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南北一念间 - 九州牧云 波涛汹涌,惊涛拍岸,怪石嶙峋的海岸上,一位侠客静坐在石上,手中紧握一把宝剑,剑身如龙,千曲百转,谓之“竺龙”。 离那侠客隔岸相望,一位女子驻足凝视着游侠,眼中满是柔情。海风撩拨着女子的青丝,吹拂得少女柔肠百转。 但那游侠始终望着海面,眼中汹涌着仇恨与不甘,对那痴情之人的凝视竟也毫不在意。 只听得孤雁哀鸣,看那落日垂圆,回疆大漠上,一个十二岁少年满身伤痕,艰难地推着一辆载着两具尸体的推车,呜咽着前行。 岑毅本是甘州人士,从小生长于穷苦牧家,因弄丢地主家的两只羊而被地主老爷家轮鞭殴打,只至奄奄一息,痛不欲生之际,母亲心如刀绞,趴在儿子身上替其挨打。然而母亲此刻身怀六甲,数百鞭下去,打得她最终流产,惨死院中。年幼的岑毅抱着母亲尸身痛哭,父亲听闻此事,心中悲愤,持刀冲进院中就要报仇雪恨,然而地主家人多势重,一个寻常牧民如何是对手?父亲被打倒在地,由于地主家打手下手过重,父亲被打成重伤,当晚就在家中撒手人寰。 十二岁的岑毅一日之内痛失双亲,心中充斥着悔恨,他拜倒在双亲尸身前痛哭流涕:“阿大,阿妈,都是儿不懂事,儿如果不贪玩,玩累了不睡觉,那龟怂羊羔就跑不掉了!” 地主家的人听闻此事心中惶恐不安,为避免官府找上门来,决定斩草除根,当晚派人便要到去岑毅家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西域侠客闵三溯这日路过此地,在饭店听闻此事,心中顿时义愤填膺,他大骂地主老财无仁无义和魔鬼行径,当晚便要提刀去斩了地主一家来打抱不平。正当行至地主府门前时,一伙人却急匆匆地从府门中奔出,手中提械,似是去追杀某人,闵三溯登感不妙,连忙闪到一旁小道,并悄声跟在其后。 岑毅正跪在父母尸前忏悔时,传来敲门之声,岑毅却如若无闻,径自痛哭。门外人听得哭声用刀划开门栓,大嚷着便冲了进来,岑毅又惊又怕,慌乱之间将烛灯碰倒在地,屋子登时一片漆黑,众打手目不见物,只得挥刀乱砍,砍杀一阵,声息渐停,只道已将那小孩乱刀斩杀。于是便有人点燃火折,光现影出,众人却呆若木鸡,原来别说岑毅了,连岑毅父母的尸身都从屋中不翼而飞,众人一番乱砍只不过将那些家具床褥砍得稀烂。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忽然只见一道人影从屋中闪过,紧接着“啪啪”之声响起,每个打手脸上都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几人瞬间变得鼻青脸肿,怒不可遏,大吵大嚷起来,却不知这一巴掌是怎么回事。忽然又听得一道响亮的声音:“助纣为虐,欺孺虐妇,简直毫无人性!今人尔等便埋葬于其吧!”众人欲找到发声之人,却怎么都感觉声音盘旋围绕仿佛是从任意方位发出一般,有些迷信之人便认为是鬼魅作怪,认定是自己作恶多端以至遭来厄患,不禁吓得抽泣发抖。 领头打手心中惶恐却仍十分镇定,正思索对手是什么来路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身后一人应声倒地,背后插有一把柴刀。众人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聚在一团防备偷袭,忽然一道风吹过,火折被吹灭,屋中又顿时一片漆黑。众人惊吓之余,又慌忙擦亮火把,当火光再度亮起时,又是一惊非同小可:不知何时又有一人被抹了脖子,吭都没吭就惨死在地。那几个胆小之人早已吓破了胆,双腿发软站不稳,一跤跪在地上不住哀求。 只听得那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堂堂七尺男儿,甘愿为那老贼的猪狗,也不愿做那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今日吾义斩尔等贼寇,乃天命所为,大势所趋!众贼子乖乖领死吧!”随即数把飞刃从四面抛来,那几个跪倒之人躲都没躲,纷纷被飞刀掷中惨死。领头那人欲举刀格挡,无奈那刀势太重,一把柴刀竟被劈断,飞刀直直插进胸口,那人狂吐鲜血,倚墙而亡。其余三人见领队惨死,登时乱了阵脚,大呼小叫着奔向屋外。 瞬息之间,门口却立有一人,“逃跑?何等天真!”说完挺刀上前,只一招就将前面一人砍翻在地,后面紧跟一人挥刀前劈,那人揉身避过,接着反手一刀将首级砍下,而后一人早已奔出屋外,只听“哼”的一声,抬手将刀掷出,长刀破空而至,直接洞穿前者背心。这人双手一扬,直摔在地,仰天而死。 闵三溯“哈哈”一笑,上前拾起长刀,回头望见门外大石后父母尸身前一直在哭泣的岑毅,闵三溯心生怜悯,忙上前安慰到:“孩子,你父母为贼人所害,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些人为他们报仇,你也跟我来吧。” 岑毅满眼感激地望着闵三溯,随即回头跪倒在地道:“大叔,谢谢你救我!”闵三溯连忙将其扶起,道:“何必道谢,江湖儿女,行侠仗义,理应如此,是男子汉就不要再哭了,跟我一起去给你父母报仇,我让你亲手杀了那帮猪狗不如的家伙。”岑毅“嗯”了一声,随即起身,回头对着父母尸身愤愤地道:“阿大,阿妈,今日儿子就为你们报仇!” 闵三溯欣然点头,心想:“如此忠孝,况且还是黄发儿郎,这等人物在中原可不多见了!” 闵三溯助岑毅埋葬父母后,正拉起岑毅的手便要到那地主府上算账,忽然听得一道响亮之声传出:“好一个行侠仗义,要去报仇还得过我这关吧!”闵三溯瞬间脸色大变,回头一看,石后缓缓走出一人,那人面露邪笑,一身武官打扮,闵三溯脸色阴沉。只听那人道:“闵兄,今儿个我可终于又见着你了!”闵三溯回到:“蔡捷,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呢!” 此人乃是号称“清廷第一捕快”“津门第一高手”的大内密探蔡捷,已奉命追拿闵三溯多时,两年前闵三溯在京师犯下命案,杀了一位大贪官,由于逃跑不及,被蔡捷逮到,二人交手之后,闵三溯不敌,重伤突围,被一驼队救去,带到回疆养伤,此后一直便在此地游历避难。此时在此地相遇更是始料不及。 闵三溯心想:“今日若要拼命逃出,必是大伤元气,顾及不了这小孩。可我既管了此事,不可不了了之,免得失了江湖道义,为人耻笑。只得先将这孩子遣走,然后再与之拼命了!” 筹略已定,只听那蔡捷道:“在下如此奔波,本也不愿,只是皇命难违,在下可没好几个头来受那违抗圣旨的罪名啊,嘿嘿。”闵三溯道:“你有如此武功,何苦为那朝廷卖命,不如逍遥自在,浪迹江湖,岂不美哉?何苦挂念那点虚名富贵呢?”蔡捷答道:“人各有志,闵兄你何必再说?倒是闵兄你的侠义心肠我是挺佩服的,你被问斩了我也觉可惜。不如这样,闵兄你今天乖乖跟我走,到了京城我可替你向皇上求情,毕竟你杀的那家伙皇上也很讨厌,你也知道,皇上最讨厌贪官,自从降罪和珅之后,竟有人还敢如此目无圣主,贪赃枉法,简直罪不容诛!所以闵兄,皇上最多也只是惩罚一下你,如果意外的看上你的本事了,把你收为大内武官,那岂不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闵兄,这其中的利弊你可得好好斟酌一下呀!” 闵三溯大笑一声,朗声说道:“今日我又在此杀了几人,想必又是罪加一等,何来你所说的“赦免”之事?嘉庆恨不得我们这等人通通死光,又怎会封我为官?更何况我姓闵的平生最忌恨的,便是满洲鞑子的鹰犬,堂堂汉人男儿,如不能报国仇家恨,大可行侠仗义,匡扶正义,岂可沦为走狗,做那苟且之事?我这人不图那点名利,也无飞黄腾达之念,你不必再废话了。” 蔡捷“哼”的一声冷笑,并不答话。闵三溯接着道:“今日落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只是这孩子蒙受重大冤屈,日后不报父母之仇,难以为人。”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岑毅,“只要你答应饶过这孩子”闵三溯接着道,“我等即刻束手就擒,任你处置。” 岑毅被闵三溯方才一番话说得胸中激荡,热血沸腾,于是挽住闵三溯手臂道:“不,我不走,大叔你刚才救了我一命,你是我的大恩人,要走我俩一起走!”闵三溯转头一脸欣喜地望着岑毅,道:“孩子,这人会杀了你的,你还得好好活着,将来为你父母报仇才是,你快走啊!”岑毅摇摇头道:“不行,大丈夫死就死了,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一条贱命,就忘了大恩人,出卖了朋友,今天要死我俩一起死,报仇将来一起报!”闵三溯的欣慰之情从眼中流露,激动地道:“好孩子,你,你拿我当朋友?好……好!大丈夫不是贪生怕死的,好!那我俩今天一起杀出去好不好?” 岑毅“嗯”了一声,闵三溯回头仰天大笑,随即拔出刀来,锋指蔡捷,说到:“那还用说什么,蔡姓小儿,出兵刃吧!” 蔡捷冷笑道:“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说着抽出剑来,那剑通体暗红,镶玉而铸,剑锋处冷光显现,确是一把绝世奇剑。闵三溯暗暗称奇:“这前朝御赐“竺龙”剑,真是一把百年难遇宝剑啊!只是宝剑不配君子,怎会落在此人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岑毅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剑,不禁看得双眼迷离,如痴如醉。蔡捷见岑毅对竺龙剑如此着迷,于是说到:“小朋友,你很喜欢这把剑是不是?”岑毅不应,蔡捷又满脸堆笑道:“小朋友,你如果喜欢,你过来站在我这边,帮我一起把这人给抓住了,我就把剑送给你好不好?”岑毅答道:“我不信,你是个只会扯谎的坏人,刚才还骗大叔说要给他个官做呢,这么好的剑你怎么会给我,再说了,我大叔这么厉害,把你给抓住了,我再把那剑给拿走不就行了。” 听得此言蔡捷又羞又怒,闵三溯一脸得意,道:“蔡捷,你道汉人男儿个个都像你一样?一味不顾道义,不顾廉耻,沦为那鞑子的走狗?” 蔡捷又是“哼哼”一声,道:“抹杀我,但是还不如我呢!”说完挺剑刺向岑毅,身形如风。眼看长剑快似电般就要刺中岑毅,闵三溯大惊,忙伸刀格挡,没想到蔡捷此举乃是虚招,剑未触锋就已收回,闵三溯只觉眼前一闪,一把剑早已递到自己眼前,慌乱之中偏头一躲,剑锋划脸而过,蔡捷跟着进招,一剑向下斜劈,闵三溯向后急退,随即使出毕生绝学“魅影百花刀”,快如闪电般调换方位,转动刀柄伺机进击,方才于茅屋中杀众打手时用的也是这招。 蔡捷见闵三溯形影不定,不禁暗暗吃惊:“此人两年多未见,这等怪异武功却是从何处学来的。”于是紧闭门户,防备突袭,然而闵三溯未能学到绝处,疾奔之间露出了破绽,蔡捷看准时机,“哪里逃!”一声大呼,找准方位仗剑扑上。只见青影略过,剑已袭到,闵三溯举刀抵御,心中暗叫不平:“此人武功未免太高,我平生所学之绝技竟被一眼看破,天理何为!”无奈蔡捷攻势太快,还未及细想就已落入下风,连连倒退。蔡捷越攻越快,闵三溯越来越难抵挡,终于,蔡捷大喊一声“着!”闵三溯左臂中剑,若非收臂够快,闵三溯一条臂膀早已被砍了下来。蔡捷哈哈大笑,一边进攻一边还不忘出言羞辱:“凭你这点微末武功也想逃出我的掌心,哈哈哈哈,可笑至极!姓闵的老贼,今日你就着落于此吧!”说着越打越快,闵三溯奋力抵抗,不时之间身上已多处带伤。 岑毅眼见闵三溯逐渐不支,心中焦急,于是奔到屋中,出来时拿着一把柴刀,只见闵三溯长刀被削断,正在空手御敌,咬牙奋力坚持,岑毅大急,喊道:“宝剑对空手,真不要脸。”蔡捷一脚将闵三溯踢开,回头见岑毅举刀冲过来,怒吼道:“这么想死,急着见阎王干什么!”一个扫堂腿将岑毅踢翻在地,蔡捷不屑于杀黄口小儿,于是缴掉柴刀,将岑毅制住提在空中,闵三溯心中焦急,但身受重伤无济于事。 岑毅在蔡捷手里拼命挣扎,拳打脚踢,蔡捷刚想伸掌拍在岑毅脑门上惩戒一下,突然只感心口一痛,抓着岑毅的手登时松开,双手捂胸,摸到刀锋,低头一看,只见一把短刃插在自己胸口,上面纹有“清流大侠”四字,正是闵三溯外号。蔡捷脸色发白,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闵三溯,闵三溯也一脸震惊,只有岑毅镇定自若。“嘿嘿嘿”,岑毅道,“胸口疼不疼啊?”原来方才岑毅进屋之时,将一把闵三溯的飞刃藏在袖中,刚才挣扎之时,又将飞刀抵在手里,从袖子中挥出,尺寸之间如何察觉?刀刃端端命中蔡捷胸口。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惧怕死亡,蔡捷一脸难以置信,双手颤抖不住倒退,霎时之间脑海中闪过自己的一生:出卖师门给朝廷,亲手杀害授业恩师,追杀江湖豪杰,残忍杀死名医曾伯辰,成为大内总管,身居万人之上,享尽荣华富贵,但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惨死边疆。想着想着蔡捷口吐鲜血,哈哈大笑,笑声凄厉可怖,岑毅感到害怕,被惊得一步步倒退,然后笑死嘎然而止,蔡捷轰然倒地,含笑惨死,死不瞑目。 闵三溯从地上艰难爬起,走过来望着蔡捷尸首,仍是不可置信和一脸惊愕。眼看闵三溯站立不稳,岑毅忙过来搀扶住。闵三溯又回头看看岑毅,仍难以相信堂堂大内第一高手蔡捷最终竟是如此死法——被一小孩意外杀死。 岑毅惊魂未定,颤颤巍巍地指着蔡捷死尸道:“大叔,我…我杀了他,他的鬼魂会不会来找我索命啊?我…我好怕…”闵三溯捂住伤口,强忍剧痛笑着抚摸着岑毅的头道:“傻孩子,你杀了个大恶人,这叫为民除害,此人在地府定会被那阎罗王重惩,绝对不会再被放回人间,再者,你一身正气,何必怕这孤魂野鬼?”岑毅似懂非懂“噢”了一声。 闵三溯起了怜才之心,又料岑毅此后必定伶仃孤苦,于是便带着他夜走他乡,躲避追捕。 三个月后,闵三溯在一个村庄里养好了伤,决定带岑毅远走天山之北,一边躲避风头,同时传授岑毅武功。 此时岑闵二人已为忘年之交,岑毅老实本分,慷慨仗义的性格深受闵三溯喜爱,而岑毅也对闵三溯的侠义事迹和高深武功甚为景仰。一路上一老一少有说有笑,谈论风物,可谓越来越投机。然而岑毅仍是记挂父母之仇,偶尔在夜里谈起时不免失声痛哭,这时闵三溯也是极其怜悯和爱惜,就会伸手过来爱抚着小岑毅的头脑,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并不住安慰。 这一日天高气爽,二人登上天山,闵三溯豪气干云,手指着一片天地对着岑毅说:“你看,这就是我大美神州,但你且看如此美景,却是哀鸿遍野,饿殍遍地,这是为何?” 岑毅握紧拳头答道:“因为有坏人在抽百姓的血,我爹娘就是被这些坏人给害死的!我一定要杀光这些坏人,给我爹妈,还有被害死的人们报仇!”说完又是眼眶湿润。 闵三溯道:“说的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孩子,将来你出人头地,遍游九州之时,千万不要忘记了你今天的誓言,受苦的不只是你一人,你要为千千万万冤屈之人伸屈平冤,这样才称的上是大英雄,大豪杰!” 岑毅眼望东方,眼神坚定,心中默念道:“要为千千万万人报仇雪恨,要给千千万万人平冤,要做大英雄,大豪杰……” 随后闵便带着岑毅来到天池附近隐居,并让岑毅拜自己为师,开始传授其武功心法。 闵三溯师承岭南“牧云先生”卫祺襄,主修内力与剑法。闵三溯先授他内力心法,并时常带他到悬崖瀑布之上修行,岑毅有时坐在悬崖边上瑟瑟发抖,萌生退意,但想起自己大仇还未得报时,一咬牙便硬着头皮坚持下来。闵三溯于是又带他修炼筋骨,每次岑毅都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浑身无力。闵三溯为师极严,尽管有时眼看岑毅筋疲力尽,心生不忍,但一咬牙又不令其停下休息。 岑毅悟性不足而耐性有余,修炼内力最考究悟道之能,但偏偏岑毅于此一窍不通,有时闵三溯将一个简单的贯脉之道连讲三遍,岑毅却仍是一知半解,稀里糊涂,气得闵三溯脸色发紫,吹胡子瞪眼,但看着岑毅一脸胆怯和惶恐不安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于是再次从头开始一步一步慢慢讲解给他听,直到彻底领悟为止。 这日闵三溯中了疟疾,在家高烧不止,岑毅细心照料未果,于是便打算到外面寻找郎中。 岑毅手持一把短剑,牵过一匹马便到附近村落里打听,但无奈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开设医馆,只能到数十里外的镇上寻找,岑毅挠头思索,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身后的马却突然长鸣一声,振蹄跃起,岑毅身有内力,本能地拉紧马鞭,然而毕竟年小,力气不足,还是险些被马拖到了地上。一阵拉扯把马拉住后,众村民纷纷围过来嬉笑,岑毅脸上一阵发热,于是回头打算离开,却见一个头戴纱巾的少女捂着嘴一脸惶恐地望着他。岑毅略感奇怪,只听那少女用汉语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惊动你的马的。”说着一脸歉然,“我见那马尾巴甩得有趣,于是就用手摸了摸,谁知道这马就跳起来了,实在是抱歉。” 岑毅见小姑娘与自己仿佛年纪,肤如白玉,唇红齿白,双眼又大又黑,一张鹅蛋脸更是衬托出回疆少女的美丽容颜,身着一身长裙,决是个美人胚子。岑毅脸上一红,尴尬地答道:“没…没什么关系,区区小事,这马不是被我拉住了吗,嘿嘿嘿。”说着挠了挠后脑。小女孩听闻惊喜地说道:“原来你是汉人!”说着便要奔上前来拉住岑毅的手,岑毅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扭扭捏捏地把手给她牵住,只听女孩接着道:“我学过汉语,但除了我爹爹以外我一个汉人都没见过,我看你长得像汉人,试了试,果然是真的,哈哈!今天终于见到真的汉人啦!”见小女孩一脸甜美,岑毅脸上通红,傻笑着道:“啊…哈哈,那…那可真好啊!” 随后二人闲聊起来,小女孩名叫扎伊娜,生性活泼,热情似火,其友善之举属实令未与女孩子接触过的岑毅尴尬为难,于是扎伊娜便带着岑毅到处乱逛,不停地向他询问汉人的生活,饮食,衣装等方方面面,不禁令对此知晓不多的岑毅难堪。 岑毅念师心切,不愿与扎伊娜多说,于是说明自己来由,扎伊娜听闻脸上又是一喜:“原来你是来找医生的呀,那正好,我爹爹就是个特别厉害的大夫,我带你去见他去。”岑毅听闻奇道:“你爹爹是个大夫?” 正说话间,只听见身后一个男声传来,说的是维语,扎伊娜一看,喜道:“爹爹!”便奔上前去,岑毅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轻抚着我扎伊娜的头并用维语轻声说着什么,似是在询问,扎伊娜也用维语回应着,用手指了指岑毅并说了些什么。那男子见到岑毅也是微微一愕,随后扎伊娜过来牵过岑毅的手便将他拉到中年男子身旁,并指着那男人用汉语对着岑毅道:“岑毅,这是我爹爹。”随后指着岑毅道:“爹爹,这是小岑毅。” 中年男人面带笑容,伸出手来对着岑毅说了句:“色兰!”岑毅一脸茫然,不知所以,扎伊娜连忙道:“这是穆民问好时说的话,意思是“你好”。”于是岑毅笑了笑,也伸出手去说了句“你好!”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岑毅,微微点头。岑毅也看了眼男子,见这男人浓眉大眼,颧骨高起,腮边长满胡须,面容削瘦,既有中原男子的容貌,也有边疆豪杰的英气,岑毅不禁看得呆了。那男子道:“小朋友,你从哪里来呀?”岑毅回过神来,答道:“我是从甘州来的。”那男子奇道:“甘州?那你千里迢迢来北疆却是为何?”岑毅心想:“我师傅身份特殊,绝不可泄露他的行踪!”于是答道:“我是跟着我师傅来这里做生意的。”男子又问:“你师傅?做生意?” “啊对,我师父是个枸杞商人,我是跟着他学种和卖枸杞的。”岑毅应道。那男子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点了点头道:“嗯,好!这么小便出门谋生,确是个男子汉!”岑毅脸上又是一红,扭捏地笑了笑。那男子道:“我叫杜莱穆萨,我听扎伊娜说你师父好像生病了,你是来找医生的是吧?”岑毅点了点头,杜莱穆萨接着道:“鄙人刚好会一点点医术,不如你同到在下寒舍去细论你师父病情如何?”还未及岑毅回答,扎伊娜便兴高采烈地道:“好啊好啊,到我家去!我家里有葡萄、油香、哈密瓜,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保证你会喜欢的!”岑毅感到盛情难却,只得僵硬地把头点了点。 杜莱穆萨哈哈一声,回头一声响哨,只见一乘驴车驶来,上面坐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驾到近前时下车来拉开车后帘子。杜莱穆萨上前将右手对着车里一摆,对着岑毅道:“小英雄,请!”扎伊娜兴奋地拉起岑毅的手便要上车。岑毅指了指手里的缰绳,再指指身后的马,将手一摊,意思是自己牵着马,不能上车。杜莱穆萨微微一笑,上前用维语对那仆人说了句话,仆人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上前恭恭敬敬地将缰绳从岑毅手中接了过来,然后又扶着岑毅慢慢上了车。岑毅受宠若惊,上车之后便板直地坐着,一脸的拘谨,扎伊娜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捂嘴“嗤嗤”地笑出了声。杜莱穆萨接过车辙驾着车便走动起来,从未坐过马车的岑毅一时没坐稳,差点因为马车的颠簸而摔倒。 车子在崎岖的乡路上左摇右晃,扎伊娜闷的无聊,于是与岑毅闲聊起来,两个孩童互相讲述些有趣的故事,岑毅知道很多笑话谜语,还有汉语里的成语故事,他讲起来生动传神,讲到兴奋处还手舞足蹈,面做鬼脸,惹得小扎伊娜一会“咯咯”娇笑,一会心驰神往,神游物外,一会又冥思苦想,皱眉琢磨。 坐在驾位上的杜莱穆萨看见此情景,只微微一笑,并不打叉。 行了数里之后,只觉突然车行渐稳,车里说不出来地舒适,扎伊娜喜道:“上官道了!”说完探出头观望车外,岑毅见状也疑惑地把头从窗中探出去,霎时之间,一股香甜之气传来,熏得岑毅胸阔气朗。再睁眼一看,只见天空犹如湖海般澈蓝,灼阳高照。天山脚下一股股清流缓缓铺下来,汇聚在一起合成了一条条内河,环绕盘踞着准噶尔和吐鲁番两大盆地。万亩的绿洲上种植着麦子,西瓜,棉花,宛如一块块翡翠一般。湖泊沼泽上鹊翎纵横,浮游嬉戏。宽阔的大道直通天际,两端连接着回疆两大重要城池——迪化和伊犁。 岑毅彻底沉沦在北疆的壮阔美景当中,丝毫没在意身后扎伊娜的呼喊,只觉自己背上被人重重拍了一把,岑毅“啊呦”一声,回过头来,只听扎伊娜道:“睡着了你?喊你三遍都没动静。” 岑毅摇了摇头,扎伊娜近前悄声道:“我跟你说啊,我爹爹可厉害了呢,上次到我们到草原上放牧时,遇到了一群狼,我们赶的羊被咬死了好几只,我怕得不行,就往后跑,开始时还听得见狼吠,跑一阵后面就没了动静。我回头一看,看见爹爹把一匹狼提在半空中,口中大骂:“畜生!还敢出来害人!”然后只见爹爹一刀就插进了那狼的肚子里,那畜牲吼了一声,一口咬在爹爹的手臂上,爹爹大喝一声,一巴掌就拍在了那狼的脑门上,那狼顿时就没了动静。再往地上一看,哎呀!七八条狼全都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原来全是被我爹爹料理了,我当时吓得腿软了,爹爹只好过来背着我回了家。那时候我就觉得我爹爹特别厉害,你说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一个人打死七八条狼呢?” 岑毅听完一脸不屑:“你那算什么?我师父上次在天山上空手打下来一只鹰呢!” 扎伊娜一脸鄙夷,回道:“你可别吹牛了,你师父是个卖枸杞茶叶的,又不会武功,哪能空手就把鹰打下来?” 岑毅站起身来,急着道:“谁说买卖人就不会武功了?我师父上次就是这样站在一个大石头上。”说着拱起腿摆开架势,“然后这样一下,再“啪”的这么一掌,然后那老鹰就“喽”地一下就掉了下去了!” 杜莱穆萨初时听得二人争论,只道是孩童之间的荒语谬论,便不理睬。但听到一掌把老鹰打下之事时,心头兴起,便回头望了一眼,这一望不要紧,杜莱穆萨一整个愣住当场:岑毅所摆的架势俨然便是中原武林中成名绝技“断崖七式”之一的“破空玄冥式”,施此招定是内家高手,内功也必高深莫测。 杜莱穆萨仔细端详比对,认定便是“破空玄冥式”,“是巧合,一定是巧合,这孩子只是碰巧摆出了破空玄冥式,绝不是有意模仿。”杜莱穆萨心想道,“这武功我记得只有师父会,师父近二十年来音讯全无,绝不可能远来回疆,大师兄在嘉定府为官,即便学会了此招,也不可能在此,二师兄武功修为与我想若,所以绝不会掌握此技,所以定是这少年信口胡扯,乱摆架势!” 只听那岑毅接着道:“我师父还说,将来等我练好内功就把这招传给我呢。”说着一脸的得意。 小扎伊娜刮了刮脸,吐着舌头道:“胡吹海吹,真不害臊!” 行了一阵后马车再次驶入乡道,一路又变得颠簸。扎伊娜又探出头去看了看,回头对着岑毅道:“到家了!到家了!”说着便要拉着岑毅跳下马车,被后面骑着马的仆人阿卜杜喝止,扎伊娜只得悻悻地回去。 紧接着车子缓缓停了下来,阿卜杜拉开帘子,用维语说了句什么,岑毅一脸茫然,扎伊娜解释道:“这是欢迎你的意思,要请你下车。” 岑毅点了点头,冲阿卜杜回了个笑脸,然后在他的搀扶下下了车子,紧跟着扎伊娜也下了车来,还不忘对着阿卜杜做了个鬼脸。 只见杜莱穆萨哈哈一笑,拱了拱手说道:“小英雄莅临寒舍,不才端的失礼,只房屋久未修葺,日夜兴替,业已弊漏,路面不洁,尘染多日,望汝见谅!” 岑毅哪里听过如此客气的话,连忙摆摆手,急着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没什么在意的。” 接着被领进院内,岑毅四下环顾,只见碧园如玉,姹紫嫣红,院围花丛繁荣,乔木丈立。再看那屋子,是西北极不多见的檀木屋,檐牙高啄,俊秀非常,檀木的芳香弥漫在整间屋子,令人陶醉。 岑毅跨上那十阶台阶,走进屋内,只见里面整洁如洗,一尘不染,地板是一块块瓷片,光洁如镜。梁柱耸立,笔直如峰,外堂摆着各种毯子,炕桌,左近的桌子上摆有各种文玩珠宝,其中一块玉石上雕有“真神至大”的经文,上方隔层中还摆有一部皮质封面的大经典《古兰经》。 岑毅为其吸引,驻足观望,仆人阿卜杜拍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于是继续跟着一行人走进了内堂。 刚进入内堂,一具框匾映入眼帘,上面绣的是一段经文,字体却是彩色的,乃是一具布绣,回疆人也谓之“十字绣”。 紧接着只见杜莱穆萨和扎伊娜将两手摊开放于耳边,拇指贴住耳根,掌心向前,口中念念有词,岑毅只得学模作样地也把手放在耳朵上,嘴里叽里咕噜的乱念一番。 阿卜杜将岑毅请到炕上,杜莱穆萨转身进入内室。接着扎伊娜亲自为其端来果盘、面点,还有清香四溢的奶茶。岑毅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香甜酥软,芳香宜人,岑毅吃得双眼有神,一脸享受,也不在意来客之道,三两口就将点心吃完,紧接着又拿起一块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扎伊娜微微一笑,将茶杯向前一递道:“慢点吃,喝口茶吧,别噎着了。”岑毅点了点头,继续我行我素。转眼间,那一盘点心早已被洗刮得一干二净。 岑毅随手将脸上油腻一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举,忙将手垂下,一脸羞涩。 扎伊娜见状甜甜一笑道:“干吗这么拘束嘛?喂,这点心好不好吃啊?”岑毅又点了点头,“这是我做的,爹爹却说不好吃。哼!才没有呢,这不是很好吃嘛!”扎伊娜一脸赌气地说道。 岑毅嘿嘿一笑,应道:“是啊,真的很好吃呢。” 扎伊娜又服侍岑毅吃了点瓜果,两人一边聊天一边食用,不亦乐乎。 过了半晌,阿卜杜从内室转出来对着扎伊娜喊了一句话,后者应了一声,然后回头对岑毅道:“你赶紧进去吧,爹爹在里面。” 岑毅于是连忙下炕穿好靴子,跟着阿卜杜便走了进去。 内室里面没有窗户,光线很弱。阿卜杜点上蜡烛,岑毅发觉内室也是极宽敞的一间屋子,杜莱穆萨坐在居中的一个案桌上,见到岑毅便连连摆手示意他过来。岑毅上前坐在案桌前,只见杜莱穆萨翻看着一本极老旧的厚书,鼻子上还搭着一副边框,岑毅觉得奇怪,不住观望。杜莱穆萨察觉到之后说道:“这叫“眼镜”,是舶来品,没见过吧,是治眼睛看不见用的。”岑毅“哦”了一声,仍是一脸奇特。 接着杜莱穆萨道:“说说你师父病情吧。”说着便要在那书上翻找。 岑毅道:“也没什么大病,就是一直发烧,然后就是不想吃饭也不想起床干别的事,就一直好像很困乏。家里也没什么药之类的。” 杜莱穆萨“嗯”了一声,然后就在那书上快速翻找着,“可否出汗?寒战?”,岑毅思索一阵,回到:“也有,我师父体虚,受冷不得,不然定要大病一场,只是这次实在严重,才出来寻医的。” 杜莱穆萨微微一笑,道:“山麓之地,湿热郁蒸,瘴气扰体,肺气不济,再者夏秋之交,衣单体弱,不病才怪。若是如此,则定是瘴毒之害,需避秽除瘴,清热保津。” 岑毅唯唯若是,杜莱穆萨扶了扶眼镜,续道:“料你也不懂医理,我跟你说,你回去给你师父煮点柴胡茶,然后多填一点衣物,晚上睡觉时架个炉子放在床边,一定记得闭紧门窗。” 岑毅点头应着,杜莱穆萨再道:“我再给你开几副药,你会煎药吧?”岑毅“嗯”了一声,于是又道:“记住吃过饭后再煎药,一日两顿,午后一顿,晚间一顿。”说着站起身来,对仆人阿卜杜用维语喊到:“取青蒿,砒石,毛茸,鸦胆各一副,柴胡两副,黄芩,生姜三副。” 阿卜杜点点头,回身到角落中的大柜中翻找着,接着将装好的药物放入布袋中,再过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岑毅面前。 岑毅起身接起,说了句“多谢”,手摸向口袋中寻钱,只觉空空如也,顿时脸上一红,尴尬地站在原地。 杜莱穆萨见状笑了笑,说道:“今日岑兄远来是客,况你我二人同为炎黄汉孙,遇见即是缘分,这套就免了吧!” 岑毅欣然,连忙道谢,杜莱穆萨笑着摆了摆手。正待送客之时,阿卜杜扫柜之时却将柜顶的花瓶撞下,岑毅眼疾手快,将手中包袱一扔,脚踩案桌,凌空跃起,怀抱住那花瓶,接着滚落在地,脊背着地。 阿卜杜“啊哟”一声,连忙上前扶起,只见花瓶完好无损,岑毅也未受伤。 杜莱穆萨却愣在原地,满脸震惊与不可置信。 岑毅露了这手功夫,自己也觉意外,杜莱穆萨快步奔来,伸手便抓住了岑毅双肩,岑毅忙道:“我没事!”突然只觉肩上一痛,一股内力从背上涌来,体内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反激之力,抵抗那股内力。 岑毅表情痛苦,杜莱穆萨脸上却变得惊愕:不但这个孩子身有武功,并且其内力还与自己同属一脉,怎不令人震惊! 杜莱穆萨再次将手一紧,大声喝到:“你究竟是谁!谁指使你来的?你师父姓什么?快说!” 岑毅被吓得脸色苍白,随即想到:“这人如此发怒,定是发现我师父教我武功之事了,若是跟师父有仇,那我说出去定会对师父不利。”又想到闵三溯跟他讲过的明官海瑞之事,于是脱口而出:“我师父姓……姓海。” 怎料那杜莱穆萨脸色变得狰狞,怒吼道:“你胡扯什么!谁告诉你要说姓海的!那人究竟叫你来干什么了!” 岑毅感到又害怕又奇怪:“我师父姓什么为什么要别人告诉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见岑毅不答话,杜莱穆萨愈发愤怒,再次吼道:“快说啊!” 扎伊娜听到动静,冲进室内,只见父亲扳住了岑毅大喊大叫,连忙上前拉住杜莱穆萨道:“爹爹!你干什么呀!他可是远来的客人啊!” 听道扎伊娜的呼喊,杜莱穆萨一愣,突然发觉自己失礼之举,于是镇定气神,松开了岑毅,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岑毅惊魂未定,扎伊娜连忙将他扶起,杜莱穆萨长叹一声,将手一挥,道:“送客!” 阿卜杜用谨慎的眼光盯着岑毅,也不再毕恭毕敬,上前随意地把包袱丢给岑毅,然后出门就要去备马。 岑毅双肩上剧痛难忍,心中惊吓之意渐平,怒意渐起:“老子到你家里来,舍身救下你家的花瓶,你却不来感谢我,抓住老子大喊大叫,还差点把我的肩膀捏碎。哼!今天我偏偏要跟你讨个说法!”随即愤愤地望着杜莱穆萨。 杜莱穆萨一愣,“哼”了一声,将头转过不再搭理他,岑毅怒道:“连句道歉都懒得说吗?我可不是来你家里受欺负的!” 杜莱穆萨冷笑一声,回到:“你现在离开这里我还能饶你一命,若是让我得知你是某个人指使着到我家来窃取“牧云仙诀”的话,那么小朋友,你想全身而退就有点难了。” 岑毅奇道:““牧云仙诀”?什么东西啊?” 又是一声冷笑,杜莱穆萨回道:“还在装蒜!我不管你师父是谁,只要是来这里偷“牧云仙诀”的,一律都是这个下场!”说着将手在桌上一拍,一块桌角连着桌面被震飞出去,木屑横飞。 眼见杜莱穆萨就要动武,扎伊娜连忙拉着岑毅奔出。 岑毅气愤不已,但震慑于杜莱穆萨的武功,只得悻悻逃出。 阿卜杜早已将岑毅的马牵出马栏,守在旁边等候,岑毅从屋中出来时只见他恶狠狠地盯着二人。扎伊娜喝骂了一句后,阿卜杜才将缰绳递给她,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杜莱穆萨从窗口观望二人,心想:“这小子果然不一般,但从举止上却看不像是狡诈油滑之人,但又无端在此地出现,难道不是卢贼或李贼的弟子?” 原来早在先前的村寨里,岑毅拉住失控的马的一幕被杜莱穆萨尽收眼底,早已对这孩童产生奇异之感。恰巧扎伊娜与其结识,于是杜莱穆萨才生出将其带到家中试其武功的想法,只万万没想到岑毅竟与自己是同门一派,难免不让人产生奇特的想法。 正思索间,杜莱穆萨发觉到岑毅随身携带的短剑撇在了桌上…… 扎伊娜也会骑马,于是也令阿卜杜牵出一匹马来骑过。领走之时,岑毅冲阿卜杜狠狠瞪了一眼,阿卜杜也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二个孩童骑着马按辔徐行,岑毅兀自气恼不已,扎伊娜看着也觉歉然。 “你爹爹怎么这么蛮不讲理?我明明只接了个花瓶而已,怎么就惹他生气了!还问我什么“牧云仙决”?我根本就没听说过嘛!”岑毅怨声载道。 扎伊娜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明白我爹爹,他平日里也是非常友善的,慈祥得就像是一个老嬷嬷一样。可是他脾气却很怪,莫名其妙得就会或喜或悲,又是还会痛哭流涕。我记得有一天阿卜杜不小心把一柄寻常的刀碰倒在了地上,我爹爹突然就大发雷霆,好端端地就对着他破口大骂,我当时都吓坏了,就躲在了屋子里不敢出来,直到一会后没声音了我才出来的,想想都觉得可怕。啊!求主饶恕,愿我爹爹能永远慈祥和蔼,身体健康。” 岑毅若有所思,伴着徐来的清风,心中的恼恨也渐渐消散。 走了一程之后,岑毅看见一大片的油菜花,于是随口问道: “那你妈妈呢?不住在这里吗?” “我妈妈去世了。” “啊!怎么会?” “是得了天花走的,我爹爹也对此无能为力。” 接着二人默默无言。 又走了一阵后,头顶略过一对喜鹊,扎伊娜望了望,自言自语道: “我总觉得我妈妈好像不爱爹爹。” “为什么?” “我爹爹对她总是那么好,连一句语气稍重的话都没有说过,可是妈妈她总是对爹爹很怠慢,有时甚至不予理睬。” “难道是你妈妈喜欢的花被你爹爹毁掉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以前我娘在园子里种了一丛孔雀花,开得特别茂盛,我娘非常喜欢。我爹却嫌院子里来的蜜蜂太多,拿铲子就把那丛花给铲掉了,我娘因此恼了他三天,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扎伊娜捂着嘴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但自我有记忆起我娘就对爹爹这样了,应该不是花啊草啊这些的缘故吧。” 正说话间那对喜鹊飞到树梢上的巢中,相互依偎着,发出欢快的鸣叫声。 扎伊娜脸上多了几分凉意。 “我经常看见我娘一个人坐在窗边哭泣,尤其是下雪的时候,我娘必定先哭一次,然后再大病一场,我爹爹又必定细心照料,若病不好,还会请来寺里的伊玛目来做祷告,然而妈妈总是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好像不太领爹爹的情。” “有人对你这么好,你却不懂得感恩报答,还这么心安理得,无所吊谓,你妈妈真的不识抬举…” 岑毅忽然想起她妈妈是已逝之人,连忙住口,用手捂住了嘴。 怎料扎伊娜并不生气,反而是点了点头,好像表示赞许。 “妈妈不是个好女人,我爹爹或许也是因为她的离去而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她最后一次得病时好像是拒绝了爹爹的诊治才死的。” “奇怪,天底下居然还有人得了病不愿意治的!” “妈妈的心思很难猜到,如今她走了就更难猜了。但我总觉得是她不爱爹爹。” 岑毅不懂男女情爱,只觉得两个人结婚就能在一起一辈子,就更不会懂妻子为什么不爱丈夫了。 两个孩子谈笑间已近家门,扎伊娜与岑毅分别之际,显得格外落寞,岑毅邀请扎伊娜来家里做客,但扎伊娜却以天色已晚委婉谢绝,只是脸上仍是带着忧虑和伤感。岑毅安慰道:“没事的,你爹爹这会气也应该消了,你回家他不会对你说什么的。” 扎伊娜叹息一声道:“我不是害怕爹爹,而是你从今以后再来我家玩就难了,不知道爹爹会不会答应。” 岑毅笑道:“那没关系啊,我俩可以出去玩啊,或者你可以来我家呀,我师父不会说什么的,就是每天要练功,有点忙罢了。” 扎伊娜脸上也露出笑容,“那好啊,”她欣然道,“那改天我来找你!”岑毅用力点了点头。 扎伊娜转过马回家了,岑毅想到师父一天来一直受着病痛之苦,于是快马加鞭,赶回家中。 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居所——那是牧羊人放牧之时草草堆叠起来的石屋,二人来此稍加修葺,便成了隐居之所。 岑毅走近才发觉屋内没有光亮,然而此刻已是傍晚,天色已黑,不点灯在室内如何见得着物?岑毅以为是师父病痛磨身,难以坐起点灯,于是更加着急,催马快行,几欲飞扑过去。 然而近至屋前却听得一声冷笑,一个男声传来:“今日你招是不招?不招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岑毅一惊,连忙勒马停住,马嘶声传去,那人呼到:“什么人!” 忽闻头顶一声巨响,那石屋屋顶上越出二人,其中一人正是闵三溯,手持长刀正与另一名汉子缠斗。那汉子一脸的胡茬,样貌粗黑,手拿两把短刀,刀法快无伦比,刀刀鸣风,一边斗着,一边还不忘出言嘲讽:“就你这病怏怏的身子,就让你偷袭得手,还不是照样斗不过你老子我!” 只见闵三溯咬牙切齿,额头见汗,挥刀砍击已颇觉无力,斗了一番之后已是守多攻少,败局已定。 只听那人一声“着!”闵三溯腹部中脚,失去平衡,从屋顶上落下,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岑毅大惊,呼喊一声后便上前查看。 那人突见一个小孩奔来,也是惊奇不已:“他妈的,怎么还有个小屁孩,哼,小孩也照杀!”说着越下屋来只奔岑毅杀来。 岑毅大惊,忙向腰间一摸,欲抽剑还击,没想到摸了个空。眼看岑毅即将受难,闵三溯奋力抽刀替岑毅挡了,然后一脚将岑毅踢开,大喊道:“快逃!” 黑大汉竖刀向下直插,闵三溯着地滚开,随后跃起架刀作守势,只病痛缠身,双腿已是微微发颤。 这汉子狂笑起来,道:“想不到“兖州清流”今天竟是这番模样!还自称大侠,哈哈哈,今天小老子我就给你走个样,给你过忌日!” 说罢再度提刀上前,左手刀作斜刺式,右手刀挥砍出去,被闵三溯用刀一挡,接着左手刺下,闵三溯架起刀柄,搁住手肘,使刀难以刺落,这汉子紧跟着大开臂膀,抽出双刀,接着双手并前直取中宫,闵转刀抵御,跟着翻转身形,将刀从胁下递过,向前直进,一招“回马刀”显现。 黑汉子斜身避过,接着双刀一合,两柄刀紧紧夹住了长刀。闵三溯一抽不回,提腿便踢,但病重之下,这一脚竟尔有气无力,一脚踢在腰间不痛不痒,黑大汉轻哼一声,冷笑道:“这就是清流大侠吗!不过如此!”接着双刀一转,闵三溯手中长刀脱手而去,再直趟一脚,闵三溯无力抵御,被踹翻在地。 岑毅又怕又急,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朝这人脑后扔去,由于多年牧羊,这手打矢的功夫岑毅可谓炉火纯青,石子脱手,直直飞向那人头顶。 东来贵客不远迎 - 九州牧云 那人只觉脑后一痛,怒吼着转过身来。只见岑毅做着戏谑似的表情说道:“一个大男人欺负老人家,好不要脸!这算什么英雄?有种的来追我。”说完便转身跑进林间。 那汉子听闻勃然大怒,提刀便追,闵三溯伸臂挽住他右腿,那人将其一脚踢开,骂道:“一会儿再来收拾你!“径入林中。 此时白月拨云而出,皎洁如雪,亮如白昼。只见岑毅在林中左绕右转,奔了一阵,这人身形粗胖,在狭隘的林里难以迈步大跑。岑毅在前面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出言嘲讽:“就你也配称武林高手吗?像头蛮牛似的,真蠢!嘿嘿。” 这汉子恼怒不已,心中奇道:“哪里冒出来的小鬼?也敢来调戏老子!看我今天不打得你叫爷爷!” 但奈何岑毅身手敏捷,这汉子始终追不到岑毅身后一丈之内,每次追近时,岑毅都会故意停下来,做个鬼脸,然后绕着一颗大树再次跑开,不一会,这人便被绕得晕头转向,心中又气又急。 岑毅回头望见那人在原地不停转圈,不禁觉得有趣,放声大笑起来。这人猛然惊觉,回头见到岑毅捧腹大笑,心中怒火冲天,手腕一转,一把钢刀已从手中抛出,直奔岑毅头顶。 月影之下,只见刀光一显,那刀平平从岑毅头顶削过,离头顶肌肤只有寸许,一片头发已被削落。岑毅只觉头顶一凉,伸手一摸,已是光洁一片,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然而那汉子也觉怪异不已,“明明是朝头顶抛去的,中途又怎会偏向?莫非还有人作怪?”那人思索着,一只手又紧紧握住了另一柄刀。但视察一番未见什么风吹草动,又见岑毅瘫倒在地,只道方才一刀已制伤于他,于是放下心来,近前来查看。 岑毅见那人走近,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吓得不住发抖,一边向后挪动,一边惊恐得道:“你……你别过来,有……有鬼……” 那人听闻哈哈一笑,喝到:“鬼你妈了个头呀!这是你爷爷我的小把式罢了!臭小子这点胆子还敢来惹你老子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一脚便踢在了岑毅身上,岑毅身体顿时向后飞去,接着上前转过刀身,用刀背一刀刀劈在岑毅身上。岑毅剧痛之余,只道自己已被砍得血肉模糊,心里顿时一片空白,恍惚之间,心底莫名却涌出一股勇气来,竟然纵身跃起,头直朝那人刀上接去 。 那人见此情景,骂到:“臭小子还真不要命吗!”谁知见岑毅身子直扑上来,一惊之余竟忘了反应,岑毅虽只十三岁,但毕竟已练筋骨多日,力大无比,一跤便将这人扑倒在地,接着一拳拳直捶在胸口上。 那人慌乱之间挥刀乱砍,口中嗷嗷乱叫,但无奈岑毅身小这人臂长,刀压根劈不到身上,只觉自己胸口气血翻涌,剧痛无比,岑毅一拳拳的殴击确实也让这汉子吃不消。无奈之余,只得拳打脚踢,大喊大叫,举起刀柄一下下捅在岑毅背上,怎料岑毅如若无闻,反倒手下更加用力。 方至此时,汉子猛然想起自己的一身武功来,忙施展“小擒拿手”,一下便制住了岑毅,接着翻身跃起,一拳将岑毅打倒在地。 岑毅还欲起身搏斗,汉子忍无可忍,抽刀砍向岑毅颈间,“去死吧!”大喊之余,只觉手中空空如也,略微迟疑之时,右臂也跟着无影无踪,只见鲜血飞溅,一条断臂直飞出去,肩膀上的剧痛也跟着传来。 岑毅看得呆了,站在原地竟忘了动弹。这汉子察觉后嚎叫起来,左手捂住伤口就躺倒在地上。只见身后月光下如同鬼魅的一道人影立在地上,令人毛骨悚然。 汉子一边哀嚎,一边用世上最刺耳最毒辣的言语大声喝骂起来,接着回头去看那偷袭之人,一看不要紧,那人立时面如死灰,表情凝固在原地,骂声也随之无影无踪。接着岑毅见到了一副熟悉的神情——一副人即将面临死亡时的那种无能和恐怖,以及难以置信的模样,岑毅忽然想起半年前刺死蔡捷时也是这副表情,怪目圆睁,嘴唇发颤,岑毅看着不禁心里发毛。 “皓……月当……空?夜罗……刹!”那人颤抖着叫道。 身后那道人影“哼”的一声,岑毅才见他手中握有一刀,鲜血沿着刀身“嘀嗒,嘀嗒”的滴在地上。 汉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故作镇定地说道:“姓……姓海的,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事跟你没……没有关系!” 那人影低沉地回道:“是不关我事,但欺辱童叟我可全看在眼里了,我的良心可不容得我不管。” 汉子脸色惨白。那人影缓缓走出,月光映照下显出人脸来,岑毅望见后一惊非同小可,“是……你!”岑毅惊呼道。 汉子眼见自己无救,惨呼一声,拔腿便跑,但没跑得几步便跌倒在地,回头看时,腿上已插有一镖,再抬头时,一把钢刀当头劈来。手里没有兵刃,只得伸左臂格挡,谁知那刀根本没有劈下来,只听“嗖”的一声,刀从胁下穿来,一刀命中腹部,直直贯入腰间,那人痛苦地嚎叫了几声,趴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岑毅惊魂已定,忽觉浑身酸疼,失措似地在身上乱摸一阵,发觉并没有伤口后,长呼一口气后,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只听脚步声起,岑毅只觉背上被人用手按住,随即一股暖流缓缓传入体内,说不出来的舒服适用。岑毅哑着嗓子回头缓缓地道:“穆萨大叔……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呢!” 杜莱穆萨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幸亏来得及时,不然你就没命了。” 岑毅忽然想起师父来,急忙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双腿如同烂泥般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杜莱穆萨忙道:“别动!你现在身心俱疲,早就累得虚脱了。你师父没什么大不了,不用急着回去。” 岑毅听闻立时放下心来,倒头便在杜莱穆萨怀里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岑毅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见自己已在石屋之中,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另一边的床上躺着闵三溯,正鼾声如雷似的睡着,岑毅立起身来,浑身仍酸疼不减,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裸着上身,浑身上下贴满了膏药。另一边闵三溯也已经被包扎了伤口,岑毅立时便明白是杜莱穆萨所为,心里顿时感激不已。 外面阳光已照进屋里,显然已是晌午。忽见一边桌上放着一把短剑,上面“清流大侠”四字隐隐若现,岑毅顿时明白是自己撇在杜莱穆萨家中的那把,剑尖一段指向一块破布,上面隐隐著有文字,岑毅上前一看,只见“岑君请移步屋外槐树下见说。”于是岑毅快速穿好外衣,回头望了一眼闵三溯,便出门去了。 岑毅来到槐树旁,只见树下插有一标,标由两块石头卡住,岑毅移开石头,取下标来,标旗上写到:“这厢不可明言者多,望岑君谨记:“昨夜之事勿与尊师阐明,其中缘由,非三言两语便可辩清,如有异者,日后遣小女细说之。再者,勿忘服侍尊师用药养体,以盼日后大敌当来,汝等可抵御之。切记,切记。”杜莱穆萨呈言。” 岑毅大体会意,寻思道:“看来穆萨大叔认识我师父,可为什么不愿来相认,反而远远避之?还要叫扎伊娜来给我说明?莫非二人有什么过节?那为什么又要给我师父疗伤?他说大敌当前,难道又是那些京官侍卫?”顿时一惊非同小可,心想:“上次一个蔡捷就把我们伤得不轻,要是以后来了十七八个,我俩还会有命在?” 于是慌忙冲进屋内,闵三溯仍未醒转,但鼾声已息,岑毅想要叫醒来问一问,却又不敢。忽见地上丢着包袱,里面装着的便是杜莱穆萨拾掇的药物,于是便按杜莱穆萨所说,架起药炉,放起炉火,慢慢煎起药来。 药味传出,闵三溯悠悠醒转,睁开眼只见岑毅蹲在地上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闵三溯想要开口说句话,发觉嗓子哑了,只发出了“啊,啊”的声音。岑毅一听抬起头来,惊喜地道:“师父!你醒来了!” 闵三溯头痛欲裂,刚动了动身子便支持不住,躺在榻上又昏昏睡去。再次醒来时,只见岑毅端着碗粥候在身旁。岑毅试探似地问道:“师父,你饿了吧?” 闵三溯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点了点头,岑毅喜道:“那太好了!那郎中说药要在饭后服用,我正害怕你吃不下呢!”闵三溯“嗯”的一声。于是岑毅开始一勺勺地喂闵三溯食粥,吃完后,闵三溯气力渐复,勉强坐起在床上,环顾之后,这才发觉自己已被包扎疗养过了,不禁疑心大起。这时岑毅端来药炉,把煎好的药小心地倒进碗里,又轻轻地端到闵三溯面前。正欲给闵三溯服用时,闵三溯用枯柴似的声音问道:“这药是谁抓给你的?” 岑毅一愕,随即答道:“是位镇上的郎中,会说汉话,我多方打听才找到的,今早我又把他找来给你包扎了伤口,先前我给您煎药时他刚走。” 见岑毅一副真诚至底的神情,不似作伪,闵三溯将信将疑,仍然问道:“昨晚你把那人引开后发生了什么?你不是那人对手,如今怎会完好无损?”闵三溯声音渐厉,岑毅开始胆寒,但随即镇定下来,脑海中念头百转,于是表现得激动振奋,大声说道:“师父你有所不知!昨晚那家伙追上了我,上来便要拿刀砍我,我吓得闭上了眼,这时一个侠客出手救下了我,我没看清他的招式,他就已经把那人打倒了,那坏蛋知道不是那大侠对手,于是撒腿就跑了。” 闵三溯奇道:“侠客?”岑毅回道:“对,他武功好高,出手相当的快,根本看不出家数。” 闵三溯“哼”的一声,说道:“你连江湖都未踏足,懂什么武功家数?还什么大侠不大侠的,你倒是说说那大侠什么模样。” 岑毅假装思索一阵,接着就把杜莱穆萨的相貌描摹了一边。见他说得详细,闵三溯已有七成信了,于是低头思索一番,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这等人,想必不是中原人士,即是能把天理教“空明八子”之一的胡骞打退的,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岑毅奇道:“天理教“空明八子”?那家伙叫胡骞?”闵三溯回道:“没错,是天理教的,看来是他们教主来找我们牧云门人的麻烦的。”接着抬头凝视岑毅,又问道:“后来呢,那“侠客”没告诉你他名号吗?”岑毅应道:“没有,那胡骞跑了后,我刚想向他道谢,谁知他只回头说了句:“以后小心歹人,那帮家伙不会放过你们的。”就飞奔而去了,他身形快得像风一样,我还没看清,他就无影无踪了。” 闵三溯一听惊坐而起,喝道:“不会放过我们!他到底是敌是友?怎会知道天理教和我牧云门之间的瓜葛!”岑毅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道:“我……我不知道。” 闵三溯似是想起一些事来,逐渐平息怒火,卧倒在榻上,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 过了半晌,见闵三溯没了反应,岑毅又试探似地问道:“师父,这药都快凉了!”闵三溯点了点头,于是岑毅便给闵三溯服用了药。 此后几日,岑毅一直服侍闵三溯养病用药。闵三溯沉默寡言,绝口不提此事,岑毅眼见师父愁眉不展,心下焦急,但无奈师父不肯说,自己也不便再问。只得每日午间晚间各煎一次药,每日为闵三溯调羹做饭。就这样,十几日下来,闵三溯已大好如初。 于是闵三溯振作精神,继续教授岑毅武艺。 先前练气力筋骨之道岑毅已学成十有八九,于是闵三溯开始传授拳脚功夫。闵三溯所学的是牧云派入门拳法“撵步八象拳”,分六十四招,招招依八卦六十四方位排开,每招都需踏开不同的方位才能落招,集拳法和腿法于一合,学起来尤为繁琐。总算是拳招简单明了,加之闵三溯细若游丝般的讲解,饶是岑毅天资不够,学了一个多月,也全学会了。 接下来是剑法,闵三溯主习刀法,但剑法同样没落下,一套“闲云剑”使得龙飞凤舞,演示时岑毅直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但看起来是一回事,学起来却是令一回事。光是学运剑,岑毅就踌躇了七八天,点、劈、剌、挂、托、抹、云、带、截、拦、穿、崩等诸般运法复杂多变,一式一式搅得岑毅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全记住了,剑招又来折磨岑毅了。 据闵三溯所言,牧云门下有“闲云剑”“野鹤剑”“破魔剑”“幽若剑”三大剑法,其师卫祺襄是名副其实的剑术大家。闵三溯浸淫“破魔剑”十余年,从剑招中演化出刀法,自名曰:“百花刀”,再辅之以奇异轻功“魅影步”,就成为了闵三溯成名绝技“魅影百花刀”,闵三溯也仗着此技逍遥江湖,难逢敌手。但闵三溯深知十八般兵器,剑为上品,最难学但学成后也最无敌,于是便命岑毅学剑。 然而“破魔剑”中的剑招被一一演化,闵三溯使起来已颇不具剑形,无奈只得将自己未能完全熟络的“闲云剑”倾囊相授。 “闲云剑”主抓一个“急”字,剑招似快非快,但每一招使出来却是紧迫无间,招与招之间似是没有间隙,好像是要尽快使完剑招才行,让人看起来就想是身有要事,急着脱身一般,丝毫没有“闲云野鹤”的那般“闲”状,岑毅初学时无比费劲,剑招学起来也不甚难,只招招如流水账似相连,实在令脑力有限的岑毅苦不堪言。 这日清晨闵三溯酣眠未醒,岑毅独身一人出来练剑修行,他在林间绕步便转边练,不知奔了多久,只听得涧声潺潺,林中竟有一湾清瀑,从一座小丘中急流下来,水清见底,周围环绕着藤蔓翠木,真是“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皆若空游无所依”,岑毅心中大慰,一边念叨着这首《小石潭记》,一边兴致勃勃地越上小丘,挥动长剑,一招招地将“闲云剑”递出去。 “闲云剑”第一式名叫“登岳观山”,剑势大开大合,十分好练,岑毅于这第一招也是得心应手,起手就来,接着剑招一招招延续下去,“东望蓬莱”“垂钓碧溪”“乘舟梦日”“篱下折菊”……每一招名目都取自古代山水和田园名诗,都是极具情调韵味的闲逸诗,然而化为剑招后却是招招紧逼相当难练。 前十四招岑毅非常熟络,行起剑来行云流水,转眼间已然使毕,接着第十五式“东风贯楼”岑毅却卡壳了。那名目是从李煜《虞美人》中化用而来的,招式是右手横握剑柄,左手举掌画圈,接着举剑斜劈,顺势连转三圈,再让剑从身下穿过,直刺身后,若是身后有人,那这一剑便正对眉心,十分精妙凌厉。当日闵三溯在岑毅面前练起时,只觉颇具美感。若只单练这一招,也不甚难,但若与前一招“长虹晚照”相接应,却是无论如何也试不出来。那“长虹晚照”最后是剑尖点地,若要换手横过剑锋,则必须以左手相扶才行,这样剑招便不能连贯,若是强行单手换剑,则长剑就会脱手落地,岑毅每每练至此处,便会愁苦不堪,始终难以续剑。 这时岑毅已演完了前十四式,仍是到了“东风贯楼”,依然是单手强行换剑,眼看便要成功,左手顺势变掌画圈时,手没握稳,长剑“当啷”一声落地,岑毅长叹一声,拾起剑来,不住反思剑招,思量着如何化去前一招“长虹晚照”剑尖点地时的去势,举起剑便欲再试,这时,“嘻嘻”一声娇笑传入耳中。 岑毅回头看时,只见一位少女在瀑旁亭亭而立,皓宛如霜,眉梢似月,正是扎伊娜。水面映着阳光,照射在她脸上,更显得娇艳欲滴,清丽脱俗。扎伊娜笑靥如花,捂着嘴嗤嗤而笑。岑毅仍是厚不了面皮,一张脸直红到了耳根。 扎伊娜随即足下轻点,竟已越过了瀑布,落到了对岸,岑毅目瞪口呆,那道水瀑起码也有一丈宽,一个少女竟能轻松越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扎伊娜上前招呼道:“别来无恙啊岑毅,呀!你会使剑了呀!”岑毅眼望扎伊娜,怔怔地道:“好……好功夫!” 扎伊娜见岑毅一副陶醉其中的神情,抿嘴笑了一声,指了指岑毅手中长剑道:“你剑法也练得不错嘛!”岑毅只道扎伊娜已然看过了自己方才练剑的一幕幕,以至最后长剑脱手也被瞧去了,不由得羞愧难当,脸上愈加红润,手足无措。 扎伊娜见岑毅窘迫样子,大感奇怪,说道:“我爹爹叫我来找你的,说是叫我把两件重要的事说给你听。” 岑毅道:“两件重要的事?你爹爹呢?他没来吗?”随即想起杜莱穆萨给自己留下的书信,其中写过“遣小女细说之”云云。扎伊娜道:“他有点不便,好像是跟你师父谁的有什么瓜葛,反正我就是来找你玩的,怎么,你不乐意吗?”说罢,装作一脸赌气的模样。岑毅见状,忙道:“乐意,当然乐意,乐意的紧呢!”说完满脸堆笑。 扎伊娜接着道:“先说正事吧。”拉着岑毅在瀑旁坐下,“第一件事,我爹爹叫我告诉你,顺便告诉你师父:这个地方已然暴露,天理教的人随时找上门来,还是尽快撤走为妙。” 再次听到“天理教”一词,岑毅不禁好奇:“什么是天理教?他们干嘛找我师父麻烦?”扎伊娜回道:“据我爹爹所说,天理教是中国人的一个宗教,好像也叫“白莲教”,我爹爹说那帮人很坏,经常抓来满月婴儿祭祀,还在江湖上滥杀无辜,名门正派都与之为敌。至于他干嘛找你们麻烦,爹爹没有明说,好像是因为你师父手里有一件物事,惹得那帮人争相取得。” 岑毅回想起上次那个胡骞也是天理教的,但杜莱穆萨杀了他如同杀鸡一般,心中也无惧意,倒问道:“那东西很值钱吗?还是说那是藏宝图一类的,顺着它找到的东西很值钱?” 扎伊娜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爹爹没有多说。”岑毅陷入沉思。扎伊娜顿了顿,接着道:“第二件事,是关于教你学武功的。” 一听到“武功”二字,岑毅立马回过神来,喜道:“你爹爹要传我武功?”想到杜莱穆萨那神乎其神的夺刀绝技,岑毅不由得激动不已,只听扎伊娜缓缓地道:“算是吧,不过不是让我爹爹教你,而是让我来教你。” 岑毅一听,鄙夷不已,“你?”瞧着扎伊娜瘦弱单薄的身形,岑毅疑惑地道。扎伊娜看出了岑毅眼神里的意思,显是对自己十分不屑,不由得有些忿恚。激动地道;“怎么,你是瞧不起我吗?还是天生看不起女子?” 岑毅见她会错了意,忙道:“不不不,哪里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女孩子使剑有点……有点不同寻常,嘿嘿。”扎伊娜心中恼恨仍是不减,抿嘴一声呼啸,只听得车轮碾转,仆人阿卜杜驾着马车驶入林来,扎伊娜冲其喊到:“递我剑上来!”岑毅不懂维语,但见阿卜杜随即从后拖箱中取出一把剑来,便知扎伊娜是要与自己比试。那仆人同样也是双足轻点,越过河来,岑毅不由得暗暗称奇。阿卜杜将长剑连同剑鞘恭恭敬敬地呈给扎伊娜,扎伊娜伸手接过,挥手命阿卜杜退下,阿卜杜应了一声,抬头狠狠瞪了岑毅一眼,然后便越下小丘,站在丘下观望。 只听一声轻响,扎伊娜长剑已然出鞘,横着端在胸前,一派飒爽英姿。扎伊娜虽只十三四岁年纪,却因是西域人士,已是长得十分高大俊美,比之岑毅还要高出半个头,长剑在手自然也是丝毫不别扭。 岑毅将信将疑,也横过长剑,左手捏着剑诀。扎伊娜见状,“哼”的一声,接着也是左手捏个剑诀,翻转剑锋,直直递了过来,口中喝道:“当心!剑来了!”只见她举剑一劈一拦,俨然便是“登岳观山”,岑毅想都没想,也是一招“登岳观山”,连攻带守,退了开来,脸上震惊不减:“你也会“闲云剑”?” 扎伊娜微微一笑道:“怎么,有何不可?方才你不是颇瞧不起我吗?”岑毅讪讪的说道:“杜小姐,你误会我了,小可对小姐和令尊绝无半分不敬。”扎伊娜呵的一声,回道:“没说你看不起我爹爹,我爹爹一根手指头你都打不过呢!哪轮到你看不起他?”岑毅听闻心底微微有气,只听扎伊娜接着道:“你师父能教你使剑,我爹爹便不能教我吗?再说,我爹爹还比你师父高明呢!”岑毅对这句话却是不服,却问:“何以见得?”扎伊娜道:“你那“长虹晚照”和“东风贯楼”是不是使得不连贯?做不到步步紧逼?”岑毅一听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姑娘果然有点道理,怪不得看见我丢了剑就笑呢。”扎伊娜接着道:“你若是要刺出去再立马翻剑来云,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这中间有个窍门。”岑毅一听又惊又喜,连忙道:“却是如何窍门?”扎伊娜轻蔑一笑,道:“你师父该不会连这都没教吧?果然不怎么高明!”岑毅气恼不已,心道:“你若是来教剑法的,直接步入正题便是,何必一再扯东扯西,辱没我恩师?”随即举剑向前,道:“高不高明,咱们做徒弟的剑招上见高低吧!” 扎伊娜一愣,脸色微变,接着又平复下来,哼哼冷笑道:“凭你?我的剑招你接的住吗?”话音未落,扎伊娜捏着剑诀已经迎了上来,岑毅见眼前一闪,连忙举剑格挡。只见扎伊娜应变奇快,剑锋还未触及,就已变招,挺剑一挑,跟着一招“乘舟梦日”递了过来。岑毅不及细想,举剑便是“登岳观山”,扎伊娜“嘿”的一声,剑锋斜偏,使了一招“欲饮琵琶”轻轻将岑毅这招化解开去,然后又是剑尖向前一点,直逼面门。 岑毅大惊,向后连连倒退,谁知扎伊娜长剑也跟着刺进,眼看便要刺中眼睛,情急之下岑毅竟不闪不避,迎着剑尖就直扑过来,手中长剑使得是“长虹晚照”,长剑从上斜向下直刺过去。扎伊娜见到岑毅这等剑法不由得骇然,方才递出去的剑竟停住不动了,惊慌之下反而是闭上了眼睛。岑毅心急之下性子中的那股狠劲迸发出来,待到清醒下来时却见手中剑锋已将要刺中扎伊娜额头,真当收势不及时,只听“叮”一声,岑毅只觉虎口一震,长剑脱手飞去,接着腕上一痛,臂上要穴已被人拿住,登时动弹不得。 岑毅“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抬头看时,只见一双凶狠,厚重的眼睛正怒视着自己,脸色黝黑苍老,正是阿卜杜。 扎伊娜惊魂未定,睁眼看见岑毅与阿卜杜对峙着,绣眉微皱,冲其喊道:“阿卜杜!你上来干什么,赶紧给我退下来!”阿卜杜不敢违令,松开岑毅,仍退到扎伊娜身前护住,扎伊娜恼道:“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我叫你下去!你这样做吓着我的朋友了!” “可是…”阿卜杜再次对岑毅怒目而视道,“可是这小子刚才那招是…是想杀了您啊!”扎伊娜怒道:“胡说八道!岑公子与我过过招,切磋切磋,岂会有杀心?倒是你在这里胡搅蛮缠,扫了我们的雅兴。你一个仆人,怎么敢违抗我的命令?”阿卜杜连忙道:“不……不敢!”扎伊娜面色不善,接着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对着爹爹向安拉发过誓,说你誓死效忠恩主一家,绝不会违背爹爹和我的半句号令,哼哼,看来这誓言不实。今日你一再违背我的命令,就是对爹爹不忠,对我不敬,对主不诚!” 阿卜杜听闻脸色大变,连忙退道一边,俯身谢礼道:“少奶奶明鉴:奴才绝无对主不敬,对恩人不忠之意,方才失礼,是奴才糊涂。奴才誓死追随恩主,效忠于少奶奶,只要少奶奶有令,纵使刀山火海,也万死不辞!” 见阿卜杜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扎伊娜得意不已,冷冷得道:“好吧,这次便信了你,我回去也不会告诉爹爹,你退下吧。”阿卜杜连连道谢,又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走下石阶,越过对岸。 岑毅心神未定,虎口仍隐隐作痛,想起方才情形,当真凶险不已。低头一看,只见一颗指头大小的石子滚落脚边,原来竟是阿卜杜将石子扣在手里,待岑毅失手之时,弹指射出,将岑毅手中剑打落。捡起剑来一看,只见剑身上已多了一个浅浅的凹槽。岑毅暗暗心惊:“这一家子没想到这么不好惹,连个奴仆都有这般功夫,以后可得小心了!”扎伊娜转过身来,见岑毅呆滞的模样,不由得好笑,喊道:“喂!呆子,想什么呢!” 岑毅抬头,见扎伊娜已再次握剑在手,一脸正经地道:“喂,上一回合侥幸让你赢了,这次我就不让着你了!来来来,我俩再来比过。” 岑毅正欲回应,撇眼看见对岸阿卜杜一脸凶悍,手指轻轻搓动,显是又夹了颗石子。岑毅心道:“没跟人比过武,一打起架来就拼命,若是再不小心失手,这石头打的可就不是剑了,就是往我这臭小子身上招呼了!若是打中了我这对招子,那我以后可就得找师父学听声辩位了,那师父一定很气恼,说我没用,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连双眼睛都护不好……”见岑毅又是在思索,扎伊娜不禁好奇,喊道:“喂!你到底在想啥呀?成天发呆,跟个傻子似的。”岑毅听闻腼腆一笑,回道:“我在想你刚才的那几招真是又快又狠,我说什么也招架不住了!”说罢将剑一扔,道:“不打啦!我不是你对手,我练上个百八十年的,才能在你手里过两招!”扎伊娜道:“哼,那你还非要比试,看你认输得多惨。再说了,你想练百八十年,你能活那么久吗?我看啊,你还是好好跟着你师父做生意得了。”岑毅听闻心中不悦,眉头皱了一下,被扎伊娜尽收眼底。 岑毅正要理论,只听扎伊娜咯咯娇笑了起来,岑毅疑惑道:“有什么好笑的?”扎伊娜道:“我给你开个玩笑,你就气愤成这样,看来你对你师父是很敬畏的呀!”岑毅道:“我师父救过我命,还给我生路,收我为徒,叫我以后为父母报仇雪恨,他便是我再生父母!我怎能对他不敬?”扎伊娜道:“我知道,这些我爹爹都给我讲过了。”岑毅忿忿道:“那你怎么还在我面前辱我师父?我武功不如你,但就是死,我也要替师父争口气!”说罢凛然而立,扎伊娜见状,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敬畏之意,连忙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对你师父啊,当然是极尊敬的,我爹爹也说过,你师父比他还厉害,我刚才的那番说辞啊,都是我爹爹教我故意说给你听的。”岑毅奇道:“故意说给我听的?”扎伊娜回道:没错,我爹爹说呀,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沉不住气,一旦有什么气愤的事情,你当即就要跟对头做个了断,也不在乎什么大局,这样是很容易坏大事的!所以我爹爹教我这套说辞,就是为了激一激你,让你懂得三思而后行。” 岑毅恍然大悟,心中对杜莱穆萨又感激又佩服,心中怒火也逐渐平息。 扎伊娜接着道:“话归正题。说道刚才那招长虹晚照吧,你使不出下一招来也是有原因的,我爹爹说剑法的诀窍在于以气运剑。” “以气运剑?”岑毅满脸疑惑。 “对,就是将自己的内力附在剑上,不仅提高剑招的威力,还能得兴应手地使剑,剑不容易离手。”扎伊娜顿了顿,又道:“想必你师父也叫你练过内力了吧。” 岑毅兴奋不已,连连点头道:“练过了,练过了!好姊姊,那你快教我怎么以气运剑吧!”扎伊娜噗嗤一笑,娇声道:“照什么急呀?你以为真那么容易呀!我爹爹教了我这个法子后十几天我才掌握,你这笨头笨脑的小子还不得练个一年半载的,嘿嘿嘿。”她声音本就好听,加之柔声轻嗔,岑毅听得只觉骨头都酥了,也不在意她言语中的戏谑之意。 扎伊娜是个落落大方的西域女孩,本就不介意男女之别,见到岑毅一脸痴相,就起了戏弄之意。冲着岑毅轻轻一笑道:“要我教你这窍门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件事。”岑毅听闻上前躬着身子道:“好姊姊,亲姊姊,!只要你教我这“以气运剑”法门,要我做十件事都行!”扎伊娜见状捂着嘴咯咯娇笑起来,伸手指了指对岸树梢上的鸟巢道:“那树上有对天铃鸟,我很早就想要了。你去给我取下来,我就教你。”说着将眉毛一挑。 岑毅心想:“一对小鸟有什么难的?”于是还剑入鞘放在地上,越过河坝走到树旁,搓了搓手就准备爬树,脑后扎伊娜喊道:“千万提防着,别伤着小鸟,也别摔下来!”岑毅应了一声,攀住树干向上便爬。岑毅本就是在山野间厮玩惯了的,于掏鸟窝,摘树果之事最是擅长,不多时已爬到大树底冠,扎伊娜见他一尺一尺的向上爬行毫不费力,忍不住拍手喝彩。岑毅得意洋洋,摸上树梢,望鸟巢里张望,只见一只头上长冠,羽毛灰白,腹部显蓝的红颈小鸟窝在穴里,看见岑毅竟也不张翅飞走,岑毅心里一喜,伸手摸了摸鸟,只觉这鸟浑身竟在打颤,显是生了病,于是坐在树杈上,双手捧起小鸟打量,扎伊娜在下面喊道:“怎么样了?”“这鸟不行了!”岑毅回道,“好像生病了,你会不会治鸟啊?” 扎伊娜道:“你拿下来我看一眼。”岑毅将鸟放在兜里,双手抱树正要滑下来时,抬头看见巢里两只幼鸟缩在窝中瑟瑟发抖,岑毅见状又道:“还有两只小小鸟呢?要不要也拿下来呀?”扎伊娜回道:“是鸟宝宝吧,肯定很好看,取下来让我看看。”于是岑毅又把两只幼鸟抓起来捧在怀里,正在此时,只听“嘎吱”一声,岑毅脚下的枯树干应声折断,岑毅大惊,忙抓一旁枝条,忽然意识到怀里的小鸟会掉下去,于是又把手缩了回来,硬着头皮栽了下去。“嘭”的一声,岑毅脊背着地。扎伊娜一声尖叫,直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凑上去查看。只见岑毅表情痛苦,双手紧紧抱住胸前,“你没事吧?”扎伊娜一脸担忧,只见岑毅缓缓递出双手,手心里两只幼鸟睁着玉珠般的眼睛左顾右盼,扎伊娜又惊喜又感激,伸手将幼鸟们取过。岑毅强忍剧痛直起身子,颤颤巍巍地从衣兜里抓出奄奄一息的大鸟,说道:“快……给它看看……还有……有没有救?”扎伊娜望着岑毅一脸心疼,连忙过去扶住岑毅道:“你别管鸟了!怎么这么不小心,鸟取不到就算了,干吗摔伤自己啊!” 岑毅苦笑一声道:“你说想瞧瞧好不好看的,我要是不取下来你……不就看不着了吗……再说了,摔死的鸟又……又有啥好看的!”扎伊娜满脸的感动,只道岑毅是为了自己的一句“想看看”,就不顾一切地取鸟。谁知岑毅心里却在想:“幸亏鸟没事,不然这小丫头就不肯教我窍门了呢!哎呦……这一跤摔得可真疼!” 扎伊娜给岑毅揉搓着后背,低头看了眼天铃鸟,大鸟气息微弱,小鸟饿得长着小嘴喳喳地叫,扎伊娜看得心疼,从怀里取出来一支木盒,从里面取出来几只蝉来,喂给了幼鸟。那大鸟看了眼扎伊娜,似是在表达感谢,扎伊娜用手摸了摸鸟,柔声道:“别担心,你孩子没事,我替你好好养它们好不好?”天铃鸟似是听懂了人眼,竟低下头甩了甩翅膀。岑毅问道:“这鸟是病了?有没有的救?” 扎伊娜说道:“几天前就没见她出巢了,现在病得不轻,我爹爹应该有办法。我带它们去找他。”可那母鸟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睛竟开始慢慢闭上。扎伊娜见状大惊,双手捧起鸟来,便要转身奔去,可这天铃鸟还是断了气,双眼紧紧闭上了。扎伊娜叹了口气,回头走过来道:“可怜,真可怜。” 岑毅道:“这鸟苦撑了好几天,肯定是看见自己孩子有着落了,才安心离开的。我们好好把她孩子养大吧!”扎伊娜将毙鸟捧放在树梢上,幽幽地道:“别说人了,就是禽兽也如此在意自己的孩子,如此对他们放不下心。可我妈妈就是没等我长大,就是如此狠心地抛下我死去了,我连她样子都没记住。”岑毅愣在原地,见扎伊娜难过,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幼鸟叽叽喳喳的叫声打破了沉寂,扎伊娜回头看,两对小鸟在地上翻来覆去,由于找不到母亲怀抱而惊慌失措,于是走过来将两只鸟揽在怀中,对他们说道:“小鸟别哭,你妈妈走了,我来替她爱你们!”岑毅欣慰不已,上前看着怀中的鸟,道:“给他们起个名字吧!” 扎伊娜饶有兴致地说:“起名字?起什么好呢…不如就叫他们“符雪”“离霜”吧!”岑毅道:““符雪”“离霜”?这是什么名字?”扎伊娜解释说:“这是天山双鹰二人的佩剑名,我爹爹师父十分崇拜他们,经常给我讲他们的故事,我对他们也是打心底地佩服。”岑毅也从闵三溯口中听说过天山双鹰,心下并不惊奇,只道二人武艺高强,说道:“既是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当下扎伊娜唤来阿卜杜,将小鸟递了过去,嘱咐一番后,阿卜杜领命离去。随即二人并肩又回到小丘上,扎伊娜严肃起来,开始教授岑毅气道法门。扎伊娜先是抽出长剑,说道:“以气运剑,关键在于运气,运气者,呼吸济气也,我爹爹教我的是肺经运气,我先来演示一遍。”只见她挥舞长剑,捏着剑诀,将“闲云剑”一招招如流水般递将出来,岑毅见她身形如缕,优雅柔美,气息匀和,直看得赏心悦目。转眼间到了第十四招“长虹晚照”,将手一挥,手松开了剑柄,眼看便要将剑甩脱,岑毅正要惊呼,谁知那剑就如同黏在手上一般,竟未脱手,剑锋横转,紧接着第十五招“东风贯楼”便使将出来。 岑毅拍手叫好,扎伊娜得意不已,接着岑毅迫不及待问求法门,扎伊娜这次也没再卖关子,直接便将肺经运气法门教给了岑毅。 岑毅听了三遍才大体通晓其意,于是立即便练习起来,果然,调匀气息之后,岑毅进步神速,四五遍之后,长剑已不易脱手,再练习数十遍之后,已能将剑招顺畅地使将下去了。 扎伊娜坐在一旁,微笑着看他练招,直道岑毅满头大汗,扎伊娜便叫他休息一阵再练,岑毅不愿偷懒,坐一会便又练起来,有不通晓之处便向扎伊娜请教,扎伊娜也倾己所能地教导。 岑毅自觉学得珍奇法门,内心喜悦,脸上笑意不止。扎伊娜笑道:“高兴什么呀你!这才只是入门,还有好多要学的呢!”岑毅朗声道:“越多越好,只有学得多了,本事才能够大!” 天色渐晚,扎伊娜向岑毅告辞,对他说道:“此后每七日我便来向你授招,到时你还要来这里,还有,别告诉你师父此事,我爹爹再三嘱咐,说向你教剑之事与你师父之间有嫌隙,不可言说。”岑毅再三承诺,于是扎伊娜便满心离去。 岑毅不久也回去了,闵三溯见他一日未归,回来时又面露喜色,心下起疑,但并未多问,只与他教授了些武学的道理。当晚岑毅兴意难平,睡之前又照着扎伊娜的法门运了遍气,只觉气息匀畅,舒适不已,不久便沉沉睡去。 此后每隔七天,岑毅便独自来到林中,扎伊娜也总是早早地候在原地,每次来都会教给岑毅不同的诀窍,法门也是越来越难学,好在岑毅身心坚毅,学招时绝不偷懒,每次都能领悟得透彻。就这样,不出半年,岑毅一套闲云剑已能使得滚瓜烂熟。 闵三溯也惊喜于岑毅的进步神速,同时疑心也越来越重。 这日岑毅再次来到当日的山丘上,却未见扎伊娜身影,心下恍惚,但并未多想,只道扎伊娜来得迟了。于是抽出剑来,一边等候一边练习。此时正值秋日,天高气爽,岑毅练得得心应手,不多时就将一套剑法演毕。心情舒畅,大快不已,心想:“如此下来,想必不多时我就能给爹娘报仇了!”想到父母的惨死,岑毅不禁心中伤感,举起长剑望着,委顿在原地。 “好剑法!”只听身后一声喝彩,岑毅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纶巾,书生模样的人站在溪边,岑毅一愣,举揖回道:“过奖,过奖!”心想:“这人什么来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我竟毫无察觉。”只听这书生道:“小生途径贵地,幸然领略阁下剑法,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罢长揖到地,岑毅连忙回礼,说道:“无妨,无妨。在下胡练的几招,何足挂齿。”书生道:“不然,小生不才,对剑法略有见解,方才见阁下步伐稳健,剑走灵动,气力匀畅,想必是内家武功,已然练入化境,能在如此偏远之天山领略中原武功,真是十足有幸了!” 岑毅听出话里的意思,连忙回道:“不,不,我不是中原人,我练的也不是什么内家剑法,我师父胡乱教给我的。”书生笑了笑,心中了然,又道:“阁下当然不是中原人士,中原人都留辫子,而阁下却没辫子,想必阁下与在下是同道中人了!” “辫子?”岑毅愣了一下,想起当年在甘州老家时大人们都留着辫子,当时还疑惑不已,转念一想,闵三溯、杜莱穆萨等都未留过辫子,也从未要求过自己留。但其时岑毅始终不明其中何意。细看这书生头顶,竟也空空如也,于是戒备之心立减,心中喜道:“看来这大哥与师父他们是一路人。”回道:“大哥你叫什么?来这里是找我师父吗。”书生回道:“在下李文用,是来找我师弟的,至于阁下师父,在下能有幸拜会,就锦上添花了。”岑毅与他聊了几句,得知他师弟两年在回疆失踪,音讯全无,于是来此寻觅。岑毅见这李文用气宇不凡,谈吐风雅,心中好感顿生,也向他报知了姓名和家数,二人就此结交。 时至午间,李文用向岑毅告辞,岑毅对这堂堂书生十分不舍,于是邀他同来面见闵三溯,李文用辞道:“在下有要紧事务,此刻不能久留,还望体谅。待我忙完这阵,定复来此地,与岑兄弟长谈,拜谒令严。我这便以这羽箭为誓。”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支箭来,插在地上。接着告辞离去,岑毅于是不再强留,目送着李文用离去。 待李文用走远,岑毅感慨于此人的英气,不禁自惭形秽。半晌,递出剑来又练,不出半个时辰,又演完一套闲云剑,正坐在地上呼呼喘气。抬头,只见太阳西斜,心中暗想:“这日已迟了,看来扎伊娜今天是不来了。”于是还剑入鞘,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回去,这时,只听得身后脚步声传来,岑毅回头望时,只见闵三溯一脸肃穆地走来,岑毅一惊,心中暗忖:“好险!幸亏扎伊娜今天没来!”于是连忙上前躬身请礼。闵三溯斜眼望着,冷冷地说:“我道你是去找哪位高人去了,原来是在这鬼混!”岑毅又是一惊,道:“师父这是什么话?” 闵三溯冷哼一声,背过身去,道:“好嘛,嘴倒挺严的,也对,毕竟连“扶雁功”十二经都传授过了,岂有不保密之理?”岑毅大吃一惊,怔怔地道:“什么“扶雁功”?我…我……”闵三溯转过身来,瞪着岑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闲云剑第十四式连我都练了三年!你凭什么这么快就练好?还有,你以为你吐息运气时我会看不见?告诉你,武功这块,能瞒住我闵三溯的人还没生出来!”见师父动怒,岑毅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闵三溯压了下情绪,接着又语气冰冷地道:“说吧,你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他?”岑毅一愣,只道师父已知了晓杜莱穆萨,正待吐言时,想起当初对扎伊娜的承诺,心下想:“我若告知,便是对他们父女不起,也对不起自己的义气!”于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师父原谅!弟子确实受了他人指点,但弟子绝无半分加害师父之心,那教授弟子之人叮嘱于我,万不可泄露他的一星半点,弟子全然是为了及早为父母报仇雪恨,才甘愿受他指点。师父!看在我那亡过父母的份上,别让弟子说出来了吧!”闵三溯仍是面色冷淡,回道:“你可知一句话叫“师承从一而终”?你想为父母报仇是对,但好好学会我的本事就够你报仇了!看见一个人有点本事就向他拜师学艺,随便来个人就对你指点一二,那你成什么了?到时候你就是学艺不精,学的再多也没用!” 岑毅低着头不敢说话,闵三溯又道:“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教你那人对我没恶意?我在江湖上仇人多了,哪个不想杀我?你难道全认识?快说吧,什么时候碰到那卢冠玉的?” “卢冠玉?”岑毅奇道,闵三溯有些不耐烦了,急道:“别装蒜了!不是他还能是谁?”转头见地上插有一箭,于是上前拔了出来,见箭尾贴有一张纸状,道:“这是什么?”岑毅木然,扯开纸状,只见上面写到: “竖子闵三溯见示:限汝一日内备好我等所需之物,并黄金百两,放还师弟胡骞,若是他稍有损伤,定叫尔等死得其辱!”                                     ——天理教天方仙李文用 闵三溯勃然大怒,将那纸条碎作粉碎,反手掐住岑毅脖子,将他凌空提前,怒吼道:“好啊!兔崽子敢勾结天理教的人来害我!”岑毅只觉气息阻塞,胸口胀痛不已,只发出得一点声音:“师…师父,我……”闵三溯本欲杀他泄愤,但见他面目狰狞,表情痛苦,于是心下不忍,手一挥,将他撂在地上,喝到:“我给你机会,你最好解释清楚,不然看我杀不杀你!” 天理麾下众魔介 - 九州牧云 岑毅费力地喘了几口气,转头看了眼怒不可遏的闵三溯,心想:“今日若想保全义节,就非死不可了。”于是缓缓起身,直直地望着闵三溯,满眼都是无辜与求饶。闵三溯紧握双拳,怒道:“快说啊!为什么要跟天理教的人一起来害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岑毅双眼低垂,缓缓说道:“师父明鉴,我确实不识什么天理教中人,也绝非有意害你!”闵三溯指向地上那摊碎纸,说:“那为什么他们要在此立示,恐吓于我?” 岑毅想起方才的李文用,心下思量:“莫非是他?”闵三溯见他思索着不言,等得不耐烦了,又是怒叱一声,挥掌往身旁一拍,一株小树应声折断,岑毅吓了一跳,连忙回道:“回师父,我确实见过插这支箭的人,但我真的不认识他。”于是将方才遇见李文用之事全盘托出。闵三溯知他向来不肯说谎,但自一年多前他在胡骞手下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又能解释得荒唐不已之时,已对他生出疑心,此刻又闻此事,已是很难再信。 “那么那个李文用在哪?带我去见他,我倒要看看他对我怎么个收拾法!”闵三溯气冲冲地道,说着拉起岑毅便要动身。岑毅忙道:“师父,他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只是他说以后一定来拜谒您老人家。”闵三溯沉默不语,转头望了眼岑毅,叹了口气,道:“也罢,也罢,饶是你也如此瞒我,花言巧语,满嘴放炮!” 岑毅见状,心中不禁愤懑:“我句句属实,只是有些话不能冲你说而已,你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于是磕下头去,朗声道:“师父既然如此质疑弟子,那么弟子也不便再留在身边打扰了,承蒙恩师教诲,弟子无以为报,只待弟子报得父母之仇,便向师父跟前请罪,到时,师父要杀要剐,全凭您意!”说罢双眼已然通红,泪水不住打转。闵三溯见了,于心又是不忍,看着岑毅,又道:“即是如此,你我便断了这师徒名分,但是,此刻想走还由不得你!”岑毅不解,望着闵三溯道:“为何又不让我走?”闵三溯缓缓道:“至少你也得给我说清楚教你习武的那卢冠玉是怎么回事,我再放你走!” 岑毅又是不解,疑惑地问:“卢冠玉是谁?”闵三溯道:“就是教你习武的那人,他没告诉你真名吗?哼,看来你也被瞒在鼓里了!”岑毅惊讶不已,道:“师父你已经见过他了吗?他真的叫卢冠玉?”闵三溯突然又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不是他!除了他我牧云门下谁会做这等歹事?我问你,他是不是看起来很年轻?”岑毅摇了摇头,闵三溯又问:“他是不是留着根长长的辫子?”岑毅又摇了摇头,出乎闵三溯的意料,转念又一想,怒道:“你还在撒谎!为什么要护着他!”还没等岑毅解释,闵三溯又道:“你知不知道,他跟当初要杀了我们的那个蔡捷是一伙人啊!”岑毅只觉荒诞无比,摇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穆萨大叔不会是这种人!”闵三溯又气道:“什么穆萨大叔?赶紧给我如实招来!” 岑毅迟疑了一下,抬头问道:师父,您是不是和穆萨大叔有什么过节?他再三嘱咐我不要向你坦白此事,我总不能背信弃义,还是您跟我说了其中的缘故吧,我尽量帮你们调节。”闵三溯道:“我不认识什么穆萨大叔,也没有什么过节。还有,我俩已没了师徒名分,以后你别再叫我师父!”岑毅闻言又顿首在地,忧伤不已,回道:“师父,你何必逼我?你不肯说,我自然也不肯说!”闵三溯忍无可忍,怒吼着道:“好!你跟我来硬的!那我倒要看看你那个好师父来不来救你!”于是起手抓向岑毅后背,岑毅咬紧牙关,闭目待死。谁知闵三溯并未下杀手,而是点中岑毅背心穴道,岑毅登感手脚麻痹,动弹不得。只见闵三溯抓住岑毅后背,将他提起,便望家中去了。 二人走后不久,扎伊娜飞奔而来,见溪流旁没半个人影,不禁着恼,心道:“这个岑毅,不就来迟了半晌吗,怎么就等不住?真是个急性子!”随即转头气冲冲地就要回去,转念一想,“说不定他有急事回家了呢?要不我去找找他。”于是顺着上次来到岑毅家前的经历,跨越树林,很快就发现了那间石屋,扎伊娜小心翼翼地踱过去,只见屋门禁闭,屋内没半点动静,不禁起疑:“莫非他出门去了?”悄悄凑道门前,往门缝中看时,只见漆黑一片,不见半个人影。扎伊娜失望不已,正欲转头离开,突然之间童心大起,“要不我去他屋里搞点恶作剧?”思索已定,于是取来一支木棍,将门栓挑开,悄悄溜了进去。 进得屋内,扎伊娜见陈设简陋,家具破旧,不禁皱眉,也没多想,便找到岑毅床铺,拉开褥子,取下挎包,从中取出来那只木盒,又从里面取出几只活蚂蚱来,卷在了岑毅的褥子中。做完这些,扎伊娜笑嘻嘻地想着:“看今晚这家伙睡觉时不得被折腾死!”于是又轻手轻脚地将床铺收拾好,出门拉好门栓,高高兴兴地就打算回去。 蓦然只听风声响起,扎伊娜猛然警觉,回头只见树枝摇动,喘了口气,心道:“一惊一乍地干什么?”正要离开时,只听身后传来声音:“哪里走!”扎伊娜大惊,转头望时,却不见一个人影,心中不禁害怕,于是手按剑柄,说道:“是谁?”见没人答应,于是一步步向后走去,这时风声又起,扎伊娜回头望时,只听“啪”的一声,手中宝剑已不翼而飞。扎伊娜大惊失色,抬头只见身前站着个魁梧的男人,灰眉白发,面色凝重,手中握着那柄剑。 扎伊娜向后退开几步,喝道:“你是谁?干吗抢我的剑?”闵三溯疑惑地望着这个奇特的异族少女,回道:“我倒想问问你,干吗闯进我家里去?是不是偷东西?”说着加重了语气,扎伊娜听闻此言噗嗤一笑,戏谑地回道:“偷东西?就你这家还有的偷?”忽然之间想到一事,试探问道:“这是你家?”闵三溯点了点头,“那你就是岑毅的师父?”闵三溯奇道:“你认识岑毅?”扎伊娜也点了点头,道:“他是我好朋友。”闵三溯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子倒有出息,到这没多久就认识了个姑娘回来。”于是道:“我是他师父,你来找他做什么?”听闻此言,扎伊娜上前俯身行礼,闵三溯忙道:“这是为何?”只听扎伊娜道:“晚辈杜扎伊娜参见师伯!” 闵三溯闻言吃惊不已,忙道:“师伯?你是谁的弟子?”扎伊娜摇摇头,道:“家师乃是家父,名讳不便言明,望师伯恕罪!”闵三溯道:“我连你师父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信你是我师侄?还有,你到底找岑毅做什么?”扎伊娜道:“师伯若是不信,待我演一套本门剑法便知分晓!”说罢伸手便向闵三溯手里取剑,闵三溯抬手一劈,竟将扎伊娜手掌弹开,扎伊娜吃痛,连忙向后越开,万料不到闵三溯会动手,奇道:“师伯这是为何?”闵三溯道:“你是姓杜?那我就不能信你了。因为我师兄弟五人可没姓杜的。”这下轮到扎伊娜奇怪了,“不可能,我爹爹对你一清二楚,说你就是他师兄,还知道你号称“兖州清流”呢!” 闵三溯将眉一皱,胸中了然,缓缓地说:“那就是你父亲隐姓埋名,他连自己的真姓名都没告诉你!”扎伊娜登感不悦,回道:“胡说什么,我爹爹是个十分诚实而虔诚的穆民,怎么会瞒我骗我!”闵三溯摇了摇头,道:“姑娘,你父亲看来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要不你把他叫来,我当面认识一下。“扎伊娜再也忍不住,喝道:“别冲我爹爹胡说!我爹爹从来没瞒过我!”于是上前伸手道:“快把剑还我!我不理你了。”闵三溯将剑向前一递,扎伊娜伸手抓去,谁知闵三溯快速将手收回,紧接着踏过一步,抬手在扎伊娜背上一拍,扎伊娜瞬间扑倒在地。闵三溯哼的冷笑一声,扎伊娜羞愤难当,艰难地爬起身来,“你!”扎伊娜手指着闵三溯,神情愤怒得就像要把闵三溯吞进肚里。 闵三溯冷冷地道:“别在我面前任性,姑娘,不管你爹爹是谁,我都不会怕的!”扎伊娜不言,狠狠瞪了闵三溯一眼,转头一声口哨,只听林中风声响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奔了出来,扎伊娜冲他说道:“阿卜杜,这家伙抢了我的剑,还羞辱于我,你去收拾收拾他!”阿卜杜闻言神情激愤,摩拳擦掌间便要动手。闵三溯不懂维语,见这汉子对扎伊娜毕恭毕敬的模样,料道他是个保镖奴仆之类的人物,心道:“看来这丫头家里有些财富,他爹爹定是个富硕之人,不然也养不得奴仆。” 只见阿卜杜上前摆开架势,闵三溯垂手站着。阿卜杜“呵!”一声,一拳当胸捶来,闵三溯掠得拳风,知道这拳厉害,将胸口一缩,那拳头从衣带上滑了过去,阿卜杜见状更不答话,反手劈过,闵三溯也不反击,偏头躲过。阿卜杜抬腿又是一踢,闵三溯将腰一扭,又轻松躲过。 这三招其实发招又快又狠,扎伊娜只看得眼花缭乱,谁知闵三溯竟安然无恙,着实吃惊。阿卜杜心中着恼,拳脚加快,闵三溯依然是只闪躲不还手,拼得一阵,只见阿卜杜满头大汗,可闵三溯却是应付自如,手脚轻松。 扎伊娜急道:“阿卜杜,用那套拳法!”阿卜杜点了点头,却见他向后退开一步,翻手推掌,再次摆开架势,闵三溯眼前一亮,神情变得严肃,因为这阿卜杜摆的架势正是“撵步八象拳”的起手式“画龙吞云”。阿卜杜向前踏开一步,伸拳袭来,闵三溯低头一看,却是“坤”字位,于是双腿一蹬,挥掌将这一拳格过,落脚之处却是“坎”位,阿卜杜一惊,心想:“这家伙竟知我这拳术的破法!”于是连忙退开三步,接着脚踏“兑”位,翻掌劈过,闵三溯踏“坤”位,手作鹤形,向阿卜杜腋下啄去,这阿卜杜知这招的厉害,翻身避过,然后踏着“震“位抬腿蹬来,闵三溯想也没想,踏过“巽”位,挥手一掌,这掌快无伦比,阿卜杜没能避过,一掌拍中肩膀,所幸闵三溯只用一成力道,阿卜杜没能受伤,可这仆人心里却是越来越惊慌。 扎伊娜看得出闵三溯也精熟于“撵步八象拳”,心下焦急,只得紧咬嘴唇,盯着现场。 斗了一阵,阿卜杜气力渐衰,眼看闵三溯下手越来越狠,心知自己难为敌手,转头看了眼神情焦虑的扎伊娜,将心一横,动用平生气力,挥掌向闵三溯扑去。 “豁出去了!”阿卜杜全力击去,闵三溯见阿卜杜来势汹汹,心知这掌的威力,于是侧身向他腰间拍去,想要迫使他去掌格挡,谁知阿卜杜竟不管不顾,硬是要将这掌击到闵三溯身上。闵三溯见这毫无章法的一掌,心中反倒一惊。眼看不能避过,闵三溯只得凝聚气力于胸口硬接这掌,接着错手一挥,化去了这掌部分来势。 只听“砰“的一声,阿卜杜向后飞去,仰躺在地。闵三溯见状,心下了然,原来这阿卜杜毕竟与这闵三溯天差地别,内力功底更是相差近三十年,这掌闵三溯不痛不痒,反倒是内力反弹之下,这掌如同击在了阿卜杜自己身上。扎伊娜一声惊呼,跑过来查看阿卜杜伤势。只见他面目狰狞,捂着胸口,紧咬牙关。扎伊娜焦急不已,伸手将他搀住,“你怎么样?”扎伊娜急得快哭了出来。 闵三溯见状,上前伸手抓向阿卜杜胸口,谁知扎伊娜竟一把将他退开,吼道:“滚开!你这个坏老头,为什么要出手这么狠!他跟你有仇吗!”闵三溯无语至极,他不与这小女孩一般见识,仍然伸手前去,扎伊娜继续阻拦,只见闵三溯反手在她臂上一拍,扎伊娜顿感手掌酥麻,连忙把手抽了回去。闵三溯取开阿卜杜双手,接着起手连点他胸口“肺腧”“神藏”“华盖”三穴。接着手按头顶,将内力输进阿卜杜体内。 半晌,只见阿卜杜脸上逐渐舒缓,呼吸渐渐匀和。扎伊娜长舒一口气,坐倒在地。闵三溯起身道:“这家伙我先照顾着,你去把你那了不起的爹爹叫来认人,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见这人伤人之后又回头救人,扎伊娜心中又疑又气。可自己毕竟不是敌手,于是只得起身离开。 扎伊娜火急火燎地赶回家里,奔进门去,正撞上要出门的杜莱穆萨,于是扑到他怀里就哭了起来,杜莱穆萨一边安慰,一边问道:“我正要去找你呢,发生啥事了?为什么今天这么晚?”扎伊娜委屈地道:“爹爹,那闵三溯囚禁了岑毅,我去找他要人,他就跟我们动手,还差点杀了阿卜杜!”穆萨表情瞬间凝固,回道:“不会的!闵三溯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你们惹恼了他。”扎伊娜更委屈了,哭得愈发厉害了,急道:“我好端端地干吗惹他,是他先动的手,把我的剑夺了去,还嘲讽与我。现在他抓去了阿卜杜,叫你去找他,爹爹,你快去救他呀!”穆萨又安慰了一番,然后骑上马来,载着扎伊娜出发。 不多时已回到石屋前,杜莱穆萨站在门前,犹豫着不敢进去,扎伊娜道:“爹爹,你是怕他?”穆萨摇了摇头,叹口气回道:“看来,有些秘密终究是藏不住了!”转头对扎伊娜笑脸相望,道:“娜娜,待会我说的话你全不要往心里去。”扎伊娜疑惑地点了点头。穆萨摸了摸她的脑袋,忽然发觉扎伊娜已快有自己一般高了,心中欣慰不已。 二人推门而入,只见闵三溯端坐在屋内,眼睛死死盯着来人。杜莱穆萨叹了口气,上前拱手躬身,朗声道:“师兄,别来无恙!”闵三溯仔细地瞧着他,似乎并不认识,杜莱穆萨微微一笑,将手垂下,说道:“浩川东尽千里雪!”闵三溯一愣,立时站起,缓缓地道:“天似穹庐月如钩!”杜莱穆萨激动地道:“师兄,是我!”只见闵三溯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扎伊娜却觉得这笑声很骇人,不禁打了个冷战。只听闵三溯道:“海师弟,十四年不见,你也老了许多啊!” “唉!”杜莱穆萨叹道,“师兄,本来有些事其实不用说出来也就过去了。”闵三溯神情突然冷漠,道:“你什么意思?”杜莱穆萨将眼睛撇向一边,道:“我本打算隐姓埋名,在这里安生养息,了此残生,可为何还要遇到你?还有,你明知是我,也知我用意,又为何要为难我,非要逼我重踏江湖?” “哼哼!”只听一声冷笑,闵三溯道:“我怎么知道是你,谁不想退出江湖?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到这回疆来,甘心入了回教?“杜莱穆萨回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总之我不能告诉你所有因果,只能说是上天注定。”闵三溯连哼两声,道:“什么上天注定,你懂什么叫天注定?天注定你叫海莱万,你就是海莱万!天注定你要碰到我,你就得碰到我!”听闻此言,扎伊娜惊得目瞪口呆,“海……海莱万?爹爹你……”这海莱万苦笑了一声,转头凑到扎伊娜身旁,对着她道:“娜娜,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你也长大了,也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其实我……”扎伊娜一把将他推开,大声道:“我不听我不听!爹爹你说的都是骗人的!”说罢转身夺门而去。“娜娜!”海莱万正要去追她,却被闵三溯喝停,海莱万只得回头应付,闵三溯呵斥道:“你既然隐退江湖,为何还要干预我教岑毅学武?你还不愿见我,到底是什么用意?你和岑毅又是怎么认识的?” 海莱万激动地道:“师兄,我们十多年不见,刚见面何必这般相逼,我是有苦衷的,只是不能言说罢了!至于我教岑毅“扶雁功”,完全是出于同门义气,师兄,此言天理可鉴,我海莱万绝无二心!”闵三溯依旧表情难看,回道:“又何必你来教?我难道教不懂他?你这就叫多管闲事!”海莱万深知闵三溯脾气,于是低头不语,闵三溯动了恻隐之心,收敛了情绪,说道:“念在你我师出同门份上,这罪过姑且饶过,那现在,你到说说你跟岑毅是怎么认识的吧!”于是海莱万便将岑毅找郎中时与扎伊娜相遇,自己邀请他到自己家中,岑毅不慎露出武功,自己又留意了岑毅丢在家中的短剑,于是一路跟过来,又在胡骞手中救下岑毅等等事情全盘托出。 闵三溯知晓了实情,气道:“这臭小子,竟然打诳语骗我!”于是起身走进后堂,将岑毅给提了出来,给他解了穴道后,岑毅只觉手脚绵软,站立不稳,一跤便栽倒在地,海莱万上前搀扶,岑毅恍惚间认出来人,激动地道:“穆萨大叔!你来了!”海莱万微笑着点了点头,闵三溯骂道:“什么穆萨大叔!名字倒起得好,他是你海师叔!”岑毅茫然道:“海师叔?”海莱万回道:“我名叫海莱万,其实是你的同门师叔,抱歉瞒了你这么久!”岑毅喜道:“真的吗!穆萨大叔……海师叔,原来你是我师叔啊!”说罢纳头便拜,口中恭敬说道:“晚辈岑毅,拜见师叔!”见闵三溯点头同意,海莱万笑着将这礼受了。一切矛盾迎刃而解,闵三溯转怒为喜,上前搀住海莱万手,将他领到受伤的阿卜杜跟前,让海莱万为他查看伤势,一番查看后发觉并无大碍,于是只贴了几味随身携带的膏药。万事了结之后,闵三溯命岑毅煮茶,接着便拉着海莱万到厅上坐定,闵三溯抑制不住地喜悦,激动地道:“哈哈,十几年不见了,今天我哥俩好好叙叙旧!” 岑毅看了一圈,不见扎伊娜踪影,于是发问:“扎伊娜呢?为啥没来呢?“海莱万一听又着急起来,起身便要去寻找,闵三溯连忙拦下,说道:“都是大丫头了,还能跑哪里去?安心坐下吧!”岑毅闻言,已知其意,于是道:“我去找她回来吧!”海莱万点了点头,说道:“你去最好,一定要劝劝她!天色已晚,快去快回!”岑毅领命出门,骑上马便扬鞭而去。 却说那扎伊娜出门驾着马只顾跑,心中难受至极,不住回想起那句话:“对不去,瞒了你这么久!”扎伊娜越想越难过,心里懊恼:“爹爹怎么会骗我!他怎么连真名都不肯告诉我!”手中长鞭挥舞得愈发猛烈,胯下白马疼得嘶吼起来。奔了不知多远,这马卸了力,停在原地,扎伊娜下来不住用鞭抽打,发泄着心中的愤恨。可这马无论如何也不肯走,扎伊娜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定睛一看,这马身上竟被自己抽出了一道道伤痕,眼中泪水汪汪。扎伊娜又心疼不已,双手抱住马首,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对我最好,我怎么能打你,都怪那臭老头闵三溯,一定是他在骗我,他合着爹爹来骗我,故意让我难过的!” 见身旁溪水缓缓流过,于是拉着马来到溪边饮水。喝了几口,扎伊娜望着水中的倒影,发觉自己已是一个娇艳美丽的姑娘了,不禁想起自己未来婚事,脸红起来。想到婚事,心中又不自觉地想到了岑毅,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于是叹道:“岑毅啊岑毅,其实这些都怪你呢!没认识你之前,我哪会有这么多的难过事情啊!”接着又想了许多事情,想到了过世的母亲,“妈妈在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委屈了!”想到了阿卜杜,“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兜兜转转回来,父亲骗自己的事实又映入脑海,又崩溃地大哭起来。 这是,只听“嗒,嗒”的马蹄声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耳来:“小姑娘,为什么伤心呀?”扎伊娜转头一看,只见两驾马并排骑来,马上乘着两个服装奇特的汉人——一个是个衣衫褴褛,头顶光洁的老头,脸上堆着笑意,眉目慈祥;另一个面色凝重,长胡及胸,身着长衫,目光凌厉,看上去非常不好惹。扎伊娜愣了一下,低下头道:“没什么伤心的,一点破事罢了!”那光头老者笑容不减,越下马来,凑到扎伊娜身边道:“好孩子,我不是坏人,我来这里找位大夫,既然遇到了你,那不妨向你问问。” 扎伊娜心里对这老者有了好感,点点头道:“那你们要找的大夫是谁,或许我知道。”这老者正要回答,却被那长衫老头打断:“吴师兄,问这小丫头有什么用?她能知道什么,一天哭哭啼啼的!”扎伊娜心里有气,但又不便于冲老头顶撞,只愤恨地喘了几口粗气!那光头老者依旧语气平和地道:“没关系,小女孩有些伤心事罢了,刘师弟,你这么大的时候,难道遇到伤心事就不会哭吗?毕竟这姑娘是当地人,问问总是有用的,你别总打岔!”接着回过头问道:“姑娘,当地有个杜莱穆萨大夫,你可知他住在哪里?”扎伊娜一听,脸上竟变得冷漠,这吴老头见状愣了一下,只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听扎伊娜不屑地道:“杜大夫吗?哼,不想去见他!” 吴老头愣了半晌,缓缓地道:“姑娘只管告诉在下杜大夫住哪里便是,不必带领我们去的。”扎伊娜摇了摇头,道:“他现在不在家!”吴老头道:“那现在他在哪里呢?”马上那刘老头等得不耐烦了,急道:“只管告诉我们住在哪里便是,他不在我们就去那儿等他!干吗拐弯抹角!”吴老头回头道:“刘师弟,别这么无礼!”刘老头“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答话。扎伊娜觉得这吴老头挺有礼节的,于是问道:“爷爷你们是有什么要事找杜大夫的吗?若是有,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这吴老头连忙拱了拱手称道:“如此,那便有劳姑娘了!” 说罢扎伊娜回头骑过马来,领在前面,望来路奔去,二老跟在其后,这时,只听几声清脆的叫声从身后传来,扎伊娜听闻心中一喜,别过马来,回头喊道:“符雪,离霜!”听到此话二老呆愣在原地,“你……认出我们……”吴老头正要说话,忽觉头顶有一对小鸟飞过,抬头一望,只见那鸟腹蓝颈红,叫声响亮,轻盈地落在了扎伊娜的左右肩膀上,扎伊娜用手轻轻抚摸着,十分的宠溺。二老长舒了一口气,吴老头笑道:“好好看的一对天铃鸟,姑娘,这是你养的吗?”扎伊娜应了一声,只听那刘老头道:“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扎伊娜回道:“我觉得很好听呀!再说,在回疆谁不知道天山双鹰呀,““符雪”,“离霜”可是他们二老的佩剑名呢!”吴刘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回答。扎伊娜一边溜着二鸟,一边引着二老继续前行。 不多时又听得后方马蹄声骤起,声势不小,二老一听转过头同时道:“来了七个人!”吴老头连忙道:“这些人来头不小,咱们先避一避!”于是二人连忙驾马躲进一旁密林之中,扎伊娜愣在原地,只见那吴老头向她招了招手,于是连忙跟随他们入林。三人下马躲在林中,探头看时,只见果有七驾高头大马驶过,领头白马上的是个书生样貌的男子,后面跟着的则形貌各异,有的苍老,有的健硕;有的高瘦,有的矬胖。只听其中一人道:“大哥!那老贼真的在这里吗?”只听前面那书生朗声道:“错不了!今儿我看那小子使得就是“闲云剑”,绝对就是那闵三溯的弟子!” “哼哼!”只听又一人道:“这老贼让我们找的好辛苦!原来躲在了这!” “今儿个他要是不把胡老弟和“牧云仙诀”一并交出来,倒要叫他好看!”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待一行人去后,三人从密林中出来,刘老头道:“看来与我们并无瓜葛,接着走吧。”谁知扎伊娜紧张地道:“他们,莫非就是空明八子?”二老一听,忙道:“是吗?你怎么知道的?”扎伊娜道:“他们是去找我师伯麻烦的!不行,我得去救我爹爹和岑毅他们!”二老懵住,吴老头道:“你师伯是闵三溯?岑毅又是谁?”扎伊娜摆了摆手说道:“多说不得,再不去就来不及了!两位伯伯,这厢对不住了!我得先行告辞……” 另一边岑毅驾马上了大道,只见落日垂暮,鸦鹊齐鸣,望着眼前茫茫大路,识不知该往何处去寻。可天色也不早了,只得任捡一挑道路去寻。走了不远,听得前面马蹄声起,只道是扎伊娜回来了,心头一喜,于是加鞭前往。可行了一阵,却见前方来了七驾高头大马,来者尽是男子,不禁失望。近前细看时,却见领头那人气宇轩昂,样貌不俗,正是李文用。岑毅又惊又喜,转念一想,登时大惊失色:“来者莫非就是“空明八子”吗?看来是来找师父的,我……我怎么办?”来不及细想,来人转眼来到跟前,岑毅索性原地等候。 李文用也认出了岑毅,于是回头叮嘱众人默不作声,岑毅假装高兴地道:“李大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吗!”李文用笑脸相迎,道:“是啊,岑老弟,我是来带着我兄弟们看望你师父来了!” 岑毅挤出笑脸来,拍着手道:“好啊!诸位大哥能来我真是荣幸至极!”说罢下马一一行礼,众人连忙回了礼,接着李文用道:“我这么多兄弟冒然前去定会惊动了他老人家,不如先请兄弟你领着我和我这二弟李善荣前去,先行告知。”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一位须臾老者,“这位李善荣兄弟号称“海游子”,想必你师父也是认识他的。”说罢只听那李善荣不屑地说道:“不用说我想那老头也认识我!”听闻此言李文用连忙瞅了他一眼,李善荣视若无睹,岑毅尽收眼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事的,师父他巴不得你们都来呢!”心想:“我先领你们去探知情况,其他人在旁伺机埋伏我们又怎能得知,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我们?” 众人拗不过岑毅,为了不暴露,只得应着岑毅的意,一众前往。路上岑毅仔细观察着几人,只见其他六人粗眉大眼,胡须冉冉,个个都要比李文用年长,却齐口称他为大哥,不禁觉得怪异。 天理教众人一路上打着手语,传递暗号。岑毅假装看不见,心底早已有了盘算。 待将近石屋之时,岑毅忽然惊呼:“哎呀!我怎么忘了!师父刚出去找大夫看病去了,我怎么就直接领着你们来了呀!”李文用将信将疑,回道:“即是如此,那我们在此等他回来便是。”岑毅假装焦急地道:“他回来得好一会儿呢!现在应该还没走远,我去叫他回来吧!”说罢不待众人答复,纵马掉头而去,留众人愣在原地。 排行第四的“入月虎”何志上前道:“大哥,我看这臭小子鬼鬼祟祟的,肯定心怀鬼胎,倒不如我们自己去了吧!”李文用道:“不急,饶是他去通风报信,我们也不必打草惊蛇。这闵三溯住处离此不远,待他一时半会不来,我们再去不迟。”刚说完李文用突然脸色大变,道:“不好,这傻小子去他师父跟前肯定要把我名字说出来,到时候那闵三溯肯定会跑的!”排行第五的“化风龙”苏璞道:“可万一这小子刚才说的是假的呢?他师父万一还在家里呢?”李文用思索一番后道:“这么办,五弟、六弟、七弟、八弟你们四个去追那小子,我和二弟四弟去那屋子里一探究竟。”说罢众人领命分头前去。 岑毅跑过一片林子,本打算抄小路回去报信,可奔了不远,却听见身后有人追来。心里暗叫不安,但随即镇定下来,停下马来等后面来人。只见老五苏璞和老六“吒雷神”红斌、老七“坐山鹰”秦子煜、老八“仗火彪”孙子善四人一道奔来。岑毅连忙问道:“四位大哥,这是为何?”那苏璞上来就道:“哼,臭小子,骗我大哥容易,可想骗我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岑毅假装疑惑地道:“为何这么说?”那秦子煜怒道:“少给老子装!想去通风报信?你以为老子我看不出来?”说罢一脚狠狠踹在了岑毅胸口,岑毅重重地摔下马去。眼见暴露,岑毅胆怯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四人越下马来,围在岑毅身边道:“说罢,那闵三溯在哪儿?不说老子杀了你!”岑毅牙关紧咬,眼睛死死盯着四人。那红斌嘿嘿一笑道:“蛮硬气的呢!要是削了你一根手指头看你说不说!”说着抽出一把短刀,作势便要往手上割去,岑毅这时终于燃起了反击的斗志,大喝一声,手上内力迸发而出,挥掌拍出,竟直接将红斌拍飞了出去。 余人都未料到岑毅会突然出手,惊得齐齐地向后退开,只见岑毅一个挺身跃起,接着抽出长剑,摆开架势。红斌气急败坏,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鞭身呈银白色,挥挥洒洒,大骂道:“糟小子敢偷袭我!看我不抽的你满地找牙!”说罢挥鞭打上。岑毅此时剑术已是十分精妙,无奈缺乏实战经验,红斌上来两鞭未能躲过,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身上,吃痛之余,心底已抓住了软鞭的攻防要点,只见那红斌挥鞭抽来,鞭尾直直点向岑毅肩头,岑毅不躲不闪,甩剑一挥,一招“长虹晚照”递将出去,劈中鞭尾,接着翻身跃起,躲过甩过来的鞭身,运起内力,剑锋横转,向下一扫到底。红斌大吃一惊,翻手挥鞭扫来,谁知岑毅这招尽是虚招,剑未使老就已收回,接着翻身避开来鞭,反手“东风贯楼”刺来,这招实在太快,红斌躲都未躲,长剑直直刺进胸口。其余三人惊愕不已,只见苏璞上来一脚蹬开岑毅,反手扶住重伤的红斌。岑毅见自己一出手便致伤于他,心中又惊又喜。 原来这红斌武功本在岑毅之上,无奈过于轻敌,加之心中浮躁,这才栽在了岑毅手上。只见红斌表情痛苦,一手紧握着拳头,一手死死抓着苏璞胳膊道:“五哥,替……替我报仇!”说罢便昏厥过去。苏璞连忙点住红斌胸口六处止血穴位,接着命秦子煜和孙子善二人照料,然后起身回头冷冷瞧着岑毅,眼里似有了几分敬畏之意。 岑毅没了长剑,瞬间窘迫不已。苏璞道:“好小子,好俊的功夫!”岑毅默不作声,死死盯着苏璞。只听苏璞又道:“你剑术上是厉害,可你拼的过我的拳脚吗?”说罢上前几步,展开架势。岑毅没见过这路架势,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接架,正是“撵步八象拳”,苏璞冷哼一声,揉身搓上,挥掌拍去,岑毅没见过这等绵软的拳法,可迸发出的内力却也让岑毅知道这掌厉害,不敢硬接,于是错开双手,接着脚踏“坤”位,挥拳来打,苏璞也察觉到这拳之精妙,也没有硬接,侧身躲过。 二人斗了一番,迟迟未能找出对方破绽。可岑毅却觉得越打越乏力,而苏璞精神烁烁,不见衰象,好似自己内力被其抽走一般。这苏璞乃是内家武功“游身八卦掌”的通家高手,师承少林派,岑毅自不是其对手,可方才岑毅三招之内放倒红斌实在让苏璞对其有了戒备之心,否则早就将岑毅打倒在地。 眼见苏璞迟迟不能取胜,秦子煜心里又急又气,这人是位暗器高手,能抬手将镖射中数丈之外的目标,被人称为“鹰眼”,因此他便给自己取外号为“坐山鹰”。只见他悄悄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弹珠,扣在手指中,待岑毅与苏璞越开距离之际,破空弹出,正中岑毅腰间。岑毅苦叫一声,扑倒在地。 另一边那孙子善也忍无可忍,抽出一把利刃便向岑毅劈去。岑毅痛得难以躲避,只得翻转身子滚开。那苏璞眼见自己胜之不武,心底惭愧,于是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孙子善连劈两刀都被岑毅躲开,气得他双眼通红,真如烧着火了一般。只见他一脚狠狠踢在岑毅胸口,岑毅几度喘不过气来,于是孙子善乘机一刀向岑毅颈间砍去。突然,却听“砰”的一声,孙子善长刀脱手,落到一旁,捂着手掌苦叫不已。秦子煜看得清楚:一把镖飞来扎在了孙子善手上。 抬眼望去,只见一乘黑马上坐着个仪态威严,挺拔端庄的老者,白眉低垂、苍眼含怒,一身长衫精干不已,正是那发镖之人。另一边,却见还有两匹马,上面分别是个头顶光秃秃的老头和一个美貌的少女,正是吴老头和扎伊娜。苏璞见状惊慌不已,心想:“怎会如此不顺?半路窜出来这么多高手,这闵三溯倒是帮手挺多!” 只听那发镖的刘老头道:“你们好大本事!竟对一个孩子下手!有种的,跟老爷子我过过招!”苏璞上前拱手道:“尊驾贵姓?为何要出手伤人?”刘老头一听顿时怒不可遏地说道:“怎么,我还伤你们不得?凭我这把年纪还管不得你们?问我名讳,倒要先把自己的家数给报出来!” 苏璞强忍心中怒火,回道:“在下天理教八卦旗巽牌香主苏璞是也!”刘老头“哦”的一声道:“你就是那个号称“化风龙”的家伙喽。”苏璞摆了摆手道:“都是江湖朋友胡乱叫的,在下实不敢当!”另一边吴老头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天理教的朋友,失敬失敬!”下马上前躬身行礼,苏璞连忙还礼,谁谁知刚弯下身子,脖颈间一阵剧痛传来,苏璞暗叫不妙,撑开双手防备突袭,接着连忙向后退开。 秦子煜一看,却是苏璞脖子上插了一根钢针,苏璞顿感脖颈僵硬,只听那吴老头道:“怎么样,这“醉马针”舒不舒服?再来一针不?” 孙子善闻言恼怒无伦,把手上镖拔出扔在地上,大骂道:“哪来的糟老头子?坏你老子大事,今天非杀了你不可!”说罢抽过刀来便要杀去,却被苏璞喝止住。那秦子煜一听“醉马针”,登时脸色大变,惶恐地道:“你们……你们是天山双鹰?“闻言吴刘二老哈哈大笑,齐声道:“终于来个有见识的人了!”只听这吴老头道:“没错小子,我们是天山双鹰,吾乃“傲鹰”吴世超,这位是我师弟“骄鹰”刘柄业。” 闻言扎伊娜惊得目瞪口呆,只听这吴世超接着道:“本来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可看见你们欺负我这位朋友,我可不能袖手不管了!”说着指了指身旁的岑毅。岑毅惊奇不已,心想:“这俩老头是哪路来的?我跟他们认识吗?” 孙子善怒不可遏,而秦子煜脸上却尽是惊恐,上前道:“两位老先生来此我等实是未知,这小朋友是二位朋友吗?哈哈,真是冒犯!”说着上前拉住岑毅的手道:“真是抱歉,刚才是我们不对,你原谅了我们吧!”孙子善怒道:“六哥!你怎么这等窝囊!我们打不过便一死了之,干吗要向他们求饶!” “住口!”秦子煜道,“老爷子金尊玉体,我们哪配和他们动手!”吴世超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听到“醉马针”就老实多了,看来你是真知道这玩意的厉害啊!”秦子煜道:“别说“醉马针”了,就是您老爷子的拳脚也厉害的紧呀!” “天山双鹰”被这秦子煜哄得开心了,怒气渐消,吴世超翻出笑脸道:“好吧,念在你们教主的份上姑且饶过你们。可是,以后千万不要再对我这位朋友无礼!”说着指着岑毅。秦子煜恭敬地道:“啊好,是是是,一定一定。”诺诺连声。于是吴世超命刘柄业取出“醉马针”的解药来,正要对苏璞施救时。忽然听人怒道:“不能求饶!” 抬头一看,只见红斌捂着胸口摇摇晃晃起身,双眼通红,“干吗要求饶!这小孩刺了我一剑,我也一定要还给他!”他指着插在胸口的剑说道。那剑刺入的并不深,然而拔出便会血脉喷涌,因此留在身上。刘柄业冷笑一声道:“我到要看看你怎么个还法!” 红斌也不多言,从地上抄过一把短刀,大吼着便扑上来。刘柄业看也没看,挥掌向前一推,那掌力竟将长剑按了进去,直接将红斌当胸穿透,红斌喷出一口鲜血,“哐当”一声短刀落地,人也跟着倒地而亡。 秦子煜欲救之而不及,眼见兄弟当面惨死,心中悲痛至极。孙子善则瞪大了双眼,苏璞意识尚清,见状悲愤交加,眼泪夺眶而出。孙子善扑到红斌身上大哭起来,秦子煜回头咬着牙道:“二老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就不能手下留情吗?”刘柄业不屑一顾,道:“这种人啰哩啰嗦的,不杀他耳边可不清净。” 吴世超正色道:“老弟,你也真是!咱们已经和他们和好了,干吗还要结下仇怨来呢?”刘柄业面色冷漠,不屑地回道:“哼!结仇?敢跟我等结仇的人早就死光了!” 秦子煜强忍怒火道:“两位叔叔,我们怎敢与您结仇?饶是你们手下留情,放过了我这苏五哥吧!”说罢,眼角已经挤满泪水。吴世超道:“好吧,那老弟你就饶了这苏老兄吧!”刘柄业“嗯”的一声,将解药递给秦子煜,秦子煜双手接过,接着就扶起苏璞,将他颈上钢针缓缓拔出,接着倒出一点药粉缓缓涂在了针眼处。 吴世超忽然道:“还不行,这解药还有一味口服的!”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里面装着药液。秦子煜连忙道谢,接过瓷瓶后将药喂给了苏璞。不多时,苏璞只觉脖颈渐渐舒缓,手脚渐渐轻松。正要起身称谢,可忽然见他双眼圆睁,嘴巴半张,手脚好似抽筋般的乱扭起来,秦子煜惊慌不已,“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还没说完,却见苏璞掐住了自己脖子,伸出舌头低吼起来,双眼翻白。不多时,手脚一蹬,断气当场。 秦子煜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起身望着吴世超道:“为什么会?”刘柄业也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吴世超邪笑道:“以你们天理教的规矩,岂可有仇不报?还是赶尽杀绝为妙。”秦子煜顿时明白方才瓷瓶里的药液乃是一味剧毒,悔恨与悲痛充斥着内心,于是扑到苏璞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岑毅和扎伊娜见这天山双鹰一用术,一用计,片刻间便杀了空明八子中的两人,只觉得惨不忍睹,撇过眼去不愿再看。 孙秦二人哭了一阵,起身聚在一起,秦子煜怒道:“二位既然如此不讲武德,那还请二位连我们也一块杀了!”刘柄业道:“不用你们求,量你们也跑不了!” 秦子煜从背后包袱中抽出武器来,乃是一根狼牙棒,尖刺横生,威力十足,近前来战。另一边孙子善取下身后长戟,也上前来。 “天山双鹰”双双抽出宝剑,岑毅看时,却见两柄寒光瑟瑟,光耀闪烁的利剑:一柄剑身银白,乃是吴世超的“符雪”剑;一柄通体碧绿,却是刘柄业的“离霜”剑。秦子煜挥舞狼牙棒来战吴世超,孙子善架着长戟来战刘柄业。刹那间,只见光回影现,杀声连连。岑毅自闵三溯和蔡捷一战后已经许久再未见过这等真刀真枪的厮杀,双方下手绝不留情,杀招连绵不绝,吴刘二人剑招越递越快,秦孙二人杀手越下越重。刀光和剑影不住闪在扎伊娜和岑毅二人脸上,“符雪”和“离霜”二鸟惊得叽叽喳喳,“符雪”和“离霜”二剑打得乒乒乓乓。 秦孙二人正值壮年,气力比之二老较足,然而天山双鹰毕竟身为成名高手,武功实在孙秦二人之上。剑招精妙,不多时,便已打得二人露出破绽。秦子煜狼牙棒重,挥扫极慢,于是吴世超便攻他下盘,逼得秦子煜连连后退。而孙子善长戟善于长攻,不便近战,于是刘柄业就剑起短路,贴身出招,片刻间也令孙子善中招。 不出多时,孙秦二人败象已现,岑毅看得明白,但实在不愿见天山双鹰多起杀戮,于是冲他们喊道:“吴爷爷,刘爷爷,饶了他们吧!”而二老似乎闻所未闻,依旧尽出杀招。岑毅不忍,上前道:“两位爷爷,他们大哥还去找我师父去了,现在着急杀他们,我师父他们就有难了!” 吴世超闻言道:“也对,师弟停手!”于是上前起手一点,定中秦子煜手臂要穴,秦子煜瞬间倒地不起,另一边刘柄业也是一般手法,拿住了孙子善。二人怒道:“要杀便杀,这般拿住我们羞辱,我们做鬼也饶不了你!”刘柄业狠狠两个耳光抽在了二人脸上,道:“现在想死还早了点,待会儿带到你们大哥面前杀了,看你们大哥救不救的了!” 二人怒骂不止,吴世超伸手点了二人哑穴,又随意将他们裹在马背上,便在岑毅和扎伊娜带领下向石屋前去。 此时日落已久,夜幕悄然降临,眼前已然难以见物,众人走了一会儿,远远望见有三人仗着火把围在石屋前,正是李文用、李善荣和何志。门前两人提械对峙,正是闵三溯和海莱万,天理教三人手中也握有兵器,显然双方已有过一阵拼杀。 于是四人躲在暗处,只听那李文用说道:“废话少说,闵三溯,你身为武林前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天你便说句明话,这“牧云仙诀”你到底交是不交?”闵三溯横眉怒对,冷道:“师父辞别我们师兄弟之时,便多番嘱咐我们莫要将这秘诀显出世面,饶是我们自己也绝不许多看。你们天理教更是与我们牧云门有着嫌隙,怎会白白交给你们!” “入月虎”何志喝道:“闵老二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交可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闵三溯坦然道:“便是豁出了这条老命,我也绝不会把这秘诀白白送人!” 何志闻言正欲动手,李文用伸手将他拦下,接着叹了口气,续道:“闵前辈,我知道你有骨气,跟你来硬的是行不通的。可是,若是我说出了其中缘由,或许你也会把那秘诀借给我了吧!”闵三溯道:“能有什么缘由,还不是为了我牧云门中的绝世武功吗?” 李文用摆摆手,道:“闵老叔,你退出中原武林太久了,好多事情你还不知道吧!这“牧云仙诀”中藏着的惊天大秘可不只是武功这么简单,现在除了我们天理教,其他好多门派也在争着找这秘诀,你可知是为何?”闵三溯疑惑地道:“为什么?” 李文用缓缓说道:“因为江湖上有传言,这秘诀中藏着破解“红缨毒功”的法门!” 躲在暗处的天山双鹰闻言身躯为之一震。闵三溯却道:“什么“红缨毒功”?我怎么没听说过。” “唉!”李文用长叹一声,“闵二爷,你真是孤陋寡闻了呀!这毒功乃是一种折磨人的剧毒,以内力催动,虽不置人于死地,但却能令人生不如死!我等都深受其害,可谓苦不堪言!”闵三溯道:“哦,什么毒功这么厉害?我倒想知道对你们怎么个害法?”李文用又是一声长叹,道:“闵老,你真想看看?”闵三溯点了点头。 于是只见李文用还剑入鞘,将手抚到脸上,正要动作时,一旁的李善荣伸手拦住,却被李文用松开。 接着李文用将手伸进脖子里,只听“哗啦”一声,他脸上皮肤竟被扯将下来,余人见状都是一声惊呼,原来这李文用脸上竟覆着一层假面人皮。将头上纶巾一同扯下来后,里面赫然现出一张骇人瞩目的脸孔来:满脸红疮,疤痕累累;头发散乱得好似一张毡子,头上皮肤一片接着一片的撕开,凝血黏在了头皮上,好似一坨坨烂肉;双眼无神,嘴唇被咬得稀烂,一只耳朵似被削去了一半。实在是惨不忍睹,连闵三溯都看得皱紧了眉头。 往事惊云却百里 - 九州牧云 岑毅万没料到,自己崇敬不已的翩翩书生李文用真实模样竟是这般,直惊得喘不过气来。扎伊娜见到这副面孔害怕得颤抖起来。岑毅看得心疼,伸出手去就牵住了扎伊娜,见状扎伊娜又惊又羞,却不挣脱,脸颊上飞霞铺红,只是黑暗中岑毅没能察觉。 李文用用近乎哭腔的语气哀叹道:“想我当年也如这面具一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如今却被红缨毒害成这副模样!” 闵三溯道:“这是什么毒功,怎么会……”李文用回道:“这红缨毒乃是一位号称“红缨毒王”的家伙创制的,其目的便是报复世人,嗜血江湖!至于他为何这么做我不得而知。”李文用抹了下眼泪,续道:“当年我与这毒王之子不慎撞见,又不知情,惹恼了他,便被他施了红缨毒。这毒发作起来,虽不致命,但却能令中者生不如死。首先,你会觉得气息阻塞,你就会拼命拍打自己胸口;然后渐渐的,你的五脏六腑就好似颠倒过来一般,剧痛袭遍全身,到时候你就再也没法镇定;再后来,疼痛渐消,但折磨才刚刚开始,你会觉得全身瘙痒难耐,宛如有无数着蜜蜂叮在你身上,像千万只蚂蚁在你身上爬来爬去,撕咬着你的皮肤,吮吸着你的血!在那时,没人能够冷静,你会用尽全力地挠遍全身上下,实在不行便会拿刀乱割,再可怕点就会当即赴死,结束折磨。你的眼珠子好像要弹出来一般胀痛,你便会用手撕扯着脸上肌肤,恨不得把手指扣进眼眶里!”李文用说道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呜咽难平。 听着这番骇人听闻的描述,闵三溯也是一脸震惊,他生来怜悯之心就重,见一个堂堂汉子当众动情哭泣,不似作伪,心下也是不忍。 海莱万道:“那中了毒的怎么办,等着毒发吗?”一旁李善荣道:“这毒须那红缨毒王亲自发功催动才行,于是我们便想着躲着他,让他没办法整我们。 后来这毒王死了,其子依旧掌握此术,于是我们又想办法避着那毒王之子。可没想到的是,每年七月十五中元之日,这毒竟会自己发作,没法避免。”何志又道:“我们兄弟八人都中了这毒,年年都要遭此劫难,实在是苦不堪言,每每毒发,我们便会把自己牢牢捆住,以防自我损伤。” 闵三溯听着众人的心酸经历,心中着实同情。于是问道:“即是如此,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这“牧云仙诀”里藏着红缨毒功的破解之法的呢?难道是那红缨毒王亲口跟你们说的?”李文用回道:“不然,这说法其实是江湖人士一致推断出来的。” 海莱万疑道:“你们推断出来的?那能有什么依据?”李文用答道:“之所以如此推断,却是因为一位重要人物与之有关联。” “是谁?” “庸龙公曾伯辰!” 闻言闵海二人都是一声惊呼,闵三溯道:“庸龙公是家师的好友,虽然医术高超,但为何会与红缨毒有关?再说,既与他有关,你们去找他便是,何必来要这“牧云仙诀”?”一旁李善荣回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庸龙公他八年前就死了!”闵海二人大惊失色,齐声道:“怎么会!” 李善荣道:“要说这曾伯辰的死呀,还要怪你们牧云门下的一个人呢!”闵三溯道:“卢冠玉吗?前些年我只知他做了清廷的鹰犬,万料不到这家伙会做这种歹事!” 何志插口道:“可不是嘛!要不是这卢冠玉诱骗曾伯辰现身,他也不会被那些大内侍卫活活打死了,到现在连尸体在什么地方都无人知晓!”二人闻言愤恨不已。 李文用道:“曾伯辰之死也是与红缨毒功有关。因为这曾伯辰生前中过此毒,然而后来却痊愈了,因此人们断定这曾神医找出了红缨毒功的破解之法。并且十年前,“岁寒三友”神秘隐退,再后来“牧云仙诀”现世,因此江湖上传言纷纷,都道是曾伯辰联合卫祺襄,将武功和医术一股脑地藏入了这秘诀当中,并且一定也包含红缨毒功的解法。也是因为此事,朝廷捕快才会拼命想要拿住曾伯辰和卫祺襄等人,不让红缨毒功破法传出,以此来限制江湖上的诸方势力。” 闵三溯感慨不已:“这嘉庆的心机可比他老爹乾隆深得多了!既收拾了贪官,还想着平定江湖!” 只听李文用接着道:“闵二爷,吾等对牧云门中的武功绝无半分觊觎之意,只是无奈毒功缠身,实在是生不如死!在下可以项上人头作担保,只要寻得破解之法后,定将“牧云仙诀”原封奉还,如有损坏,在下定要自戕谢罪!” 闵三溯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家师再三叮嘱,万不可将这秘诀泄出,但家师还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我有此济世之机,如不把握,有损义节。”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黄布包裹,只有薄薄一层,闵三溯拿在手上,叹声道:“虽是有违师意,但迫于江湖义气,还是借与你们去了!”正要把包裹递过去,海莱万连忙伸手拦住,说道:“师兄,就这么借了去?” 李文用一听道:“我李文用向来出言不二,若是海三爷不信,我且在此立据!”说罢抽出剑来一把插入自己肩头,吭都不吭一声。海莱万见此无言,只得放手。 闵三溯于是将包裹抛过去,李文用正要去接,突然一柄长剑当头劈来,连忙偏头躲过。再一抬头,却见一个光头老者已将那包裹握在手里,口中嘿嘿邪笑。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李文用忙操宝剑在手,凛然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为何要突袭于我?”天理教余人见状也是纷纷涌上前来。 蓦然间又见一人越入场中,长发须臾,正是刘柄业。而一旁持着仙诀的光头老者开口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傲鹰吴世超是也!这位是我师弟骄鹰刘柄业。” 海莱万一听惊道:“是“天山双鹰”!”余人听闻都是一声惊呼。闵三溯皱紧眉头,上前道:“原来是双鹰二老,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吴世超道:“闵三溯,你可真大发!好好的“牧云仙诀”竟然送给了这种人!幸亏让我给截到了,不然就可惜了!”闵海莱万道:“不知阁下何意?” 刘柄业冷哼一声道:“海三爷,你也太好骗了吧!试问这江湖上谁不想学得牧云先生的绝学?你把这仙诀交给这些人,待他们学成了,这江湖上还有谁是他们敌手?” 何志闻言怒道:“你学口喷人!我等借这仙诀绝对没有私心,你休管此事!” “私心是没有。”刘柄业接过包裹掂了掂,“贪心有没有可就不得而知了!”这时岑毅和扎伊娜奔将出来,海莱万见此连忙上前挽住扎伊娜道:“你去哪里了?可让我担心坏了。”扎伊娜怔怔地望着海莱万,手指着吴刘二人道:“他们……是来找你的!” 海莱万一愣,思索一番后回头道:“二老原来是来找小医我的,不知有何事?”吴世超也愣了一下,随即又满脸堆笑道:“原来穆萨大夫就是海三爷您啊!哈哈,正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哈哈。”刘柄业道:“海大夫,我们来找您其实也是跟这红缨毒功有关的!” 众人都是一愣,海莱万连忙道:“红缨毒功?莫非阁下……”刘柄业摆了摆手道:“不是我,是我吴师哥。”随即吴刘二人讲出原委来:原来这吴世超先前会过那红缨毒王,然而终究大意,不慎中招。每年七月十五都会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原本的满头乌发被扯得尽光,索性也就不留头发了。二人四处走访名医,都没能奏效,这日便来找海莱万,希望寻到缓解之法。 李文用听完说道:“即是如此,二位何不与小可一并借这仙诀,一同寻得破解之法呢?”刘柄业道:“我等堂堂成名英雄,怎能与尔等卑劣之人为伍?何况找到破解之法后,我们便可在武林中称雄,又何必把法子告诉你们!” 李文用心底气极,李善荣喝道:“滚你奶!要抢仙诀就直说!还得问问我们让不让你得逞呢!”说罢从腰间抽出一对子午鸳鸯钺,挥舞着便要出手。刘柄业不屑地道:“那我倒想领教这位“海游子”老兄的高招了!” 二人正要动手,却听闵三溯喝道:“住手!那仙诀是我的,你们谁也别借了!”吴世超笑道:“闵老弟,你我武林一脉,区区仙诀又算得了什么?”闵三溯板着脸道:“与其让你们两败俱伤,不如我让你们消了仇怨。”说罢上前去夺刘柄业手里的包裹,谁知刘柄业“哼”的一声,挥掌向闵三溯打去,闵三溯早有防备,伸掌格开,接着左手擒拿,操手去夺包裹。吴世超喝道:“动手是吧!”伸腿踢去,岑毅惊呼一声,奔上前去。只见闵三溯躲都不躲,右手一按,将踢来之腿按开,接着快速起手,向着刘柄业连攻三招,后者疲于应付,闵三溯顺势将手中包裹夺过,扔给岑毅,接着卸拳退开,一气呵成。 吴世超也惊叹于闵三溯身手,拱手道:“佩服佩服!”闵三溯冷冷地道:“我能将仙诀借出去,也能把它取回来!”吴世超“嘿嘿”一声,道:“那我倒想领教领教闵二爷的剑术了!”话音未落,抽剑攻去,闵三溯退开两步,抽出刀来,大喝一声道:“剑我不太行,倒想请你尝尝我的刀法!”说罢展开魅影步,百花刀法一招招如流水般递将出去。而吴世超则是摆开身形,使出绝学“天山裂云剑”来,剑招凌厉快捷,正好与闵三溯的“魅影百花刀”招速相应,打得有来有回,斗到中途,闵三溯不由得大喊一声“好剑法!” 众人正看得眼花缭乱,刘柄业趁机瞄向了一旁岑毅手中的包裹,手中暗暗搓出“醉马针”来。海莱万一边看二人拼斗,一边盯着刘柄业,却见他看着岑毅手中有所动作,立觉不妙,连忙奔上前来,然而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刘柄业已将手中钢针激射而出,直指岑毅。 情急之下,海莱万将身子一横,挡在了岑毅面前。随即钢针正中海莱万后背,直刺入骨。岑毅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查看,却见刘柄业飞一般向着他扑来。 海莱万顿觉后背中针处顿感麻痹,眼看岑毅将要受袭,于是强行抑制住气息,让毒素不再蔓延。然后挥拳向刘柄业攻去,刘柄业回头格过几招,然而眼睛依旧盯在岑毅手上。海莱万心急之下露出破绽,刘柄业挥掌击向胁下,海莱万难以格挡,只得翻身退开。刘柄业并不追击,反过头抓向岑毅。 岑毅见他毫无缘由地突然偷袭,心头火起,挥拳出击,刘柄业起初大意,防备不当,被岑毅一拳打在胸口。然而岑毅毕竟武艺不精,没出几招便被制服倒地。刘柄业乘机夺过岑毅手中仙诀,转身跑开。海莱万正要再上,可背中毒素已然蔓延开来,侵染双腿,海莱万只觉双腿顿时麻木,“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扎伊娜惊得尖叫一声,奔过来扶住。 李文用见状,惊呼道:“快追,这家伙要抢着仙诀逃了!李善荣和何志连忙展开疾步奔将过去,刘柄业怒吼道:“谁也别想拦我!”说罢抽开“离霜剑”迎击。何志手提一对圆月弯刀,李善荣架着子午鸳鸯钺,上前便厮杀起来。何志双刀朔朔生风,李善荣双钺铿铿裂地,圆月刀和钺的招式本就相似,二人联手之下,配合相当默契,出招快似流水,连绵不绝,逼得刘柄业只得紧守门户,不敢出招发难,生怕中招。 李文用观望之际,却听得身后树丛中传来异响,上前查看时,却见两个汉子被绑在马背上挣扎抽搐。细看之下,发觉是秦子煜和孙子善,大惊之余急忙上前将二人解下。李文用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谁知二人竟撕心裂肺般地哭起来,秦子煜哀嚎道:“大哥,苏五哥和红七弟被……被那两个畜生给杀了!”说着手指正在鏖战的刘柄业和吴世超。李文用一听顿觉胸口一痛,眼皮不自觉地跳动起来。 “什么?到底……怎么会?”李文用满脸难以置信,眉宇间怒火已然升起,孙子善哭哭啼啼地道:“是真的,大哥,他们死得好惨啊!大哥,替兄弟们报仇!”李文用听完仰头长哀一声,然后转身跪倒在地,眼泪如流水般流将下来,痛叱道:“苏红二位兄弟,怪大哥我照看不周,害得你们被这两个贼老头取了性命!天可怜见,待我取下他们项上人头,来祭给你两个下酒!”说罢忽的挺身,递出剑来,缓步向正在苦战的刘柄业走去。 刘柄业正缠斗之时,忽见李文用满脸愤狠,持剑向自己走来,心中暗叫不妙,于是将剑一扫,挥开二人。然后展开轻功,提身向着头顶树杈上越去。李何二人也不甘示弱,提起气跳将上来。刘柄业在树上施展起自己毕生绝学“天山危崖剑”来,剑招凌厉,步法小巧,极易于在狭窄区域内发出杀招,一击制敌。李何二人轻敌之下果然不敌,落入下风,刘柄业招招紧逼,一步步将二人逼到树杈边缘。终于,刘柄业一记横扫,二人向后一躲,越下树来,摔落在地。 另一边闵三溯也与吴世超斗得翻天覆地,难解难分。打到中途,闵三溯转头忽见海莱万和岑毅都倒地不起,“牧云仙诀”不翼而飞,转过身来却又见刘柄业已将李何二人打败。心中怒极,大喝一声道:“是你们逼我的!”然后展开轻功,向后连翻三斗,与吴世超拉开身距。吴世超觉得奇怪,正欲再上时,却见闵三溯已然还刀入鞘,顿时杵在原地,疑道:“闵老弟,这时又不打了?” 闵三溯并不答话,只见他将双手缓缓放在腰间,一只手掏进腰摆中,猛地一抽,只见一挑黑黄色的带子从腰间抽落。接着闵三溯又缓缓将手按在胸前,闭上双眼,气息逐渐沉重和迅速,吴世超忽见闵三溯脸上如同火灼一般焦红起来,脚下力道竟似重了几番,泥土被逐渐踩裂,双脚深深陷了进去。接着,只见闵三溯运起双手,挥掌抬手之间风声朔朔,势道凌厉。吴世超意识到不妙,于是先行发难,挥剑向其击去,正要杀到闵三溯身上时,闵三溯将掌一挥,吴世超顿觉自己虎口剧痛,身子似被人提起般悬在了空中。接着长剑脱手,面前一道飓风袭来,近前已然不能,正想要退开时,忽觉胸口剧痛袭来,好似一颗巨石砸在了胸口,低头一看,原来是闵三溯的拳头。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吴世超向后重重摔了出去。海莱万见状惊喜万分:“师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招!”岑毅愣在原地,望着师父的架势只觉熟悉不已,细想之下,顿然醒悟:原来五年前师徒二人翻越天山时,食物耗尽。为了充饥,闵三溯不得已施展此招,击下山上苍鹰,用以果腹。如今又用这招击倒了令一只“鹰”。 ““破空玄冥式”!我想起来了!”岑毅呼喊道。 这“破空玄冥式”直打得这“傲鹰”吴世超胸骨俱碎,仰倒在地,口中鲜血狂吐不止,眼看是不活了。 刘柄业听见响声,回头看时,只见师兄倒地不起,心里焦急不已,正欲回头去救时忽然想到:“我现在回去定将被重重保卫,到时想要脱身可就麻烦了!现在好不容易打倒了这几个家伙,拿到了这“牧云仙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展开轻功正欲奔走时,忽见一道人影从自己头顶略过,正是李文用挡在了其身前。 李文用剑指刘柄业,冷冷地道:“天理昭昭,饶是你武功绝顶,我也绝对不放过你!”刘柄业冷笑一声道:“你们天理教的都是这么自大的吗?个个都说要我好看,哼哼,还不是让我杀掉了两个,打倒了两个嘛!你也想来试试吗?哼,那就来吧!” 李文用双眼中如欲喷出火来,这时,天理教余人都仗着火把围在了树底下,把树上也照得通明,火光映在李文用千疮百孔的脸上,血光瑟瑟,着实骇人。刘柄业皱了皱眉,心底不禁有了一丝寒意。 李文用缓缓抽开剑来,只见这剑雪亮不已,火光映衬之下光芒烁烁,犹如一道光带。刘柄业心底暗笑:“你这剑这么亮,倒方便我看清楚你的招式了!” 只见李文用将剑横在胸前,左手捏起剑诀,然后后脚一蹬,挥着剑“唰唰唰”地扑将过来,口中念道:“天问剑第一式,蛟龙出海!”刘柄业看清楚来路,将“离霜剑”一点,打算去击李文用剑柄及手腕,可李文用乃是虚晃一剑,这招根本没有击出去,则是顺势纵身跃起,接着向下一劈,口中再次念道:“第二式,天星点海!”向着刘柄业头顶削落,后者来不及抬头,只得翻身避过,长剑扫中衣角,一片青布从树杈上掉落,余人见到刘柄业狼狈模样,都是一声喝彩。 刘柄业见这李文用招招必杀,不禁胆寒。而且他还发觉这李文用武功高了其众师弟两倍不止,顿时心底踹踹不安。 李文用乘胜追击,将剑抛过头顶,手中抛出两枚镖石,直打向刘柄业胸口,刘柄业只得将剑扫向胸前,打落两枚镖石。谁知李文用竟越向空中,反手接过长剑直直地刺将下来,“第三式,三星挂月!”原来发那两枚镖石仍是虚招,意在诱敌格挡,从而一剑刺中要害。 眼看长剑将要刺中眉心,刘柄业突然一声怒吼,声若洪钟,势若鸿涛,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李文用震得五脏俱痛,身手顿感无力,扑通一声,落在树杈上。众人惊得张大了嘴巴,耳朵里嗡嗡作响。远处闵三溯也惊叹不已,心中暗道:“这“狮吼功”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这刘柄业师从灵鹫殿伏仙真人,练得一手内力功法,施展时将内力从肺腑中冲出,以声为媒,震慑敌人。因为其形貌如同雄狮怒吼,因此伏仙真人将此命名为“狮吼神功”,刘柄业有近五十年内力修为,这招的威力也在他手中得到提升。不过方才鏖战之中刘柄业已损耗了大量内力,如今这一吼也彻底吼垮了自身。 发功完毕后刘柄业只觉气力不支,双脚一软,委顿在地。而李文用也是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刘柄业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望着李文用,心里盘算道:“不行!一点要斩草除根,干掉一个是一个,不然将来寻仇的时候可就麻烦了!”于是手底下暗暗搓出最后一根“醉马针”来。 底下众人见状,纷纷焦急不已,可是树下个个带伤,实难越上树杈再战。都盼李文用能起身再战,于是秦子煜急叫道:“大哥,你别倒下呀,给苏五哥和红七弟报仇啊!”李善荣一听惊道:“报仇?难道他们……”秦子煜又哭起来,回道:“没错,二哥,他们……就是被这两个家伙杀害的!”李善荣只感天璇地转,悲痛涌入心间。刹那间,仿佛一股无形之力注入体内一般,李善荣大喝一声越上树梢,拦在了李文用身前,刘柄业又急又气,心道:“这些家伙个个怎么都打不死!于是发针射去,正中李善荣腹部,李善荣理都不理,红着双眼挥拳打来。 然而悲愤充斥了脑海,李善荣出招已毫无章法,破绽百出,刘柄业乘机鼓足平生气力,一掌挥向其胸口,又是“砰”的一声,李善荣口中鲜血狂吐,摇摇晃晃着向后退去,眼看便要跌倒摔落。刘柄业正要松口气时,却见李善荣强行稳住身形,直直地挺立着,刘柄业彻底傻了眼,“明明刚才那招是必死的一击,难道这些人真的是死不掉的吗!”树下三人见状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李善荣狂笑起来,笑声凄惨,喝道:“糟老头,知道我天理教的厉害了吗?杀我兄弟,我要你生不如死!”说罢挣扎着便向刘柄业扑来。 刘柄业此时已是气力全无,坐倒在地,眼睁睁地望着杀气腾腾的李善荣步步靠近。李善荣从腹部拔出醉马针来,随即扑倒在刘柄业身上,拿着针头便往其身上插。刘柄业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使劲推着李善荣,想要将其推开。 李善荣此时神志也逐渐模糊,一针一针的就是扎不进刘柄业肉体里,索性把针顶在胸口碎裂的血肉当中,然后用力一趴,只听刘柄业一声惨叫,那针竟直直插入了其右眼中,刘柄业捂着眼睛翻来覆去地挣扎起来,不多时便连同李善荣从树上滚落。 树下三人上前查看,只见李善荣长大着嘴巴,双眼无神,已然断气。而刘柄业神志尚清,挣扎着从怀中掏出解药来,便往自己右眼上撒去,谁知刚一触及眼球,那药粉竟“嗞嗞”地冒起烟来,刘柄业一只眼球刹那间变得血肉模糊,只见他将药粉一抛,随即跃起身来,双手狠狠扣着右眼眼球,几欲将其扣出,口中也是惨叫连连。原来这“醉马针”解药遇水便会变为一味腐蚀性极强的毒药,刘柄业情急之下忘了此着,不慎废了自己一只眼睛。 众人看着他这副惨状,都觉骇然。刘柄业撕扯着全身衣物、头发和胡须,将那“牧云仙诀”丢在一旁,然后将自己弄的面目全非,接着一头扎进了林子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众人见到他这副惨样,也实不愿再去追杀。于是何志俯身抱起了李善荣尸首,孙子善上树取下了昏迷不醒的李文用,秦子煜则去拾起了黄布包裹和那瓶药粉。三人上前查看闵三溯等人状况,海莱万中毒已深,周身已然麻木,岑毅上前道:“三位哥哥,请赐我这师叔一点解药吧!”孙子善心底嫉恨岑毅,回道:“哪有那么好的事?这解药是我二哥折了条命才夺来的,你们一点代价都不肯出就想要解药,简直痴人说梦!”闵三溯冷冷地道:“那么三位想要我们出什么代价?” 秦子煜怒道:“还能是什么代价?我问问你,你把我那胡三哥怎么样了?两年了!快把他交出来,我们已经死了三个兄弟了,为了这趟我们豁出去了太多!” 闵三溯闻言沉默不语,海莱万叹道:“唉,都是罪孽,主啊!请你饶恕我的罪恶!”何志一听急道:“什么罪孽不罪孽的!我叫你们把我胡骞胡三哥交出来!”海莱万道:“胡骞已经死了,是我杀的,你们不必再给我解药了!”三人一听怒不可遏,纷纷上前便要动手杀了海莱万。岑毅和扎伊娜慌忙地拦在了身前。 “等一等!”闵三溯喝道,“那胡骞是我杀的,诸位若要报仇,尽管朝我出手便是了,不必对我师弟为难!”三人于是纷纷停手,忌惮于闵三溯方才显露出的绝顶神功,不敢上前。其实闵三溯发那招“破空玄冥式”须逆转肺经六脉,那条黑黄色长带便是用以束缚肺经的韧带,然而解开带子让筋脉逆流着实会使闵三溯身体承受重大损伤,这时闵三溯虽昂然挺立,实则是在强忍周身剧痛,已难以出手御敌。 对峙良久,三人依旧不敢冒然动手,闵三溯筋脉中痛得愈发厉害,豆大的汗珠不住从额头滚落。然而黑暗中三人没有察觉。情知此刻危急,闵三溯心底焦急不已,转头望了眼岑毅,心下顿时有了法子。于是将手招了招,岑毅见状上前走来,闵三溯俯身在其耳边道:“去取那把剑来!”岑毅疑惑地望着闵三溯,不明所以,闵三溯又道:“那把剑藏在我的床褥下,你去取来便知,待会儿可要全靠你了!” 何志见闵三溯窃窃私语,心知正是出击的最好时机,于是挺身扑上,闵三溯见状强忍剧痛挥掌拍出。何志终究怕了,没有进击,而是翻身退开,岑毅乘机奔进屋内。 进得屋里,岑毅找到闵三溯床铺,翻开去找时,却见几只蚂蚱跳了出来,有只直接跳在了他眼皮上。岑毅一惊,向后扑腾开去,正好一脚踹在了床板上,只听一声轻响,一件物事掉到了床底,岑毅俯下身子,只见一道红光在床底微微闪烁,伸手捡出来一看,恍然大悟,于是提着那东西奔了出去。 闵三溯在外面苦撑了许久,手指不自觉颤抖起来,只好紧咬牙关,死死盯着眼前三人。一旁海莱万身体已然彻底麻痹,动弹不得。秦子煜有所察觉,心下盘算道:“我若发镖打这厮,闵三溯一定来救,到时候便可突然发难,偷袭得手!”于是凑到何志和孙子善身边,低声将计策告知二人,三人心下默契。于是秦子煜暗暗掏出一枚飞蝗石来,扣在指间。闵三溯眨眼一刹那,那枚石子激射而出,直指海莱万而去。闵三溯听得风声,立时察觉,飞身便往石子上扑了上去,正好挥刀劈开石子,这时何志操着双刀从头顶劈落,闵三溯举刀格挡,谁知孙子善持着长戟迎面刺来,周身剧痛之下闵三溯无力抵挡,于是只得闭目待死。 这时,只听“乒,乓”两声,孙子善连人带戟栽倒在地,闵三溯睁眼一看,只见孙子善长戟从中间断为两节,岑毅手持一柄血红长剑立在一旁。头顶何志见状挥刀便向岑毅砍去,谁知岑毅只是立剑一挡,何志双刀便也从中间断开,剑锋一扫,还差点削落何志两根手指。 何志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向后退开。岑毅万没料到手中长剑竟是如此锋利,削铁如泥,一击之下便能得手。 秦子煜愣住当场,半晌缓缓说道:“这……这剑莫非就是……竺龙剑!”闻言在场众人除闵三溯和岑毅外无不震惊,海莱万吃惊地说道:“师兄,你……怎会有这把剑?”闵三溯松了口气,道:“这剑不是我的,是岑毅的。”闻言海莱万愈发懵了。 这柄剑正是五年前蔡捷前来捉拿闵三溯时所持的“竺龙”剑,不慎被岑毅误杀后落入二人手里。闵三溯将剑藏起来不给岑毅用,正是为了防止岑毅持剑自傲,不肯好好学招,而如今生死存亡之际,却不得不用了。 扎伊娜见岑毅瞬间占据上风,心头一喜,开口喊道:“岑毅,好样的!”秦子煜突然注意到这少女,心底又生一计,于是对着岑毅道:“好一把宝剑!我倒要试试它能不能断我这狼牙棒!”于是挥舞着棒子便向岑毅扑去,岑毅暗捏剑诀,起手“登岳观山”便击出去,谁知秦子煜只是佯攻,低头从剑下躲了过去,岑毅正要拦剑回防,却见秦子煜头也不回地踱了过去,直奔扎伊娜而去。 扎伊娜和海莱万都是一惊,扎伊娜手上没有兵刃,没办法还手,只得闪避,没出几下便被秦子煜制服在手。接着将棒子按在扎伊娜头顶,冲岑毅喝道:“快给我站那儿!不然我就一棒子敲死她!”说着作势便要在扎伊娜头顶砸落。岑毅僵在原地,连忙将手一举,喊道:“好好好!我不过来,你别杀她!” 秦子煜嘿嘿一笑,说道:“现在你小心肝的命在我手里,不听我话我立刻敲死这花一般的姑娘!”岑毅连忙认服道:“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你快放了她!”秦子煜怒道:“放她!没那么容易,现在你先把手里那把剑给我扔得远远的!”岑毅闻言踌躇不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扎伊娜朗声喊道:“岑哥哥,不能把剑丢了,丢了剑我们就一个也活不了了!”海莱万含泪道:“秦爷,你们不就是想报仇吗,饶了我女儿性命,我替她死了便是!”秦子煜对着海莱万狠踢一脚,怒道:“这会儿想死来不及了!你女儿,你这师侄,还有你那师兄,都得给我死!” 海莱万万念俱灰,闭上双眼只等悲剧发生。闵三溯也是焦急不已,无奈浑身痛感愈发强烈,连动都不动了,只能望着岑毅,盼望他能有所作为。 岑毅伫立良久,迟迟不能有所动作。秦子煜等得急了,怒吼道:“还在那儿墨迹!赶紧的,我数到三,你还不把剑扔了的话,我就打死这丫头!”说罢举起狼牙棒,喊道:“一!”岑毅纠结不已,不禁害怕得颤抖起来。 “二!”又是一声,岑毅吓得脸色苍白,手中犹豫起来,迟疑着要不要把剑丢了去。秦子煜终于没了耐心,“三!”大喝一声便要向着扎伊娜头顶敲落。 谁知这时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传来,秦子煜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粗壮汉子怒吼一身声后便扑到自己身上来,正要回棒抵御,可这汉子跑的太快,来不及闪躲,便被扑倒在地,汉子将他狠狠压在身下,一阵拳打脚踢。扎伊娜挣脱了束缚,便起身抱在海莱万身上痛哭起来。 原来却是阿卜杜从昏迷中苏醒,一醒来便从窗户中见到扎伊娜被人挟持,顿时怒不可遏,这才不顾自身伤势狂奔出来,而秦子煜忙于与岑毅对峙,因而才没能察觉阿卜杜靠近。 秦子煜被阿卜杜打得喘不过气,手中狼牙棒也没了用武之地,索性扔在一边,用起擒拿功夫,想要制住阿卜杜手腕,谁知阿卜杜狂怒之下力量倍增,秦子煜一时间竟拿不住他手腕,只能眼睁睁看他一拳拳揍在自己身上。一旁何志见状,拎起手中半截短刀便向阿卜杜背上刺去,此时岑毅也反应了过来,挺着竺龙剑便削了上来,一刀将何志手中短刀削去后,彻底将其逼入绝境,只能连连向后退却,狼狈不已。 阿卜杜身上毕竟带伤,一番使劲后,手上力量便已不支,秦子煜抓住机会反手拿住阿卜杜左臂脉门,阿卜杜情知危急,于是不顾手上剧痛,用右手环抱住秦子煜,死死压在他身上,岑毅见状便想拿剑去劈秦子煜,可阿卜杜压的太紧,岑毅实在没办法出剑,这时阿卜杜回头给了岑毅一个眼神,似是乞求,也似是期盼,好像在说:“快呀!快刺下来呀!不用管我!” 岑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看懂他的眼神,但心里这声音却愈发响亮,心知阿卜杜带伤奋战,不能坚持太久,若是力竭放开了秦子煜,那三人联手之下自己尽管手持竺龙剑也绝不是对手,更何况自己此时也是濒临力竭,也绝没有精力与三人斗智斗勇。 这时阿卜杜的眼神逐渐变成了哀求,“快点动手啊!你在犹豫什么?”岑毅心想:“他为了救主子,甘愿性命都不要,我何不成全了他!”于是将牙一咬,闭上眼睛便向阿卜杜背上刺了下去,只听“噗嗤”一声,削铁如泥的竺龙剑从阿卜杜和秦子煜身上如同串糖葫芦一般穿了过去。秦子煜只觉胸口一痛,立知不妙,奋力想要挣脱,谁知身上阿卜杜抱得竟愈发紧了,秦子煜意识到自己被刺穿了,害怕得吼叫着,双脚乱蹬起来,企图踢开阿卜杜,可阿卜杜的手脚就像铁索一般将他紧紧箍在其中,不能动弹。 孙子善和何志惊叫连连,正想上前相救,岑毅回头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两个人竟被吓得呆愣在原地。 只见秦子煜挣扎了一会儿,叫声戛然而止,双脚一蹬,就不动了。岑毅上前查看,只见秦子煜嘴巴和双眼都睁得大大的,七窍流血,面目十分骇人。 岑毅忍痛将剑拔出,鲜血便如同喷泉般从阿卜杜伤口处涌出。扎伊娜大哭起来,扑上来便抱住了阿卜杜,阿卜杜尚有一息,翻过身来仰躺在地,望着扎伊娜轻声笑了起来。扎伊娜哭着喊起阿卜杜名字,阿卜杜只以微笑回应着,海莱万也是泪流满面,阿卜杜转过头望着海莱万,口中缓缓道:“海爷,我……我尽力了,你们……你们多保重,我先去面见安拉了!”说罢仍是满脸笑意,闭上眼睛归真而去。 岑毅俯身将海莱万抱到阿卜杜身边,海莱万挣扎着将手放在阿卜杜脸上,口中念诵起经文,祈祷着真神能护佑这忠实的仆人升入天堂,岑毅和扎伊娜低头聆听着,泪水“噗噗”地从眼眶里溢出。念诵完毕后,海莱万俯身在阿卜杜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然后抹了一把眼泪,命岑毅将自己放下。 何志和孙子善见秦子煜已死,心知大势已去,然而兄弟八人如今已经死剩三人,早已流干了泪水。于是何志上前道:“岑毅,我记住你了!将来这仇我一定要报,我们天理教与你们算是结下帐了,以后行走江湖上,别让我们再遇到你!”岑毅闻言怒火冲天,起身怒吼道:“不用以后了!现在你们就来杀了我,来跟我一决生死!”说着竖起竺龙剑昂然挺立。 何孙二人呸了一声,孙子善道:“我们手里没了兵刃,当然不是你对手,你若是倚仗着你手里那把剑,那现在就来把我们杀了吧,我们不想自取其辱!”岑毅愣了一下,冷冷回道:“好,我们就比拼功夫,将来我若是再遇到你们,绝对不用这柄剑,我们比比谁的功夫高一点!” 何志道:“好,有种!将来我们就比真功夫,看看是谁更有本事!”孙子善道:“把秦师哥的尸首还给我们,我们这就走!”扎伊娜从秦子煜身上取下黄布包裹和那瓶解药,岑毅便提起尸体扔给了二人。二人接下后,回头牵过马来,将李善荣和秦子煜尸体放在一匹空马上,接着何志将李文用背在背上,二人翻身上马,三匹马便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风云平息之后,扎伊娜连忙掀开海莱万后背查看针伤,只见针眼处四周肌肤竟变成了墨绿色,且这颜色在整个后背上蔓延开来,扎伊娜伸手摸了摸,只觉这些皮肤竟如同皮革一般僵硬,于是连忙将药粉散在了伤口处。哪知过了许久海莱万仍觉后背僵硬没有丝毫松减,只是伤口处的颜色稍微浅了一些。闵三溯见状叹息一声道:“看来中毒已深,解药已经没用了!” 扎伊娜迟疑道:“闵师伯,这话什么意思?”闵三溯强忍着泪水说道:“凡附于皮肉之毒,若不及时救治,毒素便会流入血液,这时若要抢救救,就非内力逼毒不可了;若是再三拖延,毒素就会侵染脏器,那时候便是华佗现世,扁鹊复生,也无能为力了!此时海师弟他已然身处末者。”扎伊娜越听越怕,战战兢兢地说道:“你的意思是……爹爹他……” 闵三溯终于忍不住泪水,呜咽道:“你爹爹他……救不回来了!”扎伊娜一听,顿时只觉脑海中一阵眩晕,倒头昏厥了过去,岑毅赶忙将其扶住。 海莱万闻言却是一脸释然,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也认命了,天命将我大限定在此刻,我又怎能逃脱的了?”闵三溯痛哭起来,海莱万反而不难过,连声安慰着闵三溯。岑毅也是泪水横流,在他心中,海莱万一直都是那个和蔼可亲、神秘莫测而又医道高超的穆萨大叔,而如今却要死了,不禁觉得荒诞。 海莱万指了指扎伊娜道:“把她抬到屋子里休息吧,她太累了,岑毅点点头,俯身将她抱起,闵三溯则背起海莱万,四人一同回了石屋。将海莱万和扎伊娜安置好后,闵三溯和岑毅又出来将阿卜杜尸首抬了回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凌晨之际,天色将晓,海莱万卧在床上望着窗外,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光阴真可谓白驹过隙,岑毅,你我相识也有五年了啊!”岑毅点着头应了一声,海莱万微笑着道:“你长大了,扎伊娜也跟着你一起长大,你和她呀,确实可以说的上是青梅竹马了。”岑毅叹了口气,说道:“师叔,这几年来,你一直教我武功,虽然瞒着师父,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说罢跪倒在地,磕头谢恩,海莱万连忙拦住,回道:“同门之谊,这点小忙算得上什么?不过岑毅啊,你知道吗,你身上有着我师父的影子呢!” 岑毅奇道:“你师父?”闵三溯插口道:“就是你师爷牧云先生,家姓卫氏。”海莱万接着道:“我师父当年时常跟我讲起一个故事,我听了不下十几遍,现在我讲给你听。”岑毅点了点头,凑到跟前仔细听起来。 海莱万顿了顿,张口娓娓道来:“传说那春秋时期,有个国家叫晋国,国君号为晋献公,他有着文韬武略,治国有方,很快便将国家治理得非常富有而强大。他有个儿子名叫重耳,此人聪慧果敢,谦虚好学,又善于养士。”(岑毅问道:“养士是什么意思?”)(“就是将有才能有学问的人纳入麾下,养在府中作为己用。”闵三溯答道。) “所以这重耳很快便将自己的势力培养起来,威望甚至盖过了太子申生。后来晋国发生动乱,申生被宠妃骊姬诬陷后自杀,而晋献公又新立骊姬之子奚立为太子,史称“骊姬之乱”,这骊姬又陷害起重耳和其弟夷吾,称他们将要谋反,于是晋献公便派人追杀二人,二人只能被迫逃往他国。重耳去了崔国,一躲便是十二年。(“果然女色才是祸国殃民的根源!”闵三溯愤恨地说道。)师兄这话很对,但是谁又能制治得了自己的色欲呢?” 海莱万咳了两声,接着道:“后来那夷吾在秦国的支持下回国夺过了王位,是为晋惠公。但他依旧不打算放过重耳,又继续派人追杀,重耳被迫再次踏上逃亡之路,期间他经过许多国家,这些国家的国君都不愿接纳重耳,重耳几度流离失所。” “所幸重耳结识了一位义重情深的友人名叫介子推,他誓死追随重耳,在他身陷囹圄之时给予他帮助,替他策划回国重夺王位的法子。有一次逃难途中,二人慌不择路,逃到了一处荒芜人烟的地方,二人走在路上饿得不行,重耳是金尊玉体,那能受得了挨饿,不久便饿晕了过去。介子推慌乱之下别无他法,拿刀割下了自己大腿上的肉,烤熟了喂给重耳吃。(岑毅惊呼道:“这是真朋友!”闵三溯道:“不仅是朋友,还是位忠心耿耿的臣子。”)重耳醒来后,很感激介子推,承诺将来一定给他高官厚禄,但却被介子推严声拒绝了。” “后来重耳得到秦穆公的支持,重返晋国杀了夷吾,做了国君,是为晋文公,在他的治理下,晋国进一步强大,逐渐在诸侯之中称雄,位列“春秋五霸”之一。重耳做了国君之后,派人找到隐居山中的介子推,想要邀请他入朝做官,可是介子推坚决不出山,声称自己帮助重耳乃是顺应天意,绝不是为了名利。晋文公为逼他出山,亲自上山去寻找他,被他拒绝后。重耳痛下决心,放火烧山,意图逼介子推害怕得跑出来,谁知介子推坚守自己的义节,誓死不出山,和他老母一起抱在树上被山火活活烧死。” 岑毅万没料到结局竟是如此,震惊得长大了嘴巴。海莱万不慌不忙,说道:“我起初听这个故事时也和你一样惊讶和难以置信,觉得这个结局很荒唐。但后来,我师父跟我一讲解,我便豁然开朗,其实介子推不肯受禄没有错,而重耳放火逼他出山也没有错。” 岑毅不解道:“为什么?”海莱万答道:“晋文公身为一国之君,介子推于他有深恩,他若不报答,其子民必讥讽于他,说他过河拆桥,冷落国之功臣,因此晋文公一定要赏赐介子推;而若是介子推心安理得地受了高官厚禄,那世人又会对他不耻,说他一番忠义全是为了财富和权力,会笑他“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因此介子推坚决不能受此大礼。两相矛盾之下,二人才被迫到了这地步,两人心有默契一般演了一出戏,一出二人名节都能保全的大戏。只不过代价是介子推献出自己性命。” 岑毅愈发疑惑了,又道:“为什么非要演戏?晋文公奖赏介子推是应该的,介子推受礼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什么要去在乎世人的评价。”海莱万道:“唉!那个时代,人们把节操看得比性命都要重,司马迁有云:“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人若死之重若泰山,便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虽然介子推受禄是理所应当的,可无论时代是怎么样的,终究还是小人居多,介子推一定会有仇家或妒忌者,他们会散布谣言,颠倒黑白,歪曲事实,说介子推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一人之言无妨,可若是这些人联合起来,口诛笔伐,那介子推一定会声名扫地。正所谓“三人成虎”,介子推怎能不清楚这点,所以他选了一条最极端的道路,既保全了自己气节,又维护了君王的名誉,所以才能名扬后世。” 岑毅听完心中感触颇深,海莱万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岑毅,有些事情是对是错,不能全凭自己判断,要去问问良心,问问天理。”岑毅点了点头,“人的言语是不可控的,所以人们所说的不一定全对,要去从心出发,去渗透一件事、一个人的本质。”岑毅又是点了点头,眼神中散发着坚定。 讲完之后三人沉默良久,忽然听得一声嘤咛,转头见扎伊娜悠悠醒转,见到海莱万的瞬间眼泪便再次夺眶而出,奋力扑到了海莱万身上,“爹爹,爹爹!”扎伊娜哭喊着,海莱万轻吻着扎伊娜的额头,哭着道:“娜娜呀娜娜,我走了你可要勇敢一点,别再随便哭了。”扎伊娜哭得越发厉害了,几乎是嘶吼般地叫道:“不行,不行!爹爹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海莱万眼前忽然一亮,连忙道:“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闻言三人脸上都是一愣,海莱万道:“我想起来了!我家里好像是有解这“醉马针”的药方,闵三溯定然不信,但心底却升起了一丝希望,连忙道:“是吗?那快让岑毅给你取来吧!” 海莱万不慌不忙地道:“不行,得我自己亲自去取,不然告诉了岑毅在哪岑毅也找不到。”闵三溯低头思索了一番,心下了然,于是道:“那好吧,岑毅便骑马载着你去你家中寻找,找到后快来此处与我们汇合!” 岑毅和扎伊娜都是激动不已,扎伊娜喜道:“是真的吗爹爹?”海莱万微笑着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岑毅立刻起身,困倦之意全无,抱起海莱万便出门上了马,扎伊娜跟着出来,海莱万最后一次吻在扎伊娜的额头上,挥着手向她道别,脸上笑意盎然。扎伊娜也是转忧为喜,笑着冲海莱万挥手,可她却完全没注意到海莱万满脸笑容之中挂在眼角的那滴眼泪…… 岑毅快马加鞭,赶往海莱万家中,一路上海莱万却是一言不发,岑毅不由得紧张,不时回头查看,每次都看见海莱万脸上带着笑容望着他,才放下心来,继续赶路。 不多时,星夜将破,东方逐渐拂晓,星辰的身影渐渐模糊。不多时,岑毅已抵达海莱万家门前,由于不敢怠慢,一下马便背着海莱万冲入了屋内,不停地问道:“师叔,在哪里?在哪里?”海莱万缓缓地道:“你先把我放下来吧!”岑毅迟疑了一下,便将他缓缓放在了里屋炕上。 海莱万仍是一脸笑意,抬头扫视着屋内,眼中荧光闪烁,似是包含着千言万语。岑毅见状焦急不已,连连问道:“师叔!快说到底在哪儿啊!”海莱万笑了两声,吁了口气道:“岑师侄,别找了,根本没什么解药!”岑毅闻言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满脸恐慌和震惊,说道:“什……什么?没有解药?”海莱万道:“先前你师父说的都是对的,毒素一旦侵染脏器,那便是无药可救!你师父岂能不知这点?他让我把你单独叫来,其实是默许我完成我的夙愿。” 岑毅难以置信地道:“你……你的夙愿?”海莱万道:“就是扎伊娜的身世……” 爱怨情仇催人老 - 九州牧云 海莱万说出这话的时候,岑毅疑惑不已,忙问道:“扎伊娜的身世?难道她……” 海莱万点了点头道:“没错,扎伊娜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这句话再次让岑毅目瞪口呆,见岑毅迟迟没有说话,于是海莱万续道:“扎伊娜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待她,相比于亲生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岑毅对此言也是深信不疑,因为他确确实实见识到了海莱万对扎伊娜的宠溺,以及对她的百般照料,甚至海莱万的奴仆对扎伊娜也是视若己出。 只听海莱万又道:“岑毅,我跟你说这些,其实是为了拜托你一件事。”岑毅疑道:“什么事?”海莱万回道:“就是拜托你在我死后替我照顾好扎伊娜。”岑毅无言,愣愣地听着。 “之所以单独叫你来这里,就是希望你能替我守好秘密,不让扎伊娜知道。还有,岑毅,在我心中,你是最值得托付的一个人!”海莱万微笑着说道,“我说过,你身上有我师父卫祺襄的影子,他也和你一样刚正不阿,和你一样的愤世嫉俗,他不喜欢虚伪的人情,只在乎真心所爱之人,我希望你日后也能如此。”岑毅顿时眼含热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但岑毅心中仍有一事不解,于是问道:“那穆萨……海师叔,你又是为何收养的扎伊娜的呢?” 海莱万用力咳嗽了两声,眼神黯淡,显然已是垂危之际,但听闻此言他又立时精神抖擞起来。只见他仰头长叹一声,神情变得格外落寞,用手揩了一把眼泪之后缓缓说道:“这其中缘由,只能说全然是上天注定!” 接着只见他泪水长流,口中却是在笑。岑毅看得不禁害怕起来,海莱万努力收敛了一下情绪后说道:“岑毅,你还年轻,没有尝试过儿女情长的滋味。但我却要告知你一个真相,其实所有的缘分都是注定的,强求不来。有些人明明相爱,本应长相厮守的,可是偏偏不能在一起,终究要天涯两散;而有些人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偏偏不能相爱,终究会有一人错负春心。” 岑毅觉得奇怪,不知海莱万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望着岑毅不解的样子,海莱万笑了笑说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明白,但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你就会明白了。”于是招了招手,把岑毅招呼到自己身边坐下,接着握住岑毅的手,望着他道:“我讲完后,你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我和扎伊娜身世的人了!”岑毅点点头,于是海莱万缓缓开口: 十八年前,我辞别师门,前往各地游历,期间行侠仗义,闯下了不小的名堂,那时我才二十几岁,年少气傲,又自负文才,只道天狭地窄,无处容得下我。 记得那是一个清秋,我闲来无事,驾马远赴玉门关外游荡。走在路上时,却见一伙盗匪模样的人马正急匆匆地赶路,他们见我一副侠客打扮,就没有找我麻烦,我也没有理他们。谁知走了不远,却见前面不远处那伙强盗围住了一架驴车,车上放着不少麻袋,鼓鼓囊囊的。驾着车的是个打扮异样的老汉,满头白发,年事已高,车上还坐着个人,身穿一身紫色长纱,头上脸上都用纱巾捂得严严实实的,身形婀娜,显然是个女子。 那伙强盗瞄上了老头麻袋里的物事,于是逼着老汉下车,接着用刀割开麻袋,谁知从里面倒出来的全是枸杞和红枣,全没半点金银。那伙强盗糟蹋完所有袋子里的货物后,没捞到一分好处,于是又去搜查老汉身上,结果连半枚铜板都没找到。 强盗头子气恼不已,转头又盯上了坐在车上的女子,于是上前一把将其拉下车来,作势便要伸进女人衣服里搜摸,那老汉见状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那女人吓得瘫软在地,哀嚎声连连。老汉上前扯住强盗头子的胳膊,哭着求他饶过二人,那头目不耐烦,反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老汉脸上,老汉被打得人仰马翻。接着头目一把扯过女人脸上纱巾,发觉那是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庞,于是心生歹意,回头冲手下喊道:“把这老头杀了,毛驴拉回去煮了下酒,这女的我要带回去!” 手下闻言抽刀上前就要对老汉动手,那老汉吓得连连磕头求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纵马快步上前,手底抽出剑来,直奔那要动手杀人的强盗而去,那伙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手下早已被我砍翻在地。余人见状吓得不轻,纷纷掏出兵刃上前。我也早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抡起长剑冲着来人就乱杀起来,这伙强盗个个武艺低微,哪里是我对手,不多时就被我杀的只剩了六七个。 那强盗头子见势不妙,一声呼哨后便要领着手下逃去,见那女子还在那人手里,我深鼓一气,展开轻功疾奔过去。那头目见我来势凶猛,举起刀来便向我狠劈,我格了两刀,接着一剑劈断了马腿,那马长嘶一声后栽倒在地,那头目和那女子都摔在了地上。我没有迟疑,举剑便向着这人杀去。这强盗头子手上功夫还行,硬是接了我几招,我正要下杀手,却见前面几个强盗纵马又飞奔回来,于是我一把抱起身边女子,躲过身前几刀,向后飞奔而去。那伙强盗见识到我的厉害,也不敢再追,便接下首领匆忙逃去。 我抱着女人返回老汉身边,那老头向我连连称谢,甚至弯下身子稽首行礼,我将他拦下,表示不用道谢。正要赶路去时,那老头却叫住了我,我回头去看,只见老汉从腰带中掏出一根寸长的金条,双手捧到我面前,我自然不肯收下,谁知这老汉却求我保着他们父女行路,说是害怕那伙强人回头前来报复。 我虽觉得不妥,但还是答应了老汉,只不过那金条我始终没有收下。 一路上我骑着马,老汉架着驴车,那女子跨在车上。从与老汉的交谈着得知,老汉名叫耶素夫,他女儿叫作阿依努尔,他们二人原来住在边远回疆,家在几近迪化的地方,祖传着枸杞生意,这才远来肃州一带进货。 一路上我时不时地转过头去打量那个静静坐在车上的少女,尽管身上被纱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挡不住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微风吹过,缕缕秀发被吹得扬起来,阿依努尔连忙用手把缕进纱巾里,无意间注意到我正直直地盯着她看,于是抬起头来与我对视,顿时便羞红了脸。我登时看得入了迷,因为那副面孔如同一块碧玉一般清秀,眼睛就像达坂城的葡萄一样晶莹,肌肤如同昆仑山上的雪莲一般皎洁,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我是他们父女的救命恩人,出于礼貌和感激,她没有再用纱巾将脸蒙上,这也让我能尽情地欣赏她的美丽容颜有了可乘之机,她虽害羞,但出于对我的感激,也不时用眼神来回应着我。 就这样,本打算送他们出了玉门关地界便告别而去的我,硬是护送着他们出了甘肃地界,这一路上,我渐渐地对阿依努尔产生了一股痴迷的感觉,与她走在路上时,我的眼睛一刻也不舍得从她的身上离开,甚至她的一呼一吸我都要谨慎关注,但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或许是她不会汉语,又或是她不敢同陌生人说话,但我也并不在意。 耶素夫老汉十分感激我能送他们这么远,于是出了敦煌之后,便告知我不必再管他们了,叫我去自奔前程,但我经过这许多时日之后,早已一刻也离不开阿依努尔了。我发觉我爱上了这个女人,虽然此时的我还并不懂什么是爱,但我却明白我这辈子已非这个女人莫属了! 于是我向耶素夫老汉编撰谎话,说那伙强盗的同伙遍布回疆,若是之前那伙人将消息传开了去,那即便是到了迪化也性命难保。老汉被我的话吓得不轻,我便又顺理成章地护送着老汉——不,是陪着阿依努尔——一直陪着她直到家中。 闵三溯讲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其实阿依努尔的家原来就建在这里。”说着手指着地上,岑毅满脸惊讶,怔怔地道:“难道,莫非?”海莱万接下来的话应证了岑毅的猜想:“没错,阿依努尔后来生下了扎伊娜,也就成为了扎伊娜的母亲。” 岑毅仍没有从惊讶中缓过来,先前与扎伊娜相处时,她口中的母亲是个坏到透顶的女人,不仅不在乎她父亲,更是没有关心过扎伊娜。但在海莱万的口中却截然不同,海莱万见岑毅不言,于是又接续起原来的故事: 她先前的家虽不能说是家徒四壁,但完全说得上是破败不堪,是用泥土堆砌起来的房子,屋顶是用茅草封的,家里连一张桌子都没有,一家人只能在铺在地上的毛毯上就餐起居,所幸阿依努尔勤劳聪慧,把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 我是他家的恩人,耶素夫于是热情邀请我住在他家,我自然是相当乐意,谁能拒绝天天都能见到阿依努尔呢? 阿依努尔的母亲早年因重病不治而亡,原因就是她家太穷了,没钱去看医生。耶素夫家族虽世代经营生意,但无奈耶素夫老头太过于老实,做买卖时很容易被人欺骗。熟人来向他购物,他就出于面子不愿收钱,谁知那些熟人就好似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来他家里买东西就如同索取,耶素夫懦弱,被这些人欺辱竟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有一次,有一个自称五叔的老头来到他家,简单向耶素夫打了声招呼后,就自顾自到茅棚里背了一大袋红枣,眼看就要出门而去,耶素夫站在门前,看着那袋拿命换来的货物就要被人抢走,心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能连连低声哀叹。 站在他身边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五叔”的肩头,“五叔”转过头来看见我登时愣住,对于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表现得惊讶而震怒,他手指着我冲耶素夫喊道:“这人是谁?”耶素夫没有吱声,这时阿依努尔也走了出来,二人站在门前,都满脸紧张地看着我俩。 我没有理他的话,伸着手指对他说道:“普录!普录!”“普录”在维语里是钱的意思,这“五叔”闻言顿时怒不可遏,他可是在耶素夫家里白拿惯了的,不听话便用拳头来招呼,谁敢说一声“不”? 只见他挣开我手,把麻袋丢在地上,上前便来揪我衣领,我任由他揪住,他狠狠瞪着我,嘴里叽里咕噜的乱骂,我当然是一句也没听懂,一只手悄悄伸到他手肘关节上,接着手指一用力,“五叔”顿感手臂酥麻,揪着我的手立马就松开了。我趁机抓住他手腕反拧过去,他被我拧倒在地,痛得惨叫声连连,我一手拧住他,一手伸出去狠狠抽打在他脸上,口中不停喊道:“普录,普录!”因为我只会这一句维语。 “五叔”起初还想反抗,试图从我手里挣脱出去,可他越反抗我下手越重,最后他终于被我打得没了脾气,趴在地上求饶。我仍然就是那句“普录”,他连连点头认栽,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铜板,我见状又是用力一拧,他再次疼得叫了起来,我用汉语大喊:“不够不够!” 耶素夫老头怕我闹出事来,连忙上前劝阻,我却让他冲这“五叔”要回该给的钱,不然我就不放开他,耶素夫无奈,只能把我的话转述给了他。“五叔”听闻后又是诺诺连声,又把手伸进腰包里,不一会便掏出来一锭银子,我接过去掂了掂,发觉足足有五两,于是把他松开,这“五叔”起身后低声咒骂了两句,然后背起袋子灰溜溜地走了。 当我把银子递到耶素夫跟前时,老汉惊得目瞪口呆,他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于是他惶恐地对我说:“我的货不值这么多钱的!多的我们得退回去!”我摇了摇头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被他给抢了,算上之前他拿的,这点钱还算少了呢!”于是老头战战兢兢地接下了这锭银子,然后小心地捧着它回道屋里并放在了一个木制箱子里。 我心底解了气,得意地望向阿依努尔,却见她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畏惧,也有了几分崇拜。 耶素夫当晚便整治宴席,大方地犒劳与我,因为这一天要来的钱比他十几个月挣得钱都多。但席间他也向我提出了顾虑:一旦向老顾客问起债来,他害怕那些熟人会因此记恨于他,从此不再光顾他的生意。我气愤不已,向他解释道:“做生意讲究一个礼尚往来,我卖东西的允许你跟我讨价还价,这样我也乐意,但绝对不能让你白拿;你来买东西也该有良心,称好的价钱是多少就是多少,不能再事后反悔,并且所有东西都有价,卖主不收钱你也就坚决不能要!” 耶素夫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我担心他日后又受人蒙骗,于是让他以后做买卖就带上我一起,耶素夫欣然答应。 那晚宴席结束,我正要回房去睡时,却见阿依努尔悄然站在了客房门口,低着头站在原地,我见状又惊又喜,上前问她有什么事,她依旧低着头,缓缓开口道:“今天……今天真的谢谢你了!”然后突然就转身跑开了。 我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心底早已乐开了花,于是我竟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扑倒在床上大笑着,因为这是阿依努尔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原来她会说汉话,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哈哈哈……”我躺在被窝里胡思乱想着。 以后每当耶素夫出门谈买卖时都会带上我,有我在场时那些买主自然也不敢欺侮耶素夫,都是毕恭毕敬地与耶素夫谈生意。 耶素夫的枸杞、红枣和茶叶是远近闻名的实在货,原因就是他祖上在各地经商所积累的人脉,这些原产商都愿意把最好的货卖给耶素夫。也是因此,他的这些货物出价也是相当的高,买家也是乐意来买。 到了那年冬天耶素夫便把从甘肃拉来的货全卖了出去,他自己赚得盆满钵满,那只存钱的木箱也用铜板和银子塞得鼓鼓当当。到了春天,在我的提议之下,耶素夫推倒了原来的土屋,重新建起了这座房子。这房子用上了我千里迢迢从南疆拉来的檀香木,典雅气派,整洁醒目。 房子建成后耶素夫老汉低垂多年的头颅终于高昂了起来,逢人便炫耀起自己的房子,脸上整日挂着笑容。 我在他一家心目中的地位也是再一次攀高,阿依努尔每日待我如宾,耶素夫老头也是礼数有加,但其实在耶素夫心里,一直都以为没有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阿依努尔跟我说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还会向我讲一些当地人的小故事。我乐在其中,忘乎所以。 有一次和耶素夫出门采购时,路过了一个村庄,那地方发生了旱灾,土地干裂,遍地饿殍,我们不忍心看下去,便想着快点离开此地。谁知就要出村庄时,路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孩童,他张着嘴巴便扑到了耶素夫的驴车上,一把把老汉退下车后,奔到后面扯开袋子,抓起袋子里的干枣就往嘴里塞。 我正要要上前制止,突然见那小孩狠狠瞪了我一眼,于是我愣在原地,倒不是我被这孩子吓住了,而是我看见这孩子眼神虽然凶恶,却其实散发着乞求和悲惨,上前阻止实在是于心不忍。我见他确实是饿坏了,于是从包袱里取出一张馕饼递给了他,他怔怔地望着我,没有伸手来接。我笑着握起他的手把饼塞给了他,他看着饼不知所措,而我则是扶起耶素夫老头赶着驴车便上路了。 走了半天,我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登时警觉,回头看时,却见是方才那个小孩。我下车走到他跟前,他一声不吭地望着我,于是我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对他说:“乖孩子,把这钱给你爹妈,快回家去吧!”说完转身要走,谁知他一把揪住我衣角,我回头去看,只见他用力摇了摇头,把铜板又塞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略感奇怪,俯下身子又向他问道:“那你想要什么?”他低下了头,却没有说话。 我等了半晌他都没有吱声,心里不耐烦,于是又把那些铜板递还给了他,转身便走。走了不远见那孩子还站在原地,我放下心来,于是接着赶路,谁知到了晚上,我们正要搭帐篷住宿时,却见那小孩躲在一颗石头后面偷偷望着我们。 我心中起疑,以为他是什么江湖人物派来的,于是默不作声,趁着捡柴火的空隙,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 这孩子还躲在后面一个劲地看着,谁知我已经来到他背后,趁他不注意,一把便将他按倒在地,他使劲挣扎,口中嚎叫着,但看清是我后,却突然就不动了,任由我擒拿着。 我冲他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盯着我们不放?”他委屈地撇了撇嘴道:“大爷,我想跟着你!”我闻言一愣,向他发问:“为什么要跟着我?”他回答:“因为能吃饱肚子!” 我心下了然,于是将他放开,他磕下头去,口中朗声道:“小人愿为大爷当牛做马,只求大爷能给碗饭吃!”我连忙把他搀扶起来,可他双膝始终不肯离地。我对他说道:“我养不活你,你还是回家去吧,你爹娘还在那等你呢,我给你些钱。” 他又磕下头去,这次我也懒得再扶他。耶素夫老头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见到这番景象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孩子又道:“我不要钱!我爹娘死了,家里早没人了。但我有力气,我能干活,拼了命地干活,只求老爷你能收下我!”他说到这里已是带着哭腔。 这就是缘分,我随便出一趟远门,就收下了一个后来对我忠心耿耿的仆人。(岑毅惊呼道:“这孩子就是阿卜杜?”) “对,这孩子跟着我时只有八岁,父母在他还没记事的时候就死了,因此没名没姓,于是我就给他取名为阿卜杜。后来阿卜杜跟着我们回了家,担任起了奴仆,从喂养牛羊到收拾家务他一样也不差的干了下来,手脚之麻利令我都不由得赞叹,于是心生传授武功之念,于是乎从他十二岁时起我便开始传他拳脚功夫,后来便成了扎伊娜的保镖人物,到了最后关头还救了扎伊娜一命。”说着海莱万泪水又决堤似地涌出。 “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我和阿依努尔也渐渐的像一对真正的恋人。她时不时的会向我说一些悄悄话,我则说一些略带轻薄的言语回应着她,她听懂后就会脸颊通红,我则是得逞似的大笑起来。” “春天天气回暖了,我们在绿洲上劳作,干累了就蹲坐在田埂上休息。她为我亲手端来茶水,我去接时无意间触摸到她的手指,她羞得别过头去,我痴痴地望着她傻笑,那一刻,我以为,这就是爱。” “夏天,天山脚下水草肥美,我和她骑马驱赶着牛羊涌上草原,微风轻抚过脸颊,格外的温柔。我走在前面,她跟在我身后,我仰着头谈笑风生,她低着头喃喃低语,好似说着情话一般。那一刻,我认为,这就是爱。” “秋天麦子熟了,田里麦浪滚滚,我们拿着刀收起庄稼,天气突然转阴,于是正好休息。她着急地递来外套搭在我的身上,说是怕我着凉,我望着她笑了,用一种怪异的语气说了句“谢谢!”她突然就红了脸,连忙找了个借口就跑开了。那一刻,我还是以为,这就是爱。” “我先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安逸的生活,不用每天刀来剑往,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没有恩恩怨怨,也没有江湖规矩。每天都可以骑着马在广阔的天地间驰骋,与爱人相伴,自由自在,那时我下决心不再回中原去,不再掺和进江湖中那无尽的恩怨情仇之中。” “冬天来了,有一天,我俩在外面拾着冻牛粪,她突然对我说,她的哈吾勒表哥回来了,想把他邀请到家里坐坐,我欣然答应……” 海莱万突然停住,岑毅道:“怎么了?”海莱万用力锤了锤胸口,喘着粗气,岑毅连忙上前扶着他,给他喝了几口水,海莱万慢慢缓了过来,眼神低垂,望着岑毅道:“岑毅,我快不行了,但是我想让你听我讲完,你……你认真听好吗?”岑毅点了点头,哭着道:“我在听,你接着讲吧。”于是海莱万又开口讲起来: 家里来了个身材魁梧,面容清秀的男子,就是阿依努尔的表哥杜哈吾勒,因为他父亲是汉人,因此身上既带有维族汉子的那份豪气,也带着汉人男子的那种儒雅,他谈吐风雅,说话得体而幽默,时不时惹得我们哈哈大笑。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被他那种气度深深吸引。 阿依努尔尽心尽力地服侍着他,可谓是殷殷勤勤,无微不至。无论是煮羊肉还是炒菜,都是极其细致。哈吾勒更是以“好妹子”来称呼阿依努尔。饭桌上,阿依努尔止不住地给他夹菜,口中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不停倾诉着她对他的思念——她从来没对我这么热情地说过话。 杜哈吾勒会不时喊起她的名字,她每次都会回应,然后抬起头望着他,眼神中满是柔情和痴迷。我望着那眼睛,好似望着一潋秋水,微波荡漾,含情脉脉——那一刻我慌了,我担心起来,因为阿依努尔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当晚杜哈吾勒要走,却硬是被阿依努尔强行劝着留宿了下来。我又开始害怕起来,我害怕将来杜哈吾勒会永远地住进这个家。而我——一个异族男子,将会被哈吾勒毫不客气地赶出去。 当晚他和我睡在了一起,我俩睡前闲聊起来,我向他问起阿依努尔,他说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还向我告知原来他每年都要远到伊犁去放牧,很长时间都见不了阿依努尔一面,因此阿依努尔才会对他如此热情。闻言我打消了疑虑,把心咽进了肚子里。不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谁知到了半夜,头顶窗户声突然响起,我惊醒了过来,却见窗户张着,再一转头,身旁杜哈吾勒也不见了踪影。我意识到不妙,也悄悄从窗户声爬了出去。走出不远,我看见了不远处林子里有两个人影,我屏住呼吸悄悄踱了过去,发觉不是别人,正是阿依努尔和杜哈吾勒。 那一刻我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看着他们二人坐在地上相互依偎在一起,两只手十指相扣,我只觉眼前一黑,轰的便坐倒在地,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听他们二人说起话来——我不想偷听二人的情话——但声音还是肆无忌惮地冲入我的耳朵里: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好妹子,你别急好吗?我还在跟我爹爹商量呢,他……他要我娶那牧场主的女儿,不然就不认我这个儿子!” “哼,我不管,我们家家业也很大,哪里比不上那牧场主家了?你这辈子非我不娶,我要你发誓!” “好妹子乖啊,这又不是在开玩笑。说实话,你们家为啥就突然这么富了呢?” “唉!这还得全靠那个海大哥呢!他救了我和爹爹的命,替我爹爹撑腰,从那些不给钱的老赖手上把钱都要了回来,还教我爹爹做生意,慢慢的就有钱了。” “那这个海公子还真是你家的大恩人呢!” “可不是呢,可是我们也没有什么来报答这海大哥的,只是我突然发现啊,这海大哥好像是对我有意思呢!可我心里早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唉!怎么办啊,我真的好为难啊!” “那你就嫁给他好了!” “哼!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没有没有,只是我们在一起两边都会为难,倒不如放手成全了对方!” “好啊,原来你是这个打算。好好好,你不爱我了是吧!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说到这里阿依努尔突然起身冲河边奔去,眼看就要跳进河水当中,杜哈吾勒连忙上前拉住她,将她拥入怀中。阿依努尔紧紧抱着他,小声地哭起来,口中喃喃道:“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你走!” 我心灰意冷,也不愿再看下去了,于是默默回到了客房只是彻夜难眠。那杜哈吾勒也是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一早耶素夫老汉要起床做礼拜时他才悄悄地走了进来。 我本打算第二日就收拾行李离开,不再打扰二人。可没想到古尔邦节将至,耶素夫老头死活不让我走,说让我至少过完了节再走,我也是有些舍不得这个慈祥的老汉以及阿卜杜,于是便留了下来。 古尔邦节又称宰牲节,当天我们宰了一头羊,制备了一大桌子菜,邀请了十里八方的亲友来家做客。夜晚客人们都走了以后,耶素夫单独给我摆席。维族人和回民都禁止饮酒,但那天晚上耶素夫却拿出一瓶哈萨克人的奶酒来,破例与我把酒言欢,我惊叹于耶素夫老头竟然也会喝酒,还是喝这种烈酒,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酒过三巡,他和我都有些醉了,他问我为什么要走,我回答在回疆待腻了,想回中原去,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于是又问我想要他给我什么报答,我回答不需要报答,他却使劲摇着头,表示我是他家的大恩人,依维吾尔人的观念,有恩就必须报,不然会遭人唾骂。 我本想再拒绝一番,可他却表示我想要什么都可以,连他这条老命都可以豁了出去,我听闻心里有顿时萌生出了希望,于是我凑到他跟前道:“你真的愿意把任何东西都给我?”耶素夫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犹豫再三后说道:“我……我想要你的……你的女儿!”耶素夫愣了一下,怔怔地望着我,好似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于是我将嘴凑到他耳边说道:“我想让你把女儿许配给我!”这次他听清楚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高兴,而是一脸的震惊,“你……你想要我的女儿?” “对!”我诚恳地说道,“我会对她好的,我会细心地照料她,把她视作亲人,一辈子与她不离不弃!” 耶素夫老头默不作声,缓缓把头低下,好似非常为难,半晌开口道:“把女儿许配给你好是好,但是她……你……”我好似听懂了他说的意思,于是冲上前道:“你……你的意思是我……我不是穆民,因此阿依努尔不能嫁给我?” 耶素夫没有回答,仍是满脸难堪地望着我,我激动地道:“到底是不是这样?你说啊!”老汉仍没有出声,但我却看见他的眼皮跳了两下,这下我认为他默认了。于是我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这便去皈依了回教,做个真正的穆民!”说罢大笑着跑出门去,耶素夫还欲叫住我,但我却飞一般地跑出去了。 此时已是深夜,可在我心里却是亮如白昼。我的目标从未如此明确过,一路狂奔着便来到了耶素夫家附近的清真寺。当我第一次踏进这里时,便被一种庄严和肃穆感笼罩,我好似看到了回教圣贤穆圣站在殿前向我招手。 此时酒劲上了头,但还是能勉强站稳脚跟,说的清话。见做礼拜的大殿中烛火闪烁,于是便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寺里唯一的伊玛目——也就是清真寺的主持——做完了最后一方礼拜,回过头来略带惊讶的望着我。但他还是向我招了招手,我几乎是扑到他身前,然后跪倒在地,乞求他引领我皈依回教。他将我扶起来,平静地问道:“孩子,这是为何?” 我激动地回道:“因为入了贵教,我就能迎娶心爱的姑娘,然后和她生活一辈子!” 伊玛目他摇了摇头,回道:“皈依伊斯兰教就是归附于主,归附于主就得心中一片赤诚,若是心中不诚,主便不会承认你的海拉穆(信仰)。”我愣了一下,心底羞愧,毕竟因为女子便入教确实是对这宗教的不敬。 伊玛目看了我一会儿,微笑着道:“若是你心中有主,那你便要严格要求自己,你必须要完成主安排给你的功课,必须诚实守信,爱护他人,必须竭尽所能救济穷人,还得按时完成礼拜,你能做到吗?” 我狠下心来,用力点了点头,回道:“能,我一定能!”伊玛目也点点头,然后牵起我的手来,说道:“归附于主,便是归于真理,恭喜你寻得正途!” 于是他领着我来到洗浴间,给我洗礼,然后又给我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接着我们再次来到殿中,他命我面朝西方跪倒,然后他取出一本厚厚的《古兰经》,翻开其中一页便念诵起来。雄厚而动听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我突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头顶好似有一片骄阳在照耀着。于是我把手放在胸前,口中一遍遍地念着“真神至大”“真神至大”…… 老人念诵完毕,接着命我把双手放在耳边,用拇指抵住耳垂,然后教我向主启誓,他念诵一句,我便跟着念一句:“奉普慈特慈的安拉之名,自始至终。” “世间万物没有应当受拜的主,除非是全知全能的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接着是作证词:“我作证:除安拉之外绝无应受崇拜的主宰,他独一无二;我又作证: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仆人和使者。” 做完这一切,他命我磕下头去,然后口中念道:“主啊!世间又多了一位崇拜你的信徒,祈求你能饶恕他的所有罪恶,承领他所做的一切善行!” 这时天色已晓,我只觉浑身轻松,心里没有一点杂念,只是欣喜若狂。再三谢过了引领我的伊玛目后,我便迎着微微泛红的朝霞狂奔了出去。 熟悉的房子近在咫尺,我远远望见耶素夫老汉蹲坐在门前,我激动地向他喊道:“老叔,老叔!我成穆民了,我成穆民了!”谁知奔到门前时,我却被惊得目瞪口呆——只见昨天还是满头乌发,只有几缕白丝的耶素夫老头,却已变得一头雪白,眼神中的苍老令我都觉得陌生。 我慌忙跑到他跟前,惶恐地问道:“老叔,你这是怎么了?”他欲哭无泪,只得苦笑一声道:“海儿,我对不住你啊!”我惊恐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对不起我?”他垂下头道:“都是我软弱无能,没有管住她,害得她放纵了自己!”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阿依努尔。 我越想越怕,忙道:“她……她怎么了?难道?” 老汉哭出了声,颤声道:“她……她怀上了她表哥的孩子!”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我脑海中嗡嗡作响,忽然听见里屋里传出女子凄厉的哭声,我摇摇晃晃地走进屋里,推开阿依努尔的房门,却见她坐在床上掩面痛哭,我向上前,却见她惊恐地向后退开,“你……你不要过来!” 我摇摇头,眼泪决堤似地流淌下来,向她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谁知她竟从桌子上拿过一把剪刀,把尖头抵在自己脖子上,红着眼直直地望着我,怒吼道:“你不要过来,我死也不要嫁给你!” 看着她绝情的样子,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抹了把眼泪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但你想要我,我死也不答应你!若是你一定要我报答你的恩情,那我只好把这条命又还给你了!” 见状我再也不敢上前,默默地退了出来。出门时只听她哀叹一声道:“你就当从来没遇到过我,若是下辈子有缘,我再嫁给你吧!” 刚出了房间,我心灰意冷,强行忍住泪水,缓缓朝门外走去。谁知耶素夫又“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哭着向我喊道:“你不能走!你的大恩我还没报呢!”我摇了摇头上前想要将他扶起,可是他死活都不肯起身,见状我也不再理会,任他在地上跪着,自己则牵过一匹马向远方奔去。 后来我便在这草原上失魂落魄地游荡着,我再次迷失了方向,本想着回中原寻找师父他们,但我发觉我竟深深迷恋上了这片土地,发觉自己一刻也离不开这片草原,因为这片草原寄托了我所有的爱与恨,我被情思缠绕,再也不能挣脱。 于是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闲逛了一个月后,我便耐不住寂寞,偷偷地跑回了耶素夫家,却得知老汉生了一场重病,已然奄奄一息。于是一天夜里,我悄悄摸进家里,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耶素夫老头,他看见我的那一刻,眼中顿时有了光彩,他张开干瘪的嘴唇,想要说话,但是声音实在太小了。于是我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他缓缓说出一句令我至今都刻骨铭心的一句话来:“你不要恨我,虽然我没能报答你,但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儿子,我求你也不要恨阿依努尔,因为她一直把你当哥哥看待。” 耶素夫老头讲述起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原来我走后阿依努尔哭了好几天,说是亏欠了我,若不是她那天晚上脑中一热,与杜哈吾勒睡了觉,她或许会答应嫁给我。但是一切都已晚了,因为带着身孕嫁给我,便是对我不起,同时也违背了作为一个妇女应有的操守。我直听得泪水横流。 说着耶素夫老泪纵横,紧紧搀住我的手道:“我们一家都对不起你!我只求你不要在安拉面前发毒咒诅咒我们。”我微笑着向他点头,安慰他道:“我不怪你,也不怪你女儿,因为你女儿爱的人本来就不是我,或许,这就是主的安排吧!若是我能再早点遇到她,我们或许就有未来了!” 这晚我和老汉聊了很久,才终于解开他的心结,他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我的劝慰之下沉沉睡去。我也为他盖好被子,悄悄地从家中离去。 正要走时,我又爬到了窗台上,望向了熟睡的阿依努尔,我望着这笑靥如花的美人,感叹她终究不属于我,于是深深叹了口气,就悄然离开了。 第二天,我便听闻耶素夫老汉去世了。 细雨绵绵,耶素夫被葬在了一片花海之中,那天莺啼燕飞,万物复苏。我也赶到了现场,但我不敢露面,只能远远地望着。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亲友。我注意到了那个“五叔”,也看到了杜哈吾勒,但我更加在意的是跪在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阿依努尔。 下葬结束之后,杜哈吾勒搂住了阿依努尔,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安慰着她,我心中一痛,不愿多看,于是我向着耶素夫坟墓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就默默离开了。 不久阿依努尔和杜哈吾勒的婚礼如期举行,现场热闹非凡,我本不打算去的,但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情节,于是乔装成一个乞丐,偷偷混进了迎亲队伍当中。 所有人都没有在意我,杜哈吾勒也没认出我来,只是把我请到席上坐了。那天大喜的阿依努尔亮相之时,我被惊艳得难以呼吸,只觉得好似一个天上的仙子降临人间,但一想到从此我便再也不能与她相见,心里再次痛了起来。 于是我低着头走出了宴席场,下定决心此生再也不见她。可刚出门却见一个奴仆惊讶地望着我,原来是阿卜杜,他认出了我,接着扑到了我身上,向我哭诉起连日以来的思念,我拍着头安慰着他,然后告诉他以后不再是我的仆人了,而是用心去服侍阿依努尔和她的新郎。他起初相当不乐意,在我的呵斥之下,他流着泪领命而去了。 我心中释然,决定远走高飞,于是骑着马远赴天山脚下,住在了一座牧场当中,静下心来当起了牧羊人。一天我忽然想起我在安拉面前发过的誓言来,于是便从牧场主手里借来一本《古兰经》,开始虔诚地学习起如何做一个穆民。 就这样,时光荏苒,一年多时间匆匆而过。 记得那天是寒冬,大雪纷飞,我生了火在屋里坐着,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经典,忽然听得几声重重的敲门声,我有些疑惑地把门打开,却见门口站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一身的雪,细看之下,发觉竟是阿卜杜,我连忙把他拉进屋里,他却焦急地冲我喊道:“海大爷,我求求你救救他们!”说着便跪倒在地。 闻言我大惊失色,慌忙将他扶起后,只听他说道:“太太和老爷被狼群围在了后山,我听说你在这里才过来求你的,海大爷,求求你救救他们吧,他们快被狼吃掉了!” 从阿卜杜口中我得知原来他们一家也来到了天山放牧,谁知半路遇到了大雪,于是便想躲进山中避雪,可是一群饿狼竟悄然盯上了他们。 后山上白雪皑皑,我和阿卜杜奔上山坡,只见杜哈吾勒手里攥着一把刀,把阿依努尔护在身后,身前七八匹狼死死地盯着他,一副将要突袭的样子,我见哈吾勒身上带血,情知是他已和恶狼搏斗了一番。 这时,只见领头的白狼长吼一声,其余狼立马一拥而上,开始围攻起哈吾勒。我本打算上前相救,可是心里竟有一股邪恶的念头生了出来,停住了双脚没有上前。 阿卜杜见我迟迟没有动作,急得哀求起来,可我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死死盯着前方。 杜哈吾勒渐渐难以坚持,那群狼你躲我闪,你攻我防,相当的狡猾,哈吾勒挥砍了一刀又一刀,愣是没能劈中一只。 不动时,一只狼看准时机,一扑而上,死死咬住了哈吾勒的胳膊,他痛呼一声,举刀便向这狼头顶劈落,可其它狼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一并扑来将他扑倒在地。 阿依努尔吓得惊叫连连,那白狼注意到她,于是一步步向她逼近。我顿时感到不妙,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入耳中,我愣了一下,细看之下却见阿依努尔手里原来抱着一个婴儿。 那恶狼逐步逼近,阿依努尔吓得脸色惨白,连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抱紧手中的婴儿一动也不动。 那白狼接着一跃而起,直扑阿依努尔而来。伴随着一声惨叫,我冲上来将那狼砍翻在地,接着又上前补了几刀。阿依努尔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怔怔地望着我。 我转头见那群狼扑倒在杜哈吾勒身上不停地撕咬着,而躺在地上的汉子却没了动静。我见状大惊失色,心知大事不妙,于是挥着刀杀了过去,那群狼见我逼近,纷纷回头向我奔来,我则是看准位置,刀刀都插进了狼肚当中,不多时三匹狼都被我刺伤倒地,余狼见状都是一声长吼,纷纷回头逃去。 我回头将那些伤狼一一劈死,然后过来查看杜哈吾勒的伤势,谁知走进一看,我顿时傻了眼:只见鲜血流了一地,映在白雪之中格外的红艳。这汉子也被咬得面目全非,衣服被撕碎,散落在地上。腿上、胳膊上和脖子上的鲜红的血肉迸将出来,嘴巴半张,眼神黯淡。我上前探了鼻息,发觉他已然断气。 阿依努尔满脸惊恐地望着这具尸体,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难以置信,接着我沉重地向她说道:“节哀顺变!” 她一听顿时晕了过去,我连忙一手将她扶住,一手接住了滑落的婴儿。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大,阿卜杜上前望着尸首,死死地咬住嘴唇,满眼怨恨地瞪了我一眼,我也很是自责,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不久阿依努尔便悠悠醒转,可当她再次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又无力地瘫软在地,我正要把她扶起,谁知她竟拼了命地将我挣脱,接着扑倒在哈吾勒身上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声彻九霄,震耳欲聋。 阿依努尔从此没了依靠,于是我帮她埋葬了哈吾勒之后,便亲自送她回到了家中。阿卜杜劝我留下,因为他自己一个人没办法照顾她以及她的孩子,于是我便留了下来,但我却并不是以她丈夫的身份留下,而是以那孩子养父的身份留了下来,后来阿卜杜告诉了我这个孩子的名字:杜扎伊娜。 但是,阿依努尔却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或许她也得知了就是因为我的冷漠无情才使得杜哈吾勒丢了性命,或许是她自己猜到的,又或许是阿卜杜偷偷告诉她的,但是我并不因此怪他,因为我自己也因此很是自责和惭愧。 那以后阿依努尔整日郁郁寡欢,每到大雪天就会默默地流泪,渐渐的就生了病。扎伊娜五岁那年,她得了很严重的天花,我在中原学过医术,于是想尽办法给她治病,可她却不愿再领情。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她突然开口跟我说话,她对我说:“你救了我性命两次,但我这辈子终归不是你的人,这次就求你放手,让我离开吧!”我含泪同意,接着她又道:“不要告诉扎伊娜她父亲是谁,你永远做她的父亲好了!” 第二天,我便和阿卜杜一起埋葬了阿依玛尔,我把她葬到了她心爱的杜哈吾勒身边,并祝愿他们永远不要再分开。 岑毅默默听完了海莱万的讲述,心中大为震撼,海莱万叹口气道:“我的故事总是以不完美收场,但我很庆幸安拉赐给了我这个乖巧的女儿,还有一个无比真诚的仆人。岑毅,你的故事肯定比我更加精彩,只是,当缘分到来之时,我希望你能牢牢把握住它。”岑毅眼含热泪答应了一声。 海莱万顿了顿又道:“扎伊娜与你是真的有缘,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嫌弃她!”岑毅回道:“贵女金枝玉叶,我怎会有所不敬!”海莱万笑了笑,接着道:“那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你日后一定要照顾好她,好好地跟她生活!” 岑毅闻言吃了一惊,问道:“您的意思是?”海莱万点点头应道:“我把扎伊娜许配给你,只求你能同意了这桩婚事!”岑毅连番推辞,海莱万哀求道:“若是你不同意,我又怎能安心离去?我到死也不能放心的!” 岑毅无奈,只能答应了下来。海莱万欣慰不已,正要笑笑时,突然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袭来,接着大咳了起来,又听见“噗嗤”一声,一大口黑血从海莱万口中吐了出来,岑毅害怕得连忙搀住了海莱万,海莱万仰躺在岑毅怀里,已是气息奄奄,他艰难地再次开口:“岑毅,我快死了,但我还有一件要事要跟你说,还请你认真听完。”岑毅强忍泪水点点头。 “我教了你“扶雁功”前三重的功夫,包括肺经、胃经和心经。但只有这些是不够的,还不能发挥……发挥这武功……真正的威力。”海莱万一边咬着牙一边说着,显然是剧痛难当,岑毅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 “接下来我教你后三重的诀窍,没有机会详细教你了,你用心听着,将来……将来能否掌握全看你的悟性了!”于是海莱万接下来就将“扶雁功”后三重的诀窍告知了岑毅,包括足经、督脉和任脉。岑毅默默将其记在心里,然后向海莱万背诵了一边,海莱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只听得雄鸡的报晓声传来,海莱万长舒了一口气,眼皮慢慢垂了下去,弥留之际,只听他口中默念道:“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萨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最后,海莱万便在初升东旭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这个半生为情所困的绝世高手,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夙愿,那就是将后半生献祭给了带给他爱与恨的茫茫草原,并将扎伊娜托付给了一个自认为可靠的人。 岑毅温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就像在哄一个婴儿睡觉一般。他便一直躺在岑毅怀中,直到身体彻底冰冷…… 清流西去不复还 - 九州牧云 旭日升起,朝霞格外的红艳。 岑毅背起海莱万的尸身,本打算返回石屋去,可是一想到回去后得知真相的扎伊娜没办法接受,于是便扛着海莱万尸身向着当地墓园走去。 守墓园的是个男子,此时正在修剪着树木。他见岑毅背着个男尸走来,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岑毅上前放下海莱万,向那男子鞠了一躬,然后手指了指尸身,双手合十做了个乞求的动作。那男子心领神会,然后过来帮岑毅将海莱万抬进了屋里。接着岑毅拿起铁锹开始为海莱万挖掘墓穴,那男子则在屋里为海莱万做着洗礼,一直忙到中午,墓穴终于挖好了,于是那男子将海莱万尸身用白布包起来,和岑毅一起用担架把海莱万抬到了墓穴旁。 那男子站在墓穴旁,开始以穆民的礼仪为海莱万进行下葬仪式。岑毅站在一旁,低着头默默地听着。那男子念诵完毕后,跳到了墓坑里,然后让岑毅将尸身递了下来,接着以穆民的埋葬方式将海莱万安置在里面。 最后二人开始填坑。做完这一切,岑毅累得筋疲力尽,那男子给岑毅递来茶水和食物,岑毅吃饱后,最后一次跪在坟墓前拜了三拜,接着谢过那男子后,便转身离去了。 岑毅马不停蹄地回到石屋,只见扎伊娜和闵三溯都昏睡了过去,自己也累得半死,于是也倒在炕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岑毅朦胧之中挣开眼睛,只见扎伊娜端着一碗粥就递到了他面前,岑毅微微一笑,接过碗便喝了下去。扎伊娜紧张地问道:“岑哥哥,我爹爹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他没跟你回来?” 岑毅苦笑一声,心知始终是瞒不住的,于是缓缓开口道:“娜娜,海师叔他……他遵安拉之命前往后世论功赏罚去了!”心想这样说扎伊娜心里会好受一些。 扎伊娜一时之间没能听懂,呆呆地望着岑毅,这时闵三溯也推门而入,岑毅难过地望了他一眼,闵三溯心下了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扎伊娜思索了一番,也终于明白了岑毅的意思,于是转过身去,低声“呜呜”地哭泣起来。闵三溯上前问道:“师弟他……你把他葬了吗?”岑毅点了点头,闵三溯眼神低垂了下来,三人于是默默坐着,一言不发,能听到的只有扎伊娜呜咽的声音以及闵三溯擦拭泪水的响声。 当晚,闵三溯与岑毅商议着,决定暂时离开这里,以防天理教集结人马前来复仇。 岑毅问道:“那我们去哪里?”闵三溯沉默良久,然后抬头说道:“我们去投靠你大师伯!” “大师伯?”岑毅一愣,“那他现在在哪里?” “浙江嘉定!”闵三溯答道。 岑毅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不由得疑惑。 “嘉定离此非常远,因此我们要及早动身,若是冬季到来,那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师伯和你很要好吗?他肯收留我们吗?” “我也没把握,但同为牧云门人,此刻我们磨难当头,我想方志倚他总不会坐视不管。” “原来大师伯姓方啊!” 当晚三人便开始整顿行李,扎伊娜表示她家中存有现银,可以取来使用,闵三溯则摇了摇头道:“那是逝者遗物,本就应随逝者而去,我们拿来挥霍,有损大义。”扎伊娜默然同意。 第二天,三人动身出发,来到墓园拜别了海莱万,接着便告别了居住已久的回疆,向着茫茫中原进发。 一路上岑毅心情十分复杂,扎伊娜也是闷闷不乐,愁苦思情弄得她憔悴不已,岑毅于心不忍,便时常跟扎伊娜说话解闷,有时也讲一些笑话,试图逗她开心。可是扎伊娜总是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听进去岑毅的话。但是渐渐的,她看向岑毅的眼神却越发的温柔。 一天晚上,岑毅正要入睡,扎伊娜忽然闯进帐里,不由分说地躺在了岑毅身边,岑毅惊得心里砰砰乱跳。只听扎伊娜幽怨地说道:“岑哥哥,爹爹临死之前跟你说了什么,给我讲讲吧!” 岑毅心底纠结不已,半晌,眼望扎伊娜温柔地道:“娜娜,你爹爹他说,他一直都很爱你,只是瞒了你一些事。” “什么事啊?” “他不能告诉你,但扎伊娜你要相信,他对你的真情绝对无可怀疑!” “还有呢?” 岑毅犹豫了一番,缓缓开口道:“他……他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一辈子……”扎伊娜沉默了一阵,然后看着岑毅,眼中秋波流转,缓缓开口道:“那……我就一辈子跟着你!”永远都不跟你分开!”岑毅一听顿时红了脸,别过眼去不敢看她,谁知扎伊娜竟扑到了岑毅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少女的表白令岑毅不知所措,连呼吸都难以舒畅,僵直着身子任扎伊娜抱着。扎伊娜将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现在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做我的亲人吧!” 岑毅正要回应,谁知扎伊娜竟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就往帐外跑去了。岑毅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躺下又起身,不时蹲坐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帐外,心里不住回味着方才那一吻。这一夜,岑毅注定无眠…… 第二天,两人心照不宣,只是走在路上时举止亲昵了不少。闵三溯看在眼里,心里窃喜,表面上却不理会二人,只顾走在前面。 一个月后,三人穿越河西古道,来到了祁连山脚下的甘州,也就是岑毅的老家。 岑毅走在路上,忽然意识到此时正是报父母之仇的大好时机,于是来找闵三溯商议对策,可是闵三溯却坚决不同意,表示路途忙碌,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岑毅心有不甘,当晚三人住在旅店内,岑毅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觉,望着窗外明月,心底往事翻涌出来: 小时候岑毅要过生日,父亲破例杀了只鸡给岑毅炖了,岑毅吃得格外开心,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时地主万海鸿带着一帮人却闯了进来,岑毅一家惊在原地。万海鸿见在给岑毅庆生,于是挤出笑脸假惺惺地向岑毅祝贺,岑毅也笑着回了礼。接着他把父亲叫了出去,说是商议一些事,谁知半晌父亲凄厉的哀求声却传进了屋内,母亲一脸的担忧,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岑毅放下手中的鸡肉,爬到窗台上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谁知刚探出头去,却看到万海鸿身后一个汉子一脚把父亲踹倒在地,万海鸿满脸横肉,凶恶地上前揪住父亲头发道:“这钱你已经拖欠了三个月了,还拿不出来?今天你得给我个说法。” 父亲跪在了地上,向他哀求道:“老爷,求您再宽限一个月,等今年庄稼收了,我一定把租金给您还上!” 岑毅越想越难过,心底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于是悄然起身,转头望了眼闵三溯,见他睡得死气沉沉,心中一横,从窗台上翻了出去,决心一报当年之仇。 那年,岑毅只有十岁,正是读书的年纪。记得当时庄稼收成并不好,收的粮食也勉强只够一家人不饿肚子。可租赁地主家昂贵的土地却几近榨干了农民的血。 父亲还不上租金,万海鸿不时带人来找他麻烦。那天万海鸿被逼急了,不在乎父亲的哀求,抬手一挥,一帮人冲进了家中,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了个精光。母亲崩溃地大哭,跪在地上苦苦向众人哀求,岑毅怒视着那伙人,手中攥紧了拳头。 那伙强盗走后,父亲愁容满面,望着惨不忍睹的家里,不住唉声叹气。第二天岑毅便不能再去上学了,被迫来到了万府,做起了一个低贱的牧羊娃。 想到这里,岑毅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加快了脚步,杀掉地主一家的决心愈发强烈。 路上岑毅路过了一处山坡,那里本是岑毅心中的家坐落的地方,岑毅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沉重地步伐走上了那片山坡。 那座小屋依然屹立不倒,只是打开房门,里面已是一片狼藉,家中一切被尘土吞噬殆尽,桌椅都已是折的折,坏的坏。岑毅回想起当年父亲教他识字,母亲给他织毛衣的那些夜晚,学累了岑毅会发起牢骚,父亲就会一脸严肃的说教起来,说不学字以后就没出息,将来还是和他们一样的穷苦庄稼汉,母亲则是递来一杯茶水,上前安慰起岑毅。 岑毅强忍住泪水,出门来到父母坟前,重重拜了三拜。然后手挽腰间“竺龙”剑,一脸肃穆地说道:“阿大,阿妈,让你们受苦了!儿子我今天就要得报大仇,给咱们一家争口气!” 说完就起身马不停蹄地向万府奔去,手中剑柄也是越攥越紧。 奔得万府门前查看时,却见房门紧锁着,不由得一愣。于是岑毅越上院墙,向里面查看,谁知府内根本不见一盏灯火,也看不见半个人影,不禁失望透顶。 正在这时,岑毅忽觉有人伸手搭上了自己肩膀,心中大惊,慌忙转过身去,却见是闵三溯。岑毅松了口气,闵三溯“嘿嘿”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肯定不甘心,我白天早就打探过了,这姓万的听说我把他派去的打手全杀了,吓得着实不轻。于是连夜收拾行李,带着一家老小就跑了,至于跑到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岑毅闻言失落地道:“既然这样,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闵三溯无奈地说道:“告诉你?不让你亲眼来看看,你会死心?所以前面我看见你起床了,就装作睡着,故意让你走的!” 岑毅失神地走在路上,神情落寞。闵三溯安慰道:“岑毅啊,你别难过,天涯茫茫,料他能跑到哪儿去?来日方长,何愁不能报得大仇?” 见岑毅神情还是没有好转,闵三溯灵机一动,说道:“你别着急嘛,君子复仇,十年不晚!连我师父都有一个仇过了十五年才终于得报呢!” 岑毅一听好奇道:“是吗?师爷他……他也是有仇难报吗?” 闵三溯意味深长地回道:“可不是嘛!师父他有一个挚友名叫侯崇禹,我们都叫他候师叔,他与师父可谓是年少之交,十分要好。我们师父跟我们讲过,他壮年之时迷上了围棋,可谓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可是他的棋艺却始终不如候师叔。有一天,候师叔在棋盘上打败了师父,并且师父输得非常的惨,那候师叔趁机狠狠羞辱了师父一番,师父怀恨在心。虽然在武功上他的造诣已是震古烁今,可他在别的方面还是有不如人的地方,于是便开始费劲心思地研究起棋艺来。” “认真分析过他输给候师叔的那盘棋后,便重邀他前来再战,谁知师父还是输了,并且还是同样的输法,连输十五手棋,只是这次师父多赢了一手,可师父依旧不甘心,继续费心研究这盘棋。一年后,师父与候师叔再战,这次师父又多赢了一手,可仍然是惨败,候师叔还是羞辱了他一顿。师父没有气馁,继续钻研,第二年与他再战时又多赢了一手。” “就这样,师父挑战了他了一年又一年,每年都要多赢他一手,尽管遭受了候师叔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但是也多赢了他一手又一手,师父就这样忍辱负重地坚持了下来。终于,十五年后,师父彻底打败了候师叔,但他却没有将多年的气愤还给候师叔,而是连番向他道谢,因为师父他也知道候师叔这是刻意为之,只为激励他勤勉学习。也正因如此,家师后来便成为了棋艺高深的“岭南棋王”,名号不在“牧云先生”之下。” 岑毅满心向往地听完,倾佩之余,更多的却是失望。他摆了摆手说道:“不一样,师爷那种仇怎么能跟我的仇恨相比呢?” 闵三溯严肃地说道:“怎么不一样?弑父弑母是仇,言语羞辱难道不是仇吗?师父他当然是有仇必报的,不论需要多久。所以你也应该振作起来,好好的把你师爷留给你的本事学会学好,这样才能得报大仇啊!” 闵三溯又对岑毅讲了许多道理,渐渐的岑毅也缓解了焦虑,心底舒畅了起来。 一路上二人有说有笑,不多时已携手回到了客栈。谁知刚进门,扎伊娜便扑来上来,一把抱住了岑毅,口中委屈地喊道:“你骗我,你说过再也不离开我身边的!”几欲哭了出来,岑毅满脸心疼,一手轻抚着扎伊娜的头,一边轻声安慰道:“没骗你,没骗你!我和师父散步去了嘛,好好好,别哭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好吧。” 闵三溯站在一旁,一边看着,一边“嘿嘿”地笑着。 扎伊娜意识到失礼,连忙从岑毅怀抱中蹿了出来,脸上又红又烫。闵三溯笑着道:“没事没事,我什么也没看见!”说着又走出门去。 第二天三人接着赶路,不久便来到了凉州。一路上尽是荒漠,人烟稀少。此时正值初秋时节,大雁一群群地从头顶飞过,扎伊娜没见过雁群,抬起头好奇地张望着。岑毅向她说道:“这种鸟叫雁,文人称之为“衡阳雁”,每年秋天都结群向南方迁去,这种雁不仅长得好看,它的肉也是鲜美至极呢!” “是吗,我好想尝尝。”扎伊娜满脸期待着说道,岑毅犯了难,只得转头用眼神求助师父,闵三溯无奈,只得道:“想吃是吧,看我待会儿给你捉一只。” 不多时,三人忽见一只大雁在头顶盘旋着,口中连声哀鸣。闵三溯指着雁道:“这种大雁一看就是失了群的雁,要捉雁最好就捉这种。”说罢从腰间抽出刻有“清流大侠”短剑来,看准方位,对着那雁便抛了出去。 那剑被闵三溯施了内力,抛得又高又远,直直地扫向那雁,果真劈中它的羽翼。那雁长嘶一声,从空中直直地落了下来,岑毅与扎伊娜又惊又喜,双双朝雁奔去。岑毅把雁提到闵三溯身边,开心地道:“师父你真厉害,能教我这招吗?” 闵三溯得意地道:“想学啊,还早的很呢!你先把武功学好了再说吧!” 岑毅把雁系在身上,激动地纵马奔驰,跑了不远,却见前面一家客店开着,于是回头跑去告知了二人,三人都加快脚步奔到了那家店里。 店主一家都戴着圆形白帽,闵三溯道:“看来是家回民店,你们可要注意了,不得对人家无礼!” 岑毅将大雁递给了店里的伙计,吩咐他炖了,接着伙计递来茶水,三人点了些饭,坐下来就等着吃雁肉。 忽然扎伊娜想起闵三溯丢出去的剑来,惊道:“那柄剑!那剑还没取回来呢!”闵三溯不以为然地道:“没关系,丢了就丢了吧,一把剑谁还管它呢!” 扎伊娜则坚持要把剑找回来,二人坳不过她,只得让她去找了,岑毅不放心,本打算跟着去,可扎伊娜却将他挡了下来,自己独自去了。 过了不久,只听门外有人吆喝一声,就见一伙汉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领头那人重重地坐在椅上,口中喊道:“小二,把好酒好菜都给我呈上来!”伙计毕恭毕敬地上前道:“这位爷,咱们这是回民店,不卖酒的!” 那人一听勃然大怒,直起身子吼道:“放什么屁!老子找这家店找了这么久,你敢跟我说没酒卖!”伙计吓得呆愣在原地,见那汉子气势汹汹,店主老爷赶忙跑了出来,赔笑道:“客官息怒,客官息怒,小人这家店确实没酒卖。不过,小人有上好的龙井茶,管让客官您喝个够。” 那人顿时火冒三丈,一脚将店主踹翻在地,怒喝道:“岂有此理!不给人喝酒,喝个鸟的茶!” 闵三溯越听越气愤,本想上前管管,谁知刚转过身去,看到那伙人的那一刻,脸上立马显出惊恐的表情来,于是又转身坐了回去。岑毅不解道:“师父,这种事为何不管?” 闵三溯伸出手指“嘘”了一声,低声道:“这伙人是来找我麻烦的,咱们惹不起!”岑毅奇道:“他们跟师父您是有仇吗?” 这时那人身旁一个瘦弱汉子伸手拦住,劝道:“师弟,别惹事!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掌门师兄没来,别轻举妄动,事情闹大了传出去,让那家伙知道了可就打草惊蛇了!”说罢转身对着伙计道:“店家啊,对不住了!我这师弟性子有点急,麻烦你给我们上几碗面条,我们吃完就走!” 那伙计和店主都诚惶诚恐地回到了厨房。闵三溯于是悄声道:“这伙人是湖南红尘派的,多年前我在湘潭失手杀了他们的原掌门靳远华,他们满门人马便到处找我寻仇,放出话来要将我碎尸万段。”岑毅不解道:“这些人很厉害吗?你为何这么怕他们?” 闵三溯道:“不是怕他们,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马众多,就算能打赢一两个,若是他们的援兵大举到来时,谁能逃得了?”岑毅依旧不解气,一脸愤恨地瞪着那凶恶的汉子。 那人撇见岑毅瞪他,登时怒火中烧,起身怒骂道:“兀那小子!看着我干什么?瞧不顺眼是吗?”说着便要动手,旁边的人立马阻拦,闵三溯也连忙示意岑毅别看,岑毅只得气愤地把头低了下去。 双方于是都默不作声地吃起饭来,岑毅瞧了一眼,只见红尘派共有五人,其中一个粗胖男子开口道:“听说过半个月五大派掌门人要齐聚华山相会,说是共商破毒之法。” 方才那瘦弱汉子回道:“马师弟说的这事我也有所耳闻,有传言说五大派决定联手捉那红缨少主,逼他把破毒之法说出来。” “都是明争暗斗!”一个方脸汉子打断道,“所谓聚会华山共商大事,其实私底下就是解决个人恩怨,背地里五大派的人都要做些手脚,像那“仙霞子”肯定想着去找武当的赤木麻烦,而少林寺的和尚们也肯定要来找峨眉派的麻烦!” 又一个高个汉子说道:“峨嵋派偷了“挫龙”刀我也知道,但祁师兄,崆峒派和武当派又有什么瓜葛呢?” “仇怨可深了!”先前那急性汉子回道,“十年前武当的赤木打败了崆峒派的前掌门孙无量,并当众羞辱说崆峒派无人,气得孙无量吐血身亡,而他的接班人“仙霞子”,也是练就了绝世武功“蚕毒手”,声称要到赤木跟前一雪前耻,两派人马也因此结仇。” 众人都饶有兴致地听着,岑毅却是一头雾水,什么“仙霞子”、“赤木”的在他脑海中乱窜,什么“五大派”更是首次听说。只有“红缨少主”一词让他眼前一亮,心里惊道:“这伙人也中了“红缨毒功“不成?” 在五人的闲谈之中,岑毅得知了五人姓名:那急性汉子名叫薛之武,瘦弱汉子名叫宋之文,粗胖汉子叫马之杰,方脸汉子叫祁之英,高个汉子叫王之雄。 只听那薛之武接着道:“那宋师兄,我们去不去华山看看热闹?”宋之文道:“还不知道,要看掌门师兄的意思,毕竟咱们去了,也只能旁观,不能插手此事。” 马之杰一听急道:“这是什么话?掌门师兄他不是也……”马之杰正要说时,一旁王之雄连忙打断,用眼神连番向他示意。 宋之文一脸平静地道:“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江湖上哪个门派没有受此毒害?我们红尘派也迟早要遭此劫难!” 祁之英一听气愤地道:“哼!劫难?一个红缨毒就把咱们拿住了?只要抓到那小子,看他给不给解!不解毒就让他吃尽苦头!” 宋之文冷笑一声道:“抓住他?谈何容易!这红缨少主施毒时无知无觉,中了招自己也是没办法察觉。而且一旦他催动毒功发作起来时,就好似抓住了你的命门,饶是你有一身武艺也施展不出来半点。” 王之雄道:“这么说这红缨少主一点破绽也没有了?” 宋之文答道:“不然,想擒住他也并非是没有办法。可以挑一位武艺超群并且没有中毒的高手,在暗中偷袭于他,便可将他制服。可如今武林中凡是一流的好手都尽数中了招,想要再找一位这样的人可就难了!” 众人一听纷纷失落不已,沉默半晌后,宋之文又道:“倒是还有一人可以担此大任!” 众人齐声道:“是谁?” “昆仑派三山道人!” 只听“嗷”的一声,四人眼前都是一亮。只听宋之文续道:“这三山道人没跟那家伙交过手,倒是可以请他出山,只是昆仑派中人物素来都是奸邪狡诈之人,这三山道人也不例外,若是他得到破解之法,想来也不会轻易交出,只能是咱们把好处都给了他,他才可能网开一面!” 薛之武一听又道:“如此看来,华山聚义这趟浑水咱们是非赶不可的了!”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岑毅听着心中暗道:“看来这伙人还不知道我师门“牧云仙诀”里藏着的秘密呢!”顿时松了口气。 这时岑毅一桌的雁肉也端了上来,闵三溯示意抓紧悄声吃完,于是二人赶紧吃了起来。 这时,只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转头一看,只见扎伊娜手握那柄短剑欢呼着奔了进来,谁知正好和要上菜的伙计撞在一起,饭菜顿时撒了一地,扎伊娜也摔倒在地,手中短剑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滑到了红尘派众人的脚下,那马之杰拾起剑来一看,顿时傻了眼,连忙把剑递给了宋之文,宋之文也注意到了剑身上刻着的字,这一看不要紧,宋之文立时直起身子,愣愣地望着扎伊娜,一脸不可置信。 扎伊娜起身向伙计连番道歉,那伙计也没多计较,骂骂咧咧地便走开了。扎伊娜回头四处张望着,寻找丢出去的剑,只见前面一桌人都直起了身子,五双眼睛都紧盯着她。 扎伊娜有些紧张,定睛看时却见那桌人中的一个瘦弱汉子正拿着那剑。于是只得强装整定,上前行礼道:“这位大哥多有得罪,把这把剑还给小女子吧!” 宋之文道:“好啊,那你过来拿吧!”说着把剑递向扎伊娜,扎伊娜抓住剑柄,正要开口称谢时,谁知宋之文一只手如同钳子一般牢牢夹住了剑身,扎伊娜一抽之下愣是没能把剑抽回来。 扎伊娜心底有气,只道这人是在调戏自己,于是正要开口争论,可宋之文先开口道:“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弄来这剑的,我就还给你。” 岑毅见扎伊娜有麻烦,于是想起身上前解围,但闵三溯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并伸手拦下。 扎伊娜见这伙人气势汹汹,心知是来找麻烦的,于是愠怒道:“不管你事!这剑是我捡的!” 宋之文冷笑一声,用手一扯又把剑夺了回去。薛之武其实一把揪过扎伊娜手腕,恶狠狠地道:“好你个杂碎丫头,跟你爷爷我比火气是不是!” 扎伊娜手腕被攥得生疼,口中娇喊声连连。薛之武满脸邪笑,随之将扎伊娜撂在桌子上,说道:“还是个小美人!那倒是好办,不说实话是吧,在你脸上印两道花子看你说不说!” 这伙人里王之雄最为好色,搓着手上前道:“那样就可惜了这小脸蛋,还是先让我亲上一亲,好好地过过瘾,再刮她不迟!” 扎伊娜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道:“各位大哥饶了我!我说实话,我说实话!” 宋之文一听连忙将她一把拎起,冷冷地道:“你说是吧!那给你个机会。”扎伊娜细声道:“这剑……这剑是我一位朋友的。”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岑毅,满脸的无助。 岑毅攥紧了拳头,直恨得咬牙切齿。闵三溯也是按耐不住想要出手。 谁知宋之文怒道:“少在这放屁!难道你这小丫头还能跟闵三溯结交不成!快说,这剑的主人在哪?”扎伊娜吓得呆了,眼眶里泪水打转,只说不出一句话。 宋之文气昏了头,“他娘的!”怒骂一声后抓过剑来就向扎伊娜脸上割去。扎伊娜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住手!”宋之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奔到他们眼前,“放开她!”大吼一声后岑毅抽出剑来,发招攻去。宋之文看得清楚,一手仍抓着扎伊娜,另一手向岑毅抓去。 岑毅举剑来劈,谁知宋之文竟用手指夹住了剑刃,真可谓云淡风轻,岑毅着实吓了一跳,正欲回剑,可宋之文手指夹得甚牢,愣是不能扯回。 分神之际,左手旁薛之武已挥掌拍来,岑毅只得撇了剑,低头躲过这掌,宋之文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这么不怕死,敢来管红尘派的事?” 岑毅咬着牙,一脸气愤地望着宋之文道:“你干嘛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死手?” “跟你有什么关系?”一旁薛之武吼道。 闵三溯见这宋之文露了这手空手接白刃的功夫,着实有些吃惊。于是手按刀柄,伺机而动。 岑毅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红城派黑城派,你们欺辱我朋友,我就是要管!” 祁之英大笑道:“好啊,原来是个孤陋寡闻的毛头小子,不知咱们红尘派的厉害!有种,有种!” 宋之文倒是一脸冷淡,说道:“既然你是这姑娘的朋友,想必这把剑是你的了?那你就告诉我给你这剑的人在哪里了!” 岑毅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道:“这剑是我捡来的,我也不认识这剑的原主。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好了,只要把我朋友放了。” “放了,哼!”宋之文一声冷笑,“不要拿这套来骗我,小子,你说的鬼话我们会信吗?” 岑毅道:“管你信不信,反正这剑哪来的我就是不知道!” 马之杰听得火起,抽出剑怒道:“好啊!你们两个搭起伙来扯谎!闵三溯的剑还能随便捡到?小子,告诉我你什么来头?” 岑毅哈哈一笑道:“无名无姓江湖汉,不清不楚武林人!”马之杰冷笑道:“好一个无名好汉!那我倒想看看你这无名英雄有什么手段!” 随即马之杰飞剑上前,“刷刷刷”三剑直击岑毅面门,岑毅无法抵御,只得着地滚开闪避。 马之杰见状戏谑之意大起,于是大笑道:“好一个无名汉子!原来学的是乌龟的招式,缩头缩尾只顾躲!”说着手下剑招不停,但招招均非杀招,意在擒住岑毅。 岑毅一边翻身躲避,一边慢慢摸到自己的包袱旁,马之杰一味进击,疏于防守,岑毅也察觉到这点,于是待到摸到包袱之时,趁马之杰疏忽,从包里抽出竺龙剑,向前削去。 只听一声脆响,马之杰惨声狂叫了起来。“文武英雄”四人看得傻眼,只见马之杰一条臂膀已落在地上,那手里还紧握着剑。岑毅也是一呆,万没料到自己寻常一剑竟有这般威力。马之杰疼得在地上翻滚起来,口中惨叫声连连。 意识到闯下祸来,岑毅愣在原地,怔怔望着正在挣扎的马之杰。这时,一道飓风从脸前袭来,岑毅还没反应,脸上就已中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巨大的力量顿时将岑毅甩翻在地,连竺龙剑也被丢到了一边。 客店内其他客人连同店主先见到二人动手,只是胆怯。而后又见鲜血淋漓,当众伤人,登时吓得不轻,都争先恐后向外逃去。 宋之文上前点中马之杰的止血穴位,其余三人也连忙上前帮忙救治。宋之文转过身将岑毅从衣领上提起,双眼通红,直恨得切齿拊心:“你……你!”说着伸出手来,作势便要向岑毅脑门拍去。 恰在此时,闵三溯再也忍不住,手腕一甩,一柄飞刀直扑宋之文而去,宋之文察觉到脑后凉意,连忙偏过头去,躲过那飞刀,闵三溯同时仗刀攻来,来势奇快,宋之文只得松开手中岑毅,回头迎敌。 闵三溯只想速战,因此不得已施以偷袭,然而宋之文反应也是奇快,回头的间隙,已用空手接过了闵三溯三招。正当闵三溯想再出杀招时,一旁三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抽剑上来围攻。 闵三溯横刀格过三人递来的三剑,接着一记横扫,划伤了薛之武和王之雄,二人连忙退开。宋之文揉掌上前来打,闵三溯挥刀斜劈,宋之文竟也不闪不避,只用空手接刀,双手牢牢将刀夹住,半分都抽动不得。 闵三溯眼见不敌,只得撇过刀去,翻身提过岑毅,捡起竺龙剑,然后连连退开。 宋之文看清了来人,突然双眼睁得老大,嘴边竟泛起笑意,说道:“你?是你!闵……闵三溯!” 闵三溯一脸严肃地道:“是我!今日在此幸会诸位高手,老身先向贵派楚掌门问好!” 宋之文一听狂笑不止,喜道:“好好好!终于找到你了!闵三溯,你为啥要躲这么多年?害得我们好一顿找!” 薛之武怒不可遏,喝道:“闵三溯,不是冤家不聚头!让咱们找了这么久,今天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劝你还是认栽,就此束手就擒吧!” 闵三溯哈哈一笑道:“认栽?敝人不才,也遇到过那对付的敌手,却从没求过饶,老身也早是残灯一盏,只要是挣得一口气在,便死也无憾!” 祁之英怒道:“好一个死而无憾!你倒光明磊落,那你倒是告诉我们,为什么杀我们师父?害得咱们红尘派群龙无首,动乱不休,先代的师叔师伯都被别的帮派害死!要不是掌门师兄做主,重整师门,抵御外帮,咱们岂会活到今天?” 闵三溯正色道:“对于贵派先掌门之事,在下深感歉然,杀害靳先生也是非在下本意,只是当时混乱,无意中与靳先生交手,而在下也确实下手中了,害得靳先生不治身亡,每每想起时,在下也是与阁下等一般心痛!” “够了!”王之雄将手一摆,怒道,“别这副假仁假义的模样了!闵三溯,你以大侠自居,为何要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师父那等忠义淳厚之人,世上哪还有第二个?而你,却杀了他!” 闵三溯也听得心中自责,回想起当时情景,其实是他当年在湘潭走镖时,遇到几个无耻逆徒偷袭打劫,夺了闵三溯不少银两,并声称自己是红尘派的。闵三溯气愤不已,正巧靳远华在湘潭举武展,于是他便去找靳远华讨说法,谁知见了靳远华后没收住脾气,对着靳远华和红尘派门人就是一顿臭骂。 这样却恼了靳远华,闵三溯喋喋不休,红尘派众人都听得有气,于是靳远华便邀闵三溯来比试,若是赢了,便全然听他的。闵三溯自然也是想打,便上了擂台来战靳远华。初时二人都是不分敌手,可靳远华知道此事他门下有错在先,于是手下便松了招,变得守多攻少。 靳远华本意是手上让了闵三溯,二人战个平手,或是让闵三溯略胜一筹,接着找出劫财门人,让其赔个不是,也就行了。可是当时的闵三溯年轻气傲,根本没能领会靳远华的意思,只道是靳远华气力不支,手下慢了,于是心底得意,越打越狠。后来闵三溯回想起来,也发觉了当初靳远华手下留情的表现。 靳远华只得一让再让,谁知最后搞得自己疏忽,没能躲过闵三溯发来的一记重掌,那掌重重拍在了靳远华胸口,由于没有运气防护,这掌击得直透肺腑,靳远华当场口吐鲜血,没起气来。当时闵三溯也是意外之极,没料到自己随便一掌就将堂堂红尘派掌门人拍得半死,而现在回想起来,闵三溯自然是悔恨不已,恨自己目无尊长,害死了一位武林前辈。 当时红尘派门人乱作一团,纷纷上前来查看靳远华,而闵三溯则趁乱逃了出去。不多时,闵三溯在湘潭杀了靳远华的消息便传遍了江湖,红尘派也自此开始到处宣扬要杀了闵三溯。 这时岑毅已上前去抱了扎伊娜,只听宋之文道:“解释再多也没用!闵三溯,你贼心不死,今日来此,又指使那少年伤了我马师弟,全然是没将我们红尘派放在眼里!” 闵三溯叹了口气,心知此事已然不能化解,只得寻思脱身之计。于是拱手道:“诸位义友,多有得罪,原谅在下不能随了诸位夙愿了!”说罢,慢慢将手放在胸口,暗暗取出数柄钢针来,宋之文刚意识到不妙,闵三溯已将手中针尽数抛出,直指“文武英雄”四人面门。 趁着四人躲避的间隙,闵三溯一声呼哨,岑毅便抱着扎伊娜飞一般向着门外奔去,而自己也是跨出门就骑上马,举鞭便走。 宋之文一众人慌忙追出来,见三人已驾马远去,心中不甘,“操蛋!又让他逃了!”薛之武怒骂道。 就在这时,忽见黄沙滚滚,风浪滔天,天色阴沉不已。宋之文喜道:“这是起风沙了!这家伙逃不远了,咱们快追!”说罢,一伙人又迅速跨上各自神驹,朝闵三溯等人追去。 闵三溯骑马领在前面,岑毅背着扎伊娜驾马跟在身后,三人两马慌不择路地跑着。迎面而来的风沙越来越大,闵三溯也越来越难睁开眼。跑了不出五里,胯下马也因吸饱了风沙而失了力气,跑得越来越慢。 闵三溯心下焦急,无奈那马却是真失了力气,再也跑不动了,只有岑毅骑着的马还能勉强行走。这时身后隐约有叫喊声传来,他连忙停住马,叫住岑毅。岑毅道:“怎么办,师父?” 闵三溯一手掩住扑面的沙风,一手将竺龙剑和“牧云仙诀”递给岑毅,大声道:“我拖住他们,你赶紧逃!” 岑毅闻言越下马来,急道:“不行!师父你怎么斗得过他们?我留下来帮你!” 闵三溯愈发焦急,冲其喝道:“你帮个屁!到时候被他们杀了的话,在这黄沙里连尸身都找不到,还得白白耷拉扎伊娜一条性命!到时候你怎么跟你海师叔交代?” 岑毅应声跪倒在地,已是泪流满面。闵三溯怒道:“哭什么哭,别这么没出息!”岑毅道:“师父,我怎甘舍你而去!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救了我这条命,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嘛,有祸就一起扛,要死就一起死!” 闵三溯听着也流下泪来,岑毅又道:“那时候你叫我走我没走,现在你又叫我先走,我岂能一走了之!” 望着风沙中的岑毅,闵三溯自觉欣慰,但耳后呼喊叫骂声越来越近,心中一痛,上前轻轻扶起岑毅,拂去他脸上的尘土,柔声道:“岑毅啊,你能成为今天这般,为师十分欣慰,但今日不同往昔,再也不只是我俩同生共死这回事了!”岑毅呆呆望着他,不明所以。 闵三溯手指扎伊娜道:“扎伊娜得托付给你,海师弟视她如宝,尽管今日已身处九泉之下,但又怎能忍心见她受罪,你受了他的授艺之恩,至死都未能报答。而如果你又护他女儿不周,他在天之灵定要怪罪你。岑毅啊,你难道甘愿做个背弃承诺,受人唾骂的人吗?” 岑毅忍痛摇了摇头,闵三溯又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再想想看,你还有大仇未报,你父母的冤魂或许至今都在哀鸣,不得安息。若是你没能报得他们的大仇,到时候有何颜面再去见他们?” 岑毅仍是于心不忍,闵三溯又道:“相信师父,为师一个人也能料理了这帮家伙,反倒是多了个你,我反而还得分心照顾。你就当听一次师父的话,先带扎伊娜走吧!” 岑毅抹了把眼泪,然后俯下身子重重拜了三拜,随即便再次上了马,背过了扎伊娜。回头不舍地望了眼闵三溯后,便扬鞭而去了。 望着岑毅身影逐渐淹没在黄沙之中,闵三溯心中宽慰不已,这时风沙中的四人也现出身形,直挺挺地立在了闵三溯面前。 薛之武“哼”的一声,说道:“哎呦,闵三溯,怎么不逃了呀?是不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呀?”宋之文看了看四周,问道:“你那徒弟呢?该不会自己一个人逃了吧。” 闵三溯冷冷地道:“我一人造下的罪孽,就该我一个人来还,不能累了我爱徒!” 宋之文一声冷笑,说道:“你一个人的事?那么你那爱徒砍断了我师弟的臂膀,这事就不算了?赶紧叫你徒弟出来,咱们一码归一码,你这老东西偿命,那臭小子赔条胳膊!” 闵三溯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王之雄怒道:“有什么好笑的!”说罢便抽刀纵马上前,一刀劈向闵三溯。谁知宋之文突然喊道:“师弟小心!”王之雄连忙将刀收了回来,定睛看时,却见闵三溯已越过自己头顶,一脚朝他踢来。王之雄连忙躲避,谁知闵三溯这招仍有后着,前脚掠过,后脚跟来,“啪”得一声便踢中王之雄面门,这汉子登时跌下马去。 闵三溯趁机上了马,更不答话,举鞭便走。宋之文大惊,大喝一声便紧跟了上去。闵三溯朝岑毅离开的反方向狂奔,心想将他们引开得越远越好。可身后三人依旧紧追不舍,难以甩脱,闵三溯登时心生一计,于是慢下马来。 宋之文见闵三溯慢了下来,心底得意,摸出两颗石子便向他打去,只听“啊”的一声,闵三溯应声落马,那马也随之逐渐停了下来。 薛之武大笑起来,快步向那马奔去,然而风沙扑面之下,他看不清楚闵三溯在哪,于是大步向马走近。正在此时,宋之文察觉到不妙,正欲喊住薛之武,后者却已径直走到闵三溯马旁。还未等他察觉,闵三溯飞身从马俯下窜出,手握短刀刺来,薛之武欲避之而不及,那刀一击封喉,薛之武痛呼一声后便向后倒去,脖颈间鲜血狂涌出来。原来是闵三溯假意中招,落马时攀住马俯,然后躲在其下静等时机。 宋之文惊得脸色惨白,紧接着便悲愤交加。怒叱一声后便向闵三溯扑来。闵三溯也不理会,上马便走。但宋之文胯下之马脚力更胜,不多时已追近闵三溯,宋之文急怒之下,抽出剑来便击向闵三溯,后者回头格挡,接着以短刀还了一招。只这一下,闵三溯胯下马便停住了脚,宋之文趁机飞身跃起,向闵三溯扑来,闵三溯挥刀来劈,宋之文施巧劲用单手将刀弹开,接着挥剑直刺闵三溯面门,后者难以躲避,只得仰过头去,翻落马下。 这时风沙渐渐停了,漫天尘土也逐渐散落,一点阳光透了进来,闵三溯喘着粗气,宋之文身后祁之英抱着薛之武尸首也追了过来,也是悲声载道。 宋之文怒吼道:“闵老贼!你杀我师父,又刺死我师弟,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闵三溯紧盯着他,握紧短刀,心底盘算脱身之法。 恰在此时,又有一阵烈风吹来,三人又睁不开眼来。趁此机会,闵三溯踏过一大步,翻刀斜劈,仗着风沙的掩护贸然劈向宋之文。 宋之文眨眼的功夫刀锋已至眼前,惊骇之余回剑格挡。但闵三溯意图却非如此,而是抽回刀去,转而击向宋之文胯下马匹,一刀刺进那马眼睛里,可怜一匹宝驹,失明之下乱了阵脚,长嘶一声之后胡乱甩脱,将毫无防备的宋之文甩下马来。闵三溯趁机飞身劈来,宋之文顾不得狼狈,只得举剑来格,可闵三溯刀招变化奇快,刀未劈至,已改为刺。 宋之文心下一横,“倒不如一起死了!”怒吼一声,改守为攻,飞剑刺去,直指闵三溯胸膛。闵三溯也没料到宋之文会使这般同归于尽的打法,顾不得回防,只得收刀撤首,躲将开来。 这几招的功夫,黄沙散去得越发多了,视线也越加清晰。闵三溯心中焦急,因为风沙退去后自己将失去出其不意出击的机会,那时只能全靠武功取胜,但自己能否赢得了这宋之文,属实是没有把握。 宋之文怕让这闵三溯再有可乘之机,于是先行出手,起手转剑连点,快无伦比,闵三溯只得疲于应付,难以反击。宋之文接着翻剑扫来,闵三溯越起躲避,谁知宋之文使了一手虚招,这剑扫至半道转为云,径劈向后者脚踝。 闵三溯催动内力,奋起神威,大喝一声后两脚点空,竟在半空中翻过一斗,越过宋之文头顶,顺势向其脑后劈落。宋之文大惊,扑倒身子躲过,后脚紧跟着“蝎子摆尾”,踢中闵三溯后背。 闵三溯失去平衡,摔落在地。宋之文则是起身立时来攻,闵三溯这时隐隐察觉到肺部传来痛感,顾不上细想,起身防备宋之文攻势。 一旁祁之英看得着急,望着手中师兄尸体,悲愤之意更胜,无奈自己武艺低微,掺进战局或许只会自身难保,只得在马上看着。正在此时,忽然天空中一声雄壮的声音传来:“侠…义…文…武…英…雄…杰!”他一听心头大喜,回身抬头朝那发声之人高声回道:“盖…世…豪…气…义…震…天!”然后冲那人激动地喊道:“掌门师兄!我们在这里!” 宋之文一听这声,连忙收剑退开,闵三溯巴不得挣脱他的攻势,因为此时自己肺部连同胸口都开始剧烈疼痛起来。“看来是使“破空玄冥式”给经脉造成的损伤,再使一次估计连命都得没了!”闵三溯寻思道。 只听宋之文高声喊道:“万里红尘归四海!”而方才那人也回应道:“愿作俗世赤脚仙!”闵三溯一听惊骇不已,心道:“莫非是红尘派的帮手到了?唉!看来今日老夫性命终要休矣!” 只见那消散的烟尘之中逐渐走出一人,那人胡须冉冉,横眉竖眼,皮肤黝黑,身着一身黑色道袍,脑后一根长鞭随风摇曳,长托至腰,手提一柄宝剑,身后背着一只紫葫芦,里面的物件随着这人的步伐“哗啦”“哗啦”的响动着,而这人身后也跟来方才被闵三溯踢下马去的王之雄 闵三溯紧盯着这人,这人也紧盯着闵三溯,只不过闵三溯眼神中是紧张,这人眉宇间却是杀气。 只见这人抬手作揖,朗声说道:“在下红尘派掌门,贱姓楚,粗名屜,草字任华,江湖中也更多呼我派名,曰之侠。” 闵三溯也拱手道:“莫非阁下便是号称“鸳鸯扶风”的楚之侠楚掌门?久仰久仰!”楚之侠面不改色,回道:“过奖过奖,“清流大侠”闵大侠在下也是久闻大名!” 闻言闵三溯脸有愧色,而这楚之侠也冷冷开口道:“想我上次拜遇闵兄,离今也应有八年之久了!闵兄,你可知我为何记得那么清楚?” 闵三溯叹了口气,却未答话。而楚之侠却抬高了声音道:“因为那年我才十六岁!而这世上唯一一个在乎我和疼爱我的人,师父,就这样被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无故杀害!那天师父咽气的时候,紧紧抓着我的手,对我说让我做好新掌门,打理好红尘派,莫要让江湖上的恶人欺辱了咱们!但我那帮师叔师伯们岂能答应让我做掌门人,纷纷养帮结党,欲谋大权。”说着说着楚之侠声音逐渐变得悲凉。 “一时间我这红尘派乱作一团,我也遭人暗杀,被迫逃亡,后来流落江湖,每天提心吊胆,风声鹤唳。还没有饭吃,一度快要饿死!幸亏红尘派先祖暮华真人收留了我,传授我红尘派的高深武功,才让我能立足于武林,才能一举杀回湘潭,夺回正位!而这期间我遭了那么多难,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都是因为你!”说到这里楚之侠怒视着闵三溯,手指用力指向他。 闵三溯不言,心中愧疚之意更甚,眼睛低下去不敢看楚之侠。而楚之侠愈发咄咄逼人,拔出剑来怒吼道:“说!闵三溯,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为什么要害我!”闵三溯把刀丢到一旁,深深地叹息一声,说道:“当年之事,不必重提,我闵三溯今天是跑不了的了,楚掌门,你这便来杀了我吧!”说着将手撑开,亮出了胸膛。 楚之侠怒目斜视,一边死死地咬着牙,一边喘着粗气。宋之文一听怒骂道:“好啊闵三溯,你原来就是这副德性!敢做不敢认!你无故杀我师父,不但没丝毫愧疚之意,还恬不知耻地要我们给你个痛快,我告诉你闵三溯,你想去死还没那么容易!” 闵三溯沉下脸来,问道:“那阁下打算怎么处置在下?”宋之文怒气不减,依旧喝道:“怎么处置?我来告诉你,最好是要把你押到我师父墓前,给我师父重重磕八十个响头,向他认错赔罪,然后在我师父面前开膛破肚,挖出心肝来祭我师父!” 闻听此言,闵三溯脸色愈发地难看。宋之文又道:“怎么,害怕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牧云门人果然都是一个德性,贪生怕死,见利忘义!像你这闵三溯,还有那什么卢冠玉、方志倚,都是些不知廉耻的小人!也难怪,毕竟都是一个师父教的,想必你们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这句话就好像一声雷鸣,轰的闵三溯虎躯直震,霎时间,闵三溯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宋之文,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冷冷开口:“你刚才说什么?” 宋之文却没把闵三溯放在眼里,冷笑一声,嚣张地道:“我说,你,闵二贼,你们一整个门派都是些猪狗不如的家伙!尤其是你那师父卫祺襄,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闵三溯不怒反笑,随即将手抽向腰间,依旧冷声说道:“这世上没人可以说我师父,宋之文,你好大的胆子!” 闻听此言,宋祁王三人同时发怒,抽剑上前,齐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 闵三溯依旧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我闵三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你们知道,羞辱我恩师的下场!”说罢手猛的一抽,那条黑黄色带子再次从腰间抽落。 此时后面的楚之侠见到眼前景象,顿时傻了眼…… 祁连山中真人藏 - 九州牧云 剧烈的狂风过后,扬起的沙土纷纷落了下来,眼前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岑毅拂去脸上的灰尘,睁眼一看,只见太阳当头照耀。“原来一直在望南跑。”岑毅思索着,这时,背上的扎伊娜“嗯,哦”的嘤喃起来。 岑毅将手伸道背后,拍拍扎伊娜的肩膀问道:“娜娜,你还好吧?” 扎伊娜慢慢挣开眼睛,听到岑毅的声音后刚想回答,突然意识到什么事,连忙抽手往自己脸上摸去,发觉皮肤光滑无痕,便松了口气。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惊慌地开口道:“岑哥哥,我们在什么地方?” 岑毅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娜娜,你别害怕,我一定带你走出去!”扎伊娜应了一声,将脸附在岑毅背上,口中喃喃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怕!” 二人一马实则已经奔跑了好久,那马的脚力也是渐行渐衰,只能走走停停,马嘴里也是气喘吁吁,白沫直冒。岑毅无奈,只得下马,让扎伊娜骑着,然后自己牵着马绳慢慢行走。 岑毅向后望去,只见风沙已然无影无踪,可是北方的天空一团团乌云聚拢了起来,他心里隐隐察觉到不妙,“莫非师父已经……”不由得忧心忡忡。 扎伊娜没见到闵三溯,于是惶恐地问道:“岑哥哥,师伯呢?那些人是不是来找师伯麻烦的?” 岑毅停住了脚,闻听此言心里愈发地焦急。扎伊娜见他面色凝重,已经猜到实情,于是默然不语,心中悲痛起来。半晌,岑毅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扎伊娜道:“娜娜,我要去救师父,你自己先走!” 扎伊娜闻言一脸惊恐,连忙道:“不行,你不能去!你不是他们对手,他们会杀了你的!”岑毅攥紧了拳头,眼神坚决,沉声道:“我今天一定要去,不能白白看着师父去死!” 扎伊娜慌张地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双手紧紧拉住岑毅,带着哭腔喊道:“不行,我不要你去白白送死!师伯的仇我们以后再报,你不能离开我!” 几番挣扎下来,岑毅始终挣脱不得扎伊娜,于是心下一狠,伸指在她脊背“大椎穴”上一点,扎伊娜顿时手脚麻软,慢慢瘫倒在地,于是岑毅将其抱上马背,拿缰绳将她固定住,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娜娜,我一定回来接你!” 扎伊娜望着他,眼睛挣得大大的,眼里满是乞求与不舍。岑毅摸了摸她的脸,颤声道:“原谅我娜娜,师父的生比我的死更重要!”说罢伸手在马臀上一拍,那马便载着扎伊娜飞驰而去,而岑毅则是回头大步朝原来的地方走去。 天色越来越阴,一场大雨在所难免。岑毅紧紧攥着竺龙剑,目光直直望着前方,一刻也不停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察觉一滴雨打在了脸上,岑毅抬头一看,只见满天雨点如毛似针般落了下来,周围扬起一股浓重的尘土味。岑毅见此愈加心急,用手挡在面前便接着赶路。 雨越下越大,慢慢的岑毅被雨水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得低下头接着走。渐渐地岑毅发觉脚下沙土变得粘稠起来,走路愈发困难,每一步都会把脚陷进泥沙里,接着再拔出来,然后继续走。 又走了许久,岑毅累得气喘吁吁,周身也被雨水浸得湿透,身上的包袱越发沉重,一气之下,岑毅把背上包裹尽数取下来丢在地上,只将闵三溯托付的黄布包裹揣在怀里,手里拿把竺龙剑便走。“救不回师父我也就不活了!”岑毅笃定决心。 半晌,忽然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天际传来。岑毅一惊,抬头看时,却见前方山丘上排山倒海般的洪水朝自己这里汹涌而来,顿时惊恐不已,转身便跑。可脚下泥水沉重,哪能跑得过山洪。跑了不远,便知自己在劫难逃,于是转身面向涛涛洪涝,心底既悲愤又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你为何非要亡我?为什么不能让我得报大仇!”岑毅怒吼道,手底抽出剑来,打算自裁了断。岑毅闭上了眼,将剑抵在脖颈上,眼角渗出泪来。正当他想要进一步动作时,那洪水涌至身前,翻作一股巨大浪花,真可谓铺天盖地,岑毅睁眼一看,登时呆愣在原地。 只听“扑哧”一声,来不及反应的岑毅被浪花卷了进去,顿时口中鼻中便灌满了水。出于本能,岑毅使劲将头伸向水面,想要呼一口气时,谁知卷在水里的一块石头突然重重砸在了岑毅头上,后者只感一阵眩晕,加之被水流冲来冲去,不久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却见自己躺在一片山谷之中,头顶阳光明媚。岑毅茫然地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周围尽是些淤泥污垢。“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岑毅思索道。 再看那谷时,只见谷中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只长些耐冻的松柏,谷的上方甚至还有积雪和坚冰。岑毅挣扎着起身,却只感头里像撕裂般的剧痛起来,岑毅将牙一咬,伸手向脑后摸去,只觉脑袋上凝固的脓血汇成了一个大包。再往腰间一摸,发觉竺龙剑荡然无存,而怀中的“牧云仙诀”却完好无损,不禁松了口气。 岑毅刚想行走,却发觉脚崴了,只得捡过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向谷中走去。走了不远,只见前方一块巨石上面有红光在隐隐闪烁,走进一看,却是竺龙剑,岑毅心头一喜,将剑别在腰间,接着继续在谷里行走查看。 那谷中似有人烟,随处可见用刀斧劈砍过的树杈,以及柴火燃尽后留下的残灰。太阳很快偏西,阵阵刺骨寒风从谷口吹来,受了风寒后岑毅头疼欲裂,愈发难以行走。朦胧之中岑毅却见前面却有火光闪烁,岑毅心中一喜,将手招出去,正欲呼喊,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不多时,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一阵药香伴着潮湿泥土气息的味道飘进了鼻中,岑毅缓缓睁眼,只见面前有一堆黑树枝,整齐地排成一列。岑毅觉得很好看,于是想走上前摸摸,谁知脚底踩了空,却没有摔倒。想再试一次,却发觉自己后背紧贴在地上——或许是床——“原来我躺在这里!”岑毅后知后觉。 眼前的树枝更像是屋子里的天花板,因为它们被一根又粗又长的木头夹着——“那应该是梁吧!”岑毅脑海里乱成一团。 接着,岑毅在自己脑袋后面发现了枕头,又在自己身上摸到了被子,“看来我真的是在屋子里!”岑毅恍然大悟,“但我在谁的家里呢?”把头侧过去时,他看见了一张桌子,又看见了一只碗,最后在碗里发现了米粥。 岑毅发觉自己脖子又疼又硬,于是便想着转个身,可动作时却感觉头颅似有万斤之重,半点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侧过身去,脑袋里的剧痛再度袭来,岑毅疼得冷汗直流。恍惚之中听见“吱呀”一声,眼前有一道门被打开,有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岑毅眼珠一翻,又晕了过去。 “岑毅,岑毅!”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岑毅挣开眼,却见自己站在一个山峰之上,四周寂静无声,晴空万里,烈日当空,岑毅被太阳烤得头皮发疼。转过头来,只见闵三溯站在身前,眉目慈祥,“师父!”岑毅激动地朝他扑了过去,闵三溯接住了他,将他揽入怀中,接着用手轻抚他的脑袋。岑毅又激动又难过,“师父,师父!你果然还活着!”岑毅边喊边哭。 闵三溯笑了,用一种空灵的语气说道:“傻孩子,师父怎么会死呢?师父我一直在你身边的呀。” 岑毅觉得闵三溯的语气很怪,刚要发问,谁知眼前的闵三溯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那座山峰,那片蓝天也跟着消失了。回过头来,岑毅又发觉自己站在一片密林之中,四周黑漆漆的,原来是在晚上。 抬头看时,只见正前方有一盏灯火,那执灯的人骑在马上,怀里抱着一个女孩,悠哉悠哉地骑着马前行,那女孩正拍着手唱着歌。定睛看时,却是海莱万和儿时的扎伊娜。岑毅大喜过望,连忙向他们奔去,可自己跑得越快,离他们反而越远。那悦耳的歌声和海莱万慈爱的笑声越来越微弱,岑毅越来越焦急,可无论自己如何狂奔,始终赶不上那马。 跑着跑着,岑毅感觉咽喉又干又痛,脚下一软,栽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后,察觉有人站在面前,抬头一看,只见“空明八子”站在身前,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岑毅又气又怒,冲他们大吼:“要不是你们,师叔也不会死了!”说罢起身向他们扑去,谁知扑了个空,那片密林,那伙人马,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次睁眼,岑毅又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悬崖之上,眼前是万丈深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岑毅回头一看,却是“津门第一高手”蔡捷,捂着汩汩冒血的胸口,长着血盆大口咆哮着,歇斯底里地朝自己扑来,样貌可怖,岑毅看得傻了,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随即,岑毅被他一推,便跌下了万丈深谷,岑毅只觉脑海一片空白,在着地的一瞬间,惊得一哆嗦,终于真正睁开了双眼。 眼前仍是方才见到的那排树枝,只不过再也没有了头疼和胸闷,取而代之的是砰砰乱跳的心脏。 得知之前景象全是在梦里以后,岑毅松了口气,这时耳边有人声传来:“嗯,气血调理得不错,你终于醒了。” 岑毅闻声望去,只见床头立有一人,正盯着他看。昏暗的烛火之下,岑毅见这人头裹白布,身穿一身粗布灰色农装,左手拿一条毛巾,右手端个木盆。岑毅将目光移到脸上,却见这人脸色红润,皮肤细腻,眉眼温婉,原来是个女子,只不过长相平平,并不美艳,加之打扮粗朴,愣是没半分女子之姿。 岑毅望着她出了神,这女子发话:“盯着我看什么,我长得像你妈妈吗?”脸上仍是波澜不惊,一脸平静。 岑毅坐起身子问道:“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 这女子道:“这里是祁连山冷龙岭,我是这儿的牧民,你又是谁,为啥一身伤躺在山沟里?” 岑毅皱了皱眉,疑道:“祁连山冷龙岭?是你救了我?”这女子依旧平静地回道:“对,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你?” 这时那股药香又传入鼻中,岑毅注意到女人身后的地上架着药炉,此时正“呲呲”地冒着热气。女人也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将毛巾扔进盆里,然后丢在一旁,接着取过一只碗,俯身提过药炉,将汤药倒在碗里,一边倒,一边说着:“你脑袋后面开了那么大的个口子,还敢来山沟里走动,幸亏我发现得及时,不然谷里的过风不得吹得你脑中风!” 岑毅将手摸向头顶,发觉一条粗布裹在了自己脑门上,又发现自己裸着上身,胸口上布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红印,不由得疑惑,只听女人道:“头上缠的是用来裹你伤口的,别乱动。还有你刚拔完火罐,别从被子里出来,小心散了热气,今天的天气可冷着呢!” 岑毅闻言放下心来,女人将药碗递了过来,说道:“前两天你昏昏醒醒,得我喂你喝药,现在你好了,自己喝吧!”说罢把碗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转身便走。 岑毅惊道:“这位姊姊,我在此住了几时?”女人头也不回地道:“三日,烧了两天,今天才退了烧。”说罢便出门去了。闻言岑毅大吃一惊,心中暗道:“三天,三天!我还去哪里找师父和扎伊娜!” 半晌,女人又推门而入,手提一捆干柴,见岑毅眼神呆滞地坐在床头,搭话道:“你是从哪儿来的,看你打扮不似本地人。” 岑毅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却是从新疆来的,只是在此地与师父师妹走散,又遇上洪水,被浪涛冲至这里的。”女人闻言只是“哦”了一声,却不答话,只将那柴火塞进屋子角落的炉子里,于是二人又相对无言。又过了半晌,岑毅先打破沉默,拱手道:“在下岑毅,多谢姊姊的搭救照料之恩,只不过在下身有要事,姊姊您的救命之恩只能改日再报了,在下这厢告辞了!”说罢起身便要下床。 女人头也没抬,只开口回道:“这两日秋雨连绵,山里热气早被拔得一干二净,你此刻出去,走不出二里路,就又得中风寒倒地,到时候可没人来救你了!” 岑毅一愣,于是停住脚步,向女人躬身道:“姊姊,在下有事需即刻便办,拖延不得,还请姊姊借我件暖身衣物,并一顶棉帽,以便在下出得此门。” 女人起身回过头来,道:“我这里没有你能穿的衣服和棉帽,再说,山下发了大洪水,至今未退,你出了山去也未必行得了路。”岑毅木然,怔怔地道:“那……师父他们岂不是……” 女人闻言道:“如果你是想找人,那绝必是找不到了,因为大水早把山下冲得干干净净,村落和镇子也都被冲得破烂,别说是人了,就是种地上的树都被连根冲走,踪影全无,所以我还是劝你别去了。” 岑毅摇摇头,“便是师父真的已经死了,我也要去把尸首找回来葬了!”于是毅然转身便要出门,女人连忙叫停:“你衣服和东西不拿了吗?”说着手指墙上的一列架子,上面放着竺龙剑和黄包裹,于是岑毅上前取过衣服穿了,拿好剑和包裹,起身谢过,便奔出门去。 出得门来,岑毅发觉这屋子是个建在缓坡上的土屋,面前正对着一片田地,一直蔓延至山坡上。屋后也是座山,因此可以说这屋子位于一道山峡之中,而头顶也是日光黯淡,正是傍晚时分。于是岑毅奔向田间,向着山坡上爬去,不多时便登上岭头。 眼前之景令岑毅震惊:只见眼前的山峰又高又陡,一座连着一座,一眼望不到边,绝非自己遭遇洪水时的地方,自己进来时的那道山谷也根本看不见。岑毅心有不甘,于是沿着山岭跑去,可这绵延不尽的山脉完全走不到头,反而越走面前山峰越高。 岑毅只感悲哀,走着走着便栽倒在地,不由得哀嚎起来:“师父!我还能去哪里找你啊?我还能去哪儿啊!”喊着喊着便哭了起来。岑毅跪在地上哭泣良久,忽然一阵剧风刮过,刺骨的寒意惊得他一哆嗦。抬头一看,眼前却有道万丈深谷,心灰意冷之下岑毅开始胡思乱想:“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师父死了,扎伊娜和我走散了,估计也难以再相见,世上的亲人都离我而去,爹妈的仇也注定难报了,唉!不如我也死了算了,还活在世上干嘛?” 想着想着,岑毅不自觉地起身面向那深谷,打算跳下去一死了之。只见他站起身来,撑开双手,紧闭双眼,一步步挪向那深谷边缘。 正在此时,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传来,岑毅睁眼一看,却见身旁一群牦牛慢吞吞地走过,有的还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岑毅,似是好奇岑毅奇特的穿着。岑毅本不打算理会,可是此时身后有人声传来:“喂,你在那儿干吗?不打算走了吗?不走的话帮我把牛赶下来!” 回头一看,却是方才那女子,左手手执一条鞭子,右手插在腰间,站在半山腰上正冲着他喊。见状岑毅顿悟:“这女子一片好心,煞费周折救下了我,若是我非但没报答她救命之恩,还在她面前这般死了的话,才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无义小人!”思量已定,于是故作镇定地喊道:“我不走了,留下来给你报答救命之恩!”说罢便转身呵斥着牛们向山坡下赶去。女人没有吭声,待牲口下了山坡,便挥着鞭子将它们赶进了圈里。 岑毅随即奔进柴房里,寻得刀具后便去田里割下一捆又一捆料草,将其背进牛圈里给牲口们喂了。接着岑毅又挑着担子,走到屋后的溪流旁接了两大桶水,回来饮给牲口们。随后岑毅爬上屋后山丘的密林中,拿起竺龙剑劈下一捆又一捆的干柴,拿到柴房里堆了。那女人也不来过问,也走来走去地忙碌,只是不时会停住脚来打量一下忙得热火朝天的岑毅,却并不开口。 晚上,屋里炊烟升起,女人似是在做饭。岑毅出于礼节,并未进屋,只在门前歇着,不时抬头望一眼漫天繁星,心情复杂,难过不已。 女人开门走了出来,岑毅回头一望,女人便冲他喊道:“饭好了,进来吃吧。”岑毅躬身道了声谢,然后便跟着女人走了进去。 桌子上放了碗咸菜,女人默不作声地揭开锅灶,拿过碗便盛了起来,岑毅一看,却是粗面糊。女人端着两碗饭放到桌上,又取了两幅筷子摆了,抬头一看,却见岑毅侍立在桌旁不敢落座,不禁嘴角微扬,摆了摆手道:“坐吧坐吧!”岑毅这才小心地坐了下来。 饭桌上二人都默不作声,岑毅只顾扒拉粥糊,女人见他不夹咸菜,于是开口道:“不要拘束,夹点咸菜吃解解馋吧。”岑毅应了一声,提筷夹了根菜便吃了起来。女人接着道:“你叫岑毅是吧,却是哪里的人氏?” 岑毅道:“在下生于甘州,儿时父母不幸双亡,为师父收留,便跟着他去了新疆,后来落了难,不得已又逃回中原,怎料在凉州与师父师妹双双走散,如今二人都生死未卜,去向不明,好不心焦!” 女人回道:“即是如此,那你打算怎么办?” 岑毅道:“在下只愿竭力报答姊姊您的救命之恩,之后便出了此山,去寻师父下落。”实则心里想道:“报答这女子恩情之后,我便悄悄地出了山,然后找个悬崖跳下去,从此便无牵无挂了!” 只听女人冷笑一声,回道:“报恩?这位公子,我可要告诉你,给我报恩可不是那么容易报的,我劝你还是自行出谷去吧!”岑毅闻言起身道:“姊姊莫要这般,岑毅虽无功无德,但也绝非忘恩负义的小人,姊姊你救了我这条命,日后但凭姊姊您要在下做的,岑毅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女人眉眼一挑,笑道:“好!就凭你这句话,暂且将你留下,等日后犯了难再来找你!” 女人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姊姊了,我也不见得比你大!”岑毅拱手道:“不敢请教?”女人回道:“我姓杜,卑名晓凤,你叫我小凤也行。”闻言岑毅躬下身去喏道:“晓凤姑娘,在下岑毅,这厢有礼了!” 这以后岑毅便在这个叫杜晓凤的女子家中住下,只不过是因为男女有别,住到了柴房里而已。岑毅本就是牧羊出生,又从小勤劳能干,因此杜晓凤家中的大小事务,无论是砍柴打水,还是收田放牧,甚至是清茅厕挑大粪之类的脏活,都被岑毅一手包办。杜晓凤却也对此并未有过评说,只是白日里沉默寡言,平时会做饭给岑毅吃,晚上偶尔与岑毅聊两句,岑毅也只是应付,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已经是个将死之人,苟活几日只是为了报答杜晓凤救命之恩罢了。 然而渐渐的岑毅开始发觉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这个女人似乎有点不一般,至于哪里不一般,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这女人颇有智慧,且沉着平静,平时没有半点情绪。 岑毅对这女人的来历越来越感兴趣,“为何一个未婚女子会独自住在深山里?她有没有家人呢?”尽管时常会想起这些,却始终不便向她发问。 不知不觉,岑毅已在杜晓凤家住了半月有余,时近中秋。这天中午,岑毅将牲口赶进圈里,接着便如往常一样走回屋里去吃午饭,却看见门前栓有三匹马,都戴着鞍子,形貌俊朗,岑毅不由得一惊,心中暗道:“这马一看便知是个江湖人骑用的骏马,莫非是晓凤姑娘有何仇家找上门来?还是说是她的友人亲眷?” 带着疑问,岑毅悄悄摸到窗台边,透过窗户纸望向屋里,只见有两个男子坐在床上,穿着典雅,着一身秀色长衫,气派不已,只是其中一人眼神呆滞,目光空洞,而另一人则紧闭双眼,似是有眼疾。 环顾过去,只见桌上一前一后对坐着两人,其中一人便是杜晓凤,对面坐着的也是个穿着秀气的男子,将手伸到桌上,由杜晓凤掐住手腕,似是在把脉。岑毅惊奇不已,“原来这女人还会看病?”不由得想到之前自己似乎也是被她给治好的。 于是岑毅推门而入,立在门前。三名男子中的两名见到岑毅都是一愣,而那闭着眼睛的男人问道:“二弟三弟,你们却是去哪儿?”杜晓凤接话道:“不是你兄弟,是我的一个客人。” 那男子连忙起身道:“原来如此,贵客光临,在下属实打扰!”岑毅连忙道:“无妨无妨,在下也只是过客,实与晓凤姑娘不熟。只是不知诸位却是何人?” 这男子拱手道:“小人郭侯乙,平凉人士,这两位是我两个弟弟,郭邹乙,郭淳乙。”岑毅也拱手道:“在下岑毅,幸会幸会!” 一番交谈得知,这三兄弟真是来看病的,岑毅不禁寻思:“原来这女人真会医术,看来不仅我的人是她救的,连我的伤病都是她医好的!难怪当我要走时她嘱咐了我那么多。”看这郭侯乙始终不将眼睛睁开,于是问道:“敢问阁下却是害了什么病?却来这里看病。” 郭侯乙道:“小人是眼睛得病,三日前的早上便开始眼花,四处寻医无果,到了今早却连点光都透不进来了,只得来此问药!我这两兄弟也是与小人一般,只二弟害了耳疾,三弟得了哑症。也是三日前发作,到今早二弟难闻片音,三弟作不得声。” 岑毅觉得奇特,立即又问:“哦,你们兄弟三人却这么巧?却是如何得的病?” 那郭侯乙长叹了一口气,回道:“实不瞒阁下,小人兄弟三人都是县里的秀才,受知县老爷器重,招我们三个在县衙里各做了份差事。小人伪号‘海底捞针’,实则是小人有些眼力,辨得清物,于是便招作一个拣书排志的伙计;二弟郭邹乙外号‘顺风玉耳’,只因听觉过人,便招在县衙老爷身边做个旁听记事的书吏;三弟外号‘玉口金舌’,颇为能说会道,便做个替县里断官司的法官。” 岑毅一听不由得一乐,奇道:“那可真是奇怪!你们三人得病害的居然都是你们长处!”郭侯乙又叹了口气,应道:“惭愧,惭愧,我们三人无甚本事,仅仅靠这点长处混口饭吃,却是苍天不仁,损了我们的生计!” 杜晓凤插口道:“不是苍天不仁,是有人蓄意为之!”郭侯乙闻言一愣,奇道:“敢问杜神医,你可看出这病是怎么回事?当真是有人在害小人?”只见杜晓凤松开掐着郭淳乙的手,起身走到门边柜前,徐徐回道:“不敢肯定,但平白无故得此病绝非易事!” 郭侯乙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起身道:“怎么可能?我每日累积善行,和善待人,唯恐遇人不敬,年长至今都未曾冲撞了某人,我这两兄弟也与我一般,都是待人如宾的好人,岂会招来仇家?”眼看泪水都挤了出来。 杜晓凤似是有些烦躁,喝道:“不是你的错!莫要哭哭啼啼的!我来给你诊治便是。”郭侯乙抹了把眼泪,小心地问道:“小人这病,还有的治?” 杜晓凤从柜里取出个布包,摊开后,却是些银针剖刀之类的,杜晓凤答道:“有是有的治,只不过阁下兄弟三人的病属外科,不能用药,只能用些刀具,只好让先生您吃点苦头了!”郭侯乙一听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回道:“不妨……不妨,只要教眼睛复明,再大的疼痛也……也忍了!” 杜晓凤点了点头,让郭侯乙躺到炕上,接着命岑毅等人将其死死按住。杜晓凤取来个火盆,将针和刀等在火上烤了一番,然后走到炕前开始诊治:只见她攥起几根银针,对着面门上的印堂、睛明、攒竹等穴位细细戳了下去,这郭侯乙只皱了几下眉,并无动静;接着杜晓凤两手食指按向两侧太阳穴,向着眉角处轻轻地刮起来,时不时会摊开双掌拍打一下,这时郭侯乙开始吭声,似是有些难忍;刮了一会儿,杜晓凤起身一手拿过刮刀,一手将眼皮翻开,岑毅见状一惊:“不会要将眼仁切开来治吧?” 却见这郭侯乙眼中白仁上竟如散了灰一般布满了星星黑点,而杜晓凤看过之后放回刮刀,又取过一只细小陶瓶,瓶里装着红色药液,她将药滴在银针上,然后顺着针头缓缓滴进了郭侯乙眼中,后者登时身子一抽,嘴里吭吭唧唧的叫唤起来,杜晓凤连忙招呼岑毅等人将他按紧了。半晌郭侯乙渐渐安静,眉头舒缓下来,杜晓凤上前再次翻开眼睛,只见郭侯乙眼中黑点已然不见踪影,岑毅登时惊叹不已,心底又震撼又佩服。 接着杜晓凤又取来刮刀,将郭侯乙眼皮翻过,只见里面竟有一层灰漆漆的粉末,杜晓凤轻轻地将那些粉末从眼皮上刮下,接着又拿起一只布包,从里面挑了些绿油油的粉末,匀匀地涂在了眼皮内,最后剪开绷带,将他眼睛裹了,然后嘱咐道:“我在你眼睛里撒了护眼粉,切记三日之内不要取开绷带!” 随后杜晓凤又陆续给郭邹乙和郭淳乙治疗,疗法也是相同,都是先拿针取穴,后取刀刮毒,半日下来,三人疾病纷纷被治愈。 治疗已毕,杜晓凤将医具药品收了起来,正用抹布净着手,郭氏三兄弟齐齐走上前来,郭侯乙带头躬下身去,口颂道:“多谢神医医伤之恩,在下感激不尽!”说着从身后郭淳乙手中接过一只盖着红布的盘子,揭开后原来是满满一盘白花花的银子,他举至眉前恭敬地道:“此乃小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谁知杜晓凤看都不看一眼,回道:“你的银子我不要半点,还是自己留着吧!”郭侯乙一愣,连忙笑道:“娘娘见笑了,小人出门着急,只带得这点碎银,属实是怠慢。还望您暂且收下,待我等下山再筹得一些,定复来问候!” 杜晓凤微微一笑,转过头来说道:“你当我嫌少了是吧,我告诉你,我不要你半两金银,只要你做一件事!”郭侯乙疑惑地道:“娘娘有何事要办?但凭吩咐。” 杜晓凤缓缓走至窗前,望着窗外说道:“今我凉州遇涝灾,百姓流离失所,我要你下山之后拿这些银子购置些米面粮食,然后散给周遭的饥民们。” 郭侯乙一听连忙躬下身道:“神医真不愧为女中豪杰!不禁医术绝世,慈悲心肠更是无人能及。娘娘既有此心,我等岂能不遵命而行?在下这就带着我这兄弟二人,下山购置千斤粮食,救济百姓,以广娘娘的济世之志!”说罢便将那盘银子收了起来。 闻言杜晓凤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什么志向,也无需你来广,你只照我说的做便是。还有,我还要问你件事。”郭侯乙道:“娘娘还有何事?” 只见杜晓凤将方才从兄弟三人眼耳口中刮取下来的灰粉递到面前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郭侯乙看着粉末茫然地道:“小人见识疏浅,未曾见过此物。”杜晓凤“哼”的一声道:“此乃‘断阳散’,是种剧毒,专攻人眼耳口鼻,你们三者中了此毒还未死,算是那人有些善心,不愿害命罢了!” 一听此言郭侯乙吓得不轻,一旁郭邹乙也是目瞪口呆,二人双双跪倒在地,乞求道:“还望神医娘娘明说,救救小人则个!”那郭淳乙见状也扑倒在地,只是不知应说什么。 杜晓凤眼中闪过厌恶,挥手示意岑毅,后者连忙将三人扶起。杜晓凤则坐在桌上冷冷地道:“近日你可吃过什么别人送的东西?”郭侯乙冷冷半晌,一脸委屈地道:“也没吃下什么,就是前几日有个自称商贩的外乡人来送了盒月饼,说是结交在下,我也没有多想,当日便尝了几个,那月饼味鲜面酥,属实合口,在下便取来给兄弟几个分食了,可这月饼怎会伤眼呢?” 杜晓凤道:“那便是了,别说月饼了,便是些寻常的酒水中掺了此毒,也会害你七窍,想必那月饼里放的毒很少,这才保住了你们兄弟三人性命,也亏你们来的及时,若是再迟半日,你这双招子也就废了!” 这郭侯乙一听又哭哭啼啼起来:“小人未曾得罪过谁,为何会受此贻毒?到底是苍天无眼啊!”杜晓凤终于忍不了了,吼道:“谁说你得罪人了?要哭就滚回家去哭!我还要告诉你一句以后别人送的东西不要心安理得地收下,老实本分一点!” 郭侯乙诺诺连声,再三谢过杜晓凤,便带着两兄弟出门离去了。 忙了这么久,岑毅已不记得被震惊了多少次了,只是对这女人充满了好奇和敬佩。杜晓凤拿着那盘灰粉坐在桌前研究着,时不时掐出来一点闻一闻,岑毅则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本想开口说话,却又觉得不合适。又过了半晌,杜晓凤叹了口气,将那盘子推至一边,口中喃喃道:“又是这厮,看来我真得去监视他一下了。” 转过头来,却见岑毅傻傻站在一边,眼神呆滞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好笑,岑毅见她笑了,立时红了脸,忙将头别了过去。杜晓凤道:“怎么,还不好意思了?我长得像你娘还是像你媳妇,这么盯着我看?” 岑毅扭捏地道:“我是觉得你挺奇特的。”杜晓凤鄙夷地道:“何出此言?” 岑毅指了指那盘灰粉,答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大夫。”杜晓凤笑着道:“你才知道?我不是大夫你还能活啊?这荒山野岭谁救得了你?” 岑毅闻言也“哈哈”笑了起来,心底寻思:“不妨将我心中疑问顺便问了出来。”刚要开口,却听杜晓凤道:“你饿了吧?等着我给你做饭。”硬是将岑毅嘴边的话塞了回去。 只见杜晓凤又将炉火放了起来,然后起身去拣了些菜蔬拿到厨房里,接着便传来案板上切菜时“咚咚”的声音。岑毅则手足无措地坐在桌上,心底不禁为难:“待会又怎如何同她开口相询?”直愁得眉头紧皱。 没过一会,杜晓凤便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东西走了出来,岑毅接过来一看,却是一盆蔬菜羹,紧接着又盛出来两碗面糊粥,上面零星还有些肉片。杜晓凤嘴角微扬,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几天你忙前忙后的我都看在眼里,真是辛苦你了!家里也没啥好吃的,暂且拿这些犒劳犒劳。” 岑毅起身拱手道:“晓凤姑娘何必这般?救命之恩,万劳难报,若是犒劳在下,那属实是万不能领受。”杜晓凤略带嗔怪地道:“哎呀,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别来这一套了,乖乖坐下来吃吧!”岑毅有些受宠若惊,“嘿嘿”笑了两声,坐下来便扒拉起饭菜来。饭至中途,岑毅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竟也在看着自己,两对眼神相对,立时便躲闪开来。岑毅是出于礼貌,而这杜晓凤嘴角却洋溢着一抹微笑。 脑海中那些疑问愈发强烈,岑毅终于忍不住了,将碗一放,转头问道:“话说杜姑娘,你却是哪里人?为何会独自隐居山中?”杜晓凤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道:“为何问这些?”岑毅小心地道:“只是好奇,别无他意。” 杜晓凤将碗中剩饭扒拉干净,放在桌上,低头思索了一番后看着岑毅道:“岑公子,在下是何人你当真不知?”岑毅愣了一下,回道:“在下与杜姑娘初识,哪里会得知这些?”杜晓凤又将头转过来低下,缓缓开口道:“若是你第一次在我家醒来时这般说,我定然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你!” 岑毅奇道:“这又是为何?”杜晓凤起身将碗筷都拾掇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道:“这世上凡是知道我的人,都描述我为‘言必三丈外,同行赘其尾’,只因为我擅长使毒,且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在他们口中,我是个阴险毒辣的恶妇,凡是与我有过节的,只要被我碰到,都跑脱不了。” 岑毅不禁疑惑:“你还会使毒?” 杜晓凤抿嘴一笑道:“我不光会治病,还会下毒呢!”岑毅哑然。 杜晓凤顿了顿,眼望岑毅道:“起初我只当你是那些人派来的奸细,故意接近我,我便想着试你一试。于是在你醒来的那天晚上,我做饭时给饭里下了两种药。一种是毒药,我下在了药汤里;令一种则是解药,我滴在了饭菜中。我认为,若是知道我的人,肯定不敢喝我做的药,就算敢也只不过如此,不敢吃饭,那样便必死无疑。谁知我看你竟毫无顾忌地吃了那两样东西,当时我还是对你怀疑,尽管你自报来历,又哭又喊的,我只当你在演戏。” 听到这里岑毅被惊得目瞪口呆,心道:“想不到我差点就又死在她手里了!唉,反正都是要死,被她毒死想必更好一点!” 杜晓凤接着道:“后来我又试了你几次,你全都能全身而退,我自己也不禁起疑,‘莫非你当真是个外人?’连日来我看你勤勤恳恳,毫不虚伪地帮我干活,当真是有报恩之心,于是我便不再试你了。” 岑毅惨然一笑,低声道:“杜姑娘果然心机过人,实话说,在下早就不想活了,其实您当初毒死我,在下也绝无半句怨言!”杜晓凤脸色一变,忙问道:“为什么?” 岑毅站起身来,叹息一声道:“我与师父患难相交,出生入死多年,情谊早就超越了师徒之情,我们的命其实都连在一起了。如今师父为人所害,性命定然不保,我独自活在世上也就没有半点意思了。” 杜晓凤有些激动,也站起来回道:“你有恩师,难道我就没有吗?我师父死了之后我也不想活了,只是师父的遗愿未完成,我不能死了罢了!”岑毅惊奇地问道:“莫非杜姑娘也有患难与共的恩师?” 杜晓凤刚想回答,却又突然停住,转过身又坐落下去,眼望窗外一脸惆怅。岑毅愕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听她缓缓说道:“我的身世不能告诉你,你也别再问了。”岑毅叹了口气,躬下身道:“抱歉,在下失礼了。” 岑毅出门赶着牲口出了圈,又将它们赶上山坡,然后静静地坐在山上,看着牛羊们出了神。天空湛蓝如洗,秋风伴着丝丝寒意轻轻吹过,令岑毅不由得一哆嗦。尽管天色晴空万里,岑毅心中却十分阴沉,“为何她不愿告诉我那些事呢?唉,我只不过是个外人,又是将死之人,问了这些又有何用?”思索一番无果,便抬起头望着远方继续发呆。 过了不久,一声呼喊让岑毅回过神来,只见杜晓凤走到身边,郑重地说道:“岑公子,还记得你当初说帮我做一件事吗?”岑毅点了点头,于是杜晓凤蹲坐在他旁边,拔了根青草盘在手指间玩弄着,半晌低声道:“我要你跟我去查一个人,查完你便可以走了!我也不再留你。”岑毅心底竟有些凄楚,于是问道:“杜姑娘要查谁?” 杜晓凤抬起头来正色道:“就是给方才那郭氏三兄弟下了毒的人。”岑毅奇道:“你当真知道是谁?”杜晓凤点点头道:“这人姓贺名不黯,就住在凉州。虽然身为大夫,为人却心胸狭隘,尤其妒忌才子,虽不害人性命,但损人之事却未少干。他看不惯这郭氏三兄弟如鱼得水,便使毒损害了三人本事。但想必他也没料到我便住在此间,会给三人解毒,如今我要去找他府上捣乱一番,以给他点教训。” 岑毅听完也对此人有些不忿,于是起身道:“但凭驱使,在所不辞!”杜晓凤也起身道:“好!那我们即刻便走。” 说罢二人便收拾了行李出发,由于没有马匹,只得步行。沿着曲折山路行了好久,二人方来到岑毅被洪水冲进来的那条山谷,又在谷中行走了数里,方才出了山隘。正好遇到贩马的商贩,于是二人便买了两匹骏马,骑行赶路。 一路上景象属实凄惨,洪水退去不久,沿路的农田到处都是积水,未来得及收的庄稼纷纷泡在了水里,腐烂后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各个村落也都是一片狼藉,房屋被冲垮了不少,墙壁屋顶倒的倒,塌的塌。牛羊牲口也都被淹死,有的泡在水里无人收拾,肿成一团。沿路走来的都是灾民,有的抱着孩童的尸体痛哭,有的举着个破碗乞食,还有轻生的人不顾一切地冲向江边,被旁人救下后按在一旁苦劝着。 一路上岑毅都是皱着眉的,因为眼前惨象实在是不堪入目,而心底又愤愤不平,口中喃喃道:“这涝灾已有半月了,为何官府至今未管?眼睁睁看着这些百姓受难!”杜晓凤道:“朝廷无能,连朝堂都治理不了,如何能管得了这些百姓?加之官府地主相勾结,克扣了朝廷的赈灾粮,还能抽得出多少来救济百姓啊!” 岑毅愤恨不已,心底骂道:“都是这些混蛋官府,还有那软弱的皇帝!若是我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杀光这些贪官污吏,再去京城杀了那狗皇帝!”这时他突然想到自己意图赴死的决心,不禁感到矛盾。 那贺不黯府邸远在凉州城中,二人行了许久方才抵达,找到贺府时已是傍晚。 贺府是座偌大的庄园,建在城内郊角,门前灯火辉映,红烛闪烁,门口彩联上写着“医圣佑万福,千金入此屋”,再看那府邸:墙高院深,瓦新砖齐,翠柳扶墙倚,果树傍阴生,园外吆喝声震天,院内丝竹掩人音。 二人溜到墙角,从砖缝里察看后发觉无人,于是便翻过了墙去,只见一座庄严的楼宇出现在眼前,果然是端庄大气,规格严谨。四方方似坐地起坛,高巍巍如峻岭耸立;华门彩木,鲜艳如芳;石阶道路,一尘不染;飞檐翘顶,卧若玄鸟;窗阁楼台,胜似金装;漆柱涂梁,雕琢万象;琼宫玉宇,难胜此间。 岑毅看着这府邸竟入了迷,心中暗道:“这府邸确实要比海师叔那房子要好。” 杜晓凤环视一圈,见院内无人,便打算招呼岑毅偷偷进屋。谁知这时却听见“呀”的一声,大门被人打开,二人连忙闪在一旁,只见一个掌着灯笼,身着一身漆红马褂的人推门而入,身后还领着一个汉子,前面那人笑着说道:“贵客光临,小可不胜远迎,失礼失礼。” 身后那人跟着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哪里哪里,是在下打扰了。”二人沿着院路走到阶前,岑杜二人也看清了来人样貌,这一看不要紧,岑毅看见身后那汉子登时血脉偾张,因为此人不是别的,正是红尘派的王之雄。 杜晓凤转头见岑毅握紧拳头,目光凶狠,立觉不妙,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莫要冲动,小心坏了大事!”岑毅只好沉下气来,用眼睛死死盯着王之雄。 穿马褂那人走上台阶将门推开,转身道:“王公子,请!”王之雄拱起手道:“胡管家,在下就不进去了,此番来是有事相求,还望代为转达。”那胡管家皱眉道:“莫非是贵掌门的药又用尽了?唉,王大侠,此事不好说,需你亲自问问我家主子,这便请吧!”王之雄只得道一声谢,然后跟着胡管家走了进去。 岑毅激动不已,向一旁杜晓凤悄声道:“来的这人正是害死我师父的那伙人中的一个,待我去擒住他!”说罢便要起身,杜晓凤慌忙拦下道:“你不要冲动,他们或许人多势众,单凭你一个又怎么擒得住他?” 于是二人悄悄摸道到屋旁,躲到侧窗下,挑开窗缝向内观望,只见里面是个客厅,那胡管家将王之雄请到里面坐了,自己则转身又到别处去了。只见王之雄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东张西望,似是焦急万分。半晌,又有一人走进客厅,王之雄一见那人,连忙起身抬手作揖,那人笑着道:“王小兄,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哈哈!” 杜晓凤听到这人声音,眼前顿时一亮,低声道:“这便是贺不黯!”岑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个子很高、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着一袭华贵宝蓝褂子,头戴圆帽,长辫及腰,两撇八字须,一双瑞凤眼,笑面如玉,全身上下流露着富贵气息。 王之雄赔笑道:“不敢不敢,小人远来搅扰,实有得罪,岂敢劳烦尊驾。”二人笑着互相招手,分主次而坐。 这时岑毅又见跟着这贺不黯的还有一人,也是一身富贵打扮,只是面容削瘦,眼睛又细又尖,实有一种奸诈狡猾的感觉。这人也坐在了客位,而王之雄似是与这人很熟,只是单单招了招手,并未问候。 接着那胡管家上来为三人奉茶,三人品茶已毕,贺不黯开口道:“王小兄此番来,不知是为何事?”王之雄显得有些尴尬,犹豫半晌才道:“是这样的,贺先生,敝师兄前些日子来过此地,只是贺老您有事出门去了,我们拜访不成,于是便差我今天特来向您问候一声。”贺不黯笑着道:“哦,原来如此啊,那真是有劳贵掌门了!” 紧接着王之雄迟疑了一番,吞吞吐吐地道:“另外,楚师兄还有一事相求……”贺不黯将手一招道:“但说无妨。”王之雄看了他一眼,开口又道:“贺先生,楚师兄那病不日又要起犯,但您给他的药已经……已经用完了,你看能不能……” 闻言贺不黯脸色微变,回道:“是这样啊,呵呵!”拿起茶杯又抿了口茶,缓缓说道:“王小兄啊,去年我向贵掌门递药之时说过,这药虽能缓和疼痛,调气理息,但只能用在那红缨病发之时,平日里若是无端服用,反会受其贻害,想必楚掌门是连半句都没听进去了?” “啊,这……”王之雄顿时窘迫不已。贺不黯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唉,这药可是我远从浙江带回来的,本意是当止疼药使的,当时给你们楚掌门送了不少,如今却也没剩多少了,唉!算了吧,全当是帮楚之侠一个忙!”于是转头对着那胡管家道:“老胡,去把那包烟膏取来。” 胡管家领命走了出去,半晌又回来,手中提着个纸包裹,约有巴掌大小,贺不黯将其递给王之雄,后者连忙起身接过,口中称谢道:“多谢贺老慷慨,解我师兄病痛之苦!我代红尘派上下向您谢过!”说着一揖到地。 岑毅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这厮的师兄,也就是那什么楚掌门也中了那红缨之毒,于是来这儿找贺不黯求药的,哼!算是老天有眼,折磨死那混蛋!” 王之雄起身告辞,于是那个削瘦男子起身相送,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门去,杜晓凤连忙示意岑毅跟上,于是二人又闪到墙角,跟着王之雄和那男子出了大门。 刚出得大门,只见王之雄连忙将这男子拉到一旁,环顾四周无人之后,悄声说道:“梁老兄,你问的那事有着落了!”这姓梁的喜道:“王老弟,当真?”王之雄连忙“嘘”了一声,悄声道:“千真万确!那墓穴便在此去西方二十里外的两头山中,据说是个农夫发现的!” 姓梁的男人又道:“王老弟,却是听何人说的?”王之雄答道:“武林中已经传疯了!现在好多门派都已经知道了这墓的下落,我刚知道就赶紧来给你说了!” “梁老兄”紧握住王之雄的手道:“如此,当真有劳王老弟了,此番不是多言之处,还请王老弟抓紧赶路!”王之雄应了一声,便骑上马走了,而姓梁的也转头走了回去 岑毅见状起身便想跟上去,却被杜晓凤拦下道:“我去跟这人,你在此处看紧那梁发。”岑毅不禁恼火,惊疑道:“你去干什么?这王之雄是我的仇人,我要知道师父的下落可全靠他了!” 杜晓凤正色道:“我要去看看他手里的药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还得看住那梁发,待会他必会出行,到时候可要看紧他,看他要去那里,我分不开身,只能劳烦你去了!” 岑毅怒眼圆睁,恼火道:“不行!我不能如你愿,你去跟这梁发,我去追那厮。”杜晓凤闻言脸色一变,冷冷地道:“岑毅,难道你忘了答应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的吗?莫非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岑毅登时哑然,表情瞬间凝固,杜晓凤别过头去,冰冷地开口道:“好!既然这样,你这便可以走了,想去哪去哪儿。”说罢走向一旁。 岑毅无奈,只好说道:“好好好!我留下来看住那人,你去追他行了吧!”杜晓凤微微一笑,转头说道:“那人要走的时候悄悄跟上去,看看他要去哪儿!”说罢骑过马便寻王之雄的路驰去了。 岑毅心有不甘,可迫于义气,不可食言,只能守在门外,静静等着。这时夜月已经升了起来,四周蝉鸣声骤起。过了不久,只见门口有人悄悄走了出来,却是那梁发,只是已经换了身衣服,打扮作了一个寻常走卒,轻轻关上大门,走到马廊里,牵过一匹马骑上,见四周无人,便扬鞭飞奔了出去。 待他走后不久,岑毅也骑过马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荒山枯坟聚九徒 - 九州牧云 西北的秋夜出奇的寂静,凉州城中的百姓尽数熄了灯,田间道路里黑漆漆的一片。 北方“呼呼”地吹过,刺骨的寒意令衣裳单薄的岑毅哆嗦不已,只好蜷缩着身子匍匐在马背上,紧跟着前面的梁发徐徐前行。 那梁发也甚是警觉,不时便要停住马回头张望,而岑毅也离其甚远,黑夜之中难以察觉。就这样,二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便出了凉州城。 出城之后,梁发突然将缰绳一甩,飞一般地朝西方驰去,岑毅见他走远,于是也扬鞭跑起,望其路而行。 跟着跑了许久,那梁发纵马突然一个箭步,窜到一片林子当中去了。岑毅登时警觉,连忙下了马一步步挪了过去,只见林中密密麻麻都是些松柏灌木,一直绵延到一处山脚,那山似乎不高,只是林草丰茂,有些陡峭。山头分为两座,各据南北,“原来真是座两头山!”岑毅思索道。 于是岑毅也矮身跟着窜了进去,在里面悄然前行。走了不久,直觉林子越来越密,行走都只能俯身,不禁疑惑:“这梁发当真是骑着马进去的?”又走了一阵,果然遇到了梁发的那匹马,只是被拴在了树上,而人却不见了。 岑毅回想起王之雄说过的什么“两头山中的墓穴”之类的,心下笃定这人定是向山上去了,于是掠过那马,径向山间奔去。跑到山脚时,果然看见梁发在往山坡上跑去,当下默不作声,悄悄地跟在他后面。 越往山上走树木越疏,一股阴森的气息弥漫在山间,岑毅打了个寒战,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梁发一直爬到了山半腰,时不时就会四处张望一番,岑毅发觉梁发走到的地方多半是平坦而草木稀疏的,正应了坟墓应当建造的地点。岑毅心中疑惑:“这人半夜三更跑到山上来难道是要找座坟墓?莫非是什么王公贵族的族塚,藏有些钱财?”转念又想道:“晓凤姑娘非要我来追查这人,肯定是别有意味,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梁发在林间辗转许久,正转至一处山坳间时,忽然面露喜色,惊呼一声:“在这里了!”便飞一般地跑将过去了。岑毅一惊,快步跟了上去。 梁发径直跑到了一处断崖下,此处正好是块裸地,月光照耀下宛如白昼,岑毅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里立着三具石碑,左边两具上好像镌着些字。石碑后是三座高高隆起的坟堆,荒草丛生,年代已然久远。那梁发脸上如沐春风,望着那三座枯坟好似望着三堆金银,竟振臂高呼:“造化啊!终于找到了!” 岑毅纳闷不已,不知这梁发找这三座坟墓是何目的,当下默然不语,隐匿在林中继续观望。梁发随身带着铁锹镐子等器具,岑毅本以为他会即刻动手开挖,谁知他取下身上器具,撂在一旁,“扑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接着“砰”的一声,把头磕在那中间的石碑前。岑毅愕然,不明所以。只见梁发抬起头道:“师父啊师父,别来无恙啊?” 这梁发神情激动,语气怪异地道:“没想到吧师父,你徒儿这么多年都没忘记你老人家,半夜三更不睡觉特地来看您,您说说这徒弟是得有多孝顺啊!”梁发起身上前抚摸着那墓碑,继续用阴柔的语气道:“可是,再孝顺也没用啊!您的宝贝可是从来没给我看过一眼呢,我本想着好好伺候您,待到您老了,行将就木的时候,看见了我的实诚,总会把真东西传给我的,可是,没想到……” 他转头看了眼左边的那具墓碑,原本脸上的那份欣喜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愤怒而狰狞的神情,说道:“没想到你是这么的偏心!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真本事,所以的好东西都给了她,给了这个贱女人!”说着手指向那具石碑,“她是你养大的又怎么样?她是我们师妹又怎么样?凭什么所有的好事情都能轮到她,所有的好东西都能给她,而不是我!” 梁发泄愤似的怒吼令岑毅惊愕不已,心里嘀咕道:“没想到这人竟还有这等委屈之事。”只听梁发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你心底选定的这个‘继承人’有多么不识好歹!明明已经学到了极品的本事,非要在你死后搞什么‘殉身赴节’,一身的本事就这样糟蹋了!好了,如此一来这世上再也没有你的秘诀了,因为你把它带到了棺材里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说罢只见他提过一把铲子,照着坟头便挖了下去,口中喃喃:“带进棺材里又怎么样?我照样给它挖出来,嘿嘿嘿,今儿个只得打扰您老人家了!”梁发奋力挖掘,一铲又一铲土被刨到旁边,一边干一边“嗨呦,嗨呦”的吆喝,干得十分卖力。 岑毅暗道:“不知这‘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家伙三更半夜跑来挖开亲师父的坟?”本来岑毅不愿多管,忽又想道:“倒不如看看他要挖出来个什么东西!”于是悄然起身偷偷地摸到了前面的草丛里,静静地看着。 是时皎月当空,梁发一举一动都被岑毅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他气喘连连,奋力苦干。可这人气力却不行,挖了一会儿就已是满头大汗,掘土越来越慢。岑毅有些不耐烦,心中暗忖:“晦气了!碰上了个瘦柴鸡,这般挖便是天亮也挖不完!”抬头看时,只见墓碑上一列艳红的镌文,上书:“福如东海悬壶济世大仁大义医圣庸龙公曾氏伯辰之墓。” 见到镌文岑毅大吃一惊,这曾伯辰便是前番空明八子口中那个寻得破解红缨毒之法的大医师,并且在师父闵三溯口中,这人与牧云门渊源深厚,是祖师卫祺襄的挚友,岑毅登时心下焦急:“没想到这人刨开的竟是庸龙公先生的墓,他是我师门友人,绝不能让这梁发辱没了他的遗体!” 于是岑毅起身准备去拿梁发,谁知两个人影一下子从坟后的石崖上闪了过去,见状岑毅连忙又躲了下去,心道:“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只见那两人身法敏捷,一步一错躲在了崖上,正位于坟堆的上方,而下面的梁发仍卖力苦干,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两个人探出头来看着下面,岑毅想道:“这伙人到底什么来头?有没有发现我呢?” 此时局势僵持,梁发一个劲地苦挖,那两人在崖上一动不动地观察,岑毅既不能出手阻止梁发,也不能回头躲远一些,只得将身子趴得更低一些,免得被崖上二人发觉。半晌,只听梁发高呼一声:“有了有了!”将铲子一撇,扑在自己挖的坟坑里。岑毅定睛一看,只见他扑倒在一具棺椁上,正用手拨开表面的尘土。 石崖上的两人终于行动了,只见二人从两丈高的石崖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轻盈无声,看得岑毅目瞪口呆。两人走到梁发身后,手上缓缓递出兵刃。梁发还趴在棺材板上兴奋地刨着,谁知一把冰冷的剑刃毫无声息地抵在了他脖子上,耳边传来一阵浑厚的人声:“辛苦你了!” 梁发顿时面如死灰,不敢回头,只惊恐地道:“是……是谁?”那两人似乎有意捉弄他,于是说道:“我是你师父!”梁发吓得长大了嘴巴,哆哆嗦嗦地道:“师……师父?您……您老人家怎么会……”那人冷笑一声道:“只因你忘恩负义,我便向阎王老君请命,特来阳间收你性命!”梁发被吓得大哭起来,口中哀求道:“师父啊!弟子知道错了!不要杀我啊师父,我不要你的医经了师父,饶了弟子吧!” 那人哈哈一笑,收回了刀,梁发庆幸道:“还好还好,师父您是个大慈大悲大仁大义的好人,当真不愿伤弟子性命!”谁知那人在他脖颈间一拍,便当场昏了过去,二人将他抬到一边。未出手那人问道:“师兄,为何不杀了他?”这“师兄”道:“哎唉!师父教过我们要以慈悲为怀,能不伤人就不伤人。俗语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既然已经帮我们挖出了棺材,我们就该饶他一命,何况方才他还嘴软。”那“师弟”笑道:“有道理,师兄这招可真妙啊,既能让这家伙不知我们身份,还能免去我等的劳累,只是可怜这家伙辛苦半夜,到头来却是给我们武当派打零工了哈哈!” “武当派?”岑毅不禁疑惑,“武当派是名门正派,却三更半夜在山沟里坐做这等勾当,却是为何?”忽又想起:“之前听那伙红尘派的说武当派的什么赤木道长似是要去一个华山聚义,与其余四大派共商破毒之法,莫非这二人就是为此事而来?” 原来这两人正是当今武当派的掌门赤木道人门下弟子,出手这人名叫夏当仁,令一人名叫**超,乃是赤木手下的大弟子和二弟子。 只听这夏当仁道:“闲话少叙,找解药要紧,还有几天师父的毒又要发了!”说罢二人齐齐走到坟坑前,俯身便将那具棺椁抬了上来,随即便要动手开棺,岑毅心想:“不管这两人是好是坏,我都得阻止!”于是按住竺龙剑,正欲出手时,忽听到一阵轰隆隆的人声,夏当仁惊道:“不好!又有人来了。”**超道:“师兄,怎么办?”夏当仁道:“先躲起来。”于是二人两步并一步躲到了石崖背后。 只见林间火光闪烁,一伙人从林间奔了出来,手拿火把,脸上蒙纱,个个穿着黑衣,尽是匪人打扮,约有十几人。岑毅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不好,这伙人来者不善,发觉我时定要来杀,何况来人如此之多,被找着也不过早晚,看来今日脱不了身了!” 这伙人也直奔坟墓,领头的汉子见坟被人刨开,棺材被拖到地上,旁边还躺着个人,懊恼地喝道:“娘的,来晚一步!”“大哥且慢,待我上前查看”,身旁一人说道。只见这人缓缓走到棺材前看了一番,随后欣喜地喊道:“大哥,这棺材完好无损,还没被人动过呢!” 这汉子一听喜道:“当真?哈哈哈,我的造化终于到了!”说罢便要上前,这时身边又有一人道:“且慢大哥,如今这坟被刨开,说明是有人来过,并且也知道这坟里的家伙,然而棺椁完好,却是为何?”这头领茫然道:“为何?”这人答道:“那伙人没来得及开棺,见我们来,定是躲了起来,要埋伏我们啊!” 这头领十分不屑,道:“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饶是他埋伏与我,又能奈我何?若是敢现身,且看是他埋伏我们,还是我们埋伏他!”说完大踏步上前,取过封刀,将那棺材板劈作两半,两边随即各来一人将两块板揭了开去。四下里十余号人好奇,纷纷都拥了上来,这头领探头望去,只见棺内黑雾蒙蒙,阴沉一片,属实是片物难见,于是招手要了跟火把,就往棺里探了过去。岑毅暗道:“可怜呵!老师父今日遗躯难全矣!”谁知火把刚一进去,却听“扑哧”一声巨响,霎时间火光四射,白烟滚滚,那头领没能躲过火焰,立时被烧的眉目焦灼,嗷嗷地嚎起来,手下众人急忙上前来救,谁知那白烟却是有毒,涌上来的人不察,吸进口中立马被熏得头昏眼瞎,口鼻生疼,四下乱窜。一时间惨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岑毅在后面直看得心惊肉跳,少时,那伙人呼不上气,一个个捂着脖子挣扎,不一会儿纷纷毒晕倒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原来这棺材壁上铺了层白磷,这白磷见光即燃,遇火则崩,何况被火把点着,立时便炸将开来,不仅烧死了头领,还放出有毒白烟,毒害一众匪徒。可怜潇洒绿林汉,翻为山中枉死人! 半晌,那白烟渐渐散去,躲在石崖后的两人缓缓探出了头,满脸震惊与恐慌,**超道:“师兄,当真是天佑我等!若是这伙人没来,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俩了。”夏当仁也只觉后怕,倒吸口凉气后壮着胆子上前,四下里人人口吐白沫,眼珠翻白,显然早已死的透了,那头领更是惨烈:头发被烧得精光,一根烧焦的辫子缠在了脖颈间,脸上也是没一片完好皮肉,嘴唇被烧得歪在一边。 **超越看越怕,惶恐地道:“不得了不得了!这庸龙公果然不是常人,在自个墓里都能设下这般陷阱,谁知后面还会不会有,师兄,我看我俩还是先撤了吧!”夏当仁皱了皱眉道:“撤?师弟,师父毒病不日又要发作,到时候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生不如死,咱们做弟子的就该有些孝道,便是身死也要替师父排忧解难,岂能逃之夭夭!”岑毅心中暗喜:“这正派子弟果然有些道义!” **超闻言吓得胆颤心惊,面容失色,夏当仁见状拉住他手便向棺材旁走去,**超吓得腿软了,走路一瘸一拐,极不情愿地挪到了棺材边上。夏当仁喝骂一声脓包,便硬着头皮向棺内探去,所幸方才棺中的黑雾也伴随方才那场烟火消散开去,棺内一览无余,夏当仁皱着眉看时,只见一具男尸竖卧在内,身上皮肉完好,脸皮白净细腻,只是方才失火烧去了些殡衣,但肉身却半点未腐,夏当仁正惊讶时,**超也壮着胆子探过头来查看:“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庸龙公吗,怎会这般清秀?”夏当仁也颇有些不解,回道:“我听说庸龙公八年前在荆州死于大内第一高手蔡捷手下中,名家大医平日里调理生息,固然能永葆青春,可这多年过去,尸体岂能不腐?” **超惊道:“莫非这人是保生大帝吴夲转世,肉身永不堕落!”正说之间,二人隐隐约约看见尸体的一双眼睛竟睁了开来,夏当仁惊呼:“庸龙公受惊,显灵来也!”慌得二人双双跪倒在地,齐道:“庸龙公曾先生在上!在下绝非有心惊扰贵体,实是家师病重,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待我等寻得医病宝方,定再给您找一块宝地,着我师父为您大作法事,厚而葬之,万望您不要怪罪,饶恕,饶恕!” 岑毅见状有些不解,但心下立判:“此刻正是拿住二人的好时机!”于是递出剑来悄悄摸了上去,两人还在那磕头求饶,谁知岑毅已站在了二人身后,正欲举剑,忽然想道:“这样岂不伤了人家性命?”于是收了剑,伸指迅速点在了夏当仁后背要穴上,后者顿感手足酥麻,缓缓瘫在了地上,旁边**超大吃一惊,正欲回头看时,岑毅早已劈手打了过来,**超忙出手夹住,惊呼道:“你是何人!”岑毅不答,不待他还击,便重掌击在其头顶百会穴上,立时将他拍晕了过去。 夏当仁尚能言语,于是连忙开口:“好汉是那里的?且饶我们一命!”岑毅道:“这墓中人乃是我师门友人,绝不允你们玷辱尸首!”夏当仁道:“即是如此,好汉莫要伤我们性命,放我们走便是,绝不敢再打这棺材主意!” 岑毅摆摆手,道:“我不伤你们性命,也让你们拿去解毒之法,但墓中尸身却不允你们摆弄!”夏当仁闻言松了口气,道:“如此尚好,那还请尊下替我找找这解毒之法吧!”心想:“这人似乎知道庸龙公与红缨毒之间的干系,却不知是何来路?” 岑毅转过头去看那棺内之人,却见那人双眼已然睁开,顿时吓得不轻,连连退开数步,然而仔细一看,那眼中竟空洞无物,脸上皮肉也是丝毫未腐,只觉恐怖,不敢近前。夏当仁道:“兄弟莫要惊慌,显是我们惊动了庸龙公英魂,在此显灵来着,你既与他相识,且与他说些好话,遣走他魂魄,如此便好翻找。”岑毅摇摇头道:“我与他不识。”夏当仁愕然,思索一番后又道:“那还请阁下放我二人下山寻我师父赤木道长,让他来此做做法事,再做计较,不然定会让庸龙公幽魂记恨,缠上我等!” 岑毅也觉得不妥,于是便打算解开夏当仁穴道,谁知刚一转头,却看见左首那墓碑上朗朗的一竖字:“庸龙公贤徒孝女杜氏晓凤之墓”,岑毅惊得合不拢嘴,心中暗道:“这墓中葬着的人名叫杜晓凤?是庸龙公的徒弟?那我认识的那个杜晓凤又是谁?巧合,一定是巧合!”忽又想起连日来的种种:自己失落山中,为杜晓凤所救,后又见她医术高超,问她身世她则隐然不答,而她令我追踪的人又来到这挖开了明医庸龙公的坟墓,最后又得知庸龙公的一位女徒弟叫杜晓凤,已经过世且埋葬于此。岑毅越想越觉得奇异,心下笃定:“绝对不是巧合,这个杜晓凤就是那个杜晓凤!那她为何要将自己假葬于此呢?她叫我来这里莫非就是让我看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岑毅百思不得解,正恍惚间,却听夏当仁喊道:“不好,走了那厮也!”岑毅惊道:“谁走了?”夏当仁道:“方才那个来挖坟墓的小贼不见了,定是方才烟雾中趁乱跑掉了!”岑毅知道他说的是梁发,转过头看时,果见方才躺着梁发的地方早已空无人影。正欲四处张望时,却闻得鼻间一股芳香传来,来不及细闻,只觉四肢渐渐麻软了下去,夏当仁惊道:“不好,是迷魂香!快捂住口鼻,莫要吸进去了!”但岑毅早已无力,慢慢地瘫倒在地。 只见梁发从墓坑跳了出来,原来他果真是趁着方才混乱躲了进去,只待夏洪二人现身便燃起迷魂香迷倒,谁知半路却跳出来个岑毅。 梁发呵呵冷笑,熄了香,上前一脚踢过岑毅身子,喝道:“那里来的野小子,敢管本大爷闲事!”岑毅睁眼紧盯着他,手脚却使不上来半点力气。梁发不再理他,转过头又踢起夏当仁,仍然喝一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偷袭与我!”夏当仁道:“吾乃武当派五首徒之首的夏当仁,奉师父之命来此寻找红缨之毒的解药,以解我师病痛之苦。”梁发道:“哦!原来是那个,哼哼,你这厮还倒好心,但你可知这里面的人是我师父吗?”夏当仁闻言怒道:“哼!好不知廉耻,既是汝师,又为何掘开坟墓,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梁发也怒,喝道:“休要在此说教,我自家事情,何需你来管!你来偷我师父东西,我便是不答应!”夏当仁恨得咬牙切齿,无奈穴道被封,也无可奈何。梁发道:“你们江湖人的事情我不管,我只不过是来找师父遗留的医典的,什么红缨毒的我半点不知,但也绝不允你们白白拿走。”夏当仁道:“那你想要怎样?”梁发邪笑一声道:“我要你给我磕三个响头,以谢方才袭我之罪,再着你师父找来五百两银子,亲自上我府前登门买药,我再把你说的那药拿出来。” 夏当仁闻言大怒,骂道:“你这不要面皮的贼毛团!谁与你下拜磕头,你算什么东西?敢令我师父登门,做你那春秋大梦去吧!”梁发气得眉眼竖立,上前狠狠踢了他两脚,伸手抽在脸上啪啪直响,一边打一边骂道:“我算什么东西?你说我是什么东西啊!”夏当仁也不惧,张着口只是骂,打到后来竟被扇的鼻青脸肿,口吐鲜血。梁发打得累了,往其脸上啐了一口,便起身道:“你这没造化的东西,想都别想了!”说罢便转身朝那棺椁走去,心想:“到头还不是该我拿这棺材里的东西,什么武当弟子、绿林土匪的,到头来还不是败在我手里,哈哈哈!”看着满地尸骸,想起方才那场失火,心里不禁得意:“师父你的招可真高啊!险些连你亲徒弟都给害了。” 梁发行至棺前,欣喜地道:“师父呵!你那宝贝可是藏在这里嘛!”说罢探头便要去找,谁知刚一探进去,脸上立时变了神情,惊呼:“这……这人是谁?”夏当仁道:“你这贼厮果然无耻,见了亲师父面竟也不知行些礼数!”梁发惶恐地道:“这人……这人就不是我师父!”夏当仁一听更怒,道:“好你个泼皮,怎的连庸龙公都不认识,还亏你做一场徒弟呢!”梁发急得手足乱舞,喝道:“我师父我怎么不认识?但他娘的这人就不是师父!铁定是有人做局,做局!” 夏当仁闻言哑然,忙道:“当真不是?”梁发怒道:“绝对不是,这人只是个替身,假借师父之名葬在此处,我师父怎会这般年轻?”正说间,却见那尸首脸上皮肉竟变得干瘪,接着一片连着一片的变黑、腐朽了下去,露出来森森白骨,梁发见状吓了一跳,仔细一想,又道:“原来是涂了‘定颜粉’,见风即化!这人已死了多年了,尸体早已烂了!”岑毅心想:“怪不得方才我见这尸体眼中没有血肉呢,原来是具干尸!” 梁发越想越怒,对那具干尸吼道:“好你个早死的遭瘟鬼,竟占着师父的尊坟骗我!”说罢竟一把扯过那尸首丢了出来,对着他又是拳打又是脚踢,打得那尸首“嘎吱”直响,梁发口中只是咒骂。岑毅见这人竟对着具尸骸发泄怒火,不禁骇然,怔怔的不知所措。 梁发累得自己气喘吁吁,而那具骸骨也被捶得七零八落,骨扬架散。夏当仁冷笑道:“兀你这小贼也没那福气得到庸龙公的宝贝,还是趁早滚回家难过去吧!”梁发心有不甘,又伸进棺材里搜找了一番,可里面却空无一物,只留着些烧焦的殡衣。 事至如此,梁发只觉心灰意冷,扑通一声委坐在地,手脚无力地瘫着,心想:“到底是谁如此大胆?敢假我师庸龙公之名埋个无名小卒,欺瞒世人?”忽抬头望见一旁杜晓凤之墓,心中怒道:“定是这个贱女人!自己寻死便罢了,还弄了个假坟来戏弄于我!且看我将这厮刨出来便知分晓。”于是又提过那把刨铲,直往杜晓凤墓上刨去。恰此时,夏当仁渐觉手脚活络,心中暗喜。原来是岑毅点穴功夫不精,没能拿准穴位,因此没有将穴道完全封住,这半天穴道自然解封。只见梁发在那奋力挖掘,口中直呼:“你这贱骨头,到死都没放过我,我倒要看看你这贱人的死相!” 于是夏当仁悄然起身,冲岑毅使个眼神,示意他莫要声张。岑毅微微点头,随即便冲梁发道:“杜晓凤当真是你师妹?”梁发一边挖一边道:“师妹?她配做我师妹嘛!想当年她被师父捡回来时还只有五岁,我将她当亲妹妹看待,从小到大对她十分不薄,料想她日后也定会对我关怀有加,谁知这家伙忘恩负义,屡屡坏我好事,多次在师父面前说我坏话,今番还设下如此歹计戏弄了我,还辱没了师父。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咽下这口气!如今她虽死了,我也要将她刨出来,当着她的面痛骂一番,方解我心中之气也!”岑毅闻言心中暗笑:“你这小贼身形矮矬,满盈不足五尺,竟夸口称七尺男儿!” 夏当仁悄声摸到他身后,举剑便要来刺,岑毅心有不忍,伸手扯住他裤脚,夏当仁咬牙恨齿,却也没刺,便将剑还了回去,正欲举手来打,恰此时梁发瞥见一旁空地上竟立着个人影,立时警觉,夏当仁抬手劈下,梁发赶忙偏头躲过,丢落铁铲,扑在一旁。夏当仁见状怒道:“你这贼厮,方才欺侮我时好生了得,看我现下不将你劈得粉碎!”说着擎出宝剑,梁发心里惊慌:“这厮怎么便得活过来,莫非是我方才迷魂烟没能迷倒他么?”手向怀里摸去,便要再取迷魂烟出来,夏当仁见状喝道:“休要再使那毒烟害人,先仔细吃我一剑!”迎着头便劈了上去,梁发手上只有把短刃,眼见夏当仁劈来,没奈何,只得抽刀来拦。原来这梁发也是身有武功,只是浸淫医学,武艺不精,却也能抵挡夏当仁一二。 夏当仁手下剑招陡变,千招万式,如雨点般攻来,梁发也只得丢开解数,苦力支持,全无半点时机来掏那迷魂毒烟,只能边打边退,伺机逃生。 二人正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岑毅却忽然听到一声唿哨从身后林间传来,接着只见数道快捷无比的身影从身旁掠过,直奔夏当仁和梁发,夏当仁见事有变故,将刀一横,振开梁发,闪过几步守住身位。梁发巴不得他挣开,正欲调头跑路时,谁知脸上忽然“啪啪啪”地挨了几巴掌,当即被扇翻在地,梁发又惊又怒,睁眼看时,却见三个汉子手拿利刃,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夏当仁也是一惊,因为早有两人一左一右向他夹攻过来,当即便使出武当剑术抵御,那二人也是相当了得,剑锋划破之处密集如风,直逼得夏当仁连连后退,但他也绝非等闲,很快便调匀呼吸,站住脚跟从容应招,一边打一边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偷袭与我?”那两人不答,只一味进击,见状夏当仁也只得丢开浑身解数,与二人拼杀。 正在此时,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嘈杂声,岑毅别过头一看,又见百十号人从林间奔来,个个面目凶恶,眼含杀气,岑毅登时寒毛耸立,心想:“我命将休!此番又来这么一大伙匪徒,想必也是为庸龙公而来的,如此一伙杀神,岂肯放走我去?唉,师父呵!弟子报不了汝之仇也!”谁知那伙人却并未理会岑毅,而是径直冲那棺椁跑去,其中一人看过棺材后向后喊道:“师父,棺材已经空了!”岑毅又将头别过,只见那伙人簇拥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走来,那人一身漆黑道袍,凤眼环眉,长须白髯,面貌清瘦,身高体薄,足可谓仙风道骨,道貌昭然。 那道人冷着脸走上前来,朝那棺中一瞧,脸显怒色,环顾又见满地尸首狼藉,眼中止不住的厌恶,转眼又见夏当仁与那二人苦战不下,开口呼道:“秉儿,桓儿回来!”声若洪钟,气势凌人。那二人闻言扫开夏当仁,闪身退开,只见那道人将手一挥,手下那伙弟子便一拥而上,将夏当仁团团围住。夏当仁见状惊慌不已,将剑横在身前,死死盯着周围人马。其时早有余人将岑毅、**超、梁发三人束缚了,提至前来。 只见那道人轻步上前,开口道:“你可是武当派的夏当仁?”夏当仁闻言一愣,道:“你怎么认识我?”那道人道:“你们武当派的我哪个不识?你师父赤木道长更是我老相识,我还准备去找他呢!”夏当仁闻言心底本来一喜,可抬头却见这道人脸上却尽是阴鹫神情,不由得心惊,轻轻地问道:“恕在下不识,敢问道长尊号?”那道人冷笑道:“吾乃仙霞子,你可知得?”夏当仁一听双眼登时睁得老大,惊呼道:“是……是你!”这道人道:“不错,正是我,怎么,听闻我名便吓破胆了?” 岑毅一听“仙霞子”三字,心中立起嘀咕:“这名号我怎么觉得听人说起过?”只听夏当仁道:“龙归,你此番来定是又要找我师父麻烦的,我且告诉你,我们武当派上下绝不会怕你们崆峒派的!”原来这伙人便是甘肃平凉府崆峒山崆峒派子弟,而这道人便是现任掌门,道号仙霞子姓龙名归。 这龙归闻听此言哈哈大笑道:“怕?此刻轮不得你们怕,我们两家世代恩怨,今番定需了账!”夏当仁也不惧这伙人步步紧逼,道:“向来恩怨皆是尔等挑起,与我等何干?如今竟毫不知耻地来冲我等光明正大之人寻仇了账,亏你做得个大掌门,不晓得的只当你当了个山大王呢!”龙归闻言大怒,喝道:“好小子,当真大胆!”说着飞身上前来拿,夏当仁一惊,举剑便劈,谁知剑锋还未扫到龙归衣角,后者早已变招,劈手来拿夏当仁手腕,夏当仁急忙将手抽回,谁知手中宝剑早已不翼而飞,原来是龙归拿手腕之时回过手来劈中剑柄,早将那剑劈飞了出去,接着手掌揉拳,猛击在夏当仁胸口,后者疼得卧倒在地,冷汗直流。 这几招只在眨眼间完成,岑毅早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暗称奇。龙归又道:“你这后生,不知敬重长者,且先休问你罪,现下快把庸龙公的宝贝拿出来,我便饶了你去,敢说不字,照脑门又是一拳!”夏当仁疼得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没拿过什么庸龙公的宝贝,要拿,也只……也只是这小贼拿了!”说着便手指梁发。”龙归转过身瞪着梁发,道:“看你这厮贼眉鼠眼的,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快说,庸龙公的货你藏在哪了?不说便废了你这对招子!”梁发被唬得牙关战栗,连忙道:“龙掌门息怒,龙掌门息怒!此处葬着的其实不是庸龙公,却是个无名小卒,在下也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庸龙公的宝贝绝非是在下拿了!”龙归冷笑一声,道:“你这厮好不省事!我这里这么多人,便是你将它吞进肚里,我们照样给它剖出来,怎敢打这手诳语瞒我!”梁发慌道:“龙大爷啊!在下有几条命够骗你的呀!庸龙公宝贝属实不在我这儿,这墓里之人也的确不是庸龙公,是那具遭瘟的早死鬼呀!”说着嘴努向一旁,龙归转头一看,果见地上有具腐尸,于是道:“即便如此,我也要搜一下你身,免得你漏过。”说罢命手边一人上前搜身,那人在梁发身上摸索一番,只掏出来一兜碎香和几两碎银,此外别无他物,于是将其递于龙归,龙归拿过那香轻轻一嗅,皱眉道:“这是迷魂香!你到底是谁,怎会有这等利器?” 梁发恭敬地道:“实不相瞒,小人正是庸龙公座下弟子梁发是也!当今能面见龙掌门真容,实是三生有幸也!”龙归道:“哦,庸龙公还有徒弟?未曾听说,不过会制这种香料的绝对是个厉害人物,如此断然留你不得!”说罢挥手示意一旁,那弟子便举剑上前便要杀了他,慌得个梁发急忙磕头下拜,哀求道:“大慈大悲大仁大义的龙掌门啊!小人与贵派没甚恩怨,小人也只不过是无意撞见您等,实在是别无用心啊!看在我师父的面上饶了我这次吧!”龙归冷冷地道:“无意撞见?哼!若不是为了庸龙公的那玩意,谁会闲的没事来这种地方?”听闻此言,梁发心中顿时一亮,连忙道:“实不相瞒,在下其实知道庸龙公那宝贝藏在何处,若龙掌门能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在下愿意找出来献与您。”龙归一听此言眼前一亮,忙道:“此话当真?你为何知道?”梁发笑着道:“小人是庸龙公的二弟子,平日里对师父百般奉承,千番照顾,师父自然对我上心,故此临死之前召来我,将那宝贝下落告诉了我!”说这话时,梁发其实心酸不已,内心只道:“背信弃义的师父呵!你累得弟子受苦受累,只好假编你大仁大义来脱身了!” 龙归还是疑惑,道:“你说谎,既然知道藏址,怎么不去取出,却来此地做甚?”梁发又道:“弟子答应过师父,在他死后六年内绝不取他绝学来招摇求财,免得他亡魂受人搅扰,如今六年之期恰满,又逢与威名远播的龙掌门相识,正好取出相献,不至于污了师父盛名。近日小人听得传言说师父尊坟出现于两头山,于是来此地探明虚实,故而才有了此番种种。”龙归见他说得真挚,心中也将信将疑,寻思道:“暂且由他胡说,若是拿不出那东西,再来杀他不迟!”于是连忙笑道:“哈哈哈,原来阁下是如此贤孝之人,当真失敬,失敬!”即命弟子松了缚,将银两香料等如数奉还了回去。梁发心中得意:“哼!想要我师父宝贝,当真是异想天开,且等你们放得松了,我便溜之大吉!” 这时一旁弟子上前道:“师父,这满地尸骸怎生处置?”龙归道:“这伙人是乌鞘岭万龙寨的人,敢情这货山贼也想淌这趟浑水,却不知是为何丧了命?”梁发抢着答道:“龙掌门有所不知!其实是假造这坟的人设炸药于那棺木之中,这伙人不知,开棺后举火便看,自然引炸了那药,头领当场烧死,手下余人也被炸出来的毒烟毒杀。”龙归喜道:“呵!造这假坟的人当真高明,亏是我等在路上耽搁了,不然想必死在这的人就是我了!” 接着龙归转头走向岑毅,鄙夷地道:“我没见过你,你是何方来者?”岑毅心想:“这人与我本来无冤无仇,但心狠手辣有目共睹,即便我是清白的,想必也逃不过他毒手,倒不如光明正大坦白身份得了!”于是昂然道:“我叫岑毅,乃牧云门第三代弟子!你可识得?”龙归一听“牧云门”三字,眼前一亮,连忙道:“你是牧云门的!可是谁的弟子?”岑毅见他这番神情,心知他定是与牧云门中某人有交集,暗暗寻思:“看来此番有望保住性命,只是我师父在中原仇家众多,搞不好这人也是,若要保命只好令编一人了!”随即想到师父口中的大师伯方志倚,于是答道:“我师父姓方!”闻言龙归大喜,拍手道:“原来是方大人座下高徒,哎哟,真是闹了个天大的乌龙!”岑毅见状心中窃喜,只见龙归上前亲自为岑毅松绑,命弟子铺下席毯,接着携起其手,亲切地拉到毯上坐下,神色亲切之极。 龙归道:“岑贤侄啊,何不早说你身份,不就免去这场误会了嘛!”岑毅索性信口忽扯,道:“家师临行前多次叮嘱,叫我不可倚仗他名号横行无理,故此谨遵师命,不愿坦露身份。”龙归喜道:“好!果真是名师出高徒,有道僧训有道僧!在下许久没有探望方长老,但今日得遇贤侄,传告慰问,也是不虚此行啊!”岑毅道:“龙掌门不必如此,在下只不过路过此地,得知庸龙公尸首埋于山中,便趁此来看看热闹,谁知被那梁老兄使烟迷倒,唉,也是我造化低了!”梁发闻言怒道:“你这厮胡扯,胡扯!”龙归闻言立知其意,于是喝命手下弟子上前绊倒梁发,取过杖来赏了梁发十几大棍,打得梁发终于闭口不言。岑毅见状心下也是不忍,但为了保命无奈只能施此下策。 随后龙归便与岑毅闲聊起来,龙归问询起方志倚近况,岑毅也只是胡扯,说他茶饭匀和,困睡恰时,只是偶尔有些心悸,近日请郎中看过了,开过了几服药之类的。龙归听闻更是对岑毅深信不疑。 半晌,龙归牵起岑毅,欣喜地道:“岑贤侄光顾山境,在下这个做地主的怎么也得招待一下,还望贤侄随我去往寒舍宽住几日!”岑毅连忙推辞道:“实不相瞒,在下其实还有师父嘱咐的要事要办,实在没空拜问贵宅,还望龙掌门见谅!”龙归道:“如此无妨,那就请贤侄与我等同去山下客栈里尝几杯温酒,聊表寸心,不会碍事的!”岑毅推脱不得,心想:“与他相处久了定会露出破绽,但这酒是必须要吃的,否则怎能得脱此身?哎!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应了龙归之请,于是龙归大喜,即命众弟子携了夏当仁、**超、梁发三人,动身下山。 其时**超也已苏醒,见自己受缚,登时老大不愿意,在一边不停喝骂,夏当仁也是一般,只要龙归放了他二人。龙归自然不肯放,即命手下大弟子叶秉上前点了二人穴道,可怜**超刚被拍晕,一醒来又被封了穴道,说话不得,动弹不了,只好独个聚团火闷在胸口,气不打一处。 下山之前,岑毅转头又望见杜晓凤的假墓,方才的疑惑又再次笼罩心间,不由得皱眉,龙归见岑毅神情似是愁眉不展,于是忙问:“不知贤侄还有何事未了,怎如此惆怅?”岑毅道:“不然,在下只是心中有些疑惑。”龙归道:“何惑?”岑毅手指那墓道:“那具坟是庸龙公另一个女弟子的,那女人与我相识,但几日前还见她生龙活虎,不知怎么今天便……”龙归闻言心里暗笑:“看来那女人是这后生的相好,如今看她死了便心中不舍!”于是劝道:“贤侄啊!人生无常,生死由命,富贵凭天!即是已故之人,何必再如此挂念,应看眼前远大前程才是!”岑毅见他会错了意,连忙道:“不是挂念啊龙掌门,在下只是不信她尸首在这墓里。”这时梁发开口道:“看你这小贼就是在胡扯!这里面埋着的是我师妹,六年前便死了,怎会像你说的那样几天前还生龙活虎!”龙归闻言心中起疑,但还是喝道:“你这腌臜!插什么嘴,再说割了你舌头!”梁发愤恨不已,但也不敢再言。 见岑毅始终皱眉不舒,于是道:“贤侄何必难过,若是定然不信,咱们将她坟挖开,看她尸身不就一目了然了嘛!”于是命手下弟子动手挖坟,那弟子名叫朴桓,是龙归二弟子,见龙归对岑毅唯命是从,心下不爽,于是抱怨道:“师父呵!你怎的对这家伙如此上心?他是你什么人啊!”龙归闻言怒道:“关你什么事?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怎么敢有怨言的!”朴桓依旧不饶,道:“这外人说什么你都答应,倒是累了我们众多弟子,师父你这人当真偏心!”龙归大怒,上前一把提过朴桓,喝道:“你这没教养的,说什么!”朴桓也是硬气,直直地怒视龙归,后者怒极,将他反手撂倒在地,劈手竟打断了朴桓的一条手臂,朴桓疼得惨叫连连,龙归喝骂道:“好大本事呵,敢顶撞师父!这便是顶撞我的下场!”岑毅和在场众人都被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随即龙归又命其他弟子挖坟,余人哪敢说不,几人纷纷上前动手开挖,不多时便将坟内棺椁挖了出来。 龙归走到岑毅身旁又赔笑道:“岑贤侄见笑了,我这愚徒十分不成器!还望你不要放心上,咱们只管闲玩,闲玩!”于是岑毅龙归二人走至棺前,正要开棺时,岑毅忙道:“且慢,小心这棺里也藏了炸药。”龙归喜道:“还是岑贤侄机警,不然我等就又步入那伙山匪后尘了!”于是让人给棺材顶上开了个洞,然后取火折点燃了一块布,轻轻地丢了进去,余人纷纷向后躲开。半晌,那棺里也没有动静,龙归道:“看来这棺材里没陷阱,岑贤侄,我们去开棺吧!”岑毅应了,便与龙归走到棺前,那梁发也怀着恨意,也挪到棺材边上打算瞧瞧,顺便痛骂一番。 其时,手下两名弟子上前正要推开棺材板,谁知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棺材板被击破两个洞,只见两只手伸出来揪住了那两个弟子脖领,二人正欲挣扎,那两手一挥,二人被甩落两旁。在场众人见到此番场景无不惊慌,纷纷惊呼:“糟糕了,这棺中之人诈尸了也!”唬得众人连忙后退,慌张不已。唯龙归道行高深,丝毫不惧,只是略觉奇异,怔怔地望着那双手。随后只听“扑通”一声,那棺材板被甩飞了出去,有个人从棺中跳将出来,立在地上眼望众人,岑毅见这人须发尽白,身形魁梧,衣衫褴褛,全然不是个女子,倒似个老头模样,不禁骇然,一旁梁发见到这一幕也被惊得腿软脚麻,动弹不得。 那人睁着眼扫视身前,见面前龙归昂然挺立,于是大喝一声,出掌攻来,龙归不惧,正要出掌应敌,谁知一股巨大的掌力扑面袭来,心中一慌,连忙催动内力,使出绝学“蚕毒手”来,打算硬接这掌,谁知这人双掌刚一触及龙归手掌,便一个闪身跃了过去,反倒是龙归倾泻而出的内力难以收回,只好挥掌拍在了自己胸口,硬接了自己一掌,才不至于内力搅得自己经脉错乱。而那人跃过龙归,见到身后躲着的岑毅梁发二人,于是箭步上前,一手一个,顿时将二人拿住,二人哪有反抗之机,冷不丁便被他抓住要穴,动弹不得。这人随即将二人夹在腋下,猛吸一口气,奋力一跃,竟如长了翅膀一般,飞起来七八尺高,从众人头顶越过,足下更不停步,穿入密林,直往山下飞一般去了。 余人无不震惊,几名弟子上前查看龙归,只见他已被自己的那一掌震得口吐鲜血,大弟子叶秉上前道:“师父你怎么样?”龙归怒道:“这狗贼好生无耻!竟敢玩这种阴招坑害我!”叶秉不明所以,只道:“师父,方才那人抓住了岑公子和那梁发,往山下逃去了,他轻功十分了得,弟子能以阻拦!”龙归惊道:“梁发被他带走了?不好,快追!”于是脱起重伤身子,率众往山下奔去。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