有一样稍显多余的东西加了进来,那就是姜九天亲手抄写的那些书。姜九天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姜大壮和耿飞花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单独把那些手抄本打了一个包袱,由姜大壮一起背着了。其实以他们目前的力气,本来也不是不能随身携带更多东西,不过一是没有太大必要,二是不想他们这几人将来到城镇歇脚时,显得太过打眼儿了。 真正上路之后,经过商量,他们决定不走大路,而是抄小道赶路。如果在大路上,他们运气发力,那行进速度就不免显得异常,碰到人多有不便。抄小道就没这层顾虑,尽可以放开了能多快就多快,反而更省工夫。他们一来不惧山路坎坷,二来不怕飞禽走兽,三来身体都多少已算得上寒热不侵,如此想来怎么着都是抄小道更方便适宜些。只在要去城镇歇脚补充用物时,再走一下大路好了。 他们早上出发,只用了一个白日,就翻越了好几道山岭。开始时每到一个山头的峰顶,姜九天一家总是会忍不住驻足停留,往青云镇的方向瞅上好几眼,多少有点怅然。姜大壮和耿飞花甚至还微红了眼眶,姜九天看爹娘这样,自然也是心有戚戚焉。就是旁边的李逢,被此情景感染,不免也一边留恋青云镇上的美好时光,一边分外想念自己久离的家人和乡土了。不过后来离得越来越远,用眼睛完全分辨不清哪里是哪里了,大家也就放下这点心绪,专心赶路了。 傍晚的时候,他们行至一处谷地,谷地靠近山坡处有一道溪流。这地形比较适合休整,看天色继续走的话不多久天就黑了,到时倒不一定能及时找到合适的歇脚处。于是便在这谷地停下来,准备在这里休息一宿,明日早上天亮后再继续行路。 几个人分工合作,不多时折了许多树枝,搭了三个棚子,棚子顶上用油布一搭四角捆住,就是下了雨也不怕,这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有了。三个棚子一个归李逢,一个较大的归姜大壮和耿飞花,剩下一个归姜九天。姜九天还有些孩子心性,跑去折了许多各色野花,插在他自己的棚子各个角缝上。那些花朵开得正艳,迎风摇曳,娇媚多姿,煞是好看。 姜大壮、耿飞花和李逢几个都取笑姜九天,说他的棚子不像个小子的窝棚,倒像个小姑娘的花账子。耿飞花还说,看不出来姜九天这就开始沾花惹草了,将来该不会到处招惹姑娘吧,要是那样,她可要为将来的儿媳妇担心了,要是将来娶进门的儿媳妇被儿子伤了心,她可得多心疼儿媳妇替儿子赔礼才是。 对于那几个人的取笑,姜九天很是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开得美丽同时又有人欣赏才是两全其美,再说猛虎还欢喜嗅蔷薇咧,他就是心有猛虎,爱怜一下百花又咋啦?还对耿飞花的心疼媳妇论大加反驳,声称自己不想要姑娘,不想要媳妇,娘想当婆婆还早着哩,早到没边儿啦,有那闲工夫还是多心疼心疼儿子更好。 姜大壮、耿飞花和李逢被姜九天逗得大笑,前仰后合,姜大壮还故意拿话去引儿子:“真不想要姑娘也不想要媳妇?假的吧?口是心非可不成呐!”奈何姜九天不上钩,奉送了个白眼给自己老子。 说说笑笑中,大家已经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灶出来,在小溪里抓的几条鱼用削得细细的竹签子串着,架在火上烤。火上烤的不只有鱼,还有两只兔子。另有几只大大的竹筒,盛满了清澈的溪水,每只里面有几条小鱼,直接靠着石头放在火堆里。就在火堆下面的地面之下,还埋着两只野鸡。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带翅膀会飞的,在他们这一顿里都全活儿了。 大概是因为这地方人迹罕至,那溪水里的鱼个头很大,想弄煮汤的小鱼,都是抓了又放,来回挑了几次才挑出些小的出来。姜大壮抓鱼抓兔子抓野鸡的时候,姜九天都亦步亦趋地在旁边跟着,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看,很是好奇。从那次他迷在山里两天一夜还失了记忆,姜大壮和耿飞花也是有些怕了,看他看得紧,没再带他上过山,后来又搬到镇上,天天去学塾,就更不用提了。因此姜九天虽是山里人出身,却和李逢一样,并不擅长这些抓鱼打猎之事。 看儿子这么好奇,姜大壮自然要露那么一手两手好几手。待瞅着儿子望向自己的小眼神越来越崇拜,姜大壮更是成就感满满,精神百倍,得意洋洋,容光焕发,表现得更卖力了。要不是还没忘记大家也都饿了,等着东西下肚,他还要磨蹭得更久一些,再多给儿子耍几个花式咧。 姜大壮打猎的手艺好,耿飞花做饭的手艺也不差。无论是那两只野鸡埋在土里前的收拾填料,还是给烤着的鱼和兔子翻面涂盐巴调料,又或者是竹筒里的鱼汤滚动水花后适时放入调味料和各式野菜,耿飞花都是主力。食物还没全熟,那香味就已经浓浓地飘了出来,惹得闻见香味的几个大小爷们儿直想流口水。 鱼是最先熟透的,耿飞花刚说鱼好了,其他几人就迫不及待地将鱼取下。 第21章 美食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百度搜索藏书山庄,会提高今天的财运、桃花运哦!) 姜九天取了两条鱼,递了其中一条给耿飞花,让耿飞花笑眯了眼。姜大壮取下一条鱼后,已不顾烫地撕下一条鱼肉放到嘴里,看到儿子的动作,不免遗憾自己脑筋不及儿子灵活,让儿子在媳妇面前表现在了自己前头,又觉得媳妇手里的鱼似乎比自己的好吃,要是自己手别那么快,儿子也递一条给自己就好了。 李逢心里没那么多小官司儿,咬了一口鱼肉后直呼好吃,也顾不上读书人的矜持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条鱼。看看在水滚了几滚后就被从火堆取出晾在一旁的竹筒,拿起其中一个喝起鱼汤来,那汤水伴着脆嫩的野菜,其鲜美让他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肚去。 耿飞花吃鱼吃得最慢,她跟姜大壮倒有些同感,就是觉得儿子递过来的鱼仿佛更好吃些,值得好好品味一番。她拿过一竹筒野菜小鱼汤,掰下烤鱼的鱼头放在鱼汤里,让那清甜鲜美的汤里沾染上烤鱼的味道,用新削的竹筷搅了一搅,啜上一小口既有煮鱼的鲜甜又有烤鱼的焦香的汤水,再咬一口烤得焦脆的鱼尾巴部分,真是要多美有多美。然后还伴着姜大壮那嫉妒的小眼神儿,就更美滋滋了。 姜大壮于是就像跟那鱼有仇似的,鱼肉明明都细嫩得几乎入口即化了,他还拿牙狠狠地磨,狠狠地磨,连焦皮带嫩肉带细刺,一起磨成碎末儿才咽下肚。不过即使如此,吃起来也还是别有一番好滋味。 姜九天完全没发现爹娘的眉眼官司,专心致志地品味着鱼皮的焦香,鱼肉的嫩甜,调味料混杂着肉味的芬芳,分量恰到好处的盐巴附在肉上润出的香咸,咀嚼野菜的脆嫩口感,鱼汤滑过喉咙的惬意放松。不知不觉间,鱼就只剩下了干干净净的骨头,菜汤也被吃喝殆尽。 抬眼一望,除了耿飞花还在细嚼慢咽,另两人也都已把大鱼小鱼全吃个干净,在眼巴巴地瞅着架子上的兔子了。 耿飞花一边吃着鱼喝着汤,一边也没忘了不时翻翻架子上烤着的两只兔子。这时那兔子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肉被油润得亮晶晶的,不时有油滴下来,使得下面那火苗窜上一窜。 看兔子烤得火候已到了,几人忙不迭地把兔子取下来,放在几片洗干净叠放着的硕大树叶上。那树叶被烤兔子的热气一激,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清香来,那清香与烤兔肉的味道混合,愈发地勾引人的食欲。 烤兔被分成若干块,每人用小片的树叶裹了一块,拿在手里啃了起来。外层的已被烤酥,焦香之下很是筋道,待到内里又特别肥嫩,让吃的人口舌生津,欲罢不能。其中一只兔子烤的时候洒了辣椒面儿,是辣口的,辣烤兔肉吃着更是爽利,从里往外冒热气,让人胃口大开。 鱼和兔子都吃完了,汤菜也吃完了,其实大家基本上都已经饱了。不过想到火堆下埋着的两只鸡,口水又忍不住分泌,坚决放不下,坚决要挖出来吃掉。 肚子饱时跟饿着时还是不同,想吃也没那么着急了。姜九天跟着姜大壮去抓鱼抓兔子抓野鸡的时候,还采集了一些坚果野瓜浆果。坚果野瓜已经在等待开饭的时间里被吃完了,还剩下些小浆果。姜九天突发奇想,觉得要是把小浆果烤熟了抹在鸡肉上,也许另有特别风味? 不过浆果不能用签子串,一旦扎破那汁就会全流出来了;也不能把浆果直接扔火里烤,估计被火一烧那些浆果会直接炸开,就白费工夫了;也许,把小浆果丢在竹筒里,把竹筒放在火上烤,会是个好主意?想干就立马行动,姜九天马上弄个小些的竹筒,把剩下的小浆果通通丢进去,竹筒口还用团起的干净树叶塞住了。 大家伙儿都纵容他,笑瞅着姜九天兴致勃勃地在那儿弄。正好让两只鸡在地下再多闷一会儿,多入入味,然后再好好尝一尝经过姜九天特别加料的闷烤鸡是不是分外好吃。 竹筒口用树叶塞住还真不是多余,装了小浆果的竹筒在火上烤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不用打开看就知道是那些小浆果在竹筒里炸裂了。等噼啪声停歇,姜九天拿出竹筒,拨开树叶塞子一看,果不其然,已经没有完整的小浆果,变成小半筒甜甜的果浆了。因为烤熟了,那果浆的甜香气味格外浓郁。 闻到这味道,大家对特制闷烤鸡愈发期待。将石头挪开几块,用棍子把火堆拨开,用一端被削平的木棍往土里掘,没几下就掘出了被树叶层层包裹捆扎着的两只野鸡。解开裹着的树叶,一股饱含鲜香气息的味道随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几人各都深吸一口这诱人香气,先把野鸡肚腹里填得满满的菌菇挖出来,细细品尝吃掉,然后把鸡用小刀拆分开,用姜九天特制的果浆正面反面都细细涂抹。 或许是因为这是今晚最后一样食物了,大家一边吃一边竟然不舍起来,吃得格外细致。嗯,也许单纯就是因为已经饱了,现在继续吃只是为了犒劳嘴巴。不过涂了热果浆的鸡肉确实别有风味,鲜甜咸香融为一体,每一种味道都既增强了其它味道又凸显了本身的味道,鲜上加鲜,甜上更甜,香助咸力,咸中更香,令人爱不释口。如果不是真真都已经饱了,都想再去打几只野鸡回来烤烤了。 这一顿野餐饭吃得几人意犹未尽,肚子填饱了嘴巴却更馋了。想想白天行路时啃的干饼子,那哪是人吃的东西?李逢说,早知嫂子的手艺这么好,在镇上的时候就应该天天去蹭饭才对,现在想想错过了多少好吃的,简直要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啊。 这番恭维耿飞花很是受用,被逗得直笑。姜大壮一面与有荣焉地得意着,一面赶紧往媳妇儿跟前凑了凑,一幅媳妇是我的我最骄傲的德行。姜九天瞅着老爹的傻样子,翻了个白眼,不忍卒视。 (八戒一秒就记住本站网址  你呢?) 第22章 路遇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一大早,日头尚未出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姜九天他们一行几人就都醒来了。 本来,按昨晚那顿野餐饭之前他们的想法,早上一起来就要出发赶路的,路上啃点饼子也就罢了。结果昨晚吃了顿好的,把他们的馋虫通通给勾出来了,人是起来了,却怎么也迈不动腿赶路。 耗时的就算了,那时间短的省事儿的还是可以再来一遍的嘛。鱼熟的最快,又鲜美,当然是首选。于是又抓了一些鱼,简单处理下,用大火连烤带煮,吃吃喝喝,才抹抹嘴巴意犹未尽地出发赶路了。 这时正好迎着朝霞,他们在山这边往山上爬,太阳在山那边往山上爬,像竞赛似的,让他们行路的劲头满满。霞光万丈晕染一切,沿途的景致美不胜收。即使是无现成道路可走而披荆斩棘的时刻,那荆棘看起来也似乎美丽可爱。 姜九天不禁暗想:果然书中描绘千篇,不如一时眼前,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即使书中藏着他人走过的无数条路,自己没亲自走一走之前,还是不能够真正懂得啊。就算懂得了又如何,书中的终究是他人的,脚下的才是自己的。 他们兴致很高,行进速度也很快,只一个上午过去,就翻越了三道山岭。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花了时间吃点好的确实并没有耽搁什么。至少连续赶了一上午路没停歇,他们心情还是很愉快,精神头儿也很好。 李逢停住拿出张简陋的地图,其他人也跟着停下。地图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据李逢说,最开始他是从一份大舆图里摹画了一小部分,以备出行指引参考,不过具体到他走到的地方,那原本的图就太过于粗略了。于是他一路走一路补充,最初的那一份早被描画得乱七八糟,他便梳理一下重画一份,再因补充描画弄得没法看,就再重新画一份,现在手里拿的已经不知是重画的第几份了。即使如此,自己手画的这地图,仍显得很是粗陋。 不过粗陋不粗陋不重要,管用就好。几人围在一起,对照着地图确定了目前的位置,决定不再翻山越岭,改往大路上靠近,从大路去到最近的一个镇子上,打尖休息同时也顺便补充些新鲜干粮。 姜九天一行几人转到了大路上,因考虑大路上不时可能就会遇到人,放慢了速度,与一般匆匆步行赶路的人相当。他们顺着大路刚走了没多久,就见几辆车子迎面快速驶来,有牛车,有骡车,有驴车。但不管车子是用什么牲口拉的,那坐在车上的赶车的人都拼命挥鞭,使劲抽打前头拉着车的牲口,嘴里还胡乱叫着“快……快啊……”之类的。而那拉车的牲口像是并非惯于这么拉车的,又被鞭子催着,虽死命地跑,却是有些力竭了,再怎么抽打也没能更快些。 姜九天几人皱眉,眼看那车子牲口横冲直撞地过来,往路边让了让,继续朝前走。其中一辆牛车经过他们时,车上死命抱着车边横杠以免被甩出去的妇人朝他们喊:“死人啦!别往那边走啦!要人命啦!赶紧跑吧!” 那些牲口拉的车很快跑远了,他们几人如果不动用脚下功夫是没法追上去问问怎么回事的。不过在他们看来,就算前面出了什么凶事,自己这几个人应该还是足以应付的,也就不去管它,继续朝前走。 又走了一会儿,却见一堆人迎面跑过来。那些人前边稠,后边稀,其中一些一边跑一边还惊恐地叫着,叫出的不是成型的话,只是一些没什么含义的音节。有的人跌倒了,马上爬起来继续跑。有人跌倒后爬起的慢了,竟被身后跑着的人直接从身上踩过去了。那被踩的人痛呼着,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朝前跑。 经过的时候,其中也有人提醒姜九天他们不要往那边走了赶快逃命,然而当姜大壮高声问出了什么事时,却没有人回答,也没人停下来,都自顾自盲目疯狂地往前奔逃。 看着那些人混乱的背影,姜九天几个面面相觑,稍稍犹豫了下,还是继续朝前走去。就算前面有什么凶险,以他们的脚上功夫,逃开应该还是做得到的,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听个莫名其妙的风声就自己乱了阵脚。长了本领,也该时同时长了勇气才对。 更何况,在姜九天面前,姜大壮和耿飞花作为长辈,李逢作为前辈,都自觉得应该做出表率才对。姜九天是大了不假,姜九天是经常表现出几分老成不假,姜九天高挑的个头和渐渐英气的轮廓容易让人把他的年龄看涨几岁也不假,可这都还不足以让另外几人真的完全不把姜九天当成孩子。再说了,在父母心中,子女就是到头发白了那一天,照样还是小孩子。 不过,无论是之前那靠牲畜拉车还是靠双腿狂奔的人,都让姜九天他们一行人心中警醒。本领归本领,勇气归勇气,可不能因此太过托大,要是因为自大阴沟里翻了船,那就是个笑话了,要是枉送了性命,那是叫人死了也不会甘心。 除了走了好一阵也没再遇到人,倒也没发现别的异常。然而愈是如此,姜九天他们愈是不敢掉以轻心。 远远望见前面大路转弯处,被两山的峰壁夹在中间,不知是因为峰壁的阴影还是怎的,那处非常的暗。姜九天他们感觉有些不对,放慢了脚步,朝天上看去。虽然太阳已经有点儿西斜,可太阳的光亮还是很刺眼的,阳光射到脸上也微有灼热感。可越是靠近那峰壁转弯处,光线越是暗淡,仔细观察,有一些暗处实在不像单纯是峰壁或其上草木阴影所致。 几人互相提醒着要小心戒备,稍微又靠近了一点后,就都停了下来。耿飞花紧张之下不由伸手拉住了儿子姜九天的胳膊,姜大壮则向前一步,一只手搭着儿子的肩,侧身挡在前面。 第23章 瘴气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在镇上请人吃了酒,又把山货卖掉,给婆娘孩子买了点儿吃食小物以及盐粮日用,回到家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进门的时候,姜九天迎了上来,叫了一声“爹”,让姜大壮很是惊喜。这三天没听见孩子叫“爹”,就仿佛已经过去许久了,猛然听到倒好像回到儿子刚会说话叫第一声爹娘的时候。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总算是开口说话了,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姜大壮大声回应一声:“儿子吔!”同时不顾背上背着的东西,朝前一步弯腰一把把儿子抱起并举了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放下,“先等爹把东西放下哈。” 卸下东西后第一件事是先摸出一把饴糖给儿子:“给!你最爱吃的那家的,里面加了炒芝麻粒儿,又甜又香!” 姜九天接过饴糖,莫名觉得被老爹用糖哄小儿状讨好有点羞耻,可心里又甜滋滋的。他剥开一颗饴糖,拉姜大壮的胳膊让他弯下腰,把糖塞到姜大壮嘴里。喜得姜大壮笑眯了眼,笑咧了嘴,嘴里连道:“好孩子!好孩子!”只是嘴里有颗糖,还硬要说话,出来的声儿都变了音儿,糖都差点掉出来了。 对着老爹父慈子孝,对着闻声过来的老娘当然不能厚彼薄此。耿飞花同样被儿子赏了一颗糖吃,并从儿子手里另拿一颗剥开,塞到儿子嘴里,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家三口有糖同享,又接着有饭同吃,然后洗漱完毕,准备熄灯睡觉。耿飞花本想仍把姜大壮赶去西屋,自己再陪陪儿子唠唠。不曾想这回儿子不愿意了,要自己回西屋小床睡。耿飞花有点遗憾,却也没有坚持,这两天的事情,她也需要跟孩子他爹说道说道,互通有无。倒是姜大壮,挺想三口都睡东屋的,那才叫婆娘孩子热炕头,经了前儿个的事,那样他心里踏实,奈何儿子不乐意,也就作罢。 将儿子在西屋小床上安置好,掩好门,回到东屋里,耿飞花向姜大壮讲了儿子说他不记得事儿了的事情,并提了自己的担忧。 按说看了儿子上上下下也没哪儿磕着碰着有啥子伤痕,今天开口说话也口齿清晰,咋能就突然不记得事儿了呢?说来惭愧,昨儿个她自己倒是吧啦吧啦说过瘾了,到最后也没问到孩子到底两天里发生了啥。今天孩子虽然开口说话了,可一整天下来,却是对那两天的事一点儿也没提及。 她几次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虽然儿子说啥都不记得了,可一来身上没伤着哪,二来口齿清晰神智正常也没啥大碍,三来才六岁个孩子本来才能记多少点儿事儿,什么叫啥都不记得了到底都不记得啥估计孩子自己也模模糊糊,四来到底发生了啥事儿怕是孩子自己也不清楚,不然这么大点儿孩子心里哪能存住什么事,早在哭着说害怕时候就该噼哩啪啦竹筒倒豆子般全都给倒出来了,儿子不说该就是真说不出个啥来,非让他说反让他着急不知所措,倒弄出心病来咋办。可这终归是个事儿,存在心里还是要跟自家男人说道说道的。 姜大壮对此却压根儿没当回事,还觉得这正是印证了自家儿子生来就不是一般人。而且耿飞花说的事儿还让他想起昨儿个儿子跟着他回来时走山路那个稳当劲儿。 儿子可是在外面呆了整整两天一夜呐!这没吃没喝的,怎么还能那么精神?再说之前孩子走路可还没那么稳当有力气,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踱或在村子里转悠转悠跟在外面走山路能一样吗?还有,别说小孩子,就是大人在山里行走,不说磕了摔了,至少也会被树枝刮擦几下,再不济被虫子叮个包也是难免的,自家儿子可是啥事儿都没有咧! 姜大壮觉得儿子必有奇遇,指不定就像传说里讲的山中遇仙得了机缘啥的。传说里神仙点化凡人后不都喜欢用指头一点封住人记忆啥的,好让那凡人不记得遇到过神仙以免泄漏天机么。这猜想虽不靠谱儿,却也有几分接近真相了。 姜大壮越想越觉得一定就是这么回事,掰开了给耿飞花讲。耿飞花听了觉得有点儿道理,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也就真信了他这个邪。再说信不信也没大妨碍,儿子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也就无非是碰到原来熟悉的叔叔伯伯和小伙伴们,重新认识下人都叫啥,把人和名对上号罢了。估摸着村里的人儿子本来也没认全,真熟悉的也不过就周围那几家。若要说儿子每日里望的最多的那些天啊地啊花啊草啊石头啊土坷垃啊,那些本来也没专门的名字的林林种种,本来也没啥重新认识不重新认识的,难道草丛里的蛐蛐儿还能介意九儿认识不认识它们不成? 不过耿飞花并不想跟村里人提九儿不记得从前事的事情,免得有长舌妇长舌汉子拿自家儿子说嘴,还交待姜大壮也不许提,明天还要交待九儿若有人问起就只说他在山里迷路睡着了其他的什么事也没有好了。他们两口子自己受委屈什么的没关系,自家儿子却是一点委屈也不愿让他受的。在这一点上,耿飞花与姜大壮完全一致。 耿飞花打定主意回头儿子出门她都陪着,悄悄指点他认人,直到儿子把人和名都对上熟悉了为止。又进一步想到,借此机会,干脆她带着儿子把全村的人都认一遍好了,反正村子丁口也不多,全认一遍也花不了几天。生于斯长于斯,熟悉熟悉邻里乡人总不是坏事。到时的拜访可以弄得正式一点儿,就说要让儿子进学了,带儿子正式认认村人,回头要考考他,也是教儿子懂得礼节。到时候任谁也只能说姜家的家教好。 耿飞花把这主意跟姜大壮一说,姜大壮连连说这主意好这主意好,还是自家媳妇儿会想,脑子就是比自己好使。姜大壮搂着耿飞花说为了奖励耿飞花的好主意,要好好亲香亲香她,惹得耿飞花好一阵嗔怪,说他讲正事呢还不老实,脑袋花花不想好事,却也半推着半就了。 如此自是一番恩爱,揭过不提。 第24章 无果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一行将救下的几人送回了他们村子。一来那几人虽然死里逃生,可死去活来之间精气损耗,各个都虚弱不堪,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护送一下他们回村也是应有之义。二来那几人以及其村人奔逃都是因为瘴气,现下姜九天一行虽然将之前碰到的瘴气消去了,按照他们之前的说法,这瘴气应该就是那先出现在村里后又追着人群出来的瘴气,可是不知道他们村里是不是仍有残余,要是仍有残余,把人送回去不就相当于送人重新入火坑了么,这样的恶因果可结不得。三来按年纪最大那老者的描述,先有昨晚从山里回来的后生,再今天在村里倒下的人,虽不知时间过去这许久还有没有希望救活,可总要去试一试才安心。 姜九天一行到了那闹瘴气的村子,先去尝试救那因瘴气倒下的人,由姜九天按原来的办法依次施为,虽然等待的时间较久,被救的人活过来后也比在路边救的那几人虚弱得多,可只要人活着就是大幸,剩下的姜九天他们也无能为力,也只能靠自个儿慢慢将养了。 姜九天几人在村里细细查探了一番,倒没再发现瘴气的痕迹。但愈是如此,愈是让人惊疑不定。好好的,村里怎么就凭空出现了瘴气了呢,且那瘴气还不不一般,毒性大不说,竟还活物儿一般会追着人群跑,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寻常。如果不继续探看一番,他们实在是不安心。不说别的,要是再有瘴气出现在这村子里咋办?既然最初瘴气的出现是在一个从山里回来的后生那儿,那瘴气会不会是从山里带回来的?如果是从山里带回来的,山里的那地方是不是仍旧有这恶瘴在?要是仍旧有这恶瘴在,村里人哪里还敢进山?村里人要是不敢进山,生计可怎么办? 当然,姜九天他们也没有啥事儿全都往自己身上揽的癖好。不过既然遇见了,力所能及,能做的还是很愿意做一做的。至少,以他们的本领,进山探看一番总还是做的到的。要是发现祸患,好歹也给这村子被救下这些人甚至附近村子示个警。要是没发现啥,大家伙儿也都能安心些。 姜九天一行当晚宿在村里,第二天一早上山。本来要是最初那后生能给带路指引方向是最好的,不过那人实在是太过虚弱,又被这两天的事儿吓破了胆子,也就作罢了。不过没人带路也没大妨碍,姜大壮可是老猎手,在他眼里,这山与山之间虽有区别,那区别之处也没相同之处大,无论什么样的山峰在他眼里都是至少有七分面熟的,向那人细细询问听对方描述之后,心里也就大致有数了。 上山的路上姜大壮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开路兼指路,耿飞花和姜九天随之,李逢断后。虽则从之前的经验看,若真再碰上瘴气,大抵还是得姜九天先去处置,不过在另三人眼中,再怎么着姜九天也还是个孩子,孩子是得护在中间的。 从山下到山上,基本上都有估摸着是附近的山民踩出来的现成的路,并不难走。他们四人七转八拐,费了大半晌儿的工夫,将各条山间小道都趟了一遍。尤其是那村里后生前儿个走过的路线,更是细细关注感应,无论是草木土石还是虫鸟走兽通通仔细观察。这么一遍下来,不但并没发现有什么瘴气的痕迹,连容易滋生瘴气的所在都一个也没发现。 按说没有瘴气痕迹才是正常,这座山峰毕竟是经常有人在活动的地界儿,纵横上下布满了人踩出来的路,要是有瘴气迹象早该被发现处理掉了。可正是如此才让人分外疑惑,那山下村里突然出现的瘴气又是哪里来的呢? 姜九天几人不甘心,又运起气加快速度重新将山中那些路径都扫荡了一遍,仍无所获,也只得罢了。换个角度想想,这也算好事儿,既然大约不是这山中滋生的,那可能就是偶然的意外事件从外部来的,虽然大家伙儿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这事儿的源头到底是咋个引起的,可既然不是山中自行滋生的大概也就只此一次不会复发了。 世间的不解之谜太多,老天爷又常有不测风云,哪里是靠人力所能防备猜测得过来的?猜不透也只能暂且放下了,眼前没有料得到可作为的风险也只能先照旧把日子过下去。姜九天他们一行四人下山后告知了村人查探的结果,又在村里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按原先的计划往最近的镇子上去了。 在镇上的食肆吃饭的时候,他们留意着往来的客人的闲聊八封,也没听到有人聊到毒瘴什么的事情。尽管如此,商量过后,姜九天他们还是决定再到几个镇子看看。于是接着的几日内,他们又去了几个镇子,同样也没听到有人谈论瘴气或者别的异常事件。 他们也不可能一直耗着追究这事到底是如何如何,还是得先赶路才是。毕竟,他们本来是要赶往李逢家那边的。他们之所以又探看了几个镇子,主要还是因为隐隐地有些担心。毕竟李逢之所以要回家,是因为李逢感应到家里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放心不下,要回去看看才能安心。而路上遇到这么一出子事,他们不免担心李逢家要真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会不会也与这瘴气有关?正因为这个,他们才又执意探看了几个镇子。不过既然一时无果,还是先赶路为好。 经过这么一桩子事儿,姜九天一家原本想中途与李逢分别的计划也作罢了,决定先随李逢一起去往他家一趟。若是李逢家真发生了不好的事,要是跟这次碰到的瘴气的事儿类似,姜九天的本领能派上用场,就算不是瘴气而是别的,自己一家多多少少也能帮得上忙吧。再说,一人计短,多人计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几人一起商量,遇到事也更有办法不是。 第25章 李家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李逢家所在之地,是位于邻县青山县的县城里。说起来姜九天长这么大,连本县也即青云县的县城都还没去过呢。实在是青云镇位于群山中央位置青云山主峰的山脚下,离县城实在是太远了。据李逢说,青山县城虽是邻县,单以到青云镇的距离论,可能倒还比青云县城离得稍稍更近一点点。 姜九天他们四人穿山越岭,一路疾行,终于来到青山县城外。县城外道路四通八达,人烟繁华,他们不便再继续疾行,便慢了下来,上了通往县城西门的大道。看着这又陌生又熟悉的景象,饶是李逢自认洒脱,也不禁眼圈儿有些红了。恨不得生出双翅来,一下子飞家里去。 从西门进了城后,那急切劲儿倒又过去了,近乡情怯的情绪层层叠叠地涌上了,让李逢步子都迟疑起来。姜九天看了暗自嘀咕,这该不会是离家久了记不清到自己家的路怎么走了罢。 不过李逢显见地是并没忘路,很快收拾好情绪,带着姜九天他们穿过几个街区,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粉墙黛瓦的宅院前,看来这就是李家宅子了。此时正是傍晚,金阳斜照,墙角枝叶摇动,光影婆娑。宅子位于街角,此时门前静悄悄的,门楼儿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倚靠在墙边打盹儿。 那老仆盹儿打得很浅,李逢他们一靠近他就醒过神儿来了,看见他们四人先是一个愣怔,然后忽地站起身来揉揉眼睛冲李逢唤了一声:“二少爷!” 老仆唤完这一声后又自个儿嘀咕了一句,姜九天他们耳聪目明都听清楚了他嘀咕的是“不是在做梦罢”,他嘀咕完这一句后,一边向前迎一边又扭着身子向门里面大声喊:“二少爷回来啦!” 李逢上前一步,应道:“是我!忠伯您小心脚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搀扶住那老仆的胳膊一下,免得老头儿又迎又扭的自个儿绊倒了自个儿,又招呼姜九天一家跟着他进院子。 这时宅院里的人听到忠伯的喊声也从屋子里出来了,当先一人是位长髯老者,那老者一见李逢就眼圈发红,胡子颤动张口欲言却哽住了。李逢看见这老者,眼泪顿时没来由地涌出来,快步上前握住老者的手,身子跪下,哽咽地叫道:“爹!” 李逢的父亲李老先生拍拍儿子的手,却是长叹一声,让他起来,道:“回来就好!先给为父介绍下这几位客人罢。” 于是李逢为两方分别介绍,互相施礼寒暄问好。李逢看到了父亲李老先生,也看到了大哥李达一家几口,却独不见母亲李老夫人,心里发紧,张口欲问,却见父亲又是一声长叹,道:“院子里不是说话之所,且到屋里再细说罢。” 到了正屋堂上,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李老先生这才慢慢道来。却原来不久前李老夫人不明原因地突然病倒,家里求医问药,那些大夫们却没人能弄明白李老夫人患的属于什么症候,不明症候自然也不敢胡乱下药,只是开些温补的方子让好生将养着。李老夫人一日一日地越来越虚弱,现在已是昏迷不醒,全靠水米汤药吊着一口气了。 家里之前已是派人按照李逢上次送信回来的地址向李逢报信儿去了,没想到报信儿的人估摸着还在中途,李逢倒先回家里来了。给李逢报信儿也不是指望他能有什么法子,毕竟自家人又不是不知道,李逢虽说练了那什么疑似神仙法门的东西,可除了身体好了些腿脚轻便了些,也没得了啥了不得的神通。这人生的病经年累月行医的老大夫都没辙儿,还能指望李逢治病不成?他要有那能耐就不会自己脸上还总带着病色了。只是眼看着李老夫人这样,实在怕有个万一,叫李逢回来真到那种时候好歹能见最后一面不是。 李逢与姜九天一家听完了这个事情,却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他们半路上遇到的那桩瘴气的事儿。李逢马上去看他娘李老夫人,带上了姜九天和耿飞花。如果他娘的病真的与瘴气有关,估计还得姜九天相助了,而耿飞花是女眷,方便对老夫人照看施为。 到了李老夫人养病那屋,几人看到老夫人那灰败的肤色,就知道八九不离十真跟那瘴气有关了。耿飞花又上前去仔细查看,李逢和姜九天也仔细感应,都确定合该是跟之前所遇瘴气类同了。姜九天得李逢确认之后,凝出气针,在李老夫人眉间轻轻刺了一刺。待看到那灰败之色迅速褪下,几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李逢吩咐人准备好滋补汤水,好等娘亲一醒来就亲手服侍她食用,又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李老夫人醒来后看见小儿子自是十分欢喜,抓住李逢的手将汤水都食用完了,又让大夫诊断一番。大夫说是已无大碍,日后好好养着,多多休息滋补一段时间也就没事儿了。这好消息自然让李家上下都很欢喜,不过李老夫人毕竟身子弱,稍说了几句话,服下安神的药不多久就睡着了。其他众人于是重回正屋堂上。 这时天色已晚,李家大嫂已经安排做好晚饭,让人将饭菜一一上好,还摆了几坛酒来。一是李老夫人病愈,家慈安康,庆袪病之喜。二是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庆客来之喜。三是李逢归家,合家团圆,庆团圆之喜。李家一扫颓唐之气,三喜临门,连李老先生都多喝了几碗酒。好在酒只是口味清淡的水酒,多喝几碗也不碍事。正因为口味清淡,连姜九天也都喝了好几碗。一时喝酒吃肉,欢声笑语,宾主尽欢。 其实无论是李逢还是姜九天一家,对李老夫人竟然沾染了瘴气的事都很是疑惑不解,觉得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诡异。不过一是天晚了,这事估计一时也弄不清楚,二是李老夫人确定病好了大家正是高兴的时候,还是不扫兴了,有什么等明天再问再说好了。 第26章 因由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第二天用过早饭,李逢向李老先生及大哥李达讲述了回来的路上遇到的怪事,并说了李老夫人的病看样子并不是普通的病,而应该是沾染了瘴毒,问家里有没有哪处发现什么异常。李老先生和李达大惊失色,想了又想,都是摇头,说这么多天过去了,要是像李逢描述的那种肉眼可见的灰色毒雾出现在宅院哪处,怎么也会有人看见觉得不对劲儿的,确实没有。再说除了李老夫人,也并没有别的谁出了这起子事。而李老夫人通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可能沾染那个,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过说着说着,李老先生倒想起一桩子事体来,这事儿不是关于李老夫人的病的,而是关于李逢的一本书的。 就是李逢从边缝的前人标注里得到修行入门之法的那本旧书。 那本旧书因李逢的事传开后,总是不断有人上门打听求教,李逢往往让人自行抄录,李逢外出游历也并没有带走,留在了家里。而自从李逢外出游历后,因没了他这个现成的例子在,也没听说其他得了法门的人有谁练出成果,那热乎劲儿就渐渐褪了下去,不过仍时不时有人来家打听的。若有人来找,家里人也依照之前李逢的做法,让人自行抄录罢了。 却说李老夫人病倒之前的一天,又有一人来家里打听,那人瘦小枯干,面相有点猥琐凶恶,让人看了不喜。不过李家人也没以貌取人表现出什么,照旧给了书提供了笔墨让其自行抄录。不曾想那人却说自己识字少字不好怕抄漏了怕抄错了等等,总之胡搅蛮缠,吵闹耍赖,要将那书直接拿走。李家是县城里的老户,还怕他个泼皮无赖不成,再说又有左邻右舍闻声过来,纷纷声援。那无赖看情势不利,竟劈手夺过书就跑,李老夫人情急伸胳膊拦了一拦,就被那人推搡了一把,好险没摔一跤,幸好大儿子李达在旁边扶住了。那无赖跑得贼快,追赶不上,这事儿最终也不了了之了。不过因都知道那书被个无赖给抢走了,没人再老来家里打听了,倒也落个清静。没过几天李老夫人病了,让家里人忧心忡忡,更是将那本旧书的事置之脑后了。 那书倒是小事,要是真多么宝贝那书,李逢一开始就会捂严实了谁也不让知道,也不会任人抄录,也不会在出外游历时将书随意地留在家里了。李逢当初发现那书边缝的标注似乎别有乾坤时,已经不是稚龄小童了,要真想要保密,处处小心,也不是做不到的,不过是随心所欲,懒得那样罢了。 只不过这会儿听了李老先生讲了这桩子事,李逢和姜九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无来由地都觉得定是那抢书的无赖有问题,也许是从哪儿学了点儿伺毒弄瘴的旁门左道什么的,李老夫人的病怕是就是从那无赖那儿来的。这世上总是有一种人,你的千般好他是一点儿也不记的,而你只要有一点儿不如他意他就会视你如仇,不祸害你他就气不顺,且这种人往往又把强取豪夺别人视作理所当然,还从自己的卑鄙无耻中获取优越感。不过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因时过境迁,现在也已无从追查,倒不必再向家人提及,徒惹担心。 但这事儿给李逢敲响了警钟。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又所谓凡事必有因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入了这修行之门,恐怕以后还得勇往直前,继续求索,在修行路上不断前进才是。不然的话,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似懂非懂,沾惹了却又不通,长了这丁点儿本领不但不能护佑家人,说不得还可能给家人引祸,指不定啥时候大祸临头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那又怎么甘心呢? 李逢与姜九天一家,四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姜大壮与耿飞花原本没想那么多,出门远走也只是跟从儿子,想着外面天大地大儿子能有更多机会罢了。现在这么一合计分析,一面骂那该杀千刀的无赖不是人,一面暗自警醒。这外面机会多可凶险也多,自家是得好好增长本领,保护儿子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至少不能给儿子拖后腿儿啊。 最后大家达成一致,这世上既然真有修行之法,那传说中的奇人异士,修行门派,怕也不是空穴来风。日后大家的目标就是一起寻访世外高人或修行门派,拜入门下,学些真本领,也不枉如今得到的这机缘。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瞎蒙乱撞的,也是有点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安生。 众人计议已定,准备只在李家呆到李老夫人身子养好,就一起辞别。李逢私下里单独找了李老先生,跟父亲说了自己的猜测以及担忧。那旧书的事既然都知道被人抢走,想来不会再生事端。但自己既然已经踏上修行之路,再长久呆在家里,恐怕对家里反而是祸非福。要是将来自己能有所成就,足以护佑一家,自然还会回来。李老先生听了连连叹息,见小儿子主意已定,也不多说什么,只让好好劝慰他娘,儿行千里母担忧,别惹亲娘伤心。 李逢在李老夫人面前自是另一幅面孔,耍宝卖乖无所不用其极,好说歹说,总算让李老夫人松了口。不松口也没办法,打小她就拿这个小儿子没辙,念着他身子弱不舍得打不舍得骂的,才养得这么任性懒散,人大了心又野,一出去好几年都不着家,她能有什么办法,也不过嗔怪道,要是再野出去了总也不回来,以后她只疼老大不管他了。李逢自然是连连称是,说会常送信儿回来,说随娘处置。 等到真正辞别的那一天,无论是李逢,还是他的爹娘哥嫂,乃至侄子侄女,都是泪眼涟涟。姜九天一家看了,也是心有戚戚焉,红了眼圈。不过他们一家一起相伴前行,倒是不用承受这样的离别之苦。 第27章 寻仙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无论是世外高人还是仙家门派,去哪里能寻得着,姜九天一家及李逢都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他们既然有幸踏上此道,总该是在这方面颇有些机缘与运道的罢。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给自己鼓劲儿了。 想来想去,他们依着一些虚无飘渺的传说,一起向北方行去。一路上倒没径自在山岭间穿行,而是时不时就走村串巷,听些乡野杂闻,看能不能得到些许线索,一二痕迹。 如此不知不觉已有一月有余,还是毫无所获。若他们是那种一门子心思全放在寻仙上,在其上寄托全部希望的人,这么久下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恐怕就倍感煎熬了。好在他们虽说要寻仙,可也知道仙不是那么好寻的,也不日日只想着这事儿,一路上看山川美景,访风土人情,倒也痛快。 尤其是因当初姜大壮和耿飞花舍不得,而由姜大壮一路背着的,那些姜九天手抄的书,可是派上用场了。一路上但凡他们行路累了,或单纯想偷个懒,就会停下来,不论时间,不管地点,把书拿几本出来,或者各自阅读,或者一人朗读,另几人捧场倾听。所谓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能在一个小镇夫子那里得到的书,大抵是流传最广,最普通,也是最经过了考验的书了。反正几人感觉书是常读常新,现在连小儿启蒙的那本三字经也看得津津有味了。如此下来,李逢这个真书生就不说了,连姜大壮和耿飞花这样原本的村夫村妇竟都生出几分狂士的劲头儿来了。真神仙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们不晓得,可他们深深觉得,现在自己的日子过得赛神仙,越来越乐不思蜀了。 另外,虽然有时也到村上镇上城里,更多时候他们却都是宿在野外的。这么久磨练下来,每一个人都是采集打猎的好手,山林川溪仿佛天然的仓库,里面的存货敞开了任由他们取用。他们每一个的手艺也都磨练出来了,无论是搭棚住宿,处理材料,还是起灶做饭,都能做得又快又好。尤其是做饭这件事,也不单由耿飞花当主力了,而是几个人轮流来。每个人对食物怎么料理都时不时有一点新奇想法,要把自己的想法在手底下实践一番,实践的结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时确实不那么好吃,不过只要不是会伤身体那种,大家还是都会吃下去,品尝记住这别样滋味,并付之一笑了。 这一日,姜九天他们一行四人在一个小镇子的食肆里打尖吃饭。随着他们自己的手艺越来越好,这种食肆所做的饭菜越来越不合口味难以下咽了。他们与其说是在吃饭,更多地是在留意听来来往往的人谈论的乱七八糟的各式消息。 这时食肆门帘一掀,进来几个异常俊秀的少年人来。这几个少年人一脸的睥睨,目下无尘的样子,又都看着不太高兴。看到这几个看着与食肆格格不入的少年人,嘈杂的食肆都静了一瞬,不过旋即就恢复旧态了。食肆的小二哈着腰凑上前想引引他们入座,不想那几个少年人毫不理会,只是将食肆上下前后扫视了一圈,那些目光如有实质,到姜九天几人身上时还多停了几瞬,然后在扫视完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地转身又都掀门帘出去了。 姜九天他们在食肆里又是毫无所获,也不想继续呆下去了,便结了账。待出了食肆,他们看见刚进过食肆的那几个少年人正往镇外的方向行去,而在那几个少年人身后隔着一小段距离,却是有一个矮瘦的人缀着,轻手轻脚,步幅跟那几个少年人保持一致,让人看着有点儿可疑。姜九天几人对视一眼,也慢悠悠地住镇外的方向走去。 出了镇子,先走大路,再转小路,又进山路,都走了这么久,那个矮瘦的人仍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几个少年人后面,显见地鬼鬼祟祟很是可疑了。姜九天几人有点好奇,又有点担心,便也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 那几个少年人及缀着的矮瘦之人转过一个山壁角后,姜九天几人忽听到有他们的声音传来。 先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之前跑得快没逮着你,倒自己跟着送上门来了,好狗胆!” 然后应该是那矮瘦的人的声音,粗哑难听:“几个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好大口气!不过想找个人少的地儿再好好料理送你们投胎,还真以为爷爷怕你几个小兔崽子!爷爷我有的是胆!” 姜九天几人运气加速,迅速接近,从那山壁角处看过去,见那几个少年人此时与那矮瘦之人相隔几步远,那矮瘦之人面相猥琐凶恶,此时正表情狰狞地张口往外哈气。诡异的是,那矮瘦之人哈出的气竟化作一团团灰雾,灰雾膨大向那几个少年漫去。 看到这里姜九天和李逢都联想到曾遇到的瘴气,加上那人猥琐凶恶的面相,不禁对那矮瘦之人有所猜测。李逢恨恨,正要不顾自己并无凶器在手也没真正的攻击手段就想上前跟那矮瘦之人动手,却见情势突变。 看到矮瘦之人哈气成团团灰雾并向他们漫过去,那几个少年人不由惊异变色。其中一个少年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片黄纸往空中一扔,那片黄纸瞬间变大上下飞舞卷住灰雾,倒向那矮瘦之人扑去。那矮瘦之人十分惊恐,却躲避不得,眼睁睁地看那被黄纸卷住的灰雾迎面扑来,然后瞬间倒下,眼见得皮肤灰黑,气息全无了。 那几个少年人被这一幕惊得呆住了,惊过之后是又愤怒又后怕,都想到要不是及时用符挡住了,倒毙在地的就是自己了。这丑八怪怎敢如斯恶毒,要不是那灰黑肤色实在丑陋可怕,都想上前踢几脚了。 姜九天几人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这一会儿的工夫竟出了人命了。李逢心里倒是有几分痛快,又有点儿泄气。 第28章 跟随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耿飞花果然就开始带着姜九天在村里一家一家地拜访,一家一家地认人。 每去一家,都带着小礼物,去前先给儿子讲好,这家有几口人,都姓甚名谁,互相是什么关系,去了分别该怎么称呼,该给谁行个礼,怎么行礼,如此等等。待确认儿子记住了,进了那家的门,耿飞花不动声色地打头阵,对每个人都抢先明确地称呼出来,好让儿子将人和她事先讲的对上号,再按之前想好的说辞简单解释一下,放下礼物,然后该寒暄的寒暄,该让儿子上前行礼的让儿子上前行礼,最后再唠几句家常,就告辞出门再准备去下一家。 只开始几家姜九天还略显生疏,几家之后姜九天就怡然自如,与耿飞花配合良好了。任凭谁如果要说姜九天竟然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那准是没人信的,看那表现都略显老成早慧了,哪有一点儿懵懂无知。 最让耿飞花喜出望外的是,她说的东西都只用说一遍姜九天就牢牢记住了,这记性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了。如果忘一回事儿反而就能忘出多几分聪慧来,她是恨不得自己也能忘这么一回才好。 不过哪可能人人都像自己儿子这般福缘深厚?这福缘能落到自家儿子身上,已经足以让她感天谢地,可不敢再贪得无厌,妄想更多了,免得折了儿子的福份。 就这么连续在村里走访了好几天,可算是把村人认了个遍。 村里人彼此碰头一合计,发现耿飞花竟是带着儿子把村里的人家全都走了一遍,倒是一番唏嘘。都说打有这村子以来还没听说有人这样做过的,在这方面,这回还是头一份的新鲜事,耿飞花这女人不简单,是个心里有丘壑有框子的,知事懂礼。又说,有这样的娘,教出的孩子比一般人出众也是理所当然的,都说好娘亲是儿孙一半福,古人诚不欺我。 另外,村里虽然并不是家家都与姜家亲近,却是没有一家与姜家交恶的,也足可见姜家夫妻两口子做人行事有一套。这次耿飞花执礼上门,被拜访的人家自然也以礼相待,说不得心里还更亲近几分,对姜家也高看几眼。 村里颇有些人挺想照虎画猫,也如此这般行事一番,但先不说自家是不是也正要送适龄的孩儿进学,单说这凡事头一份去做又做得好的能让人喝彩不假,可那第二个做的就未必了。即使做得比头一个更好,也难免被人说是拾人牙慧,要是做得不如,那可就成了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了。 尽管如此,虽没人马上就比照着行事,却有人已经打定主意将来瞅合适的时机,定然要学学人家这长处,做事上有点儿章法,多讲究几分了。更有那汉子指点婆娘的,婆婆指点儿媳的,爹娘指点女儿的,说让多跟耿飞花学学之类的。 凡事都有个此消彼长,人都不愿意被拿来评头论足跟别人比,更别说比的结果还是这不如人那不如人了。于是就有人心里暗酸:“净整些妖蛾子!生怕谁不知道她耿飞花似的!大家也都眼瞎还当个宝!”不过也只是暗酸,面上却是不显的,心里也知道自己只是气不顺而迁怒,酸几句发泄下罢了。 耿飞花却是不知道这些纷扰,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儿。她满腔心思放在自家汉子和儿子身上都还不够,哪来那么多闲心烦恼别个。 做这事儿她是计划者,又是执行者,顺利完成,效果之好还超过预期,再加上发现自家孩子非同一般地聪慧,正是满心欢喜,看什么都顺眼,看谁都愿意笑。 这事儿之所以没让姜大壮带着孩子去或是三口齐上阵,主要是姜大壮笨口拙舌心思不够细,弄砸了就不好了,另外不年不节的三口齐上阵又太过于隆重了不值当,还有姜大壮是家里的主劳力有活要干,这种轻省却费心思的琐碎事情她带着孩子去就行了。 如今事情圆满,既然已经了却了这一桩心事,也就置之脑后了。家长里短,有大把的日子还在前面等着,需要好好操持。 虽然家里远称不上富裕,但姜大壮和耿飞花都觉得,既然儿子这么聪明伶俐,就值得更好的,需要好好栽培,方不辜负孩子的天分。 姜大壮和耿飞花虽不是睁眼瞎,可识的字也有限,给儿子启蒙认认字还行,却不能替代夫子。村里没有学塾,从前姜大壮和耿飞花自个儿教姜九天认了些字,但既然儿子前尘俱忘,还得重新教一遍,将自家会的都教给儿子才好。不过以儿子现在的聪明劲儿,学起来应该很快。 说是要进学,可也不能马上进,第一孩子这么小舍不得,第二就是要重新教儿子识字。据说在镇上的学塾,蒙童里就没有在进学时真的大字不识一个的,自家儿子不说一定要表现得比别人好,可也不能叫人看低了。 另外还有一点必须得好好琢磨的,就是自家在镇上没有可以寄养孩子的亲朋故旧,寄养在陌生人家找不找得到不说也不放心。其实说起来,就是真有亲朋故旧,也还是不放心的,这唯一的儿子是两人的命根子,一天不见都是煎熬。 这么一来,还得在镇上支起个营生,才好方便照顾儿子。不然镇上那么远,一来一回要大半天,要是天天在村子和镇子间接送,就干不成什么事了,那样一来,一家人靠什么吃喝呢?这要找个营生可不是等闲事,恐怕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说不得姜大壮要勤着往镇上跑跑,才多些希望。而在找到稳当营生之前,却是不能将儿子往镇上送的。 世间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有了前因,就有后果,有了一念起,就有一念落。但走一步看一步,谁也没长前后眼。耿飞花初提进学,是两人确实早有儿子该当到了进学时候的念头,也是遇了事儿的因势利导,却并没仔细盘算。 若让村人知道姜大壮两口子为了儿子进学竟有了抛家舍业的念头,必会惊呼这才是真正的新鲜事。而至于大家伙还想不想学他俩口子行事,就是两说了。 第29章 门派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按那几个少年人的说法,姜九天一行人能碰到他们,那是瞎猫撞到死耗子——呃,不对,是撞到大运了。按姜九天他们那样游山玩水似的在路上晃悠,就是晃到老死也不会沾到高人或修仙的边儿的。不过事无绝对,姜九天一行人这么晃悠着偏偏就能碰到他们,而他们自身虽算不上高人,却是属于一个小修仙门派小青云门的外门弟子,姜九天一行人也确实是很有运道了。 更何况,得知姜九天几个人凭着凡书边缝语焉不详的一点点儿记述,竟然就自己修得引气入体了,这实在是让那几个少年人啧啧称奇之余,也都觉得姜九天几人肯定都有不错的资质悟性了。 不过可惜的是,姜九天几人年纪太大了。姜大壮、耿飞花、李逢就不说了,按照现如今普通人的寿数,都称得上半老了,别说修仙,就是作为普通人习练武术都嫌太迟了。姜九天虽然实际年龄比看起来的小许多,十岁,并不是几个少年人原先以为的十三四岁,可要知道,有那修仙家族的孩子,刚会走路就开始被辅导修行,有人十岁时就已经筑基了。筑基的人就能真正不食五谷杂粮而生存了,真正与凡夫俗子划开了界限,不像这几个少年人还要靠辟谷丹。不过即使是这几个少年人,各自凭着一些曲曲折折的亲朋关系,也是五六岁时就入了山门正经修行的。这样比较下来,就算姜九天一行各个资质悟性都很好,恐怕进一步修行也是走不了多远的。 姜九天几人倒也并不气馁,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是,倒不必怨叹什么,平白钻牛角尖跟自己过不去。不过既然碰到小青云门的这几个少年人,那就是机缘到了,自然不能留下遗憾,而是要尽力抓住这机缘的。于是对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好言央告,希望能有进入小青云门的机会,哪怕只是看看见识下也好。 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对姜九天几个观感都还不错,交谈下来觉得能碰到也算缘分,可就算他们此去已经没别的事务要办已经要回山门了,对于带姜九天几人回去还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那个扔黄纸片儿的,呃,也就是用符的少年人,名字叫做李一东的,拍板定了下来,带姜九天几人一起回山门。李一东是小青云门这几个少年人中年纪最大的,已经十五了,似乎也是最厉害的,他拍了板后,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大家说说笑笑地商量起下一顿想吃什么来。 得了应允,姜九天几人自然是喜之不尽,谢了又谢。等收拾清理了临时搭的野灶,姜九天几个又搭睡觉的棚子,给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也搭了。少年们试了试,嘻嘻哈哈地说倒是比睡树杈儿上舒服许多,对于带姜九天几人同行又更满意了几分。 姜九天几人跟着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先是在野外行了几日路,越走越远离人烟。然后一日,李一东拿出一张黄符,变出一个硕大的纸鹤出来,让大家坐进纸鹤背部的凹槽里。姜九天一家及李逢对于这样的神仙手段自然是惊得合不拢嘴,让小青云门的几个少年人很是得意,热心地介绍了一番,并说这小小纸鹤而已还算不得什么,门里还有什么什么如何如何,让姜九天一家及李逢对小青云门更是向往。 大家全部坐进纸鹤背部的凹槽里去之后,纸鹤缓缓升空,待升到有两个大树那么高之后,纸鹤的翅膀上下摆动开始飞行起来。不仅翅膀摆动,姜九天还注意到,纸鹤的头也偶尔动一动,似乎在识别方向,就连纸鹤头上所画的眼睛,也时不时会转一转,整个纸鹤就像是活物儿一般,端得是神奇无比。 竟然能飞在天上,姜九天一家和李逢都很是新奇激动,从天上看景色是那么地不同,让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够。不过随着纸鹤飞行速度加快,罡风烈烈,让人很是难受。好在他们毕竟都是已经引气入体了的人,摸索尝试着调整周身气机,不久之后也就适应了。 连着飞了几日,再好的风景看惯了也不新鲜了。尤其是中间穿越大片的荒漠丘陵地带,虽然是一直生活在青山绿水间的姜九天他们前所未见的,可连续看着十分相似的黄漫漫光秃秃实在是乏味至极。 一直在天上飞,姜九天一家和李逢从李一东那里得到了一颗辟谷丹,一分为四,四人分食了,据李一东说应该能顶他们七八日饱。辟谷丹没什么味道,分食了之后果然不吃东西也不饿了,确实神奇。不过按姜九天一家及李逢的感觉,这不用吃饭的状态,体验之后,似乎也并没原来想象得那般令人向往。 穿过荒漠丘陵地带又飞了几日后,纸鹤在一座山上速度放缓,慢慢下降,最后停在了半山腰突出山体外的一处平台上。那处平台之下就是悬崖,深不见底,很是险峻。 待所有人都从纸鹤上下来后,李一东又把纸鹤变回黄符收起来了,据说将来还能再用一次。收起黄符后,李一东拿出一个木牌,轻晃一下,只见原本看似普通山壁的平台上方豁然出现一个大洞。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忍住惊奇和激动,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一东他们的后面,走进那个大洞。待走进去后,那个大洞就在他们身后消失了。 大洞的另一面是一条小道,在小道上曲曲弯弯走了一段后,豁然开朗,来到一片广场上。广场青石铺就,平滑如镜,前方立着一座古朴的门楼,门楼上方正中书有“小青云门”四个字,字迹龙飞凤舞,飘逸欲飞。广场四周花树错落,蜂蝶飞舞,鸟兽出没,云雾缭绕,不似人间。以那座门楼为分界,其后虽然好似毫无遮掩,却只见雾霭变幻流动,其他的是什么都看不清的。 第30章 进入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李一东放飞了一只指甲大小的小纸鹤,据说是叫做传讯符的,然后众人在古朴门楼前的青石广场上稍等了一会儿,但见一只白鹤从门楼里飞了出来。这只白鹤可不是之前李一东用黄符变化出来的那种纸鹤,而是活生生的真仙鹤。 仙鹤在众人面前伏下身子,李一东带着大家登上仙鹤的背上,仙鹤载着众人飞进那古朴门楼里。众人虽然立在仙鹤背上,脚下却并没接触仙鹤羽翅,而仿佛是踩在虚空之中一般。 那古朴门楼的另一面别有洞天。按说他们乘纸鹤过来是降在一座山的半山腰的外突平台上,穿过大洞也并没有行进很久,那么现在过了广场门楼该是往那座山的山上或山下去的罢?等仙鹤飞进那古朴门楼后就发现,所在之处不可能还是在原来那座山上了。古朴门楼后竟是一片虚空,虚空之下高高低低一片山峰,山峰之间云雾缭绕,景致秀美而又模糊不清。 仙鹤载着众人径直向中间较高的一座峰头飞去,在峰上林间一座院落里落下。那院落里此时空荡荡的,只一排茅屋里有人伏在窗前桌边。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并没有从仙鹤背上下去,被李一东嘱咐呆着别动,说他们去交完任务马上回来。姜九天几人当然并不明白任务什么的,只乖乖等着,看到李一东他们去了其中一个茅屋里,不多大会儿就出来了。 众人又乘仙鹤去了另一座峰头,据李一东说名叫天一峰,他们几个少年人都是属于这天一峰的。到达天一峰后,仙鹤径自飞走了,除李一东外的少年人也各自散去回自己院子了。李一东把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带去了自己的院子,让他们在院子里稍微等待一下,说他去向师父禀报时会说一下姜九天几人的事情,看怎么安置。 姜九天一家和李逢颇有点儿忐忑,坐在李一东的院子里等了约摸有一盏茶的工夫,李一东回来了,带着他们去见了其师父。 李一东的师父是个面色红润,胡子长长的老头儿。也不知李一东在其师父面前是怎么说的,反正老头儿见姜九天几人时颇为和颜悦色,还一一捏了捏他们四人的脉,说自己乱修能修成这样,不错不错。不过有法无术,修法再多用不出来也是枉然,更何况他们修的算不上正法,修久了难免走入歧路,到时说不定不得其利而反受其害。 老头儿让李一东回头给姜九天四人基础入门法术,他们可自行修炼试试,到下月峰内弟子统一测试时,他们可去跟着测一下,只要修为能有练气一层,能使出基础入门法术中的任一个,就可长久留在天一峰,表现更好正式入门成为弟子也不是不可能。又叫了管事来,让管事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及一些日用之物。 直到在所安排的住处安置了,送走了李一东和管事,姜九天一家和李逢都还是晕晕乎乎的,如在梦中。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实在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竟然就这么在这神仙福地呆下来了,一切顺利地有些不真实。虽然说是还要下月参加什么统一测试的,可他们已下定决心必然要拼命修炼所得到的基础入门法术,必然要达到并超过那标准,好好表现以求正式入门的。 当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尝试引气入体进行修炼时,更是惊喜地发现,这里的气机清新而纯粹,比之以前在外界运转起来不知顺畅多少倍,大概是因为这里有所谓的灵气的缘故了。本来就有决心,修炼起来又这么舒适畅快,姜九天一家和李逢简直是沉迷于修炼不知日月了。反正一颗辟谷丹下去一个月都不用吃饭了的,他们干脆没日没夜地只顾修炼了。 基础入门法术里他们先修成了祛尘术,这当然是因为打理自身的需要。虽然吃了辟谷丹不用吃饭,可身体基本的新陈代谢总还是有的,生活的环境也并不是完全不染尘埃,学会了这个祛尘术,就能轻易保持自身以及居室的清洁。然后修成了轻身术,这是因为他们原先自己摸索着引气入体后,气机运转最本能的应用就是轻体疾行了,现在得到正式法门,自然很快就明白了其中诀窍。 至于其他的那些基础入门法术,姜九天、姜大壮、耿飞花、李逢四人倒是各有侧重不同。姜大壮偏重那力大的,耿飞花偏重那灵巧的,李逢偏重那用脑的。至于姜九天,呃,他的偏重就是全重,他把所有的基础入门法术全都给修炼了一遍,以致李一东来看他们的时候得知此事后很是诧异,觉得姜九天有点儿贪多了。不过,竟然能够这么快地把那些基础入门法术全都给修炼了一遍,这也是一种本事。 李一东提醒姜九天一家和李逢说,同样的法术在不同的人手里使出来,效果可是大不相同的,先不说千变万化的组合应对,就单纯说法术本身,使用者的法力有的深厚有的浅薄,使用效果也自然就分出三六九等来。眼前最紧要的是要参加那个统一测试,他们已经都修成不只一个法术,法力修为看来也至少有练气一层了,要想在测试时表现更好,建议都着重修炼一下那个大力术,因为那个法术气力外放区分法力等阶比较明显,而且修炼那个法术久了有利于体内聚气,将来也很实用。 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对李一东感谢之余自然是诺诺受教,都全力修炼起那个大力术来,反复修炼之后,感觉法力积聚速度大为提升。果然听人一言,胜过自己琢磨千遍,不由得对于正式进入小青云门更为热切期待了。 转眼到了峰内弟子统一测试的那一天,李一东过来带着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去参加了测试。测试的地方并不像姜九天一家和李逢想象的那样弟子齐聚,李一东解释说这个例行测试并不要求弟子同一时刻都来,只当天内来一趟即可。 第31章 入门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天一峰的例行测试并不复杂,就是测下法力修为和掌握的法术,与其说是对弟子们的评判,不如说更多地只是让弟子们更明晰地掌握自己的修炼进度罢了。当然也有像姜九天一家和李逢这种情况的,通过测试后好酌情收入门下,更有那弟子测试修为确定是上了台阶的,每月的份例待遇就会相应增加。 姜九天一家和李逢的测试结果都很不错,掌握的法术就不说了,单以法力修为论,姜九天练气四层,李逢练气三层,姜大壮和耿飞花练气二层。尤其是姜九天,练气四层在练气阶段已经算是上了一个大台阶,达到练气中期了。要知道姜九天才修炼不过一年多,之前还一直未得正法,是在灵气匮乏的外界修炼的呢。 李一东挺高兴,说姜九天这进度确实惊人,表明他天资非常好,要是从小就修炼说不得现在都已经筑基了。禀报过师父后,不出意外地,姜九天一家和李逢都被收在了小青云门天一峰门下,成为普通弟子,名义上跟李一东他们都属同一个师父。不过修行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何况那位老头儿师父平日并不怎么露面,姜九天他们修行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多是由李一东给他们解答的。说起来,当初看到李一东随意扔张符纸将那个口吐瘴气的瘦子的尸体燃烧殆尽,姜九天他们惊骇之余不免觉得这少年人很是冷酷,没想到实际相处下来李一东却是很热心的。 姜九天一家与李逢新入门墙,对修行一事正是最热切的时候,整天没日没夜地几乎把全部时间都投入到修炼之中了。就是偶尔出了屋子门,也多是聚在院子里交流一下修炼心得。 当然,一方面是因为沉迷修炼,另一方面也是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缘故。除了李一东几个,姜九天一家与李逢还没怎么和其他人打过交道。说来修行之人也不在乎这个,也都并不刻意结交,不说天一峰其他人,就是一起回来的除李一东之外的那几个少年人,之后也没怎么见过。李一东应该是有心照应初来乍到的他们,大家见面才多些,才有机会求教,否则大概也是多日不见一面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缘际会,有些人自然会慢慢走近,另一些人自然会慢慢走远,倒也不必刻意寻求。 姜九天有时暗想,得亏他们一家与李逢在这里互相做伴,有亲有友,倒不寂寞。要是那从小就在山上修行的孩子,这样日日修炼,不怎么与人交际,天长日久,性情怕多是会养得孤高冷清的罢。也许那样子才正是修行的人所需要的素质,可姜九天还是喜欢现在这样亲友相伴左右,希望到地老天荒都不要分离才好。 因为姜九天最初养成的习惯,他总是站着修炼,很少像其他人那样盘腿打坐,现在依旧如此。且慢慢地他也不拘在屋里了,有时站在院子里,有时跳上一棵大树站在树杈上,总是迎着日晖的方向修炼。 第32章 将出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随着修炼日久,姜九天对轻身术的掌握愈来愈深。比如最开始他站在大树外侧向阳的大树杈上修炼,后来改站到较细的树枝上。随着能站住的树枝越来越细,姜九天开始往树梢的方向去,到现在已经能直接立在树梢上了。 不仅如此,最开始因为施展轻身术消耗精气神,用不了多久姜九天就感到乏累了,后来慢慢地,他修炼起来聚气凝神的速度能与消耗齐平了,再后来他凝聚精气神的速度就超过了消耗的速度。且随着他超出的速度不断加快,姜九天逐渐可以不再分心留意轻身术的施展,施展轻身术成为一种习惯,进而变得如本能一般,无论他是否在修炼都随时随地在施展。 譬如现在,姜九天立在树梢上,迎着朝阳,他轻盈得仿佛一片飞羽。虽然他脚下的树梢在轻轻晃动,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那树梢晃动并不是因为姜九天踩着它,而仅仅是因为有微风袭来,吹得它左摇右摆罢了。且当那微风吹来的时候,不仅树梢在晃动,姜九天的身体也随着脚下的树梢,以一模一样的韵律在轻轻晃动。 姜九天身体的晃动是动中有定,他并不是真像一片巨大的飞羽一样,被风本身吹动,那样的话他晃动的情态就不会是与树梢保持一致的韵律了。他的动是那种似乎将全身都寄托在了脚下,成为脚下树梢的一片小小附庸,随树梢的动而动。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照在姜九天脸上,照得他的脸微微发热。他周身聚集的气机也是热的,引气入体在周身运转后,似乎把全身的脉路也烫热了。但他偏偏滴汗也无,如果有人摸下他的皮肤感受温度,会发现他的皮肤触感甚至是微凉的。 修炼的时候,姜九天的状态是半眠半醒的。朦胧中,似乎有脚步声远远传来。他睁开眼,继续在树梢立着,等了一会儿,便看到李一东的身影出现在山路转角处。 姜九天在树梢上又站了一会儿,看李一东走近了,便大声跟李一东打了个招呼:“一东师兄!” 李一东猛得听到这声从天上传来的招呼,被唬了一跳,一边应声一边抬起头,定睛一瞅,才发现姜九天立在树梢上。 李一东进了院子,姜九天轻飘飘地从树梢上落下,上前去迎他。李一东看他那圆转如意轻松自在的姿态,一边夸姜九天功夫进步得快一边随口询问了下他最近的修炼进度,姜九天轻快地都一一答了。 听到姜九天说他最喜欢在高处迎着太阳修炼的话,李一东若有所思,半晌道:“九天师弟,也许你可以试试食气?” 姜九天不解,问什么是食气,李一东于是细细道来。据说最早人族修炼,并没什么成型的法门,不过是依着本能,吸取自然造化之功,譬如天材地宝,譬如凝露风精,而旭日紫气也是造化之好物,有人就是靠着食气得道的。据说直到现在仍有食气之法流传,也有人修。 不过遗憾的是,小青云门里倒没听说有谁是修食气之法的,无法得到前人指导。李一东也不是建议姜九天把食气当作个法门来修,毕竟古早的法门往往不适合今人,不然也不会流传寥寥了。他只是觉得,既然姜九天喜欢迎着太阳修炼,不妨尝试炼化旭日紫气,也许会别有斩获。 姜九天对李一东所说的食气很感兴趣,决定回头修炼时就要尝试一番。不过这个倒也不急于一时。姜九天察颜观色,觉得李一东今日过来与往日略有不同,于是主动开口问他是否有别的事情。 李一东沉吟一下,方才开口,说过一段时间要去外山深处采一种草药,那种草药是炼制筑基丹所必须的。但凡珍贵的草药都有野兽守护,何况这种能炼修士筑基用的丹药的草药?这种草药旁守护的凶兽往往是曾食用过灵草略开灵智也有些修为的,要取得其守护的草药难免得恶斗一番,有些危险。这样的话就需要有伙伴同行,猎杀凶兽时助力就不说了,万一受了伤也好有人救助。 李一东想来想去,还是来找姜九天他们帮忙。虽说姜九天他们四人修为算不得特别高,可四个人加一起就是不小助力了。另外相处下来,也觉得他们为人信得过。其实最重要的,姜九天他们现在离筑基还远,跟李一东没有竞争关系。当然,还有就是,请姜九天他们帮忙,他还回报得起,且将来到姜九天他们要筑基之时,作为筑基修士的他再去帮他们那就不过是小事一桩了。 姜九天听了这事,心里已经决定帮忙了,毕竟大家从李一东那里受惠良多,难得有机会可以回报一下。不过既然以李一东的修为都还小心翼翼找人帮忙,这也不是一件小事,还是大家一起确定了比较好。于是去叫了老爹老娘与李逢,大家一起定了这事儿,跟李一东说定到时一起去外山深处采草药。 李一东又跟姜九天他们讲了讲外山深处的大致地形,要做的准备。其实姜九天他们一穷二白啥都没有,凡间带来的包裹金银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所谓的准备主要都是李一东做的。李一东给了姜九天一家和李逢一人一个储物袋,一人一把剑及一本剑谱,一人一大叠子黄符。 那剑当然不是法器,毕竟李一东自己都还没有法器呢。但也不算凡剑,毕竟是能承受修士灌注法力的物件儿。如果直接劈砍削刺也许并不比精心锤炼的凡剑更锋利,可灌注法力之后的威力就远不是凡剑可比的了。呃,据李一东说,那些剑是门内主修炼器的师兄炼失败的玩意儿。不过,就算是炼失败的破烂儿,对于底层小修士而言,也聊胜于无不是,总是比赤手空拳要强得多。而那剑谱,内容重点并不在于使剑的招式套路,而在于怎样灌注法力使其效用最大化。 第33章 食气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李一东给的东西里,最让姜九天一家和李逢感兴趣的其实是储物袋。小小的一个袋子,探进神念一瞧,我的个乖乖,里面的空间足有好几方。这得能盛放多少东西,要是在凡间,这小小储物袋就是个稀世宝贝了。就是在这小青云门,姜九天一家和李逢不是也到现在连储物袋也没有一个的么。 不过倒不是他们真的就弄不到,毕竟入了门成了天一峰弟子,每月是有份例灵石领的。这灵石在修真界的用途就相当于凡间用金银,而他们一门心思见天里窝在院子里修炼,灵石还从来没花过,攒了这么久,就算他们从来没做任务没有额外收入,攒下的灵石买几个储物袋也是尽够的了。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储物袋在修真界也不过是大路货。 说到底也是他们无心他顾,这么多时日以来除了修炼竟是万事不管的,所以直到了现在才第一次上手储物袋这样的东西。目前他们也没有别的贵重东西可往里放,干脆把原先的包裹一股脑都放到里面。那些东西虽然不值什么,可也是个念想,暂时还是不想丢掉的。 据说除了像小青云门这样的门派,外界是有很多或者孤身一人或者三五成群的野修士的。野修士之间可不像门内这样平和,那是动辄大打出手要人命的,所为的,往往就是对方身上的储物袋。 没根底的修士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有根底的修士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也往往都带在身上,那修士一旦身死,自个儿的宝贝可不就都落到对方手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点在修真界常常会表现得更为直接和明显。如此一来,盯上一个修士可比在野外寻宝快捷多了,又怎不使得那些修士之间打生打死呢? 就说当初李一东几人带姜九天他们回来的那一趟,本以为凡人界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危险可言,不也猝不及防地碰到一个口吐毒瘴的人差点儿阴沟里翻船么?一般来说,修士是不去凡人界活动的,因为灵气匮乏,对修士来说无利可图。也许那口吐毒瘴的人根本还算不上修士,不过是不知从哪里得了个偏门儿。就像姜九天一家,在凡人界土生土长,不也竟在凡人界就引气入体了么。只能说,凡事都有意外。 不过,李一东几个本身战斗力不行也是一个原因。就拿李一东本身来说,他是主修制符的,空有法力修为,可要是与人争斗起来,那在专修武技的修士面前完全就是个渣渣,任人打生打死,没啥子反抗之力。虽说他身上有大把大把自制的黄符,可作为一个练气修士,他目前能制出来的符级别还太低,威力太小,更何况很多符还根本就不是攻击性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像李一东这样战斗力不行的主修制符、炼丹、炼器之类的修士在外界很难存活,一般只有在门派里面才养得住,门派又是一向看不起那些野修士的,视他们为小偷和强盗,不肯外流这些东西,所以,据说在野修士间黄符、丹药、法器都是无比昂贵的。也就是李一东自己本身是制符的,才能那么手松,一下子就给姜九天他们一人塞了一大叠子。 正因为战斗力不行,才想着出发前强化训练一下,那剑和剑谱不仅是给姜九天一家和李逢练的,李一东自己也是要练练的。外山也都是小青云门的地盘儿,被门派大阵护着的,倒不用担心外头来的凶人,可是凶兽们可不认小青云门的弟子啥的,被咬上一口可不是好玩的。 接下来的日子,姜九天一家和李逢又是练习对储物袋取东西放东西,又是练习剑术,又是练习使用各种黄符,忙得不亦乐乎。储物袋和剑还好,无论练多少次东西总还在。那黄符却是一张用不了几次,有的甚至是一次性的,练着练着就消耗了不老少。好在李一东大手一挥,黄符他的存货多的是,让大家尽可能练个手熟,消耗的他给补上就是了。这么一来,大家也就放开了练习了,很快就练得很是熟稔。 除了各种练习之外,姜九天念念不忘那天李一东提到的食气,每天待旭日初升之际,努力吸食所谓的紫气。因为他并不懂什么食气的法门,所以就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尝试像吃下食物一样去吃下那紫气。 原本引气之时,主要是从鼻子吸入,走常规的气道,再经由脉路周转全身,最后排出体外。现在对于紫气,姜九天则是用嘴吸入,将气引入了食道而非气道,假想那紫气是一种食物,在肠腹中消化吸收,精粹之后如有实质的物质进入脉路经络。 当姜九天第一次成功地粹炼吸收了紫气之后,他惊喜地发现,那精粹紫气所形成如有实质的物质,竟然像他修炼出的精粹气机一般,进入脉路经络后会自动向穴窍聚集沉淀,在体内留存下来。姜九天隐隐感觉到,这沉淀聚集到穴窍里的,就是他的法力增长之源。而通过吸收紫气来凝练,可比平时他修炼出精粹气机效率高得多了。 说起来,所谓的紫气,姜九天也不知道什么算是紫气,反正在旭日初升之时,确有一股气息与其它的不同,感觉特别强大,特别有吸引力,他就姑且将其当作紫气了。 姜九天将自己的心得与其他人分享,其他人尝试了若干日,说确实有些效果,可效果也不是很大。且旭日初升那一刻其实很短暂,所得有限,倒也不必太过执著于此。 姜九天很是不解,这样的做法明明对他自己帮助很大。不过就像当初偏偏就只有他凝出的气针能使那毒瘴褪去一样,到现在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只能当作个未解之谜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不是坏事不是么?想不通也就暂且撂在一边了。 第34章 前去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因存着要让儿子去镇上进学,并且自己两口子也找个营生好在镇上照顾儿子的念头,姜大壮和耿飞花两口子除了每日里勤勉教导儿子识字,姜大壮更是往镇上跑得勤了起来,日子过得又喜又忧。 喜的是九儿学识字进度飞快,每每教一遍就记住了,都不用再过第二遍。儿子这么聪慧有加,让他们夫妻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和希望。忧的是过不多久夫妻二人就没什么可教九儿的了,可在镇上找营生的事情还完全没有着落。 倒是因为姜大壮近来往镇上跑得勤,渐渐有村民会让他帮带着卖一下自家的山货,当然也不让他白帮忙,会留点儿铜钱做酬谢。姜大壮前几次推辞不收,后来也就收了。毕竟谁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偶尔帮忙是情份,长时间白做事可就消耗不起了。而且他要是开了这种事的例,让别人家之间怎么处事呢,说不得吃力不讨好。另外,要是总帮忙,却偶尔哪一次没帮上的话,不定还要落埋怨,何苦来哉。 这样日子久了,大家伙儿也估摸着数儿,每次基本按所帮卖山货价值的固定比例来留铜钱酬谢他,倒成了某种惯例了。这样大家心里有个预期,盘算着省了去镇上跑腿儿的工夫,自己也能另外多干点活多上山采猎一些,两厢都方便适宜。 姜大壮有生出过念头要不要收山货做小生意当个营生的念头,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马上放弃了。且不说他出把子力气老实做事还行,要是得精明算计把握情势低买高卖,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儿,也不说这小村子才二十来户人根本撑不起一个生意还有可能伤情份,单说要是他当了行商难免东跑西跑,每日里不着家,这可就与他多陪着照顾儿子的初心背道而驰了。 这一日,姜大壮去镇上时,将耿飞花和姜九天娘儿俩也带上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两人在家里教孩子再多,有些东西也比不上带孩子亲眼看看更好。有言传,还得有身教。主要也是母子俩总被囿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儿,就是天再蓝,草再绿,花再美,水再清,总也有看得厌烦的时候,到镇上逛逛,一家子也能忙里偷闲松散松散心情。 在镇上,姜大壮要去相熟的铺子卖山货,留耿飞花和姜九天娘儿俩在铺子不远处等待。姜大壮刚往前走了几步,姜九天突然叫了声:“爹!” 姜大壮连忙扭身回来,问:“娃儿,咋啦?” “爹,你告诉我这些山货各是什么价钱,我随你去,帮你卖吧。”姜九天说。 让儿子跟着去也不妨事,主要是儿子有这份心让他妥帖,不忍拂了儿子的好意,再说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脸儿也是可乐。 儿子要去,耿飞花自然也要跟着,就牵着儿子跟在姜大壮身后也一起去了。 待到了那个铺子,姜大壮看见店里只一个伙计,现下那伙计坐在门边一个凳子上,满头大汗,呼呼直喘气儿,问那伙计道:“柱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呐?栓子哪去了?” 那名叫柱子的伙计没好气地哼哼:“别提栓子那死小子啦!我要是能逮着他我想杀了他!” 姜大壮忙问怎么回事,柱子正好想跟人说道说道抱怨一番,竹筒倒豆子般一边说一边发牢骚。却原来那栓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附近另一个镇上来了神仙,说是要收徒什么的,不拘男女老少,只要拥有叫“灵根”的东西,就可跟随修仙,修炼有成可以长生不老,就是再不济那长命百岁也不成问题。 其实之前栓子就向柱子露过口风,向往之情溢于言表,还想拉着柱子同去,多个人一起胆儿也更壮些。柱子却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就算真有馅饼,那不知来路的馅饼哪能是好吃的?可别把自个儿都赔进去喽。只是栓子说服不了他,他的劝说栓子却也听不进去。 后来栓子不怎么提了,柱子就以为他已经断了念头。谁曾想栓子不吭不哈,却是死心眼子,突然就招呼不打一声跑个无影无踪。柱子和栓子本是堂兄弟,栓子这一跑不要紧,他老子娘可傻了眼,见天里哭天抹泪儿的,整个一大家子都被这事儿带累得愁云惨雾的。而且要不是栓子曾在柱子面前露过口风,大家伙儿还完全被蒙在鼓里,压根儿想不到栓子可能的去向咧。 柱子托了人打听,得知栓子确实在附近另一个镇上,就告诉了家人。家里派了人去想把栓子带回来,栓子却是死活不从。俗话说,强按牛头不喝水,这栓子安全倒是无虞,据说都还没能进神仙的门儿咧,还整天屁颠儿屁颠儿地守着,想找机会奉承人家,人家都不理会。家里人想,许是到了哪天栓子撑不住了,就会自己回去了,也就不管他了。 在柱子看来,那所谓的神仙竟然还要吃五谷杂粮,可见也不是真神仙。不过据说还确实是有些神通,就算不是真神仙那也比自家这起子凡人强,所以家人说还是不要冲撞为好他是赞同的。 不过即使如此,这栓子一跑可苦了他了。原本两个人干都满当当的活,现在只剩下柱子一个人干,可要累死他了。栓子这样没成算,不吱一声就跑路,就是将来回来了掌柜的也不乐意再要他。掌柜的承诺了尽快找到新伙计给柱子分担,可找来找去还没找到合适的。 姜大壮听柱子说了这桩子事,跟着一番唏嘘。他暗想,栓子修仙能不能成他不知道,倒是九儿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能成,自家儿子可是有仙缘咧。 旁边的姜九天等柱子跟姜大壮唠过这一茬,插口问:“铺子里缺伙计,那我爹干行不?” 柱子一愣,看向姜九天:“你家这小子真俊!不仿你,仿嫂子哈哈!”回过头对姜大壮道:“怎么,你要在镇上找活干啦?” 姜大壮于是简单说了下想让自家小子在镇上进学,自己两口子也想跟着照顾的事。 第35章 采药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暗想,大约正是要去的地方那么曲折隐蔽,难以到达,那药草才能一直留存,才有机会现在来采吧。 走过最难走的那一段后,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流水潺潺的小山谷。山谷多是青草与灌木,没了之前那种遮天蔽日根深叶茂的大树,比较敞亮。 看到山谷,李一东停了下来,提醒大家小心留意,首先要注意各自保护好自己,自身安危是第一位的。又针对这山谷里的详细地形路线及那种药草所在的位置,给大家细细讲解说明了一下。 想想过来那被林木藤蔓荆棘堵死的路,再看看这小山谷的地形,老猎手姜大壮认为,若说那药草有守护凶兽啥的,那凶兽绝不可能是老虎狮子豺狼之类,也不大可能是老鹰秃鹫什么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蟒或蛇。别的凶兽一般地盘意识很强,不等人接近药草就该出来逞凶示威了,李一东来了那么多次不会一次都没照面儿了。而蛇性阴险,专门趁你没防备时冷不丁咬你一口,毒牙要你性命,要是没瞅到机会就埋伏着一直不露面。 大家顺着溪流往前走,姜大壮一边走一边留神观察周围的草丛,走了一会儿后,指着草丛里蜿蜒的痕迹告诉大家,这山谷里确实有蛇,而且蛇很是不少。如果说守着那药草的真是一条开了些灵智有点儿修为的蛇,说不定这山谷里的蛇全是它的子子孙孙呢。 其他人被姜大壮的话惹得都有些起鸡皮疙瘩,倒不是害怕什么的,而是蛇这种滑腻冰凉又往往有毒牙的东西,让人想起来总有点儿恶心犯怵,避之唯恐不及。李一东想到以往自己来来往往那么多趟,很可能都是在蛇窝里穿来穿去,禁不住浑身不舒服。 大家都运转起气机护住周身,也不顺着溪流在草丛中走了,而是纷纷施展起轻身术,贴着山壁,时不时以脚轻点借力,向前疾行了。姜大壮自身倒不膈应这个,不过看大家都这样,便也从众随大流顺山壁疾行了。 沿着山壁转过两道弯后,大家跟着李一东停了下来。只见前方山壁上裂开一道大缝,较大的水流从山上顺着裂缝流下来,这就是小山谷里溪流的源头了。裂缝里土石积聚,草木茂盛。裂缝两侧山壁上有不少往外突出的平台,较大的平台上甚至长有看着年份已不小的树木。青色葱茏,花色点缀,倒也是一片好风景。 顺着李一东的指点,大家瞅了又瞅,终于瞅清楚所要采的那种草药了。草药有挺大的一丛,位置就在裂缝正中一堆土石之上。那堆土石上长满了草,有周围的水流滋养,长得是分外茂盛。然而别的草跟所要采的草药长得似乎一般模样,都是细细长长的叶子,看着普普通通。经李一东一再强调,其他人才明白,原来那一大片并不全都是要采的草药啊。 大家在裂缝四周布下了些驱逐符,这样就免得等下采药时那些普通的虫蛇鸟兽过来凑热闹找死了。预期的护草凶兽还没见着影儿,也先就不管了,只小心防备着,先开始采药了。 采药的事本身还得李一东上阵,也只能他自己上阵。这种草药是不能直接薅的,那样的话草药就死翘翘啥用也没有白白浪费了。需要用特殊的采药手法,用玉签子夹住那草药的茎,运气快速上提,连同根须整株提出,施袪尘术,然后放进玉盒里保存。据李一东说,这采药手法是他特意去跟药园子里的人学的,颇花了些工夫。嗯,为了心心念念的野生草药筑基丹,李一东也是挺拼的。 姜九天、姜大壮、耿飞花、李逢分立在裂缝草药所在处的四周,进行护卫警戒。李一东轻轻一跃,跳到那堆土石的位置,施展轻身术,只脚尖轻点两块石头,并不往下使力。那堆土石,很明显,不过是上面滚落的石块和随风飘洒的尘土天长日久积聚而成的,很不牢固。草长在上面是没什么,可要是人在上面使劲踩,指不定就崩塌了。 眼看李一东都站在要采的草药旁边了,四周还是静悄悄的,一片安宁。大家都开始觉得,也许以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并没有啥护草凶兽。或者就算有凶兽,那凶兽也外出了,恰巧没在,大家运气好正好跟它错开了。又或者那凶兽干脆是出了意外,已经死翘翘了。 大家又把四周的草木丛细细巡视了一遍,李一东尤其把那堆土石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边边角角都仔细瞅了瞅,并没什么特别的发现。这个位置在山壁上,水流并不很大,要说别的活物儿,比如鱼虾,那也是在山谷的溪流里,而不是在裂缝这个位置。 主动出击搜寻未果,大家也不失望,反倒更放心一些。平平静静地采下药,安安全全地离开,这样最好不过了。 李一东弯下腰,一手拿玉签子,一手执玉盒。轻轻夹住一株草药,运气上提,整株成功提出,施祛尘术,放入玉盒,装草药的玉盒放入储物袋,拿出新的空玉盒,重复之前的操作。一株,又一株,再一株,一切顺利。李一东心情愉快,脑子里都想到自己将来吃下这草药炼制的筑基丹,一次就筑基成功的情景了。 这丛草药已经被李一东采出一半了,他已经很熟练,剩下的肯定能采得更快,大家很快就可以功成离开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一道影子箭一样射向李一东后背。 姜九天一直紧盯着李一东,在他想来,若真有凶兽,攻击的话肯定是先冲着正在采药的李一东的。在那道影子刚进入感知,眼睛和脑子都还没作出反应的时候,姜九天就动了。不过不是动的所准备的剑,也不是动的所准备的符,他本能地发出了几道气针。那几道气针后发而先至,在那道影子射中李一东之前,就打在了其身上。 第36章 有蛇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那道影子被姜九天的气针打中,落在水出,水花四溅,发出声响。李一东被这番变故吓了一跳,轻身术中断失效,险些没跌坐在水里。其他人也很是紧张,不顾溅起的水花,直接踩着水围过来。 大家定睛一看,那被姜九天打中落在水里却原来是一条蛇。这条蛇并不大,约摸有半臂长,一指粗细,淡白色,无花纹。此时那蛇头竖起,盯着众人,浅绿色眼睛里凶光闪现,似乎还试图从水里跳起,却未能成功。不知怎的,大家却都没有拿剑去砍或刺这条蛇。 姜九天皱了皱眉,用剑脊将这条蛇挑起,快速挑掷到旁边一个光秃的平台上,又跟着跃到那平台上,啪地用剑脊狠拍了那条蛇一下。那条蛇扭了几下,便不动了。其他人也都来到这平台上,问:“拍死了?” 姜九天道:“没有死。估计是拍晕了。这是蛇吧?” 大家都认为这只能是蛇,然而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蛇,连自负是老猎手的姜大壮也连连摇头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蛇。有点儿奇异地,这只蛇长有脚,却只有一只,脚爪很小,要不是这会儿蛇身翻着腹部朝上,都不会注意到那小脚爪。 不过比蛇的小脚爪更让他们诧异的,是这条蛇身上被姜九天用气针打中的几处,竟然有被狠狠灼烧的痕迹,皮肉微微翻卷,竟能隐隐闻到熟肉味儿了,看着很是凄惨。也难怪刚刚这条蛇明明眼里凶光毕露,却连从水里跳起都未能做到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一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剩下的草药就不采了,我们直接走吧。这丛草药挺多,我采一半就绰绰有余了,再多也是浪费。” 姜九天若有所思,问李一东:“一东师兄,你采的草药能给我一株不?” 李一东也不问姜九天要用草药做什么,直接拿出一个玉盒递给姜九天。姜九天接过玉盒,蹲下身子,从玉盒中拿出草药,团在手心里抓握,微微运气使力,草药便尽碎化作草药汁从手心里淅淅沥沥流下。姜九天晃动手臂,使得那草药汁尽皆滴在那条蛇的身上。 等草药汁滴完,姜九天直起身,将玉盒还给李一东,道:“好了。我们走罢!” 大家也不再下去山谷里了,直接乘坐纸鹤从山壁平台向上飞去。待飞到高处,往下看去,到处一片青绿茫茫,完全分辨不出哪里是他们之前所去的那处山谷裂缝了。 姜大壮忍不住问姜九天:“九儿,你给那条蛇滴草药汁弄啥咧?” 姜九天答道:“不知道啊。” 姜大壮又问:“不知道你还弄?费了一棵草药吔。不是说很珍贵的么。” 姜九天答道:“看它那么护着,估摸着那草药对它有用罢。” 姜大壮继续问:“那你是想救它呗?它可差点儿就咬上来咧,救它作甚。” 姜九天道:“算不上救,想做就做了。它听天由命罢。哎呀爹你甭问啦。” 姜大壮嘀咕:“不问就不问。” 无论如何,李一东要采的草药采到了,此行目的顺利达成,大家也都全须全尾的,大家都挺高兴。 出来这一趟,姜九天一家三口和李逢都算是长了些见识,又落得了剑呀符呀储物袋呀的,那些李一东说算是部分谢礼。本来姜九天一家和李逢都觉得李一东给大家帮了不少忙,这事儿帮忙就帮忙,不需要什么谢礼。不过李一东非常坚持,说一码归一码,而且事情不能那样算。 李一东说等在修真界呆久了就会知道,采药啊寻宝啊这类的事情都是风险非常大的,何况要采的草药又对他来说那么重要,给出的谢礼不是针对未来行程中实际帮忙做的具体事情的,而是针对可能的风险性本身和对他的重要性本身的。李一东还说,这是修真界的常例,若是不这样,下次需要人帮忙他就无法开口了。都说到这里了,姜九天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姜九天他们四人还是修行界的新丁,对各种事情都还懵懵懂懂,还在慢慢观察,体验,摸索,学习。这终究也算不上特别大的事情,如果未来确定修真界确实如此,那现在接受谢礼也就是普通的遵循常例,如果未来发现是李一东太客气了才给予那么多,在别的地方予以回报就是了。反正,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 回到天一峰后,李一东急匆匆地走了,说要马上就去找炼丹师,尽快炼出自己要的筑基丹才好。姜九天、姜大壮、耿飞花、李逢,四人聊了一会儿,谈谈这次的见闻,交流一下心得什么的,然后便散去修炼了。 姜九天回到自己房间,一反常态没有马上沉迷于修炼,而是又想起山谷裂缝那条蛇。说起来,白色的蛇似乎不那么讨厌,浅绿色的眼睛即使闪着凶光也有几分美丽。看看天色已晚,姜九天干脆也不修炼,难得地躺在床榻上睡觉了。 姜九天又做梦了,这次的梦里有蛇。那是一条银色的,一节一节的,并非活物儿的,却能自如地爬行的蛇。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拎起那条银色的蛇,那蛇便自动在其手腕上绕了几圈,蛇头咬蛇尾,轻轻地似乎有咔嚓一声,那条银蛇变成了漂亮的手镯。手镯的线条硬朗又流畅,精致优雅又饱含力度。 姜九天听到轻轻一声笑,那笑声似乎是他自己的,却分明又跟现在的自己的声音很不相同。至少,那个声音不是现在这样少年的声音,而是醇厚的,稍稍低沉的,是一个成年人的声音。 莫名的,姜九天知道那就是自己,那只手是自己的手,那声笑是自己的笑,那条能变成手镯的银蛇是自己制造的。它的材质——现在姜九天不称其为类金什么了,它的材质是一种金属,但不是金银铜铁之类中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特殊的、他自创的合金。 第37章 梦里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从这次的梦里,姜九天知道梦中的自己的身份,一位机械师,最好的机械师。 姜九天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机械师,机械师意味着什么。从字面看,应该就像修真界炼丹师、制符师、布阵师、炼器师那样,是一种职事或一种专长?可即使在归属上或者有能够类比之处,那所谓的机械师与修真界的种种职事也是完全不同的。原理完全不同。力量完全不同。体系完全不同。总之就是完全不同。 譬如那条银色的合金机械蛇,它能够行动自如,显然不是因为上面附加了某种法术,它动力的来源显然不是出自法力,制造它所需要的技术显然自成体系。而如果不与修真界类比,想想凡人界,那就更找不出能与之相类的事物了。一个死物儿竟然像活物儿一样自如行动,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姜九天以前所梦到过的庞大屋室,填满屋室的奇形怪状巨大构造物和各式各样小物件,屋室外更广阔的场地及场地上停放的庞然大物,在这次的梦里也出现了。 姜九天知道了那些巨大构造物和各种物件都是机械成品或半成品或工具材料,知道了屋室本身及屋外的场地及场地上的庞然大物其实本身也都是机械造物,知道了那一切既是梦中的自己工作的地方,也都是自己的工作所产生的作品,也都是梦中的自己的财产。 姜九天仍不知道自己梦中的种种事物的具体名称,似乎也不需要知道。对于梦中的他而言,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不言自明的,就像现实中的他对所经历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不言自明的一样。什么东西是什么,要对什么东西做什么,要怎样做,一切都仿佛已刻入骨髓,已经不需要经由念头过脑一样,自然而然地便知道,自然而然地便做了。更何况,做着梦的姜九天想要怎样,是完全无法传递给梦中的姜九天的,也许就算能传递,也无法造成丝毫影响。 这世上有多少真正的理所当然呢?也许并没有多少。甚至可能并没有。在见识到修真界这边的种种之前,姜九天他们是做梦也没想到过,这世上之事竟是能这样那样的啊。 姜九天一边做着梦,一边竟似乎能思考,虽然他同时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等他醒了,他大概既不怎么记得这梦,也完全记不得自己梦中的思考了。 姜九天在想,这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呢?会不会是那个把玩着银色小机械蛇的姜九天,因为日复一日总是与冷冰冰的种种机械相伴太过寂寞,所以进行幻想,幻想出了一个姜九天,出生在小山村,有慈爱的爹娘,遇投契的朋友,修神奇的仙法,各种圆满地生活着?自己所认为的现实,是否有可能只是那个他的一个幻想一场梦呢? 想到这里,姜九天兴致索然,一点也不想探究梦里的种种离奇,只想快快醒来了。好在当他想醒的时候,他马上就醒了。而那个梦,也如他所料,飞快地褪色而去了。他知道那梦里种种的清晰,却无法在脑海里还原那种清晰。 姜九天来到院子里,感应了一下,爹娘和李逢在各自屋子里都勤奋地修炼着呢。天上圆月朗朗,星疏云淡,月光很亮,若拿本书在月下看,即使没有修为视力普通也应该是能看清的。 姜九天跃上树梢,举目四望,山峰间倒是黯沉沉的,但间或有成片浮动的萤光,星星点点,也很是美丽。平静安宁的美景,涤荡了他胸间丝丝躁动,他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乡间传说里,人之生死有无限轮回,梦里显现的会是他的前世吗?可能他投胎前孟婆汤喝的太少什么的。那种种机械的应用看起来可比凡人界高明多了,跟修真界又有点儿无法比较……也许那不是他的前世,而是他的来生?如果是来生,恐怕也得是好多好多轮回之后的来生。又或许跟前世来生轮回什么的无关,那干脆就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另一个姜九天,过着不同的生活。 无论如何,姜九天不相信梦中的一切没有具体的来源,不相信凭着现世至今的经历他自己能编造出这样的梦境。目前来看,他还想不出梦里的东西能给他的实际生活带来什么帮助或者什么损害,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有一点姜九天清清楚楚地知道,知道有这样的梦境的存在,这本身已经使得他的心境有很大不同了。别的且不说,至少,在他所热爱的这正在过着的日子里,他心里总有一角是拉开了距离在旁观的。这没什么不好。是的,没什么不好。 姜九天又想到那所谓的机械师。跟炼丹师、制符师、布阵师、炼器师相比的话,似乎跟炼器师有一点点相近之处呢。所谓机械,不就是各种器物么。据李一东说,炼器师主要炼制法器,修至高级会炼制法宝,炼制的主要都是攻击性或防御性的武器。没办法,很多修士好斗嘛,杀人抢宝事件频发,保住自己小命是第一位的,这在修真界也不能超脱。而机械师,制造的似乎大多并不是武器罢。 姜九天想,按说自己应该对炼器感兴趣才对,目前为止却似乎还没这迹象。进入小青云门以来,他最好奇的其实是最初来纸鹤降落那个平台及之后仙鹤出来接引的那个门楼广场。 据李一东说——呃,其实李一东也不是很清楚,李一东也是听说的,据说那处平台山壁处,看似是拿令牌晃一下使一个大洞显现,其实是开启了传送阵,那门楼广场处已经是在传送阵的另一端了,距那处平台实际已经千万里之外了。而那个门楼广场,实际是门派护卫大阵的一片入口。据说传送阵和护卫大阵都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整个小青云门最宝贵最宝贵的其实就是这两样东西了。 第38章 阵法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传送阵和护卫大阵竟能被看作是小青云门最宝贵最宝贵的两样东西,相应的阵法之术该是何等的高深?那等程度的阵法可不是一般人所能设下的,需要的阵法师不仅在阵法一道上得是大师级别,本身法力修为也得非常非常高才行。 不过据说小青云门里现在并没有能设下这等大阵的阵法师,也只是靠着祖师爷的遗泽,以小青云门这样规模不很大的门派才能拥有传送阵和护卫大阵。要是门派遭遇危险,传送阵和护卫大阵可就是门派的命脉所在,又怎么会不宝贵呢。 另外就算有大师级别修为也非常高的阵法师能设阵,一般也只有修仙门派才会拥有传送阵和护卫大阵。因为这两种阵法都是需要庞大的且持续不断的能量来源进行维持的,也只有修仙门派才能供应得起了。 感觉只是走过一小段路,实际却已转至千万里之外,这是多么地神奇!小青云门里山峰叠着山峰,明明这么大,却都在大阵的护卫之内,这又是怎样的伟力! 因着这个,姜九天对阵法一道很是向往。但据李一东说,阵法师都很孤僻,沉迷于阵法推演,不怎么与人来往,他也不认识门派里的阵法师。而且据说因为很多阵法师只沉迷于阵法推演,连对于修士来说最为根本的法力修炼都不够上心,修为往往滞后,若出了门派自保能力不够很容易折损,阵法师基本不去门派外做任务,做任务的其他人也不会找阵法师同行,阵法师基本就是常年窝在门派里的,别说去外界,就是离开自己住处的时候恐怕都很少。 还有,要做阵法师则对资质悟性,尤其是悟性的要求极高,很少人能达到进入的门槛,更别说登堂入室了。要求高,修得的能力对于自己本身的用处却相对较小,自保能力又低,要有所成就还得长年专注其中不能分心他顾——这样看下来,无论是从利益的角度还是从乐趣的角度,都不是那么有吸引力,一般修士也是并不愿做阵法师的。 李一东说,如果姜九天真有心学习阵法之道,倒也有一个途径,就是向门派提出申请,经过测试确有资质,被门派安排去做某个阵法师的学徒。不过那样的话,恐怕以后就要被一直拘在那个阵法师的身边了,基本不能再出去也不能另做别的事情了。 姜九天不假思索就决定,要是必须那样才可以,那还是算了罢。别的不说,跟父母分离这一点就要了他的命。更何况,世界那么大,神奇的事情那么多,他还想要多走多看,多去经历呢。他固然向往阵法的神奇,可也向往自己拥有强大的武力,能够保护自己及自己的亲朋,还向往知晓这世间其他的壮美与奥秘。 不过,即使不去跟随某个阵法师专门学习,如果将来有机会接触,姜九天也还是很愿意在这方面多些了解,下些工夫的。 而今夜,在这明亮的月光下,望着天空与群山,姜九天因着自己的梦境,突发奇想:梦境里的一切如果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是有同在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与当前的世界是否能连通呢?如果能连通,通过什么连通呢,真仙的阵法能做到吗?那个世界会在什么地方呢,天地之极处吗,或者干脆是在此方天地之外的另一方天地? 归根到底,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梦到呢?或者,那真的是梦吗? 无解。全部无解。 在自己能看到的之外,有无穷多自己未能看到的。在自己能听到的之外,有无穷多自己未能听到的。在自己能经历的之外,有无穷多自己未能经历的。在自己所知的之外,有无穷多自己未知的。就算是有一天修成真仙,大概也不敢说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罢。 正是因为无知而求知,正是因为不晓而盼晓,正是这样的求索之心,才推动着不断向前探究不是么。生或有涯,求索之心不死,这就是自己注定要走的路罢。 一时间,姜九天心中弥散着一种怅惘,又忽生无穷的力量,有无边的豪情。 撇开种种思虑,姜九天沉下心来,决定就在这月光下的梢头一直修炼到天明迎接日出好了。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让自己正对着那轮圆月,凝定神思,开始引动气机开始修炼。 随着修炼进行到深处,细细感应中,姜九天发现有一种也十分强大,质性却不同于旭日紫气的气机,那种气机随着他的修炼越来越明显。姜九天下意识地像对待旭日紫气一样,没有将其引入气道,而是吞入了食道。 那种气机似乎是冰凉的,吞入炼化后使得姜九天周身感觉十分凉爽。但姜九天却莫名地知道,如果触摸自己的肌肤,自己的肌肤表面应该是却微微发热的。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了吧,至阴处有阳自生,至阳处有阴自生。如果旭日中所得那种特殊气机称之为紫气,这种又该叫做什么呢?在圆月之夜里发现它并吞食而下,姑且称之为月浆罢。 姜九天心中一动,保持着修炼状态,却是微微睁开了眼睛,直视天上圆月。圆月并没有变大,仍是那么遥远,但在这遥远之中,却似乎有一线牵引,月华如流,倾泄而下。那流淌着的月华,真真如同琼浆玉液一般,引诱人去不断啜饮。 似有灵光闪现,姜九天鼓动喉头,轻轻张口,并没有发出声音,而是使力一吸,但见真有一缕月华凝聚如线,直直注入他的口中,顺喉而下,连绵不断。这样饮啜,可比他一点一点地吞食要畅快多了。姜九天能明显看到,那缕月华越来越凝实,竟像实质确有一线浆液不断流淌一样,让他愈加聚精会神,保持吸啜不停,内里同时大力炼化,将这月浆粹炼而出如有实质的精华,就像精粹气机或精粹紫气一样,储**窍之中。 第39章 任务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要想在山货铺子里做活,凭柱子一个伙计当然是做不了主的。不过虽然掌柜的不在,账房先生却是在的。这铺子的账房先生是掌柜的亲戚,平日事务也多是账房先生在管,只要账房先生能开口定下来,掌柜的回来后保准不会说什么。 柱子虽然不能做主,但若姜大壮能马上来做活,多少也算是救了他的急,他帮着说几句好话也不费什么事。再说讲的都是真话,姜大壮是常来常往的,知根知底,知道人品,本身是山里人,对山货再熟悉明白不过了,在有些物件上说不得比柱子更懂行。这么一个小铺子,除了伙计就是掌柜家和掌柜亲戚,也没甚么前程可言,俩伙计都是干活的,也用不着有啥子争竞。 柱子于是去里屋跟账房先生说了说,账房先生听了也觉得这人选比较合适,不过还是出来看了下。 这账房先生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蓄了须,穿着长袍,面相身形有几分斯文。姜大壮虽然也见过他,却是没怎么搭过话,因觉得自己是个粗人,面对这斯文人总有几分发怵,一时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账房先生上下打量了几眼姜大壮,又额外多瞅了几眼旁边立着的姜九天,颔首同意了姜大壮到铺子里做工的事,并且说正好后院的屋子还有空着的,也有单独的灶伙,要是姜大壮一家有意,可以便宜些赁给他家。 今天来镇上本来只是卖下山货顺便带婆娘儿子散散心,没曾想找工的事就这么有着落了,还能有便宜方便的落脚处那更是意外之喜。姜大壮喜出望外,跟着柱子也叫那账房先生作张先生,对他谢了又谢。账房张先生摆摆手说不用,叮嘱了几句最好明后两天安置,安置好了就上工,要好好干活之类的,就回里屋去了。 姜大壮又对柱子连连道谢,姜九天和耿飞花也在旁边帮了几句腔,让柱子很是妥帖,觉得这一家挺会来事儿。 柱子和姜大壮一起把姜大壮带来卖的山货都分别称量了,刚都称完,姜九天在旁边就报出了总共该得多少铜钱。柱子本来没当回事儿,结果拿了记数儿的草纸到里屋,账房张先生噼哩啪啦算盘珠子一拨,正该是姜九天报出的那个数儿。柱子哎哟一声,说:“大壮哥家这小小子儿可真了不得嗳!”说话的口气里已经把姜大壮当自己人了。 那账房张先生也颇感诧异,叫了姜九天进来问,姜大壮和耿飞花也跟着站在里屋门口看。姜九天将那些山货都有些什么,作价几何,分别多少斤两,该得多少铜钱,合计一共多少,说得清清楚楚,一个不差。这下子可把几个大人都惊着了,耿飞花喃喃道:“我这做亲娘的还不知道自家崽子竟有这本事吔!” 耿飞花的话把大家伙儿都逗笑了,耿大壮道:“哪有谁家娘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柱子笑着开口:“有这么个好儿子,大壮哥你就偷着乐吧!” 账房张先生揪了几下自己的胡子,站起来绕过桌案到姜九天跟前,笑眯眯摸摸他的头:“是个好孩子!不一般!不一般!”说着转向姜大壮和耿飞花:“这孩子,不好好培养可惜了。也难怪你们两口子宁可抛家舍业也要围着儿子转了,难得有这样的慈心,也有见识。”这话说得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很是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了。 好在账房张先生也没等他们接话的意思,接着说铺子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干脆他带着姜大壮一家去后院提前认认门儿好了,也把他们要住的屋子以及院子的钥匙给他们,方便进出。于是数出要结给姜大壮的铜钱,锁了里屋,就带他们出门。 柱子看账房张先生领着姜大壮一家出了铺子门拐弯儿往后院去了,不由咋舌不已。这有个好儿子就是不一样,还没怎么着呢父母都跟着沾光。不过这种事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只能祈祷祖坟上冒青烟儿了。 账房张先生领着姜大壮一家去后院,不但认了屋子给了钥匙,还说赁屋子的钱不用现给,记在账上等发工钱时从工钱里扣即可。又开了杂物房的门,让他们看看需用的家伙什儿,杂物房里有的尽管挑。姜大壮连连说这怎么好意思,一再推辞,不过账房张先生十分坚持,姜大壮一家也就感激地受了这份恩惠,挑了些日常要用的家伙什儿放进要住的那屋里,暗暗记挂着日后要回报一番才好。 等分别了账房张先生,姜大壮带着耿飞花和姜九天走在街上,一时唏嘘不已。看来儿子的运道确实是好,之前那么久都没着落,今天儿子跟着一起出来,结果,嗬,自然而然地嘛事儿都弄定了。不过运道再好也得省着点儿用,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还得为儿子惜福才是。 时间还比较早,既然已经在镇上有了落脚的地方,那就不着急回去了,正好在街上逛逛购置些要添的东西,也不用带回家,直接放山货铺子后院日后要住的那屋子里就成。 等姜大壮一家回到青云村的家,天已抹抹儿黑。他们离开青云镇的时候带着些买的饼子熟肉,路上吃过了,也不饿,便不另做晚饭。稍做收拾洗漱下,因不用再挂心找活儿找地方的事儿,很快睡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一家三口忙活起来,有嘴巴的出嘴巴,有力气的出力气。因姜九天记性好,他便在旁边记录各种物什并点数儿,偶尔对姜大壮和耿飞花进行调配指挥。姜大壮和耿飞花自然就成了被小小姜九天差遣的两个壮丁,不过两口子倒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各种东西该封箱的封箱,要带走的打包,不便带走又不经放的赠送四邻。毕竟只是到镇上做工,为了儿子在镇上赁屋子住而已,那儿终究不是真正的家,青云村才是自家根脚所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倒没必要弄得像是要背井离乡迁往别处似的。 第40章 狼山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一直到了要去做任务的那座山峰脚下,两个剑修才意犹未尽地停住了话头儿。 虽然听两个剑修讲了很多,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更何况口头上说的还没纸上得来的那么系统成体系呢。现在知道了种种方法技巧,恐怕真的上阵了使出一星半点儿都很难。 不过,作为修士,只要有心,想记住的东西是不会忘记的。而真到了要用的时候,但凡多留一分心思,慢慢地也就用出来了,用多了也就熟稔了。 所以在凡人界总是有传说某某得了天降横财一夜致富了,而在修真界则常常传说某某得到什么什么上古大能留下的功法经过修炼一跃成为高高手了。无他,概因只要修士资质不是太差,又勤奋修炼,没有意外横死,修士的寿数是越修越长的,时间也就相应地越用越多,得到的功法细细琢磨努力修炼总归是能修成的。 这次做任务的这座山峰叫做狼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很简单,因为这座山里狼很多很多,说是被狼占领了也不为过。本来最开始时山上是没有这么多狼的,但至少这座山之内它们没有天敌,狼本身就站在了食物链顶端,狼们成群结队,狼崽子越生越多,最后就这样了。 如果只是这样,可能最后的结果无非是狼太多,山里的小动物数量锐减都不够狼吃了,山狼们为了食物慢慢向周围分散。但事实上,这座山也是小青云门外山中的一个小峰,虽比不得内山诸峰灵气充足,可也经受着灵气天长日久的洗礼,久而久之,狼群中有一些慢慢有了点特殊本领,甚至有幸运的开启了血脉传承,开始修炼,成了些气候。 成了气候的狼对小青云门的练气期弟子已经能构成威胁了,门派不可能再放任其发展壮大。这可是在门派自己的地盘儿上,要是将来发生了自己弟子被狼群攻击的恶性事件,那就成笑话儿了。 所以就有了这次的清剿任务。清剿当然不是说要把狼群都给剿杀了,没那必要,只是把那成了气候的狼杀掉也就罢了。有了修为的狼,皮毛骨骼都可算得上低级的炼器材料了,法器什么的当然肯定不能指望,但请炼器师炼制一点实用的小灵器还是有可能的。就是灵狼肉,好好烹制,饱点口福之余,也是能从中吸收一点灵气的。 要是有狼结了内丹,内丹当然是最有价值的,但结了内丹的狼可就不是姜九天他们一行所能对付得了的。好在根据门派的情报,这山里即使成了气候有了修为的狼离结丹也还远得很呐。 因为带了李一东姜九天他们五个菜鸟,菜鸟们想练手,而这山狼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难啃的骨头,两个剑修已经一定程度上把自己放在护卫的位置上了。两个剑修决定,到时候都让菜鸟们上阵杀狼好了,他们就在旁边守着等待救场,保证不翻船也就是了。 从进入这座山峰开始,两个剑修就让李一东姜九天他们走在前面,他俩跟在后面。因为不想在普通的狼群上浪费时间,大家使用了匿踪符,这样隐匿行迹的同时又不用浪费法力。 因为姜大壮作为老猎手最熟悉狼的习性,他自告奋勇走在了最前面,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结合门派的情报试图找出那有修为的狼的踪迹。到了半山腰时,姜大壮告诉大家似乎找到一个,示意大家跟着他往一个方向拐去。 这座山峰并不很高,占地却广,山势平缓,山上有些地段走起来地势就像在平地上一样,真正绊脚的不过是地面上的乱石和荆棘灌木。姜九天有点儿担心老爹,紧跟在姜大壮身后。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被林木藤蔓隔开了一些距离。 刚跨过几块乱石,姜九天忽看到有道影子从斜侧窜出,向姜大壮后背扑去。姜九天连忙用剑刺向那道影子,却没有刺中。不过它倒也没有扑中,姜大壮作为老猎手又成了修士,自有感应,已然快速向旁边侧身一步,使其扑了个空。 回过神后发现,那扑来的是一只硕大的山狼,那身形少说也有普通的狼一个半那么大。而且不只是姜大壮,姜九天及后面的其他人也在同一时间都受到攻击了。姜九天向前去刺扑向姜大壮的那只山狼,恰好错开了自己身后扑来的另一只,使其未能扑中。 耿飞花、李一东、李逢他们三个躲得就有点狼狈了。尤其是耿飞花,扑向她的那只狼竟然口吐风刃。耿飞花躲过了扑向她的山狼,却没有完全躲过风刃。好在那风刃威力并不是很大,只在她肩头划了道口子。即使如此,姜九天和姜大壮也心疼得不行,不过此时大家被群狼攻击,一时也顾及不上。不过作为修士,体质已不是凡人能比,那风刃划出的口子很快就自行愈合了。 李一东能躲过,得益于他惊吓之下,一个趔趄一屁股坐旁边地上了,然后潜力爆发,用剑撑着地快速跃起,还避开了山狼的第二扑。而李逢脑袋固然比李一东好使的多,也足够冷静,奈何他生来体弱,做了修士也未能补足,身体反应跟不上脑子,于是也是惊险连连。 狼群在同一时间攻击众人,看来不只姜九天他们盯上了山狼,山狼也盯上了他们啊。而且竟然会伏击埋伏了,这狼确实是有了气候,成精了。另一方面,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使用的匿踪符虽对普通的狼有效,却是瞒不过这些成了精的狼的。 狼比人多,加上那两个剑修看他们并无致命的危险只旁观不怎么参与,一时间姜九天他们面对群狼连续不断的攻击颇有些捉襟见肘。幸好会吐风刃的狼只有一只,不然他们就算不受什么大伤也都要挂彩了。 姜九天和姜大壮不放心耿飞花,一边应对扑击的恶狼一边往耿飞花身边移,双双护住她。 第41章 战斗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有了姜九天和姜大壮支援,耿飞花顿时轻松起来。趁姜九天和姜大壮一个正面一个侧面夹击着那只会吐风刃的狼,耿飞花抽冷子在背后从那只狼的下肢斜着狠狠上挑了一剑,将它的一条后腿和半条尾巴给削掉了。 那只狼痛极,猛然转回头向耿飞花连发几道风刃,同时大跃而起,利爪和獠牙齐发,狠扑耿飞花,一副搏命一击的架势。耿飞花反向矮身一蹲,将剑双手举起,用力从后向前一挥,却是借着那狼向后扑和自己向前挥剑的双重力量,剑尖在空中将那狼的肚腹给剖开了。那只狼因着惯性,继续在空中飞移了一下,才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翻滚了半下,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杀死的第一只山狼,看来还是最厉害的那一只,竟然是被耿飞花干掉的,这是所有人包括耿飞花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振奋之余,男人们不免觉得自己得更加地好好表现才是,不能让弱女子专美于前。一时间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把剑挥舞得虎虎生风,密不透风,不多时那些伏击的山狼就反而处于弱势了,这儿一剑那儿一剑不断添伤。 那两个剑修看着姜九天他们与山狼的混战,连连苦笑。因为姜九天他们技艺不精,做不到攻其弱点一击毙命,那些狼被他们这儿削一下那儿戳一下,回头怕是收不出完好的皮毛了。不过他们也并不出言提醒,削都削了,戳都戳了,该讲的之前都是讲过了的,姜九天他们也是经验不足,练手熟了有余力了自然会想起来,到时候自然就会讲究方法技巧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姜九天他们确实慢慢品出些滋味来,慢慢地攻击动作里开始把剑术招式带入进去,出手的重点从与山狼搏斗变成拿山狼们练剑了。那些山狼却因受伤和血腥的刺激愈发凶残起来,攻击力不减反增。但随着姜九天他们越来越熟悉手中的剑,应对起攻来的山狼反而越来越从容了。 这群山狼之所以能与姜九天他们这些修士持续斗个不停,不只在于它们的体型远比普通的山狼硕大,气力也大,还在于它们攻击速度非常快。剩下的山狼虽然不会口吐风刃,但它们行动之间似乎有风自生,十分凌厉,若是被它们利爪抓中,或者獠牙咬中,又或者尾巴扫中,恐怕得去掉半条命去。 姜九天将剑拿平,估算着力气,注入法力,不使剑刃,而是用剑脊平平拍向一只山狼后腰。那只山狼被拍飞,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已然气绝了。嗯,力气用得有点多了。姜九天稍作调整,又用剑脊拍向另一只山狼,这次这只被拍得啪地原地倒下,也是已然气绝。嗯,这次刚刚好。 其他人见此,有样学样,也开始啪啪地拍狼。那些山狼经过这么久被削被砍被戳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再被这么啪啪拍,纷纷一命归西了,徒留一地狼尸。 那两个剑修开始过来给山狼收尸——呃,所谓的收尸就是剥皮拆骨什么的。剑修在这方面可是老手,做的那是又快又好。虽然皮毛基本上都被戳得不成样子,可本着勤俭节约的精神,也还是都收拾起来了。剑修是公认的破坏狂败家子,因为爱打架大手大脚,节流那是节不住的,只好在开源上下工夫,所以丁丁点点都不放过。更何况这据说是将要结双修盟的两位,可不更得勤俭持家。 除了皮毛和骨骼,狼肉也拣最好的部位收起来了。剩下的零碎集在一起,由李一东用符给化去了,不仅不留痕迹,连血腥气味都没有一丝残留。除了断藤残枝凌乱碎石,此地倒也算重新变得干干净净了。 姜九天他们经此一战,信心大增,战意勃发,恨不得再打一场。不过此时天色已晚,而且,其实经过这场战斗现在放松下来也感受到疲累了,另外,虽然受的些小伤口很快愈合,衣服破烂的地方可没能自动恢复,大家也都需要休息整理,于是决定留待明天再战。 众人向上行了一段,找了个地方决定宿营。大家搭棚的搭棚,折柴的折柴,很是热闹,兴致很高。高级修士可能会有各种实用法器,比如能随身携带的屋室,有防御功能还能自动复原的法衣,自动制作灵饭的食鼎等等,使自己的生活优裕从容。可作为仍只是肉体凡胎的练气小修士,这样自己忙活也是别有乐趣的。 今晚的大餐当然就是那些山狼肉了,那肉里含有灵气,异常鲜美。众人搭起了烤架,串起了一串狼肉在火上烤。耿飞花还另外起了个灶,架起大锅,煮了一锅肉汤。那肉汤里除了放了储物袋里原先备的各式作料,还加了不少临时在四周采的野菜,愈加美味。 老是用辟谷丹充饥,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什么饭菜了,现在面对这等美食,大家伙儿个个都是胃口大开,吃得不亦乐乎。更何况那肉里还有灵气,顺喉而下进入食道,无比地熨帖,吃美食的同时还能增长一点修为,尽管微小也足以让人乐此不疲了。 烤架上的狼肉滋滋冒油,每个人都是吃完一串马上拿下一串,像吃不够似的。当然,吃口肉还要再喝口肉汤,那个舒畅劲儿,人生至乐,莫过于此了。 那位男剑修不免向女剑修挤眉弄眼,示意女剑修向耿飞花学学,提高提高摆弄吃食的手艺,将来两人也好共享口福。女剑修对男剑修冷眼以对,高贵冷艳地表示,要想享用口福,他还是指望他自己比较靠谱,她也挺希望他能磨练烹煮美食的手艺,以便她借光同享口福咧。最后两人达成共识,将来谁的手艺提高暂且不论,现如今,跟这群菜鸟们聚在一起,还是蛮好的哈。 两位剑修之间的眉眼官司其他人并未留意,都只恨自己没生两张嘴,只顾忙活着吃呐。 第42章 夜袭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无论是架上烤的,还是锅里煮的,都被吃了个精光,汤也全喝光了,锅不用洗看着就干干净净的。汤足肉饱,众人很是惬意。又听两位剑修对大家之前的战斗表现进行了总结,互相谈论一番,大家也就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去休息了。 在宿营地并没有使用匿踪符,大家去休息时并没有将火堆熄灭,反而又在四周多燃起了几堆,多多加了些柴。将柴垒得密一些,使火燃得小一些,确保火堆都能燃得更持久。 在此深山密林中的一片空地上,万赖俱寂,只有火堆噼噼剥剥地燃烧的声音在响。空地正中的各个棚子安安静静,火光摇曳映在棚子上,在棚子上映出林叶的魅影。在这一小片光亮之地的外面,是全然的漆黑。 忽然,这全然的漆黑里出现点点幽绿,那点点幽绿慢慢接近,越聚越多。慢慢地,一个接一个的身影出现在火光映照的范围之内,却原来是一只又一只硕大的山狼。 这些山狼围在宿营地四周,却没有马上继续向前,而是稍稍等待了一会儿,静静盯着这片空地及其上的火堆和棚子。然后,似乎收到什么无声的信号,众狼慢慢地向场地中心迫近。它们从火堆旁轻松走过,似乎并不怎么怕火。 等到了宿营地里,众狼开始分作一个个小群,每一小群围住一个棚子。狼群里,一只山狼用爪子挠了棚子一下,棚子仍静悄悄的。所有的山狼开始齐齐朝着棚子发出风刃,棚子除了木棍支起的骨架外不过是油布和干草,顿时就被风刃完全穿透了。 然而风刃徒劳无功。姜九天他们出现在不同山狼旁边,直接拿剑脊拍向山狼后腰。因为围攻的山狼很多,为免后患,拿剑脊拍时用力都比较猛,直接将那只山狼拍飞致死。 如此拍过两轮,还在凶狠地扑击着的山狼明显减少。不过剩下的山狼的攻势却是更加地狂暴起来,尤其是有七八条山狼开始集中攻击姜九天和耿飞花,不知是因为它们觉得姜九天和耿飞花可能较弱可以作为突破口还是怎的。 被山狼这样针对,还有心想护住娘亲,姜九天也是发了狠。他将剑灌满法力,全力施展轻身术,飞身跃起,身体在空中斜斜地旋转了一整圈,随着身体的旋转手中之剑快如闪电连连刺出。等姜九天随后落地之时,已有四只山狼接连倒毙在地,皆是头部从两眼处被刺了个对穿。 看见儿子大发神威,姜大壮心里高兴骄傲的同时也不甘示弱,凑上前来接连拍死了两只,正要拍向第三只时却被自家婆娘抢了先,姜飞花赶在他前面将那只山狼刺死了。姜大壮倒也毫不在意,转而攻向其他剩余未灭的山狼去了。 那些山狼能发出的风刃似乎有限,大半都耗在最开始连发攻击棚子之时了,现在与众人混战起来倒没发多少风刃了。在姜九天想来,这风刃大概就是这些狼开启血脉传承得到的天生法术,是需要法力支撑的,法力无以为继之时,风刃自然就发不出来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李一东被风刃伤到了。也是倒霉催的,他被风刃削不是因为正向他呲牙亮爪尾巴狂扫的恶狼,反而是因为一只倒在地上的狼。也算是他自作自受,他拍飞的一只狼因为他使的气力不足没有完全死透,然后他躲开另一只山狼攻击时正好跳到之前那只狼旁边,结果就被那只狼拼着最后一口气发出的风刃伤到了。李一东愤愤不平,狠狠给那只发出风刃就咽了气的死狼脑袋来了两下狠敲才解气,还把正攻击他的那只恶狼的脑袋砍了。 相比李一东,李逢就从容多了。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跟不上趟儿,李逢干脆就比照着自己的反应速度,预判可能的反应路线,反向安排自己的攻击节奏。他的攻击频率不紧不慢,好多时候倒像是那些山狼上赶子撞到他剑上找死一样,也是绝了。 姜九天他们五个今晚的表现大出两个剑修预料之外,一个个的都进步飞快。姜九天和李逢就不说了,举一反三,应用自如,身为弱女子的耿飞花在战斗中却是异常的锐猛,而姜大壮和李一东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被教的人确实受教,再没什么比这更让教人的人高兴的了。 等到将最后一只山狼也杀死,天色已经昏昏然而显出微明。火堆有些已经熄灭了,满地狼尸,场景有些瘆人。不过在场的都是不怵这个的,依旧是两个剑修剥皮拆骨快速收拾狼尸,其他人整治起火堆来。反正搭棚子的油布已经被风刃戳成了筛子,干脆扯下来,连同木架干草一起,都充当火堆的燃料了。 这次的狼尸很多都是一次拍死的,皮毛丁点都没弄破,品相很好。等两个剑修将狼尸收拾完毕,其他人又支起了烤架,又弄好了锅灶,这节奏就是又要大吃一顿了。 大吃一顿是众望所归,没得说。挑出最好的山狼肉,串成串,上烤架。将山狼肉弄成碎丁,配好料,滚成球,用大大的草叶包着,埋在火堆下面。将山狼肉弄成肉沫,配好料,轧成一条一条的,用草叶卷起,竖着叠放在竹筒里,竹筒则竖着排排放在火堆正中央,四周放了一圈石头防止竹筒歪倒。将山狼肉弄成大大的薄片,把几个大些的石头整干净放在火堆里,山狼肉薄片摊在石头上面。当然,还少不了一锅加了一堆野菜的肉汤。 除了肉汤之外,另外的几种,耿飞花做出个样子后,其他人就照着一起做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经自己手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分外好吃。那包在草叶里的肉球从火堆下扒出来后,拨开草叶,拿起一个放到嘴里,又弹又滑又鲜,热气腾腾烫舌头,别提滋味多好了。其他的每一种之美味也是不遑多让,好吃得让人吞舌头。 第43章 发现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一场夜袭,最终变成了一场盛宴。 众人的肚子就像那无底洞似的,总是填不满,吃个没完。大家一边吃一边东拉西扯,说说笑笑,后来还一边吃一边修炼起来,炼化吃食里的灵气,延长品尝美食的乐趣。就这么的,从天蒙蒙亮,一直吃到了日升高启。 要是总能保持这么旺盛的食欲,相信就算是这满山的狼全部都成了精,大家打起狼也会不畏艰险,斗志满满的。这么想一想,成精的狼不够多,还真是让人有点小遗憾呢。 估算起来,起初遇到的一拨,加上昨晚夜袭的,这山里成了精的狼应是都出动被灭了。不过大家还是在山里又转悠了一圈,找找漏网之鱼。果然又找到几只,于是伸伸手就给收拾了。 事已完毕,大家于是准备返回。快到山下的时候,姜九天提出,这座小峰竟然有这么多山狼成精,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一般,不如再探探,看是否有什么异常或有什么宝贝。 其他人也觉得有理,大家重新又去逡巡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不一般的林木藤草,没发现什么特别不一般的飞鸟走兽,没发现什么特别特别不一般的奇石矿物……总而言之,就是没什么特别不一般的。 这就奇了怪了。 姜九天愈加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拧眉苦想,又放出神念细细感知。行至一处,感受到那周围水汽很盛,举目四望却并没有什么水流水潭之类。姜九天停下来,使了一张显障符出去。 其他人不明就里,都对姜九天投以疑问的目光。姜九天却往拐了几步,又使了一张显障符出去。这时无需姜九天说明,大家都看到了。却见前方转角内凹处,原本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方,斜着向下延伸一段,却是有着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小潭。小潭水汽氤氲,周边草木分外茂盛。 众是很是惊奇,凑向前去。李一东大大咧咧,俯身以手舀了点潭水,尝了一口。其他人对李一东侧目而视,姜九天忍不住道:“不怕有毒?” 李一东嘿嘿一笑:“不是看着没毒吗?再说也毒不死。”说得好像他用眼睛就能识毒且自带不死体质似的。 姜九天无语,懒得再理他,径自向其他人确认:“这个潭里似乎灵气挺足,而且周边似乎有一层能障人目的隔膜在?” 那位男剑修率先点头:“的确。这儿灵气上冲激荡,似乎是自然形成了一层隔膜之气,犹如一个天然的障眼法儿。原来没往这方面想,现在细细感应,即使没显障符使其显形,也是能比较容易发现的。” 李逢跟着接口:“这么说来,难不成那些山狼是偶然中撞进这里,喝了这潭里的水,被催化了,由此机缘得以激发血脉传承,进而成了精的?” 其他人纷纷表示这猜测靠谱,很可能就是这样的。猜归猜,甭管那些山狼怎么成的精,反正也都已经杀了,当然大家比较关心眼前这潭水如何。 率先尝过了的李一东表示:“有点甜。要是昨晚的肉汤是用这水煮的肯定更美味!” 其他也都掬了点潭水尝一尝,也都觉得李一东所言非虚。潭水清甜可口,并不是真的是有糖分的那种甜,而是水质清爽畅滑,入口后让人油然而生甘美之感。 杂七杂八的物件最多的李一东拿出一堆除了容量大没别的优点的水葫芦,分发给大家。众人都没客气,将水葫芦通通装满了水,作为此行额外的战利品。 装完了水葫芦大家还恋恋不舍,干脆就在潭边又起了灶煮了一锅肉汤,肉汤的配菜自然是从水潭四周那分外茂盛的草木里摘取的野菜了。用潭水煮出的肉汤果然像大家想象的一样美味,灵气又足又便于吸收。 在吃吃喝喝中增长修为实在是一桩美事,也无怪乎众人动不动就开吃了。 临离开那处水潭时,耿飞花道:“回头总还会有山狼撞到这里,怕是到时又是一堆山狼成了精了。” 李一东笑:“那不正好?到时又有含灵气的山狼肉吃啦。” 姜大壮顺着李一东的话一想,接口道:“就跟割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吃完上茬吃下茬。” 李一东连连点头:“嗯嗯,就是这个意思。” 姜九天道:“按说不只山狼,总该也有其他动物撞进这儿吧,难不CD不喝潭里的水么?” 那个女剑修说:“可能是资质禀赋不同,也许这潭水恰恰就跟山狼质性相合,能激发它们潜力呢。” 讨论没个结果,不过将来会有新的含灵气山狼肉吃的前景还是让众人挺期待的。 返程是坐纸鹤飞回去的,那两个剑修除外,人家是乘自己的剑飞的。御剑飞行,这可是曾经在神话里才听说过的,现在姜九天一家与李逢也可以将其视作平常了,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这两位剑修还并不是真的自己御剑飞行,而是借助剑上刻的符阵才能飞起来的,其原理其实跟纸鹤也差不多,还不像纸鹤那么方便变形有遮挡。剑修也就是在这方面喜欢虚荣一下了,没成为高阶修士自己御剑飞起来之前,还不兴让人家借用点外力体验一下高阶修士的威风嘛。 这威风至少在李一东姜九天他们面前是抖起来了,没看坐在纸鹤背舱里的众人一个个的看着立在剑上的剑修眼睛直放光吗?这些目光让两位剑修心里美滋滋,随剑飞得更加荡漾了。 这边向往那边荡漾地回了内山,去了姜九天他们最开始进小青云门时去过一次的那座山峰交了任务。山狼材料事前说好了都归那两个剑修的,李一东姜九天他们记了贡献点后也没什么事就各自回去了。 说起来那个任务处也是奇怪,不知是谁的品味,干嘛弄成一排茅屋的模样呢,虽说倒也不寒碜吧,却总感觉画风不太相符的样子。这个问题姜九天问过李一东,不过李一东也不晓得任务处弄成那模样是为啥。 第44章 日常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大壮一家到镇上去住的事,颇有一阵子成了青云村的谈资。 有人羡慕姜大壮在镇上找到活儿,稳当轻省,不需再在山里跑断腿儿被风吹雨打冒受伤的风险;有人觉得姜大壮两口子太过宠溺孩子,投胎投到哪儿都是命,啥命就干啥营生,爹娘有啥崽子受着啥就是了,没得还要爹娘把孩崽子供头顶上侍候的;还有人认为镇上开销大,凭姜大壮一个人干活,养活三口子人,尤其小子还要入学塾备束脩,再有书本纸笔耗费,估摸着存的银钱全填进去也撑不住,许是过不了多久就灰溜溜回来喽…… 不管青云村的人们怎么说道,姜大壮一家在青云镇安置了下来,姜大壮顺顺利利地在山货铺子上了工,也将姜九天送进了镇上的学塾。 姜九天进入学塾这件事,说起来还得再感谢下账房张先生。姜大壮不认识那开学塾的夫子,本来是想直接带上束脩领着姜九天上门的,虽然有点莽撞,一时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账房张先生说现在不是招蒙童进学的时候,不过学塾的王夫子跟他也算是朋友,他见着王夫子时提及了姜九天敏慧非常,王夫子很是乐意收这样的学童的,给写了一张笺子,说要进学塾时拿了只管去,只需自备好书本纸笔,束脩表个意思即可不用破费。 姜九天进了学塾后倒确实没辜负张先生的美言,学什么一遍就会,听到讲解后能清楚复述,让王夫子十分喜爱。王夫子知道姜九天家境不宽裕,干脆让姜九天也不必再自备书本了,说买了书只看一遍也有些浪费,拿了他自己的书给姜九天看,让看完一本再换另一本,有不认识的字不明白的地方问他就是。 若只是把书看了记住,尤其是刚开始时那些开蒙识字的简单书籍,姜九天一本书下来也用不了多久。不过他还要把看了的书工工整整地抄写在纸上,抄完一本将所抄纸张按顺序合在一起。这倒不是王夫子给他的任务,而是他想将自己亲手抄的书拿回家给爹娘看。他毕竟年小力弱,又初开始习字,且为了节省笔墨纸张,每要写一个新的字都要先蘸清水在石板上练会了才写在纸上,如此就算只求抄写工整清楚不求其他,那速度也快不了。 当姜九天把自己抄好的第一本书拿家去献给爹娘时,虽然只是简单的三字经,也让姜大壮和耿飞花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感动不已,只觉得即使再有百倍的辛苦,为了儿子也都值得了。尤其是耿飞花,高兴得真抹眼泪儿。看见娘流眼泪倒让姜九天不知所措,好在耿飞花很快止住泪,拉着他的手说自己只是高兴,高兴儿子有孝心有出息,姜大壮也在旁边帮腔将自家小子夸了又夸,夸得姜九天有些脸红。 既然是儿子的孝心,是儿子亲手抄写的书本,自然要多多拿出来翻看翻看,有时姜大壮和耿飞花正好同时想瞅瞅的时候,两人免不了还要你争我抢一番。不过争抢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手下没分寸不当心给弄脏弄破了。不过等姜九天又新抄好一本拿回来时,这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无非是你瞧这本我瞧那本轮换着来罢了。 当姜九天抄的书越来越多时,姜大壮和耿飞花干脆也正儿八经地跟着儿子的进度学起这些书来。有不会的,当然就是向儿子这位小夫子求教了。开始时当然不是真的不会,只是想跟儿子多说说话,多瞅瞅儿子那一本正经让人可乐的小表情。到后来,很多就确实是不会了。当爹娘的总不能跟儿子差太远,免得找不到个共同话题,再说人多长点儿本事总不是坏事,而在自家儿子面前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看到姜大壮在山货铺子没客人时的间歇从怀里掏出儿子亲手抄的书来看,柱子初时还啧啧称奇颇感新鲜,在旁边跟着瞅了瞅。不过当姜大壮问他要不要也学学,说儿子抄的书可以借他一本时,柱子就连连摇头,敬谢不敏了。读书学习这事儿虽然好似不太耗费体力,却着实是个非人的折磨,看多了他眼睛要花脑袋要炸的,还是不给自己找罪受了。姜大壮自不会去勉强柱子,说实在的,要是真把儿子亲手抄的书借出去,他还舍不得咧。 学塾里的王夫子对姜九天抄书的事赞许有加,说这样子巩固所学是再好不过了。还鼓励学塾里其他学童也学学姜九天,愿意抄书的话也可以找他借,只要爱惜书本不要损伤,他一视同仁。可惜其他学童却没一个愿意这样做,来学塾读书习字是被强加的艰苦任务,有时恨不得手中那家里置备的书本都撕了烧了毁尸灭迹才好,怎么还会另给自己找不自在多弄书来抄抄写写呐。这让王夫子很是遗憾,更觉姜九天的可贵。 而得知姜九天拿回家去的抄本令其父母也跟着儿子一起学习起诗书来,更让王夫子感叹有什么样的爹娘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有什么样的孩子就有相配的爹娘,见贤思齐,近朱者赤,不过如是了。总之,在王夫子眼里,姜九天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王夫子看姜九天顺眼,其他学童可就未必了。在他们看来,这个新来的姜九天简直和他们格格不入。课下基本不和他们一起玩,只自个儿继续在那里习字或抄书。跟他说话虽然没有爱搭不理,可也只是问一句答一问,脸上表情也基本淡淡的,有时还有点儿夫子似的严肃,没意思透了,有时还有点儿让人生畏。 最最可恨的是,王夫子对姜九天格外偏爱,姜九天虽跟他们一起坐在堂上,却不用跟他们一起读啊背啊的,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虽然吧,姜九天做的也是些让他们视为畏途的苦事,可还是怎么想怎么不爽快。 不过,姜九天能为他们所不能,还是有点儿让人佩服的。加上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惹,又有夫子护着,倒也没谁吃饱撑得去招惹他。 第45章 成功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姜九天能感知到李一东那边所机有些紊乱,不过好在不久之后就平顺下来了。 姜九天想了想,不再往自己体内引入气机进行修炼,反倒努力引动聚集而来的灵气向李一东所在处而去。为免意外干扰到李一东造成不好的影响,姜九天只将灵气向李一东屋外的位置推,并未更进一步向前。在姜九天想来,灵气更充沛些,李一东筑基应该就能更容易些。 就这样不断助推灵气向李一东那边汇聚,后来姜九天发现,其实这样对他自己来说也算另一种修炼。当然,不是修炼法力修为,而是磨练了他对外部灵气的引导控制。等到他的控制能力达到一定程度,他将来施展法术应该会更能如臂使指,圆融如意了。 李一东冲击筑基一直持续了八天。在第八天晚上,本以为要继续进行到第九天了,没想到终于最终稳固下来,筑基成功了。 李一东筑基成功的那一刻,姜九天感受到四周忽然灵气大散,弥漫开来浩浩荡荡,但灵气只是弥散却并未远离,在这个院子里上下翻腾氤氲不止。想到以前所了解到的关于筑基的种种,姜九天知道李一东这是筑基成功了,不再依赖外部灵气有形的供应,而是身体内部已被气机贯通,内外一体,无需刻意引气也能时时刻刻浸润灵气滋养自身了。 筑基成功后,李一东的寿数就会翻番,只要没中途陨落,理论上他能活三百载。修士修道修真,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追求长生。修士勤修不辍,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跨过一个又一个台阶,延长寿数。再说,若寿数不延长,人固然只要努力总会不断进步,可自己命丧的那一天,就会一切成空,哪里能够撑到得道成真的那个时候呢? 李一东成功筑基,自然是大喜之事。师长朋友祝贺,门派报备奖励,自是一番热闹。不过其后李一东干的第一件事,却是又拉着姜九天他们去外山了。 按说李一东已经筑基,内外通达,已经不需要吃东西维持生机了,连辟谷丹都不用吃了,修士筑了基自已本身就自然地能够辟谷了。李一东却是念念不忘口腹之欲,筑完基又想去美餐一顿,还美其名曰报仇。 之所以说报仇,是之前他们接任务剿杀一条河里成了精的小鱼,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最后的时候却有一条凶残的大鱼不知怎么的冒出来,把他们弄得反成了狼狈逃窜的那一方。李一东深以为耻,当时就念叨着等筑了基就去报仇。 说起那条大鱼可真的是大,竖起来怕是比姜九天还高些,脑袋尖尖,牙齿锋利,很是凶恶。那条河里基本都是些小鱼,大些的也不过一尺许,那条大鱼估计不是河里本生的,而是从别的河域不知怎么窜过来的。 最可恶的是,姜九天他们都纷纷跳上岸了,那条大鱼竟然也跟着他们跳上岸,一跳一跳地追了几下才罢休,然后翻滚着回到了水里。一条鱼能凶橫且不依不饶成这样,也是邪了门儿了。 李一东本来还有点担心过了这许久说不定那条恶鱼早不知跑哪去了,结果一行人到了上次那处河岸边一看,哟嗬,那条恶鱼不但仍在,看样子还记住他们了。他们刚到岸边,那条恶鱼就从水里跳出来向他们的方向扑,呲着牙鱼嘴咧得老大。不过他们站得离水边还有些距离,恶鱼自然没有扑中。 这真是仇鱼一见,分外眼红,李一东对其他人表示大家都不用动手,由他单独来会会这条恶鱼。其他人对筑了基的李一东有信心,都立在一旁静看李一东的表演。 本来还以为李一东会上前与恶鱼大战三百回合,让河浪翻得飞起。结果,李一东站在原处不动,只祭出他的长剑,长剑如离弦之箭飞出,狠狠刺向那恶鱼。嗯,因为筑了基,李一东终于能将这把长剑使成飞剑了,不用握在手里也能操控了。 因为想一击毙鱼,李一东的飞剑是直直冲着鱼头去的。奈何鱼头太尖,没刺中。李一东脸暗暗一红,马上调转飞剑,又刺向鱼身。呃,鱼皮太光溜,剑滑了,又没刺中。 李一东恼羞成怒,怒气值直线上升,这次飞剑冲着恶鱼张开的大嘴去了。要说这条恶鱼也真真是个鱼脑袋,看飞剑向它嘴来了,不但不躲,还迎上去了,恶狠狠地合上鱼嘴,似乎想将长剑咬断。 恶鱼的这个企图是注定不能成功了。李一东看长剑被恶鱼咬住了,干脆调动气机顺着长剑灌入,剑气爆发,那恶鱼的鱼身膨胀,鼓得像个球一样,随后瘪下去,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赶在恶鱼落到水中之前,李一东召回飞剑的同时顺带将鱼本身一起拖回来了,众人就地将这条大鱼给处理了。这鱼的鱼皮是好东西,竟然那么坚韧,剑气爆发都没穿透,也难怪李一东用剑刺鱼身的时候没刺中了。长长的鱼牙也不错,看着就很锋利,拨下来,收起。拆解出的鱼骨架莹白如玉,还怪好看的,也收起来。 这条鱼是李一东一个人的战利品,拆解出来的材料自然都归他所有。收拾完材料,众人开始准备全鱼宴大餐了。尖尖的鱼头被众人弃之不用,因为那死鱼眼睛与尖尖鱼头、拔了牙的鱼嘴的搭配,看起来实在太丑了,有点倒胃口。 鱼虽然大,他们五个人吃还稍显不够,于是又在河里抓了些小鱼一起煮汤,又多多地配了些野菜。这次他们烤鱼用了一种新方法,没直接把鱼串起来架火上烤,因为鱼太大了那样熟得太慢,再说鱼皮都剥掉了直接烤要是把鱼肉烤糊了太浪费。 耿飞花率先动手,用大大野菜叶子裹着一块鱼肉,洒好调料,抹上灵草粉,卷起来,用长长的竹签子穿着,再裹好一块,再穿着,穿成一串,放到架子上烤起来。 第46章 小比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随着鱼肉渐熟,浓浓的香气飘散开来,诱得众人胃口大开,口水泛滥。没想到这条恶鱼还挺有内在美,脾性那么凶残样貌那么丑,却是灵气内蕴异香十足,烤熟的鱼肉美味非常。 尤其是若烤得稍稍狠一些,烤得包裹鱼肉的野菜叶子和鱼肉靠外的部分微微发焦,味道就更好了,会变得比较有嚼劲,质地紧致咬之不碎,在齿间轻磨微微弹牙。众人吃得十分过瘾,都有点希望河里能再冒出来这样一条恶鱼了。 奈何可能那条鱼真是别处来客,此处仅此一条,直到众人把全鱼宴吃得渣渣都不剩,也没见河里再跳出一条那样的大鱼来。贪心不可太过,既然没再来一条,能吃到这条也很不错了,大家收拾收拾,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了。 说起来,当初与李一东及另几个少年人初见时,姜九天一家与李逢只觉得那几个少年人都异常俊秀。现在李一东依然很俊秀,只是脸胖了一圈,脸皮也比原来嫩了,结果倒好,都已经筑了基的李一东看着倒仿佛比以前还显小了些。 除了期间又与李一东一起出去,名为做任务实则更多是在觅美食,忙活了那么几次,姜九天他们的日常是除了修炼还是修炼。要说发生了什么大些的事情了的话,那就是姜九天他们首次参加了门派内的小比。 小青云门的小比一年一回,各峰比各峰的,同阶对同阶,并且时间也并不统一指定,全凭各峰峰主的心意来定。所谓的同阶对同阶,比如姜九天练气七层,那被安排来跟他比斗的必然都是练气七层。 除了限制同阶修为者互比外,别的倒没什么,比斗者各凭本事罢了。比如你着重炼体,身强力壮,自然可以凭借自己拳头腿脚。若你专修制符,当然也以符制胜。同样的道理,若你是使剑的,可以依靠自己的剑术精深,若你是炼器的,自然可以仰仗自己炼出的灵器法器甚至法宝。 不过,若是借助外物,除非是像制符师使用自己制出的符或炼器师使用自己炼出的器这样的情况,其他都是要预先登记的,使用上有所限制,不能使用超出自己修为层次的物品。这样下来,炼丹师就有点吃亏了,因为炼丹师炼出的丹药虽然也是自己产出物品可以随便使用,可靠嗑丹药打架太伤身了,实在得不偿失,再说炼丹师也不稀罕打架——其实制符师或炼器师也不稀罕打架。 不稀罕打架的还有阵法师,且阵法师正儿八经上台比斗的话,基本是要败的。布阵需要时间,然而不等布好阵那阵法师估计就被打趴下来了。 姜九天他们所在的天一峰并没有阵法师,炼丹师炼器师制符师倒是不老少,不然李一东也不会使起符来手那么松,而且那么容易就弄来筑基丹啦灵草粉啦被炼失败的长剑什么的。李一东筑了基以后,使用的长剑就不是原来那把失败品了,而是找炼器师专门炼的一把灵器长剑。当初那把灵器长剑拿到手后,李一东还颇为得意地在姜九天他们面前使劲儿显摆了一番。 即使不稀罕——呃其实是不擅长——这种打打斗斗的事情,小比也是所有人都要参加的。想想也没啥,虽然自己在打斗上很菜,但是周围不是有那么多人都很菜么,总归并不孤单例外就是了。 李一东以前对门派小比并不热切,因为他总归是被人碾压的那一拨里的,即使不垫底,排位也高不到哪里去。现在因为耍了剑,明明是个制符师却常常“冒充”剑修去外山撒野,自己对自己的信心大涨,连带而来地对这次小比也兴致勃勃。 姜九天一家和李逢是第一次参加,更是看什么都好奇。他们的比试场次排号比较靠后,却仍是每天都去小比场地那边观战。第一次过去时,看见乌泱乌泱大片的人,姜九天一家都十分诧异。 要知道小比是各峰比各峰的,姜九天他们去的又只是低阶修士比试的场地,也就是说他们天一峰光低阶修士就有这么多人来着。而之前他们还一直觉得天一峰并没有太多人呢,住的是单独的小院,平日里清清静静的,并不怎么常见到旁人。既然光是天一峰低阶修士应有这么多人,那整个小青云门的人又该是多么的多呢,真是不敢想象。 不过惊诧归惊诧,他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观战,提前看看心里有个底,为之后自己下场比试做准备。因此,大家聚在一起看了一会儿后,就分散开到自己本阶比试的台子那边观战了。尤其是李一东,他是筑基修士了,比试台离姜九天他们的还挺远。 看了一圈之后,大家总体上还是乐观的。因为在天一峰里,别说那些炼丹师炼器师制符师了,就是其他没有专修这些职事的修士,也不乏天天闷头修炼,虽然修为增长了,实际战斗技巧却几乎为零的。而姜九天他们,好歹是号称吃遍外山无敌手的菜鸟小分队,耍剑耍得飞起的伪剑修呢。 果不其然,等到上台比试的时候,一开始的时候姜九天他们各自都是轻轻松松就把对手打下台了。后来间或遇到一些能打的,但也基本能应付过来。一轮一轮地比试到最后,大家的名次都排在前列。尤其是姜九天,竟然取得了练气七层修士里的第一名。 这可把姜大壮和耿飞花高兴坏了,姜大壮的嘴咧开就合不上了,耿飞花抱住儿子亲他脑门儿一大口,弄得姜九天脸成了块红布。好大个儿人了,怪羞的。李逢和李一东也都为姜九天高兴,夸他不但修炼进度快,看来修出的成果也十分扎实。 说起来,姜九天比试的时候,有一场还是胜得有点困难的。那个对手是个使刀的修士,出手颇狠,姜九天却怕出手过重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招架上就有点软。 第47章 坊市 - 九天有道 - 大风东去朝暮 只是门派内部的小小比试,又不是真的对敌,那个修士却实在咄咄逼人,大刀砍得没有一丝顾虑,让姜九天渐渐生出了些火气。想想作为修士,刀剑之伤也算不得什么,而且两人同阶,对方又不是不会躲避的木偶,就算伤了能伤到哪里去,再说不是还有高阶修士在一旁记录看顾的么。 想到这些,姜九天也就放开了手脚,在对方又一刀砍来的时候,不躲不避,运剑闪刺,后发先至,刺中对方拿刀的手腕。对方气力一泄,刀自然就落空了。那人却又欺身上来,另一手挥拳向姜九天侧脸耳边,姜九天一闪身躲过了,顺势扫了一腿,那一腿里却是运了气颇有劲力的,直接将那人扫飞到台下了。 这些比斗的细节,现在回顾起来,不过是些末节小事。不过大家你说我讲,交流心得,谈论见闻,也不是没有收获。 以庆祝姜九天得了第一的名义,也以大家名次都不错的名义,还以姜九天的生辰快要到了的名义,李一东提议大家一起去坊市转转,买点儿合用的东西犒劳一下自己。姜九天一家与李逢还没去过坊市,自然是很愿意去见识一番的。 坊市与他们常去的外山方位正好相反,所在处地势平坦,只稍稍有些丘陵。当然,离开坊市不远,无论是回内山的方向还是其他方向,仍是连片的大山的。也就是说,坊市是位于群山环绕之间的一片谷地上,只不过这片谷地实在是很大又难得地平坦罢了。 坊市与外围的荒地并无明确的分界,只不过越是靠外面建筑越是稀疏,越是简陋。有些只是简单地搭了个棚子,甚至干脆随便在地上摆了个摊子。 虽然常有小青云门的修士在坊市里来来往往,但坊市里面最多的却不是修士而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这些普通人基本也都是修士的后代,因为资质不行无法踏上修仙之途,就在坊市里讨生活。现在有些在小青云门还有亲朋故旧,有些天长日久已经跟修行者没什么关联了,不过都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就是了。 在坊市讨生活的普通人都还有一个期望,就是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幸运地拥有灵根资质,能拜入小青云门的门下。再说,就算坟上没冒青烟儿,在哪儿过活不是过活呢,离神仙福地近一些不是更好么?有机会跟修士打交道,说不定人家指头缝里漏一点儿自家就受用不尽了。 事实上,据李一东说,小青云门也的确颇有一些弟子是出自坊市的,毕竟,就近嘛,方便。更有许多小青云门的弟子,资质实在有限,进阶无望,干脆将精力放在俗事上,在坊市里经营起了一份家业的。 姜九天一家跟着李一东一路行来,看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油然而生一种回到了凡人界的错觉。离开这样的世俗场景日久,猛然一看到还挺有亲切感。 大家看什么都稀罕,不时就停下来仔细瞅瞅。李一东知道的,就由李一东简单介绍下,李一东也不知道的,就跟卖家攀谈几句了解一下。 走到一处街道时,李一东指点说有哪处哪处那家店铺是咱们天一峰出来的人开的呢,带着姜九天他们进去转了一圈。不过也只是转转,并没买东西。基本卖的就丹药杂器黄符,如果他们真有需要大可直接在峰内置办,不必在这铺子里买,再说放在铺子里卖的也不如在峰内专门定制的好。 虽然来之前说是要买点合用的东西犒劳自己,倒不真的非要买什么东西才好,他们更多还是来多看看长长见识。毕竟,听说知晓什么都不如直接见到实物来得真切,而再没有什么地方像坊市一样,把各式各样的东西展示出来,可以随便观看、问询乃至上手触碰了。 当然,也不是都能上手触碰。姜九天他们一路上已经见到好多个小摊子的摊主神神秘秘的,声称自己售卖的东西是从某某遗迹淘来的,无比珍贵,很有可能是某某秘法某某藏宝,只许看不许碰,因某某原因不得不忍痛割肉甩卖,只接受懂行的明白其价值的买家,一口价不二议。 这样的小摊子,你见到第一个时,或许会心砰砰跳,觉得天将降大喜于斯人也,你走了大运,面临前千载难逢的捡漏的大好机会,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有强烈的冲动倾泄自己的灵石或身上别的有价值的物品,将那很有可能是某某秘法或某某藏宝的东西换回来。而但凡你能忍住这样的冲动,继续向前,不多久你发现了第二个这样的小摊子,然后第三个,再然后第四个……大概你就会恼羞成怒或哑然失笑了,或许你还会有识破宵小伎俩的优越感,最终也就心平气和,视若无睹了。 姜九天他们连一开始的心砰砰跳都没有,看见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天下的事情相似者众多,看起来守着神仙福地的人们与凡人界子民心性也多是相通的呢。李一东在很久很久以前倒上过类似这样的当,往事不堪回首,吃了教训后来也就学乖了。不过李一东可半分不感激给自己上了一课的险恶之徒,加害者是别人,受害者是自己,努力痊愈的也是自己,如果竟称那加害使自己受教因而感谢对方,未免也太自甘下贱纵恶为患了。 不过无论是姜九天他们也好,李一东也好,都并没有前去找那些摊子麻烦的意思。小至这种摊子,大至这类事情,就算他们有一天都成了真仙,怕也是管不过来无法禁绝的,而天底下险恶乃至惨烈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星半芝麻点儿。 而就事论事来说,那些摊子又没主动招惹他们,何必断人财路徒惹是非。这种生意或者骗局,若有事成,无非是两方的贪婪之心的共同博弈,因有骗在先,事成之后难免生出不平之气,到时候自会有因果,自会有后续。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