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独在异乡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陆鹏伫立船首,怅望黄河两岸,苍茫天地给他一种孤独至极的感觉。 这两句诗上学的时候读着毫无感觉,这时候却默默在心里回味,说不出的感慨。 他穿越了,穿越前是在学校图书馆里查资料,不知道怎的睡着,醒来后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世界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异界”,说起来,与原来的世界有着很大的联系。这是另一个古代中国,也有着陆鹏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只是……却又不一样了。 此时正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一统天下,虎视万里之时。只是与陆鹏所知的历史完全不同,这位秦始皇虽然也是一般的雄材大略,但却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盖世高手,一柄祖龙圣帝剑所向无敌,横扫当世,中原诸国无数惊材绝世的人物尽折其手,连剑圣盖聂、杀手之王荆轲均伏尸其剑下。再加之秦师锋锐冠绝天下,各国王公惟有俯首系颈、伏地请降。 简单一句话,这世界拥有极高的个人武力等级。除此之外,更神奇的是虽然是秦始皇时期,但却有着许多根本不存在于这时代的历史人物。 比如说大名鼎鼎的儒家圣人孔丘,居于泰山之巅至圣宫,号称造化天人,无上宗师,便是秦始皇横扫天下,也敬畏其名不敢入泰州。秦师绕山而过,泰州方圆三百里而无一秦卒入其中。 此外还有其他各个时期的名人齐聚当世,什么中原猛虎冉闵、江东柱石谢安等等,即是说中华历史上各个朝代的人物史事,竟是汇聚到这一个时代来了。也不知道这混乱的时空与之前的历史有何干系,而陆鹏听起来古怪无比,讲起这些事情的人却只觉理所当然,谈起那些当世的大人物更是赞叹不绝,一副心向往之的样子。 跟他讲这些的人名叫赵非凡,是关中临晋县的一名捕头。陆鹏在这世界的身份叫张洪,出身捕吏世家,是关中“神鹰”张正原的孙子。张正原执掌“赤衣宫”,在秦廷挂任廷尉之职,统天下捕快,为秦廷鹰犬。张洪在张正原孙辈中排行第六,而赵非凡从前是在张家做下人的,因为忠心办事,得了些前程,放出去当了捕头。也就是说,在身份上,张洪是赵非凡的少主人。 这些自然也都是听赵非凡说的,陆鹏自己半点记忆也没有。说来奇怪,以前他也看过许多网络小说,穿越者魂穿后可都是能接收到原主人的记忆的啊,但他脑子里却是什么都没留下,就好像是凭空换了一具身体。 所以,他对于这个陌生古怪的世界半点归属感也没有,自然会无比的孤独、极度思念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间脸上清凉,却是一点雨滴落下来。 这雨是一早瞧着就有的,迟不搭的到了近午才落了这么几丝,实在如深闺小姑娘般害羞。黄河之水滔滔滚滚,气势非凡,这点雨丝儿落下去毫无涟漪,只在半空中写出几分朦胧来。 忽然顶上微黑,一把竹油纸伞伸了过来,赵非凡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后笑道:“这春雨清冷,少使贵体又尚有微恙,可莫要淋着。” 陆鹏抬头瞧了瞧,这纸伞极是轻薄,半透明,小雨点打着就滴滴嗒嗒轻响,他看得倒有些新奇,伸手接了过来,笑道:“多谢。” 雨点儿刚下来人家便送上伞,不用问就是早问船家要来备好的。陆鹏穿越过来两天,这赵非凡服侍照顾极为殷勤,虽然明知他存着巴结讨好的心思,但这份情还是要承的。 赵非凡呵呵笑了两声,道:“少使怎的不进舱去喝两杯暖暖身子?这河水有什么好看的。” 陆鹏点头微笑,却不动弹,这穿越过来给他感觉最舒服的就是外边这毫无污染的清新天地,对于现代都市的人们来说可真是太新奇可爱了。那船舱里黑漆漆的有什么意思? 赵非凡陪着他站了一会,搓了搓手,忽道:“少使感觉好些了么?” 陆鹏沉吟了一下道:“感觉好很多了,想起了很多事情,只是还是有很多迷迷糊糊的,一想就头疼。” 他没有原主记忆,只好用穿越者的烂俗招数——失忆大法。恰好穿越之前这位张洪少使倒了大霉,遭遇了一场地震,从十多米的坡顶摔了下去,刚好摔伤了头部。也就在这时候陆鹏穿越了,很显然,原来那位倒霉鬼已经是驾鹤西游了。所以他装作失忆,赵非凡半点也没怀疑,让他套了一大堆关于这世界的情况出来。 当然赵非凡之所以好骗,也是因为两个人本就不大熟。据赵非凡所言,张洪天资聪颖,是张正原最看重的孙子,经他苦求,得拜在秦朝国师、著名术士徐福门下,可说是张家未来希望,赤衣宫的下代主人。徐福为皇帝求仙东去后,张洪留在师门密地修炼三年,这是第一次出山。张正原为了孙子的前程,让他来办理一件大案子。 这件案子据说非同小可,但却没什么危险性,只不过是追捕一名儒生,且已经有了确切的线索,所以也就是让他来走个过场罢了。 不料在途中遇上了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地震,几名从人尽数遇难,好在赵非凡这名在外地做了十余年捕头的张家故吏及时赶到。 两人说起那场地震,赵非凡便不由色变,向四周看了看,见撑船的老翁离得颇远,便低声道:“少使此来可听过关中一带流传的童谣么?” 陆鹏奇道:“什么?” 赵非凡声音更低几分,悄悄道:“祖龙死,天地变。乾坤一震,生灵涂炭。阿爷关里望儿还,儿在关外填秦川。” 陆鹏讶然道:“什么意思?祖龙……岂不是……” 他的历史知识只是一般,但祖龙这名称还是听说过的。秦始皇死前好像就有过“祖龙死而地分”这句话。他以前对这些东西都只是看看了事,也不知道究竟是谣传还是实有其事。此时身临其时,听到这种近似谶语的东西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赵非凡点了点头,一脸阴沉。这两天相处下来,陆鹏对此人的性格也有了些了解。他是个很谨慎的人,这种话也只有在这河心船上,两人关系又非同寻常,他才会说出这话来。 陆鹏细细品味,暗觉这什么童谣哪里像是童谣的样子,分明是有人故意编出来的。但是里面的“乾坤一震”,不就是说这场地震么?这童谣既然都流传到赵非凡这捕头耳里,肯定不是这两天编出来的,难道真是什么预言谶语? 要在以前陆鹏肯定不信的,但这世界可是妥妥的高武世界,甚至有道法高人,谶语这东西想来也不奇怪了。 赵非凡脸显忧色,叹了口气,说道:“当今圣上威加海内,固然是无有不敬畏者。只是如今天下能人异士如云,暗藏祸心之徒亦是无数,圣上若是……” 说到这里顿时住口,虽然是两人间的密语,但再说下去亦是不妥。陆鹏作为一个现代人,学着这种古代人对答的口吻难免有些不习惯,想了一会才勉强回答他:“想必……圣上身体还是很健康的吧?” 赵非凡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再度向四周瞧了瞧,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圣上虽然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但当年被荆轲所刺,杀手之王是何等本事,据传有一股死杀气流一直潜伏龙体之内难以根除,是以这两年连召名医华佗、扁鹊等人入京,甚至连尊师东渡出海亦与之有关。” 陆鹏越听越是惊讶,这赵非凡两天来跟他虽然说了不少,但这等事关皇帝的密闻,按理不应该如此谈起来吧?他心里不禁涌起一丝警惕,转头审视着对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微笑道:“赵叔到底想说什么,请直说吧。” 赵非凡脸色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会,轻叹一声,沉声道:“少使日夜赶路,想来不知道近日关陇一带人心惶惶,谣言丛生,大有山雨欲来之情状。据传当今圣上已经驾崩,胡亥公子与李丞相密不发丧欲夺皇位。且传关外已有戍卒作乱,响应者极众。” 陆鹏听得心里一阵惊涛骇浪,呆瞪着他,好一会才回过神。这说法赵非凡看起来是将信将疑,但他一听便知是事实无疑,因为这本就是他所知道的史实。如此看来,他是一穿越过来,就遇上这样风云际会的动荡之时,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定了定神,疑惑地问:“赵叔所说固然重大,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非凡连连摇头,看着他的目光中颇显诧异,叹道:“想来少使仍是神智尚未清明,咱们家与朝廷休戚相关,一旦有变,岂能独善其身?这些年老主人和几位大人为了朝廷捕杀了多少天下英雄,不知结下了多少大仇敌。若是朝廷不稳,还望老主人能未雨绸缪先作打算才是。” 陆鹏有些明白,点了点头说道:“赵叔的意思,是让我向爷爷说起么?” 赵非凡再摇头道:“不,我希望少使能安排让小人亲自见老主人一面,容我当面向他陈述。少使有所不知,这段时间,我倒是颇费了些心力,搜集到不少情报。” 陆鹏心里一团纷乱,这个赵非凡是他穿越过来认识的第一个人。他关于这世界的知识,以及他自己的所有事情都是听这人的一面之词,他也缺乏足够的情报来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是否如其所说。依赵非凡所言,他出身张家,一切早和张家紧密相联,休戚相关,所以这番话想想也不奇怪。只是稍显有些突兀,可见他对此事之关切。 陆鹏亦深信这局势若真是如此,自己那位名义上的爷爷也要比赵非凡清楚得多。毕竟张正原号称天下耳目,消息之灵通比赵非凡这小人物当然强得多。由此看来赵非凡颇有些不自量力、多此一举…… 咦,不对,这等显而易见之事他能想到,面前这一看便不似蠢人的大叔会想不到?多半他只是借此举表一表忠心,让张正原记起他这么个放在外面的下人来。 想到这里,陆鹏不禁叹了口气。他以前最烦的就是和人勾心斗角玩心机手段,没想到一穿越过来就遇上这样的事情。 赵非凡见他叹气,顿时紧张地道:“少使可有什么……” 陆鹏忙打起精神笑道:“我回去后会向爷爷提起的,有劳赵叔费心了。” 赵非凡顿时喜上眉梢,陆鹏此时再没半点看风景的兴致,顿时感觉身上冷了起来,正要提议进舱,忽听一阵清脆动人的歌声传了过来。 两人转过身,只见后边一条大船扬帆驶来。这船高大雄伟,和自家这条小舟一比起来,便如海兽与小鱼的区别一般。 陆鹏抬起头瞧去,看见那船上正有七八个少年男女,聚在船头说笑,这歌声正是出自其中一名少女之口。歌声温婉动人,确实非常好听。两船相隔颇远,陆鹏看不清歌者相貌,只见她衣衫华丽轻盈,飘然若仙,不禁看得有些入神。 正在此时,那船上一名少年忽然大声说了句什么,接着好几个人齐声大笑,那唱歌少女也停了下来,竟是都向这边看了过来。 陆鹏还未来得及有什么想法,猛见其中一名少年忽地抬手,竟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大弓,张弓搭箭,长笑一声。 一声弦响,箭如流星般射了过来。 陆鹏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弓箭是这时代最致命的武器,赵非凡已惊呼道:“少使小……” 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吞住,只因这箭却并非射向陆鹏,而是一箭飞来,将小舟那竹篷搭成的舱顶射得夺地一声,直飞向河水中去了。 那大船上的人轰然叫好,陆鹏这时候才觉一阵惊悚,眼看着那大船隔着十余丈傲然而过,发箭少年远远地向这边瞟了一眼,神态显得颇为轻蔑。 操舟的老翁叫苦不迭,陆鹏心里涌起一阵恼怒,喝道:“这些家伙有毛病么?咱们可没惹他们吧?” 赵非凡吓了一跳,忙道:“少使小声些,还是莫要惹他们为是。” 陆鹏愕然,赵非凡低声道:“这是关陇军的船,所以会如此飞扬跋扈。想来他们是怪少使不该那般瞧着他们,这一箭倒是留了情的,也犯不着置气。” 陆鹏听得大讶,听赵非凡的口气,这些人的身份竟是自己惹不起的,也忘了生气,奇道:“关陇军是什么?” 赵非凡苦笑了一声,叹道:“看来少使连这些常识都忘啦,好吧,我再跟您讲一遍就是。关陇军是关中一支极为强横的军队,其首领名叫宇文泰,武功高绝、智谋深远,在关中颇有威望。当今圣上深忌胡人,但却对这有胡人血统的宇文泰颇为信重,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刚才那条船挂有独孤家的旗号,看来是独孤氏的人了。这些人手握军权,行事自然强横霸道,少使不用动气,我知道你在横谷闷了三年,若是想小娘儿,咱们到前面镇上找个院子玩玩便是。” 陆鹏正听他说话,不防这家伙一拐竟扯到这上来。他听明白是什么意思,顿时脸上一红,尴尬道:“赵叔莫要取笑。” 赵非凡哈哈大笑,细雨如愁间,小舟上的气氛倒显得颇为融洽,只是那划船的老翁一脸愁苦,暗骂这两个疯子,没了挡雨的篷儿还笑个屁呢? 第二章 初出茅庐 “张洪!张洪!” 迷雾之中,传来一阵呼喊声。 陆鹏茫然四顾,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见半空中飘着一幅巨大的画卷,画上山水人物、花鸟楼台,无一不有,庞大无比。 呼喊声似乎就是从画中传出。 “我不叫张洪!”听着那一直不停的叫声,陆鹏忍不住高声喊了出来,“我就是我,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声音顿时停下,陆鹏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接着全身剧震,顿时再度坠入黑暗。 一阵哭叫声在耳边响起,顿时意识回复,清醒过来。 坐起身来,才发现是一场梦。然后习惯地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才不由僵住,想起自己穿越的神奇遭遇。 他呆了好一会,在心里轻叹,翻身下床。却不由自主回味刚才的怪梦。由于惊醒得突然,这梦清晰无比。而最让他在意的,就是那幅画。 或许自己的穿越跟那幅画有关?因为在他记忆里,于图书馆昏睡之前,便是看到放在书架顶上的一幅古画。 但是一幅画能让人穿越?这未免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让他回过神,忙大声道:“进来!” 赵非凡推门而入,神情恭谨地拱手道:“禀少使,邻近六州县的兄弟都已经到齐了,听闻少使贵体欠安,大伙儿都很是担心。” 陆鹏打起精神,点头道:“请他们进来吧。” 他这两天想得也不少,既然穿越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那就只能接受,好好地适应这个世界,让自己过得更好。短期目标自然是先办好这件案子,其他的头疼事诸如回家会否被怀疑之类,只好以后再说。 张洪少使初出茅庐,原定计划便是会齐诸县精兵强将,将第一件案子办得妥当。不料遇上地震,于路更是官道损毁,只能乘舟绕行,耽搁了不少时间,才赶到这河中府,此时各地捕快自然早已集齐。 他在房内坐好,十余人鱼贯而入,都是身着赤衣,神态恭敬,身上却都有一股强横气势。做行捕的,气势上首先就得凶狠,否则哪能吓得住犯人。 赵非凡在旁边低声一一介绍,陆鹏虽然年轻,但身份特殊,坐在那让这些名捕一一上前拜见。这许多人他一时也记不全,但对其中两人印象很是深刻。 一是临晋县捕头高远,此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魁梧高大,双目精光闪闪,一望便知极不简单。另一个是华阴的铁怀沙,虽然姓了个铁,但却看上去斯斯文文,面带微笑,与其他人相比显得颇有些另类,是以让陆鹏印象很深。 众捕向陆鹏奉承恭维了一阵,分别坐下。赵非凡咳了一声,沉声道:“少使因遇上地动之灾于路耽搁了几天,诸位查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收获么?” 高远笑道:“嘿,赵捕头又不是不知,咱们可是早查出犯人藏在普救寺中……” 陆鹏听到这里,不禁一怔,高远立刻停下,显示出惊人的观察力和应变速度,拱手道:“敢问少使有何不妥么?” 陆鹏摇了摇头,笑道:“高大哥请只管说你的。”他却是听到普救寺这名字,甚感熟悉,想了一下就想起前世流传千年的西厢记故事,貌似就是发生在普救寺,不禁暗想难道是同一座寺院么? 高远续道:“咱们这几天也没闲着,明察暗访,更确定是如此。只是却有一桩麻烦事不大好处理,需向少使请示才行。” 陆鹏一怔,奇道:“什么?” 高远叹道:“若是从前,这普救寺名气虽然不小,但咱们兄弟也是想闯就闯的。只是近来却不大好办,只因现时有一家不大妥当的人家在那里暂住,是以有些麻烦。” 赵非凡目光闪动,道:“什么人家?咱们办案子,管他什么人家呢?” 高远身旁一名粗豪汉子笑道:“赵大哥说得很对,这些大户人家再横,难道还能横过咱赤衣宫去吗?” 另一人道:“正是,再说那不过是前任相国的家眷,那大官儿死了许久了,还有什么了不起的?” 铁怀沙轻咳一声,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向陆鹏拱了拱手,悠然道:“少使及诸位有所不知,那户人家虽然是相国家眷,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关紧要的是那家人户姓崔。” 陆鹏听得心中震动,暗想姓崔的相国家眷寄住普救寺,这……难道西厢记的事情竟也发生在这时代?刚好让自己撞上? 高远点头道:“老铁说得正是,不瞒少使,那普救寺中住的是博陵崔氏的人。” 博陵崔氏四字一出,顿时满室静寂。不一时人人都向陆鹏瞧来,只见他低头沉思,均不敢出言打扰。 人人以为陆鹏在思索主意,不料他心里想的却是西厢记的故事剧情。隔了一会,赵非凡知道他有许多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小声问道:“少使可记得博陵崔氏么?” 陆鹏一怔,茫然摇头。赵非凡低声解释道:“博陵崔氏是当今天下豪门名族之一,影响力极大,在圣上命朝臣编撰的《天下名门谱》中,排名第五。” 陆鹏对这些毫无具体概念,径直问道:“意思是咱们惹不起对么?” 赵非凡有些尴尬地道:“这个嘛,只能少使决断了。不过以属下想来,崔氏再强横,咱们是为公干,他也不至于出面阻挠吧?”说着望向高远。 高远淡淡道:“赵公说得自是,不过崔氏在普救寺中,是要为崔相国做法事,闲人一概不许入内,我等不敢擅自作主。” 赵非凡点了点头,见陆鹏似是有些没主意,便再压低声音出主意道:“不如先登门拜访,以少使的身份,对方应该不会怠慢。” 陆鹏活到这么大,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心里确实怯场得很,闻言顿觉有理,便点头咳了一声,向众人道:“好,那咱们这就去那普救寺看看。” 众人皆无异议,一一出门,待赵非凡也出门后,陆鹏正要跟出去,忽然人影一闪,一个瘦小汉子钻了进来,向门外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小人有机密事情向少使禀上。” 陆鹏向他打量了一下,这人长相颇有些尖嘴猴腮,放在电视剧里妥妥的反派。他虽然不至于以貌取人,但却有些警惕地点头道:“你说。” 那人小声道:“此时恐非时机,小人出门在后院等侯,少使找机会过来,小人有至关重要的事情禀报,还请莫要让赵捕头知晓。” 陆鹏大感古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此时已是午后,陆鹏是因为乘舟疲乏,到此后睡了一觉才起。赵非凡在客店要了一桌酒菜,供众人吃饱喝足再出发。陆鹏假借入厕,悄悄来到后院。 那瘦汉正等得焦急,见他来了松了口气,抢上接住,恭敬道:“小人米山,少使可记得么?” 陆鹏胡乱点头,米山四下鬼祟打量,压低声音道:“少使有所不知,高远、邓八这一班人个个心怀鬼胎,欲对少使不利。” 第三章 路遇强人 陆鹏吃了一惊,见他神情一脸严肃,将信将疑道:“他们要怎么对我不利?” 米山紧张地将他扯到角落,低声道:“高远那厮,原本就是令叔的人,对少使自然不服。邓八那几个家伙,更是狼子野心,我瞧他们行事诡秘,十成是要勾连叛党,对朝廷不利。” 陆鹏听得呆住,好一会才低声道:“他们……准备谋害我么?你的意思是赵叔……赵非凡他也……” 米山一怔,忙道:“谋害少使他们尚不敢,与赵捕头也无干。只是这几天这帮家伙不但不为少使尽心奔走,竟是躲起来狂赌滥饮,花天酒地,半点不将少使的事放在心上。等少使赶到之前,高远那厮才挨个警告我们不许乱说。这家伙在这河东一带势力极大,谁都要惧他几分。” 陆鹏松了口气,心想只要不害咱,消极怠工倒不是什么大事。暗自回忆了高远的模样,想想那位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样子,比起面前这鬼鬼祟祟的仁兄倒似要可靠得多。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米山,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先出去吧。” 米山忙道:“少使可莫要大意,如今流言四起,人心大乱。这帮家伙今日敢蓄意欺瞒,说不定下次就起歹意谋害少使以邀功于反贼,好对正原大人不利。” 陆鹏沉声道:“我知道了,米山兄一片忠心,本人记住你了。” 米山顿时喜出望外,连声称谢。陆鹏心想此人所说不管真假,但这种打小报告的人品已是可见一斑了。 酒足饭饱后,一众捕人昂昂然出门。赵非凡牵来两匹高头大马,其中一匹自是给陆鹏准备的。他接过缰绳,顿时有些慌。 麻淡,咱不会骑马啊! 但这句话但又不敢说出来,料想张洪这种身份的人怎会可能没学过骑术?只看赵非凡等问都不问一声就知道。 他硬着头皮,只盼这身体尚留有骑术的本能。 还好古怪的是,这世界的马儿已经马鞍、马蹬等用具一应俱全,完全不似秦朝应有的水平。事实上这也根本不能当成是历史上的秦朝。 见众人纷纷上马,陆鹏心一横,他这两天不懂的事情太多,本就担心赵非凡是否会起疑,此时只能咬牙一把抱住马儿,一踩马蹬,纵身骑了上去。 啧,也没这么难嘛,跟骑自行车也差不多嘛! 初骑上去时还有些小得意,待马儿随意走了两步,顿时感觉摇摇欲坠,连忙一手扯住缰绳,一手扶住马脖。 其他人却个个骑术不俗,却均勒马道侧,意思是要让陆鹏先走。 此客店是在河中府城郊,出门就可放马疾驰。附近人家稀少,只不远处两间茅屋门边,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拍着手儿大喊:“赤衣官儿骑大马喽!赤衣官儿骑大马喽!” 高远见陆鹏留意,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扔了过去,笑道:“小猴子们遇贵人啦,买糖吃去罢!” 米山人既瘦小,所骑的马却也怪里怪气,出奇地瘦骨伶峋,他一乘上去可怜的马儿就直喘气,连打了几个响鼻,歪歪扭扭的一副要倒毙路旁的架式。米山却也不管,踢着马来到陆鹏身旁,扁了扁尖嘴,低声道:“这些小王八鬼精得很,平时背着我们都是骂赤衣狗儿的。” 陆鹏不禁好笑,又不禁摇头,暗想可见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做事多遭人恨了。 赵非凡策马上前道:“少使,普救寺便在东边数里路程,咱们走罢?” 陆鹏点头,只得学着往日电视里那些情景,一抖缰绳喊道:“驾!” …… 然而这臭马动也不动,只轻蔑地把陆鹏揪它鬃毛的手抖开,低下头去跟米山的瘦马眉来眼去。 见旁边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陆鹏顿时尴尬得头皮都麻了。急得在马腹上踢了一脚,不防马儿顿时长嘶一声,竟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出。 陆鹏吓得几欲大叫出声,但却连忙咬唇忍住,一把搂住马脖。 身后众捕看得无不赞叹,高远笑道:“到底是年轻人精神好,这兴头一起来,就要快马奔驰一番。” 那马奔得太快,他们也都没看清陆鹏的狼狈模样。马儿疾驰之下,不一时转过一片树林,将其他人远远抛在后面。 陆鹏终忍不住大叫出声:“你这死马!给我停下来!听见没有?”伸手揪着马脖子乱扳,不料马儿吃痛,跑得更快了。 陆鹏只见前面一道山壁迎面过来,眼看要一头撞上,不禁吓得眼睛一闭,暗道完蛋。 不想却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再睁眼时已经过了那山壁,马儿兀自发足狂奔。 正在这时陆鹏眼角余光忽见前面似有人影,惊慌之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叫道:“让开!不对,快救救人,这马停不下来啦!” 忽然间人影一晃,陆鹏只觉身子一顿,连人带马竟是稳如泰山地停了下来。 他长出一口气,惊魂未定地瞧向马前,顿时又吓一跳,只见四五个汉子手持寒光闪闪的大刀长枪,齐刷刷地挡在前面,刀枪齐举,其中两个还扯着两条长索,看样子竟是不怀好意。还好这匹马机灵硬生生自己停下,要不一头撞过去不才大亏才怪。 陆鹏见这几人面色凶恶阴沉,心里不由一凛,转头看了一眼,赵非凡等人却是不见踪影。 一名大汉抢上前,挺刀狞笑道:“小子,这马不错,滚下来罢!”说着伸手来抓缰绳。另一人在旁边喝道:“把身上的财物全掏出来!爷爷们求财不要命,识相点!” 看来是遇上强盗了?陆鹏不禁生出一阵古怪的感觉。他在这世界的身份,好歹是捕行里的大佬,竟会被毛贼剪径打劫,也真是世事难料了。 他心里倒也不是很害怕,因为赵非凡等人肯定很快就能赶上来,那时候老鼠见了猫还怕啥。所以当前也就是拖延下时间了,他打定这主意,便微笑道:“几位老兄辛苦了,只是钱财不在我身上,都在后面的管家手中。” 几个强盗没想到这人不但不害怕,竟是如此客气有礼,都不禁一怔。其中一个头扎白帕的青年强盗好奇地问道:“你刚才在马上大呼小叫些什么?” 陆鹏这时候当然不肯露怯啦,知道他们没听清,忙道:“我是在唱歌啊,你听!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说着唱了两句,心想你们做强盗的听到这歌理该热血沸腾,对小弟另眼相看吧? 不料几个强盗听得面面相觑,那青年强盗啐道:“这什么歌,难听死了,闭嘴!” 另一个年长的沉着脸喝道:“小良别说话!小子,滚下马来再说!” 陆鹏犹豫了一下,决定照办。事实上有件事情非常古怪,他听赵非凡讲述,自己这身体原主可是当今国师徐福的弟子,不可能不会武功啊!这世界可是高手如云的啊!但是,他是真没感觉到这身体有半点会武的迹象,就算忘了武学招式,也该有真气啊、功力啊什么的吧? 这时候当然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他正要依言下马,忽听旁边一声怒喝,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当真是犹如山崩地裂一般。 第四章 清净寺院 陆鹏和几个强盗都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胖大和尚从树林里直跳出来,怒目圆睁,吼道:“你们几个兔崽子,又来咱这里做歹事么?” 这和尚端的体形庞大,魁壮威武,看得陆鹏发愣,几个强盗已是慌了手脚,为首的嚷道:“这贼秃可恶,快些跑!”一伙人倒拖了刀枪就跑。 偏是那青年强盗跑得慢,被和尚一把拿住,兜头就扇了一巴掌。那青年大叫道:“惠明师父饶命,俺们只是耍闹来。” 那叫惠明的和尚怒道:“耍闹?当道拦人抢劫,叫我看得清清楚楚,来来来,我也跟你耍闹几回!”说着又是几掌。 陆鹏骑着马正看得有趣,忽见树林里跟着钻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生得十分俊俏机灵,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陆鹏冲他笑了笑,男孩瞪了他一眼,背着手走过来,撇嘴道:“你这厮倒骑得一匹好马。” 陆鹏差点被噎得翻白眼,这小子看上去挺招人喜欢,说话怎如此无礼。便没好气地道:“小孩子没点礼貌,想骑马儿我也不给你骑了。” 那男孩哼了一声道:“谁稀罕了?我家的马比你这个大多了!” 正说着,那惠明转头叫道:“欢郎,快走,鸟儿都烧焦了!” 说着提着那青年强盗便跑进旁边树林,男孩也跟着奔了进去,陆鹏想要喊时,三个人都已没了踪影。他愣了一会,只听马蹄声响,赵非凡一行赶了上来。 见陆鹏停在这里,纷纷勒马,赵非凡问道:“少使,怎么了?” 陆鹏沉吟了一下,将刚才的事讲了出来,其他人听得却是失笑,其中一人笑道:“哪来的毛贼这么没眼色,连当朝国师的高徒也敢打劫?” 高远摇头道:“这也怪不得他们,徐福国师这一脉的‘沧海聚溟功’出名的就是藏气纳神,不露形迹,看上去与不会武功的凡人没什么差别。” 其他人纷纷点头,陆鹏却给说得糊涂起来,瞅着赵非凡欲言又止,他一下子搞不懂自己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听高远等人说来,自己还真是个武功高手? 他当然不敢问出来,赵非凡却是沉吟了一下,向陆鹏拱手道:“少使,依我看来,咱们此次登门,不如先暂时隐藏身份,看下情况再说,你觉得呢?” 陆鹏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知道他们已商量过,想了想便道:“好,那就我和赵捕头先去寺里,各位在外稍候。” 其他人都穿着赤色差服,只有陆鹏和赵非凡是便服。 此处离普救寺已不远,陆鹏再不敢骑马,干脆同赵非凡说了步行,将马儿交给其他人,一路走去。 此时正值春末,山林间生机盎然,处处花开。两人信步沿着官道走了一程,遥见绿林掩映之间,一丛庙宇若隐若现,红砖绿瓦,清俊幽深。 陆鹏耳边只听得各种鸟儿在林间叫个不停,宛如一场别致的音乐会。天空中白云悠闲地飘摇,被横生的树枝插成一团团棉花糖,偏又绿叶映衬,更是可爱。恰好午后阳光正温而不炽、照得山林间斑斑点点,幽远清淡,暖香动人。 陆鹏暗自感叹,也只有穿越后才能看到这样的风景。正在这时,忽听人声喧嚷,两人吃了一惊,站定看时,只见一二十个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涌了过来。 这些僧人个个手持长棍,气势汹汹,陆鹏和赵非凡对望了一眼,都大感不妥:难道寺里竟是得知巡捕上门,这就打出来了? 不料那僧众见了二人,却也都是一怔,为首一个二三十岁的僧人抢上前合什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到敝寺去的么?” 赵非凡道:“这位是我家公子,从京师来,听说贵寺风景好,前来游玩,不胜叨扰。” 这是两人刚才上来时商量好的,那为首僧人长相端正俊秀,闻言向陆鹏打量了一下,忙躬身施礼道:“贵客驾临,请进。”转头向身后一人道:“师弟,你们去将惠明那厮拿回来,须不得叫他再造恶孽!” 陆鹏听得惠明两字,便知是刚才那胖大和尚。适才却是蒙他出手相助,连声谢也不曾道,忙道:“各位是去找一位惠明大师么?刚才在下却是承了他一番大恩。”便将事情讲了一遍。 那为首僧人听得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公子受惊了,那几个泼皮是山后邓家村的,从前拿些酒肉哄骗了惠明,向他学了些本事,从此便为非作歹不做好事。这却也是惠明自己弄出来的,公子不用感谢他。” 说着肃手请二人入寺,自己陪着,其他僧人却仍是去拿人。 这僧人法号法聪,是住持法本长老的弟子。陆鹏听得大为纳罕,他对寺庙里的规矩了解不多,不过看武侠小说里,寺僧们可都是有辈份的,例如玄字辈下面是慧字,再下是虚字等等,怎么这寺里师父和徒弟都叫法什么呢。 转过这片山林,便到了普救寺前,远看清幽,近看却颇有些庄严气象。沿着石阶上行有百余步,便到了寺门前,只见门上两边挂着一副对联,写的是:“弹指声中千偈了,拈花笑处一言无。” 站在门边的一名知客僧迎上前来,笑道:“师兄,没拿着那厮么?” 法聪道:“有贵客光临,提这闲话做甚。” 说着便请陆鹏入寺,赵非凡却是觑个空,悄悄跟陆鹏使了个眼色,便自行去了。陆鹏知道他是要去找寺里的眼线,法聪回头问起时,只说他自去游玩,这和尚也没在意。 法聪原是见了陆鹏衣着像个富家子弟,所以用心招待。延揽他进寺烧了香,陆鹏施舍了些散碎银子,打发走法聪,从大殿出来。只见沿廊儿一片花圃,中间排出一条小道来,其上花香袭人,蜂蝶乱飞。 他顺着小路信步走去,转过一道弯,忽见前面道旁蹲着一个女子。 陆鹏不禁停下脚步,暗想这寺院里有女子,除非是寄住在此,难道自己这是遇上西厢记的女主角了么? 第五章 穷困书生 陆鹏在后边站了一会,那女子忽有所觉,回过头来,却是鼓起香腮、倒竖柳眉地横了陆鹏一眼,也不说话,站起身便走。 陆鹏不禁哑然,亦知这女子不是崔莺莺,因为年纪有些太小,可能只有十四五岁。眼见她一身红裙,多半是红娘了。不过呢,他倒也未敢确定这崔相国家眷便真是崔莺莺家,只是可能性极大而已。 红裙小姑娘顺着小路向前进了一个小园,陆鹏沿路返回,找不见赵非凡人影,正要去寺门等他。忽听得一阵喧嚷,却是那群灰衣僧簇拥着那惠明和尚奔了进来。这惠明身上架了十余条长棍,任其他人推搡,却一脸满不在乎,背着手大步而行。 陆鹏见这伙人直向里去,正想去看看热闹,忽然肩头被人一拍,回头见正是赵非凡。他引着一个僧袍破旧的和尚,向陆鹏使了个眼色。 陆鹏跟着他走到僻静处,赵非凡沉声道:“少使,这便是我们在普救寺的眼线,法名叫惠净。” 陆鹏点了点头,心想看这僧人的样子,应该是寺里的杂役僧之类。那惠净面色显得很是紧张惶恐,小心翼翼地向陆鹏施礼,颤声道:“小僧……见过大人。” 陆鹏摆了摆手问道:“我们要追捕的逃犯,果真是藏在这寺里么?” 惠净忙道:“千真万确,那人画像小僧看过,再真切不过了的。五天前黄昏从后门偷入寺内,却是法本长老遣了小徒儿引他进来的,叫我躲在廊下觑了个正着。” 陆鹏又道:“他这几天一直躲在寺里没出去?” 惠净点了点头,邀功般道:“小僧见天盯着,不曾有半分疏忽,那人肯定还藏在方丈室内。” 陆鹏点头道:“你做得很好,那个……”一时倒想不起再问什么,赵非凡使了个眼色,他才想了起来,暗骂连本来用意都忘了,便问道:“这寄住寺内的崔家,据说为了做法事,不许闲人入寺对么?” 惠净笑道:“哪有此事,这个崔家据说是大官儿家眷,又是名门大家,却是名不符实,一家儿连主带仆六七个人,着实有些落魄,哪会如此强横。” 陆鹏和赵非凡对望了一眼,都大感疑惑,那惠净又嘿嘿一笑,说道:“听说那崔家大小姐有倾国倾城的颜色,可惜极少出外,没福得见。” 陆鹏心内鄙视了一下这色和尚,同赵非凡走到旁边,压低声音道:“赵叔怎么看?” 赵非凡沉吟道:“惠净所说应该是事实,我们不是轻易就进来了么?看来,是高远他们有意胡说欺瞒少使。” 陆鹏不禁苦笑道:“那是对我不满么?” 赵非凡冷笑道:“首先高远一向是三老爷的人,少使惊才绝世,被老主人指定传承,但三老爷方面一向不服,八成便是这关系。” 陆鹏想起那米山所述,点了点头,却又奇道:“但是这谎话一戳就破,说来有何用?” 赵非凡眼中射出冷冽厉光,哼道:“只能说明他们不将少使和本人放在眼里了,哼,高远和我一向不睦,这一次,他连少使也敢欺瞒,可不是找死么?” 陆鹏虚心求教道:“赵叔说该怎么做?” 赵非凡目露奇光,向陆鹏打量了一会,哑然失笑道:“以少使的身份,要整治高远这小脚色,何须问我?随时革职查办,易如反掌。只是这人在河东一带颇有些名气,如果少使能忍下这口气,咱们先叫上人进寺来捉了犯人,日后再出气更为妥当。” 陆鹏见他目光奇异,心里暗惊,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社会阅历又不甚丰富,一头撞到这时代来颇有些手足无措,单以失忆为借口,只怕赵非凡迟早要起疑。 所幸赵非凡倒没有露出什么其他异样,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叫了高远等人,先进寺里拿了犯人,办妥差事再说。 赵非凡拿了几个小钱打发走惠净,两人一路出寺。刚走到大殿左侧的一排厢房边,却听有人笑道:“崔小公子,你可又顽皮了,这一回贫僧定要去向老夫人告状。” 陆鹏回过头,只见这排房子左侧的一条石栏后边,一个小身影正悄悄地溜将过来,却正是那叫欢郎的小男孩。 说话的却是一间厢房门口的一名僧人,那欢郎满脸油污,眼睛滴溜溜四下乱瞅,鬼鬼祟祟的样子让陆鹏想起了自己上学迟到溜进教室的情景。 欢郎闻声怒目而视,挥拳道:“臭秃驴闭嘴!” 那说话僧人却是在与人下棋,闻言也不恼,哈哈大笑。欢郎几步抢过去,挥袖将棋盘上的棋子拂乱,叉腰喝道:“王猛,别跟这秃驴下棋了!他赢过你一盘吗?不怕羞!” 与那僧人对奕的却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清瘦书生,衣衫破旧得出奇,比之刚才的惠净都颇不如,但神态却出奇的闲适自若,一边晒着阳光,一边在自己衣服上翻来翻去,不时尖着手指掐出个什么东西来,拿到眼前看一看,又摇摇头。 陆鹏看得好奇,又觉得王猛这名字好生熟悉,转头向赵非凡道:“赵叔听说过此人么?” 赵非凡摇了摇头,那边小欢郎嫌恶的退后,恼道:“王猛你这厮,脏得很,别把身上的虱子乱扔!” 那王猛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抬头望天,悠然叹道:“小欢郎,本来我有妙计一条,可保你今日不挨骂,可惜啊可惜……” 欢郎一听,顿时立刻低头伏小,陪笑道:“王大哥大人大量,看我年纪小别计较,我不是跟你说笑的吗?嘿,让欢郎给大哥捶肩。” 王猛懒懒地道:“相国公子侍侯,当不起啊。”却是大刺刺地毫不在意躺着,那欢郎也不嫌他脏了,满脸堆笑地凑上去。 陆鹏这边看得好笑,赵非凡道:“听这人说话,这小孩莫非是崔家的公子?他堂堂博陵崔氏的少爷,竟给这种穷酸……”说着连连摇头,一脸疑惑鄙夷,看来是对这王猛颇为鄙视。 陆鹏还未答话,寺门那边传来一个声音,长吟道:“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一人缓步走进寺来。 第六章 天下奇才 这两句诗顿时引得人人侧首望去,却见进来的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书生,生得秀眉星目,姿容俊美,长身玉立,挺拔若玉。陪在他身侧的是一名知客僧,却是颇有些木讷粗陋,更衬得这书生神采飞扬,英华四射。 那书生见这边几人望着他,微笑拱手道:“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各位有礼了。”说着深深一揖。 陆鹏身边的赵非凡忙不迭地还了一礼,捕行中人眼力过人,看出此人来历不凡,非富即贵。陆鹏却是暗自一凛,自此方确定自己确实是到了西厢记的故事中。 除了赵非凡以外,其他几人却都是没大理会,欢郎小孩子固然没觉得这人有多了不起,只顾着讨好王猛。而王猛本人更是瞧都没向那边瞧半眼,双目似闭非闭地养着神。陆鹏先前只觉这王猛的名字好熟,此时忽然想起,脱口念道:“关中良相惟王猛,王下苍生望谢安!” 赵非凡回过头奇道:“什么?” 陆鹏忙摇了摇头,却是暗自骇然,思忖这王猛难道真是那位不成?看他那捉虱时旁若无人的样子,八成便是了。 陆鹏对于历史并不是太熟,所以一时没想起来,但历史上的王猛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与大名鼎鼎的谢安同一时代,均处于东晋南北朝时期,那是中国历史上最长的分裂动乱的年代。王猛号称天下奇材,前秦之主苻坚用之则统一北方,王猛死后前秦迅速崩溃瓦解,可见其人的才能和重要性。千年以来人们一直以之与诸葛亮相提并论。此人似乎不大讲究卫生,给后世留下了一个美谈。王猛未出仕苻坚时,曾往见东晋大将、名震天下的桓温,当时他当着桓温众将,一边在身上捉拿虱子,一边口若悬河纵谈天下大事,旁若无人。把桓温看得目瞪口呆,同时又听得佩服不已,这就是著名的“扪虱而谈”。 与这种大能相比,西厢记的区区男主角算个什么?陆鹏顿时将之完全抛到脑后,一门心思琢磨怎么交好这王猛了。 但问题是他与之根本毫不相识,看这家伙一身傲气的样子,上去攀谈基本上别指望会搭理。 这时候那边的张珙见无人搭话,也只是微微一笑,漫步向大殿行去。赵非凡沉吟了一下,笑道:“少使,这公子的名字倒与尊讳有些相近。” 陆鹏一听才想起自己现在名字叫张洪,确实是很像。这时忽见法聪和尚匆匆出来,迎上前含笑向那张珙道:“公子远来辛苦,不巧敝寺法聪长老闭关参禅,一时不得出来,休怪休怪。” 张珙呵呵一笑,说道:“听说你这寺修整得妙,我且四下瞧瞧。”抖开一柄折扇摇了摇,缓步而行。 赵非凡见陆鹏沉吟不语,隔了一会便催道:“少使有事么?怎的不走?” 陆鹏却是在想怎的结交王猛,却是苦无良策,最后一咬牙,心想既然遇见怎可当面错过。这样的人材就算不能利用,与之交好总没半点坏处。 他对赵非凡低声道:“你等我一会。”转身向王猛那边走去。 到了几人近前,欢郎回头诧异地瞧了一眼,努了努嘴,棋桌对面的僧人也笑嘻嘻地看着,王猛却是头也不回。 陆鹏拱手笑道:“这位先生看来是读书人,小弟从京城来,不知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请仁兄赐教。” 这话是他想了好一会的,既然没有正当理由结识,那就随便硬造一个出来好了。古代读书人不讲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以游山玩水为借口,问上话后便可请出去吃饭喝酒什么的。 他盘算得不错,不料答话的却是那欢郎,笑嘻嘻地道:“好玩儿的地方我都知道,哼,就是不告诉你这厮。” 靠,这破小孩的口头禅要不要这么浑? 陆鹏没好气地瞪他:“小孩子别乱插嘴!” 欢郎瞪眼正要喝叫,王猛一抬手,这小破孩顿时乖乖闭嘴。王猛睁眼向陆鹏打量,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摇头道:“姓张的人倒真是多,大师你说是么?” 那和尚笑而不语,陆鹏苦笑道:“张王赵李遍地刘,可不是多么?” 王猛听得一怔,失笑道:“这句话倒新鲜。不过仁兄与晚生恕不相识,问这不相干的话只怕是借口,想是别有用意吧?” 说着含笑看来,陆鹏只觉心中一凛,对方目光锐利得出奇,似乎一下将自己的心思都看穿透了一般。他不禁身出冷汗,干脆心一横,哈哈一笑,说道:“没错,其实是小弟见老兄仪表不俗,有意结交,不知能不能赏脸让小弟请杯酒喝?” 王猛眼睛微微一眯,盯着陆鹏看了一会,哑然失笑道:“仁兄言重了,晚生不过一落魄书生,当不得看重,请回,请回。” 陆鹏心里暗叹,知道多说也没用,拱了拱手转身而回。他已经认真想过,要在这世界好好生存,适才的行动也算是积极实践了。这结果虽然不好,但也算是努力过。 赵非凡却是满脸疑惑,问道:“少使你这是……” 陆鹏耸了耸肩,道:“别多问,走吧。” 两人出了寺,径回来路,高远等人苦侯多时,见两人回来忙迎上前。陆鹏沉声道:“崔家之事,已不用多虑,咱们这就去捉拿犯人。” 他也不多说,只是注意了一下,高远等人神色果然有些不自然。 陆鹏心内暗叹,自己连到底卷进什么漩涡也不知道,这前方的路还真是扑朔迷离,叫人头疼得很啊。 一行人气势汹汹直扑普救寺,离寺不远时,只听后面马蹄声响,一支人马赶了上来。陆鹏回头看时,只见大约有二三十人,有车有马,浩浩荡荡。最前面的几个大汉虎臂熊腰,雄壮魁梧,目中精光四射,看上去极不简单。 陆鹏还在打量,一名大汉扬声喝道:“小子,还不让开?” 原来便在这片刻之间,除了他一人外,高远赵非凡等人全都已避到了路边,让这队人先行。 第七章 入寺冲突 陆鹏尚未作出反应,便听一个声音笑道:“五哥你看,原来是这个傻小子。” 陆鹏转过头,只见那马车车帘掀起,正有人露出半边脸向他这边窥看。 他并未来得及看清,已有一骑马过来,马上人说道:“果然是,哈,小子,本公子箭术如何?” 陆鹏顿时一怔,过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锦服青年,身材高大神气,满脸得意洋洋之色,抬起了下巴,傲然之气一览无余。 他立时认出这人正是那在船上一箭射落了小船竹篷的人,据赵非凡所说是什么关陇军独孤家族的人。 他对这人颇有些恼火,也懒得搭理,让到路边。这队人去得甚快,那青年见陆鹏不理,倒有些不满,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 陆鹏回头看了赵非凡等人一眼,心里暗叹。这不过短短两三天时间,他已经感觉出自己所处的这个阶层,多半便是最欺软怕硬的那一类了。要说也还是有些势力的,但却偏生碰见稍有背景的便不敢招惹,瞧赵非凡的作为便知此作风已深入众人骨髓了。 赵非凡等人却是丝毫不以为意,高远看着前边的人马,带些思忖地道:“这些人也是去普救寺的么?但愿别生枝节才好。” 赵非凡淡淡道:“他们是独孤家的人,看样子说不定是独孤信的子女,可比崔家更不好惹。” 高远眯了眯眼睛,微笑不答。陆鹏皱眉道:“咱们是去执行公务,哪有这么多瞻前顾后的?理会这么多做什么?” 米山大声道:“少使英明!”其他人却默不作声,好几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不一时众人便到了普救寺,门口寺僧见一群身着制服的官差,慌慌张张地迎上来,一名叫邓八的捕头喝道:“我们得到密报,朝廷要犯藏在你们寺里,让开!” 那僧人吓得一脸惨白,被米山一掌推开,忙不迭地奔进去找人了。 一行人昂然直入,走了十余步,却见法聪和尚为首,领着十余名僧人快步出来。方行了个礼,见到陆鹏和赵非凡,不由一怔,合什道:“阿弥陀佛,原来两位施主是朝廷贵人,失敬失敬。” 赵非凡听他语含讥讽,上前肃容道:“和尚,闲话少说,我们是来捉拿要犯的,配合些吧。” 法聪淡淡道:“大人只怕是弄错了吧,小寺佛门清净之地,哪有什么要犯?” 赵非凡哼了一声,厉声道:“有没有要犯,可不是由你大和尚说了算的!” 法聪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大声道:“吵什么?哪来的这么多闲人?全都给我赶出去了!” 众人一回头,只见几人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赵非凡一见便即大感头疼,原来正是刚才路上遇到的青年,果然是来普救寺的。 那青年一眼看到陆鹏,没好气地喝道:“又是你这阴魂不散的臭小子,哈,你是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我家六妹了?” 一名少女从他身后露出头来,带着些轻鄙向陆鹏一行看了一眼,皱眉嗔道:“五哥你胡说些什么呢?” 这少女一露面,本来颇为紧张的气氛竟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场中绝大部分人均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住。她面容秀丽,衣饰华美,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尊荣华贵之气。不少人心里均生出一种若能被她奴役欺凌也是一种快事的古怪感觉。 那青年指着陆鹏道:“这小子那天在船上便盯着六妹你看个不停,早知道我当时一箭射死他!不过现在也不迟,小十八,拿我的弓箭来!” 这一对似是兄妹的男女行事毫无顾忌、旁若无人,有一种肆无忌惮的张扬。一名小厮依言捧上弓箭,那青年竟当真便要对着陆鹏张弓。 赵非凡忙抢上前大声道:“这位公子,你可不要胡来!我们是赤衣宫官差,来捉拿朝廷要犯的!” 那青年冷笑道:“赤衣宫算什么玩意儿?张正原见了我爹也得恭恭敬敬,何况是你们这群狗!” 众捕虽然忌惮他权势,但听了这等话,眼中均是闪过怒色。此人之猖狂确实骇人听闻,赤衣宫下面的人行事虽然不堪,但张正原本人却是很受秦帝倚重,在朝廷中却地位不低,一般的官员都得小心巴结讨好,不敢招惹,谁想这小子竟口出狂言。 众人的目光均望向陆鹏,只因他是张家嫡传,方有资格出去应对这句话。而陆鹏对那名义上的爷爷毫无感觉,但当此时,也只能走上前,向那对兄妹看了一眼,冷淡地道:“这位公子为何要阻挠我等办案?令尊再权势滔天,难道就凌驾于朝廷律法之上了吗?” 他仔细想过之后,也不跟此人多做口舌之争,因为一看这家伙便是个猖狂惯了的,吵起来有何益?而这随便一问,那青年只要不是狂成傻子,也该不至于顺口承认。 果然他顿时被问住,张口结舌了一阵,求助地向那少女看去。那少女盯着陆鹏微微一笑,声音清悦动听地道:“我家今天在这寺里为外婆忌辰上香,自然不许你们这些人扰乱佛门清净。什么逃犯,怎会追到寺庙上来了?依本姑娘看就是你们这帮家伙毫无本事,却到此乱来。法聪大师,我说得对么?” 法聪当然应声附和道:“阿弥陀佛,小姐说得正是,敝寺一向清净自持,哪有什么犯人。倒是这两位大人,先前乔装打扮来寺里捣了圈什么鬼,实是贫僧想象不出。” 赵非凡走上前,哈哈一笑,叫道:“和尚你抵赖是没用的,事实俱在,人证齐全,让我们一搜便知!惠净,你过来吧,那犯人仍在方丈室里吧?” 原来他已瞧见那惠净和尚躲在一边,便将他叫了出来。这和尚在寺里地位低下,得了收买,毫不迟疑地出头来高声答道:“正是,犯人藏在方丈室里,法本长老也闭门不出,连着几日不见人影!” 僧众一阵哗然,法聪合什道:“阿弥陀佛,惠净你血口喷人,敝师德行高深,岂会做这等事。几位施主大人,这等行径,未免太叫人齿冷了吧?” 第八章 七个布偶 赵非凡哈哈笑道:“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搜便知,这就请大和尚带路吧!” 他不大敢招惹独孤家这对兄妹,对上法聪这和尚自是态度强硬,要给陆鹏留下好印象。 那兄妹对望了一眼,青年咧了咧嘴,上前还想出头,他妹子将他一扯,说道:“五哥,话既然说到这样,就请法本长老出来一见吧。” 法聪见众人目光均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合什叹息道:“阿弥陀佛,本师正自闭关清修,岂能无故打搅?” 此时连那青年也皱起眉头,可见他这番话说来无力。高远笑道:“那就只好得罪诸位大师,让咱们自己搜一下了。” 众捕人数虽然不多,但显然个个都是好手,只要不与这横插进来的独孤家冲突,应付一个寺庙自应毫无问题。 法聪念了声佛号,眼中闪过一闪无奈之色,叹道:“也罢,那就请随小僧来吧。” 说着转身便走,陆鹏与赵非凡、高远几人跟了上去,独孤家一行人也一起跟随过来。 穿过一道花柳垂荫的回廊,来到一间古朴精致的禅房外,法聪站定向后望了一眼,抬手轻叩房门,沉声叫道:“师父,弟子有事求见。” 连叫了两声,房中寂然无声。那独孤家的青年嘿嘿笑道:“长老莫不是参禅参得困了,睡着了么?” 这话说出来,本应与之立场一致的寺僧无不心生恼意,侧目而视。那青年却是不以为意,自觉说得甚是风趣般洋洋自得。 法聪却甚感奇怪,加重力道敲门,连叫了几声,房中依然无人应答。 此时人人均觉出一丝异样,赵非凡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陆鹏咳了一声,说道:“看来或许是有些什么情况,打开门来瞧瞧吧?” 法聪犹豫不定,叹道:“万一本师在房中闭关不容打扰,这破门而入岂不是小僧万死难赎?” 邓八冷喝道:“哪有这许多讲究,朝廷律法岂容你推三阻四,让开!”一掌推开法聪,抢上前一脚踹在房门上。 法聪惊叫一声,跌到旁边,被两名寺僧扶住,众僧均大为恼怒,却亦无可奈何。眼见陆鹏等人一涌而入,一名僧人小声道:“师兄,这帮狗官差太可恶了!要不要……” 法聪摇了摇头,嘴角泛出一丝冷笑,说道:“可叹秦皇笃信道教长生虚言,对我佛门轻视侮辱,更焚烧了大量经籍寺观,以致被这等小人轻侮。是以佛祖动怒,降下神通,使那暴君横亡在外,天下动乱四起,秦廷摇摇欲坠。吾师早已料定,来日真主降世,便是我佛国大盛之时,咱们耐心等待便是。” 他们说这话时其他人均已进房,声音又小,是以不虞人听见。法聪说完便跟着走进房去,却见房中人人面色诡异,一片寂静,没一个人说话。 法聪本来有些诧异,但一眼扫去,竟见不到恩师法本长老本该坐在房中蒲团的人影,顿时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赵非凡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抱着手臂道:“大师请过来瞧瞧,你们佛们高僧这是摆的什么阵法呢?” 法聪听他语气充满嘲弄鄙视,心知不妙,走过去看时吓了一跳。只见房间靠东墙的黄木四方桌上,摆着一只极大的竹箩,里面垫着一方白布,白布上放着几个形状诡异的布偶,布偶上面竟似乎是沾满了血迹。整个房子里因之充满了诡异妖邪的气氛,自然和光明正大的佛教完全不同。 法聪心神震慑,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 众人均是惊疑不定,陆鹏更是摸不着头脑,怎么好好地抓个犯人抓出这回事来了?看这邪异场面,十足一个XIE教仪式啊。而且惠净声称犯人藏在方丈室中,却也不见人影,法本长老自己又去哪里了呢? 好一阵法聪才茫然道:“这不会是本师所为,这……这一定是有什么外魔入侵!” 赵非凡哼了一声,转头向跟过来的惠净喝道:“你不是说一直监视着么?犯人呢?” 惠净面色发白,苦着脸道:“这……小僧也不可能时刻盯着啊,晚上也得睡觉,说不定长老连夜带了犯人私逃了呢!” 法聪大怒,正欲喝叱,惠净却又摇头道:“不对,今天一早我还见那犯人悄悄出来透过气,怎会突然不见的?这房间是否有秘室地窖之类的东西?” 不需他说,赵非凡等人搜捕经验何等丰富,有几人早在各处墙壁察探,忙了好一阵都是毫无所获。惠净见赵非凡等人面色不豫,不禁大急,在室内仔细察看了一阵,忽然间抢到桌边呆呆观看,倏地面无人色,忽失声道:“是了,法本长老变成了这只人偶!你们看!” 他指着盘中一只布偶,众人被他这么一提醒,果然见那只布偶像是个僧人的模样。 法聪怒不可遏,骂道:“阿弥陀佛,胡说八道!惠净你身为佛门弟子,怎能如此……”气得面色铁青。 米山在陆鹏身后偷笑道:“阿弥陀佛果然是胡说八道。” 陆鹏看了一会,伸手拿起那只布偶察看。其他人都有此意,却均为这妖异气氛所慑,竟不敢去破坏动弹。而陆鹏本就是穿越之人,别的不说,对这种事情的胆子是要大了许多的。 他将那布偶翻过来,不禁一怔,布偶背面显然写着两个殷红小字:法本。 人人看得分明,惠净更是惊叫道:“你们看见了吧?还说不是这样?法本长老变成了布偶,还有那个犯人!” “法本长老变成了布偶”这鬼话,自然没几个人相信。不过屋里的诡异亦是令人难以索解。赵非凡等人都望向陆鹏,他们虽然都是各地捕行的头儿,但此时自然都要以京城来的少使马首是瞻,等他先发表意见。 独孤家的兄妹此时也都不吭声了,但却神情都显得极为兴奋,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观看。 布偶一共有七个,陆鹏不动声色地一一翻个面,每一个后面都写着个名字。 分别是:“法本、张珙、崔宇、王慎之、谢瑜、惠明、张洪。” 第九章 不祥之兆 普救寺清幽庄重,住持法本长老佛法高深,在河东地区一向有着不俗的名声,但因皇帝对佛教抱持厌恶的态度,以致香火较为冷清。但对于上层社会人士和读书人来说,却是难得的游览胜景。 正因如此,在此宛如世外佛门圣地的所在,出现这一种事件,令知情之人更感震惊。 而对于陆鹏来说,尤其迷惑。他本以为发生的会是西厢记的浪漫故事,没想到却突然出现如此离奇事件。 此时众人聚集到寺内大殿中,法本长老的方丈室已被封锁看住。 赵非凡沉着脸,向聚集过来的僧众扫视了一遍,冷冷地向法聪问道:“哪一个是惠明?” 法聪拍了拍脑袋,忙向身后一僧吩咐:“快去把惠明叫出来,不用关禁闭了!” 那僧人飞奔去了,陆鹏一眼瞧去,见之前见到的王猛、张珙等人都在此处。赵非凡却是知道张珙的名字,走到他身前,沉声问道:“这位便是张珙公子吧?请问你来普救寺是做何事的?” 此时数十名寺僧被聚到一处,排列于大殿一边,张珙等外客则在另一边。这书生面色有些发白,紧张地道:“这……发生了什么事么?小生……小生本西洛人氏,如今方游历四方,增长见闻。来此听闻这普救寺风景甚好,故来游玩,敢问官长有何不妥?” 赵非凡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说到底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七个莫名其妙的布偶就大动干戈,说出去或许有些可笑,但当时见到禅房中诡异情景的人,都会心神震动。 尤其是那七个名字,除了法本长老外,另一个叫谢瑜的正是他们要捉拿的犯人。可笑的是陆鹏还是由赵非凡他们说了才知道的,之前他怕引起怀疑,一直没问犯人之名。 此外,惠明是寺中僧人,张珙是今天方到寺中的书生游客,至于张洪更是追查案件的钦使。 这些人基本上没什么关系,唯一相同的就是与普救寺有关,但其他人还好说,这张珙真是偶然游历到的话,难道制作布偶之人会算不成? 最关键的是,这些布偶有何用途? 陆鹏想了一会,忽然赵非凡凑到身前,低声道:“王慎之,这名字,少使不知道的么?” 陆鹏见他神情有些异样,微觉不对,但也只能摇头道:“赵叔当知道我记忆尚有些问题……” 赵非凡看了他几眼,微微一笑,低声道:“说的是。”竟也不多说什么。 陆鹏愈发感不安,赵非凡这问话摆明大有问题,那这王慎之到底是个什么人?其他人都与普救寺有关,这人也会来寺里么? 这时忽听脚步声响,几个人走进殿来。陆鹏抬头,只见进来的为首一人却是个*****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身材修长,长眉修鼻,凤目含威,步伐间颇有一种优雅仪态。她一只手牵着一个小孩,却正是那欢郎。 她一进门,法聪忙低头行礼,念了声佛号,说道:“夫人有礼了,打扰清净,小僧惶恐。” 陆鹏心知这人便是西厢记中崔莺莺的母亲了,只见她站在大殿中,目光向众人一一扫过,却连赵非凡都微感心虚。暗叹果然不愧是做过相国夫人的,一个妇道人家有如此威风。 崔夫人也不理会其他人,冷淡地向法聪道:“不知大师相召犬儿有何事?” 法聪苦笑了一下,正要说话,那欢郎指着陆鹏道:“母亲,我认得这人,他被人拦路抢劫,是孩儿和惠明师父救了他,想必是要向孩儿当面道谢的。”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陆鹏见欢郎眼睛滴溜溜直转,顿时明白过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感情这小家伙是生怕自己把他和惠明溜出去烤鸟儿吃的事捅给他母亲知道,所以来个先发制人。看他此时乖巧模样,哪有先前一口一个“这厮”的顽皮。 崔夫人闻言不悦地皱秀眉道:“你怎的又和……溜出去玩了?” 欢郎正要说话,赵非凡忙咳了一声,碰了碰陆鹏。陆鹏只得上前向崔夫人道:“打扰夫人了,敢问令郎之名是否唤作崔宇?” 七个名字中,崔宇令众人都想起崔家之人,而欢郎只是小名,寺僧也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将崔夫人请出来。 崔夫人凝神向陆鹏打量了一会,肃容道:“公子有事请明说,是否小儿顽劣得罪。若无要事,未亡人岂敢抛头露面。” 陆鹏将事情讲了一遍,崔夫人大感惊异,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向儿子看了一眼,低声道:“不错,小儿名字正是崔宇。” 陆鹏心想果然如此,这样其他六个名字都有了,只有王慎之不知道是谁。赵非凡似乎知道,却是半点也不肯吐露,甚是古怪。 但饶是如此,事情却仍是扑朔迷离,关键是并未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顶多是寺里住持和嫌疑犯人失踪而已。 崔夫人忧心忡忡地问道:“公子是赤衣宫的人么?不知道小儿这是惹到什么人了?可有危险么?” 陆鹏只好安慰道:“夫人请宽心,暂时还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大家都小心一点为是。” 这时高远走过来向陆鹏报告道:“禀少使,那犯人谢瑜果然在寺中呆过这几天,不少僧人都见到过。” 陆鹏点了点头,道:“看来惠净不是乱说,他声称今早还见过此人,难道是上午法本长老和他一起离开?” 法聪在旁边听得,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本师已有数年未曾涉足尘世,怎会忽然出世?这……” 陆鹏心想那你说他去了哪里?一个活人总不会真变成了布偶吧? 此时天色已经近黄昏,众捕快忙了这许久,都有些倦意。赵非凡道:“少使,咱们是否先进城歇息?明日再来过吧?” 陆鹏沉吟了一下,虽然此事怪异,但到底并未发生什么大案件,按理也不值得大动干戈,便点头同意。赵非凡留了两人在寺中,其他人收兵出寺。大殿中的僧众和闲客也都各自散去。 陆鹏刚走到寺门口,忽听一人轻笑一声,悠然道:“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只怕是有些不祥之兆呢。” 第十章 千秋画卷 陆鹏抬头看得一怔,原来说话的不是别人,竟是王猛。他笑吟吟地站在门边,眼中闪过一丝奇光,似乎别有深意。 高远等人都皱起了眉头,米山叫道:“滚滚滚!哪来的穷酸在咱们少使面前装神弄鬼?” 王猛笑了笑,也不多说,似乎只是随口说这么一句,转身悠然进寺。 陆鹏忙叫道:“请留步!” 若是别人说这句话他不会放在心上,但王猛这等人虽是随口一句,但必有意图。 他向高远等人挥了挥手,令他们在外等候,追上前向王猛拱手道:“请问老兄,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王猛笑而不语,一直走到寺中下午时他和另一僧人下棋的地方,才回过头来,向陆鹏看了几眼,淡淡道:“晚生只是信口胡说,不过公子若是相信,不妨在寺中住上一晚,等到白天再离去如何?” 陆鹏听得怔了一会,低声问道:“请问先生,是否对那几只布偶有什么看法?” 那七只布偶上写了名字的人,无不为之暗自惶然,尤其是崔夫人,更是忧心忡忡。不过陆鹏倒还好,因为他本就没将张洪当自己的名字。 王猛失笑道:“这你倒是想多了,行了,晚生要读书了,再见。”说着走进旁边厢房,径直关上了门。 陆鹏暗自沉吟,王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正在这时,忽听一人在身后说道:“小生张珙见过大人。” 陆鹏回过头,只见张珙皱着眉头站在身后,一脸忧色地道:“敢问大人,小生不会有危险吧?” 陆鹏正待安慰一下,忽见这仁兄眼睛一直,竟失魂落魄地向自己身后望去。 他疑惑地回头,便见到两个女子正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 其中一个正是他之前见到怀疑是红娘的少女,另一个稍大一些,大约十六七岁,穿一身淡黄色的对襟罗衫下着曳地长裙,长身玉立,身姿出奇地挺拔秀美,宛如玉柳迎风、香荷出水。此时正是黄昏,暮色斜映下,她身周竟是恍然犹如烟霞笼罩,直非尘世中人。陆鹏心里轻飘飘地便掠起了许多诗句来,到了嘴边却又偏生无可描述。 张珙早看得魂飞天外,陆鹏也心中暗自赞叹,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他眼前忽然一黑,陡然间物换星移一般,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惊异地发现自己竟是已不在那寺中了。 不知道怎的,竟是突然便置身于一个神奇的天地,向上看宛如一片夜空,繁星晶莹灿烂,十分美丽。而四周是一片深邃漆黑的虚无,只有在脚下传来一片光芒。 陆鹏感觉身体神异地悬浮于虚空之中,脚下光芒处则是一幅巨大的画卷,缓缓展开在这片虚空,而他与之相比则渺小得出奇。 这画卷并不陌生,之前他便梦到过。此时一眼望去,画卷上云气弥漫缭绕,神秘而又浩大。 陆鹏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状况,正自惊疑不定时,忽然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总算来了。” 陆鹏猛地转身,赫然见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虚影。 这虚影呈半透明的形状,隐约看去,像是一个女子的形象。说话的声音轻灵飘缈,也是女声,其中似带着些隐隐的叹息。 陆鹏惊讶地问道:“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我怎会突然到了这里的?” 那虚影轻叹道:“这里便是千秋山河图的幻境内,公子从异界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因此物而来。因为见到劫境中人,所以才会开启。不过对于你此刻的本体来说,依旧是站在普救寺的庭中,此处不过是幻象而已。” 陆鹏听得目瞪口呆,一连串疑问涌上心头。那虚影却似乎知道他要问的话,抬手道:“让妾身一一讲给公子听吧,首先,你之所以传送到这世界,确实是因为这副千秋山河画。此画乃是上古神物,传说中是从伏羲氏之手中流传下来的。它之前本为始皇陛下所得,而陛下亦破解了此画的秘密。它拥有神奇的力量,能创造出一个亦真亦幻的异境,可幻化万千诸象,随主人之心而变化。始皇陛下横扫天下之后,便将许多敌人收入这画境中,让他们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苦痛又不会死去。而妾身本是陛下一名妃子,重病将死前,陛下以无上神通将妾身灵识送入此画境内以苟延残喘。可惜最终陛下被刺身亡,画中被囚禁的大敌都化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本该是清净美好的画境亦已变得混乱无比。而妾身亦无能为力,因为我并非掌握画境的主人,所以无法与外面世界沟通。幸好此画以我也想不明白的神奇力量,将你从另一个与此世界息息相关的世界拉来,得到一半境主的权力。” 这虚影说话音色极为平淡,除了些许的叹息,别无感情,但却令陆鹏听得更是瞠目结舌。 他呆了好一会,才头痛地捂着脑袋想了一会,叹道:“我被你越说越糊涂了,我想想从哪里问起……唔,好,先问你这个古怪的世界与我之前的世界明明很相像,很多人都相同,但却又出奇地凑在同一时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个世界是真实的?” 那虚影默然一会,低声道:“这等诸天世界的大秘密,又岂是妾身所能清楚的?但据妾身所想象,对于该世界所属的人来说,应该都是真实的,只是两个世界或许有着类似投影的关系。” 陆鹏想了一会又问:“你说我成为这画的半个主人,而你的陛下已不在,此画是不是该归我所有啊?但它到底在哪里啊?” 虚影苦笑了一声,轻声道:“这正是妾身万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这画……已在一场意外中融入到公子的灵识中。当时公子从异世界至此,不知是巧合还是天地法则排斥,引起一场地震。而当时公子正与此身融合,竟是连这画也莫名其妙的融入公子灵识,再没有了实物。不过事实上这画的实物并没有多大用处,只是因为可开启画中神境才成为至宝。” 陆鹏忍不住想仰天长叹,这家伙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只好叹道:“请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全部都告诉我再送我回去吧,不然人家看我站那发这么久的呆怎办?” 第十一章 红颜百劫 虚影从容道:“这一点公子不用担心,事实上这画境中的时间流逝是和公子的时间保持一致的。即是说公子在此无论呆上多久的时间,回到那边世界后,在别人看起来都是没有改变的。” 陆鹏点了点头,问道:“那么请问这东西对我到底有什么用处?” 虚影沉吟了一会,缓缓道:“之前说过,妾身亦不知道这画境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融入公子灵识以后,似乎是因公子那世界的历史而产生了神异的变化。总之现在画境世界内,一共形成了一百个混乱的小劫境。公子需要去一一将之破除,每破除一个都会得到相应的好处,或是始皇陛下所遗的功法、宝物,或是其他画境中的物品。而其中每一个劫境都对应着一个应劫之人,需要公子将那人物接进这画境当中,这劫境才会开启。所以妾身说公子只能算是目前画境的半个主人,因为只起到沟通画境与外面世界的作用,而没有实际的权力。” 陆鹏听得大皱眉头,虚影顿了一会,待他想了一阵又接下去道:“这一百个劫境对应的都是公子那世界历史上的出名女子,大都是红颜薄命,命运悲惨,而这世界的她们亦很难逃过这宿命。或许这劫境亦是含有拯救她们的意义。公子所遇第一个,便是普救寺中崔氏之女,名唤莺莺的便是。” 陆鹏奇道:“西厢记故事中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千古传唱,浪漫美好,她又怎会命运悲惨的?” 虚影冷笑了一声,说道:“公子不知道么?西厢记故事是属于文人加工,原先的事迹当中,张君瑞可是对莺莺始乱而终弃之,还自许知错能改,可谓是读书人中无耻的典范了。” 陆鹏听得大为惊讶:“这是真的?这世界也会这么发展么?” 虚影叹了口气,低声道:“是的,画境当中有一块石碑,上面详细地写着这一百个女子的姓名和命运。等公子与崔莺莺开启第一个劫境‘月落西厢’之后自然会看到。好了,妾身的时间已经不多,就此拜别,愿君安好。” 陆鹏诧道:“你怎么时间不多了?” 虚影淡淡笑道:“妾身本是一缕灵识,因得陛下宠爱以此画寄身,却不想阴差阳错成为这宝画的画灵,能与此境界相沟通,所以知道的多一些。不过陛下驾崩,此画易主,法则亦随之改变,我的灵识本就该随之烟消,只是为了对公子说这些话以释君子之疑,现在是该追随陛下而去之时了。” 她轻淡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看破世事的释然,轻轻一叹,然后一挥手,一道光华像一片轻纱般从她手中掠过来,然后她的身形渐渐透明,很快便消失不见。 陆鹏呆了好一会,只觉遭遇之奇,比穿越更加令他难以置信。那道光华在他眼前如一块长长的帛布般流动,其上详细记录了如何进入这画境,以及将其他人收进来的方法。 秦始皇是完全掌握着这神奇的画境,可以将任何人随意收入其中。而陆鹏却只能算是一座沟通两边的桥梁,他能带进来的只能是画境那一百个劫境所对应的女子。 首先这画境经过巨变后,充满了玄阴之气,男子若是进入后则会失去灵识,变成行尸走肉的怪物。就是陆鹏自己,亦不能在这里多呆。事实上这片虚空只能算是画境的入口,得向下进入那幅画里才能算真正进去。 那片光华上记录着一种功法,照之修炼出的真气能与画境中的玄阴之气相抗,但一旦真气耗尽就得立即退出,这也是一种修炼的途径。 而要将那些劫境对应的女子带进来,方法则十分的……特殊,需要与对方亲吻达到十秒钟的时间,而且需要对方心甘情愿不会产生反抗之心,通道才会开启。陆鹏看后不禁哭笑不得,这世界基本上就是中国古代社会,女子又岂能随便与人相吻,这要求简直是令人头疼无比。 他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悲,百味杂阿地从这幻境中退出来。 光华散乱,一瞬间眼前一花,陆鹏便又站在了普救寺庭院中。张珙仍在发呆,长廊另一端的崔莺莺主仆则转过一道弯,消失在长廊另一边。就像那虚影所说,时间并未流逝,与之前完全对上。 好一会,张珙才长叹道:“世间竟有这等女子,岂不是传说中的天姿国色?” 陆鹏本对这人没什么感觉,但听说此人始乱终弃之事后顿时多了些反感。也不愿再跟他多说,转身就向寺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张珙在后面道:“大人尚未答小生之问呢。” 陆鹏想起他问的是会不会有危险,皱眉道:“不会的,放心吧。”挥了挥手,往外走了一程,忽又停住。 他思前想后地考虑了一会,自己要想在这个世界活得更好乃至成为万人之上,恐怕没那么简单。凭自己的本事如何能在这种英雄辈出风云际会的宏大世界出人头地?想来也只能靠着那画境了,或许那画境神奇的变化就是老天赐予他的吧? 而要开启劫境,先要将这些女子一一带进去,但这条件也太难了些……但不管怎样,得先在这崔莺莺身上下功夫无疑了,这西厢记的男主角,换咱自己上好了。 想来想去,又记起王猛那莫名其妙的话,顿时下了决心,快步走到寺门口,向高远等人说道:“你们回城里去吧,我就在寺里借宿一晚。” 第十二章 月下惊魂 这世界的夜空与现代都市的截然不同,没有灯光映照,也没有灰暗的雾蒙。月亮也要皎洁明亮得多,将仿佛轻纱般的月华洒向下界,庄严清雅的寺院更显得神秘而又静谧,令人平心静气,神清意适。 陆鹏在寺中借得一间厢房,法聪本对他颇有些不满,但却也不好当面拒绝,只是脸色着实不豫。这厢房紧邻西厢,旁边就是那位自称解元的张珙张君瑞,对面则住着王猛。 之前高远等人听说陆鹏要留在寺中,开始颇为反对,因为均觉那布偶上有他名字,还留在这古怪寺里未免太危险。但见陆鹏执意,却也不好多说,不过他们似乎仍是认定陆鹏有着很强的武功,所以也就不再反对。 陆鹏站在厢房前廊对着月色看了一会,见四下寂然,一片冷清,不禁又思念起前世的亲人来。好一会才轻叹一声,正要回房间,忽听一人轻唤道:“少使!” 却是那米山的声音,他和另一人被赵非凡留在寺中,本有些不乐意,却见陆鹏也留下来,顿时欢喜,寻了机会便找上来,准备了一肚子讨好谀词,一见面便滚滚而出。 陆鹏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见这厮越来越过份,最后他身上不禁肉麻起来,只得头痛道:“米捕头,天也晚了,我要回去歇下了。” 米山忙道:“是是,少使请自便,有我老米看着,你放心睡觉便是。” 说着忽又嘿嘿一笑,凑过来低声道:“少使刚才我听那姓张的书生和寺里沙弥偷偷摸摸地说话,原来那小子没安好心,要去偷看人家崔家小姐烧香。这小子胆大枉为,咱们要不要敲他一杠子?” 陆鹏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别乱来,你去吧。” 他心里沉吟了一下,看来不管这寺里有什么古怪,西厢记的剧情竟然还是展开了。若是之前他恐怕只会当个看客,但现在嘛,却不得不参与进去。首先就是要将张珙踢飞出去,赢得崔莺莺的芳心,看来今晚自己也得跟着折腾一阵子。 打发走米山,回到房中,听得隔壁张珙房间尚有动静,也就耐心等着。 过了半晌,夜深人静,寺院愈加冷清寂然。陆鹏靠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险些睡着,却忽听得“吱呀”轻响,正是隔壁厢房开门之声。好在他一直提着心神,顿时醒过来,忙下床悄悄打开门,向外瞧去。 只见月色映照下,张珙站在门外,抬头向天上瞧了几眼,忽然冷哼一声,转身徐徐而行。陆鹏看得不禁一怔,只因此人现在的脸色冷峻,与白天的谦和宽厚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暗自诧异,又生起警惕之心,等张珙走了好一会,才悄悄出门跟踪而去。 但他很快便知失策,张珙看上去走的速度并不快,但却出奇的只转过了道弯便消失不见人影。 陆鹏怔了怔,只见此时夜色已深,寺院中只有风声竹影,更无人迹。他这时候忽然暗自害怕起来,偏偏就想起那七只沾满血迹的古怪布偶,更是心里发毛。 他心里很想要转头回房蒙头大睡,但又想到别让张珙骗得崔小姐好感,只得硬着头皮顺着长廊摸过去。 长廊两转,尽头便是日间到过的那条花间小径。陆鹏想起先前在此见过那红娘,想来那边的门极有可能就是她们烧香的花园。 正要走上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之声。一瞬间陆鹏头皮也发麻了,脑中一片空白,身子呆住不敢动弹。却觉有人悄悄潜行至身后,轻轻往他后颈吹了一口凉气气。 陆鹏一咬牙,使劲全力猛然转过身,正要不管是鬼是怪先大吼一声,却不料还没发声,身后已是一声惊呼先叫了出来,接着一个女子之声大嗔道:“你这人有病吗?吓死本姑娘了!” 陆鹏却顿时看清原来是那位独孤家的小姐,只见她花容失色,手抚胸口,显是被他这猛地一转身吓得不轻。 他不禁哭笑不得,无语道:“你在我背后搞什么鬼,明明想吓我怎的反怪我了?” 心里却暗叫惭愧,他确实是被吓住了,好在错有错着,碰巧挽回了面子,否则就丢人了。 那少女不服地叉腰道:“本小姐是看你鬼鬼祟祟的没安好心嘛,哼,老实交待,你这小子想做什么坏事?” 这姑娘样子长得也还是挺好看的,虽然比不上崔莺莺,但也是难得的美人。若是平时能与之聊聊天陆鹏必然大感荣幸和愉快,但此时他有事在身,懒得和她多说,挥了挥手道:“和你没关系,回去睡你的吧。” 那少女顿时有些恼怒,喝道:“胡说八道,哼,听说你是徐福那装神弄鬼家伙的徒弟?好得很,本姑娘倒想领教你的‘沧海聚溟功’!来吧!” 说着双拳一挥,竟似要扑上来厮打。陆鹏没想到这女子白天看着还好,此时竟是如此刁蛮任性,不由大皱眉头,忙往后退了两步,喝道:“谁要和你打了?说了我有正经事!” 他毕竟来自现代社会,对碰上这种豪门大小姐实是毫无经验和主意。那少女听他语气严厉,更是恼怒,正要喝叱,忽然间天上月光陡然间消失不见,四下里顿时一片漆黑。 两人同时一惊,本来月光大好,照得四下通明宛如白天一般,这样一来竟是伸手不见五指。 那女子颤声道:“怎么回事?” 陆鹏道:“是云层把月亮挡住……” 话未说完,忽然间浑身汗毛直竖,因为他听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少女也失声道:“这是什么声音?” 陆鹏不敢回答,他听得分明,这声音就在附近,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当中却又夹杂着极为痛苦的喘息和shen吟之声。 那少女吓得尖叫一声,再不敢多呆,猛然奔腿就跑。 陆鹏不及细想,正想跟着逃跑时,忽然间黑暗中咣地一声响,不知道什么东西跌落在地。 那东西已经爬到了他身边不远处! 第十三章 隔墙花影 陆鹏一时间吓得浑身冰冷,忽然间云开月来,光亮再次照了下来。只见他身前不远处,正有一个黑影爬了过来,依稀间只见对方身上浑身是血,可怖之极。 陆鹏往后退了两步,那黑影竟嘶声叫了起来,叫声十分模糊,嘶嘶可怖。 他不及细想,拔腿就跑,刚跑了十余步,忽听一人长声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陆鹏一怔抬头,霍然便见张珙负手站在前边不远处一片竹林边,抬头望月,衣袂飘飘,显得儒雅潇洒之极。 陆鹏顿时省悟,敢情这小子是在这里吟诗以打动崔莺莺芳心。可恶的是这混蛋所念的这句诗,这诗他听得多了,可说是千古名句,只是忘了是谁写的,想来也不会是无名之辈所作,更不可能出自西厢记。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小子是剽窃别人所作。 想想崔莺莺这种深闺女孩儿很可能被其所骗,陆鹏大为义愤,想要上前戳穿时,偏偏身后那黑影竟是穷追不舍,嘶嘶吼叫着追了上来。 那边的张珙吟完这句诗,正负手摆造型时,忽听这声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顿时面色大变,急忙抢上前叫道:“仁兄!这是怎么回事?” 陆鹏见他竟不逃跑反而迎上来,倒对这书生刮目相看,这时多了一个人他胆气顿时增加不少,忙道:“小心,不知道这是……” 话音未落,张珙已经抢到他身边,伸手抓住他手臂,似乎想要拉住他。但忽然之间,陆鹏猛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从后边直推过来,他来不及发出声音,身子顿时直飞起来,宛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上半空。 耳边只听张珙失声惊呼,似是惊奇之极,随即又响起女子惊呼之声。 咣地一声,陆鹏头昏脑胀地摔了下来,浑身疼痛欲裂,眼前发黑,却不知道是砸翻了什么东西。 他勉力睁开眼睛,却见月光映照下,身前站着两个少女,均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不是别人,正是崔莺莺主仆二人。 陆鹏这才回过神来,那股大力竟是把他从墙那边推得直飞过来,看来似乎是砸翻了崔莺莺烧香的案桌。想来这两人正烧香时,忽然一人从天而降将香案砸了个稀烂,这表情也难怪了。 他顿时尴尬之极,以这种方式出场实在是捞到了极点。硬着头皮讪讪一笑道:“两位姑娘你们好。” 崔莺莺二人诧异了一会,小红娘忽然一捂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是花枝乱颤,半晌停不下来,好一阵才边笑边道:“姐姐你说这坏东西,好好的念什么诗也就罢了,偏生这般性急!” 陆鹏知她误会,偏也无法解释,又听墙另一边声息全无,不禁微感惊异,难道张珙被那怪物害死了么? 他正要爬起身,崔莺莺忽然向兀自发笑的红娘说道:“疯丫头别笑了,快烧完香进去吧,不嫌外面冷么?” 陆鹏首次听到这姑娘的声音,倒也蛮好听的,但却和想象中温软柔和的声音不同,语气中竟带着些俏皮和促狭。 她也不向陆鹏看一眼,手里拈着香作势揖了三下,然后俯身一插,不偏不倚正插在陆鹏头发间。 ……好一会陆鹏才反应过来她竟是拿自己当了香炉,不由哭笑不得。红娘捂嘴直笑,瞟着陆鹏道:“叫你这坏蛋弄坏了我们的桌子,活该给小姐当香炉儿。” 崔莺莺却是一脸的一本正经,仿佛根本没发生什么意外一样。陆鹏此时只觉印象里那些温柔娴静的古代小姐形象片片破碎,这丫头如果去演戏绝对是个好演员。 等他爬起来时,崔莺莺已经招手唤了红娘一起从园里进里门去了,根本没对他说过半句话。 陆鹏正无语时,头上一人叫道:“仁兄?大人?你没事吧?” 抬头看时,张珙爬在墙头上,一脸古怪地瞪着他。 陆鹏苦笑道:“我没事。” 说来奇怪,刚才从那边直飞过来,力道可着实不小,但偏偏就只是当时疼了一会,此时就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事了。 张珙脸色有些难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陆鹏才回过神,连忙把头上三根香拔下来扔掉,尴尬地笑了笑,待要出门时,却发现门已经锁上了。 张珙伸手道:“来,我拉你吧。” 这墙并不高,张珙将他拉过墙后,陆鹏长出了一口气,游目四顾,却不见那黑影,奇道:“那个怪物呢?” 张珙摇头道:“将你顶飞后就跑了,不知道哪儿去了。” 陆鹏大为诧异,沉吟了一下,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那个黑影当时向他爬过来嘶嘶吼叫时确实十分可怖,但现在冷静想来,却似乎像是一个人焦急地想要说什么的样子。但是会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呢?为什么要把自己顶飞过墙?说起来倒像是有意帮自己一样,那个到底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沉吟不解,张珙忽然在身后低声道:“听说大人是徐福国师的弟子,名师出高徒,想来武功定是高得很了。” 陆鹏听他语气里颇有些古怪的意味,心里一惊,暗想这小子莫不会看出什么?自己当时狼狈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什么高手。忙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算不上什么高手,只是会点三脚猫功夫。不过说来惭愧,在下向来畏惧鬼怪异物,一看见就吓破了胆,什么武功也用不上了。” 张珙点头微笑道:“哦,这亦是人之常情。” 陆鹏见他神情似乎没什么异样,稍稍松了口气,忽然间脚步声响,有几人快步走了过来,隔着老远便叫道:“少使!少使!你没事吧?”却是米山和另一个同伴赶了过来。 第十四章 跋扈公子 天刚破晓,朝来的钟声响了数声又归沉寂,寺里的僧众已经开始做早课,传来一片木鱼的悠扬声音。 陆鹏盘膝而坐,缓缓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他脸色严峻地明白到一个事实,自己这身体,之前确实是没有武功的。他已经练习过从那光华中得到的那门功法,功法名字叫做“玄元化生气”,其中说得明白,修炼出的真气浩大平和,并无多少伤人克敌之用,只起到防护自身、以及抵御画境中玄阴寒气侵袭的作用。 这也是陆鹏第一次接触到这世界的所谓“功法”,带着新奇和研究的目的,他的首次练习相当慎重认真。这玄元化生气给他的感觉和前世界的气功有些相同,但却少了些虚无玄秘,多了真实的触感。至少在他一遍功行之后,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润暖和的气感随之而生,十分舒服地包裹着自己的身体。也正是通过这过程,他确认了这身体没有修炼过其他功法。 但问题就来了,已经好几次听说起徐福的“沧海聚溟功”,显然这是徐国师的招牌功法。而自己为什么不会呢?是有什么隐情还是穿越融合导致真气都全部消散了?这可能性虽然低,但也并不是没有…… 沉思了一会,陆鹏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又清明地看向窗外渐渐明亮的世界。 不管如何,他会在这个世界努力奋斗下去。自强不息是人类最美好的品德,就算是为了前世的亲人,他也会让自己过得更好。 不过想到当前的处境,却着实有些头疼。本来是来查个案子,似乎也很简单地手到擒来,但却横生枝节,不但牵扯出西厢故事,还弄得这般诡异神秘。 昨晚那追赶他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法本和谢瑜到底在哪里?那些布偶又代表什么? 想了一会,叹了口气,陆鹏承认自己并不是那么聪明的人,至少眼前的一切犹如乱麻一般根本毫无头绪。 正在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 “少使起了么?” 却是米山一脸谄媚地端着面盆进来,笑道:“少使昨日辛苦了,劳苦功高人人都看在眼里,不愧是咱们赤衣宫未来的……” “停停!”陆鹏赶紧叫住,又有些头疼。 这米山有事没事就来拍马屁,着实让人受不了。溜须拍马其实是门技术活,像米山这种类似星宿老仙门下的做法,毫无疑问是最低级的。只会一味信口吹捧,让人真的尴尬,毕竟陆鹏脸皮也没那么厚。 真正高明的,不会像这样在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乱吹捧,而是当着许多人似轻描淡写,又不露痕迹地旁敲侧击,那样才能搔到痒处,方是高明手段。 用过早斋后,陆鹏在寺中转了一圈。那怪物的事情他没有告诉其他人,也叮嘱了张珙不要说出去,因为他还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没必要乱说引起慌乱。 一圈转下来感觉寺里仍是一片宁静祥和,走到昨夜小花园旁边时,他忍不住向门里瞧了瞧,门自然是关着的。正转过身要走时,忽然吱呀一声,却是红娘推门出来,看见他顿时老实不客气地扔了个大白眼过来,瞪眼道:“看什么看?敢乱来小心咱告诉夫人好好儿给你一顿皮鞭板子尝尝。” 陆鹏好笑道:“你家就这么凶么?看一眼也犯法了不成?” 红娘啐道:“反正你不是好人!”说着快步从他身边经过,向寺里走去。 陆鹏正要回去时,忽然一低头,顿时目光一凝。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路边一丛草叶拨开,露出一小片血迹。 这血迹……应该是昨晚那黑影留下的吧?毕竟当时看见那家伙身上满是血迹。但是……他这样一路爬过来,按理应该会留下一道血迹才对,为什么会只有这一点?而且还是被草叶遮住,倒像是有人收拾过后不小心留下的。 陆鹏心里更加疑惑,回到房里,等了一会,日头已升起老高,高远赵非凡等人却仍未到来。 他不禁大感诧异,昨晚说好的今天一早来寺里,调查这件怪事的。纵然高远等人对自己阴奉阳违,但也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地放鸽子。 忽然想起王猛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忙叫米山叫来,令他到城里去寻人。 米山显得十分气愤,拍着胸道:“少使放心,这帮狗娘养的如此怠慢,都交给我收拾他们!”摆出一副忠心凛然的模样,冲出寺骑了可怜的小瘦马便向河中府方向驰去。 府城离此寺虽然不远,但来去至少也得半个时辰。陆鹏缓步走到大殿,老远就听见吵嚷之声,其中一个声音尤其响亮。 他一听就听出是那独孤家大少爷的声音,只听他粗着嗓子喝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本公子这般说话?小十八呢?给我往死里揍!敢招惹我独孤顺的,我要他家破人亡!” 陆鹏刚走到大殿门口,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跌了过来。他连忙顺手扶住,却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看衣着似乎是管家之类。 这老管家满脸通红,气得浑身颤抖,眼含热泪。几名大汉抢出门直迫上来,那独孤顺抢到门首,戟指道:“好啊,又是你这小子,你要管本公子的闲事吗?嗯?” 陆鹏冷冷地道:“岂敢,独孤公子这么威风,谁敢招惹。本人奉皇命捉拿钦犯,想来你也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了。” 独孤顺顿时哑然,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冷笑了一声,招手挥退几名大汉,转过身便走。看来他知道陆鹏的身份后也还是有些顾忌的。 陆鹏本不愿招惹麻烦,但事到临头总不至于畏缩,叹了口气,扶着那老管家道:“大叔,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老管家忙颤巍巍地避开,躬身道:“公子莫要折煞小老儿了,唉,我……我这么多年见过多少达官贵人,可从没遇到过这般不讲道理的混……” 第十五章 讣告天下 正说着,红影一闪,红娘从殿里奔了出来,俏脸煞白地叫道:“宁公公,你没事吧?” 那老管家边咳边道:“没事没事,咳,多亏得这位公子……” 红娘白了陆鹏一眼,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神情,走到老管家身后,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咯咯轻笑。 陆鹏自然明白过来,看来这便是崔家的管家了,他帮忙之前倒没想到这么多,只是看不惯独孤顺的嚣张。看红娘的样子,肯定是在讲自己对她家小姐心怀鬼胎的事。但偏偏也算得事实,看着老管家回头诧异地打量自己,陆鹏顿时尴尬起来。 红娘从老管家身边探头出来,伸了伸舌头笑道:“喂,香炉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陆鹏听得哭笑不得,老管家忙道:“红姐儿怎可如此无礼!公子莫怪,这小姑娘是被我家小姐宠坏啦!” 陆鹏摇了摇头,却又犹豫起来,沉吟了好一会,才下了决心,低声道:“我姓陆,名鹏,字乘风。” 他犹豫过后,还是决定暂时先用一下自己的本名,至少在此刻这一老一少面前先用用。不知道张洪这身份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或者麻烦,那些以后再说。现在他仍是习惯自己的本名,对于张洪这个身份完全没有代入感。至于这个字,是他之前想好的。古代人名与字往往都是有关联的,所以他这字即是“大鹏乘风起、扶摇九万里”之意。 不过崔夫人是知道自己姓张的,那时只好说这是化名了。 虽然有句话说过,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但好歹是他深爱的父母在这世界留给自己的唯一东西了,连身体也已经失去,这名字他实在不想再舍弃。 红娘却是哼了一声说道:“说个名字都这么不情不愿的,啊是了,陆公子是大人物,宁公公咱们下人没资格跟人家套交情啦,快走罢!” 说着拉着老管家便要跑开,老管家忙道:“小丫头别闹,唉,这家人如此强横霸道,我该怎样去回夫人?” 他愁眉苦脸,却听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照实去说便是,哼,瞧她能怎的?” 陆鹏一回头,只见那独孤家的小姐背着手走了过来,却是穿了一身青色文士装束,女扮男装,别有一股英气。但眉宇间却是傲气凌人,傲然扬了扬下巴,说道:“不过一个前任相国,敢跟我独孤家作对?还是老实些吧,依着我五哥,早把你们家赶出寺去了!” 红娘听得顿时气呼呼地涨红了小脸,想要上前跟她争吵,却被老管家急忙拉住。陆鹏瞅了那小姐一眼,心里暗自纳罕,昨天晚上她可并没有这种嚣张的姿态,为什么在人前会这样? 那独孤小姐亦向他冷冷地瞟了一眼,正要说话,独孤顺的声音传了过来:“六妹,这是什么博陵崔氏的人呢,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独孤顺一脸张狂地又走了出来,指着老管家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事的,什么博陵崔氏,算个狗屁!清河才是崔氏嫡宗!” 陆鹏听得一头雾水,老管家却是脸色一变,向他点了点头,拉着红娘就走。 陆鹏暗想这博陵崔氏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名门豪族吗?为什么还有个清河跑出来? 正纳闷时,独孤顺指着他道:“六妹,这小子可恶得很,仗着他那臭爷爷三番五次跟本公子作对,你想个法儿咱们收拾他一顿!” 陆鹏听得恼怒,这对兄妹简直是嚣张到了极点,竟当着他面如此肆无忌惮。他若真有武功在身,管他什么独孤家关陇军青河白河也得上去揍这家伙!可惜现在不但没武功,连赵非凡这些家伙都不在——虽然他们也八成不敢跟对方动手就是了。 那独孤小姐看着陆鹏连哼了几声,不知道是否想起昨晚被他吓到的事情,板着俏脸道:“五哥收拾人还要我想法子吗?” 独孤顺皱眉道:“这没种家伙老是口口声声拿皇帝压咱们,不好办,啧。”说着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候忽听蹄声大作,自是从寺门口方向传来。陆鹏本以为是米山回来,忙转头望去,却见一人快步冲进来,疾步抢到独孤顺面前,行了个礼后,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话。 独孤顺听得瞪大眼睛,神情变幻,又似惊讶又似欣喜,最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那人便又向后院抢去。 独孤顺哈哈大笑,指着陆鹏笑道:“臭小子,算你命不好!今天你可犯在本公子手上了,你识相的就乖乖地跪下磕几个头还可以饶你一次!” 陆鹏心念急转,暗想这家伙收到个什么消息,会是这样反应。突然心中一动,仰天长笑,森然道:“独孤顺,自己活得不耐烦就算了,你是想给关陇军招惹大祸吗?我看你这黄口小儿担待不起吧!” 独孤顺顿时愕然,随即满脸涨红,指着他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骇然道:“小子你……你怎么……” 陆鹏喝道:“你什么你?得到这等消息你竟然如此喜形于色,可见其心可诛!告诉你,此事我自会如实禀报上去,你就等着吧!” 他纯是一瞬间的猜测,独孤顺之前明显对他“奉皇命办案”有些忌惮,接到这消息后却一下子气焰高涨,因此极大可能是京城朝廷出了大事。再想起赵非凡所讲秦始皇死后至今仍密不发丧,这事情肯定捂不了多久,所以猜测可能是秦皇驾崩之事终于讣告天下。既有这想法,便顺势说了一番话以诈其反应。 而看这独孤顺的神情便知他所猜八九不离十了,不禁暗喜。看这小子嚣张惯了,一时自以为独得密报,得意忘形,让他抓住马脚,哪还有得理能饶过这种人的道理。 须知如今秦廷虽然风雨飘摇,但毕竟仍是一统天下,在关中更是根基稳固,关陇军纵有异心也绝不敢轻举妄动。独孤顺再狂妄嚣张十倍,此时也不敢再硬撑下去,面色大变,求助地向妹子瞧去。 那独孤小姐俏目微微一眯,向陆鹏看过来,淡淡地道:“哈,国师高足果然了得,这偷听别人说话的功夫甚是厉害。不知道真功夫有几分呢,本姑娘倒想请教一二!” 说着大步抢出,一挥手,身上的青衫如一片青云般直飞出去,稳稳地落在后方一个丫环手中。只见她一身武者劲装,长身玉立,气势不凡,竟是有备而来,肃手向陆鹏道:“请!” 第十六章 众捕失踪 没想到这个独孤家的小姐还是个练家子,陆鹏看了她一会,缓缓道:“好男不跟女斗。”转身就走。 你厉害,我怂行了吧? 在场的人却没想到这是怂,那少女恨恨地跺了跺脚,向独孤顺瞪眼道:“叫你别乱说话啦,气死人!” 陆鹏走出不远,只见米山旋风般闯进寺来,惊惶道:“少使不好了,赵捕头和高远他们……全失踪啦!” 陆鹏霍然抬头,盯着他道:“怎么回事?” 米山累得直喘气,满脸通红道:“我到城里找了,他们昨晚全都没有回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陆鹏攥紧双手,只觉手心里全是汗水。米山亦显得很是惊惶,连声道:“少使,怎么办呢?” 陆鹏定了定神,沉声问道:“咱们赤衣宫在河中府的负责人是谁?” 米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就是邓八那厮啊,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地一拍掌,叫道:“是了,少使你记得昨天那装神弄鬼的家伙么?我瞧肯定与他有关!” 陆鹏听得一怔,忽见王猛正无巧不成书地从寺门外走了进来,神情悠闲,面带微笑。米山一见顿时喝道:“好啊小子,你还敢回来!”抢上前就要动手。 陆鹏忙叫道:“给我住手!” 抢上前将王猛拉到旁边僻静处,拱手诚恳地道:“王先生,您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指点迷津。” 王猛微微一愕,又向米山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淡淡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只是随口猜测,顺口多嘴一句,没想到竟会成真。” 陆鹏愕然,米山恼道:“呸!你个穷酸张口就来,这也能猜到,你是神仙不成?” 王猛笑而不语,陆鹏忙喝止米山,认真地请教道:“敢问先生为何会作此猜测?” 王猛哈哈一笑,耸了耸肩,伸手在衣衫里摸索了一阵,挑出一只虱子潇洒弹飞,淡然道:“交浅言深,向为大忌。本人自然是有些你不知道的消息才会作此判断,不过这却也还不能向你说起。只是再送君一句忠告:赶快离开这座寺吧,否则杀身之祸不远矣。” 陆鹏听得呆住,王猛笑吟吟地向米山点了点头,扬长而去。米山大怒道:“娘的,少使你瞧这穷酸,他这是冲我示威么?这家伙肯定心里有鬼,少使你放心,凭咱们赤衣宫的手段,活神仙也得供出亲娘来。”说着捋袖抹拳。 陆鹏摇头道:“别乱来。” 王猛这等人物,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肯定有他的目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寄宿于此寺?又知道些什么?赵非凡等人又出了什么事?王猛要他抽身离开,但以他身份,在出了这事之后,哪能就此走得了呢? 想了好一会,米山急得钻进钻出,最后一趟忽然奔进来道:“少使,河中府的大队兄弟已经到了,咱们要不要围住这座寺院,先把每个人抓起来盘查一番?” 失踪诸人都是临近诸县捕行内举足轻重的人物,此事非同小可,米山之前便已传令河中府大队捕快衙兵前来,此时已尽到齐。 这件事已经不是陆鹏所能控制,肯定会惊动河中府府堂。他也不多说,走到寺门口,只见一共来了一两百人,将寺院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文士模样的人似乎是为首之人,见了米山便上前拱了拱手道:“米捕头,这位便是少使大人么?” 米山在陆鹏面前一直溜须拍马,但此时倒有些威严,矜持地点了点头,向陆鹏介绍道:“少使,这位是邓捕头的副手江茂兄弟。” 邓八是河中府捕头,他出事后此地事宜自然由这江茂负责。对方热情地凑上前,嘘寒问暖后掏出一个铅丸呈上道:“禀少使,我们启程来此前,刚接到大人飞鸽传信。” 陆鹏接过来,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在米山体贴入微地抢上替他将铅丸一搓,不知道怎么几拉拉出一张纸条来。 这却是一封密信,陆鹏看完后心里一沉,写信的是他名义上的父亲。说是偷盗国宝的两名钦犯中,本分头南遁逃向汉中路的一人竟也悄然掉头东来,他的堂兄张汤已经率高手前来与他会合。 信中表面说是要他与堂兄配合缉拿要犯,实际是嘱他赶快搞定谢瑜,免得张汤前来抢功。 陆鹏到此时才晓得谢瑜这钦犯原来是偷了什么重宝,还有另一个同犯。 信的后半截还说了另两件事,都是震动天下的大事。一件就是如陆鹏所料,昨日秦廷正式为始皇发丧。另一桩大事来关外,陈胜率众在大泽乡起义,短短月余,响应者如云,风云激荡,席卷关东诸地。 看完信后,陆鹏沉吟不语,米山等见他沉思,也不敢乱动,垂手站在旁边。虽然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但亦能料到肯定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正在此时,忽听寺内传来喧嚷之声。陆鹏回过神,走进去时,只见独孤顺又在大吵大闹,原来是和围寺搜查的捕快们发生了冲突。这独孤公子何等狂妄,连陆鹏都不放在眼里,遇上这等事那还了得。只听他破口大骂,喝道:“滚!谁许你们这群狗在这里乱来的?我家在寺里做法事,也是你们这些废物能进来的?全都给我赶出去!” 陆鹏顿时头疼,但也不得不上去再和这家伙硬刚一波。独孤顺见了他,面色铁青,梗着脖子想要喝骂时,忽然一名下人奔过来,在他耳边悄语了几句,独孤顺面色数变,哼了一声,瞪着陆鹏说道:“算了,本公子不跟你们这些家伙一帮见识!寺里其他地方随便你去折腾,不过我家赁住的斜院不许进来!”说着拂袖便走。 陆鹏倒没想到他会忽然转变态度,不禁大为诧异,难道这嚣张家伙身边还有能管得住他的人么? 第十七章 三晋余孽 这一日对于众捕头失踪事件的调查逐步升级,从对普救寺的调查发展到向周围附近区域的搜索,但仍是一无所获。一行十七人,竟全部凭空消失。因为普救寺本就位置偏僻,路上人烟稀少,也找不到目击者。河中府方面派了几名吏员来询问情况,陆鹏客客气气地打发走了。他已经了解到这世界赤衣宫是独立于官府外的系统,没必要和这些小吏多说,以他现在身份除非是河中太守亲自来差不多。 普救寺除了僧众以外,再就是崔家一共七人,崔夫人并儿女三个,加上两个丫环、一个管家和一个仆僮。王猛和张珙一样是游学书生,文书关引齐全,挑不出毛病。至于独孤氏,根本没敢去招惹。 陆鹏坐在房中,情报如雪片般不断送到他手上,但却找不到一样有用的。所调查的人全无可疑之处,失踪的人亦毫无踪迹可寻。 一直忙到下午,他只觉精神疲累之极,头疼欲裂。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伏案休息一会时,忽然米山抢进来拱手道:“少使,适才有两人想偷摸入寺,被兄弟们拦住盘问时,却被独孤家的人硬接进去了。” 陆鹏一怔,站起身来,却见江茂跟着进来,欲言又止,便问道:“江大哥有什么话请讲就是。” 江茂忙道:“少使切莫这般叫小人,折煞江茂。不瞒少使,适才那二人我瞧着很是面善,倒有些像是……” 说着又犹豫了一下,陆鹏奇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怕什么?只管说就是。” 江茂压低声音道:“少使明鉴,那两人倒像是三晋会的张耳、陈余。” 米山在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居然是他们!老江你看真切了?” 陆鹏愕然,米山道:“少使没听过三晋会么?此是活动在三晋一带的乱党,其主要成员均是三晋余孽。” 江茂道:“张耳陈余是旧魏名士,颇有名声。先帝曾悬赏千金缉张耳,五百金拿陈余。所以我等干这行当的,对此二人均是颇熟,适才入寺者虽然改装易容,但我看着仍是十分眼熟,应该不会有错。” 米山顿时呼地站起身,捋袖道:“少使,待我去拿了这两个,这可是大功一件。” 陆鹏盯着他看了一阵,米山想起独孤顺的狂横,顿时锐气一泄,颓然坐倒,叹道:“三晋会的乱党怎会和独孤家扯上关系的呢?他们来做什么?” 陆鹏想起那信上所言,只怕这风云激荡的乱局,已经离秦廷的根基关中越来越近了。 他沉吟不语,米山两人均眼睁睁地看着他。想了一会,陆鹏缓缓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独孤顺狂妄也是有底气的,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先暗地监视住。” 米山道:“少使英明、智深似海,小人拜服!那个独孤公子嚣张狂妄也不是没道理的,他身边那群护卫,只怕放到江湖上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咱们虽然人多,但少了赵公高捕头他们,真要说僵动起手来也未免能占到便宜。” 陆鹏心想你的拍马技术倒进步了不少,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微笑道:“放心吧,我堂兄张汤过几天会带高手赶到。” 米山听得大喜,连赞少使思虑周详算无遗策。陆鹏见江茂在一边一脸古怪,不禁尴尬无比,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快出去吧,我休息一会,没重要事别来叫我。” 米山体贴入微地道:“这倒是,少使竭精殚虑,太辛苦了。” 看来这位是一心要抱定陆鹏大腿了,两人正要退出去,忽一人匆匆奔进,递上一张请柬。 陆鹏接过一看,不禁愕然,竟是崔夫人相请,说是有事,语气十分客气诚挚。 他心中暗自嘀咕,崔夫人找他做什么?她一个孀居寡妇请自己一个青年男子怎么说都有些不便啊!难道就因为自己上午帮了那老管家一下么? 他本是心怀鬼胎,顿时却又想到莫不是崔夫人晓得了他对自家闺女没安好心,要向他问责么? 心中颇有些忐忑,但人家来请,也只好走一趟了。 跟着来送请柬的下人来到崔氏一家所寄住的小院,刚进院,只见一身素衣的崔夫人站在门首相迎,躬身道:“有劳公子玉趾光临,妾身略备薄酒,不成敬意。” 陆鹏客气了几句,走进屋里,却见已张罗好酒席。虽然有酒,但却是一桌子素菜。崔夫人请他入席,那欢郎不知从何处出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向陆鹏望了几眼,趁着母亲没注意冲他撇了撇嘴,却是规规矩矩地立在母亲身后,不敢乱动。等他母亲下了命令,忙一脸乖巧地叫了声张大哥。 陆鹏看这情形,应该不会是找他麻烦了,但又好奇起来。偏偏崔夫人有些沉默,似乎颇有心事,不大开口,只是敬了他几杯酒。 陆鹏来这世界后第一次喝酒,感觉十分古怪,酒味很淡薄,度数恐怕和前世的啤酒差不多,但是当中却带着甜味。 他当饮料连喝几杯,崔夫人讶然道:“原来公子竟是海量。” 陆鹏笑道:“不敢,请问夫人到底有什么事?” 崔夫人脸色微沉,轻轻叹了口气,垂目思索了一会,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决心般地道:“听说公子是赤衣宫张家的嫡传么?” 陆鹏这身份不知道谁说出去的,独孤家知道,崔夫人也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本身也并非秘密,他点了点头,静聆下文。 崔夫人又沉吟了一会,转身向身后的丫环道:“慧娘,去把那东西拿出来让张公子过目。” 那丫环正好奇地看着陆鹏,闻言忙乖巧地躬身入内。陆鹏好奇地等侯,不料崔夫人却似乎心神不宁,等了一阵忽站起身,福了一福道:“算了,公子少待,我亲自去一趟。” 陆鹏愈发感到古怪,崔夫人这般犹豫不决,让他大感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崔夫人入内后,酒席上就剩下欢郎和陆鹏大眼瞪小眼,好一会这小孩忽然看着他冷冷地问:“我娘干嘛要请你这厮吃饭?” 第十八章 如诗如画 陆鹏没好气地瞪了这小子一眼:“小孩子好好说话。” 这小家伙在母亲面前装得乖得不行,转身就露出原形,闻言撇嘴道:“就不,连马都不会骑,丢人。” 陆鹏没想到昨天下午在马上惊叫的狼狈情形竟被这小子看见,顿时一头黑线,皮笑肉不笑地道:“臭小子你是要本座杀人灭口吗?” 欢郎啐了一口,夹了一只豆腐丸子怒扔进陆鹏碗里,一脸不爽地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破寺呢,我想吃红烧肉!香酥鸡!” 陆鹏嫌弃地将丸子扔回去,教育道:“用过的筷子脏不脏?少给人乱夹,你娘看见不把你屁股打肿!” 不知怎的,跟这小孩子说话他感觉特别轻松,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和成年人相处时,都得戴着面具,完全不敢露出本性。事实上刚刚二十出头的他还颇有些童心。 欢郎漫不经心地在饭碗里扒拉了几下,咂着嘴正要说什么,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长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诗是好诗,却不知有下联么?” 陆鹏转过身,眼前不禁一亮,只见白影一闪,一名素衣少女负手漫步从里屋走了出来。眉目只是一转,整个屋子里便涌起一股如诗如画的清新气息。却正是崔莺莺,和之前两次见到她比起来,此时近处看来,更加鲜明活泼,清丽明艳,动人心魄。 陆鹏没想到她会出来见自己,忙站起身,同时心中嘿然,知道崔莺莺真的将昨夜吟诗的张珙当成了自己。 他心念电转,立将说出真相的想法排去。毕竟是要和那小子竞争崔小姐的芳心,还是自私点比较好。不过那句诗毕竟是名作,张珙既然都能念出来,这世界肯定是已经出来了的,崔莺莺现在没听说过,以后听到可不好,是不能据为己有的。 所以拱手微笑道:“在下见过小姐,我可作不出这样的诗来,此诗是一位大才子所作,后面还有两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倒是很出名,但依稀记得不只这四句,好像还有其他,只是却记不清了。 崔莺莺将诗念了两遍,低下头,玉容变幻,美目流波。欢郎却跳起身叫道:“好啊姐姐,你胆子越发大了,竟敢私自跑出来见外人,看娘不打肿你的……嘿嘿!” 崔莺莺瞪了弟弟一眼,娇哼道:“少来,你不说娘怎会晓得?好弟弟乖乖的别吵闹,姐姐跟这位哥哥说几句话就进去。下次你跟和尚出去玩儿我还是帮你遮掩着。” 转头向陆鹏微微一笑,抬起一根青葱玉指晃了晃,说道:“昨儿的事情,我可是记着呢,胆大妄为的跳墙仁兄。” 陆鹏有些尴尬地道:“我要说不是我自己跳的,小姐想必也不会信。”其实回头想想,感觉当时的事情确实古怪得出奇,忽然间心里一动,暗叫不对。如果真是像张珙所说的那样,是那怪物将自己顶过墙后就跑了,那他当时为什么不出声? 要知道张珙可是一门心思去偷看崔莺莺,到头自己却抢在了头里,他会袖手旁观?想想都不可能!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还有那个怪物,到底是人还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追着自己不停嘶吼呢? 崔莺莺见他神情变幻,不禁抿嘴笑道:“当时胆大包天,此时害怕了么?行了,只要仁兄肯回答晚生几个问题,我不会说出去的。小弟也不会,是不是欢郎?” 欢郎没精打彩地哼了一声,趴在桌上玩筷子。陆鹏将心中疑虑排出脑外,打起精神笑道:“请讲。” 反正这两天的怪事太多,多想也无益,而当前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搞定崔莺莺。只有将她收入画境,才算是真正开启,到时候可以看看那东西对自己有什么用处。 崔莺莺走到其弟身边,轻轻按着他肩头,向陆鹏浅浅一笑,柔声道:“陆兄可否听说过……” 欢郎大声道:“人家姓张啦,笨!姓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跟人家幽会!” 崔莺莺在他头上敲了两下,嗔道:“别吵,姓张姓陆有什么区别?还有什么幽会不幽会,你再瞎说试试!我们这是探讨诗文而已!明白嘛?” 陆鹏见姐弟俩打闹,顿时怀念起前世亲人,心中没来由涌起一阵暖意。同时也对崔莺莺的行事暗呼古怪,也不问他究竟姓什么,还一口一个晚生的自称,比起他想象中的大家闺秀差了十万八千里,可真是个妙人。 崔莺莺把小弟收拾服贴后,才接下去笑道:“兄台听说过李白么?” 这句话问出来,实是大大出乎陆鹏意料之外,怔了好一会才愕然道:“你认识李白?” 崔莺莺抬起头,看向窗外,眼中掠过一丝仰慕的神色,叹道:“晚生困于闺阁之间,足不能出户,终日垂望春光,登楼怀远,只能怅望徒思而已,又岂能识得青莲先生那等谪仙?只不过是族中有一兄长,有李太白先生诗集半卷,晚生借来读后极为仰慕,但亦已数年矣,故想请教兄台听说太白先生有新作么?” 陆鹏万万想不到这姑娘竟是李白的小粉丝,剧情发展委实有些奇怪,沉吟道:“小姐听过李白的哪些诗呢?” 李白的诗当然是著名的啦,陆鹏能记住的倒也不少,只是一时间要背出来急切间却有些不大想得起来。 崔莺莺将晶莹洁净的玉手拢进素袖之中,背到身后负之而行,在房中踱了两步,叹道:“晚生最喜欢的便是行路难中的两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嗯,还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说着眨了眨眼睛,冲陆鹏一笑,想来是想起他所用的“陆乘风”这名字。 陆鹏点头道:“嗯,那么这句兄台可听说过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崔莺莺听他改了称呼,不禁甚喜,听得这诗又拍手惊喜道:“好诗!我没听过呢,还有吗?” 两人在这里念诗,欢郎听得甚是无趣,打了个呵欠,伏桌睡去。 第十九章 独孤法会 杯中尚有残酒,炉间已无余香。与崔莺莺这一番谈话,让陆鹏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沉醉感。如此清丽绝伦而又饱含着对未知事物热情的少女,让他生出一种依恋和怜惜的感觉。她充满好奇的眼神中洋溢着勃勃生机,或许这就是生命最美好的一面吧。 如她所说,困于闺房中的崔莺莺在眼界和见识方面自然不能和他相比,听他谈起李杜文章、苏辛诗词,她惊喜而又神往。而陆鹏却亦有另一种感觉,似乎她喜欢的不仅是这些美丽的诗句,还有那些蕴藏在诗中的广阔天地。她不经意的话语间,总是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一种渴望远游的志向。“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想来这正是她的心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奔进房:“小姐快走,夫人回来啦!” 却正是红娘,冲着陆鹏扮了个鬼脸,拉着崔莺莺就走。后者匆忙**手道:“兄台后会有期了!” 陆鹏也拱手回礼,心里却大为纳罕,崔夫人到底是去拿什么东西,怎的去了这么久? 没过一会,崔夫人便走了回来,一进门先歉然道:“对不住张公子了,唉,一时间忘了那东西放在哪里了,找了这半天也找不到。”说着便叹了口气。 陆鹏盯着她看了几眼,嘴上笑道无妨,心里却知道她必有事瞒了自己。本是打算去取什么东西来给自己看,但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却改了主意。 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改变主意呢?他当然不能直接问出来,只是在心里暗自疑惑。 此时酒菜全凉,陆鹏便起身告辞,也不多问。崔夫人却是有些尴尬地道:“劳得张公子白跑一趟,实是过意不去。” 告辞出门,只见天色已渐晚,夜风清冷,迎面吹了过来。他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沿着花草小径徐徐而行。 一边走一边思忖,他对自己眼下的现状作了一个全面总结和分析。 首先应该是回不到自己的世界去了,这个世界眼看天下大乱,首先要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安全,这就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关于张洪这个身份,张家内部显然有许多对他的质疑和敌视,对方是些什么人一定要弄清楚,不能被暗算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作为名义上师父的徐福似乎已经出海了,当不了自己的靠山,那就要抱好张家家主,自己现在那位爷爷的大腿,得到他的喜欢和认可,是现在极为重要之事。 所以现在这件案子,一定要办好。但是那谢瑜到底去了何处?真是让人头疼。还有这寺院里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据王猛所言,自己在这里呆着会有危险,他到底知道些什么?要不要用上赤衣宫的手段,逼迫他说出来呢?唔,这是不行的,以王猛的智计,敢向自己说出那番话,显然必有倚仗。他在这寺里又有何目的呢? 一时间想得又头疼无比,干脆仰天啊地一声叫出来,惊得旁边归巢宿鸟乱飞。 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啊! 叫了一声后倒似乎舒服了一些,叹了口气,又想起崔莺莺,佳人余香宛然犹在。陆鹏对西厢记故事里的崔莺莺根本没什么感觉,所以之前都是带着利用的心思,要用她开启劫境。但此时却清楚地感到自己对她的好感,似乎连这个世界也因之而亲切了许多。 回到房中,米山正等得焦急,见了他忙道:“少使,京中传来消息,本部三级巡察使江连舟江大人正连夜赶来,有密报向少使亲禀。” 陆鹏一怔道:“他是奉我爷爷的命来的还是……” 米山点头道:“是老宫主之命。” 陆鹏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和家族内部的争斗没啥关系了。说实话他现在正是焦头烂额之时,实在没精力去应付那些。 米山又道:“少使还是在这寺里寄宿么?啧,我总觉得这破地方阴森森的!” 陆鹏沉吟了一会,道:“还是在这里吧,不过……嗯,你多安排点人值守。” 虽然有王猛的警告,但他现在要将崔莺莺之事放在首位,万一离开后让张珙那小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岂不糟糕。 米山心领神会,笑道:“好,少使宽心,小米我保证你睡得舒舒服服,一场好梦到天明,就真有恶鬼来了也得让咱们拦在外边儿!” 陆鹏不禁失笑,心中却涌起一股古怪的感觉。以前他不喜欢米山的谄媚,但此时却觉着颇为舒服,不得不承认这种被讨好重视的感觉很是不错。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嘈杂之声,陆鹏起身向窗外望去,只见院中僧众来去,颇为热闹。 米山察言观色,忙抢到门口喝道:“去问问和尚们发生了什么事!” 一人得令去了,不一时回来报告道:“说是要替独孤家的贵人做法事,有个叫法聪的和尚还托我转告少使,有请明日去观礼。” 米山愕然道:“做个法事还要我们少使去观什么礼?看把他们能得,少使去不去?” 陆鹏心想肯定是独孤顺要法聪请自己的,这小子虽然不好安心,但自己还要在这寺里呆不少时间,若是露怯反助了他气焰,便欣然点头道:“去啊,当然去!有人请着看热闹怎的不去?是不是?” 当天晚上整个普救寺布下重重人手,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必然瞒不过陆鹏的耳目。但一夜过去,却是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隔壁的张珙也没能再去花园,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里。 次日一早出门,便见到僧众已经大张旗鼓,独孤家这场法事可谓是不同凡响,热闹非凡。整整一上午,陆鹏耳边充斥着钟磬、木鱼、香板、梆铃等一片乱麻般声音。一直到了正午方少歇下来,正午时这场膳食却是独孤家包场下来,请了全寺上下所有人一起,连与之有过争吵的崔家上下和陆鹏都在内。 第二十章 河中之乱 这一天的喧闹到了黄昏时分才停下来,其间这顿午饭吃得极不融洽。崔夫人虽然勉强出席,但神色极为不愉。据陆鹏了解,她本是为了丈夫的法事而留在寺里,偏生法本长老闭关才拖了下来,没想到让独孤家抢在头里。席间独孤顺一如既往地嚣张狂横,而且言词间对崔夫人极尽奚落嘲讽。据米山说起来,独孤顺的母亲是清河崔氏的嫡女,而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同是山东望族,均位列中原最有名的“五姓七族”之中,双方本是同宗,但现在却是矛盾甚深,是以独孤顺会针对崔家。 法事是由法聪主持,场面盛大自不必说,陆鹏便没料到寺里会有这么多和尚。 眼看着日头渐西,米山站在寺门口冷笑:“这些和尚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住持长老失踪的事呢。” “在乎也没有用吧。” “那个叫法聪的似乎心安理得就接任了住持之位! ” “哦,你的意思是……” 见陆鹏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米山忙尴尬地道:“小米岂敢有什么想法,一切都有少使明鉴!” 正在这时,寺门口正在值守的捕役忽然间躁动起来,米山不悦地喝道:“什么事?” 其中一人抢上前来,拱手道:“大人,兄弟们听到一些传闻,说是城里出了乱子……” “城里出了乱子?” 米山诧异地向陆鹏看了一眼,沉下脸道:“是谁胡说八道?哪有这等事!都安静些,别乱了人心!” “是,是……”那人忙不迭地退下。 只是过了一阵,陆鹏眼看着躁动越来越大,他心知此事不简单,别小看了这些捕役,他们地位虽然低,但消息可比自己灵通得多。 他正想让米山派人进城打探消息,忽然间蹄声如雷,几骑自山路上直驰过来,径奔到寺门前。 一人滚鞍下马,朗声道:“赤衣宫张少使何在?河中王太守手令在此!” 米山忙上前接住,原来这人是河中太守王匡所遣,来调这一批捕役回城。米山问起详情,那差人虽然神情有些支吾,但显然城中有变这一事已经不假。 众捕役都是河中本地人,虽然这世界他们由赤衣宫直统,但家眷俱在城中,不由得不关心,一片慌乱地召集了人手,呼啦啦的回城去了。寺门口顿时冷冷清清,过了好一会,才有两名守门僧打着哈欠走出来接替看门之责。 陆鹏和米山面面相觑,江茂一脸凝重地走过来拱手道:“少使,属下得到消息,城中这一次变乱非同小可,是驻军叛乱,只怕是要出大事。” 他不说陆鹏也知道,连这里的人都匆忙调走,可见情况已经相当不妙。他想了一下,先道:“江兄家中情况怎么样?你快回去看看吧。” 江茂和米山都是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先关心这个。江茂脸现感激之色,忙道:“多谢少使关心,不过小人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倒是米捕头……” 米山连忙摇头,恨恨地道:“我虽然有个叔叔在河中城里,但他对我一向刻薄无情,我早看透他了。少使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我岂能走开。” 陆鹏也不勉强,走到寺门外山坡顶上向河中府方向眺望,似乎隐见火光,不由暗自心惊。 米山挠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怎会发生兵变的?” 陆鹏却知陈胜之乱已经波及到这里来了,秦廷气数已尽,天下即将开始正式的大乱局。不过这世界与前世的历史完全不同,具体走向会是怎样呢?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还真是有些期待。 陆鹏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或许有现代人的见识和格局,但才能却差得太远,要去和历史上那些大人物争斗而影响到天下大局,他自觉没那个本事。别的不说,就眼前这普救寺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 他的首要目标就是生存,其次是生存得更舒服。 三人各怀心思,缓缓步回寺内,刚走到寺中广场,就看见崔夫人匆匆从场边走过,脸色颇为冷峻。 米山看得有些忘形地道:“要得俏,一身孝。这女人生得当真勾人。” 陆鹏鄙夷地白他一眼,心想你是没见到她女儿。 崔夫人走得极快,也没注意到他们,陆鹏也就没打招呼。 回到房中,知客僧送来晚膳,陆鹏端起碗正要吃时,忽然听到一声凄厉惨叫从外传来。 他猛地站起身,向外抢出。米山也跟着奔出,叫道:“怎么回事?” 陆鹏见不少光头均从各处房中伸出来惊惶张望,显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分辨了一下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指道:“那边!” 两人匆匆赶去,走到一排厢房前时,法聪恰好带着十余个僧人也赶了过来。 双方照面尚未说话,只见一间厢房轰地被推开门,一人仓皇奔出,神情惊惶。 却不是别人,正是独孤顺! 陆鹏心里一凛,想起那惨叫声似是女声,抢上前喝道:“独孤顺!你做了什么?” 独孤顺一见了他,更是面色苍白,双手乱挥,失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拔足急奔,向后跑去。 米山飞奔上前想将他抓住,却被他反手一掌打来,竟是风声强劲,势道雄浑,不敢硬接,只得退开,独孤顺展开身形,竟是轻灵得出奇,两个起落便消失在拐角处。 法聪等人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米山恨恨地道:“没想到这小子功夫这么好,竟一直深藏不露,可恶!少使,怎么办?” 陆鹏默不作声,深吸一口气,抢先走进那间厢房。 他心中已经作好了准备,但一走进房中,仍然感觉心神震动。 面色清冷的崔夫人躺在房间正中央,仍然是一身缟素,却已被染得通红。身下鲜红的血泊和白色的衣服互相交映,触目惊心。 第二十一章 独孤清罗 夜色如墨,前两晚此时寺院中已经是一片漆黑,寂然无声。但今夜注定多事,大殿中点亮了四支蜡烛,明如白昼。崔夫人的尸体停放在殿中,法聪等僧人面面相觑地站在周围,人人脸色惨白。 陆鹏默默地站在殿门旁边的柱子前面,心情起伏。普救寺终究是出了命案,不再像前两次一样只是失踪。而且,在这个关头,分外让人感觉心情沉重。 或许这一次缉拿犯人的任务是要失败了……他毕竟是个普通人,河中之乱抽调走了大量人手,没有了昨天的重重保护,顿时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他已经萌生了去意。王猛说的话一直在心里萦绕,加上崔夫人之死,令他感觉这寺院犹如潜伏着无数危险的凶泽,随时可将人吞没至尸骨无存。再加上河中府的兵乱,更是危机四伏。 理智点的话,应该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他这样想着,虽然有太多疑团,但他总不能为了疑案就搭上自己的性命。 只是……崔莺莺呢,她该怎么办?想到那个明快热情的少女,他的心情立刻灰暗下来。接连失去父母,该是如何伤心?孤苦无依地寄寓在这危险的寺里,自己这样离开真的好吗?何况,还有千秋画境也需要她…… “唉……” 长长地叹了口气,陆鹏将杂念驱出脑海,转过身,正好看见江茂用一块布抹着手走出来。 “怎么样?” “嗯……死因是胸前的一处创伤,伤口呈圆形,推断是以圆柱状尖锐物体刺入。” “独孤顺身上挂的是一柄剑……不过,这当然不能证明他无罪。” “是啊,可真是麻烦呗。”江茂头疼地甩了甩手,叹了口气。 强势的独孤家、最近距离此地不过百里的关陇军,给人的压力真够大的。 陆鹏沉吟道:“江兄感觉怎么样?凶手真的是独孤顺么?” 江茂诧异地望向身边的年轻人,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奇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他最有嫌疑吧?少使的意思是……” “……”陆鹏摇了摇头,想起之前独孤顺夺门而出的情景。不知道是不是电影看得太多,总觉得越是这样子就越是有内情……喂醒醒!这是真实事件,可不是侦探故事! 看着他发怔的样子,江茂不禁微微一笑。这年轻的少使给他的感觉相当好,一点架子没有,对人极有礼貌,与张家其他年轻人完全不同。处事也似乎很冷静镇定,缺点就是很容易陷入沉思的状态。 “少使!”米山大步走来,瞪圆了也不显大的眼睛此时充满怒火,“独孤家的人太蛮横了!他们不但不交出独孤顺,还……还破口大骂!” 陆鹏抬起头,事实上这是意料中的事。恰好又在人手被抽调光的时候出这种事,真真是不凑巧。现在除了他们三个人,只剩下五名捕役,怎么去抓人? “不要着急,先等等吧。等我堂兄带了人来……” 说到这里就想起自己之前打过的退堂鼓,陆鹏不禁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情绪似乎会传染,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夜风冷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抱起手臂。 “进屋里去商量吧。”江茂转过身,这时候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等等!” 几个人从长廊一端走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少女,正是那位独孤家的小姐。 此时她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带些嚣张的轻佻神情,显得冷静而又严峻。身边跟着几名目光炯炯有神的大汉,气场十足。 “张少使对吗?我想和你谈谈。” 陆鹏还没说话,米山有些恼火地喝道:“有什么好谈的?你们独孤家不交出杀人凶手……” 说到这里忽觉失态,讪讪地笑了笑,耸肩道:“少使,小米失态了……” 陆鹏笑了笑,对这一直拼命讨好自己的家伙倒有了些新的看法。不管他的怒气是对命案本身还是觉得赤衣宫尊严受到了挑衅,都说明他倒并不是一个只会拍马屁的家伙,至少有着自己的原则。想起在路上遇到独孤家时,其他人个个畏惧,也只有他稍好一些。 他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少女,点头道:“请说吧。” 少女从容肃手道:“请借两步路说话。” 米山抢着道:“这可不行!你们独孤家仗着人多势众,万一……哼!” 那少女失笑摇头道:“只我一个人请张少使说几句话,他堂堂国师高徒,难道还怕了我这小女子不成?” 陆鹏点了点头,走下大殿前的石阶,今晚没有月色,离开大殿门口数十步后,便只剩下一些微光。远处的花木仿佛蹲伏的怪物,似乎随时可能跃出伤人一般。 那少女也依言将手下留在原地,一个人跟在他身后,此时冷静地先轻咳一声,再道:“小女子独孤清罗,见过张世兄。家父与张大人同朝为官,倒有过一些往来。” 你来套什么交情啊?陆鹏听得愕然,现在明明是你们占绝对上风好不好?我们完全没有办法好不好? 独孤清罗见他不答,叹了口气,低声道:“张世兄对我五哥的印象肯定是极差的,唉,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五哥绝对不会杀人!就算他做了错事,也一定会向我承认。今天的事把他吓坏了,说起来你或许不信,五哥是个很善良的人,他不可能杀人的。” 陆鹏听得愣了好一阵,摇头苦笑道:“独孤小姐你说得似乎很认真,但是……” 独孤清罗急道:“我没有骗你!家父一向正直谦和,朝野有口皆碑,我家家训甚严,怎会有这样的纨绔子弟?唉!事实上我们是为了一些其他原因,故意装成这样的!” 陆鹏更是诧异,沉吟了一会,苦笑道:“其实你不用对我说的,我很害怕啊。” 独孤清罗奇道:“你害怕什么?” 陆鹏摇头道:“你们兄妹如果真是装出来的,肯定有什么大事啊,我怕知道得太多,到时候睡不安稳啊!” 第二十二章 何人是假 独孤清罗听得愕然了好一会,才噗嗤笑道:“你这人真的很奇怪,放心好啦,你求着我我也不会把实情告诉你的,所以也没有人会杀你灭口。至于我来找你说话的目的,是因为我五哥,他的压力很大,希望你不要逼我们。” 陆鹏想了一会,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她,冷冷地说:“不管令兄是不是凶手,他从凶案现场逃走是事实,现在是嫌疑最大的。单凭小姐你的这几句话毫无作用,如果你真为他好,你们独孤家真如你说的那样,希望他能配合我们,把事件调查个水落石出。” 独孤清罗摇头道:“五哥是不可能交给你们的,我能答应你的只能是在他情绪稳定一些后,陪着他把他所知道的情况跟你讲一遍。至于其他你不要想了,事关我们独孤家乃至整个关陇军的面子问题,你觉得可能把他交给你们赤衣宫么?” 陆鹏默然不语,独孤清罗又道:“张世兄,相信你也知道圣上驾崩之事。如今朝野震动,天下动荡,政局十分的不安稳,或许正向着许多人期待的乱局发展。你们赤衣宫这些年得罪的人可不是一点半点,失去圣上支持,以后会怎么样还说不准呢。若能卖个面子给我们,大家以后说不定可以互相帮助一把。张世兄应该知道我爹在宇文大人面前的影响力吧?” 她父亲是名满关中的“如愿君”独孤信,所说的宇文大人指关陇军首领宇文泰。 陆鹏想了一会,点头道:“既然如此,希望小姐不要食言。明天我会亲自来拜访独孤公子。” 他根本没其他选择,独孤清罗嘴上说是请他给面子,但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来向他说这番话,其实反是相当给他面子了。不管是因为独孤家确实家风极正还是因为他身后的赤衣宫,都已经做到了极限。以现在他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将独孤顺抓起来。 话说完后,两人各自走开。陆鹏回到大殿门口时,见米山和江茂都关切地望着自己,便随口解释了一下,叹道:“或许这是现在咱们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米山二人默然点头,陆鹏走进大殿里,忽见张珙和王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前者正一脸悲戚之色地在和法聪交谈,后者站在一个角落里,目光紧盯着崔夫人的尸体。 他大感诧异,正想走过去时,忽听一片喧闹声又从外面传来。 此时殿中人人神经都有些紧绷,均紧张地抬起头。就看见两名僧人扶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抢进殿来。其中一名僧人结结巴巴地嚷道:“师……师兄,这人自称是什么赤衣宫巡察使……” 陆鹏一听,忙抢上前问道:“是江连舟江大人么?” 这是之前送来的密报中提及的,只是此人为什么会成这样?他遇上了什么? 那人受伤极重,闻声抬头,眼中放出欣喜的光芒,颤声道:“正是属下,是……是少使大人么?属下……咦!” 他正说着,忽然一声尖叫,将殿中的人全吓了一跳。 只见这位明明重伤的巡察使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见鬼一般推开旁边的僧人,拖着身体往后退了两步,失声叫道:“是你……是你!” 米山抢上前叫道:“江大人怎么了?有少使作主,你不要害怕!” 江连舟嘶声大叫道:“不要……不要过来!假的!他……他是假的!”伸手向陆鹏身后指去。 陆鹏猛地回头,只见身后好几人面色均显得颇为异样。一时间也不知道江连舟指的是谁。 法聪?张珙?王猛?江连舟到底说谁是假的?假的是什么意思? 他心念电转,再回头时,江连舟竟已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米山愕然回头,陆鹏忙道:“快拉住他!” 众人抢出大殿,只见江连舟竟是展开了身形,转眼间就已奔到了寺门前。 江茂大声叫道:“族兄!我在这里!” 陆鹏只跑出两步,就已经被米山和江茂抢在前头。忽然猛听得那边江连舟的声音惨叫一声,他顿时心里一惊,暗叫不好。 米山怒喝道:“什么人!” 陆鹏抢过去时,米山已向不知道什么地方追了过去,显然是发现什么情况。而江连舟已经倒在地上,江茂俯身察看,叹道:“他已经死了,唉,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陆鹏愕然半晌,这件事实在太过突然,江连舟突然而来,留下那没头没脑的话后,又突然冲出被人袭击而死,到底是为什么? 他正自思忖时,身后一人忽然抢上前来,蹲下身子,一指点在江连舟眉心。江茂大喝道:“你干什么?” 陆鹏见这人正是王猛,一怔之下,忙拦住想要阻止的江茂。 王猛一指点下,江连舟的身子竟然微微一动,随即虚弱的睁了睁眼,低声说了几个字。 所有人顿时全部屏息凝神,只听他喃喃道:“王……王慎之……王慎之……” 连着将这名字说了三四遍后,他脑袋一歪,再不动弹。 四下一片死寂,好半晌王猛才站起身,向四周看了一圈,沉吟道:“不知这王慎之到底是谁?” 但是没有人回答得出,那七只布偶上的名字中,就这“王慎之”不知是谁。 难道就是隐藏在暗处的凶手么? 是他害死了江连舟?那崔夫人呢?是不是也是他所害? 为什么江连舟又大叫“他是假的”? 小沙弥提来的油灯照耀中,人人面色都有些发白,只有王猛微微皱眉,一边在衣服里摸来摸去,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 不一时米山回来,一脸沮丧地道:“他娘的,那兔崽子……跑得太快了!转眼就不知道到哪去了!” 那提着油灯的小沙弥哭丧着脸扯了扯法聪的衣袖:“师兄师兄,我……我害怕!” 法聪勉强笑道:“不怕不怕,有赤衣宫的大人在这里呢。” 陆鹏听着这话有些汗颜,忽然王猛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仁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二十三章 凄风苦雨 陆鹏跟着王猛走到一边,心里思忖了一下,在王猛开口前抢先道:“王先生,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大家应该开诚布公,互相交换知道的情况,你以为如何呢?” 王猛怔了怔,有些诧异地笑了笑,悠然道:“不错,每个人都有秘密,不过仁兄啊,我的秘密可跟这寺里发生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我想请教一下,刚才这位江巡查使在大殿里所指的人,你觉得会是谁呢?” 陆鹏虽见他明着转移话题,但也不禁一怔,深思起来。 江连舟指着他身后的方向,当时回头看时,张珙和法聪正在那边说话,王猛也正走到两人身后,三个人听到江连舟的话后脸色都有些不对。 王猛紧紧地盯着他,忽然沉声道:“不用多想了,以他当时的反应,肯定是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人被人冒充,所以才会怕成那样!仁兄觉得对么?” 陆鹏霍然一惊,王猛此言提醒了他,毫无疑问江连舟所说的确实肯定是他熟悉的!首先不熟悉的人他不至于一眼认出,再者也不会怕成那样。他应该是在路上遇袭,重伤下撑着一口气冲进寺里,但却发现有极为熟悉的人是假的,情绪紧张激动下便向外逃去,紧接着便被害死。 他脑中电光一闪,顿时惊觉过来,猛地一拍掌,脸色发沉。 他疑心的是江茂。当时江茂也在那个方向,此人身为赤衣宫在河中府的重要人物,和江连舟必定是熟识的,他追出来时还喊了一声“族兄,我在这里”! 除了他之外,殿内没有其他人符合条件,米山当时是正抢到江连舟身边去相扶的。 难道江茂是别人冒充的? 陆鹏想着便不禁冒出一丝冷汗,要真是这样,前两天对寺院的搜查很多地方都是由江茂带人去的,他要有问题的话,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要想确认也很简单,将那些地方再搜一遍,如果找出什么来,江茂肯定有问题。 王猛见他脸色不对,诧异地问道:“仁兄想到是谁了么?” 陆鹏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想了想淡淡道:“多谢王先生的提醒,容我好好想一想。这寺里发生了这样的凶案,先生为何不早些离开呢?” 从昨天那几只布偶开始,这普救寺就透着几分神秘诡异。扪心自问,如果陆鹏不是身负责任,早就跑路离开这鬼地方了。而寺里的几人中,张珙还可以说是垂涎美色,王猛留下来只能说是另有目的了。他比别人来得都早,说不定知道得也最多,可恨却故弄玄虚不肯说出来。陆鹏原先想结交他,此时也完全没了这心思。 王猛笑吟吟地摇了摇头,也不回答,转身摇长而去。 陆鹏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沉吟了一会,到一边找到米山,向他问起江茂的情况。 米山有些诧异,但也是有问必答,说道:“老江我此前是没见过,但也早听过他是邓八的得力助手。按理说这一次少使召集的人手中,也有他一份儿,但那天却没来,这事儿确实有些怪。怎么?少使怀疑他……” 陆鹏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别乱说话。” 米山连连点头,一脸狡黠地嘿嘿笑道:“是是,小米当然不会乱说。” 这家伙好歹是三四十岁的人了,这一口一个小米真是听得人鸡皮疙瘩直冒。陆鹏不禁暗自叹息,自己这遇到的是帮什么人啊,怎么就没一个靠谱的? 又想起赵非凡,一路上对自己很是照顾,现在也是死活不知…… 两名杂役僧将江连舟的尸体抬到大殿里,仍是由江茂查验。但此时陆鹏对他起了疑心,也站到后边观察。无奈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反而被血腥气弄得想吐。正在这时候,一个人畏畏缩缩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向他施礼道:“公子,我……我家小姐……想见见您……” 陆鹏回过头,见正是崔家的那位老管家。他一脸悲戚之色,眼角犹有泪痕,说话兀自有些哽咽。 陆鹏心里叹息,安慰了几句,向米山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站到后边看着。 跟着老管家来到崔家小院,刚进院门,便听得院角呜呜咽咽的响动。听见脚步声响,黑暗中影绰绰的站起一个人来,把陆鹏吓了一跳。 老管家举起提灯,叫道:“红娘,你怎的在这里?” 原来是红娘蹲在院角里,只见她飞快地擦了几下眼睛走过来看了陆鹏一眼,扁嘴道:“我在……我在看星星呢,香炉子你来干什么?” 这天上黑沉沉的哪来星星!陆鹏明明听见她在哭,见她不承认也不说破,老管家叹了口气,说道:“小姐呢?” 红娘往屋里一指,又向陆鹏道:“喂,别乱说话,小少爷还不知道呢。” 陆鹏一怔,心想这瞒得住吗? 老管家眼中又是老泪纵横,连忙伸袖乱擦,哽咽道:“可怜的娃娃,晚上没有夫人哄着都睡不着呢。瞒得一会算一会吧,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陆鹏心情沉重,跟着两人进屋。屋中点着一盏油灯,照着一对孤单凄清的姐弟。欢郎被崔莺莺抱在怀里,一副困极了的样子,但听见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睛想要跳下来迎接。看清后大失所望地叫道:“姐啊!母亲怎么还不回来啊?” 崔莺莺向陆鹏看来,露出一个令人心中为之一痛的凄凉笑容,安慰道:“想是有事呢,小弟你先睡吧,姐姐陪着你。” 老管家和红娘都是强装笑容,陆鹏被屋里的凄凉气氛弄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深深地看向崔莺莺,希望她能够坚强一点。 忽听得嘀嘀答答一阵响,红娘乘机走到窗边擦泪,颤声道:“小姐啊,又下雨了呢!” 第二十四章 做出决定 这场雨来得极快,转眼之间满天风雨交加,崔家小院里的人心情也是宛如悲风苦雨般,只有欢郎不知道,苦等母亲不归,不知不觉终于沉沉睡着。 崔莺莺默默地站起身,将弟弟交给红娘抱着,走到陆鹏面前,忽然一屈膝,便要跪下去。 陆鹏连忙将她扶住,却听得扑嗵一声,那边的老管家已跟着跪下,他知道崔莺莺的意思,顿时头疼,忙道:“你们不要这样,这件案子我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只是……” 话虽这样说,但最可能是凶手的却仍是逍遥自在,他顿感心中有愧,但亦无可奈何。 此时他才有种完全代入到现在这个身份上的感觉,沉吟了一会,坦然将事情讲了一遍,说道:“独孤家势力太大,我现在暂时没有办法,小姐能理解么?” 红娘秀眉一拧,似要喝叱,又怕惊醒欢郎,只不屑地啐了一口。 崔莺莺玉容憔悴,微微点头,低声道:“公子的为难处小女子自然明白,本来也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她声音本是清柔动听,此时却颇有些暗哑,显然是哭成这样的。想到她自己也不过十七八岁,伤心之下还得在幼弟面前还得强装笑脸,可真是难为她了。 陆鹏叹了口气,过去将颤巍巍的老管家也扶起来。崔莺莺转头道:“红娘,慧娘呢?你们照顾好小弟,我得去陪着母亲。” 红娘怔了怔,摇头道:“说起来我一直没看见她,好像是从吃晚饭的时候开始就没见她人呢。” 几人都是一怔,陆鹏心中倏地掠过一个念头,怔怔地盯着崔莺莺看了一会,忽然道:“昨天夫人请我到府上来,本来是要给我看一样东西,但最后却改了主意。你们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他想起这件事来,顿时越想越觉得可能与之有关。当时崔夫人本是叫慧娘去取那东西,显然那丫环也知道是什么。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却恰好失踪,绝对不是偶然!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会给崔夫人招致杀身之祸呢?这完全已经偏离了西厢记原本的轨道好吗? 崔莺莺三人却都懵然不知,得知崔夫人凶讯后一家子乱成一团,又得哄着小欢郎,全都没留意慧娘的事。老管家本待去寻找,陆鹏摇头道:“别去了,这黑灯瞎火的太危险了。” 这寺院晚上时平时也都是到处黑沉沉的,更何况此时下这么大的雨。陆鹏抬起头来,向屋外的雨帘看了一眼,只觉似乎有无数阴森可怖的目光在盯着屋内一般。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忙转过头来道:“这样,你们今晚别住在这院里了。都到大殿去,红娘就陪着小少爷去偏殿休息。” 崔家所住的小院与寺内隔着一大片花田,太过冷清偏僻,显然要危险得多。这寺里虽然也诡异得很,但至少人多。 老管家和红娘都抬起头望着崔莺莺,后者点头道:“听公子的。” 红娘取了两把伞来,陆鹏将熟睡的欢郎接过,几人冒着雨奔到前面大殿。 王猛已经不见了,想是回去睡了。张珙却仍在殿内,看到一身素白的崔莺莺走进来,目光微微一凝,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陆鹏看了个正着,但也没管这许多。事情早已经发展得面目全非,跟西厢记相去甚远,看张珙的样子也完全做不成男主了。 当着众人崔莺莺并没有放声哭泣,只是默默地走到母亲尸体旁边,跪坐在地静静地陪伴。 法聪唉声叹气地走到陆鹏身边,满脸愁容地道:“大人,你们的官兵怎么就剩下这么几个了?唉,这时刻……” 陆鹏没好气道:“你连河中城出了事都不知道?” 法聪一怔,惊讶地道:“出了什么事?” 河中府出事时天色已将晚,这寺里和尚们看来真还不知情,看着捕役们撤走也都是糊里糊涂。 陆鹏仔细地看了他一会,看得法聪心里发毛,陪笑道:“这……何故如此看着小僧?” 陆鹏现在感觉这几个人都有些可疑,法聪也不例外。主要是回忆起江连舟指过去时的情形,越想越觉得他们几人脸色古怪。说不定这几个是串通好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淡淡道:“今晚发生了两起命案,还请交待好寺里的师父们,晚上都警惕些,不要再出事了才好。” 法聪忙道:“阿弥陀佛,小僧理会得。” 夜色渐深,外面的雨也渐渐小了一些。殿内僧众替崔夫人念了一晚经后逐渐散去,崔莺莺仍然静静地陪在母亲身边,秀美的身姿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神秘而又凄美。陆鹏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小姐有什么打算?” 这时忽然感觉背后似乎有一道刀子般锐利的目光射来,回头看时,正见到张珙转身出殿。 崔莺莺出了一会神,低声道:“小女子会带着弟弟回家。” 陆鹏正有一事不解,便问道:“我听说你家出自博陵崔氏,令尊又官至相国,按理不应该只这几个人吧? ” 崔莺莺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家本非博陵嫡传,父亲死前得罪了朝中权贵,大祸临头,便只剩得这几个忠心的人相伴回家。这座普救寺先父本是大施主,故母亲想在这里替他做场法事,没想到……”说着珠泪滚滚而落,终于忍不住轻泣起来。 陆鹏恍然点头,又不禁暗叹,这么一连串的不幸降落在这少女身上,想起昨日她美丽热情的笑容,那可真是难得得很。 他心中忽然下了一个决定,俯下身去,低声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说出这句话来,他顿感一身轻松。 连日来这寺里的诡异事情层出不穷,让他着实心力交瘁。此时决定送崔莺莺姐弟回去,让这些怪事全部去他奶奶的。 什么犯人什么案子老子通通不管了!老子不是柯南不是福尔摩斯,玩不转这么复杂的玩意儿!只要攻略下眼前的少女,开启千秋画境,那才是正经道路……吧? 第二十五章 叛军围寺 崔莺莺惊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怔怔地道:“你是当真的吗?” 陆鹏断然道:“当然是真的!明天一早就走!” 说到这里,忽然大感不妥,或许不该说这种话吧?这算不算立了个FLAG呢?崔莺莺见他发呆,也是欲言又止,幽幽叹了口气,苍白的俏脸上现出一丝红晕,瞅了他几眼,又默默地转头瞧向母亲。 此时米山和江茂都知机地守在殿门外,红娘和老管家在旁边偏殿陪着欢郎,大殿里只剩下两人而已。 陆鹏决定陪崔莺莺离开后,整个人轻松下来,脑子里却是忽然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将这几天的遭遇从头至尾回想一遍,隐隐觉得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有一条线索将之连起来。 虽然他本不打算多想了,但这时候闲着没事,却不自禁地反复思虑,仔细想了一会,默默地将“王慎之”三字反来覆去地念了几遍。 这个名字或许就是解决所有事情的关键,这人到底是谁?有没有出现过?他会是所有事情的元凶吗? 想了一会,渐渐地困倦起来。不过他见崔莺莺似乎打算通宵陪着其母,也不打算睡觉了,就陪着她守一夜算了。 毫无疑问,崔莺莺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这时候对她的支持或许是打开其芳心的最佳时机。 而他也确实真心同情怜惜她,并非全出于功利心。 站起身来在殿内转了一圈,再到殿门看时,雨已经停了。江茂和米山正在门口说话,也没有去睡觉。 陆鹏在门上敲了敲,笑道:“两位大哥去睡吧,都这么晚了。” 米山呵呵笑道:“少使都未歇息,我等怎敢先去?” 陆鹏摇头道:“都是自家兄弟,不需如此见外,去睡吧。” 米山还待再说,江茂将他一拉,使了个眼色,笑吟吟地道:“好我们就不打扰少使了,老米咱哥俩挤一挤。”说着将米山肩头一搂,要拖他走开。 米山也回过神,但是却有些犹豫,似乎不大放心。陆鹏心里倒生出些暖意,想到自己要跑路,他辛苦巴结讨好了自己这几天都成白搭,倒是有些愧疚。 正想安抚几句,忽然间只听一片杂乱无比的声音自寺外传了进来。 这声音在这寂静深夜听起来清晰无比,中间杂着许多人奔跑的脚步声、喧嚷声以及马蹄声。 陆鹏三人都听得愣住了,只听得这声音不绝于耳,转眼之间,寺外似乎便乱成了一锅粥。 陡地,一阵咚咚鼓声蓦地响起,片刻间将寺里的人尽数惊醒过来。 只听数十人齐声大喝道:“寺里的人听着!飞虎大将军天兵到此,赶快将崔家小姐交出来,否则全寺上下一个不留,尽数杀光!” 陆鹏顿时心往下沉,没想到自己竟真的秒收了这FLAG,真是太年轻!同时又大感无语,这怎么又按着西厢记的套路走起来了呢? 西厢记里,叛将孙飞虎听说崔莺莺貌美,兵围普救寺,索取莺莺,最后是张珙写书信向义兄白马将军杜确求救,方解得此围。这是剧情中极重要的关节,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看来,之前的河中府之乱,也都是这孙飞虎一手造成的了。 米山二人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江茂脸色阴沉,狠狠地道:“王老头竟如此不济事么?这么快就被这些乱军打败了?” 米山道:“或许这些叛贼是被赶到这里来的?” 江茂冷笑道:“被追赶过来,还有闲心来讨要美人么?” 他口中所说的王老头,想来就是河中王太守了。陆鹏之前觉得此人稳重,但自从对他起了疑心,就总觉得他一言一行都透着些可疑。 寺里的人纷纷爬起来,和尚们仓皇失措,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 法聪反披着僧袍奔到大殿,哭丧着脸道:“几位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米山没好气地喝道:“你自己听不见吗?这是作乱的叛军围寺啦,跟老爷们有什么关系?” 法聪脸如土色,失声道:“叛……叛军?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一时王猛、张珙等人都赶了过来,人们都看向殿中的崔莺莺。只见一身素孝的少女在烛光下垂首悄坐,实是宛如画景一般美好,当真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人人瞧着都情不自禁地心想,也难怪这些叛军要来索取此女了。 法聪急得热锅蚂蚁一般,喃喃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这该怎么办?” 崔莺莺怔怔地坐着,她本是闺阁女儿,向来极少见外人,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遭遇这种事情,却仍显得沉静安然,没露出一丝慌乱,看得不少人都是暗暗称奇。 倒是红娘飞奔出来,正好听见法聪的话,抢上前怒骂道:“我呸你个贼秃!胡说八道些什么?要不是你们拖三延四,我们早起身离开了!” 法聪被骂得一脸讪然,又有些恼羞成怒,但要回骂时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大和尚倒抹不下面子。 崔莺莺柔声道:“红儿你过来,我问你,少爷怎么样了?” 红娘奔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少爷也给外面那些杀千刀的狗贼吵醒啦!刚才还在吵着要夫人呢?怎么办啊小姐?”说着双目含泪,泫然欲泣。 崔莺莺咬住樱唇,美目中射出茫然无助的光芒,不自禁地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大殿屋顶,目光凄然欲绝。 陆鹏摇了摇头,这世界的崔莺莺比故事里的可命苦得多啦。他大步走到她身边,沉声道:“别怕,没事的,我来想办法。” 他声音不大,却透露出一股坚定和沉着。崔莺莺转头怔怔地瞧过来,整个人不禁痴了。 第二十六章 认知差异 按西厢记的原著,张珙是一直等到崔夫人声称,谁能解围就将女儿许配这才站出来,之前一直是冷眼旁观的。而这世界崔夫人已经死了,张珙也一直没有出来自告奋勇。 陆鹏亦料到这一点,张珙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劲,肯定嫉恨在心。他也没指望这人,趁着其他人混乱之时,悄悄出殿。 他不知道那什么杜确驻军离此多远,但之前听米山提起过,关陇军离此是不远的。唯今之计,只有跟独孤清罗兄妹商量一下,毕竟他们也是同被乱军包围。原著中张珙能派人突围救援,独孤家的精锐自然也能轻易办到。 他有八分确定独孤顺不是杀人凶手,崔夫人的死定与那天想出示给自己的东西有关,独孤顺应当是被嫁祸。不过在没有确定之前,这事也没必要跟崔莺莺她们说起,先把事情解决后再说。 之前独孤清罗的那席话他是有些将信将疑的,正好看一下独孤顺到底本性如何。 趁着夜色来到独孤家所住院子时,他们也已经醒了,院中灯火通明。 陆鹏走过去正准备敲门,忽然听见身后微微一响,似乎是人的脚步声。他不禁一惊,转过身来看去,隐隐见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边,向他看了一会,随即往树后退去,消失不见。 陆鹏被这人吓得有些发懵,他是在跟踪自己么?出来时连米山都没注意到,难道这人一直在留意自己? 正在这时,院门却自己开了,两名美丽的侍女一个挑灯,一个捧剑,分列两边。独孤清罗显然恰好正要出门,见了他诧异地看来,微笑道:“世兄有事?” 陆鹏将刚才之人暂时放掉,向她拱了拱手道:“独孤小姐,寺外有乱军包围,想来你也听到了。不知道尊意如何?” 独孤清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阵,淡淡道:“那些人不是只要那位崔小姐就行了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陆鹏顿时被一句话噎住,无语地看着她。独孤清罗咯咯一笑,眨了眨眼睛道:“我开玩笑的啦,世兄别生气。我知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小姑娘被欺负而不出手相救?” 陆鹏也不理会她语气中的揶揄,正色道:“是啊,崔小姐的遭遇真的很让人同情,父母双亡又遇上这等麻烦。独孤小姐之前也说过,令兄其实并非……” 独孤清罗抬起手来,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没好气地道:“世兄且慢,清罗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我就跟你开门见山好嘛?这崔小姐我根本没见过,她怎么样和我没半点关系。她怀疑我五哥是杀她母亲的凶手,这也不是我帮她忙的理由啊,我们根本不在意她的看法好不好?说起来清河博陵两家之间还颇有嫌隙呢!一句话,如果世兄有用得着我独孤家的地方,可以,但咱们是冲你张洪张世兄赤衣宫少主的面子,而不是看人可怜管闲事,这世道可怜的人太多,恕我无能为力。” 陆鹏听得一阵讶然,又见她目光灼灼,英气逼人地看过来,沉吟了一下,便干脆地道:“行,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以赤衣宫的名义领你独孤家这份人情,回去后我自会对爷爷说起今日之事。” 他对赤衣宫和关陇军的关系以及秦廷关内形势完全不了解,做出这承诺本来有些不负责任。但此时别无选择,只能这么说了。何况听赵非凡等人说起关陇军时,都称极为强势,能与这样的势力搞好关系应该也不错。 独孤清罗点了点头,欣然道:“既然这样,说不定以后咱们可以共同进退,世兄请进。” 陆鹏皱眉道:“不知独孤小姐……” 独孤清罗打断他道:“世兄叫我清罗即可。” 陆鹏只得道:“请问清罗有何计划?” 说来奇怪,这般称呼之后感觉确实和她亲近了不少。独孤清罗甜甜一笑,点头道:“这就对嘛,计划吗?计划……咦?要什么计划呢?” 说着一脸愕然地看过来,陆鹏也是一头雾水地跟她对视:大小姐你不是玩我吧? 独孤清罗一脸懵懂地道:“恕我愚笨,世兄你直说好不好?不就是寺外几千乱兵吗?难道还有什么麻烦吗?” 陆鹏默然地盯过去,不就是几千……不就是……靠,你不会是要开无双去割草吧? 两人正感觉沟通困难时,几人从里边出来,一人躬身道:“六小姐,大家已经准备好,是否立即……动手?” 独孤清罗早在这几人过来时就转过头拼命使眼色,但那说话之人反应较慢,已经是说了出来,顿时也懵了。陆鹏见这几人身着劲装,手持兵刃,一副要出战的模样,也看得怔住。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向独孤清罗时,这姑娘也正偷偷瞄着他,见状尴尬地笑了笑,跺了跺脚冲那几人没好气地道:“急什么啊?先回去等着!” 陆鹏茫然道:“你这是要派人去硬拼?” 显然独孤清罗本来就打算对付乱军的,正好他送上门来,这姑娘阴险得很,竟不动声色坑了他一道,要他自己说出欠个人情的话来。但这时候诧异之下,也忘了计较这回事,他本指望独孤清罗派人去向关陇大军求援的,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打算。 独孤清罗好奇地偏头道:“这……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话说到这地步,显然两个人的基本认知有着巨大矛盾。独孤清罗谦虚求教道:“世兄是国师高徒,见识自然比小女子高明得多。敢问我有哪里做得不当呢?我家这五十名护卫最差的都已经真元有成,对上寺外那两三千疲累不堪军心涣散的乱军,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陆鹏顿时明白过来,看来,他是忘了一件事情,这世界是实实在在的高武啊,而不是普通的世界! 这世界的高手,和普通人肯定有着巨大差距,以一敌百不足为奇。独孤清罗对手下的精锐护卫有信心也不奇怪了。 关键的问题是,独孤家这五十名护卫如果就能打赢三千人的话,那这世界真正的高手会厉害到何等地步?难不成能以一人敌一军?那这样一来,军国政治这些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岂不是武力就代表了一切? 这时候独孤清罗又喃喃道:“难道对方有厉害域师不成?不会啊,金七怎会有这等错漏?” 第二十七章 骑虎难下 陆鹏听得一头雾水,同时亦敏锐地意识到独孤清罗所说的“域师”或许正是关键,正要发问时,一人从院子里出来叫道:“六妹,又怎么了?” 来人与陆鹏打个照面,都是一愣。这人自是独孤顺,看见陆鹏后表情颇为奇特,摇头无语道:“你这家伙,追到这里来了么?” 独孤清罗白了他一眼道:“别乱说,张世兄来这跟你的事情没关系。” 独孤顺听了脸色却丝毫没好转,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弟,实话实说,那人真不是我杀的。我是被人陷害的,啧,丢人的是我还根本不知道是谁所为。” 陆鹏见他果然没了半点之前的嚣张蛮横样子,反而很是平易近人,不由暗暗称奇。沉吟道:“敢问独孤兄,你怎么会跑到凶案发生的现场去的呢?” 独孤顺脸色似有些不愿提起,向独孤清罗瞟了一眼,后者冲他挥了挥手,甜笑道:“好五哥,你就趁这会儿乖乖跟张世兄把事情讲一讲,我去让他们先别忙动手,听张世兄说来对方似乎不简单呢。” 说着就要抽身进去,陆鹏怕她误会,忙道:“清罗你误会了,我只是……额……只是没想到府上护卫有这般厉害,对于寺外的乱兵我并不了解。” 独孤清罗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你和五哥说吧,我去安排,交给我就行了。” 说着转身翩然入内。 独孤顺向四周看了看,叹道:“好吧,我就说给你听。事实上我是和寺里的一个和尚喝了场酒,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醉了,醒来后就到了那间屋里,看见那女人死在那儿。” 陆鹏听得愕然,没想到会这么简单,迟疑地道:“就这样?” 独孤顺摊手道:“还不够丢人的吗?要是给我几个哥哥知道,不得笑死才怪呢。” 陆鹏想了想道:“和你喝酒的和尚是……”以独孤顺的身份,寺里的和尚只怕没几个能入他的眼界,连法聪也不够格,当然法聪和尚看起来正正经经,也不像会偷着喝酒的。 独孤顺道:“这人你也知道,就是惠明。” 陆鹏听得大奇,惠明这和尚他在来寺途中见过,还承了他一份情。后来那七只布偶中有惠明的名字,他便放在了心上,向法聪打听过此人情况。却得知他是个挂单的云游僧人,在寺里独来独往,没什么相熟的,本身又不守清规,最好偷吃酒肉,许多僧人都撺掇着法聪将之赶走。没想到独孤顺会和他喝酒,真是古怪。 独孤顺见他一脸惊异,解释道:“惠明从前身份颇不简单,是太原一带极出名的武师,我三年前去太原李家拜访时曾经和他见过几次,有些交情。这一次见到故人,我当时大为惊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当和尚,所以找他喝酒也是想问问,没想到会出这事。” 陆鹏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那你找惠明问过么?” 独孤顺颓然道:“怎会没去找他呢?只是这人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 陆鹏又是一惊,忙道:“确定是失踪吗?” 独孤顺点了点头,道:“我们的人把寺里搜遍了,都找不到他的人。” 陆鹏暗想这又是一个人失踪,这寺里到底是谁在搞鬼? 独孤顺看了他一会低声道:“你相信我所说的么?” 陆鹏想了想微笑道:“我是很愿意相信你的,只不过一切都要讲证据,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所说的是真话,所以我相信也没用,独孤兄说对吗?” 独孤顺无奈叹道:“证据证据,哪里去找得到什么证据!这寺里古怪离奇,说不定是鬼怪作祟,又去哪里找证据出来!” 陆鹏愕然道:“你真这么觉得?” 独孤顺神神秘秘地向里看了一眼,低声道:“我跟你说,事实上我六妹胆子最小,生平最怕鬼。前儿晚上,她一个人跑去找你比武较量,结果吓得一脸煞白地跑回来,说是遇上怪物,可有这事么?” 事倒有这回事,不过那晚太黑,当时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说不清楚,事后想来倒像是个人。陆鹏正想答话时,独孤清罗已大步出来,身后跟着独孤家的精锐卫队,果然个个锋锐如刀,颇有高手气质。 独孤顺害怕刚才的话让他妹子听见,心虚地上前陪笑道:“六妹要亲自出去吗?我陪你一起,咱兄妹并肩作战!” 独孤清罗摇了摇头,哂笑道:“五少爷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是别在张世兄面前丢人了,到时候还要我做妹妹的保护不怕人笑话吗?唔,张世兄,你一直深藏不露,这次总得出手让小妹见识见识吧?” 陆鹏暗自叫苦,他哪里深藏不露了,根本不会什么武功好不好?他自己也想过,多半徐福事实上根本没传这弟子什么功法,恰好那什么“沧海聚溟功”什么的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以致于人人以为他是高手。 但是在这情景下,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咳了几声道:“我这点把戏哪能入得了清罗小姐的法眼……这个,你们就打算这么冲出去吗?” 独孤清罗弹了弹手中长剑,顿时一声清吟,她英姿飒爽地点头道:“擒贼擒王,咱们冲出去先斩了贼首,此围自解。世兄放心好了,就当是练手,不会有意外的,要不小妹和你来比试一番,看谁能将贼首斩杀?” 陆鹏苦笑道:“这我甘拜下风。”不知道为何,独孤清罗是三番五次地想要激他出手,难道真是对徐福的武功感兴趣?这妹子难不成是个武痴不成? 他是打定主意待会真打起来就偷偷藏好别让她看到,怎么着也得将这一关蒙混过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来,在混乱的寺里顿时引起哄动,不一时米山抢上前来,叫道:“少使你怎的一转眼就不见了?害得我们好找!” 陆鹏歉然笑了笑,正想解释,忽然间不知怎的心中一震,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几丈外的一棵树上,正坐着一个人,默然看着自己。 第二十八章 林间血案 陆鹏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先前那人,他顿时只觉背上感到一阵凉意,这人到底想干什么?老是跟着自己做什么? 米山见他发怔,不由奇道:“少使怎么了?”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到微微颤动的树枝。 前一刻那人还好好地坐在树上,等米山转过目光时,便消失不见。由于正是深夜,陆鹏既看不清这人的样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不见的,只隐隐见得他消失前冲自己招了招手,向下指了指。 米山连叫了两声,陆鹏方回过神,转头道:“清罗小姐,外面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我有些事情要去办。” 厮杀的事他根本帮不上忙,倒不如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正好借机摆脱独孤清罗要看他出手的麻烦事。 那人消失之前的手势明明白白,是要他进下方的树林去查看,他凭直觉感到这人并无恶意。 那是为了什么事呢? 独孤清罗怔了怔,见他神情凝重,便点头道:“好,张世兄尽管去,藓芥小贼,不足为患,都交给我好了。” 陆鹏带着米山和三名捕役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走进树林中。 这留在寺里的五人都是米山从他任职的县里带来的亲信,在这行当做惯事的行事都十分机警,早有人抢在前面将林中情形照亮。几人四下张望,却是毫无异状。 米山挠头道:“少使这是看到什么了?”一脸疑惑之色,若是换其他人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事他只怕早大骂起来。 陆鹏默不作声地向着走去,这树林并不大,不一时便已到了另一端。米山纳闷不已,见一无所获,嘿嘿笑了两声道:“少使,这外面正闹得……” 陆鹏忽然目光一凝,抬手制止。米山顺着他瞧的方向看去,也不由一惊。 只见三棵呈三角状长成的大树间,正一点一点地闪着微微的亮光。几人忙抢过去,都看得愣住。 三棵树之间,赫然用鲜血画着一个巨大的图案。这图案看上去诡异无比,仿佛是一张被人割去半边的笑脸一般,一只眼睛画得活灵活现,若有神韵一般直勾勾地瞪向几人。 几名捕役都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米山倒是胆气颇壮,谨慎地挡在陆鹏前面,缓缓走过去。 这图案固然是诡异无比,而场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令人头皮发麻。 陆鹏定了定神,壮起胆也跟着过去,走到那笑脸中间时,忽然间嘀地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从空中滴落下来,从他面前掠过。 陆鹏猛地抬头,便看见头顶三棵树之间用绳索吊着一个人! 米山亦发觉有异,大喝道:“什么人?” 抬起火把时,只见赫然竟是一具浑身鲜血的尸体,往下滴落的正是一滴一滴的鲜血。 那尸体头下脚上,一张恐怖的惨白面容正和陆鹏面面相对,看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往后退去。 米山锵地抽出长刀,纵身跃起,唰唰两刀割断吊着尸体的绳索,将尸体放了下来。 看清这死人的脸时,陆鹏更感到惊异,因为这人竟是他见过的。就是刚刚还和独孤顺提到的惠明和尚! 刚才听独孤顺说起他失踪,转眼就见到了尸体,这可真是有些邪门了。 惠明和尚死状凄惨,全身不知道有多少道伤口,像是被人乱刀割体而死,这地上鲜血画成的图案自然便是以他的血画成的。 陆鹏从惊悚中回过神,胃部立即涌起强烈的不适感。自从到了普救寺,怪事一件接一件,死人和血腥场面也都见过,但这次却太过强烈,令他心里极不舒服。 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凶手杀死惠明后,为什么要布置这么一个现场?这诡异图案代表着什么意思? 几名捕役都是经久历练的办案老手,四处搜察后,一人忽然叫道:“张大人!头儿!你们快来瞧瞧!” 陆鹏忙过去时,只见其中一棵树剥掉了一大块树皮,上面写有字迹。 却正是那天在方丈室看到的七个名字!而又有些不同,这里的七个名字有三个打上了鲜红的血叉! 也就是法本、谢瑜、惠明这三个名字。 陆鹏看得心念急转,看起来,法本和那个谢瑜应该也和惠明一样已经被杀死了,只是还没找到尸体。 冲这种种邪门诡异的布置来看,对方应该是某种邪恶的宗教。 那么剩下的四个人呢?除了神秘的王慎之,还有张珙、崔宇和自己,难道也会一一遭遇毒手? 对方到底是谁?以哪种身份混在寺内?由于江茂的可疑,之前对寺里各处和僧众们的搜查已经变得不再可信,是否需要再彻查一遍? 不……自己的人手太少了,除非是让独孤家参与进来。这或许是个可以考虑的办法,独孤兄妹不再装跋扈时倒显得颇为可靠。 他沉吟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去叫人来吧。” 但却无人理会,身边的几人都是呆立不动。陆鹏蓦地一惊,猛地转过头,竟见到米山几人都是圆睁着双目,却是呆若木鸡,动也不动,仿佛都失去了知觉! 陆鹏心里一凛,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靠着一棵树向四周打量。 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是我。” 一人从黑暗中现身出来,陆鹏顿时一眼认出正是之前跟着自己的那人。米山等虽然呆立不动,手中的火把却没掉到地上,仍是亮着。火光之中只见这人穿一件淡青色袍子,个头极高,头发微白,年纪已经不小,面容清癯,目光若有实质一般地射过来,顿时让陆鹏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那人走到近前,向地上的血图案瞟了一眼,淡淡道:“谢瑜死了吗?” 陆鹏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问的是这个,不由一怔,随即沉吟了一会才答道:“应该……是吧……” 同时暗呼不妙,看这人的表情,他似乎是认识自己的!难道是赤衣宫的人? 以这年纪和说话的方式,倒颇有些像张洪的老爹啊! 第二十九章 强者为尊 那人眼光闪动,叹道:“此事若让安石兄知道,他定会非常难过。” 陆鹏听得莫名其妙,暗想安石兄又是谁?莫非是王安石不成? 那人又看了他一眼道:“那东西真的在你手上?” 陆鹏一怔道:“什么?” 他一头雾水是真不知道什么东西,那人默然盯着他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道:“算了,我有些事情要去办,三天后来接你。” 陆鹏又是愕然,那人瞧着他的样子皱眉道:“舍不得那个姓崔的女娃子?这我可管不了,你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去,天下即将大乱,迟则……” 说到此处,他忽然住口,向树林外看了一眼,哼了一声,身形忽然倏地一闪,便即消失不见。 陆鹏又惊又疑,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鬼。米山几人忽然同时恢复行动,齐齐惊呼一声。 一名捕役捂头叫道:“头儿,怎么搞的,忽然间脑袋晕得很,像喝了八十斤烈酒一般,遭不住啊!” 米山亦是糊里糊涂,甩了甩脑袋,却见火光闪动,有人走了进来。 却是江茂和两名和尚,见到他们松了口气,米山兀自怔怔出神,江茂走到陆鹏身后,压低声音道:“少使,这里……” 忽然看见地上的血图案和尸体,顿时惊异得再说不下去。 陆鹏转过头来,一边留意着他的神色,一边道:“江兄,此处昨天你们应该是搜过的吧?当时没有什么迹象吧?” 江茂断然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 陆鹏沉吟着点头道:“也对,他是今天晚上才失踪的。” 想了想忽然又问道:“昨天黄昏时我看你和他说了几句话,说的是什么?可不可以说出来听听?” 江茂一怔,面色微变,忙道:“不过是几句例行问话,属下只是因为听说那七只布偶上有他的名字,所以向他了解下情况。” 陆鹏淡淡地哦了一声,心中却一阵欣喜。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江茂确实有问题! 昨天傍晚他确实看见江茂和惠明说过几句话,也的确可能像江茂自己说的,只是尽职责了解下情况,那并非是什么大问题。 真正的问题在于此时惠明的尸体是背面朝上的,这是刚才米山查看尸身伤状时翻过去的。江茂这一进来,只能看到死者是个和尚,而不知道是谁。 但陆鹏这样随口问出那句话时,江茂急忙分辩,半点没有迟疑和疑惑,只能说明两点。 第一,他心虚。 第二,他知道死者的身份。 所以江茂确实是有问题的,自从之前因王猛一句话而疑心到江茂时,陆鹏一直只是怀疑,到此时才有了几分笃定。 而江茂也立刻反应过来,张大嘴呆了一会,忙道:“听少使的意思,这死的难道是那个叫惠明的和尚么?” 这补救也算是很聪明了,但是欲盖弥彰的意思却显得更浓。 陆鹏没给他再多想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大步走出树林。 回到大殿之前,寺里的僧人们大都聚集在此,胆战心惊地听着寺外传来的厮杀声。 崔莺莺仍然静静地坐在母亲旁边,清冷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决绝的意味。陆鹏走过去本想安慰两句,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出口,犹豫了一下只好问道:“崔小姐,令弟他……” 崔莺莺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凄然笑意,淡淡道:“他还是不知道,听到外面热闹就吵着要出去看了,我让宁公带他出去玩呢。” 陆鹏恍然,那小孩子到底是孩子心性,也没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但这又能瞒得多久,终究还是要让他知道,想一想就够残忍的了。 他暗自叹气,摇了摇头道:“小姐请放心,外边的乱兵……嗯,已经有办法解决掉了,不用担心。” 崔莺莺一怔,讶然抬头,美目中闪过一丝惊喜,低声道:“公子说的是真的么?” 陆鹏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没有将是由独孤家出手的事说出来。毕竟现在独孤顺仍然是杀害她母亲的嫌疑犯,以后查明真相再跟她说也不迟。 崔莺莺长出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悲似喜,轻叹道:“萍水相逢,却受公子这般照顾,崔莺莺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陆鹏顿时有些尴尬,实是有些受之有愧,咳了两声,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哗然之声。 陆鹏忙走出殿来,只见寺门洞开,火光之中,一队人旋风般拥了进来。 殿前广场上的人群无不吓得惊恐无比,陆鹏却已看清是独孤家的卫队,气宇轩昂地拎着一个人抢了进来。 他却不见独孤兄妹,不禁有些奇怪。 卫队中为首一人大步走上前,大声向陆鹏拱手道:“张公子,幸不辱命,已生擒贼首孙飞虎在此!” 顿时无数惊喜感激的目光向陆鹏射来,他脸上一热,心里明白这肯定是独孤清罗所授意,送了这么一份人情给他。 虽然不少人都能认出这是独孤家的人,但对方这么说了,显然意思就是出手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陆鹏忙笑道:“大哥辛苦了,不知道有没有损伤?外面情况如何了?” 那人大笑道:“这些乱军涣散杂乱,毫无战力,我等轻松将这贼首擒住,哪会有什么伤?现在贼众溃散大半,只剩一小部分还在不知所措,也已是不足为患!” 陆鹏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一个难题。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那人拱手回礼,带着那孙飞虎往后去了。人是由他们擒下,自然是要交给独孤家处理的。 陆鹏感受着周围的目光,心里暗自感叹。在这混乱世道中,只有拥有自己的力量,才能够得到高人一等的地位啊。自己这一次解决此事借助的是外力,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要能够自己解决才行。 归根到底,还是要变强大,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第三十章 阴云密布 这一场叛乱在原世界至关重要,但在此却只是轻轻揭过,根本没产生什么影响。 见事情渐渐平息后,寺里僧众也逐渐散去。陆鹏去找到独孤清罗,无奈地道:“你又何必画蛇添足呢?” 独孤清罗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这不是替张世兄着想么,不如此怎能得到美人芳心呢?” 陆鹏被她调侃得只能苦笑,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 欠人情是最麻烦不过的事,尤其是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但这一次也是没有其他办法。 这一夜已经过了大半,但距离天亮仍远。陆鹏回到寺里,之前派米山去找欢郎的,已经把这小孩找了回来,却已经又躺在老管家怀里呼呼睡着,倒省去了崔莺莺一番大麻烦。 想到树林中的情形,陆鹏就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样自然要防止剩下几人出意外,张珙那边,他派了两名捕役看着,而崔家姐弟则和自己米山等人都呆在一起,到了天明就离开这鬼地方。 他很怕接下去会再出什么事,一直提心吊胆。不过还好平安地一直到了天亮。 看到天色泛明,陆鹏松了一口气,这一夜他未曾合眼,实是颇感疲倦。此时靠着一张蒲团放松下来,耳中听得寺中朝起钟声,渐渐迷糊过去。 忽然之间轰地一声,外面又是一阵喧闹。陆鹏顿时一个激灵坐直身子,米山破口骂道:“这些秃驴又是怎么了?真是不叫人安生半刻!”怒气冲冲地抢出门去。 没过多久,他就一脸悻悻地带着几个和尚走进门来。陆鹏见这几人都是脸色惶然,心里顿时一沉,暗自叹气,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一名僧人合什道:“寺里的早膳中被人下了毒药,死了好几名师兄,还请大人帮忙查明真相!” 陆鹏听得愣住,无语地呆了一阵,强忍住骂人的冲动。事实上就像米山露出那种神情也是无可奈何,发生这些事情也本就是赤衣宫的职责所在,但是…… 他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为什么接二连三地遇上这么多麻烦! 心里再多怨念,最后他也只能轻叹一声,跟着这几名僧人出门。 普救寺的早饭是由专门的厨房负责,和大多数寺院是一样的。做饭的杂役僧人此时已被愤怒的僧众抓了起来,吓得脸青面白。 米山和江茂依然跟着陆鹏一起来,虽然确信江茂有问题,但陆鹏并没有打草惊蛇,只是一直将他置于自己的注意之中。 中毒僧人的尸体摆在廊下,脸色青黑肿胀,毫无疑问的是中了剧毒。 米山检查了一遍,来向陆鹏报告道:“毒物应是置于中毒之人碗底,粥饭倒入后便即混入,但有毒的却只有这几只碗,因为大部分人也都用了早膳,却都没事。 ” 陆鹏顿感疑惑,据他观察这僧人们吃饭时,都是排队依次从一大摞叠好的碗依次取用,那么这下毒的目的何在?为什么只在几只碗里放毒? 法聪和尚一脸苦涩,唉声叹气地不停小声念着佛号。陆鹏向他问起寺里有什么冲突仇怨时,他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中毒的几个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僧人,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这又是一桩疑团重重的悬案啊! 陆鹏头疼无比,再向管膳食的杂役僧问讯时,这人早吓得魂飞魄散,一上来便趴下咚咚磕头,痛哭流涕地叫道:“大人小僧冤枉啊!小僧在寺里煮了二十年饭,怎会下毒害人?” 法聪也在旁边合什道:“阿弥陀佛,这位师兄的确不像是下毒之人。” 陆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么厉害,一眼能认出好坏,那还将这些麻烦推到我身上干嘛? 米山察言观色,恶狠狠地喝道:“别说废话,出了这等事,你空口白话是脱不了干系的!你既然管着这厨房,肯定是有些猫腻其他人不知道的,不老实交待今天就打死了你这和尚!” 那和尚见识粗浅,经他一吓更是浑身发抖,颤声道:“这……这……小僧……今早天未亮前,有……有位华服公子……曾……曾来过此处……” 众人都听得一怔,陆鹏皱眉道:“华服公子?” 这寺里除了独孤顺以外,再没有人用得上这形容词了。法聪也吓得不轻,忙不迭地喝道:“你……你休得乱说!” 那僧人痛哭道:“小僧岂敢打诳语!” 陆鹏和米山对望了一眼,万万没想到这又会扯到独孤顺身上。 场中的僧人却都群情激愤起来,一人大喝道:“定是那独孤公子要毒死我等,他就是杀害崔夫人的凶手,这赤衣宫的跟他家是熟识,官官相护,哪会管咱们的死活!” 顿时引起一片哗然,瞧向陆鹏的目光里也都尽是不善之意。法聪喝止道:“都不要胡说,这……张大人自有主张!” 陆鹏站起身,冷冷地向着朝自己怒目而视的人群扫视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他是打算去当面向独孤顺问个清楚,但刚走到门口时,红影一闪,小红娘满脸惊惶地奔了进来,失声叫道:“公子不好了,小少爷……小少爷不见了!” 陆鹏顿时停下脚步,失声道:“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怎么会不见的?” 这时候雨过天晴,正是清新美好的天气。美丽的普教寺里花开鸟鸣,但陆鹏的心里却是一片阴云。 他感觉到事态已经越来越严重,一张满是杀机的大网已经向着一片懵然的普救寺直罩下来。 第三十一章 群情激昂 这红娘别的不说,一张小嘴倒是能说会道,活灵活现。虽然急得快哭了,但叽叽喳喳只说了几句,陆鹏顿时听得明明白白。 但是他更加惊疑不定,瞪着红娘道:“你真看清楚了?是独孤家的那人?” 红娘咬牙切齿地道:“啐!这还有错吗?你……我们这么多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啊!” 据她所说,又是独孤顺带人闯进去,硬将欢郎夺走。 陆鹏心里却是疑云大起,要说他对独孤顺有多信任也谈不上,只是凭直觉觉得他不是杀害崔夫人的凶手。但这两件事情,要说是他所为,实是毫无道理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做这样的事情?掳走欢郎还可以说是对七只布偶代表的人物下手,但是也不至于如此硬抢啊!在僧人的碗里下毒更是没半点道理,你说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昨夜折腾到半夜才睡,大清早爬起来马不停蹄,先下毒再去抢人,这也说不通啊! 他沉吟了一会,抬起头来,却见周围的人群个个一脸阴沉地瞪着自己,连红娘也是冷笑道:“你是怕了人家吧?到底是葫芦里装水——全靠一张嘴!” 这小丫环心直口快,又是情急之下,陆鹏也懒得理她。大步走出厨房,向后院走过去。 越想越觉得这些事不可能是独孤顺所为,以独孤家所展现的强大力量,要做什么勾当根本犯不着装神弄鬼,直接将全寺压得服服贴贴也是易如反掌。 走出几步,一回头就见黑压压的人群都跟着自己出来。人群里有人大喝道:“关陇军要杀人烧寺啦!赤衣宫的狗子们跟他们是一道的,大伙儿跟他们拼啦!” 群情汹涌的人群跟着嚷嚷起来,顿时一片混乱。 死于中毒的僧人虽然只有六七个,但这两天寺里怪事频发,僧人们本来就心里极为紧张,此时见相熟的师兄弟如此死得奇怪,顿时跟着将这情绪渲泻出来。而崔莺莺姐弟父母双亡的遭遇也是令人同情,人群的这股愤怒倒是不足为奇。 只是,很明显的,这还是有人在中间煽风点火带头引导,否则不可能引起这么大波动。 陆鹏目光闪动,想找出先发声的人是谁,但人这么多,哪里找得出来?米山挡在他身前,大声喝叫,让人们安静,却哪有人听他的? 忽见一边十余名僧人手持长棍气势汹汹地抢了过来,米山大骂道:“他奶奶的,你们敢乱来?老子将你们这群臭和尚全宰了!”气急败坏地拔出长刀乱挥。 有人大叫道:“不要怕他!这些红衣狗子没什么本事,就会欺负咱们!把刀抢过来!” 早有几人直扑上来,米山拔刀只是吓唬人,见对方人多势众,哪里真敢动手,只得连连后退。 陆鹏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猛地往旁边吊着的一座铜钟砸去。 顿时“当”地一声巨响,人群无不为之一震,顿时稍稍安静了一些。 陆鹏冷笑一声,大喝道:“来!我看你们今天是要造反!昨晚那许多乱军都被人家收拾了,你们这些和尚还要上天不成?” 他气恼之下,也懒得讲道理,直接点明厉害之处。这些和尚本来就是被人所激,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许多人心生怯意,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叱道:“我独孤家向来不主动犯人,但若谁敢找事,这贼子就是榜样!” 扑地一声,一件物事被扔到人群前面。赫然便是一具血肉模糊的人头! 独孤清罗引起十余名护卫大步走了过来,面罩寒霜,身上却是穿着淡蓝色劲服,英姿飒爽,顾盼间自有一股气势。 寺里的和尚基本上都是不会武的,凭着一腔气被人挑动闹了这一阵,此时吃这人头一吓,顿时人人噤若寒蝉,刚刚还人声鼎沸,一下就安静下来。 独孤清罗向陆鹏点了点头,凤目含威地向人群逼视,冷冷地道:“你们这些和尚不知好歹!说句不好听的话,要对付你们这些家伙,我们又犯得上用那样的下作手段?”语气中轻蔑之意流露无余,但所说尽是事实,众僧垂头丧气,不敢吱声。 忽然间一人朗声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是我儒门圣训!尔等凭着强权霸道欺人,天理昭昭,终不会放过!我张君瑞不才,斗胆替众位大师向独孤小姐请教一句话!” 此人排众而出,陆鹏看得不禁一怔。 这人正是张珙!只见他此时长身玉立,挺拔俊秀,眉目中正气凛然,说话掷地有声,当真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这张珙除了前天夜里隔墙吟了两句诗给崔莺莺听外(还让陆鹏给莫名其妙摘了桃子去),一直没什么特异表现,基本就是一个老实内向的书生。陆鹏甚至都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西厢记的男主角了。 此时他这么一站出来,和尚们顿时精神一振,这些人大都是些念经念得头脑迂腐的,顿时生出一种公理在己方,强权又如何的气势。 独孤清罗冷冷地向张珙打量了几眼,点头道:“你说吧。” 陆鹏心念急转,张珙这跳出来,到底真是因为胸有正气呢,还是别有用心? 只听张珙大声道:“万事说不过一个理字,现下众目睽睽,都是亲眼看着独孤公子犯下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请他本人出来对质,这总不过份吧?” 此言一出,僧众顿时人人点头,有十余人同时喝叫道:“是了!让他出来对质!” 陆鹏心想这倒是正理,难道这张珙真是因为正义感而出头的? 但独孤清罗却是沉着俏脸,漠然瞧着一片声喊着“出来”的人群,一言不发。 陆鹏顿时心里一惊,不会连独孤顺这般众多高手保护之下的人都出事吧? 第三十二章 惊天指证 众人见独孤清罗不答,顿时又骚动起来。 混乱中忽有人大声道:“且慢,诸位请听我一言!” 却是王猛悠然踱出,说来奇怪,他声音也不大,但却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独孤清罗眼中掠过一丝讶色,抬起头盯向对方。 王猛冲她笑了笑,不知道从身上拈出个什么物事,向她一弹指。独孤清罗看得莫名其妙,陆鹏却是满头瀑布汗,要让这姑娘知道这位的习惯,恐怕得当场暴走。 只听王猛长声道:“诸位大师,你们身为佛门弟子,怎的没学会清净淡然、处变不惊的功夫?这般大呼小叫群情汹汹,简直和市井之徒无异!” 一名和尚气愤地道:“王猛,你胳膊往外拐么?咱们可是对得住你吧?照你这说法,这么多师兄师弟都白死了不成?” 王猛冷笑道:“白死?当然不会白死!诸位,这些天寺里事故频出,这杀人凶手到底是谁,你们可知道么?” 另一名和尚皱眉道:“不就是那个姓独孤的么?王猛你是见他家势大,想要卖身投靠吧?” 好几人跟着鼓噪,王猛哼了一声,淡然道:“我既然站出来说这话,自然是知道了幕后凶手是谁!各位有谁也知道这一点,就请出来指明,否则还请莫要打断我的话。” 此言一出,顿时人人屏息凝神,向他瞧去。陆鹏亦是又惊又喜,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他还会怀疑几分,但以王猛的智慧,又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或许真的推出了真相? 顿时全场一片寂然,人人都眼睁睁地瞧着王猛。 他脸上带着丝懒散的笑容,眼中闪动着充满智慧的神光,忽然一转身,戟指道:“幕后凶手就是他!” 一阵寂静后,接着轰地一声,全场一片哗然。 陆鹏固然是目瞪口呆,独孤清罗等人也都满脸惊异地向他瞧来。因为王猛指的对象正是他!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家伙竟会指认自己是凶手,一时间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米山大怒道:“你这穷酸!竟敢如此胡言乱语,看我今天不一刀砍了你!” 说着拔刀就要抢上,此时陆鹏回过神来,忙将他止住,冷冷地看向王猛道:“王先生,你既然有此结论,那么想来是有证据的吧?” 王猛胸有成竹地笑道:“证据当然是有的!而且铁证如山,容不得你狡辩!” 陆鹏自己都好奇起来,不知道他能拿出什么证据。 王猛见人人看向自己,点了点头道:“诸位请跟我来!”一挥袍袖,转身便走。 众人一拥而上,但除了米山外,人人都远远地避开陆鹏,各种怪异的目光向他望来。 王猛领着众人来到寺里大殿前,从容回首道:“诸位,昨天夜里,有一位赤衣宫的巡察使连夜赶到此处,当时是身负重伤。是谁伤他的且不说,但那时他被救进寺里,便站在这殿前,当着这位赤衣宫的张大人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就逃,敢问张大人还记得么?” 陆鹏听得一阵茫然,仍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事实如此,便点了点头。 王猛学着江连舟的样子,踉跄进殿,叫道:“少使!正是属下!咦……是你!是你!”一脸惊恐的向前虚指,竟是学得惟妙惟肖。 他接着向后连退几步,惊叫道:“不要过来!他是假的!假的!”然后转身跑了两步,又回头站直,从容摊手道:“当时是这样吧?” 张珙走上前,点头道:“没错,当时小生也亲眼目睹!” 王猛向他点头微笑,目中神光一闪,淡淡道:“那么当时那位巡察使指的人,到底是谁呢?相信不只我一个看得清楚吧?” 张珙也再度点了点头,沉声道:“当时我们都看得很清楚,那人指的正是这位赤衣宫的张大人!我们都很惊讶,但是这位张大人却立刻回过头来向我们阴森森地看了一眼!不瞒各位,其实自那时起小生也有此疑心,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陆鹏此时当真是一个字也没法说出来了!他此时回想起来,当时江连舟指着的人,还真的是他的方向!只是他自己肯定不会觉得是自己,立刻转身,看到张珙、王猛和法聪等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江连舟有问题呢?还是他确实指的是自己身后这几人?他一直觉得是江茂,但现在想想,他似乎站得稍稍有些偏? 一时之间,无数愤怒的目光射向他身上。 陆鹏勉力让自己镇静,冷笑道:“王先生还真是能说会道,说得本人几乎都要信你了!可是,我身为赤衣宫少使,有什么动机知法犯法,在这种地方胡乱杀人呢?” 王猛却是一脸古怪地盯着他,摇头叹道:“仁兄似乎忘了,当时那位巡察使可是口称‘假的’二字呢!连这基本道理都不懂吗?阁下可是自称徐福国师的高徒呢!” 陆鹏顿时语塞,别说此时心慌意乱,就是正常情况下,说到辞锋他又怎能和王猛这等人辩论? 他茫然四顾,见人人都用看犯人的目光看着自己,连独孤清罗也不例外,不禁又惊又怒,大声道:“这都是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是假的?赵……赵捕头……” 米山也叫道:“少使是赵公亲自接回来的,赵公与他是自小素识,哪里会有假!穷酸你再蛊惑人心试试?”说着按住刀柄虎视眈眈。 此时他再出手,陆鹏绝对不会再阻止他,自己都恨不得上去砍死这诬蔑自己的家伙。 他现在十分笃定,幕后凶手肯定是王猛、张珙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当时江连舟指的肯定是他们,所以才会脸色怪异! 一定是如此!他大声喝道:“王猛!当时你们两人就站在我身后,焉知江连舟指的不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人呢?” 王猛失笑道:“一来,当时大人你挡在我们身前,那位江大人从那角度根本看不到我们。二来,就算我们是假的,是害他之人,那江大人会如此惊慌?以他当时的情形,若是见到凶手,只会喜出望外,向你指出,又怎会吓得逃跑?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死里逃生,来到此处,却发现你是假的,顿时以为误闯进凶手老巢,方才会惊慌逃走,再被人所害!” 陆鹏再度哑口无言,扪心而论,这番话确实是合情合理!就算江茂是假的,江连舟也不至于逃走! 或许,王猛说的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那么难道自己真是假的? 他这时候连自己心里都产生了一丝迷茫。 但是……不对啊!这寺里的怪事跟自己可都没半点关系啊! 或许是江连舟当时重伤之下神智糊涂?还是他才是假的?当时他是真的死了么?由江茂查验的尸体未必那么可靠,说不定那人是假死呢? 陆鹏脑子里越想越乱,米山喝道:“穷酸,你说一千道一万,赵公亲自接回少使一事你又如何解释?” 第三十三章 气如沧海 王猛目光闪动,微笑道:“说起来,你们所说的那位捕头现在又在何处呢?” 米山顿时语塞,赵非凡等人的去向至今成迷,只怕也已经是凶多吉少。 陆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心里的惊惧和疑惑努力地排出脑海,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废话不要多说,你算什么东西?空口白话有谁会相信?诬蔑本人便请拿出证据来!” 王猛淡淡道:“没有证据我根本不会说出这些话来,要证明你是真的赤衣宫少使很简单,请你将徐福国师名震天下的‘沧海聚溟功’使出来让大家瞧瞧吧!其他人纵然不识,这位独孤小姐总会认得。” 独孤清罗盯着王猛看了一会,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兄台又何必深藏不露,拿小女子来做挡箭牌呢?嗯,不过张世兄为免除嫌疑,就使出来给清罗开开眼界吧。” 陆鹏一颗心直往下沉,知道终于被这臭书生抓住了自己的要害。显然他们早看出自己不会武功了,自己根本也不知道该怎么掩饰。 这样一来,他是有口难辩,现在毫无疑问,人人都会将他当成假的张洪,当成连串命案和疑团的幕后真凶了。 场中众人见他默然不语,顿时纷纷交头接耳,目光更是充满了敌意。连米山都张着嘴瞧着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张珙走上前来,大声道:“看来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鹏缓缓后退,看着射向自己的目光,脑子里一片懵然。这一刻他有种想哭出来的冲动,无比思念前世的亲人,好想回到家投入那温暖的港湾。 独孤清罗皱起秀眉,沉吟不语,几名气愤愤的僧人挺着木棍就欲冲上前来。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叫道:“等等!” 一个白衣少女踉跄着从偏殿奔出,神情憔悴凄然,清澈的目光向陆鹏看了一眼,抢上前挡在他面前,摇着头道:“张公子不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就算他不是什么官儿,也不会是坏人!” 却正是崔莺莺,红娘忙抢上前叫道:“小姐,你身子好些了吗?” 众人无不愕然,张珙哼了一声,走上前来恨恨地道:“你又凭什么这么说?他或许不是直接杀人的,但肯定是同党!” 崔莺莺咬着嘴唇,苍白的俏脸上满是坚决的神情,缓缓摇头道:“不会的,一定不会,我相信他。” 陆鹏心中一阵感动,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人人都认定他是坏人时,她却不避嫌疑地站出来支持他。 张珙嘿嘿冷笑道:“好一位大家闺秀,好一位知书明礼的大小姐!母亲被人害死,这人现在是最有嫌疑的,你竟然毫无根据就跳出来支持他?可真是孝顺女儿啊!” 他连声冷笑,神情充满嫉恨之意。完全没有了刚才那正气凛然的样子。在场众人也都无不鄙夷地向崔莺莺瞧去,只有红娘抢上前拉着崔莺莺叫道:“小姐,你让开啊!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啊,就知道他是好人坏人吗?” 崔莺莺往后连退两步,脸上露出凄然惨笑,摇头道:“红娘,你也不相信我吗?张公子之前是真心实意帮助我们,你都看不出来吗?你们要抓他,就连我一起抓起来吧。” 张珙戟指喝道:“小子,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男人?敢做不敢当是吗?” 忽地一名五大三粗的僧人大步抢上前,手中木棍一挥,喝道:“玷污我佛门圣地,今天贫僧要为我佛除此孽障!”说着也不管崔莺莺,照头向着两人砸了下来。 众人失声惊呼,没想到这人如此莽撞。眼见崔莺莺如此绝色姿容,纵然人人都对她行为不满,却也不忍见她血溅当场。 陆鹏心中热血上涌,不假思索一把抓住崔莺莺的手臂,将她往回一拉,挡在了她前面,一伸手臂,挡向那根挟着呼呼风声砸下来的木棍。 便在此时,他忽觉两边耳膜同时呜地一声轻啸,一股强大的劲风从自己身周直涌起来。转眼间整个大殿被一股强大的气场笼罩,场中诸人无不感觉到一股气浪以陆鹏为中心向四周如波浪般涌开。 轰地一声,已有十余人惨叫着往后跌开。独孤清罗美目闪过一丝讶异,向后连退数目,素袖一挥,将涌向自己的气劲卸开,看向陆鹏,缓缓道:“一气化沧海、真元如潮生,天道俱往来,红尘似溟分。世兄的‘沧海聚溟功’已有七重以上的境界了吧。” 这一股庞大无比的真气如潮般向四周涌开,许多人感觉如同被波浪冲倒一般,虽然未受伤,也已惊骇无比,本就暗自猜疑。此时听独孤清罗这么一说,顿时无不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事情忽然又会来这么一个大转折? 便是陆鹏自己,也是莫名其妙。这股气势到底从何而来?这真是“沧海聚溟功”?难道自己要在情急之时才能使出来?但是为什么自己都没得半点感觉? 米山本是呆若木鸡,此时顿时喜出望外,抢上前喝骂道:“穷酸现在又如何?你瞧见了么?竟敢说少使不会国师的神功?你的臭脸疼么?他娘的!” 说着连串臭骂如潮涌出,挺刀向王猛冲去。他刚才一时也生出对陆鹏的疑心,此时生怕他见怪,以前的讨好都白费,为表忠心,也不管王猛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一刀就照头砍过去。 王猛不慌不忙,挥袖随手一带,米山浑身一震,踉跄着栽到一边,顿时骇然回头,方知这穷酸确实是深藏不露。 王猛毫无尴尬之色,拊掌微笑道:“原来兄台果然是国师高徒,看来是我弄错了。休怪,休怪,这也是为了查明真相!” 经过独孤清罗和王猛先后确认,场中人人都确信这确实是徐福的成名绝技“沧海聚溟功”。这样一来,对陆鹏的指责自然是无端之词,只是人人都心中疑惑,他为什么不早些使出来,非得等到最后关头才出手? 第三十四章 林间僧舍 陆鹏看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大都诚惶诚恐,或是谄媚讨好,显然是怕自己挟恨报复。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将崔莺莺一拉:“莺莺,咱们走!” 崔莺莺听见他的称呼,苍白的俏脸显出一丝红晕,又惊讶地道:“去哪里?” 陆鹏道:“昨晚不是说好了吗,我送你回博陵去。” 崔莺莺呆了呆,又摇头道:“不……我弟弟……我弟弟不见啦。”说着焦急地看向陆鹏。 陆鹏怔了怔,拉着她走到旁边偏殿,避开了那群人,厌烦地松了口气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不见的?” 崔莺莺摇头道:“我当时正在母亲身边守着,忽然听见红娘的惊叫声。走过去的时候小弟已经被人抢走了,我当时一急,就……就晕了过去。” 说着赧然低头,自觉太过没用。陆鹏却知道她整整跪坐了一夜,本就疲倦之极,情急之下昏倒是再正常不过。 他沉吟了一下,见老管家和红娘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进又不敢进,便招手将两人叫进来,问了下当时情况。 红娘抢着道:“那几个人武功可厉害了,是从那上面跳下来的!” 说着抬手向屋顶一指,陆鹏抬头瞧去,皱眉道:“你们真的看清是谁了么?” 红娘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他一眼,撇嘴道:“那个……还能是谁呀?反正你也要包庇的!哼!” 崔莺莺秀眉微蹙道:“红娘,好好跟公子说话。” 老管家叹道:“当时天色还未亮透,这屋里又没点灯,黑灯瞎火的怎能看得清?只是有人好像叫了声公子,红娘就此认定罢了!” 陆鹏听得没好气,瞪着红娘道:“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千真万确?” 红娘自知理亏,却又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这个公子那个公子,我们当丫环的知道是谁呀?总不会是你呗。” 陆鹏懒得理他,转身走出殿外,人群犹未散去,他也不理会,转到大殿后面察看。 米山笑吟吟地跟了过来,凑上前道:“少使这是在……” 陆鹏瞪了他一眼,米山顿时一缩,嗫嚅道:“少使,小米……小米知错了,再……再也不敢怀疑……” 陆鹏心里暗叹,事实上他知道当时也怪不得米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怀疑起来。米山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人,溜须拍马自然也是为了巴结讨好以作上进之路。其实也不用苛责他,反正大家都是互相利用。 他摇了摇头,冷哼了一声,森然道:“米捕头,以后若再有这类事情,你这个捕头也就不用当了,明白吗?” 米山浑身冷汗,连连点头,又道:“那个穷酸和姓张的书生咱们该怎么处置?居然敢怀疑少使,简直是在找死!不过那穷酸武功相当厉害,咱们得注意一点。” 陆鹏默然一阵,道:“你带人去将他扣起来盘问吧,这是咱们的本职,只要他们未至造反的地步,就不敢反抗。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勾当!还有张珙也一样,你看着办吧。” 米山精神一振,赞道:“少使明断,早该如此了。不过我们走了,少使这里……” 陆鹏冷哼道:“我这里怎么了?用得着你担心?” 米山想起那股如海如潮般的气场,顿时陪笑道:“少使神功盖世,自然是不用。” 讪笑着退下,陆鹏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家伙算是背叛过自己,再怎么豁达,也不可能信任他了。再加上他已经决定陪莺莺离开,将他从身边支走是最合适的。 忽然又想起江茂,此时再想,自己是不是错怪了他呢?不……纵然江连舟所指不是他,但这人还是有问题的,之前在树林里的表现大有可疑。而且刚才动静闹得这么大,这人居然不见踪影,大大的不合常理,不知道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崔莺莺三人都跟着过来,见米山走后,红娘抢上前问道:“喂,查出什么了吗?” 陆鹏之所以到殿后查看,是因为掳走欢郎的人是从屋顶跳下。 当时大殿门明明没关,还要这么折腾,自然是因为要掩人耳目,前面大门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大得多。 他在殿后转了一圈,已经有所发现。殿后有一片竹林,旁边一条青石路通向一排整齐座落的僧舍。青石路两边树木茂密幽深,很是隐密。 陆鹏转头道:“你们先回去,我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崔莺莺却摇头执着地道:“我跟公子一起。” 陆鹏劝了几句,见她执意坚定,显然对弟弟十分关切。无可奈何下,只得举步先行。 他对欢郎的事情没半点把握,之前失踪那么多人翻遍了整个寺院也找不到,他又凭什么去找到?只是这种话当然不能对崔莺莺说起。 而且她对自己有情有义,不管怎样也得尽力而为。事实上他本想自己来,正是想顺便一个人静静,想一下刚才的事情。 适才之事太过奇怪,那股气劲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这身体在修炼“玄元化生气”时已经感觉过,完全不像是修炼过内功的啊! 难道是另有玄机? 一边想,一边在林间石路上走了一阵,忽然间崔莺莺啊地一声轻呼,俯身从路边拾起一物,又惊又喜地呈到陆鹏面前,喜道:“公子,这串镯珠正是小弟所戴!” 陆鹏一怔,也感到一阵惊喜,他本来完全没什么头绪,此时顿时如同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一根木头一般。 看来欢郎真是被人从此路掳走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陆鹏忽地隐隐听到一声轻笑。 他连忙闪到路边,将崔莺莺一拉。 一阵人语声传了过来,陆鹏辩识了一下方向,便是从那十余间安静幽雅的僧舍方向传过来的。 声音极小,听不见内容。两人悄悄走过去,渐渐靠近,只见僧舍间筑成一个小院落,四下无人,声音是从靠南的一间房屋里传出的。 第三十五章 误坠囚笼 陆鹏正想走过去,忽然间一扇门呀地一声被推开,一名胖大和尚走了出来。出门后转身道:“看好了那小家伙,我去通知大人!” 说了这么一句便扬长而去。 陆鹏心想这人口中的小家伙,十有八九便是欢郎无疑了。崔莺莺俏脸发白,嘴唇轻轻颤动,显得很是紧张。 陆鹏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见那人走后屋里再没动静,便想悄悄过去看个究竟。 崔莺莺却将他一拉,摇头小声道:“公子,我总觉得不对劲,你不觉得很巧吗?” 陆鹏怔了怔,被她提醒,倒确实有这么一点。掉在路上的链珠和这胖和尚临走说的话都像是有意引他们过去一样。 他微微沉吟,小声道:“那咱们先回去找人吗?” 崔莺莺却又犹豫起来,陆鹏知道她是担心弟弟出什么事,想了想便道:“咱们从后面绕过去,先听听里面的动静。” 两人沿着树林绕了一大圈,到了那间僧舍屋后,后面一扇窗子关着,陆鹏悄悄走过去,正要俯耳倾听,忽然间猛觉脚下一动,整个地面竟突地陷落下去。 他立知不妙,想要跳开时哪里使得上劲,两人同时掉下地面突然出现的大洞。 眼前一黑,四下昏暗,陆鹏只觉自己不知道摔在什么地方。随即身不由己地翻滚起来,原来是一个倾斜的坡道。同时听见崔莺莺的惊呼声,便在身后不远,忙伸手将她抱住。但这样一来滚下的势头更是难以止住,翻滚了七八圈,忽然身下一虚,直坠下去。 轰地一声,陆鹏重重地摔落实地。这一跤跌得眼冒金星,几欲吐血,极是难受。崔莺莺被他护在怀里,倒没什么事,忙坐起身,叫道:“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陆鹏勉力睁开眼睛,只见似乎置身于一间小室当中。一面墙壁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整个屋子阴暗潮湿,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气息。屋子其他几面都是严严实实的石壁,只有一面却是一道铁栅栏,将两人关在其间。这地方竟是一处牢房般的黑屋,只有头顶掉落的地方可供人出入,只是那洞口离地数丈,陆鹏自问没这本事跳上去。 他心里一阵懊恼,看来自己绕路的想法竟都被对方料中。他也完全没想到这寺里竟会有这样的机关布置。 崔莺莺茫然向四周看了一会,忽怔怔地道:“都是我不好,公子,又连累了你,我真是不祥之人。” 陆鹏吃了一惊,忙道:“你别乱想,咱们不是没事吗?” 崔莺莺黯然摇头,陆鹏叹了口气,站起身在四面墙壁上敲打察看。但也没什么发现,铁栏上倒是有门,却是用拳头大的铁锁牢牢地锁着。 他心里也不禁一阵沮丧,崔莺莺垂首低声道:“小时候有卦师给我和弟弟算命时,便说我命中带煞,会累及亲人,所以爹爹从小不喜欢我。以前我不相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呢。” 陆鹏苦笑道:“不要乱说了,这些事情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跟你有什么关系?” 崔莺莺却似未闻,怔怔地出了一会神,凄然道:“只是亲人受我连累也罢了,怎么连公子你也……” 看来她是连番遭遇亲人不幸的刺激后,精神上有些崩溃的迹象。陆鹏正暗自担心,忽然铁栏外的门忽然打了开来,三个黑衣人依次走了进来。 这三人都蒙着脸,一进来就紧紧盯着陆鹏二人。其中一个嘿嘿冷笑道:“姓张的,自作聪明的感觉不好受吧?” 陆鹏盯着三人看了一会,忽然好笑地道:“我说你们的胆子也太小了吧?我都这样了,还蒙着脸干什么? ” 毫无疑问,这三人中肯定有他认识的,否则哪用得着蒙脸。但也正如他的疑问,明明已经将他关了起来,还蒙什么脸呢? 此时陆鹏心里已经有些绝望,这地方肯定是在地底数丈深处,他想不出谁能来救自己。 一个身材最高大的哼了一声道:“闭嘴!”他声音有些嘶哑,目光阴沉,陆鹏和他对视一眼,便不自禁地感觉到身上发寒。只听他阴森地道:“现在都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话却是对另一个身形隐藏在黑暗角落的人所说,那人声音冰冷地回答道:“今夜最好。” 高大黑衣人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忽然间最衔说话那人忙道:“大哥,这女子就归我了吧?” 高大黑衣人转头盯着他看了一阵,摇头道:“此女我已经有了安排,这样出身的女子你没必要沾惹,红颜祸水,你要切记。” 先那人显然大为不甘心,贪婪地盯着崔莺莺看了几眼,正要回头再说什么,黑暗中那人忽然冷冷地开口道“张洪,王慎之是否落在你们手中?” 陆鹏听得怔住,随即几乎脱口问出“王慎之到底是谁”这句话。但最终强行忍住,冷淡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高大黑衣人摇了摇头道:“微之,咱们现在这安排很好,不用再想那人了。” 黑暗中那人淡淡道:“你不知道,那姓王的身上藏有……”忽又住口,不再往下说。 高大黑衣人奇道:“什么?” 陆鹏却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黑暗中那人,这人故意将声音憋得沙哑难听,显然是他认识的。他们究竟想干什么?现在自己落在他们手上,为什么还要藏头露尾? 但眼下情形已容不得他多想,鬼知道这些人有什么目的。他沉吟了一会,低头看向似已呆滞的崔莺莺。 如今已无路可走,倒不如试一试那个方法。 犹豫了一下,蹲下身道:“莺莺……姑娘……我……” 话到嘴边,却是尴尬起来,脸上一阵发热。 崔莺莺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气氛似乎忽然有些古怪,陆鹏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愿……能有用吧…… 第三十六章 初入画境 一轮皎洁浩大的明月高悬在夜空。 整个世界一片清幽,月光如水一般洒遍人间。 陆鹏怔怔地站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中,抬头仰望,只觉犹如梦幻一般。 他完全感觉不出这里和现实世界有什么区别。 但这里却并非现实,而是那千秋画境之中。 在那黑牢绝境之中,陆鹏所能想到的惟一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进这千秋画境来看看有什么转机没有。 但进入的方法实在是尴尬而又令他头疼。犹豫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向崔莺莺说出,这少女听得几句,便即俏颊飞红,羞涩难堪,瞪着他一脸薄怒,显然将他当成了趁人之危的轻薄之徒。 陆鹏连忙解释,花费了许多唇舌,才让她将信将疑。 好在这世界本就有着许多神奇之事,再加上崔莺莺对他也确实颇有好感,渐渐地动摇起来。 当时外面那三人围在一起争论不休,才给了他们这许多时间,最后崔莺莺终于被他说服。 吻上她香唇的那一刻,那动人的滋味陆鹏只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同时他也明白,自此刻起,两人若是一起死于那牢里便罢,若能出去,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这一生。 十刻之后,斗转星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陆鹏有过上次的体验,倒不是太惊讶。崔莺莺却是惊讶无比,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夜空。 两人从阴暗潮湿的黑牢,突然置身于一个小院之中。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溶溶月色洒在身上。 陆鹏向四周看了看,忽见院角立着一块石碑,便走过去蹲下查看。 只见上面写着“待月西厢”四个大字,旁边又有一行小字:“崔莺莺,古今红颜排名第九十一。本出身名门,才貌两全,奈何虽有倾国之色,终无识人之明,此劫固应有也。劫间大敌为元稹、法聪、孙飞虎、杜确,斩杀此四幻象即可破劫而出。” 陆鹏看得一阵纳闷,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崔莺莺在那边发了一阵呆,也悄然走了过来,在他身后磨蹭了一会,羞涩地道:“公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鹏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进这世界来。” 崔莺莺点了点头,又向四周看了一会,微笑道:“这里好安静,我很喜欢这里呢。” 自她母亲死后,陆鹏第一次见她露出一丝笑容,不禁微感欣喜。但她又很快恢复了黯然之色,低头不语。 陆鹏暗自叹气,正想安慰她,忽然间身子一颤,只觉一股寒气忽然间透体而入,冷得他顿时面色苍白,牙关格格发颤。 崔莺莺见他有异,忙伸手相扶,失声道:“你怎么了?” 陆鹏想起之前那自称秦始皇宠妃的虚影所言,看来这股寒气就是那玄阴之气了。他练的“玄元化生气”尚只有薄薄少许,自然难以抗衡。 但这才刚刚进来,什么也没找到,难道就出去么?他只觉这寒气越来越重,难受之极,不及细想,便盘膝坐下,闭目运功,就在这里练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的身子温暖起来,寒意散了大半。此时“玄元化生气”已连运三个周天,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在这里练功的效果比外面世界要好上几倍之多。 睁开眼睛时,崔莺莺正一脸焦急地盯着他,见状忙道:“公子你没事吧?” 陆鹏摇了摇头,却又皱眉,这寒气虽然散了一些,但仍然非常地不舒服,显示出这世界对他的排斥。或许只有将“玄元化生气”练到一定境界才能在这世界自由活动。 但此时为了探索这境中秘密,看看有没有办法摆脱那边的困境,他也只能硬撑一会。 他站起身来,先走进小院的房门里看了一下,不由一怔,奇道:“这不是你们家借住的那院子么?” 崔莺莺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看上去很像,但是却安静和漂亮得多啊。” 陆鹏在屋里转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出奇之处,便又走出来,去推院门。 不料他一推之下,院门竟是纹丝不动。任他如何用力,都动不了分毫。 陆鹏诧异无比,崔莺莺好奇地也伸手拉了拉,却顿时怔住不动。 陆鹏叫了好几声,崔莺莺如梦恍然般回头,满脸惊异地道:“公子,方才似乎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陆鹏奇道:“什么话?” 崔莺莺眨了眨眼睛,缓缓道:“好像是问我要不要传送到什么地方……” 正说着,陆鹏一咬牙,那寒气再度袭来。这一次他顿时感觉再也没法坚持,崔莺莺见他满脸青白,也吓得呆住,正欲抢上前相扶,忽然陆鹏只觉耳边轰地一声,天崩地裂一声响动,恍若灵肉分离,脑中一阵刺痛,接着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神智一片糊里糊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恢复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黑牢当中。 但是令他惊异无比的是崔莺莺却已不在身边!难道她是留在画境中了吗?为什么没有跟他一起出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想强留在那里,被硬“弹”出来的缘故? 她在里面又该怎么办?能自己出来吗? 又想起那虚影的说法,按她所说,自己这第一次进去需要有崔莺莺一起,以后就可以自由出入。但是要有足够的“玄元化生气”以抵御寒气,否则就会像这次一样被排斥出来。 而最神奇的问题是,那世界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如果是虚幻,为什么崔莺莺会消失不见? 如果是真实的话,那自己刚才是不是在这世界消失了?为什么又要回到这鬼地方? 片刻间思潮起伏,不经意抬头时,却见那三个黑衣人站在外面,如见鬼一般盯着自己。 好一阵,其中一人骇然道:“那姓崔的女子呢?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第三十七章 咫尺天涯 此时陆鹏全身虚弱乏力,更是头疼欲裂,想来是被画境排斥出来的后遗症。但听到此言,仍是不由自主地抬头瞧去。 从此人这话中,他可以做出一点猜测。 在这三人眼中,消失的只有崔莺莺。 也就是说,自己仍然一直存在这世界。 为什么会有这现象呢? 但头疼已经让他无法多想,咬着牙靠到墙上忍耐。 外面的三人似乎有些顾忌,想是忌惮他的什么“沧海聚溟功”。所以他这时候不可让他们看出自己的虚弱无力。 那几人惊得面面相觑,那身材高大之人忽地喝道:“姓张的,那女子呢?你……你用的什么手段……”语气中直露出掩饰不住惊骇情绪。 陆鹏垂首不理,与疼痛作抗争。在他们看来,却是不屑理会。 隐藏在暗处那人相对镇定不少,他沉吟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向外看了一眼,低声说了句什么。三人都神情凝重地朝陆鹏看了看,然后各自退出去,关上了门。 这三人走后好半晌,陆鹏的头疼才稍稍缓解。他喘息了一会,坐起身来,试着按照虚影所授方法想再进入画境。 虽然他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进去会非常危险,但实在放心不下崔莺莺一人,想着进去看一眼就赶紧退出来。 但是试了好几次,仍是毫无效果。看起来,以这状态是强制不让他进去了。要不然就是虚影所授的方法有问题。 陆鹏叹了口气,靠到墙上闭目养神。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也只有等着自己状态恢复了。昨夜一夜未睡,实是疲累无比,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时间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鹏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被吵醒过来,却是有人打开了门,走了进来。 他睁眼看时,一个灰衣僧人手持一盏灯走进门,将灯挂到墙上,把之前的油灯换下来,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什么物事丢进铁牢里,然后转身出门。 陆鹏叫道:“喂!你等等!” 想从这僧人口中问出点什么来,但他却是理也不理,只听见锁门的声音。 陆鹏爬起身,走过去捡起那人丢在地上的东西,看了一眼不由哑然,却是一个硬梆梆的冷馒头,看来这就是给他的食物了。 此时他确实感觉饿极,不分好歹两口将馒头咽了下去,却是口中干涩,那僧人也没带点水来。 但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感觉着身体状况好了许多,体内的玄元化生气也重新凝聚流转,便立即再度尝试进那画境。 这一次果然有效果,虚影变幻间,陆鹏便发现自己又到了那院子里。 这里还是夜色幽静,明月高悬,仿佛根本没有什么变化。 陆鹏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没见到崔莺莺,便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 他对这房间并不熟悉,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逐步走去,待走到一间垂着绣帘的朱门小屋时,推门进去,顿时长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这房间布置清静雅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靠窗边月华如水直洒起来,照着一名伏桌而睡的白衣少女,看身影正是崔莺莺了。 陆鹏悄然进屋,慢慢走到她身后,见她一头如瀑青丝流云般地四散铺陈,衬着如雪的白衣,映着琉璃月色,犹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陆鹏心里一松,顿时整个人轻松自在多了。 他在一边的茶色木凳上坐下,缓缓思考起来。 看样子,崔莺莺到了这个世界,是确确实实的真人进入这里。而自己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那三人只看到她消失? 难道自己来到这边的世界后,那世界的时间便即停顿,自己在这里不管过多久,在那边看来仍是一瞬间吗? 时间当然是不可能停的,也就是说,自己这所谓的画境半个主人,除了是进入的通道外,还是两边世界的时间标尺。 只要自己在这里,不管过多久,相对于那边世界都是静止的时间。而自己在那边,崔莺莺一个人在这里,那世界的人就会观察到她“失踪”。 陆鹏想了一会,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不过还得继续察看。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崔莺莺没有跟着自己一起回去? 想了一会,沉睡中的崔莺莺忽然轻轻唔了一声,肩头微动,抬头揉了揉眼睛,缓缓坐起身。 陆鹏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崔莺莺正好转身,两人四目相对,她顿时啊地一声又惊又喜地叫了出来。 说起来,两人不过是相隔了片刻便又再见。但对各自的感觉和事实来说,却是整整隔了一个世界。 崔莺莺先是惊喜,接着又有些难为情地将秀发理顺束好,一边低声道:“公子,你可找到脱困的方法了么?” 陆鹏顿时黯然摇头道:“没有,我回去后仍是在那牢里面。” 是啊,不管在这边呆多久,回去始终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对于脱困完全没有任何帮助啊。 崔莺莺也沉默下来,两人再度相见的惊喜顿时淡了下来。过了好一会,陆鹏问道:“你刚才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吧?” 崔莺莺微笑摇头道:“这里是我家,我怕什么呢?事实上我最爱清静,这地方我很喜欢。” 陆鹏叹道:“可惜再好也不能长住。” 崔莺莺却是再度摇头,眼含深意地看着他道:“公子你错了,只怕我要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呢。” 陆鹏听得一怔,讶然看向他。崔莺莺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窗外,抬头看着夜空道:“刚才公子走后,我闲着没事,去看了下那个石碑。碰到它之后,就听到一个声音,给我说了一些古怪的事情。” 第三十八章 石碑剑谱 说到此处,崔莺莺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我当时实在不明白那声音是从何而来,感觉竟像是从我脑中响起一样。它自称是什么先帝的宠妃,残留下的一丝神识在石碑上,告诉我现在没办法出去,只有打败石碑上说的那四个幻象才行。” 陆鹏一怔,没想到那虚影还给崔莺莺也留了这么一手。他想起那石碑上的字他也是看过的,上面提到的四个人:元稹、法聪、孙飞虎、杜确。这四人中后面三个都是西厢记出场人物,而元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大诗人吧,与之又有什么关系? 沉吟了一下,又想起那夜张珙所念的那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似乎就是元稹的名句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明白过来,难道这张珙……真实身份竟是元稹?这普救寺里的事情全是这四人所为不成? 听崔莺莺说来,竟是要她一个弱女子打败这四个,这怎么可能? 崔莺莺见他神情,沉吟着道:“公子,那声音还教了我一点小本事,好像是练气的功夫,我也不懂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此外石碑背面刻着一套剑法,麻烦你移步瞧瞧。” 陆鹏听得一阵惊奇,随即又欣喜起来。在这个人武力这么重要的世界,这当然是极好的。虽然这件事怎么想都有些让人瞠目结舌耸人听闻。 两人走向院外,在这寂静无人的世界,感觉更加亲近。陆鹏笑道:“你别公子长公子短的,咱俩也没必要这么见外了吧?” 崔莺莺脸上微微一红,有些赧然地点头道:“好,那……那可以叫张大哥吗?” 两人来到院中,陆鹏走到石碑后面,果然看见上面刻着剑式。他数了一下,一共是十八幅图谱,每幅图旁边都有一小段说明文字。说来也奇怪,这分明是刻在石碑上的图形,但看起来却给人一种灵动活性之感,叫人一眼看清楚所演示的招式。 崔莺莺抬头瞧着陆鹏,看他怎么说。陆鹏心想这画境中的武学,应该是错不了的,不过崔莺莺根本不会武,应该也不至于给她什么高深武学。当然浅显一点也不错,自己可以跟着学。 崔莺莺低声道:“公子,我真的要照着练习吗?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心里显然疑惑已久,忍不住问了出来。 陆鹏沉吟了一会,缓缓道:“这里大概是与我们生活的世界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情发生,我也说不清楚……” 他也只能这么说,但是看崔莺莺的神情便知她仍是疑惑难解。毕竟所谓的“世界”、“空间”等概念对于现代人好理解,对这世界的人来说可是很不好懂的。 他也没办法解释得更清楚,转开话题问道:“既然说你要在这里住到打败那四个幻象,那你这段时间吃什么呢?” 崔莺莺微笑道:“这倒不是问题,我已经查看过,厨房里有米面菜肉,这院中树上还有这么多果子。我只是担心小弟……”说到这里笑容敛去,轻叹一声。 陆鹏自己都不知道出那囚室的方法,也没法向她保证什么,只得默然不语。好在崔莺莺叹了口气后也没再多说,又问道:“公子觉得我真的可以学……学那剑法么?” 对于她来说,这一切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之极,心里实是七上八下颇为忐忑。 陆鹏见她颇不自信,只好摆出高手的样子鼓励道:“学武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这地方灵气充足,正是练功的好地方……” 本是顺口胡说,但想起自己在这里练功确实比外面强很多,说不定倒真有这么一回事。 那虚影只说要崔莺莺才能开启劫境,可完全没有说过她就不能再出去,更没说过要让她一个闺阁小姐来舞刀弄剑的事情。他也很是纳罕,但既然是这么回事,当然得鼓励她一下了。 他见崔莺莺低头沉思,便又道:“你不是崇敬李太白吗?他固然是满腹诗书,才华惊世,却也是位了不起的剑客呢。” 崔莺莺奇道:“真的?” 陆鹏连连点头,但这番话却纯是胡说。李白确实有会剑术的传闻,不过这世界可与前世完全不同,鬼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什么剑客。 崔莺莺偏头想了一会叹道:“好,我明白啦,那就来试试吧。” 陆鹏正待再说,忽然感觉一阵气竭,忙道:“先这样吧,我又得出去了。” 崔莺莺闻言欲言又止,看着他默然不语。陆鹏对将这样一个姑娘家孤孤单单留在这世界颇感歉疚,伸手拉着她想试试能不能带她出去。 很快他就再度回到了昏暗的囚室,崔莺莺没有回来,看起来确实是出不来了。 他沉吟了一会,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复杂难言。他本是指望着千秋画境里会有什么好东西,结果竟是这么奇怪。崔莺莺这种弱质女流真的能练成武功高手吗?恐怕那也要不少时间吧? 更让他烦恼的是对他目前的处境毫无帮助,到底该怎么才能出去呢? 站起身来,转到那油灯一边,看了一眼,灯油仍是满满的,跟进去时一样。看起来他在那边世界时,这里的时间确实是静止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作用呢? 陆鹏叹了口气,靠着墙颓然坐下。说到底他仍是年纪轻轻,处事经验不足,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受制于人倒真的是很正常的,之前还多是靠着“赤衣宫少使”和“国师高徒”两重身份唬人而已。 灯光明灭不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阵轰响。 第三十九章 脱出囚室 陆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时,一声巨响,囚室的一墙竟炸开一个大洞,一个人直飞进来。 紧接着火光一闪,几个手持火把的人从洞口钻了进来,其中一个看见陆鹏便大声欢呼道:“少使果然在这里了!” 陆鹏认出这人是米山那几个伴当之一,不禁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来时,米山也钻了进来,抢到他身前连声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累得少使受苦了!” 陆鹏心情惊喜感激之下,先前的那点芥蒂早就不翼而飞了,却又好奇无比,问道:“米捕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是误坠到这地方的,出去的通路连他都完全不知道,米山能这么快找到,实是一个奇迹。 米山挠了挠头,嘿嘿干笑了两声,抢上前扶起他道:“出去再说,啧,你们几个有点眼劲儿行不?还不来扶少使出去!” 陆鹏确实感觉精疲力竭,也不推辞,任他们将自己扶出去。外面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几人走了一阵,到了甬道尽头,又沿着石阶向上而行。 忽听“喀”地一声响,走在最前面的一人伸手一推,一扇门打了开来。 陆鹏跟着走出去时,回头一看,走出来的地方却是一道暗门。最后出来的见陆鹏注意,陪笑道:“这些贼秃好手段,大人您瞧!”说着便将门一关,将旁边一座大佛推了过来,顿时严严实实,不露半点破绽。 陆鹏摇了摇头,诧异地看了米山一眼,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秘道的。 米山陪笑道:“不瞒少使,这并不是我找到的,而是有人暗中通知。此处是法聪那贼秃的僧房,自从少使失踪后,我们四处搜寻无果,最后不知道是谁扔了一张纸条给我,少使请看。” 他将一张纸条递上来,陆鹏看了一眼,上面果然写明法聪僧房中有机关秘道,自己藏在其内云云。 他不由大为讶异,凝神思忖了一会不得其解,转念又道:“这地方之前你们没搜过?还是没看出来?”前两天为了寻找赵非凡等人,曾经将这寺里翻了个底朝天。以这些捕行老手的阅历经验,这密道虽然隐密,但也不至于被瞒过啊。 米山一听,顿时面色一变,啐了一口道:“少使可莫要提这事了,这十有八九是江茂那厮与法聪贼秃勾结所为。” 陆鹏默然点头,这事倒果然如自己所料。米山又道:“那厮想是看出少使对他起疑,今早便不见人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哼,我赤衣宫的叛徒,纵是天涯海角也别想逃掉!” 陆鹏又想问法聪之时,却见几人面色奇异,米山也挠着头干笑道:“少使,那个……不知道那位崔姑娘……” 陆鹏顿时呆住,这又该怎么回答?他怔了好一会才茫然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和她误中敌人陷阱掉到那里去后,就失去知觉,你们还没找到她吗?” 他不得不选择说谎,毕竟千秋画境的事情不适合让其他人知晓。 米山倒未起疑,点头道:“想来这寺里定然不只这一处秘室,咱们继续找就是了。” 几人走出房来,陆鹏一抬头就吓了一跳,只见门口围了一大群僧人,个个满脸怒容地瞪着自己几人。 为首一个中年僧人怒道:“你们到底将法聪师兄怎么样了?” 好几个僧人气忿忿地要逼上前,米山不怒反笑,大笑道:“好好,你们这群秃驴,还以为法聪那贼秃是好人?自己进去看看罢!” 说着将门一脚踢开,露出里面的佛像后的暗门来。众僧人探头探脑地观望,米山骂道:“那贼秃胆大包天,敢暗害我们少使,我瞧你们当中只怕有不少都是他的同党!来来来,都不要跑!” 那群僧人见到密道,心里已经对他信了大半,又听他如此一说,顿时吓得面色青白,顿时一哄而散,忙不迭地奔逃。 米山几人哈哈大笑,陆鹏皱眉道:“这些人中说不定真有贼党,怎么就吓跑他们了?” 米山一挺胸,得意洋洋地笑道:“少使有所不知,法聪贼秃一党十余人已经被我们全都抓起来了,关得好好的,等侯少使亲自审讯。” 陆鹏不禁重新向他打量,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这位。之前觉得他一味拍马屁,总当成小人之流,没想到有这等本事,由衷赞道:“米捕头此功不小,你们这几人竟能将贼党一网打尽,厉害厉害。” 米山被他夸得却有些尴尬,嘿嘿一笑,向四周瞧了瞧低声道:“少使有所不知,我们接到这密信后来察探时,那群贼秃已经尽数被人制住……” 陆鹏顿时愕然,心想那你还得意个屁啊! 不禁皱起眉头,暗想这暗中帮助自己的会是谁呢? 米山等人扶着他回到之前所住的房间,有人已去取了饭菜,陆鹏之前只啃过一个又冷又硬的干馒头,早饿得紧了。 但他却顾不得吃东西,先低声向米山道:“那个叫张珙的书生呢?” 米山一怔道:“那穷酸?他还在寺里啊!怎么?” 陆鹏肃容道:“立刻将他抓起来!” 在那囚室里见过的三个人中,那躲在黑暗中的那人与张珙声音有些相似,他早就有此怀疑。再加上千秋画境中明明白白指出的四个敌人中,元稹便极有可能就是张珙。不管是不是,先抓起来总没错。 米山见陆鹏一脸肃容,也不多问,点头道:“是!”正要大步出门,忽见一人满脸惊慌之色地奔了进来,失声道:“头儿!少使大人!不好了啊!” 第四十章 血染暮色 陆鹏和米山都站起来,后者没好气地喝道:“慌什么慌?又怎么了?” 那人却是双目发红,哽咽道:“头儿,老李和七爷都被人害了,那些秃驴全不见了!” 米山失声道:“什么?” 陆鹏听出端倪,想来便是留下看守法聪等人的兄弟被害死了,看来也就在米山去救自己的那时间内。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人手明显不足。 他在明显露出悲愤之色的米山肩膀上拍了拍,说道:“走,去看看。” 米山擦了擦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狠狠地道:“这帐我记下了,走,我今天把这破寺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出人来!” 几人赶去现场时,天色已经是将近黄昏。算起来陆鹏在那囚室里足足被关了大半天,路上他问起河中府的情况,米山道:“属下已经派人打探,并向附近求援,抽调人手来此,少使请放心。” 陆鹏却仍是暗自担忧,敌人隐在暗处,到底有多少根本尚未得知,救兵几时能来也是个未知数,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沉吟了一下,断然道:“我们先离开这里,等到援兵再来追查!” 米山一怔,挠头道:“可是……我的兄弟们不是白死了吗?” 陆鹏摇头道:“他们跑不掉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敌人数量比咱们想象的要多很多。” 他之所以做出这判断,是因为幻境中所说的四个人中,有孙飞虎和杜确这两个。这两人在原西厢记故事中都是手握重兵的,纵是孙飞虎已经溃灭,这杜确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在这世界他还会是张珙的兄弟么? 想到这里他就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米山见他脸色凝重,便点头答应。 不一时到了现场,两名捕役的尸首并排摆在屋中,其中一人被重物砸得脸上血肉模糊,另一人更是被斩去了半边脑袋,场面惨不忍睹。米山手下几人无不悲愤无比,其中一人咬牙道:“头儿!我去将这庙里的臭秃驴全都带过来一个个拷问!不信他们不知道什么!” 米山喝道:“别闹,都冷静下来,少使自有主张!” 那几人一听说要撤走,顿时面面相觑,看神情显然极不愿意。陆鹏心想米山手下这几人倒是极重义气,不过这就更得离开,他感觉今晚这寺里绝对要出事。 米山好说歹说劝了几句,那几人都悻悻地勉强接受,但神情中明显地对陆鹏有些不以为然。 正在这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一个怪异的声音。 米山离房门极近,反应很快,一把将房门拉开。只见一个黑影直挺挺地立在门口,众人看清时,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人是个和尚,满头满脸都是血污,脖子被砍断了大半,整个倒转来歪挂在肩头上,偏生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站在那里也不倒下去,整个场景阴森疹人,陆鹏看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米山也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喝道:“什么东西!”抢上前一掌拍出。 轰地一声,那和尚被他打得倒飞出去,一颗脑袋在空中葫芦般滴溜溜直转个不停,最后在地上抽搐了一阵,再不动弹。 几人互相望望,都大感事情有些不对劲。一名捕役走出门抬头四望,失声道:“头儿,这是怎么回事?” 几人抢出门,都看得呆了,只见夕阳渐渐西沉,薄暮笼罩的天空中,竟是一片血红。 陆鹏心里发沉,这诡异的情景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要出事了,只怕现在走已经晚了。 忽地只听得一阵怪叫怪笑之声,却是几名浑身浴血的和尚手持菜刀棍棒,互相追逐砍打地经过,人人都已经明显地身受重伤,却仍是神情兴奋。 米山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些和尚全疯了么?” 陆鹏回想起来,这庙里的僧人确实全都有些不正常。早上时那般被轻易煽动,就显得非常古怪。 但此时也不及多想,挥手道:“咱们别管这些了,快走!” 米山见手下几人显得极为踌躇,皱眉喝道:“听少使的!快走吧,这鬼地方邪门得很!” 一行人正要向寺门冲去,忽听一个声音叫道:“且慢!” 陆鹏一回头,只见一身白色劲装,整个人英姿飒爽的独孤清罗大步走过来,朗声道:“世兄要离去么?” 陆鹏点头道:“是的。” 独孤清罗向那几个追逐着奔远的疯和尚看了一眼,淡淡道:“世兄不至于被这点事情吓到吧?几个发疯的和尚而已,又有什么?难道你还在怪之前清罗没有相信你么?” 陆鹏确实有这方面的感觉,主要是当时被众人质疑,与之相处还算可以的独孤清罗却冷眼旁观,让他很是不爽。他也不回答,抬头看向血红的天空,淡淡道:“独孤小姐请看。” 独孤清罗抬头看了一眼,顿时皱起秀眉,沉吟了一下,正色道:“天都快黑了,世兄你们诸位便是要离开,那也已经晚了。请安心留在寺里,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妖孽要作怪!” 她手下高手众多,自然有这底气。陆鹏却也知道她说得有理,此时天色快黑,到河中府城尚有十余里路,这一路只怕危险重重,更何况河中城里到底什么情况也还不知道。但他仍然感觉留在这寺里会非常危险,一时沉吟不语。 耳中却听得一片鬼哭神嚎狂笑怪叫的声音,这片刻之间,整个寺里的和尚竟全部发疯一般到处厮打砍杀狂叫乱咬。 渐渐地夕阳已没,暮色四合。往日宁静幽雅的普救寺,今晚笼罩在一层妖异阴森的血色之中。 第四十一章 事从权宜 独孤清罗从容微笑道:“世兄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小气嘛。当时情况不明,清罗有所得罪之处,在此赔个不是,咱们摈弃前嫌,一起查明此怪事的真相好么! ”说着大大方方地拱手一揖到底。 陆鹏倒感觉有些尴尬,苦笑道:“清罗小姐要查清这事真相也不难,只需将寄住在寺里的那个叫张珙的书生抓起来一问便可知晓。” 通过种种迹象,他现在基本上已有十成把握张珙是整个事件幕后黑手之一,随即又摇头叹道:“只怕他早已经逃掉了。” 独孤清罗却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神态将信将疑,向身后招了招手,对着一人小声说了几句,那人拱手去了。 陆鹏心里考虑了一会,明白独孤清罗所说的确实是事实。自从他昨晚有离开的念头后,便一直想要离开,再加上危险的预感,让他想要不顾一切逃离。但现在天色已黑,确实不是好时机,相反如果真能跟独孤清罗重新联手,以她身边的强大力量,不管遇上什么样的情况,应该都没有问题。虽然自己之前确实对她有些不爽,但此是托庇于人,纵是放些身段讨好也无所谓了,何况她现在态度还这么好。 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不知独孤兄可还好么?” 独孤清罗被他问得脸色微凝,顿了顿苦笑道:“没什么好不好的,也就那样。” 之前那些和尚发疯,要独孤顺出来对质时,她便态度有些不对,此时看来,果然是有内情的。只是明显她不愿多提,陆鹏也不再问,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咱们今晚得小心一些。我觉得把所有人都聚到寺中央的大殿里去,安然度过这一夜再说,你以为呢?” 独孤清罗欣然道:“世兄说得是,我也有此意。” 她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陆鹏还是敏锐地注意到她神情似乎有那么一丝不以为然。显然这姑娘对自己手头的力量十分自信,这般一口答应纯是看他面子。 看来独孤家还真是想与赤衣宫交好啊。 陆鹏心里这么想着,对待独孤清罗的态度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怠慢。 别看这姑娘长得好看,又年纪轻轻,但跟她接触以来,除了那天晚上她被吓到流露出些女孩儿气外,其他时候与之说话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这在现代社会与她同龄的姑娘身上是不可想象的,或许就是上位者自然形成的气质吧。 陆鹏一向觉得自个的心理年龄比同龄人要成熟一点,但和她一比自己都感觉稚嫩多了。 不过不得不说,他自从穿越以来,这段时间的历练也让他感觉自己颇有进步,环境对人的影响确实太大了。 一行人向大殿走去,走到殿前广场时,陆鹏目光闪动,忽然头皮发麻,眼看着守在殿门口的红衣小姑娘一见他眼前就一亮,欣喜地迎上前来。 这一天红娘显然是急坏了,夫人死了,少爷不见了,后来连小姐也不见了。现在看得陆鹏,顿时兴高采烈地冲上来,大声叫道:“喂!我家小姐呢?” 陆鹏脑中急转,之前对米山等人是搪塞过去,对于红娘又该怎么应付呢?也只能说崔莺莺下落不知吗?这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呢? 旁边的独孤清罗却皱眉道:“你是谁家的丫环?怎的如此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红娘扁了扁嘴,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想要还嘴却又不敢,只好扯着陆鹏袖子将他拉到一边问道:“小姐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你们找到小少爷了吗?说话呀大香炉!” 陆鹏听得啼笑皆非,这丫头显然确实被崔莺莺娇宠得有些过,板着脸道:“谁是大香炉?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认识你吗?” 红娘撅嘴道:“好啦,但是我又不知道你到底姓张还是姓陆什么的嘛!鬼知道该叫什么?别废话啦,我家小姐呢,急死人啦!” 陆鹏见这小姑娘确实急得不行,忽闪忽闪的眼睛里都满是泪光了,不用问先前肯定也偷偷哭过。他心里一软,叹了口气,说道:“这里太危险了,你没看见这些和尚都发疯了吗?所以我派人把莺莺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过几天你就能见到她。” 红娘听得将信将疑,眨了眨眼睛道:“真的?” 陆鹏笑道:“我骗你干什么?你家小少爷也平平安安没有事情的,别哭啦,这么个大姑娘还动不动哭鼻子也不怕丑。” 红娘听得破啼为笑,忙擦掉泪光扮鬼脸道:“你管得着吗?哼!喂,那我可就跟着你啦,到时候见不到小姐跟你没完!” 陆鹏心里暗自叫苦,崔莺莺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这可是谁也不知道的。一个根本没底子的人要去学武功,鬼知道要练多久?三年五年都不稀奇,到时候这小姑娘天天找自己要人该怎么应付?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周围的情形已经有了大变化。自从寺里和尚开始集体发疯,独孤家的亲卫便将整个寺接管过来,此时和尚们全都被制住,一个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嘴里也给塞上了,只是眼睛里还是射出狂乱的光芒。 独孤清罗等陆鹏跟红娘说完话,向他招了招手,说道:“世兄,你说的那人却还没逃走呢,只是不知道你有何凭证说他是此案幕后之人?” 陆鹏听得一怔,随即便听见一阵怒骂之声。张珙已被独孤家的几名亲卫推了过来。 陆鹏转过头去和他对视了一眼,清楚地看到张珙在看向他时,眼睛里射出一丝嘲弄。 第四十二章 揭破伪装 陆鹏心里涌起一股恼怒,冷冷地盯着这人。张珙却拱了拱手,愤然道:“敢问大人,小生犯了哪一条律法?” 陆鹏顿时有些哑然,他认定张珙是幕后之人的最大凭证就是幻境里提到元稹,而与之能直接联系上的就是张珙那一夜所念的诗。但这当然无法做为证据,此时眼见独孤清罗亦是好奇地看向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冷笑道:“你还想抵赖么?之前在那牢里面,虽然你蓄意改变声音,但我又怎会认不出来?是不是?元大才子!” 他知道自己这话说服力不足,再加上心里其实也还有一丝疑虑,便突然在最后抛出这么一句,果然张珙顿时面色微变,虽然随即恢复如常,但显然独孤清罗也已经看到,笑道:“这位相公不是也姓张么?什么元大才子?” 陆鹏见了张珙这反应,心里顿时笃定,正要说话,张珙在那边肃容道:“不知道这位赤衣宫的大人在胡说些什么?小生家世清白,先父曾任户部尚书之职,在朝中非是无名之辈。小生又一向奉公守法,从不曾做过半点违法之事,须容不得你们这般欺凌!” 陆鹏心想你说一千道一万,装得再像,看独孤清罗是信你还是信我?他走上前一步,负手向张珙注视了一会,冷冷地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人?” 张珙冷笑一声,仰起头大声道:“取义成仁乃是我儒门圣训,阁下有本事就杀了我张珙,且看我怕不怕?” 这家伙此刻仍然在装出正气凛然的读书人模样,陆鹏心里不禁大为不耐烦,向米山使了个眼色。后者对于刑讯逼供自然有套手段,会意道:“少使放心,交给我,管教这厮老老实实吐露实情!” 陆鹏嘱咐道:“小心这家伙说不定是深藏不露。” 独孤清罗向身后几名亲卫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几个陪这位大哥一起去做事吧。” 她表明态度,毫不犹豫地站在陆鹏这边,顿时让他添了几分好感。米山更是受宠若惊,陪笑着连称不敢。以独孤清罗的身份,这声大哥叫得实在让他浑身发酥。 他正要推了张珙到旁边偏殿去时,忽听一人叫道:“且慢,晚生有些话要说一说。” 只见旁边那群被制服的和尚后面忽然钻出一人,神情悠闲,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却正是王猛。 一见此君,陆鹏心里就没好气。亏他之前还一意交好,谁想最后他却突然对自己来了一记阴的,真是可恶。 见他仍是一副云淡风清世外高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否和张珙一党,冷笑道:“王先生又有什么高论?” 王猛微微一笑,向他点了点头道:“之前一些小误会嘛,何必还耿耿于怀呢?男子汉大丈夫当心胸放宽广些,独孤小姐说是吧?” 陆鹏不禁气结,心想你说得简单,当着那许多人指责,人人当我是真凶的委屈你又没体会到?偏生独孤清罗微微点头,表示赞成,更让他无语。 王猛却不理会他的脸色不大好看,转头向张珙打量了一会,点头道:“原来你姓元?嗯,那你应该就是元微之吧?” 张珙面色再变,此时再也掩饰不住,目中射出凌厉的光芒,狠狠地瞪向王猛,冷冷地道:“阁下是谁?” 王猛哈哈一笑,洒然道:“我就是王猛,无名小卒一个,魔君不会知道我的名字,但我可是久仰了。” 张珙冷冷地瞪视,嘿然道:“原来阁下是冲着本教来的?那天晚上坏我好事的也是你吧?” 眼见他已不再伪装,独孤清罗一挥手,几名亲卫便欲抢上。张珙哼了一声,随手一挥,其中两人惨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断线风筝般飞出老远。 场中顿时人人骇然,没想到此人身手竟有如此厉害。独孤清罗俏脸一变,罩满寒霜,眼中却露出跃跃欲试的喜色。 王猛抬起头来,看向夜空,喃喃道:“妖月如血,天道莫测。多情似君,沧海逆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元兄能否替晚生释疑呢?” 陆鹏顺着他的目光向天上看了一眼,不禁心里一凛,只见夜空中的月亮竟然真的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之前只是半空中弥漫着一层血色雾气,此时看上去更加阴森诡异了。 独孤清罗也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却默不作声。陆鹏想起之前独孤顺还说过她胆子小,现在面对这种诡异情景却仍是如此镇定,要么是她掩饰得好,要么是她哥哥说笑了。 王猛问张珙的这句话没其他人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其中必有名堂,都耐心地听着两人对话。 张珙哼了一声,森然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但既然想死,元某就成全你好了。” 此言一出,他算是承认了元稹的身份。而语气中流露出的信息更多,显然仍有掌控全局的底气,听得独孤清罗秀眉微微蹙起。 此时二十余名亲卫将元稹团团围住,如临大敌。刚才他露的那一手令人不敢轻觑,而此时他缓缓抬起一只晶莹如玉的手掌,袍袖如风灌进去一般直鼓起来,一副随时要出手的样子。 王猛却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慢着,虽然这么个小问题都不肯回答,不过我还是好心提醒一句,元兄真以为凭着这阵法便可胜券在握么?” 元稹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哼了一声,淡淡道:“阁下废话太多啦!”身形倏地一晃,凌空掠起,凌厉无匹地向王猛抢上。 第四十三章 何方神圣 陆鹏只感觉到一股如锋利刀刃般的气劲向自己割来,忙不迭地向后边退了十余步。好在此时人人向后散开,他这举动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元稹飞掠的身形转眼便抢到王猛身前,以骇人听闻的速度向他击去。 他撕下伪装后第一个对付的便是王猛,显然将之列为头号大敌。听两人之前的对答,此前便互相有过节。不过陆鹏想起之前两人一唱一和针对自己又是唱的哪一出呢? 王猛早被独孤清罗指为深藏不露,此时也确实镇定自若,往后退出数步,宛如闲庭信步,轻轻巧巧将对方攻势避开,长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元魔君屡有失着,还如此自信,倒是让我着实不解。” 元稹冷哼一声,丝毫不停手中攻势。 他身形疾如闪电,迅若雷霆,当真有一股强横无匹的气势。陆鹏在旁边看得暗自心惊,没过多久,元稹身周竟是缭绕起一股青气,而且越来越浓烈,到最后他身后一片青色竟是凝结成一条越来越活灵活现的青色巨龙。 周围诸人无不瞧得目瞪口呆,陆鹏再度向后退去,只因那青龙所发出的煞气让他全身都感到一阵剧烈的寒意。 好在他亦是清楚地感觉这几天修练的玄元化生气缓缓流转,稍稍地进行了一些抵御,否则会更加难受。 独孤清罗美目中闪动着兴奋地光芒,不自禁地捏紧拳头。而她身边几个武功最高的亲卫都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喃喃道:“这人竟已成就武相?”语气中流露出一股微微的惧意。 一名年纪稍大的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武相初成,没什么大不了,大家保护好六小姐!”话是如此说,凝重之意亦是人人听得出来。 反观场中王猛,仍是神清气闲,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压力。此刻人人都对之刮目相看,谁能想到在这寺里寄宿的两个书生竟都是绝顶高手。 陆鹏虽然不懂武学,但却觉得王猛明显占着上风,毕竟他的神态都要轻松得多。 果然斗到分际,忽听王猛长笑一声,本来一直随意闪躲的身形忽然抢上前去,就那么信手一挥,蓦地人人均听到一声明亮的清啼声,随即漫天青影忽然一扫而光,元稹惨嚎一声,从半空中翻滚着直摔下地来。 他砰地跌落,又往后滑了一截,蓬地吐出一口鲜血,惨白的脸色上充满惊骇与愤怒:“三清鹤鸣手!你……你是天师道的杂毛?” 场中寂静了一会,显然没人想到这威势骇人的青龙溃散得如此之快。 王猛悠然道:“眼力倒是不错,不过你到底是谁呢?” 这话问得古怪,那元稹却是嘿嘿冷笑,带些疯狂神态地嘶声道:“臭杂毛,既然多管闲事,就跟这些垃圾们一起陪葬吧!天师道,好得很!好得很啊!哈哈哈哈……” 看着此人如疯如癫地狂笑,王猛却陷入沉默之中,而且脸色渐渐凝重。 陆鹏此时完全感觉自己像是个旁观的小角色,心情随着王猛脸色暗自提起。这时候忽然身后钻出一颗小脑袋,却是红娘咋舌道:“喂,那坏人笑什么啊?他……”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那边的元稹竟是一声巨响,像极了陆鹏电视里看到的炸弹爆炸,亦是一股气浪向四周蔓延开来。 好在人人都站得极远,而身在场中的王猛身形一闪,便已闪开数丈。 陆鹏暗自惊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自爆? 他再看时,只见场中元稹本来躺着的地方,此时没有任何实体留下,只有一滩血迹和几片碎布。 广场中寂静了片刻,独孤清罗一声轻咳,先开口道:“这位仁兄好高明的身手,不知该如何称呼?” 正自发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猛似乎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凝重地道:“王猛是晚生真名,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还请有劳独孤小姐的贵属立即搜查整个寺院,寻找五个画有这样图案的东西,否则这里人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俯下身伸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图案,又道:“无论画图案的是什么东西,切记莫要触碰,找到后请立刻来通知我。” 见他说得如此严重,独孤清罗身边有好几人都不悦地皱起眉头,惟那少女本人却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们没听见王兄所说么?还不去找?” 众亲卫都为之一滞,随即领命四散。 独孤清罗又轻叹一声,盯着王猛惋惜道:“想不到会遇上王兄这样的武道高手,可惜现在不是时机,还请王兄答应等事了之后容清罗请教几招。” 王猛脸上露出啼笑皆非之色,摇了摇头道:“久闻独孤家六小姐痴迷武道犹胜男儿,真是名不虚传。不过恐怕要让小姐失望了,晚生并不会半点武技。” 陆鹏听得一阵好笑,这人不是睁眼说瞎话么?他不会武能打赢这么强横的元稹。 独孤清罗脸上也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即却若有所思又带着些难以置信地道:“难道王兄竟有魂卫随身?” 王猛微微一笑,说道:“方兄愿意出来和这几位朋友打个招呼么?” 在陆鹏惊异无比的目光注视下,只见王猛身体内竟是缓缓冒出一道白色的影子来,凝在他身后,竟是向着几人拱手一揖。 好在他在这世界经历过不少惊奇的事情,比如说千秋画境这样的存在,所以还能强自镇定。而小红娘却已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独孤清罗长出了一口气,声音微微转冷,盯着王猛道:“天下凝魂之玉一共只有一十三枚,阁下到底是什么来头?听你和适才那人对答,显然已经知道整个事件真相,能否说来听听?” 王猛又恢复了平常的洒脱神情,笑了笑,又向陆鹏这边看了一眼,点头道:“破阵之事要紧,我们先四下搜寻,事情容我慢慢向几位说来。” 第四十四章 解惑释疑 很快,一行人便在后院一座铜钟上找到了王猛所说的图案。这图案颇有些像一弯月亮的形状,却是不大,如果不是王猛提醒后有意搜寻,只怕是没人会注意到。 几名亲卫请示后,将铜钟砸扁,随即又去搜寻其他的。 陆鹏几人跟着王猛一边找一边听他讲述。 首先他正色回应独孤清罗的疑问:“实不相瞒,晚生在此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为了追查血月教而来,也就是刚才那姓元的所属邪异教派。” 陆鹏是第一次听说血月教的名字,独孤清罗却一声轻呼,诧道:“血月教不是一向在南方行动么?怎会到了这里来的?” 王猛摇头道:“恰恰相反,血月教根基一直在北方,只是行动十分隐秘,我也是与之干联甚深,才会得知其一些内幕。” 他见陆鹏脸色疑惑,微微一笑解释道:“血月教乃是如今为祸天下的四个邪异组织之一,教中高手很多,除教主外,有三圣使四神君六法子,元稹便是其中的‘痴情神君’,当然我们是称其为魔君的。” 独孤清罗撇嘴道:“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让王兄随手收拾了么?” 王猛叹了口气,摇头道:“刚才那个是假的。” 几人不禁侧目而惊,王猛摊手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真的,交上手才知定是替身无疑。我听说痴情魔君有真假数人,如此轻易击败的绝对是假的无疑。” 独孤清罗停住问道:“那真的也在这里吗?” 王猛点头道:“当然,肯定隐在暗处。今晚他定有大动作,各位请看这月亮,事实上是被空中的血色煞气映成赤红色。这煞气便是他们所布下的阵法。一开始我只看出一重‘三阴灭罗阵’,之前便已用法破除。但从刚才那替身死时的气机中,才发现还有一重阵法,也就是我们正在破解的这个。” 陆鹏和独孤清罗对望了一眼,都对这人的学识颇感佩服。陆鹏沉吟了一下问道:“既然你早知道是这个血月教在作怪,为什么还要指认是我?” 王猛笑了笑道:“那是因为当时元稹他们也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我索性站出来挑明,消除他们的疑心,好让他们对你下手。” 陆鹏微微皱眉,欲言又止,王猛看着他的神情道:“当然你们的安危是没有问题的,这点你应该也明白吧?” 陆鹏不禁一怔,心想我为什么要明白? 独孤清罗也是一脸疑惑,问道:“为什么你确定元稹他们要对张世兄下手呢?啊,是因为那几只布偶么?” 王猛想了想,说道:“既然说到这里,我就从头给你们讲吧。虽然其中有些是我推出来的,但应该没什么误差。” 几人都是精神一振,陆鹏却有些百味杂陈的感觉。怎的到了最后自己还是糊里糊涂,解开迷团的倒是别人。 王猛想了一下道:“此事的开头,大概要从朝廷国宝失窃案说起。” 陆鹏听得一怔,看了独孤清罗一眼,她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猛道:“这一次不少人都得到风声,朝中有一件重宝被两名儒生盗走,还安然逃脱,欲潜离关中。朝廷震怒之下,自然是派出赤衣宫大举追缉。” 说着向陆鹏微微一笑:“想必这事老兄比我清楚得多了。” 独孤清罗沉吟道:“到底是偷了什么东西呢?” 问是向王猛问的,眼睛却是看着陆鹏。但这个问题陆鹏自己都回答不出来,他也不知道那两人偷了什么啊! 王猛接下去道:“这两人其中一个叫谢瑜,另一个叫王慎之。嗯,就是那七只布偶当中的两个名字。为什么这七个布偶上会有这两个朝廷钦犯的名字呢?他们和这普救寺有什么关系?嗯,事实上,是因为其中一人有一个亲人在普救寺中落发为僧,所以两人便欲逃到这寺里来。不过之前在逃亡过程中,两人是分开了的,所以先到寺里来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谢瑜,而他本是普救寺住持法本长老的侄儿。法本长老俗家名字叫做谢珉,他有一个堂弟叫做谢安,嗯,没错,就是名满天下的谢安石了。” 独孤清罗啊地一声惊呼出声,米山也是一脸震惊,显然谢安这名字确实是人人久仰。而陆鹏呆了一下,这才知道王慎之的真实身份。想起当时赵非凡向自己问起“王慎之”时的古怪神情,显然他那时有些疑心,但自己确实完全记不起了啊!又想起之前在树林中,那个神秘人物提到的“安石”。当时他还以为是王安石,现在看来该是谢安的字了? 王猛观察了一下各人的神情,笑了笑道:“法本将侄儿藏在寺里,而谢安此时已派了人前来迎接。赤衣宫虽然耳目遍天下,但江东谢家可是天下知名的名门豪族,自然要救回族中子弟。谢瑜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通知了王慎之,让他到普救寺会合,好一起返回江东。” 独孤清罗目光一动,问道:“王谢两家一向齐名,这王慎之难道是王家的人?” 王猛点头道:“不错,我这位本家便是江东王家的子弟,他堂叔号称书圣,便是王羲之了。” 几人都默然下来,各有心思。陆鹏震惊的同时,也立刻意识到如果是这样,那这件重宝失窃案实际上亦是秦廷与江东豪族之间的争斗。 王猛停了一会,又道:“可是赤衣宫的情报系统同样不能低估,他们早已查到这两人到普救寺的消息,自然派了人来捉拿,嗯,来的也就是赤衣宫张大人的嫡孙,徐国师的高徒。” 第四十五章 自惭不如 说到这里,王猛便很自然地向陆鹏笑了笑,又道:“然而可惜让谢瑜和法本长老都始料不及的是,此时的普救寺已经笼罩在一只巨大的魔掌之下。没错,自然就是血月教了。对于血月教几位想必都听说过,一向在江南一带凶名赫赫,不过我不久前偶然得到消息,血月教的根基实际上是在关中,确切地说,应该是在……宫中。” 最后这句话听得跟在最后的米山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有些仓皇地看了陆鹏一眼。后者却没这么大反应,只是若有所思,一边的独孤清罗目光闪动,显然将信将疑。 王猛却也不多解释,笑了笑道:“那元稹便是血月教四大魔君之一,据我所知,他来到这普救寺,本意是要装成一名书生,用手段将落难的崔家小姐勾引到手,从而搭上博陵崔氏这豪族的线。具体计划本是由同党率乱军围寺,然后他挺身相救。此中也并没有什么凶杀事件发生,可是当血月教从宫中传来王谢二人盗宝潜逃之事后,他再发现谢瑜,便立即改变了计划……” 正说到此处,独孤清罗轻轻咳了一声,歉然打断道:“不好意思,清罗必须先问明白,不知这些内幕王兄是如何得知的呢?” 王猛拊掌微笑道:“不瞒小姐,我与血月教颇有仇隙,这半年来一直在追查。功夫不负有心人,也算是查到不少消息。所以我是一开始便知这些事情是血月教在搞鬼,只是找不到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躲在哪里罢了。这些天我费了不少心力,查到的应该都是实情,诸位还有何疑问且听我讲完再问不迟。” 独孤清罗点了点头,此时她的亲卫接连回报,已经找到两处阵形图案。 几人一边走王猛一边接下去说道:“这件重宝非同小可,元稹当即袭击法本长老,擒下谢瑜,逼问之下方得知那重宝在王慎之手中。而此时王慎之南赴巴蜀被阻绝,已接到谢瑜的消息,正向普救寺赶来。但同时,元稹亦是得知赤衣宫数路人马星夜赶来的消息。而恰好就在此时,赫赫有名的关陇军重要一员独孤家竟是来到这寺里要做法事……” 说着笑吟吟地看了独孤清罗一眼,陆鹏心里一动,也向这走在身旁的少女看去,心想难道独孤家也是得到消息,要来夺宝吗? 独孤清罗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轻叹道:“张世兄,小妹可以保证,我们可真的不知道什么重宝什么谢瑜王慎之……” 王猛点头道:“这倒没错,秦廷失宝之事瞒得极紧,除了赤衣宫追查外,也只有在秦宫势力深远的血月教知道这消息,关陇军是不可能得知的。” 陆鹏仍是有些疑惑,独孤清罗兄妹二人一路装得飞扬跋扈,肯定是另有目的,不是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猛接着道:“普救寺平时冷冷清清,香火一向不怎么样。不料突然就变得热闹起来,赤衣宫自然不用说了,关陇军亦是与秦廷关系极深,这让元稹等人担心赶来的王慎之会被吓跑,所以在赤衣宫众捕头赶到的那天,就开始装神弄鬼,想要弄出些诡异凶案将人吓跑。” 陆鹏回忆了一下,不禁恍然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赵捕头他们一行都是被这血月教所害了?那天你让我不要离寺也是这原因么?” 王猛却摇了摇头:“那些捕头们的失踪,倒是与血月教无关……” 陆鹏诧道:“什么?怎么会呢?” 他实是惊愕无比,既然这一切都是血月教所为,那赵非凡等人失踪怎的又会另有原因的?顿时惊疑无比。 王猛却不说话,带着些高深莫测的笑意,看了独孤清罗一眼。 陆鹏顿时心里一凛,转过头,正好看见独孤清罗向自己瞟来,两人目光一触,独孤清罗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扭头向王猛点头道:“王兄请继续说下去吧。” 王猛呵呵一笑,点头道:“我所说的装神弄鬼,自然指的是那七只染血布偶。以七只布偶带给各人心理暗示,再一件一件地实行凶案,以之让人们渐渐恐慌,尤其是据说独孤家六小姐一向怕鬼,更让血月教觉得可以将之吓走。” 此时陆鹏一边听他说话,心里的疑团却是更盛。赵非凡等人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血月教所为……想到王猛刚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不禁心中暗自骇然。难道与独孤家有关?如果独孤清罗突然翻脸,自己几人岂不是…… 他心里胡思乱想,脸上神情便显得有些古怪。独孤清罗侧头向他仔细看了一会,轻轻一笑,欲言又止。 米山用力摇了摇头,好奇地道:“独孤小姐到底怕不怕鬼?” 之前独孤顺也提过他这妹子胆子小害怕鬼怪之类,但寺里连串怪事发生后,独孤清罗却是表现得比男人还冷静,丝毫看不出惧怕迹象。 独孤清罗扁了扁嘴,没好气道:“我早就知道是有人装神弄鬼,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显然是自承怕鬼的,王猛失笑道:“不错,血月教的人是小瞧了独孤小姐的慧眼。嗯,虽然有这些意外发生,但那天元稹还是依照原本计划,化名张珙来到寺里,撞上崔家小姐后装作被美色所迷,当天夜里便去偷看崔小姐主仆烧香,不料却被张兄横插一手,不知道那天夜里张兄遇到些什么事呢?” 陆鹏诧道:“这你也知道?” 心里不禁有些骇然,这王猛看来是躲得最深的阴险人物,有心窥伺之下,事事瞒不过他的眼睛。也难怪能将整件事情查清了,相反自己一直就像踩在云里雾里一般茫然无措,也真算得上无能之极了。 第四十六章 独孤如愿 话虽然是如此说,但是比不上王猛这等人物倒也不丢人。陆鹏这般自我安慰之下,却也没感觉什么沮丧失落的情绪。 他将那天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几人都听得诧异,独孤清罗想起当时情形,脸色奇特,似笑非笑道:“原来世兄当时是要去窃玉偷香,难怪对我没个好脸色。” 陆鹏被她说得有些尴尬,转头向王猛道:“当时王兄躲在暗处么?” 王猛道:“我是跟踪元稹,遇上你时倒吃了一惊,张兄现在还不知道那追逐你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陆鹏摇了摇头,当时天色昏暗,他确实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王猛道:“那是个人啊!” 陆鹏一怔,失声道:“怎么会?那……那若是人的话……” 王猛叹道:“那人四肢全被斩断,是以双肩使力爬行,我似乎听他口中想要说什么,想来舌头也被割断。” 陆鹏呆瞪了他一会,摇头道:“四肢全断的人会爬得那么快?可是一直追了我好远的啊!” 王猛笑道:“常人自然不可能,但若是会武之人做到也不难。” 陆鹏皱眉沉吟道:“就算他能爬那么快,但是能一头把我撞过墙去?” 王猛失笑道:“你还以为是那东西把你撞过去的?” 陆鹏仔细回想当时情景,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难道是那元稹……” 王猛点头道:“没错,我看得很清楚,他当时惊慌之下,本想对你下毒手,但似乎又有些顾忌令师的名头,临时变招试探你的功力深浅。没想到直接把你带得飞过了墙。” 陆鹏暗忖难道真是如此么?但是那元稹这么一试,岂不就试出了自己不懂武功? 王猛又道:“当时他惊疑不定,但也没时间多想,便将地上那人拖走,再赶紧回来演戏。” 陆鹏道:“那人到底是什么人?他对我想说什么?” 王猛笑了笑道:“自然是被血月教所害之人,说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经过此事,元稹便对张兄起了疑心,怀疑起你的真实身份来了。也正因如此,所以我今天早上会假意指认张兄为假。” 几人都听得糊涂起来,独孤清罗皱眉道:“你指张世兄为假,和元稹怀疑他有什么关系?” 王猛笑道:“自然是让张兄证明自己是真的,好引出元稹的同党来。” 说到此处,第四处又已找到毁去,此时夜空之中的血色雾气渐渐地变淡,月亮也不再是那般妖异血红了。 王猛这一番话解了陆鹏不少疑团,但还有许多仍是扑朔迷离。正等他再往下讲时,独孤清罗抬手道:“且慢,我实在是好奇,以王兄显露出来的本事和背景,可不是一般人。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猛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现在,咱们就开门见山吧。独孤小姐,在下王猛,奉武威公之命来此,不知能否当面拜见令尊?” 独孤清罗秀眉一扬,诧道:“你是苻坚的人?” 陆鹏心想原来这时王猛已经投靠苻坚了,不过他之前不是说是追查血月教而来的吗?怎么又是奉苻坚的命令了? 王猛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我与血月教仇深似海,确实不假,此来也确实是奉武威公之命拜见如愿君,这两者虽然有些凑巧,但并不冲突。” 独孤清罗冷冷地道:“符坚找我爹做什么?”语气中颇不客气。 王猛摇了摇头道:“独孤小姐本是明白人,如今天下即将大乱,群雄并起,正是英雄用武之时,之前的些许小隙,相信令尊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如愿君您说是么?”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提高不少,听得陆鹏一怔。独孤清罗却是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哼了一声。 忽听一个声音说道:“想不到苻坚手下竟有如此人材,我若没看错,阁下当是身怀域术之人,这般轻身来见我,苻坚也放心得下?却不知有何见教?” 这声音听着柔和而又清越,让人感觉十分舒服,却出奇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十分古怪。 陆鹏听得一脸古怪,听这说话,难道是独孤清罗的父亲独孤信亲自来了么? 王猛神情一肃,拱手道:“不敢,王某见过如愿君。” 独孤清罗撇了撇嘴,叫道:“你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王猛笑道:“事实上晚生一开始便斗胆猜测如愿君是亲自来此,只因素知贵府上向来不信僧佛之道,怎会突然来做什么法事?想来是另有目的,再加上偶然得到三晋会张陈两位来此的消息,自然猜到一些,还望君侯莫怪。” 陆鹏暗叫惭愧,原来独孤信并不是才赶到,而是一直都在寺里,他竟然完全不知晓。 只听呵呵笑声中,两个人从一道侧门后走了出来,为首一人大约四五十岁年纪,面色白净,身材高大,相貌清俊不凡,颔下三络长须,神情潇洒从容,负手走来。身边另一人本是中等身材,站在他身边顿时显得矮小了许多,面色微黄,作文士打扮。 王猛拱手长揖,独孤清罗抢上前拉着那中年人叫道:“爹,张叔叔呢?你们事情谈妥了么?” 陆鹏心想这人就是独孤信么?凝神看去,独孤信亦正向他望来,目光如电,湛然若神,看得陆鹏心里怦地连跳了几下。 只听他笑道:“张叔叔不愿见外人,在后面休息。事情嘛,本来基本上已经谈好,不过这位王兄一来,想必是有些有趣的事情要说说,咱们不妨听听。” 第四十七章 三重邪阵 事实上之前陆鹏就已经得到过张耳陈余来到寺里的消息,不过他对于这世界各个势力间的关系还没有什么基本概念,所以也没想过独孤家与之接触的意义。 现在看起来,原来独孤信亲自混在这队伍里与张陈两人见面。这般掩人耳目,不用说瞒的自然是秦廷,所以目的不问可知。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独孤信自己一人,还是代表整个关陇军欲背弃秦廷。 王猛微笑道:“如愿君和陈大人的名头,晚生都是久仰了。大家都是明白人,晚生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强秦虽以武力压服天下,但向来暴戾无道,人心思变。秦帝一崩,天下大乱,英雄并起之势早成定局。陈吴一起,四方响应,这便是乱世的开端。关陇军和三晋会一居关南一居关北,互为犄角,彼此呼应,同声连气,确实是无上妙策。不过秦廷仍是虎视关中,蒙恬兄弟带甲数十万,难以争锋。何况关外风云变幻,鹰击狼腾,鹿死谁手是谁也难以预料之事。我武威公虽然与宇文将军有些旧怨,但亦是陈年旧事,当年年轻气盛意气之争,相信谁也不会还执念于彼。晚生愿代表武威公与两位共盟,我三家同心合力,正好于关中鼎足而三。秦师攻一家则另两家可袭其要害,径取咸阳。此比上下南北之呼应当更加稳固,两位以为如何?” 他这一番话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听得独孤信几人都侧目凝视,神态慎重。王猛本人却是神态轻松悠闲,似乎说的不过是家常闲话。 独孤信身边那人想来便是陈余,盯着王猛看了一阵,眼中精光一闪,低喝道:“好!既然阁下猜出我等目的,我们若再砌词隐瞒倒让人笑话了。结盟之事先不说,只是阁下自称是符武威的人,却不知有何凭证?” 王猛又在布衣里随手翻了几下,陆鹏以为他又得拈出一只虱子,却不想他拿出一个小布包,肃容道:“武威公玉印便在晚生身边,还请两位过目。” 独孤信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下,交给陈余,后者看了点了点头,忽然目光一转,看向陆鹏,沉声道:“独孤兄,此人如何处置?” 陆鹏听得心里一凛,事实上他心里已经七上八下,这些人摆明要反秦,而他现在的身份正是秦廷忠犬赤衣宫的重要人物,当然对他不利之极。 正自心念急转,暗思良策时,却听王猛笑道:“不要紧,他是自己人。” 这话听得陆鹏险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转过头。其他人也都是个个一脸古怪地瞪着王猛,只有独孤信捻须微笑,似乎也在预料当中。 独孤清罗抱着他父亲手臂摇了两下,说道:“爹!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张世兄他家也……” 独孤信呵呵一笑,正要说话时,忽听当地一声清响,不知道从何传来。 接着几名亲卫奔了进来,其中一人拱手道:“大人,最后一个阵法图案我们也已经找到,却是画在一张供桌底下!将其挪开之后,却是出现一个洞口,黑沉沉地不知道深浅!” 独孤信听得一怔,向王猛看来,后者本来神态轻松,一听顿时面色微变,忙道:“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那亲卫道:“是从洞中传出,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 王猛皱起眉头,拱了拱手道:“诸位,咱们先处理了这事再谈!” 独孤信点了点头,挥手令亲卫带路,几人跟着走去。 陈余侧目看向王猛,淡淡道:“这位王兄年纪似乎并不大,学问可深得很啊。这阵法是怎么回事?你之前说什么三阴什么阵,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王猛叹道:“血月教有一本至高无上的教典,其中记载了许多诡异无比的法门。这些阵法大都从中而来,晚生追查多年,倒是知晓一些。之前我以为元稹在这寺里布的是双重阵法,现在看来,只怕还有第三重!你们看,这空中的血雾又出现了!” 陆鹏抬起头来,果然看见半空中再次凝聚血色雾气。 陈余皱眉道:“他们想干什么?同时招惹我们三家么?胆子也太大了吧?” 王猛摇头道:“不瞒各位,此阵不彻底破除,咱们无一能逃脱。那时候谁知道是血月教元稹下手害了我们?” 陈余听得冷哼一声,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几人已随着亲卫来到一座小殿,殿上供的不知道是什么菩萨,金身却已倒在地上。前面的供桌移开,果然露出一个洞口。 几名亲卫手持火把站在旁边,见到独孤信过来,齐齐躬身行礼。其中一人上前道:“大人,我们用火光下照,这洞深不见底,不知要不要派人下去查探? ” 独孤信沉吟了一下,向王猛道:“既然只有先生对这血月教知之甚深,就请你来指挥吧。” 王猛也不谦让,说道:“拿一个吊灯来,往下坠下去看看。” 不一时亲卫依言找了一盏灯来,用长索吊着从洞口坠下。独孤信王猛陈余三人站在洞口向下望,这洞口不大,陆鹏站在后面,虽然也有点好奇,但也没上去凑热闹。倒是独孤清罗从父亲和王猛之间探头进去,一脸好奇地张望。 陆鹏暗自思忖王猛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自己和他们是“自己人”。正想着,身后一紧,被人拉了拉衣角,回过头时,只见红娘俏脸煞白地缩着身子小声道:“公子,我怕得很,小姐她不会出事吧?” 陆鹏正要说话,忽听一声惊呼,却正是独孤清罗发出。这姑娘吓得往后连退,一把将独孤信也抱着拖出数步。 第四十八章 幻象重生 不只独孤清罗反应强烈,连王猛独孤信等人都是面色一变。陆鹏还在暗猜他们看到什么时,忽然一股黑气从那洞里扑地直腾上来。 倾刻之间,整个殿堂被这黑气弥漫,仿佛笼罩在一场大雾里一般。 陆鹏本能地感觉到这黑气有一种邪恶阴寒的感觉。而同时他惊异地发现自己没法看到其他人,连刚才还缩在身后的红娘也突然不知去向。 这肯定是黑气作怪了,却不知是幻象还是什么。陆鹏对这世界的神奇现象已经有了些免疫力,不去多想,只是小心地观察着,提防会出现什么危险。 忽然之间,他只觉脚踝一紧,已经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低头一看,吓得心里咚地一跳,不及细想,用力一脚踹出去。 抓住他的竟是一只枯黑瘦长的手臂,一望便不是人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连踹几脚,感觉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但却没办法踹开。忽然间那东西猛地从黑雾中钻了出来,竟是一个只剩下上半身的类人怪物! 陆鹏吓得几乎窒息,那怪物怪叫了一声,向他扑了过来。若是以前,陆鹏只怕连抵抗的勇气都早失去,但这段时间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后,他倒是成长了一些,不假思索往后便跑。 刚跑出两步,后面的黑雾里赫然也钻出一只怪物来,却似一个人从正中间被剖为两半的模样,更是骇人之极。 两个怪物一前一后将他夹住,陆鹏来不及多想,已经被牢牢抓住,在疹人的怪叫声中,他竟是被抓着直飞起来。 这般向上飞了好一阵,却仍是在黑雾之中。陆鹏虽然惊惧,却仍感觉到不对。刚刚明明是在一座偏殿之中,怎么会飞这么高的?这肯定不是真实的。 这时候两个怪物忽然停下,突地将他一扔。陆鹏感觉自己落在实地,同时鼻端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气。 他抬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头顶正上方是一个巨大的木架,上面捆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这人四肢全断,只剩下躯干和脑袋,偏生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向陆鹏,咧着嘴,脸上露出阴森的怪笑,看得他心里一阵发寒。 他顿时想起王猛所说的那个谢瑜的下场,难道这就是谢瑜?为什么他都这样了还活着? 只听那人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一如那天晚上一样。陆鹏听不明白,爬起身来想往后退,衣襟忽然一紧,被人一把抓住。 那两个怪物将他抓起来,推到那血人面前。那人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陆鹏只听他不停地说道:“交出来……交出来……”周而复始,一直这么说着。 陆鹏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也来不及多想,只觉颈中一冷,一把冰寒的利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只听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说道:“把东西交出来,姓王的。” 陆鹏脑子里一阵纷乱,迷迷糊糊地似乎把握到一些自己没想明白的东西,但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 颈中的利刃让他思绪杂乱,完全无法正常下来想事,对死亡的畏惧感仿佛一只大手将他心脏紧紧掐住,一时间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正艰难地想要找点什么话回复时,忽然间“铮”地一声清响,一道明亮夺目的光芒仿佛照亮了整个天地。 倏忽之间,充斥天地的黑气忽然一荡而空。陆鹏身子一松,扑地跌倒在地。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地转头向后瞧去,只见身后一人仰天倒下,咽喉处汩汩流血。这人是个光头,陆鹏看了一眼,发现正是已经很久没看到的法聪和尚。他手中兀自握着一柄刀,看来刚才就是他在自己身后说话。 此外,那两名怪物根本没有看见。再看前面,确实有一个大木架,上面也有这么一个人,四肢尽断,全身浴血,只是一望便知早死透了,断不可能还像刚才那样瞪着他说话。 陆鹏怔怔地向着这人看了一会,忽听旁边一个声音轻叹道:“这孩子死得如此惨,却是我们来得太迟了。” 陆鹏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人站在旁边。他从声音听出这人正是昨天在树林里和他有过一番交谈的人,当时他还说过三天后来接自己的话,却不想这么快就来了。 那时林中昏暗,看得不太真切。此时在月光下看来,这人身上流露出一股让人深刻的清冷气息。他的头发与这世界陆鹏所见其他人都不同,却是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肩后,虽给人一种怪异之感,但却有一种潇洒不羁的气质。而他右手所持的一柄光华夺目的长剑,和那剑尖上仍在缓缓淌落的鲜血更让人平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陆鹏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肯定是这人救了自己。他向四周看了看,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一个高台之上。高台四面都是房顶,若是从下面看来,想来断然不知道这上面有个平台的。 他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一脸疑惑时,那白衣人微笑道:“从刚才你的反应来看,想是见到了一些幻象,这血月魔教的诡异手段很多,无需讶异。” 陆鹏点了点头,犹有余悸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拱手道:“多谢……多谢先生相救……”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奇特的笑意,淡淡道:“这里没有外人,贤侄何必还作戏呢?” 陆鹏不禁一窒,在这人锋锐如剑般的目光注视下,他突然间心慌意乱起来。感觉似乎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看个通透一般。 第四十九章 元凶再现 这人到底是谁? 陆鹏一阵慌乱过后,心一横,坦然道:“这位大叔,不瞒你说,我在之前的地震中从山崖上摔下来伤到了脑袋,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光了。” 那人听得一怔,随即目露奇光,向他看了一阵,失笑道:“竟有这等事?这么说你不认识我了?” 陆鹏摇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大叔你到底是……” 那人沉吟了一下,向四周看了看道:“既然是这样,那先不忙说这些,我是你父亲的好友,是来接你回家的,先处理好此间的事情再说。” 他伸手在陆鹏手臂下一托,两人腾空飞起,轻飘飘地向下落去,正落在寺中一片空地上。 陆鹏脚一落地,便觉眼前发红,刚才在那高台上时月光如常,一到了寺里就又看见漫天血雾和赤月,煞是诡异。 那白衣人将他带下来后,又纵身回去,却是将那木架上的残骸提了下来,用布包住,脸色有些阴冷地道:“从今日起,但凡见到这魔教之徒,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虽然神情仍然清冷如剑,但显然颇为恼怒。 陆鹏道:“他就是谢瑜吗?” 白衣人点了点头,陆鹏心里忽然一阵茫然,怔立了一会,忽听有人大声叫道:“少使,你没事吧?” 一转头,只见米山一脸欣然地跑过来,喜道:“刚才突然遇袭,接着就没见到少使,可急死小米了,幸好您安危无恙!” 陆鹏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不禁一呆,刚刚还站在这里的白衣人忽然又不见了。这人神出鬼没的本事他之前也见识过,难道是不想见到米山? 米山见他脸色奇怪,挠了挠头,道:“少使确实目光如炬,这寺里古怪事情太多了,那洞里不知道是什么鬼,姓王的穷酸竟哄了那两个老头儿跳下去了,真是古怪。” 陆鹏听得讶然,向他仔细问了一下。原来刚才他见到幻象时,确实是从那洞里冒出黑气,接着殿中人人遇袭,陆鹏被人掳走却是没人见到。出手袭击的是和法聪一起失踪的那批和尚党羽,掳走陆鹏的自然就是法聪了。 这时独孤清罗也赶了过来,却是听到派出来找人的亲卫回报,欣然道:“世兄没事就好。” 陆鹏不知为何,这时在她面前却有些心虚的感觉,笑了笑,也不多说。几人回到那座偏殿,王猛正守在洞口,悠然自得地翻着一本书。 独孤清罗轻啐了一口,没好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书?” 王猛回头,向陆鹏点了点头,微笑道:“张兄回来了,嗯,读书这种事,只分心情,何必分时间呢?” 独孤清罗哼了一声,再不理会,向陆鹏问道:“世兄,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陆鹏想了下,将高台上所见到的事情说了。不过白衣人既然不愿见其他人,也就没说出来。只说自己假装被擒,到了高台再出手将法聪杀死。 其他几人都没怀疑,只有王猛似笑非笑地看了陆鹏几眼,点头道:“原来如此,张兄身手果然高明。” 米山听他语气似有些讥讽之意,不禁大怒,抢上前就要喝骂。王猛却摆了摆手,嘘了一声道:“独孤大人他们上来啦!” 话音未落,地上的洞口便跳出两人来。正是独孤信和陈余。两人手中提着一具尸体,陆鹏只看了一眼,便感觉一阵惊惧。这尸体和他幻象中见到的怪物一样,被从中间剖成开,只剩下一半。 独孤清罗只看了一眼就蹙起秀眉,转过脸去不敢再看。王猛却与独孤信两人说了几句话,蹲下来仔细察看后叹道:“这是法本长老。” 独孤信皱眉道:“这个元稹到底想做什么?” 王猛沉吟道:“我看他已经不是单纯想吓走人这么简单了,这像是某种邪恶的仪式。” 正在这时,忽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名亲卫抢进来叫道:“大人,小姐,那人又出现了!” 几人一拥出门,跟着亲卫来到大殿前的广场上时,只见血色月光下面,一人静静地立在广场正中央。他身后放着一张木台,上面躺着个小小的身形。 陆鹏心里还只是一动,只听一个声音又惊又喜地叫道:“小少爷!”却是红娘不知道从何处抢出来,便欲奔过去。 她只跑得几步,却忽地身子一软,便即扑倒在地。广场上那人回过头来,嘿嘿冷笑,却正是元稹。 独孤信低声道:“这人是真的么?” 之前与王猛交战被杀,最后却是个假的,此时又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给人心里的冲击力着实不小。 王猛道:“只有他出手了才能判断。”忽地提高声音喝道:“元稹,你到底想做什么?” 元稹哈哈大笑,忽又恸哭三声,仰天怆然道:“我想做什么?阿丛,他们问我想做什么?” 众人见他又哭又笑,心里都不禁紧了起来,独孤清罗低声道:“这人疯了么?” 王猛叹道:“血月教的人只怕个个都是疯子,他旁边的小孩便是崔家小公子吧?” 陆鹏上前将红娘扶起来,见这姑娘目光呆滞,神智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 他心里惊怒,大声道:“你这混蛋,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吗?你还是不是人?” 他其实早怀疑怀郎已经被害了,毕竟除了他自己以外,失踪的人没一个再出现过的。此时见到,事实上倒是意外之喜,只是那疑是怀郎的小孩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元稹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却不理他,冷笑了几声,厉声道:“姓王的小子,你自作聪明,本人这第三个阵法,你能破得掉么?” 王猛默然不语,元稹哈哈大笑,声彻整个寺院。 第五十章 何人是我 夜空中的血雾越来越浓,陆鹏忽然间只觉耳边一阵尖厉的啸叫之声。同时,眼前也闪过一些古怪的异象。 虽然很快恢复,但仍是让他感觉有些愣神。 而其他人似乎也是一样,米山失声叫出声道:“怎么回事?” 人人都看向广场正中的元稹,只见他满脸兴奋的笑容,嘿嘿冷笑,忽然抬起手,手中寒光闪动,拿着一柄长刀在疑是欢郎的小孩身上比划。 陆鹏咬了咬牙,踉跄着抢上前。他虽然自觉无能为力,但是却希望这样能让那白衣人出手帮忙。 但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当他奔到广场中间时,惊愕地发现元稹仍是离自己有着先前那般远的距离。 王猛叫道:“张兄回来吧,他并不在这里。” 众人都惊诧地看向他,王猛摇头道:“整个寺院被幻阵所罩,不破了阵法,是找不出他的。” 独孤清罗失声道:“那怎么办?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吗?” 王猛眼睛微微眯起,走上前几步,大声道:“元稹,虽然你这阵法我确实破不了。不过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已经无法达成了。” 元稹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想说什么?” 王猛淡淡道:“你留下的那七只布偶,现在想来并非是装神弄鬼纯粹吓人吧?你用残酷手段杀死法本、谢瑜、惠明,应该还有一个是真正的张珙吧?难道你的计划是每夜月亮正当顶时杀死一人?据我推测,你所选中的七个人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势力。法本代表佛门,书生张珙应该是代表儒门,张洪少使代表着朝廷的官方势力。而谢瑜此人乃是江东谢家的子弟,代表江南豪门,崔宇虽然年少,却是毫无疑问的博陵崔氏子弟,代表江北巨阀。只是我一直猜不透惠明这和尚所代表的意义,直到不久前无意中听到独孤公子和张兄的谈话,才知道此人原来是当年的武林大豪,所以应该能象征与朝堂对立的江湖。而最后一个王慎之,他是王羲之的侄儿,正宗的天师道传人,当然能代表道门。元稹我说的对么?” 元稹哼了一声,森然道:“你猜对猜错又有什么?还能改变什么不成?” 王猛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淡淡道:“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你这番安排肯定是极为周密,不能出纰漏的。只可惜千算万算,阁下早算错了一点。” 元稹冷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猛长笑道:“这七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永远也到不了普救寺,元兄信么?” 元稹脸色剧变,怒道:“胡说八道!姓王的就算看出什么,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王猛摇了摇头,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淡淡道:“我知道你肯定派人去找王慎之了,不过这么多天了,你找到什么了?可笑啊可笑,你本来是有机会猜到真相的,倒是太过愚蠢,白白的错过了发现事实的机会。” 元稹瞪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戾气尽去,哈哈一笑,洒然道:“说吧,我错过了什么?” 王猛一字一顿地道:“如果这寺里有个人身份是假的,那么冒充他的人会是谁?你若不是被手上的血迹所蒙蔽,怎会连这都想不通?” 元稹顿时脸色大变,忽地转头瞪向陆鹏,失声叫道:“他是王慎之?不……不会的!他能使出‘沧海聚溟功’!” 众人无不讶然地看向陆鹏,他自己也是一阵茫然。但是说起来古怪的是,听到这个消息,他发现自己内心完全没有惊讶的情绪,竟似乎早就猜到了一样。 王猛冷笑道:“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当众指责他是假的?无非就是演一场戏,以释你的疑心。毕竟当时你也因为那一夜随手试探竟将他推过墙的事而生疑,对么?” 在场中最惊讶的就是米山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陆鹏,看样子比元稹都要难过。陆鹏心里掠过一丝歉意,抬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的,其实自从王猛当众指出开始,他内心已经有自己并非张洪的感觉,只是当时莫名其妙使出什么神功,才又半信半疑。 但是,那功夫他怎么想怎么觉得都不是自己使出来的,倒像是有人暗中帮忙。 为什么四肢全断的谢瑜要追着他一直想要说什么?因为和他是同伴!事实上那白衣人的话间,已经明明白白地指出了这一点。 他是王慎之,并不是张洪。 真正张洪极有可能已经死于那场地震的意外中,他从京城赶赴河中时,身边是带了不少人的,但和赵非凡遇见时却只有孤身一人,很显然途中是出了意外。 为什么赵非凡会将他当成张洪呢?或许真相已经无法得知了,毕竟张洪死掉,赵非凡只怕也凶多吉少,而他本人却是完全忘掉了那些记忆。 他想了一会,合理的推测是:张洪本身自小在徐福师门密地修炼,赵非凡这在外地的根本就已经认不出他来。而当时王慎之很可能是被张洪抓住,在那场灾难中,却是他一个人侥幸地活下来。为了逃避官府耳目,他换上张洪的衣饰,这之后又因不断的余震掉下山崖昏迷,其间陆鹏穿越到这身体,失去了全部记忆。这时候赵非凡找到他,顿时将他当成了张洪。而完全没有记忆的陆鹏自己也以为是张洪,便跟着一起向普救寺来。正因为他从小在密地修炼,所以认识他的人极少,竟是一直这么久没人揭穿。 第五十一章 脱出生天 众人都是一阵沉默,元稹脸色却沉了下来,盯着陆鹏冷冷地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人语气里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陆鹏皱眉不理。 元稹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厉声道:“阿丛!这些人想防碍我再见你!不可能!你等着!” 说着一刀向那孩子身上斩下。 陆鹏看得心里一阵激愤,却是无可奈何,只能咬牙闭眼,不忍目睹。 但却听一声清脆的声音,睁开眼睛时,却见一道白影倏忽纵横,与元稹斗在一起。 陆鹏又惊又喜,但却又有些疑惑。独孤家亲卫找遍整个寺院没发现元稹,那白衣人是怎么找到的? 这时独孤信却转头看着王猛,沉吟道:“王兄弟这域术造诣颇为深厚,却不知那人是谁?” 王猛笑了笑道:“他是我一个朋友,在下的水平只是寻常,这人若不是心情激荡,我也不能这么轻易找到他位置。” 只听场中一声轰响,两人对拼一记,随即整个画面消失,广场上空荡无物。 王猛精神一振,说道:“元稹已经受了伤,这阵法自行破了。” 众人抬起头,果然看见天空中的血雾再次渐渐消散。便在此时,轰地一声巨响,两扇寺门直飞开来,一群人直涌而入。 这阵法一破,这些人便破门而入,显然并非巧合,八成是之前便被阻隔在外。 为首的是个脸色黝黑的青年,目光炯炯,向着寺内一扫,顿时人人心里一凛。 独孤信微微一怔,接着轻笑道:“原来是汤侄到了,这可是来得正巧。”说着向陆鹏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 那青年大步上前,拱手道:“见过独孤大人!”一转头,如鹰隼般的锐目紧紧凝视向陆鹏脸上。 陆鹏被他看得顿时心里微虚,独孤清罗脸色有些复杂,轻轻咳了一声,走上前道:“原来是赤衣宫的张汤大人。” 陆鹏这才明白过来,这青年原来是张洪的堂兄,赤衣宫的重要人物。 很显然他是认识自己的,才会一进来就盯着自己。 张汤漠然点了点头,对独孤清罗却是不大理睬,一挥手,厉声喝道:“拿下!” 赤衣宫堂堂少使,家族内定接班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路上,这笔账陆鹏是怎么也甩不掉的。 更何况他本身也是朝廷钦犯。 张汤身后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大汉顿时拥上前来,陆鹏向后退了两步,心里六神无主,慌乱惊惧。 独孤清罗向父亲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王猛脸色淡然,目光悠远,等那群大汉抢到近前,忽然大声喝道:“且慢!” 张汤转过冷厉的脸,向他看了几眼,冷冷地道:“阁下何人?敢阻我赤衣宫行事?” 王猛微笑道:“我只是闲人一个,哪敢阻拦张大人。只是你要动他,最好等一会,不然咱们都有麻烦。” 张汤哼了一声,却是置之不理,喝道:“谁敢阻拦,一并拿下!” 众大汉轰然应声,王猛叹了口气,闭目不语。 便在此时,一道雪亮的剑光凌空飞来,嗤地一声清啸,几名大汉惨叫一声,向后跌去。 那白衣人轻飘飘地自空中落下,长剑一摆,挡在陆鹏身前。 场中一阵寂然,张汤瞪着白衣人看了好一会,才冷喝道:“好剑法!你是谁?” 白衣人冷笑道:“秦廷走狗,也配问我姓名?” 张汤大怒,便待抢上前时,忽听风声响动,又一人凌空飞跃而至。 只见一人脸色狰狞,和身向那白衣人飞扑,却正是元稹。 王猛叹了口气,喃喃道:“就知道是这样,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独孤信沉吟了一下,向他靠近,低声道:“王兄弟,你意如何?” 王猛点头道:“君侯既已现身,以此人的能耐,必然能查出。大家既然决心已下,又何必瞻前顾后,早点解决掉咱们定个盟约彼此相援便是。” 独孤信点了点头,向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 那边的张汤却是个精明人物,见状顿时面沉如水,冷喝道:“独孤大人,你要背反朝廷么?” 独孤信呵呵大笑,正要说话时,元稹一掌拍出,场中人人只觉气劲如刀直割过来,那白衣人向后退了一步。只听元稹大喝一声,竟是转过头来,一掌向陆鹏当胸打了过来。 陆鹏心里一惊,呼吸一窒,脑中一阵混乱。接着胸前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只听耳边有人大声疾呼,接着一阵打斗之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鹏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只觉身下微震,不时四周咯咯轻响,却似乎是在一辆车里。四下一片漆黑,没有光亮。 陆鹏想要撑起身子,胸前顿时剧痛,情不自禁轻呼出声。 忽然眼前一亮,车帘掀起,一只手伸了进来,却是递进一只水袋。 陆鹏怔了怔,确实也感觉口喝,便接过来喝了几大口。外面的人接着又递进两只馒头,却只是不露面。 陆鹏忍痛叫道:“请问,是白大叔你救了我吗?” 好一会都没人回答,就在他有些失望时,那白衣人冷淡的声音道:“我不姓白。” 陆鹏精神一振,笑道:“那你姓什么?” 不管怎样,他算是从阴森诡异的普救寺逃出来了,心情颇为欣喜。 只是不知道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对了,还有红娘和欢郎怎么样了? 那白衣人又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我姓何。” 陆鹏笑道:“原来是何大叔,多谢大叔救命之恩。” 白衣人哼了一声,说道:“你伤还没好,怎么这么多废话?” 陆鹏哑然,尴尬一笑,一边啃着馒头一边重新躺好。 第五十二章 英雄再会 陆鹏吃了东西又睡了一觉,被白衣人叫醒时天色已黑,迷迷糊糊地下车跟他住进一个客栈中。 他胸前仍有些疼痛,但却没什么大碍,至少自己能行走便不算什么大伤。 白衣人道:“你得感谢王景略,若不是他的域术,你不会伤得这么轻。” 陆鹏怔了怔,点了点头,却趁机向他请教域术到底是什么。 白衣人沉吟了一会,道:“所谓域术,是一种覆盖范围极大的法术。与寻常术法不同的是,其作用多在战场之上。或者是对士卒进行加强,或者是削弱对方高手大将的实力。会域术的人在世间极为稀少,大都是有经纬之才的智士,而且与个人武力绝对无法兼容,即是说会域术的就无法修炼武技。” 陆鹏听得频频点头,心想看来这就是这高武世界在国家个人之间保持平衡的形式了。 他又问起红娘和欢郎,据白衣人所说,那小孩子确实是欢郎,他和红娘都由独孤信保护送往博陵崔家。至于元稹,却是被一个神秘的人物救走。 “还有那张汤呢?被他们杀死了吗?” “他们倒是想杀掉张汤,只是却太小瞧了赤衣宫张家,被他逃走了。于是就不得不赶快各自回去准备起事。” 客栈中冷冷清清,没什么客人,两人坐下后,白衣人随手赏了店伙几个钱,向他问起附近的情况。伙计显然早满肚子苦水,叹道:“客人有所不知,如今这附近全乱了,乱套了!东边三个县全出了反贼,杀官据城,公然与朝廷作对!据说人人都在等什么陈王打过来,好起兵响应。这生意啊,可是越来越难做啦,客人您瞧瞧,这什么世道!” 说着唉声叹气地去了,白衣人沉默不语,陆鹏陪着他坐下,过了一会问道:“何大叔,你是支持秦廷还是反秦的?” 白衣人怔了怔,愕然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只是个看热闹的。” 语气中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抓起伙计送上来的一壶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喝了几杯,他倒是越加精神,目光也更加明亮起来,笑道:“陪我喝两杯。” 陆鹏陪他喝了点酒,白衣人伸指在桌面上写道:“我的名字叫何心隐,何必的何,心事的心,隐居的隐,别人送我一个外号,叫……” 正说到这里,忽听一阵马蹄声急促地奔了过来。何心隐立时住口,警觉地向外瞧去。 马蹄声来到客栈外,只听一个声音大声道:“何大哥!何大哥你在这里么?” 十余人一拥而入,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留着光头,相貌粗豪,顾盼生威。 何心隐站起身来,那大汉喜形于色地走进店门,一脚踢开旁边碍路的木凳,拱手拜道:“何大哥,小弟总算追上你啦!” 何心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抢上前拍了拍他胸膛,说道:“好久不见,兄弟怎会在此?” 那大汉哈哈一笑,将胸膛拍得咚咚价响,说道:“不瞒大哥说,小弟同了一伙弟兄在附近山里做没本钱买卖!近日附近几个县的同道合了伙准备攻打陕州城,小弟受邀下山,听人说起大哥的形踪,便一路追了过来。” 说着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看了陆鹏一眼,向四周指了指,对那十余名大汉说道:“都坐,陪我何大哥喝酒!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剑问天宵’,你们几个兔崽子算是烧高香了!” 一群汉子轰然坐下,陆鹏却不知道这剑问天宵到底有多大名气,倒见他们如此尊敬,想来是极了不起的人物了。不禁有些感同身受的自豪感,却也是奇怪。 何心隐向那大汉道:“这是我侄儿,名叫王慎之。”又对陆鹏说:“这位大哥姓典名韦,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各叫各的就行。” 陆鹏听得一阵讶异,典韦这名字他自然是很熟悉的了。中国历史上三国时期是一段人人耳熟能详的历史,这时期的人要出名许多。 他叫了一声典大哥,典韦爱屋及乌,伸手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啧啧道:“不错的小子嘛,只是身子单薄了些,还得打熬,得打熬!” 何心隐好笑道:“他可不是你们江湖上讨饭吃的,王羲之是他亲叔叔,你说需要怎么打熬?” 典韦听得一呆,脸上现出古怪神情,挠头道:“敢情是江东王家的人物,嘿,这个,若非何大哥你介绍,我可不乐意跟这种豪门公子打交道!” 何心隐摇头失笑,陆鹏却不以为忤,反觉这人果然十分率直。 典韦向何心隐敬了几杯酒,正色道:“何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何心隐道:“回江东,怎么?” 典韦一掌拍在桌子上,豪气干云地道:“回什么鸟江东,何大哥,现下正是风云际会的时候!跟着我们一起干吧,有你加入,这附近几千号人哪个不服你?咱们打下陕州,顺流攻下洛阳城,这天下就有了咱们兄弟的一份儿了!大哥以为如何?” 客店的伙计和老板见到这伙人不似良善,早吓得缩在柜台后不敢露头。典韦这一番话讲完,一众汉子齐声轰应。 何心隐倒了一杯酒,缓缓抬起来喝了,陆鹏坐在他旁边,清楚地见到他眼中掠过一丝伤感之色。只听他低声道:“好兄弟,你的好意思我心领了。只是我早已不想卷进这大漩涡里去。不瞒你说,我在杭州已经结了亲,有了妻儿,如果不是为了接这孩子我是不会踏足江湖的,以后也只会安安稳稳地营生,兄弟,叫你失望了。” 客店中寂静了一阵,陆鹏见其他汉子脸上都隐隐露出些不屑的神情。只有典韦神情自若,咕地喝了一碗酒,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哥说的是,既然有了嫂子,当然不能跟咱们一样再刀头舔血朝不保夕。这是大哥你的福份,好,咱们再干一碗,兄弟我这就回了!” 何心隐举杯与众人同饮,典韦唿哨一声,当先出门,拱手道:“何大哥,保重,替我问嫂子好!” 何心隐亦是拱手叫道:“兄弟,后会有期!” 马蹄声再度如雷般远去,不一时便重归寂静,店堂中仍是冷冷清清,只有十余只东倒西歪的酒碗证明确实有人来过。 第五十三章 见微知著 当晚陆鹏再度进入幻境,一切都像没有改变一样,仍然是明月当空的黑夜。 崔莺莺却正好蹲坐在院前石阶上,出神地望着天空。见到他突然出现,不禁一怔,随即迎上来,关切地道:“张大哥,你那边怎么样了?” 陆鹏道:“你叫我陆鹏就是,这是我本名,已经没事了,我已经离开了普救寺。” 又将红娘和欢郎安然无恙的事情告诉他,崔莺莺忙合什道:“阿弥陀佛,可算是皇天保佑。”又喜孜孜地道:“我昏了头啦,该谢张……啊,谢陆大哥才对。” 陆鹏忙摇手,尴尬地道:“我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他们,不敢居功。姑娘在这里是不是闷得慌?” 崔莺莺摇头微笑道:“没有呢,我还好,这里安全又清净多好的,只是很是担心大家。” 她想了下又道:“就是练剑的时候有些问题不明白,正好请教陆大哥。” 陆鹏苦笑道:“我其实也根本不会武功,咱们只能一道学习。” 那次在他背后出身相助的是何心隐,他与王猛此前便是旧识,那次便是两人商量好的。他出身东海剑派,内功心法与沧海聚溟功有些相似。徐福那门功夫见过的人极少,很容易就将元稹瞒了过去。 崔莺莺眨了眨眼睛,很有些迷糊,但却没有多问。两人坐在石碑边,将那剑法研究了一会,陆鹏真气耗尽,便告辞出来。 回到漆黑的客房,叹了口气,发了会呆,又练了一阵玄元化生气,才渐渐睡去。 第二天两人继续启程南去,过了洛阳,乘舟自颍水顺流而下。这一日船到颍水与淮河交会口,此地位于中原南北往来要道,百舸争流,千帆相竞,十分热闹。两人所乘客船上坐满了人,船首一条赤膊大汉,叉着腰口沫横飞地讲着当年秦皇巡游江南的故事。 旅途寂寞,听的人倒也不少。只是那大汉偏生说得十分离奇古怪,说秦皇过湘水时,曾召湘妃娘娘出来幽会,秦皇因强令湘妃饮酒不从,怒而推之,喝命蒙恬将湘水数百里内湘妃祠全部拆毁,最后湘妃只得当夜亲身往秦皇宫车屈就。 正说得声情并茂,人群中一人冷笑道:“秦帝早死多时,如今秦国也是早晚要完的了,还胡吹些什么?” 众人一听,都噤若寒蝉,各自缩了脖子不敢多言。人人都知道如今反秦之势如火燎原,但秦人仍是强盛,搞不好就是惹祸上身。 那赤膊大汉皱眉道:“偏是不怕死的多,秦军仍是天下无双的无敌雄师,更有名将如云,些许反贼何足道哉?” 人群中那人冷笑道:“尊驾如此替秦人吹嘘,想来家里没被秦人害死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是孟圣人之语,岂能有错,如今天下谁不知道秦人要完?” 陆鹏坐在船边,没想到反秦之争竟然波及到这小小客船上来。何心隐看得皱眉,心想这大汉根本不会武功,这般跟人争执,岂不是自取其祸? 只见那大汉说不过人,气得一张黑脸涨红,再又变紫,众目睽睽之下,脸面全失,气急败坏地喝道:“我把你这直娘贼照面就一窝心脚!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口出反言,还有王法吗?” 正说着,人群里嗤笑一声,忽然一只茶杯直飞出来,啪地一声打在大汉嘴上。他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满口是血,往后便倒。 他所站的地方本来就在船首,人又生得高大,竟是直挺挺地往水里倒下。一片惊呼声中,一名眼疾手快的船夫抢上前俯身将他一条腿拉住,险险地悬在半空。这大汉吊在空中荡了两荡,瞧着滚滚河水,顿时一脸惨白。 恰在这时,忽听一声号角,一条大船从旁边缓缓驶过。大汉一眼瞅见那边船上站了一排皂衣衙卒,急忙大叫道:“官老爷救人哪!有反贼要谋害忠良!” 他是生怕再上船那人还要找自己麻烦,一连声大叫不迭。 却不知客船最怕招惹官船,沾上便是大祸,拉着他的那船夫听得吓了一跳,手一松,那大汉顿时直往水里落下。 惨叫声中,一道青影一闪,人人都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个文士打扮的青衣人站在船头,手中拎着那大汉。说来奇怪,这文士生得不高,但提着这般一条大汉竟是如拎小孩一般。 陆鹏咦了一声,低声道:“何叔,这人武功很好啊!” 何心隐目中精光一闪,沉吟了一下,皱眉道:“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陆鹏问道:“这人是谁?很厉害吗?” 何心隐淡淡道:“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以前见过一面罢了。这人名叫杨弘,一向权欲熏心,几年前靠上名闻天下的汝南袁家,听说很得袁家老四袁术的器重,难道这船上坐的是袁术?” 陆鹏木然无语,对于这熟悉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了。 那杨弘捻须向船上众人扫视一眼,人人都有些畏惧地避开他的目光,何心隐低头喝茶,免得被他认出。 只听杨弘放下手中大汉冷冷地问道:“你刚才叫些什么?” 那大汉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将事情讲了一遍,杨弘听得皱眉,斥道:“这等口角闲气,你也敢胡言乱语惊动上官,你这刁民有几颗脑袋?” 那大汉吓得缩头不语。 杨弘挥了挥手,正待转身纵回那边船上,忽听一人大声道:“长史大人,主公有令,将那口出反言的逆贼找出来!” 第五十四章 船头风波 杨弘听得一怔,接着无奈地看了那边一眼,转身面无表情地喝道:“是哪条好汉子做的,自己做自己当站出来吧!别拖累乘船的朋友们!” 满船乘客面面相觑,谁能想到一时口角惹出这么大麻烦?两名船夫忙抢上前鞠躬打揖不住说好话,杨弘摇了摇头,见没人站出来,皱眉道:“那就只好请各位到寿春大牢里呆上几天了!”一挥手,那边船上呼地一声,一个大铁锚掷了过来,轰地砸在船舷边的甲板上,牢牢地钉住,顿时将两船连住。 何心隐无语地摇了摇头,向陆鹏道:“你看吧,是非只为多开口,不争这些闲话哪有这些事?出门在外,最重要的便是慎言慎行。” 陆鹏有些紧张地道:“咱们怎么办?” 他现在还是钦犯的身份,赤衣宫耳目遍天下,是绝对不会放过他这杀死张洪的疑凶的。 何心隐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先看看再说。” 那边官船上跳了十余名官兵过来,喝令船夫将船跟着官船而驶。几个船夫面面相觑,乘客们都鼓噪起来,有人大叫道:“这干我等什么事?大老爷明鉴,小人家里还有要事等着啊!” 又有人向杨弘塞银钱,盼他能网开一面。杨弘连连摇头,叹道:“你们运道不好,我家主公新来乍到,正要找些事来立威,死心跟我们走吧!” 一个青年书生扬眉道:“不知道尊上是哪位大人?” 杨弘淡淡道:“便是寿春太守袁大人?怎么?秀才要去上告?” 众人一听顿时大半都脸色阴沉地颓然不语,袁家是天下豪族,寿春又是离此地最近的大城,县官不如现管,谁也奈何不了人家。许多人都怒视着站在杨弘身边的那个大汉,这人也没料到会引起这么大风波,脸如土色,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正在此时,人群中忽地抢出两人,身法快捷之极。其中一个抢到船边俯下身,大喝一声,竟是硬生生地将那铁锚拔了起来,抱起来一扬手,流星一般向那边船上扔了回去。 这铁锚少说也有四五百斤重,那边船上一群兵卒一声喊,齐齐地让开,轰地将船身砸得一摇。 另一人不声不响,纵身上前,手中寒光闪闪,两把快刀上下翻飞,向着船上的官兵就砍。转眼间就有四五个被他砍翻在地,惨叫不绝。 杨弘眉头一皱,喝道:“很好,果然英雄了得!” 大步抢上,反手一掌拍向那使双刀之人。那人反手连砍两刀,接着弯腰一个大跳步跳开两步,又是两刀。一连四刀,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陆鹏看得佩服,问道:“何叔,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何心隐摇头道:“天下能人高手浩如烟海,我哪知道这么多。”顿了顿又道:“他不是杨弘对手。” 话音刚落,杨弘嘿地一声,双手齐出,已刚好一只手抓住一柄刀的刀背,喝道:“撒手!”用力一振。 那使刀之人脸色焦黄,看衣着打扮却似市井小生意人一般,却是极为勇悍,奋力回夺,顿时扑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那掷锚之人却是个身材矮小的壮实汉子,满脸横肉,极为彪悍,见状叫道:“十五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大锤子,势若疯虎般砸将过来。 众官兵见他勇悍,无不退避不迭。众乘客更是全部躲到船的另一边。 杨弘正要将那吐血之人制住,见这汉子来势汹汹,也吓了一跳,待要退开时。忽听空中大喝一声,一柄古怪兵器矫若游龙般刺来。 那矮小汉子抬头一看,这兵器却是一柄三尖两刃刀,刀身却是旋转不定,给人一种奇幻莫测的感觉。他扬手就是一锤砸过去,那三尖两刃刀却倏地挑出,以一个奇诡的角度,刺在他手腕之上。矮小汉子顿时惨叫一声大锤脱手飞出,直落进河心。只见他手腕鲜血淋漓,受伤颇重。 这凌空飞来的却是个一身甲胄的将军,看样子四十余岁,满脸胡荏,个头甚高,在船上站稳后翘起拇指赞道:“好一身横练功夫!纪某这一刀竟没能砍断老兄的手腕,确实是大出意料!” 两名出头的汉子转眼便都受伤倒地,更是人人噤若寒蝉。几名官兵正要上前将两人抓起来,忽听一个女子之声大声叫道:“沈大爷!救人哪!” 船上人人都是一怔,一道红影掠出,轻灵快捷,转眼间便抢到船首。 杨弘脸色一变,喝道:“拦住这女人!” 掠出来的却是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少妇,穿一件江南女子常见的对襟罗衫,打扮得跟市井作坊做小生意的妇人一般无二。但身手却是快得出奇,左晃右晃,不知道怎的,一群官兵都拦不住她,竟被她提着两人抢到了船头上。 杨弘和那纪将军一起抢上,那少妇回头看了一眼,再度叫道:“沈大爷,江湖救急啊!” 竟是踊身便往河中跳去。 杨弘顺手抓起船首一根长索,飞掷而出,想将她缠住拉回。但那少妇却似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在空中忽地一转身子,蛮腰半拧,纤足在长索上一点,往上再度纵起。 此时正好已到颍水汇入淮河的交会口,水流湍急广阔。而那少妇落下时,竟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紫色绸伞撑开,便在空中滑翔着斜向岸上落去。 此时河口来去船只少说有十余只,见到这情景,顿时人人抬头仰望,目瞪口呆。 第五十五章 神威盖世 便在此时,那边官船上忽然抢出一人,一扬手,一杆长枪飞掷而出,劲激迅捷地射向空中的少妇。 观看的人都吃了一惊,无不为之捏了一把汗。那少女听得风声回过头,一脸惊惶,但身在空中完全无法借力,眼睁睁地看着长枪当胸劲射过来。 何心隐站起身来,顺手抓起一只茶杯正欲扔出相助,忽听哗地一声,河边一片芦苇丛边划出一只小艇来,舟头一名汉子大喝一声,将手中木桨掷出。却是后发先至,流星赶月一般,将那长枪砸开,双双落入水中。 陆鹏向这汉子看去,只见他生得颇为矮胖,貌不惊人,这一手功夫却顿时引人注目。杨弘和那纪将军都皱起眉头,心想怎的遇上这许多好手。 那少妇满脸喜色,朗声道:“多谢四爷相助!”借伞滑翔到岸上,将两名同伴放下地。 这时那官船上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锦袍男子,宽脸长须,神情倨傲,左右护卫拥簇,走到船头喝道:“主上有令,将这几名反贼拿下了,一个也别放走!”又一挥手道:“撞沉了那小船!” 官船将舵一摆,竟是直直地对着那救人的小艇撞了过去。两条船相差巨大,宛如一只庞然巨兽冲向小狗小猫一般。 那船头的汉子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回头不知道对什么人说了几句话。 接着小艇也是微微一横,一个坐在船尾的人站起身来,大步抢到前面。 众人看得一呆,这人身材高大之极,头上戴个斗笠,虽然看不清脸,但就那么一站不动,顿时岳峙渊停,平生出一股凛人气势。 那官船未到,激起的大浪已照头打过去,但那小艇却出奇地岿然不动,一层层的大浪都从它下面滚了过去。 陆鹏看得大为讶异,何心隐目光闪动,低声诧道:“想不到竟遇上这等人物!这手功夫可了不起啊!” 陆鹏正想问他,忽听得宛如平地一声惊雷一般,那人忽地抢上前,竟是一拳打出,恰如天雷轰将过来一般,威势无双,硬生生一拳轰在迎面撞过去的官船尖端。 围观之人个个失色,不少小孩子吓得都哭了起来。只见那官船竟是被这么一拳硬打得在水面一滞,随即往后直退回来,遇上狂风般在水中摇晃不定,几欲倾覆。那小艇却只是晃了一下,接着便如树叶般轻飘飘划了开去。那人屹立船头,高大的身形恍若天神下凡一般。 这一幕看得人人目瞪口呆,连何心隐也不禁冷汗淋漓,呆瞪了一会,摇头道:“厉害,厉害!”语气中颇有些萧索意思。 陆鹏见到这情景,也知道那人的武功只怕已经是出神入化,高出何心隐甚多。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呆呆盯着那边,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此时那官船上的人个个七倒西歪,惊慌失措。那锦袍男子也是吓得面无人色,好不容易等到船身稍平静一点,捂着脑袋直抢进船舱里去了。 随即便听他在里边大叫:“开船!开船!主上有令,快启程赶路!” 杨弘和那个纪将军对望一眼,两人都是满脸震撼,小心翼翼地向那人瞅了一眼,轻手轻脚地招呼了这边的官兵回船去了。 这时候原本耀武扬威的官船灰溜溜的转舵靠边开走,船上的人个个垂着头,没一个人敢向那小船正眼望一望。 那小艇却也轻巧一转,掉了个弯,再向芦苇丛中划去。陆鹏瞧着那人的背影,心里暗自神往,暗想这人不知道是谁,肯定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了。 何心隐却是若有所思,忽然道:“慎之,咱们先转北,到下蔡转一下。” 陆鹏不熟悉地理,闻言怔了怔,却也没什么异议,他反正是跟着何心隐走。只是有些奇怪地问:“何叔你认识那人么?” 何心隐叹道:“那个人我是不认得的,不过后来那小船划走时我似乎看见有人从船篷里探头晃了晃,倒有些像我的一个熟人。那人住在下蔡,所以我想去瞧瞧。刚才这人英雄了得,何某确实想见识见识。” 下蔡离此地不远,只是本来打算弃船登岸走陆路回金陵的,现在又继续乘舟沿淮河而下罢了。 当天入夜时分,便到了下蔡城,这座城看上去小而残破,两人一路入城,城门口竟只有一名老卒扛着柄枪在那打盹,也没关城门。 陆鹏看得暗自皱眉,低声道:“何叔,这城里防备怎么这么松懈?万一有盗贼来咋办?” 何心隐也大感奇怪,摇头不解。两人进城后,见城里街道上也没多少人,天色已黑,冷冷清清。 陆鹏跟着何心隐转到一条小巷,来到一座宅院前。巷内黑灯瞎火,只隐隐看得见这宅门甚大,却是紧紧关着。 何心隐上前打了打门环,良久,只听院中有人问道:“什么人?” 何心隐朗声道:“吕晦叔在么?有故人何某来访。” 陆鹏隐隐听见有人惊咦了一声,接着一阵脚步声响,随后咣地大门被打开,火光一亮,却见十余人手持火把,虎视耽耽地站在门后,竟是个个手持兵刃,看样子稍有差池便是乱刀砍过来的下场。 陆鹏不禁出了身冷汗,心想这特么到底是什么人家!何心隐也皱起眉头,只见一人上前来喝问道:“你们找吕先生做什么?” 何心隐淡淡道:“他若不在,我改日再来拜访便是。”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些人如此盘问岂能接受。 那人却冷笑一声,道:“看一眼就想走么?”一挥手,旁边几条大汉神情不善地凑上前来,何心隐哼了一声,正待出手,忽然一人抢了出来,叫道:“原来是何大哥,这可真是稀客了,你们可别无礼慢待了贵客!” 第五十六章 江东项郎 这说话的人年纪很轻,看样子不过二十来岁,眉目清秀,长身玉立,拱手含笑,令人一望便生好感。 那几人都停了下来,为首之人迟疑了一下道:“三公子,这是……” 何心隐淡淡道:“晦叔,你家现在杀气好重啊!” 那青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一场误会,何大哥莫要生气,请进请进,我给你介绍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何心隐摇头笑道:“我先给你介绍一个吧。” 回身拉了陆鹏介绍道:“慎之,这位名叫吕公著,字晦叔,年纪应该比你大几岁,你可以兄长对待。”又向那青年笑道:“此是我一侄儿,名叫王慎之,贤父子日后多多照拂一些。” 那吕公著肃容拱手与陆鹏见礼,这人年纪虽轻,但待人接物却是出奇地诚实庄重,颇有种谦谦君子的风度。 几人走进院门,那群手持兵器的人一脸警惕地探头四下张望,小心地关好了门,随即在院内巡睃。何心隐问道:“晦叔,一年多未见,你们做起大事来了?你父亲呢?” 吕公著微笑道:“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顺应天下大势而已。不瞒何大哥,院中这群人不是我们家的,实是因为家里有重要人物,生怕官府追缉,所以才会冒犯,小弟待他们向大哥赔个不是。至于家父,已回东莱去了,也不知道几时再回来。” 何心隐哦了一声,沉吟道:“公著,今天日间我曾在颍淮河口见过你,所以才猜你在家,你所说的大人物,就是日间那位英雄么?” 吕公著听得一怔,讶道:“原来何大哥当时也在,小弟当时倒没注意到。” 何心隐微微一笑,说道:“你只是临走前露了一面,我藏身人群中,怎会注意到我?” 吕公著笑道:“要知道有大哥这等高人在,小弟我是定不敢露那个头的,否则让秦人记住可不好了。王兄弟慢一些,小心脚下。” 陆鹏听他们说话听得出神,险些被脚下的门槛绊倒。顿时尴尬得有些脸红,比起这人从容淡定的风采,他自觉是远远不如。 何心隐低声问道:“那位英雄到底是谁?不瞒你说,我生平见过无数人物,却从未见识过如此绝世风采之人。” 吕公著露出一个哑然失笑的表情,点头道:“的确是何大哥的本性,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那一位并不在我家。” 何心隐顿时微微皱眉,此时三人穿堂过室,吕公著引着两人来到一个小偏厅,门口站着几名虎背熊腰的壮汉,见到吕公著也没有恭敬表情,反是警惕地看向陆鹏两人。 吕公著朗声道:“苏将军,此是我故友来访,他是天下闻名的剑侠,江南知名的英雄好汉。” 厅中脚步声响,一人抢了出来,满脸笑容地道:“既是如此,还不快请进。” 陆鹏看得目瞪口呆,他听吕公著这么慎重地对待,还以为要介绍个什么人物,不料迎出来的这人看上去却是平平无奇,相貌粗陋,衣饰看上去很是华丽,偏偏穿着显得十分不伦不类,脸上的笑容更是浮夸古怪。刚见到吕公著这等人物,再见到这位,顿时让陆鹏感觉极为诡异。 吕公著却是一脸凝重地向何心隐道:“何大哥,这位是陈王派往江南联络江东豪杰的使者苏将军。” 何心隐奇道:“陈王?” 那苏将军嘿嘿笑道:“我们陈将军半月前已攻下陈地,受父老拥戴为陈王。兄弟我此来,便是奉陈王之命,联络江南英雄,共讨无道暴秦!” 陆鹏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本这人是陈胜的使者,难怪外面的人这么谨慎。 同时也明白过来,看来吕公著并不是敬重这个人,而是敬重他这身份。 那苏将军看着何心隐的表情却是有些古怪,似乎竭力想要摆出倨傲样子,但脸上却颇有些讨好意味的笑容,说道:“这位英雄是……” 吕公著道:“这位是‘剑问天宵’何心隐何大哥,当年何大哥一剑游历江湖,知交满天下,谁人不识!正是苏将军要联络的人物。” 那苏将军肃然起敬,脸上笑容更盛几分,拱手道:“嘿,本将军姓苏名原,此次奉陈王之命来江南,嘿,那个……还请何大侠鼎力相助,啊,鼎力相助!” 吕公著笑道:“何大哥一向与秦廷势不两立,都是反秦同道,不用多说,咱们进屋慢慢再叙。” 何心隐脸色却有些奇特,叹了口气,默然不语。吕公著顿时眉毛微微一扬,征询地看了他一眼。那苏原却是恍然未觉,干笑着率先进屋。 吕公著低声道:“何大哥,你这是……” 何心隐摇了摇头,叹道:“好兄弟,我有些难言之隐,没办法再跟你们做大事了。” 吕公著听得一愕,却不多问,微微点头,低声道:“小弟明白,大哥自行决断便是。” 几人进屋坐下,那苏原向陆鹏瞥了一眼,见他年轻也不在意,抢着大声道:“何英雄,你们江南英雄人物不比我中原少,暴秦肆虐天下,大伙儿都该挺身而出不是?你怎么说?” 何心隐拱了拱手道:“多谢苏将军看得起何某,不瞒将军,何某当年确曾有些许薄名,但如今退隐已久,江湖上的朋友只怕早忘了我这号人。如今我在杭州教书为生,功夫也早荒废多时了,恐怕是愧对苏将军的看重了。” 这话一说出来,苏原顿时脸色阴沉下来,脸上再没半点笑容,冷哼道:“何英雄是看不起我吧?” 这话一说出来,几人都是一愣。吕公著摇了摇头道:“苏将军这话言重了,何大哥一向是言出如山的人物,想来确实是退隐江湖了。这话也不用多说,咱们今天好好聚一聚便是。” 何心隐根本不理会那苏原的表情,向吕公著道:“晦叔,我来找你,便是问问今天那人是谁。” 吕公著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人号称江南年轻一代第一人,不过以小弟看来,只怕也是天下英雄中绝世无双的人物。何大哥可曾听说过江东项郎么?” 第五十七章 十里秦淮 陆鹏这里听得心里一震,何心隐却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吕公著叹道:“大哥想必是许久未过问过江湖中事了,此人名叫项籍,是旧楚将门之后,他叔父就是项梁。” 何心隐这才恍然点头道:“项梁我见过几次,他竟有这等英雄侄儿?” 陆鹏心里早翻江倒海一般,霸王项羽在历史上何等大名鼎鼎,可说是中华历史上最有传奇色彩的悲情英雄了。他一向也算是仰慕神往的,没想到自己竟已是亲自见到。 何心隐沉吟了一下,又道:“这位项公子去了哪里?” 吕公著道:“今日大哥看见我等时,我们便是去西边小湖里拜访范增,可惜那人不在家,却是白跑了一趟。项藉便直接北上,据说是要去见一个姓虞的人。” 停了停又道:“范增大哥还记得吧?” 何心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看来这位项公子是胸怀大志了?” 那边一脸不耐烦的苏原冷笑道:“那是当然,项英雄是少年豪杰,自然是不像有些没出息的家伙……哼哼!” 何心隐却不理他,只向吕公著淡淡道:“你是打算跟着项家叔侄干了?” 吕公著笑道:“这个小弟说了也不算啊。我家人多意见分歧就多,总得老爹和头上那位商量过后嘛。” 何心隐点了点头,那边苏原见他不理自己,又气恼又越发嚣张地叫道:“吕公子,以后这么些不三不四没相干的人物,你就不要带来见本将军了好不好!” 话音未落,何心隐在所坐椅子扶手上一拍。说来也奇怪,其他地方安安稳稳纹丝不动,苏原面前桌子上的一只茶杯却是直跳起来,直塞进苏将军嘴里。 这茶是下人刚送上来的,尚是滚热,苏将军烫得哇哇大叫,又羞又恼,跳起身来乱跳怒叫。 何心隐站起身淡淡道:“晦叔,那我就去睡觉了,有空的房间吧?” 吕公著忙起身招呼了下人去准备,何心隐要出门时,那苏原扇着嘴哇哇大叫地抢上前阻拦。吕公著瞧着他的狼狈模样,笑吟吟地道:“苏将军,不瞒你说,我这位大哥从前脾气可着实不大好。杀过的秦朝大官儿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你自己想想好了。” 苏原顿时呆住,一脸尴尬地瞪了何心隐一眼,将手里捏着的杯子往地上一丢,嘟囔了几句乖乖回去坐好。 何心隐与陆鹏当日在吕家歇下,临睡着交谈了几句,何心隐淡淡道:“陈胜成不了大事。” 陆鹏奇道:“为什么?” 何心隐摇头道:“看他用的人就知道了,这人显然出身低微,乍得高位,得意的同时却仍保留着下位时的自卑心态,显得可笑可怜。我不是瞧不起出身低微的人,只要是真性情的汉子,泼皮乞丐我从前也交往过不少。只是这人纯是小人一个,不值一提。” 陆鹏听得点头,同时也知道他这断语下得一点不差。历史上的陈胜吴广起义,确实没持续多久,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应该不会超过一两年。 第二天两人告别吕公著启程再度南下,一路风餐露宿,目睹了许多奇闻异事。与中原的风起云涌有些不同,各地仍是秦国官吏当道,但隐藏其下的暗流涌动却是极为明显。 数日后便到了长江边上,见到滚滚大江,陆鹏不禁感慨万千。他对长江是极为熟悉的,眼前这浩浩荡荡的江水似乎也与前世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站在江边的人却已经大不一样。 乘渡船过江,从北城上元门进城,一路只见人潮熙熙攘攘,颇为繁华。虽然无法跟陆鹏前世的大都市相比,但在这世界绝对是相当繁华的大城了。再加上古色古香的建筑和江南特有的温软风情,自有一股令人沉醉的韵味。 何心隐见陆鹏向街道两旁打量,微笑道:“如何?有没有回到故乡的亲切感?” 陆鹏茫然摇头,两人一路上谈了不少,何心隐对他这“离魂之症”也是无计可施。 穿过整整大半个城区,陆鹏忽然眼前一亮,面前赫然现出一条清澈明净犹如澄练般的河流来。而到了此处,更是加倍的繁华热闹起来。举目望去,这河两岸尽是来来去去的行人、吆喝行市的商贾,更有无数酒肆赌坊茶楼妓馆,人潮涌动,漫无边际。 何心隐负手叹道:“十里秦淮河,多少好汉在此磨掉了英雄志气!” 陆鹏心想这里就是秦淮河吗?说起来,这是中国古代顶出名的纸醉金迷之场所。他仔细看去,除了人多一点,却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何心隐笑道:“走吧,你家在南边乌衣巷里。” 两人从文德桥过了河,天上忽然落下悠悠细雨来,顿时满城犹如烟罩雾笼一般。人流间多了许多油纸伞,撑伞的多是眉目温婉青裙长发的江南少女,提篮打伞言笑晏晏地来去。陆鹏穿行其间,多少又有些不真实的梦幻感觉。 行了一阵,便到了乌衣巷口。何心隐打头刚要进巷,忽然吃了一惊,伸手将陆鹏一拉,扯着他走开。 陆鹏摸不着头脑,回头看了一眼,才脸色微变。原来巷口处守了大队秦军,全副武装,虎视眈眈。若不是何心隐反应快,这进去是正投罗网。 两人心里都是大为惊异,走了好一阵,陆鹏才低声问:“何叔,这是怎么回事?” 何心隐沉吟不语,好一会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找个地方打听打听。” 恰好也是吃饭的时候,两人找了间酒肆,点了酒饭,一边吃,何心隐便找来伙计状似随便地询问道:“小二哥,最近金陵城可有什么新闻?” 那小二嘴皮子极为利索,见何心隐塞过一小块碎银,顿时眉飞色舞,喜道:“客官您可问着人了!你二位这是来咱金陵游玩的吧?这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再过半月,便是咱秦淮河新一任花魁娘子盛会,这可是难得的盛事,江南江北多少人往这里赶。啧,这个两位该是知道的吧?” 何心隐摇头笑道:“这个我们当然知道,说说其他的。” 第五十八章 杭州西湖 小二眨巴了一下眼睛,将肩上白毛巾甩了甩,笑道:“别的吗?嘿嘿,东市如意坊和富贵坊为抢赌客大打出手,七天打了四架,死了三十多个人,这是这几天的头号新闻,客官感兴趣不?” 何心隐哭笑不得,心想我们两个看着就这么像来吃喝嫖赌的吗?只好敲了敲桌子,耐心地引导:“小二哥,那边的巷子口怎么守着许多官兵?” 这话一出,小二顿时脸色微变,摇着手压低声音道:“客官慎言哪!这朝廷的事儿,咱们老百姓管那些做什么?” 何心隐笑了笑道:“也是,官家的大事情,你当伙计的也不会知道。” 那小二顿时嘴一拧,啧了一声道:“我咋就不知道?那乌衣巷里的王谢两家平时是高高在上,哪里正眼看过外人?这回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大案子,两家都抄了家,金银珠宝运了整整三天,李老爷大堂上都作了仓库堆金银,客官你说气不气人?” 何心隐道:“那两家的人呢?怎样了?” 小二撇嘴道:“还能怎样?全抓起来了呗!解往京城,秋后处斩,推出午门,鸡犬不留,喀!” 何心隐听得一阵愣神,陆鹏却没什么感觉,没有记忆哪来的感情,只顾着大口吃饭。 这时候旁边一名食客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擦了嘴,鄙夷道:“张黑儿你莫要瞎说,胡说八道当心祸从口出!” 说着向何心隐拱了拱手,探询地审视了他几眼,低声道:“这位老兄,王谢两家被抄是实,但人却都没事。以这两家的势力,官府要动也得自己掂量掂量。抄家是朝廷派来的兵干的,跟李大人没半点关系。两家的人则早得到风声跑光了。” 何心隐忙道:“这话当真?” 那人点了点头,道:“这也不是什么隐密事情,兄台到城中各处打听一下便知,这小二惯爱胡说八道,我们都叫他‘秦淮一张嘴’,听他吹吹无妨,真信了就是……嘿嘿。” 那小二也跟着嘿嘿陪笑,腆着脸道:“这不是给大爷们解闷子吗?” 何心隐事实上跟王谢两家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欠王慎之父亲一个人情而已。 两人吃完饭,在城中找其他人打听了一下,果然如那食客所说,王谢两家得到消息,便举家遁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何心隐沉吟了一会,向陆鹏道:“慎之,你怎么说?” 陆鹏不假思索道:“我听何叔安排就是。” 他对王谢两家毫无感情,也不想回去,倒是对何心隐的人品武艺很是敬仰,心里倒很想跟着他,是以见到这情况后不惊反喜。 何心隐想了一会,叹道:“那你跟我去杭州住段时日吧,你父亲应该会很快派人来跟我联络的,到时候再带你回去。” 陆鹏大喜,忙点头答应,心里却在琢磨怎生寻思个法子向他请教武功。 两人商量已定,也不在金陵多呆,接着便动身赶往杭州。又赶了数日路程后,便到了这另一座江南名城。 杭州给陆鹏的感觉与金陵大为不同,少了些繁华喧嚣,多了许多宁静清幽,这或许也有两人并未入城的原因。 何心隐居住在西湖北畔,亲眼见到名闻天下的西湖,陆鹏不禁想起苏东坡那句诗,果然是秀美清丽,动人心魄。两人沿着湖畔走了一阵,便见一片树林掩映,一僧一儒两人正对坐奕棋,旁边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婢正扇炉煮茶,不时探头看棋,一副悠闲景象。 何心隐看得哑然失笑,摇头道:“天下都要大乱了,这两人倒是悠闲。” 话音未落,那和尚已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此僧却生得极为慈眉善目,方面大耳,满脸笑容可鞠,站起身来道了声佛号,笑道:“何施主些许时日不见,却又精神了许多。” 和他对奕的也抬起头,却是个相貌清癯的老者,见到何心隐便喜出望外,招手道:“小子,快来替老夫支支招,这秃驴不成体统,尽掉花枪,也不怕丢人!” 那和尚哈哈一笑,随手一拂,说道:“何施主久别归来,咱们这局棋便算作和了吧。” 那老者嘿了一声,摇头笑道:“也罢,又让你这老秃驴捣了便宜去。” 陆鹏听得好笑,明显这老者下棋快下不过了,人家大和尚给他面子,他偏还要讨便宜,这可真够无赖的。何心隐和那和尚显然都知道这老者性格,都笑而不语,倒是那小婢捂嘴偷笑不停。 那老者瞪了她一眼,捋了捋胡须,没好气地道:“小丫头瞎笑什么?再乱笑,老夫作主,将你随便寻个小子嫁了!” 正说着他忽然瞧见何心隐身后的陆鹏,眼睛一亮,哈哈笑指道:“看见没有,那不是现成的么?正是我托这何小子找来的上门女婿,小妮子满意么?” 那小婢羞得满脸通红,啐了一口,嗔道:“老爷子又来胡说八道!看我回家告诉小姐去!”将茶具一丢,低头疾走入林去了,还顺便狠狠地剜了陆鹏一眼。 几个人一起大笑,只有陆鹏摸不着头脑。何心隐摇头笑道:“林老儿,你这老货口没遮拦,将小小身边的小姑娘一个个全得罪了,以后可没人来给你端茶递水了。” 那老头哈哈大笑,捻须道:“林某人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我有梅妻鹤子足矣,要其他人端什么茶递什么水?再说了,这些小丫头不来,还有我那乖巧的干女儿呢,要你这小子来瞎操心?” 第五十九章 父女重逢 何心隐回身对陆鹏笑道:“这位是林老先生,学问渊博,名满天下,慎之可向他多多请教。” 陆鹏忙点了点头,那林老者道:“这小家伙你又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何心隐笑道:“他是我侄儿,名叫陆鹏,字乘风,您老反正也是经常闲着无事,把你那些学问教个一点半点给他,别带进棺材板里去了。” 这是两人在来杭州的路上商量好的,苏杭等地仍然是秦人治下,是以便让陆鹏使用化名。当然对于他本人来说,倒不如说是用的真名。 林老者瞪眼道:“谁跟你闲着无事了?老夫可是忙得很,都跟你这小子一样吗!” 说着推棋起身,拂袖而去。 何心隐与那和尚对视大笑,陆鹏看得暗自纳罕,心想何心隐这也是出了远门归来,这些邻友怎么这么怠慢。 何心隐又向他介绍了那和尚,法名唤作道通,生得慈目善目,说话温言细语,一副高僧气度。 随口闲聊了几句,何心隐便向道通和尚告辞,带着陆鹏回到他的居处。 他所住之处在一片柳树林后,走过清幽林荫,便见一座小院。何心隐从门首一块大石下掏出钥匙来,打开了锁,领着陆鹏进门。 陆鹏暗自好奇,走进院里四下打量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何叔,何婶呢?” 何心隐一怔:“什么?” 陆鹏大声道:“你夫人呢?不在家吗?” 何心隐看了他一会,木然地转过头,沉声道:“把东西放下,一会出去吃饭。” 陆鹏看他神情知道只怕有些问题,却不好多问。两人赶路过后,都是风尘仆仆,花了些时间洗漱,然后出门走了几百步到了家小酒店要了些酒菜吃晚饭。 吃完出门时已近黄昏,何心隐找了几本书丢给陆鹏道:“慎之闲着没事可看看书,我出去一会。” 陆鹏接过书翻了翻,全是什么杂记、笔谭之类,之乎者也看着都头疼。他随手丢到一边,走出门来,只见满天红霞如火似炽,壮丽华美。正想着去湖边看看映着湖光该是怎么一番景象,一回头时忽看见小院旁边有一座坟。 他一怔,走过去看时,坟前立碑写道:“亡妻陈氏之墓,愚人何某泣立。” 陆鹏怔怔地看着,只见这几个字深勒入石碑之中,笔风平直,却隐然有一股悲泣哀恸之意流出。他心想难道何心隐的妻子已经过世,埋在这里么?看来大抵是如此了。想他武功这么高,又正是壮年,忽然心灰意冷,隐居避世,多半和这妻子的死有关。虽然好奇,但想到何心隐的神情,显然是其伤心之事,还是莫要再问的好。 正想之时,忽听脚步声响,他连忙走回屋里。却听一个声音说道:“我打赢了小鹅,碧姐姐做了糖糕给我吃的。” 陆鹏听得大奇,回过头,只见何心隐大步走进,满脸笑容,怀中坐着个小女孩。这小女孩看样子六七岁左右,生得如同粉雕玉琢一般可爱至极,正搂着何心隐肩膀一跳一跳地凑在他耳边说话。 何心隐将她放下来,笑道:“到家罗,小思,这位是乘风哥哥,以后在家里陪着小思玩,高不高兴?” 小女孩转过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鹏看,忽然咯咯一笑,一头扎进何心隐怀里不起身。 陆鹏完全没想到何心隐会抱回个小女孩,好奇地道:“何叔,这小姑娘是你的女儿吗?” 何心隐点了点头,拍了拍小姑娘肩膀道:“名叫何思橙,大家都叫她小思,小思别害羞啊。” 陆鹏蹲下身笑道:“来,小思,让哥哥抱抱。” 小姑娘何思橙揪着父亲衣襟决不松手,歪着脑袋大声道:“男女授受不亲!走开!” 陆鹏愕然,何心隐哈哈大笑,说道:“这丫头在书院里呆久了,这都成了个小道学了。” 陆鹏挺喜欢小孩子,跟着何思橙玩了一会,小姑娘一开始很害羞,没过一会就跟他混熟了,让他抱着出门到湖边看日落。 陆鹏逗她道:“小思你肯定是个小馋鬼了,刚才我听见你向人家讨糖饼吃,连名字都想橙子吃。” 何思橙鼓腮道:“一派胡言!那是碧姐姐请我吃的糖糕,才不是我讨的呢!” 这小姑娘经常在孩子的稚语间夹进些文绉绉的词,听得陆鹏哈哈大笑,忽又想到她这思的肯定不是橙子,而是代表母亲的“陈”了。 何心隐出门这么久,和女儿很久没见,当天玩得很是开心。等小思橙睡下后,何心隐对陆鹏说道:“慎之,现在你既然在我这里呆着,到书院去学点东西如何?” 陆鹏听得一怔,他对这时候的书院可没多大兴趣,更想跟何心隐学武功,犹豫着说了出来。 何心隐听得一怔,奇道:“听你父亲说,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学武的吗?” 陆鹏忙道:“经过这次的事情,我觉得乱世学武比较好。” 何心隐笑了笑,想了想说道:“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学武跟在书院念念书没冲突。书院里都是年轻人,多交些朋友挺好的。” 陆鹏只得答应了,想了一会低声道:“何叔,万一赤衣宫的人追到这里来怎么办?会不会连累到……” 何心隐敛去笑容,淡淡道:“不要想这么多,现在秦人自顾不暇,不会跑这么远的。万一真找来,我也自有主张。” 说话之间,一股豪气自然地流露出来。 第六十章 初次临敌 与何心隐谈过话后,陆鹏倒轻松了不少。睡觉前照例练习了一会玄元化生气,然后进入到千秋幻境之中。 崔莺莺看到他来了十分高兴,笑吟吟地道:“陆大哥,我们今天晚上出去看看好不好?” 陆鹏惊讶地啊了一声,心想怎么出去啊? 崔莺莺忙解释道:“我是说从这门出去看看。” 指了指院门,这门十分古怪,推是推不开的,崔莺莺说她接触到后会有个声音问她是否传送出去。陆鹏心想这跟以前网游里的副本倒是有些相似,感觉更古怪了。 他想了一下问:“你剑法练得怎样了?” 崔莺莺和他都在学这套剑术,要说熟练度当然是前者更高,毕竟一直在这里练习。 崔莺莺一挺胸,信心十足地道:“当然很厉害啦,不信比划比划!” 陆鹏讶然看着她这神气的样子,笑道:“可以啊,看不出你还是个学武的人才啊。” 崔莺莺嘻嘻一笑,点头道:“说真的,我开始没什么感觉,但练着练着,就觉得特别有心得,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明白啦!” 陆鹏算了下时间,再怎么样她也不过才练了十天不到,至于这么有信心吗?不过看人姑娘这么信心十足,他也不多说,点头道:“好,咱们去看看吧。” 他现在比以前在里面呆的时间长了一些,但还是不太多,两人抓紧时间来到院门前,将手重合放到院门上。 倏忽之间,陆鹏眼前一晃,四周景物就变了,一下就到了院子外面。 这院外是一条长长的林间小径,和普救寺一模一样。陆鹏四下看了看,正要说话,忽然间两边黑光闪现,闪出四个人影来。 这四人都是一身黑衣,手持长刀,不声不响向两人扑上。 陆鹏心里一惊,好在手中有剑,当即举剑迎敌。 铮铮两声,将扑向他的两名汉子刀势化解,同时被对方的力道震得往后连退两步。 但他亦是心中大定,发现对方并不是什么高手,否则自己这三脚猫剑法不可能挡住。 但就在这时候,身旁的崔莺莺惊叫一声,竟是将手里的长剑一扔,惊慌失措地往他背后躲了过来。 陆鹏看得哭笑不得,心想姑娘你刚才的信心呢? 崔莺莺一躲,对方四人的攻势全向陆鹏攻来。他顿时手忙脚乱,忽然心里一惊,一柄刀已斩到他胸口。 这刀寒光闪闪,他心里也不禁一凉,幸好果然如同之前石碑提示过的一样,中刀后便眼前一黑,再度回到小院中。 他心有余悸地站了一会,白光一闪,崔莺莺也回到院中。她手里的剑已经不知去向,满脸煞白,一见到陆鹏,呜地一声,抢上前抱着他哭了出来。 陆鹏温软幽香在怀,感受着她惊惧而又羞惭的情绪,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暗自叹气。 他早就知道这幻境的安排莫名其妙,好好一个大小姐,要练成武功高手哪是那么容易的! 崔莺莺哭了一会,忽然惊觉,满脸通红地将他推开,抱着手臂在石阶上坐了下来,螓首轻垂,默默不语。 陆鹏也在旁边坐下,抬起头看了一会天空中的星星,悠然道:“莺莺,你不觉得这很好吗?” 崔莺莺撇了撇嘴,转头看着他道:“好什么啊?” 陆鹏笑道:“事实上,没有人一开始就敢于面对刀剑的,谁第一次面对都会害怕,何况是你这样的大小姐。害怕是很正常的,我也怕得要死。咱们有这样好的环境练习,多去练几次就不会害怕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崔莺莺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沮丧地道:“但是我好怕,不敢出去。” 陆鹏笑道:“很正常,好好休息,咱们下回再出去,一步一步慢慢来。” 安慰了崔莺莺一会,玄元化生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回到现实世界,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不知不觉睡着。 第二天,何心隐出去有事,陆鹏陪着小思橙玩了一上午。小丫头拉着他跑到湖边,指着一个方向奶声奶气地说道:“乘风哥哥,帮我捉那个玩!” 陆鹏看了一眼,惊讶地瞪大眼睛。只见湖畔十余只长腿大鸟在嬉水游玩,他讶然道:“这是什么?仙鹤?” 思橙拍手道:“是林老头儿的儿子!乘风哥哥帮我抓一只,我要骑着飞去找小小姐姐玩儿!” 陆鹏哑然失笑,见那十多只应该是鹤的鸟又神气又悠闲的样子,心里却莫名其妙冒起个念头:这东西烤来吃味道怎么样? 思橙见他不说话,嘟嘴拉着他的手摇个不停,吵道:“抓一只嘛!抓一只嘛!” 陆鹏心想小姑奶奶你太抬举我了,我又不会飞,抓得到这些家伙吗?便笑嘻嘻地道:“好!思橙咱俩一起冲!” 拉着小丫头大喝一声,便向那边冲去,毫无疑问那十多只鹤顿时冲天飞起。 陆鹏哈哈大笑,思橙开始噘起嘴想哭,听他笑得开心也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忽听一个人怒道:“两个小家伙笑什么?我家鹤儿惹你们了吗?要来捣乱!” 只见一个老者从那边林中奔出,怒气冲冲地抢过来。陆鹏认得正是昨天见过的林老者,正想上前见礼,思橙将他衣襟一拉,喊道:“乘风哥哥快跑!林老头好凶哦,快跑!” 陆鹏只好跟着她跑了起来,让他颇感意外的是那林老者追了几步便喘着气跑不动了,在那里悻悻地骂了几句。 陆鹏见他和何心隐交往,还以为也是个高人,没想到看起来却是毫无武功。 回到何家小院,思橙一本正经地跟他拉勾说不许告诉老爹,两人约好后,何心隐正好回来。见到陆鹏第一句话就是:“乘风,我已经安排好了,下午就去书院看看吧。” 第六十一章 孤山书院 何心隐所说的书院叫孤山书院,位于西湖中的孤山岛。事实上王慎之以前是在秦都咸阳读太学的,比起孤山书院档次无疑要高了不少。 第二天一大早,陆鹏便同了何心隐父女来到孤山书院。这书院别的不说,位于西湖这样的地方,风景之优美是毫无疑问的。从书院大门走进去,只见一排白色墙壁的厢房左右对立,中间是一大片空地,四周种满花草。 此时朝阳初升,陆鹏一眼就看见十余名身穿洁白袍子的少年书生站在院中,正神情激昂地在争论着什么。 只听其中一人朗声道:“仁义为天地之根本,正气是万物之基础,我辈读书之人,自当弘扬正地正气,仁心圣道,更有何疑?碌碌无为,如缩头乌龟一般空活一世,学问再高深有什么用?本就应当积极奋发,投身天下,以天下大同,四海归仁为目标!” 另一人冷笑道:“空谈仁义,满口大言,实则百无一用,又有何益?顺其自然的大道,你们儒生是不会懂的了!” 又一人抢着叫道:“你们不要争了,我心学才是正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连自己本心都未修炼明白,还敢妄谈天下之事?” 又一人笑道:“天下大事和我等有什么关系,好好读书就是嘛!我们这些书生难道还能上阵打仗不成?你们争得真是莫名其妙!” 只听一片吵闹之声,陆鹏暗自纳罕,何心隐却是一脸淡然,仿佛司空见惯。思橙捂着小耳朵,摇头晃脑地道:“聒噪!” 忽然一人转头看见何心隐,顿时喜道:“何先生回来了!” 大部分人都兴高采烈地涌上前来跟何心隐打招呼,一人叫道:“何先生,你这次去了北方吧?给咱们讲讲北边的局势吧!” 何心隐笑道:“你们又是在争什么呢?” 一名身材极为高大的青年上前拱手道:“何先生,我们正在讨论当前的天下大势,先生能否指点一二。” 何心隐顿时皱起眉头,沉声道:“天下大势是你们在这里能妄谈的吗?行了,都别胡说八道了,回去看书吧!” 他看起威信甚高,将众人驱散后,领着陆鹏一边走一边小声道:“我们书院学风自由,经常互相辩论,我还以为他们在争什么学术问题呢,想不到是说这种事情,这些家伙胆子可真不小。” 从古至今书生谈论政治都是常态,陆鹏毫不稀奇,只是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怪里怪气,听得他一头雾水。 何心隐笑道:“书院里既有儒道两家之争,又有各个支派,十分复杂,往往争来争去就争到了根源上,一点不奇怪。” 说话之间,已走到厢房尽头,从一扇小门进去,转过一个小园子,后面又是两间屋子。 何心隐推开一间的门,走了进去,抬头一看,咦了一声道:“奇怪,怎么只你一个人?” 陆鹏向屋里瞧去,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站起身,面带微笑地走上前,笑道:“乔院首回庐江去了,这几天放假,其他人都没来啊。” 何心隐奇道:“放什么假?” 那中年人俯下身逗了逗思橙,才道:“如今大势风云突变,不少学生都退学了,院首干脆停下了课,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说。” 说着看了陆鹏一眼,好奇地道:“夫山啊,你这是去了哪里?” 何心隐皱眉道:“难怪只看到这么几个人,嗯,我有事回老家了一趟,这是我一个侄子,陆鹏,字乘风。” 又向陆鹏道:“乘风,这位是黄道周黄先生。” 陆鹏向这黄道周打量了一下,此人面色微红,脸庞瘦削,目光十分锐利,审视地看了他一会,沉声道:“夫山,令侄这是要来书院念书么?只怕离复课还有一段时间。” 何心隐点了点头,向他问道:“幼玄兄,近来杭州局势如何?” 黄道周摇了摇头,慨然叹道:“没什么好的变化,虽然有种风雨飘摇的感觉,但没人敢站出来,还是那般沉闷不堪。” 何心隐跟他谈了一会,便告辞出来,向陆鹏道:“看起来这次的风波已经波及到这里来了,先安稳地住下吧,看看会有什么变化。” 离开书院回到小院,远远地就看见院门口站着两个人。走近一看才见是两名小姑娘,一个穿蓝衣,一个穿紫衣。 思橙老远就扬着手欢叫道:“蓝姐姐紫姐姐!我爹爹回来啦!” 两个小姑娘都是丫环打扮,抢上前向何心隐作福,紫衣小姑娘笑道:“何先生,小姐命我们送思橙小姐的东西过来啦。” 她手中提着一个大包袱,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何心隐脸上现出感激的神情,叹道:“有劳两位了,请转告小小姑娘,帮忙照顾思橙这么久,何某感激不尽。”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蓝衣小姑娘捂嘴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先先客气啥,对我们云大姐好一些就行啦!” 何心隐一脸尴尬之色,陆鹏在旁边看得好奇,两个小姑娘也时不时好奇地向他看上几眼。 将东西搬进屋内后,两名小丫环就告辞而去。思橙上前抱着何心隐脖子叫道:“爹爹,我要云姨给我当娘啊!” 何心隐皱眉道:“小孩子乱说什么?” 尴尬地向陆鹏道:“她们是西湖边一个奇女子的丫环,这一次我出去这么久,思橙多亏她们帮忙照顾了。” 陆鹏嗯了一声,感觉何心隐周围这些人都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