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书愤 - 蒲涧子 “我不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 历史的发展需要牺牲,这我也知道,但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为什么啊?大概就是说……老天爷看你不顺眼了呗。 不公平,可是没关系。什么改变别人的命运?那不过是个圈套。 清秋啊,我知道你要和我比的是什么了。 应青木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曾经有点搞笑也有点小聪明还有点温暖的丫头,她现在举手投足间透出冷漠疏离的味道,望着他的目光平静而清亮仿佛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项事物。这是怎么了呢……一瞬间竟觉得遥远不可捉摸。 命运安排得很好,我为什么要去改变它。 兜兜转转起承转合结局都一样,不过那也不必悲伤。 黑沉沉的天。 无论怎么说,夜也应该有些光亮的,这一夜却有些怪异,完全是撕不开的黑,若有睡梦中的人醒来,一定会疑心自己成了盲人。 “咔~啦啦~~” 原来是要下雨了。 然而却有些怪异地,远处传来某种可怕的声音,带着点呼啸,带着点惊怖,却又因为距离的远,有些闷闷的沉静。然而这种沉静遥远的感觉更可怕,因为这往往预示着更可怕的,未知的危险。 楚风莫名其妙地醒了,望了望窗外的天,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而有些茫然,拉亮了灯,闭上眼好适应那突然的光亮。 她向来是睡得很好的啊。 然而睁开眼的那个瞬间,她一下子就呆滞了。 世界末日了么? 只是所有的惧怕、惊恐、慌乱……都仅仅维持了不过一秒的时间。 隔壁传来惊慌的呼叫声。 楚风猛地掀开枕头,抓起一……呃,什么?一本书?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应该先逃命吗,这人居然打算看书?吓疯了? 好吧我知道就算逃也逃不掉。 楚风没疯,只是看上去有点儿着急,她一边加速翻动书页,一边念念有词。 别误会,不是什么保命的符咒,而是…… “苍天,你慢点儿,好歹让我在临死前把这书看完了再说,嗯嗯,小木没死,真好。等下清秋什么意思,这么拙劣的伎俩,又不是所有人都废柴不要这么配合吧?……咦?这个……原来如此我就知道……” 翻过最后几页,楚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一边回想书中的情节,一边……呃,等死。 这丫头还真是朵奇葩。 不过,水火无情,不管你是奇葩还是脑子正常的人。不久漫天的洪水就汹涌而至,迅速淹没了这个小房间以及其中的……奇葩楚风。 好奇怪,这是哪里? 楚风想睁开眼,却很是艰难,模糊中,某个古怪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楚风,楚风……” 呀呀个呸的,谁喊我名字呢? 心念一动,居然便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吼: “呀呀个呸的,谁在那儿给我装仙人呢?姐还没死呢是不!” 慢慢地也能看见外界的景象。注意,这感觉很怪,不是睁开眼而看见。也不是张嘴而说话,感觉好象是……呃,自己好象是……没有实体的样子。 什么跟什么?没实体是鬼啊? 这么说好像也有可能。 之前不是那个……洪水吗? 而且外界的情况是纯正的空旷,飘飘渺渺的。 难道那个真是仙人? 那我嘞? 是鬼么?这样子就是鬼? 楚风开始纠结。 声音却慢慢地近了,听上去却不再那么古怪,而是反而透出点俏皮的小女孩的声音。 “我是清秋。” 清秋?《梧桐锁》的作者清秋? 楚风一下子就激动了,清秋啊,她等死时(……)还坚持看完的那本书的作者,她又爱又恨的清秋大神,《梧桐锁》的情节完美相扣,虽说女主杜涵煦她不是那么喜欢,嗯,男主应青木还不错,虽然结局是个让人遗憾的悲剧,不过…… 嗯?等下,清秋? 我就算死了也不应该去见清秋啊! 难道说穿越风太猛,刮到我这来了?那,大概是可以入书?真丫的……好吧,这也不错,结局我也可以尽力改改,我肯定不会……嗯脑残的吧? “你蛮聪明啊,猜得没错,是要你入书。不过,是作为你自己的身份,一个新人物,而不是代替主角哦。不过因为现在你已经死了,仅有意识附着在我的书上,所以如果你在这个世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而我,这本书里有我的部分意识,那就是我的……嗯,世界观?这就是现在的我,我是清秋,又不是清秋。” “听上去很有……算了真心听不懂。”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 “呃,我现在的情况不重要,你只要知道,这书是我写的,所以这个书里的世界也算是我的,我的意识留在这里。虽然我不能控制其中所有人物的思维,但我在结界处留存的一些意念,还是能做到一些事。现在,因为你死都在看我的书,我很感动就把你救了,结果为了让你好好在书里生存,你就要作为一个人物添加进去。至于你的身体,你可以自己幻化出来,然后你可以在这儿自由发挥,就等于说你是重生了。” 好像有点道理,但又略显诡异。 “嗯,这逻辑好像清楚多了啊。你是清秋的部分意识……你自称清秋但是真正的清秋还在外界而你只是她的部分意识,是类似于灵魂复制吗……”楚风沉吟了一会,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似乎慢慢幻化出现了,她认认真真想了想,抬起头来:“不对,这里有个问题。” “我作为一个人物生存在你的书里?那么我根本是在被你操控吧?” “我一直不怎么认同你的价值观。所以我进入这本书的话,我的价值观对你来说属于异态侵入。不同的意识,应该会不由自主地争夺控制权的。现在我就能把自己的身体幻化出来,当我能操控时,你的那部分意识我想应该会毁灭的,你会牺牲自己吗?就算……你杜涵煦是那样一直善心得不得了的傻丫头,也不会同意的吧?” 那个声音一直静着,待楚风说完后又静了一会儿,才突然响起,却变得温柔如水:“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为什么你知道我留在这里的意识就是杜涵煦?” “嗯。意识,联想起来,和灵魂其实是相同的本质吧?很多人告诉我,书里的世界的发展代表着作者的期望,一本书里会浸透作者的灵魂。你大概就属于清秋在《梧桐锁》里倾注的灵魂。而我,虽然现在的状况有些奇怪,但我还算得上是一个灵魂。而就像人的身体只能容纳一个灵魂一样,书作为容器,也一定只能容纳一个灵魂。相合的话也许还能勉强共处,但我这同你相斥的思想,怎么可能不会争夺?至于你是杜涵煦本身……在你刚刚自称你是清秋的部分意识时,我忽然想到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作者们可能是在写作时,复制了自己的意识或者说灵魂吧,赋予了笔下的人物生命。还是说,嗯,作者们的脑电波影响了笔下人物,产生共鸣。因为人物的想法通常代表着作者的观点不是吗?而《梧桐锁》里,思想最活跃,明显清秋最偏爱的人,就是杜涵煦了。”反问我?我也不知道,跟着你的思维逻辑胡思乱想就突然这么想了,虽然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但开口乱问岂不是显得我很笨还可能被你骗?所以诈你一下试试,没想到,倒被你反问两句。既然如此,我姑且顺着我自己的想法揣摩。 楚风偏了偏头:“不过说实话,我还真就不怎么喜欢杜涵煦呢,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要比?我觉得你实在是太软弱了一点,又经常犯傻,在书里,在你的掌控之下,也许会让人感动赞美什么的,但是如果进入了真实的世界,除非你作弊,否则我的胜算好像更大哦。真实的世界的规则,应该更残酷才对。” “那么难道不救你?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那个声音温和,暖得透入心扉。“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们就为自己各自的世界观努力吧,看看究竟是你对还是我对。如果你是正确的,那么我牺牲也没有什么关系。嗯,对了,由于你的进入,我不能够再掌控这个世界,所以我们的竞争是公平的,而且你进入以后,书中的我不会记得你是谁,你的来历。” 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我说你以为你在演《名侦探柯南》么? 楚风冷笑了一声:“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不管什么事救了再说的样子。东郭先生那么好当的么?你是圣母,我们都是待拯救的卑贱人类?是啊,没错。你是光明与正义,与你相反的就是黑暗。你都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你是好人,你怎么样都有理由。这就是主角光环嘛。你不辞辛苦地救人,救万民于水火,得人心,敬天命,真是好人呢。救世主……”她顿了一下,“你救了我,多谢。可是,我进入书中后,我和你便是对手,而且,我们都会为了自己的生存拼尽全力。而且两者不能共存吧,如果一方败退了,灵魂失去了容器,就会魂飞魄散对不对?那你还救我,又算什么呢?这可真是好善良的你啊!” 不知怎地,楚风的声音透出冷漠讥刺的味道来,与那温柔和暖的声音――清秋的声音,或者说杜涵煦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也许觉得你很聪明。”暖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但是……随你怎么想好了。” 那声音飘远了,渐散。 楚风瞪大了眼,很明显,她很生气。而如果刚刚的杜涵煦没走,能听到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的话,一定会觉得很无语。 呀呀个呸的,你多说两句会死啊!我只是在乱猜而已啊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很荒唐啊什么你救了我救完以后咱俩再竞争你是善良又不是傻……还有我辛辛苦苦猜了半天,你丫就用个“你也许觉得你很聪明”就算完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喂!好多事儿都不交代你让姐怎么在这儿混?真当我命好瞎撞也能走大运的?真当我脑子这么够用什么都能猜出来的?就算以后咱俩是对手你也不能对我这么不公平啊。怎么说待会儿我是怎么入书,进书里后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你也该吱我一声吧?喂喂喂,我说你这人可真丫的腹黑闷骚傲娇啊那什么什么…… 由于张嘴骂没有在心里骂来的快,所以楚风就这么在心里狂吼了无数句……同时,她的表情是极度丰富的。 哪儿有刚刚那副冷冷傲傲的样子? 第一章 - 书愤 - 蒲涧子 “这个世界真的是不公平的。”他淡淡地说着,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贵族苍白慌张的面容,唇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但是……就算很难,我也要改变这一切。” 你们在这里,歌舞升平,寻欢作乐。 他们在外面,哀鸿遍野,受尽折磨。 凭什么呢?看到那一切,怎么能有人安得下心呢?怎样的人竟敢毫无愧疚之心?然而,你们却正是这样的人。 还算是人,吗? 你们永远也不会懂得什么叫做民生疾苦。 只是一堵墙的间隔,我知道了你们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的差距。我突然看到,可以有这样一种生活,极尽奢华,挥霍无度,每日似乎只剩下了享乐……醉生梦死的日子,欢乐而无所顾忌;也会有这样一种生活,奔波劳累,永远抚不平的伤痛和疲惫,饥饿,劳力,病痛,然而永无止境。这世界会有这样截然不同的样子,是多么多么的不公平。 而我,想要改变这样的世界。 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做到。 ――清秋?《梧桐锁》第四十三章 冷静,一定要冷静。 苍天啊大地啊,你还不如叫我睡马路呢!这位仁兄看上去可不那么好惹啊,你可以看见那把架在楚风脖子上的小匕首反射出的森森刀光,瞬间楚风的小腿那叫一个抖啊。 话说楚风不知怎地就发现自己呆在了一张床上(……),她正发呆时,时机毫不错乱地……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说实在的,这位兄台反应真快。 他的一系列动作是:发现楚风――愣住(3秒)――拔刀。 所以明白了吧,情况很危急,必须冷静。 悲愤,无语,惊恐等等一系列情感化作了千言万语,楚风又把这千言万语缩减成了一句话:为什么古代没有管制刀具! 嗯,他开口了:“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那把小匕首,冰凉冰凉的。 我说清秋你也太不厚道了,要我死也不能这么快的。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楚风后发制人。 于是那个人真的愣住了。 好像是骗子,这种美人套很常见,不过还真有趣,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骗自己了? 看看眼前的女孩子,确实不能说完全不漂亮,皮肤虽然不是很白,却显得比那些娇娜不胜的小姐们健康得多。五官清秀柔弱,只有一双眼睛里,燃着火光,坚定,丝毫不乱。 看起来的确有点吸引人,很……新鲜? 楚风等不到回答,却见那人把刀慢慢拿开了。她脚一软,几乎瘫倒。 “你不认识我么?骗子下手前连自己的猎物都不认得,那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功夫?” 啊哈?你在说甚? 下面,她是不是应该叫“非礼”了?然后就是一群大汉冲出来,说他强抢民女,然后私了给钱? 不得不承认,这种骗术虽然低级,却很有效。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圈套,还从来没有人能骗得了他―― “咣当!”房门被一脚踹开。 真的来了? “凤栖,我来找你喝酒……咦?这是怎么回事?凤栖,你屋里什么时候藏了个姑娘?” 那人有点无奈地看着外头:“你怎么来了?” 一个长得细眉细眼,脸色有些苍白的人大步地走进来,看到楚风,本来笑呵呵的脸上露出了点困惑的神色,呆呆的目光,看上去傻乎乎的。 但楚风此刻没空管他,她的心思完全倾注在了那个刚刚听见的名字上。 凤栖,凤栖,难道说……那清秋还真是大方啊…… “难道你就是应青木?” 此语一出,那两个人全变了脸色。 应青木是谁?他是楚风最崇敬的人物,《梧桐锁》的男主角,迷倒了千万女性读者。 他是明乾朝最有手腕,最能办实事,性格却最为多疑残酷的宰相; 他是大华的第一美男子,更是大华第一聪明人(这外挂一样的设定); 就连他的名字,也是自有深意的。 青木是什么?是梧桐,连九霄凤凰也非其不栖的梧桐,天下碧玉树,君子之树。它不排在松竹柏岁寒三友里,也不排在梅兰竹菊四君子里,因为比起它们,它是更高等的种族,是接近神的存在。 青木梧桐,凤来栖之。 应青木,字凤栖。 便是这么一个人物。 那个细眉细眼的人听见了楚风的话,脸上的神情有些困惑又有些愤怒,迅速地上前一步:“竟敢直呼应大人的名字,你是什么人?” 而应青木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楚风看了看不明白,便聪明地不去管它,而是看着那个快要冲上来的男人反问了一句:“你又是什么人?” “少废话,是我先问你的。” “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你……!我乃顺王,你一个小小民女,竟敢如此顶撞本王……” 顺王?!怎么可能是顺王?清秋你搞什么鬼?顺王不是应青木的杀父仇人么?最后小木还狠狠整治了这位吊儿郎当的王爷,现在怎么好像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还一起把酒言欢的样子?这是神马情况? 楚风开始纠结。 应青木却好像考虑好了什么,开口说道:“王爷,这应该不过是个骗子罢了,就交给下官自己处理吧。”说着,上前拉了拉顺王,不知怎地顺王半个身子竟就跌在门外了。应青木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隐约还能听见顺王在外面不死心地叫嚷着什么“哪会有这么不自量力的骗子敢来骗你啊……”什么的…… 是啊,谁敢骗这大华第一聪明人?楚风在心里暗暗地说着,然后继续纠结。 那我怎么解决眼下这场面?说真话他也不会信,骗他的话……骗得了吗? 应青木转身来看了看她,却没再说什么,坐在桌边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他想干嘛? 他怎么不说话?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应该要跟他好好解释,以后的生活恐怕还得赖上他,但是……他不说话我怎么办? 楚风的思维一阵跳来跳去,由于应青木一直什么也不说,结果是很快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对了堂堂顺王好像被应青木拿捏得死死的啊,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说,这两个明明是仇敌啊。 当年应青木的父亲在齐王府做事,某一日被派到顺王府送信,却被顺王赐下毒酒,含恨而死,只有尸体被送了回来。虽然不知顺王为何突然发神经要害应父,但两人的梁子从此是结下了。此后小木发愤忘食,寒窗苦读,终于金榜题名,又奋斗了二三十年(……)官拜宰相,才有机会找了顺王许多无道的证据,把一个王爷贬为庶人报仇雪恨。虽然清秋没在这儿多写,但大概走向很清楚啊……那现在这又是神马情况……搞不懂……楚风突然无比好奇,而且顺王还很让着应青木的样子…… “在想什么?” 楚风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是应青木在问她话。于是抬起头来,又不知怎么回答好,只说:“我叫楚风。” 应青木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这个女孩子果然有点意思。刚刚看她已经开始发呆了,一般来说在这种突然袭击下,会下意识地说出一些信息来,她却能做到先反应过来再说话,也许之前受到过什么训练吧,那就更不能这么简单地处理她了。 事实上,楚风上课神游太过频繁,怕老师叫她时回答出洋相,所以养成了不管谁突然问什么问题都不说话先给自己醒醒神的习惯…… 应青木想了想,便说道:“你是不是没地方可去?” “嗯,好像是的。”楚风立即点头,忽然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你要收留我吗?” 应青木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便说:“那么你就先住这间屋子吧,我去叫伙计再开一间房。” 嗯?他怎么了,发神经吗?为什么会这么好心这么好说话,真的收留她啊?不对,一定有大阴谋。 首先,楚风很有自知之明,凭自己的外貌,虽然还不错,却不会到把人迷的七荤八素的程度……话说这世上真的有单凭外貌就迷得人七荤八素的人吗?;其次,应青木是谁?做一件事,完全没有目的是根本不可能的,怎么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发善心? 当然这些问题她是不会脑残到去问他的。所以楚风说的是:“这里是客栈啊?” 应青木正要走,闻言回过头来,笑了笑,又仔细看了看她,摇了摇头:“水仙不开花。” 啥? 应青木大笑一声,便走了出去。 什么水仙不开花? 楚风愣住了,不久反应过来,顿时大怒。 “你还不就是个木头疙瘩,竟敢说我是装蒜!” 要拿她怎么办好呢? 应青木在新开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个楚风是什么人?肯定不是普通人,一般人不会那么同他说话。又不像骗子,如果是骗子,不会让自己身处尴尬境地。如果不是骗子,那又能是什么人?而且似乎真的不认得他是谁。是对手派来的人么?可是现在自己闲居在家,日日不过在游山玩水,派个人来有什么意义?何况她出现的方式,实在太怪异了一点…… 对了,她是怎么进的自己房间?这也是个问题。 也不会是顺王给他安排的女人,刚刚那顺王还怀疑了好一阵呢,且这女孩虽然有些意思,姿容却也不过中上而已,顺王有安排也不会安排这样的女孩。 看来还是需要去问问那女孩子,看她会怎么回答他。 刚刚几句问话,几句交代,这个楚风回答的都是驴头不对马嘴,什么信息都没多给他,只告诉了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名字,又不好和她来硬的,这问话怎么问,需要好好想想才是。 想了想,应青木拿起一把折扇走了出去。 ……大人你出门为什么都不带随从啊? 其实,楚风之所以回答得这么奇怪,有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让应青木注意注意她。这样,她在这个世界行走也好办得多,更接近核心了不是吗? 毕竟她现在貌似有不得了的事情要去做。毕竟是清秋送来的一份大礼,不收白不收。 所以,为了在这个无比纠结的地方生存下去,要好好地养精蓄锐,那么就先……睡觉吧。 于是楚风就什么都没多想,什么都没多看地躺倒睡了(……) 哼,古代是什么样子,她在电视里还没少看吗?不用好奇,话说,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哎哎。” 低低的声音。 “呵,居然睡下了,真有意思。” 应青木去买了几件衣服回来打算拿给楚风,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先自睡下了,有些好笑又有些困惑。 难道她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还是她的演技实在好到连自己都能骗过? 但是现在怎么说也是真的睡着了啊,她还真是放心。 “等醒了再问你话。”应青木微微一笑,像是对楚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到时候,你就算是编,也能给我编出一个身份来了吧。” 那个笑容,就好象他盼着楚风编一个故事似的。 “总之,收留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也不能什么也不告诉我就赖上我吧。把你的身份说清楚,还有,是怎么进到我屋里的?” “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还有,这是哪里?” “裕和二十三年九月十三,这里是云南永宁县,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啊,倒像京城附近的人。” 裕和二十一年,此时朝中徐轩成与旧言的明争暗斗十分凶险,应青木为避锋芒称病暂休离开朝廷开始游山玩水,一直到二十四年,朝野争斗远未结束,应青木却不知何故突然回朝,并且…… 裕和二十三年,此时的杜涵煦也在暗中奔波调度,为应青木布置。可是应青木回去时却带了一个名叫婉兮的女子,涵煦吃醋了,两人顺便增进了下感情。 总不会吧? 楚风不大乐意地想,貌似为了救杜涵煦,那个婉兮被应青木送到了旧言的府中来着……而且还是很明显的反面炮灰角色,清秋,咱们说好了的啊,我是个添加进去的全新人物,不能变卦。 “你怎么发起呆来了?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真的很想被丢掉么?”应青木有些恼火,如果不是看她是个柔弱女子又身份不明不能妄动,恐怕早就将她打上一顿,直接丢出去了。 “嗯。”楚风识相地应了一声,不管怎么说现在只能瞎掰了,“我叫楚风,南京应天府人,本来是随父母到徽州走亲戚,路上遇到了一起子水匪,将我父母,呃……”楚风别开脸静了一会,实在说不出“父母被打死了”这话,好在应青木见此似乎只当她伤心不愿多说,也不问什么。“我被他们辗转卖到这个地方,一个,嗯,”楚风皱眉想了想,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一个牙有点前翘,看起来怪怪的人把我买下,中间,嗯,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睡了一下,醒来就在这间屋里了。你看看,他们还硬叫我换了这身花里胡哨的衣服,我吓死了,还以为要被卖到青楼呢,还好遇到的是公子你。”说着,楚风抬眼看着应青木的反应。好像漏洞挺多的,能不能糊弄过去啊? 比如说你一个南京的走亲戚去徽州为什么水匪还要把你弄到云南直接卖给秦淮河边的青楼妓馆不就完了么…… 应青木“嗯”了一声:“那你还真是挺可怜。好吧,这里有几件衣服你换上。以后,嗯,也不能白吃是不是?你暂时就做我的丫鬟好了。好,我去 隔间,你换衣服吧。”说着,把一件青色水纹衫交给楚风,站起身来就那么走了。 楚风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在现实中穿的衣服,而是一件水红色长袖古裙,花纹极为繁复,单看衣服是十分漂亮,却不怎么符合楚风的气质。 而这件青色的,虽然样式简单,只是丫鬟穿的普通花样,料子却是极好的,青色更让楚风本来不怎么白的肤色被衬得好看起来。在这里衣裳多只能定做,却不知应青木是从何处寻得的。(你还不许人家在这儿有个朋友啊!) 难道这就过关了? 我没伤心没痛哭流涕的拙劣表演和可笑的胡编乱造……他怎么可能会信呢。 如果信的话同情的话最起码也要叹口气说句“我帮你找出那个人”或者“那些人胆子不小竟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之类的话吧。 楚风可不会傻到觉得应青木脑子抽风了或者被穿越磁场影响了之类情况突然发生的。 盯着屋里那张雕着一株君子兰的桌子看了好一会儿,楚风忽然笑了笑。 好吧,我不想死,我要活着,所以,我要好好地活,管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先这样吧。先按我的想法走。 我遇见了不得了的事情呢。好像也接下了不得了的任务啊。这感觉……好像有点兴奋?……在这样的地方?在离开我的那些亲人和朋友以后? 楚风的眼里没有泪,不知怎地,她竟没有哭的**。 大概是因为能够活下来,因为竟然能死里逃生,所以开心得不知道伤心了吧。 感觉自己真是没心没肺。 楚风自嘲地笑了,将那件青色的衫子搭在小臂上。 动作轻缓,很慢,却很稳。 无论如何,她还活着,这样就好。要做什么,她一定做得到。既然能再一次活着,就要珍惜这样的机会。如此捡来的这条命不能随随便便糟蹋掉……所以要努力活下去,首先。 无论身在何处。 不过,换上了衣衫的楚风,摸了摸那质感极好的面料,想了想自己所遇到的事情,又有些困惑。 应青木的行为不是清秋可以控制的么?他对自己这般容忍,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除了杜涵煦之外的所有人,清秋可以控制么?清秋的说法是现在不能了,但是她的话,不能不信,却也不能尽信。应青木这样的人,绝不应该如此轻易收留楚风,但是他偏偏这么做了。而且,《梧桐锁》本来就是清秋所写,书中的人物的行为如果她无法控制,她怎么再写得下去? 她是能控制的? 还是说,书里的世界是真实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作者本身,只是看客而已? 或者……是别的什么? 还有,你怎么可能仅仅是因为要救人,才救我,清秋。若是如此,你要救多少人? 到底为什么是我呢? 啊不对,或许这就是凑巧了而已别自作多情了。楚风甩甩脑袋。真正的问题是――清秋为什么要救下一个人呢? 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清秋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吃应青木的刀子一吓,又被顺王搅了一场,楚风的脑子很是糊涂了一阵,此刻回过味儿来,清醒了些。 不过算了,实在是没什么时间考虑了,只能先走出去……来不及多想啊。 她正想走出门去找应青木,却忽然停住了步子。 真的就要开始了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充满了危机和不可思议的书中世界,这个并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还活着,没错,很好。 可是活着,真的就会有希望?活着,难道会只是为了活着?为何这许多人告诉她的真理,听起来竟有些荒谬可笑? 在这个世界就要开始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这样的生活,可能有如刀尖舔血,让人终日无法安眠,这样的生,究竟还值不值得? 我本来所拥有的……一切呢。 心乱如麻。 “不管了不管了!先走一步算一步吧!”楚风甩了甩头。 于是她走向了那扇通往新世界的门。 是吉是凶,并无人知晓。 “咦?干嘛去见顺王?”楚风好奇地问道。 应青木没有理她。 昨日折腾了许久,天色早是晚了,应青木并不管楚风就睡下了。结果白天睡太久的某人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一直东摸西看差点拆了客房(……),第二天早上又顶起了黑眼圈,但是应青木完全没有照顾她的意思,非要楚风随他去见顺王不可,说是为了向顺王解释昨天的事,而且昨日顺王本来是找应青木喝酒的,却被搅扰了,今日除了赔罪还要陪酒去。楚风想想的确是自己的出现搅乱了他们的计划,而且再在白天睡恐怕以后就真的要昼夜颠倒了,再说,去不去这也由不得她(……),就答应随同了。 站在顺王府朱红漆金的大门前,应青木忽然转过头来,微笑着说:“今日叫你见识一个歌舞升平的堂皇世界。”楚风抬起头来,忽地心里一跳。 那笑容清朗,他的眼神却决然冷冽,带着几许肃杀气息。 阳光里透出那么多的暖,似乎却在这一刻完全离他而去。 为什么? 这一时期,清秋没有写到的时期,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此时应青木已经和门房通报了身份和来意,回过头来伸了伸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缩回手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快回神吧。” “啊?啊……呃,”楚风发现自己又想多了,不由懊恼地甩了甩头,看应青木向前走去,连忙跟着跑了上去。 顺王府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金碧堂皇,奢华富丽,反倒更有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情,简单清秀。(你以为把云南弄成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感觉很容易么!)楚风有些怀疑地看来看去,想要找出这个王爷骄奢淫欲的痕迹来。应青木有些好笑又无奈地停下来:“你找什么呢?” “呃。”楚风开始傻笑,“没什么,就是这儿不好玩。” 那一笑看起来呆呆的,更有些天真。 应青木怔了一下,忽地皱起眉,又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老摇头干什么?”楚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应青木却突然拿扇子打开她的手:“快点吧,我们是来道歉的,怎么反倒磨磨蹭蹭的?”说着,似乎有些恼火地大步前去了。 楚风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应大人您来啦,我们王爷都等了好久了,快请进快请进吧。” “竟让王爷久等,下官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那么我这就进去。” 应青木微笑着向那小厮拱了拱手,招呼了楚风一声便迈步进去了,楚风忙跟进去,察觉小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抬起头来狠狠瞪了回去,倒把那小厮给吓了一跳。 这是顺王府的正厅,看摆设,果然到底还是有点皇家气势的,不过厅里好像太清静了些…… 顺王独自一个摆了张席面坐在那里,身边也只一个小丫鬟斟酒,边上摆着另一张席面,大概是给应青木准备的。除此之外,竟然再没有别人了。偌大一个厅堂,却显得空空荡荡的。 “凤栖,你来了啊?”顺王瞧见应青木,立即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来来来,等你好久了,今日这酒可是上好的女儿红,算你有口福,我这偏远地界,也能寻到些好东西呢!”说着又放声笑起来。他的眉眼本身就细长,这一来几乎成了一条线,却并不让人觉得奸诈。 应青木轻描淡写地回了几句,又拱手说道:“王爷,昨日的事下官多有得罪,今日特来赔礼,这酒可就万万不敢领了。” 顺王呵呵一笑:“昨日你心情不好,我也知道,家中夫人给你来信,想是抱怨你常居在外了?这倒是本王的错。不过男人嘛,当然自己说了算。酒是一定要喝的,就算我不是请你的酒,昨日的事,也要罚你的酒。哎,这不是昨日那个小蛮丫头吗?凤栖啊,你这是……”他端详着楚风,有意不往下说,看了应青木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楚风听着前面的话,本来想着虽然夫人在催是没错,可是真正能让应青木心慌的恐怕是那位杜涵煦,于是自己在那里窃笑,猛听后面顺王说到自己,话里似乎还有些深意,不由呛了一下,猛咳了起来。应青木回头来瞪了她一眼,回过头答道:“这个丫头也是给人骗了,我瞧她可怜,把她收在身边做个丫鬟。”说着手上轻轻比了个手势,楚风会意,急忙走上前跪倒了说:“昨日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王爷,希望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语气恭恭敬敬,说到底,顺王也是个王孙贵族。 顺王竟一时讪讪起来:“没事,你起来吧,以后好好服侍你家大人。凤栖,这些小事,不用告诉我了,快来入席陪我喝酒就好。” 应青木应了一声,走上前入座了,楚风只好站在边上,有些郁闷。 为什么我要来做丫鬟呢?站在这里看别人吃,还要给人家斟酒…… “光吃酒也败兴,凤栖,他们从扬州地界给我寻来了一队色艺双绝的尤物,可有兴趣让她们来助助兴?” “王爷做主就是。”应青木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顺王却高兴起来,忙对那斟酒的小丫鬟吩咐了几句。 楚风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顺王又看了看应青木。这种一面热的情况是不是已经持续了很久了?那……顺王你到底是脾气太好还是怎么的? 乐声起。 楚风立即回过神来,抬起了头。 别说,还真是挺美的女孩子,年纪不过十几岁,和楚风差不多的样子,却已是眼波流转,意态说不出的动人。至于舞蹈,楚风对古典舞是外行啊,不太有感觉,不过看上去倒是挺翩跹的。看顺王,一边看着舞蹈一边看着应青木的反应,时不时说笑两句,而应青木只是专注地欣赏着舞蹈,诺诺地答应着,于是楚风又开始纠结了…… 兄弟,你真是不容易啊! “凤栖,这中间那个女孩子名叫婉兮,你可喜欢?我叫人送到你那里去。其实,你就住在我这里又怎么样呢?哎,打住,好好好,你就住客栈,不过这个女孩子你就带走吧。不是说再过一两月就离开永宁的么?就当是我的临别礼物吧。” “可是王爷……” “应大人为何不肯留下婉兮呢?若是婉兮有什么地方不好,应大人指出来,婉兮一定改正……只要跟在大人身边,婉兮死一万遍也是心甘情愿。”那女孩却突然上前来,向着应青木盈盈一拜,道声万福,接着便恳切说道。 她这样一弯身下去,恰恰露出一截雪白颈子来,光洁圆润。楚风一眼瞧见,感叹两声,又觉婉兮吴侬软语情真意切说得更是十分好听,便是女子的心也要化的,忍不住转眼去看应青木的反应。 应青木却皱着眉,似乎有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真是块木头! 楚风暗自腹诽,但心底却是有些欢喜的。 她喜欢应青木对涵煦这样的痴情。 为了涵煦旁人全不在乎,为了涵煦费尽心思。只为了涵煦。 所以婉兮注定是他们动人爱情里匆匆过客,偶尔的一点小小调剂品。 只是碍不过顺王的情面,最终应青木还是答应留下这个女孩子。不过到底是说定了离开时再带上,楚风很理解他,天天带着个美人是非多。至于她自己嘛,不至于能招惹出是非的。 “这不是回去的路啊?” 从顺王府出来,应青木却没有沿着来路回去,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楚风一时疑惑起来,应青木却只是走,并不同她说话。 怎么了? 楚风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你往哪儿走,也该告诉我一声啊。哎,我问你话呢!” “只是有个地方要去,去求证一件事。” “哪里啊………吓!是什么声音?”楚风吓了一跳。 “是人市啊,难道你没有来过?”应青木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兜的好大的圈子啊。楚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是啊,我没来过。应大人,你这也真能折腾,好,我承认,那个故事,假得不能在假了。” 这种事绕来绕去的有意思吗,怀疑的话你就直说好了。 “在没有对你的身份有所判断前,我怀疑揭穿也没什么意义,最多是再听你编上一个故事罢了,那岂不是又费我许多功夫?现在,我却有了推断,只需要证实了。” 真不愧是大华第一聪明人呢,一点多余的力气都不肯出。 “那你说说看,你猜我是什么人?” “嗯,”应青木踱了两步,“敢直呼我的名字,又敢冲撞顺王,现在看到穷苦人的生活如此吃惊,你一定不是普通穷苦人家的女子。但是,你性情直白,语言不知礼节,大家小姐,名门闺秀不会这样。说起话来,奇奇怪怪,答话出错,好像根本没听懂我的问话似的,招人怀疑,却又没有一句话是在试探或打听,更没有绝对吸引人的外貌,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派来的细作。加上此地偏处云南,所以我推断,你是夷族的姑娘,而且,恐怕在夷族中还有些身份。加上你随我在顺王府时,对那些陈设很感兴趣,却不怎么在意那些女子的歌舞,我就更加怀疑了。恐怕,你是跟家里人闹了别扭偷跑出来,被发现逃跑时慌不择路跑进我房里的,我屋子的窗户没关,你完全进得来。现在,你还打算赖上我,是不是?” 别说,分析得有理有据的,楚风都很想相信他。 敢情您老这两天一直在观察我来着。不过这想象力,可真够精彩的。 好吧我承认貌似我不能算是中原人来着,会这么想也没错,毕竟应青木不了解夷族是什么样子的。 “楚风姑娘,是不是?” 第二章(1) - 书愤 - 蒲涧子 你说,天下是什么?那个人忽然这样问。 面容上笑意未减,朗朗的声音里几分兴致盎然,几分随意几分玩味。 这问题……该说是大逆不道狼子野心。 是什么?于是她不答反问。 然后望见那人的神情,似是悲凉又是坚定不移……眸子里光华夺目,逼得人微微一震。他抬手,指向那一片秀丽山河。 那一片绝好的风景,开阔,明朗,壮丽多姿。 涵煦怔了怔。 那人收回手,又指向脚下城池,熙熙攘攘,繁华而又纷乱的景象。 涵煦忽然了悟,微微一笑。 应青木深深吸了口气……只有你,懂得我的意思。 只有你懂。 ——清秋?《梧桐锁》第四十五章 “你说是就是吧。”楚风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那么,楚风姑娘,我还是送你回家吧,就算闹了别扭,他们与你也是亲人……” “哎呀,不对,不是那样儿的!“楚风立刻发现自己的回答自断后路,“我的身份说了你也不信!但是我对你没什么恶意就好,而且我所有看起来有点出格的举动主要都是为了让你注意到我……哎呀,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摆出这种表情好不好?” 应青木哑在了那里。 “我……是想来帮你,好吗?今天带我看了顺王府的生活,是,很富贵;又到这里看人市,是,很悲惨。我认识了这些,你让我知道这些。我知道你的心里是希望不管我是什么人都会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的触动。但是!我本来就是个不得不而且也想帮你的可怜小孩好吗?我知道你是有理想的人,我知道你是有头脑的人,而我又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搞得我非要过来帮你忙不可,就这么简单,OK?听明白了没有?” 不用说,应青木完全没听明白我们的楚大小姐在说些什么。 “总之,我们能不能别再纠结于这个身份问题了啊?反正你留我在身边,也不会对你有坏处的,我不会跟你打听任何机密的事,你也可以再对我的人格进行观察,行了不?我现在的确没地方可去,而且对我来说最好就是跟着你。还有,今天看到的这些让我深有感触,所以我更要跟着你,为穷苦百姓多办点事!好了,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咱们回去了好吧应大人?做你丫鬟我也认了,你给我写卖身契吧,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弄死我也没有关系,现在就求求你收留我吧!” 应青木看着她又着急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莫名地觉得,这回她说的话是可以相信的,她那着急的模样不像是假的。罢了,或许她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管怎么说,就收留她吧,防备着些就可以了。 “好,我就收留你,卖身契也不用写,不过若是如你刚刚所说,你是想来帮我的,那么你要让我看到,你不是一个废物才行。” 他笑,风华绝代,淡然如水。 这些词楚风向来觉得很可笑,从来不信真的有人会是这般模样。但是此刻,用在应青木的身上,却竟是浑然天成。 这回真的过关了。 所以说应青木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啊。 早知道这么简单我就早说实话了嘛。 楚风心里默默念了几句,但是动作却极为灵敏,迅速立正外加一个标准的军礼:“是,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应青木目瞪口呆。 “今天是裕和二十三年九月十五对吧?” “嗯。” “为什么是这个日子啊!要是上个月……有月饼和螃蟹可以吃,下面几个月有事可以做,现在这个时间根本不给我表现的机会啊!我怎么证明我是有用的啊!” 应青木又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这类没有营养的对白从回去后就一直不断地重复着。由于应青木住在客栈,所以作为丫鬟,她的工作也就是端个茶倒个水,铺个床叠个被,磨个墨捧个砚什么的,实在太过清闲,所以,她就开始,招人嫌。 终于应青木无奈地答了一句:“你真的想表现?”有些费力地用了她使用的古怪说法。 “……”楚风不说话。 他来制定任务的话,就有难度了,需要慎重考虑。 “只要你能想办法把那个婉兮给我推辞掉,我就承认你是有用的。” 你看吧,我就知道。婉兮是顺王要送给你的,要能推掉,你这大华第一聪明人还用别人帮忙? “其实啊,应大人你不知道,这个婉兮以后会发挥很大的作用,你还是带上她比较好。再说了,婉兮长得也不差,你留着她不吃亏的。” “……那我留着你好像挺吃亏的,不如留下她,我把你当回礼送给顺王?” “呃,我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而且又知道很多东西,你不要我会吃大亏的……你怎么了?” 应青木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听了听,楚风这才反应过来:“嘈杂声,还挺大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敢问应青木应大人是住在这里吗?”一个听上去还算温厚的男声。然而应青木一听见这个声音就满脸无奈,眉轻轻地蹙起来。 这位又是谁啊? “应兄,你在吗?我找你有急事,乐和客栈出人命了!” 楚风“吓”了一声。 应青木的神色深沉了几分。“何兄,怎么回事?请进来说话。”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那位“何兄”走了进来,穿着一件月白长衫,淡淡的蓝,身量略有些单薄,眉目温润文弱,只站在那里也会觉得有种温柔安静的美好。只是此刻他的眉宇间写满了焦急,一进来就冲到应青木面前去,喘了好几声却说不出话来。楚风体贴地倒了杯水递上去:“不着急,慢慢说吧。” “多谢,”那人接过来喝了几口,并没有注意她,又转过去对应青木说道:“今早乐和客栈的伙计去天字三号房喊住在那间房的客人,没想到一开门却就发现那客人死在地上了,身上插着把菜刀。” “菜刀是乐和客栈的吗?那伙计早上去叫那客人做什么?”应青木立即问道。 “不是客栈里用的菜刀,看上去是把新的,那客人预付的房钱几天前用完了,伙计是去叫他再支付几天的钱,没想到……嗐,应兄,你还是随我去那里看看吧。” “嗯,好。” “哎,我也去。”楚风急忙说道。 “你?嗯,好。”应青木很快地应了一句,看了楚风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那人轻轻“咦”了一声,看了看应青木,这才回过头来打量了楚风几眼。却没说什么,快步走了出去。 路上楚风有些惶惶。进入一个诡谲世界,她又是……遇到的事自然不会一般,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先遇见的,竟就是一件杀人的案子,心里仍觉得好似做梦一般。 “何渊,永宁县的县令。”应青木忽然低低对楚风说了一句。 “什么?”楚风一时没回过神来。 “他。”应青木低声吐出一个字来,顿了一下又说道:“要小心。” 什么?哦,是那个“何兄”,原来他是县令,挺年轻的样子嘛。何渊,印象中《梧桐锁》好像没有有关这个人的故事,那么小心他,是为什么? 大家赶到现场。在门口楚风就闻到了一阵浓重的血腥气,脸色已然是一白,再向其中走了两步,扫了一眼,到底转身冲了出去,躲到一边大吐特吐起来。 应青木看也没看她一眼,迅速吩咐了几声,着手准备进行现场勘探了。 这不是梦! 这并不是梦! 楚风紧紧咬住了唇,直咬得唇色发白,却似是全然不觉疼痛的模样。 就算进入了这个世界,潜意识里还是没有适应呢。总以为这不过是个有点长的梦,醒来后就好,会在,自己还活着…… 但是梦境不会有嗅觉和触觉。 那是真实的死亡。那是失去了生命的身体,已经破碎的身体,那是真实的尸体。那血腥气,那么恶心可怖的感觉,是真实的。那个人脸上由于面临死亡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表情,那让她心生惊悸的神情,是真实的。这真的不是梦。 她觉得自己的心抽搐了几下,异样的,却不觉疼。过了不一会儿,那心连抽搐都没了,渐渐平静起来,却有种透入骨髓的心灰意冷。 那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外界的可怖情况对她的灵魂施加威压所产生的震慑效果,完完全全是从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爆发的毁灭性力量。 然而过了没几秒钟的功夫,楚风的所有情绪便莫名其妙地归于平静,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已经完全消失。 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也没有多想,楚风转身又走进了那个房间。 事实上,连楚风自己都不知道的是,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她进入书中后的意识,出了一些问题。 她失去了某些感觉。 或者说,她的灵魂,是不完整的。 她现在甚至不能称为一个正常的“人”。 然而这种残缺带来的究竟是福是祸,现在看来,却并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第二章(2) - 书愤 - 蒲涧子 应青木正在看仵作写成的尸格,何渊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那尸体也仍摆放在那里,只是楚风强迫自己将眼神定上去看了一会儿,心神便慢慢安定。应青木也不抬头,问:“好了?” 楚风点点头:“第一次,难免的。不过,我倒真不希望有第二次的。” 听了这话,应青木竟然笑了起来。 楚风蹲下身去,忍着恶心观察那具尸体,希望能从自己有限的知识库存里寻出些有用的东西来,那些衙役见应青木没有阻拦,便也不敢上前阻止。 虽然已经不再那么觉得震撼,但还是希望能做点什么。她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她读的书里也有许多的生灵涂炭,爱恨情仇,她知道争斗到最后人们总会觉得毫无意义。但是,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没有面对过真正的血腥,经历过一次生死存亡后她更热爱生命。为此,她也不喜欢与世无争的淡漠,如果可以做点什么,她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做。 这也是她喜欢《梧桐锁》的一个原因……一直努力着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应青木和杜涵煦,是多么崇高和美好。 死者是一个中年男子,样貌普通,身上的衣服只是灰色粗布,手指上有淡淡的白色圈状痕迹,腕上有麻绳捆缚的勒痕,心口有道很深的伤,旁边是那把被用作凶器的菜刀,身上还有一些别的伤痕,看起来也像是菜刀砍到的。想来死亡原因是受到了致命伤,又失血过多。 “别看了。至少死了四个时辰,动机是劫财。”应青木淡淡地说着,放下了尸格,缓步走过来:“现在是卯时三刻,而昨晚戌时左右,有个叫坎生的小伙计被这客人叫去打水,那时他还好好的。如果坎生没有说谎的话,那这个人就是在戌时到亥时三刻间被害的,那么这客栈里的伙计都有嫌疑。他是个商人,怕露财,且朝廷本又有严令,所以穿得粗糙些,但他手上那个圈痕你瞧见没有?我猜那原本有个扳指。再瞧他的鞋,我猜得不错的话,这定是出于京城云裳阁的有名的巧手真娘之手,所以,我猜他是个富商。现在他的包袱里却没什么银两……所以,是谋财吧。” 楚风愣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所谓的观察入微思维缜密在应青木面前弱爆了。 “那死亡时间……哦,对,”楚风恍然,“这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死亡时间在9个小时以上。” “九个……什么小时?”应青木问了一句。 “没什么。”楚风连忙掩饰,“时间卡的还真紧,不过那个时间……你审讯过了吗?有人有不在场证明吗?” “何大人正在审问。”应青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是毕竟是深夜,恐怕有的不多。对了,你好像对查案的过程和方法什么的很清楚的样子。” 那不是我侦探小说看得多嘛!你烦死了,就告诉你不要管我的身份了! 呀呀个呸的,姐姐我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的推理小说恐怖故事你当我白读的啊? 楚风转过身去瞪着那具尸体,希望说点别的什么。忽然,她盯住了那把菜刀,眼底生出喜色。 “哈,我有办法找到凶手!” 转过身去,楚风的眼神亮得像星星:“应大人有没有读过《洗冤录》?” 应青木愣了一下:“怎么?那是宋时有名的断案能手宋慈宋大人所著的一部书,是有关他所破获的案件的杀人手法和一些破案手段吧?我是读过的,这有什么……咦?” 楚风指向那把菜刀上的一个血手印。 案子了结得出乎意料的快。接下来的事很简单,何渊将几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伙计带来后,应青木吩咐用黄泥提取了他们的手印,比对后找出了一个名叫福生的小伙计,又威吓了几句,那福生本来就有些做贼心虚,吃这一吓立刻就磕头认罪了,果是见财起意,本来他只想趁夜色掩护去偷些银两,却不想那客人却发现了,抓住他要报官,他一怕,看见旁边有把菜刀,就抓起菜刀砍了上去,结果就把那客人给砍死了。 是很简单的谋财害命,证据确凿,口供无误。虽明知道有什么地方是不大对劲的,但应青木想想,觉得既然凶手已经落网,不愿再牵涉其中,于是也便干脆地丢开手。 有些时候,真相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楚风却没多想,见自己立了功,十分开心,连何渊也似乎连连佩服称赞她不已,常请她去府衙中聊天喝茶吃饭什么的,有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润眉眼亲和风度的人另眼相看,楚风更乐得避免随应青木去赴顺王的邀约吃苦。于是应青木虽说待她有了些不同,楚风反倒不怎么搭理他了。 看起来,这个案子,就是让楚风见了次血,磨炼了一次心志,让应青木刮目相看了而已。 这天顺王难得地没有请应青木去那些五花八门的宴会,于是何渊来找楚风的时候也顺便邀请了一下应青木,应青木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然而趁何渊走急了些,落下楚风时,应青木也放慢了脚步,低低的声音几不可闻:“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小心他么?” 楚风愣了一下,应青木的话音里竟有些切齿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却看不出他的神色含义,自己便偏开头去,心思转得飞快,却是想不明白。 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 “其实,应兄,今日叫了你过来,还有一件事。乐和客栈那件案子里被害的中年商人,李申,到现在都没有人来认领他的尸体。明明看上去是挺富有的人,怎么会没有亲人呢?尤其,最近周边也没有什么失踪的案件,这个人要是常经过我们永宁的话,怎么说也该有人认识他,可若不是常来的,又有什么商人会到我们云南这么偏的地方?案子虽了结了,这尸体却叫我犯起愁来,再过几日,恐怕只能把尸体送去化人场了。应兄,你可还能与我拿个主意?”何渊恳切地看着应青木,一副虚心受教的神情,“应兄你那么聪明,就帮一下小弟我吧。” 应青木呷了口茶,脸上静静的:“何兄这么想叫我再查一查这个案子?” 楚风愣了愣:“案子不是已经破了,还查什么?”话犹未尽,应青木扫过来一个淡淡的眼风,吓得立刻噤声。却上了心,自己默默地回忆起那案子的现场情况来,怕真会有什么疑点被自己忽略了。 “她已经帮你破了案,何兄,”应青木却又转过去,和和气气地说着,“或许他是才开始来往此地做生意的,没有人认得也没什么,至于尸体,要是没有办法,就化了算了,我也没办法就这么给你找出他是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否则我岂不是成了算命先生?”说着他大笑起来。 “等等,”楚风却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案子有疑点,那个客人手上有麻绳捆缚的痕迹,福生是无意撞见他的,而且也是慌乱中杀了人,怎么会拿着绳子捆他?还有,为什么桌上会有把菜刀?不行,这个案子有问题,应青木你说是不……呃……是?” 应青木的眼神几乎能杀人。楚风抖了两下,非常乖巧地低下头:“应大人,我错了,我不应该直呼你的名字,不应该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这个楚风一定是个瘟神,应青木心里这么想。他的话都暗示得这么明白了,他不想查这个案子,这丫头还是傻乎乎地把他往火坑里推。 而何渊,则迅速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神色和那么一点点的错愕……这么多天的茶饭没白请啊。 “好吧,”应青木转过头去,面上恢复了微微的笑意,“既然这个案子还有疑点,那我也不能放着人命大事不管。我尽力去查查看。只是线索实在少得紧,若是查不出来,何兄也莫怪我没有尽心。” “怎么会,”何渊笑着,“天下哪有你应兄弄不明白的事。” 应青木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又寒暄了几句,便端茶辞行了。 何渊听见应青木轻声一叹,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润起来。他呷了口茶,低低说了句什么。 大人安好?一切,顺利。 第二章(3) - 书愤 - 蒲涧子 “你这个丫头,一天到晚尽知道添乱!这个案子你可知道是什么利害?自己说是来要帮忙,到现在却都只会帮倒忙,今日又多的是什么嘴,管的什么闲事?”应青木回去后,便对楚风好一顿训斥。 “我怎么添乱了?这案子还是我的办法破的案子呢!案情有疑点,关系到人命的事,怎么能敷衍了事?怎么叫个‘闲事’?这案子有什么关节,你知道,你告诉我啊,你倒是说说看!” “这……”应青木本要出口的话忽地咽了回去。 难道要告诉这个女子?认识她不过接近一月的功夫,到现在还不知她的身份来历,难道就能把话都说给她听了?什么时候竟这样不小心了?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从今天起,不许再多嘴多舌,自作主张。否则,就不许再出去了。或者……”应青木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 明明话还没有说完,话意却尽了。明明是温和的,与从前一般的口吻,却透出狠厉来。听得楚风心里,一阵一阵的凉。她知道他已经对她很好了,本来他大可直接将她赶走,然而即使怀疑她的身份,他却还是留下了她。 只是,他于她本无交集,亦无责任。 别以为他对你的态度温和,你就对他很重要,别以为他会对你微笑,你就对他有什么不一样,别以为他不追究你的身份,你就可以放心无忧口无遮拦。 楚风低了头应一声,便站起身来,去张罗着给应青木吩咐茶水。 其实她怎么会想不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名字是李申,何渊已经说了。应青木说过那双鞋是出自京城云裳阁真娘之手,那想来大概是京城人氏,不然也一定是有名的富商,一定是查得到的。 如果是简单的案子,他们已经查到了这个人的姓名住处了,还有什么问题呢?可是现在何渊却说找不到家属,应青木说找不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个人的身份,就已经很不简单。应青木明明白白地表示着不愿意深究这个案子,更是个大问题。 可是她的目的不就是逼得应青木信任她,对她说实话么? 对应青木的笑容永远伪装得天真不谙世事,还要努力证明自己存在的用途,不就是为了让他信任,才能参与到那些至关重要的……关乎这个世界命运的事件中去吗? 她很心急。 可是看来,完全没有一点效果啊。 应青木不看她,更不说话,也垂下眼,轻轻皱眉,扬得好看。 应青木其实是极为俊朗的人。何渊的温润如玉,比起他的剑眉星目,便显得文弱了些。不知怎地,那眉眼看着是说不出的舒心。有见过他的人说,应青木看起来,是可以当作神一样的存在。他让人生出信任感,让人觉得可以依赖,让人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是值得追随的。只看他的模样,也是坦坦荡荡的明亮。仅看他微微一笑,那眼里的自信和坚定,就明亮得可让人眩晕。 他轻描淡写就把楚风留下,不是大意,不是信任,更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他太坦然,也太自信。那样的人物……他是这样的人物。 应青木查起案来,动作奇奇怪怪,又慢吞吞的。一连东走西逛了几天,楚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不去再提审福生?应青木就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问出的话似乎只是为了求证而已。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破案大师的水平吧,先推测后求证? 比方说―― “大爷,九月十四那天晚上你是在城南摆的摊子吧?近几天怎么到城东来了?”应青木对着卖菜的老大爷问着。 ――九月十四你不是带着我去了城北的顺王府么,怎么知道人家在城南摆摊的事啊? “那天是不是有几个样子有些特别的人从城南进城啊?骑着马,黑斗篷。” ――你怎么知道九月十四有这个样子的人进城?你一个闲居的小官,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在京里你已经有涵煦打点了,不会还在每个城里布上眼线吧?你有那么大的能力么你? 那老大爷笑呵呵说了几句,便提到九月十四晚上,是有几个气度不同常人的人进了这永宁县城的,又比划着描述了那些人的长相打扮,应青木笑了笑谢过了,楚风的眼睛,不由瞪得溜圆。 还真给他发现了可疑人物啊? “果然,真是他。”应青木回转过身来时,脸上的笑意褪去,语气有些了然有些惋惜还有些淡淡的兴奋,楚风便疑惑起来:他?她?甚至它?看上去应青木的神色又明显不是警惕,脑子里便只能联想到一个人:杜涵煦。 好奇怪。杜涵煦和这个案子会有什么关系吗?不,《梧桐锁》里,并没有这样说过啊。 这条路好像是去顺王府的,莫非……这案子居然着落在那顺王身上? 顺王和应青木有杀父之仇,顺王看上去却又和应青木相交甚好,完全可以解释应青木那矛盾的神情是为什么。楚风一时无比兴奋。 应青木发现楚风又出毛病了。一会儿皱眉沉思,满面纠结;一会儿喜笑颜开,手舞足蹈。于是苦笑:“丫头,你又在闹什么?安分些!看人都在笑话你。” 楚风顿了一下,立刻笑嘻嘻地凑了上去:“现在是不是去顺王府?顺王是不是幕后主使?我们是不是要去问顺王情况?案子就要真正告破了吧?” 一连串的问号弄得应青木一阵发晕。不由又好笑又无奈:“什么跟什么?不,我们是要向顺王辞行。” 哦,辞行……啥?辞行了?这时候走?去哪? “那何渊那儿你怎么交代?这个案子你还没帮人家破呢,帮人要帮到底,怎么能一走了之的?”楚风立刻跳起。 “没关系,”应青木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取出一封信来,“我已经修书一封,他想要的答案,都在这里了,我想,他一定会满意的。” 啊?你解决了?那你告诉我一声啊,那你说一下这案子怎么回事儿啊?! 楚风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好了,你是我的丫鬟,只管跟着我就是,别去想别的事。不然,你想留在这里查明真相的话,我去跟何渊说,把你留在他身边好了。”应青木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板起脸。 “不用不用,我还是跟着您吧……”楚风立刻摆手。 应青木居然又是笑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顺王府。 “王爷,凤栖……明日便走了。今日特来向王爷辞行。” 顺王望着他:“你还是要走的,没想到他们……走就走吧。我明日为你送别,把婉兮也给你送去。”声音竟是微哑,像是要哭了。 应青木轻轻应了一声,并不多说什么。 于是楚风陷入了第一百零一次纠结。 我怎么一直没发现应青木这么傲娇啊?…… “何兄,答案就在这里。”应青木微笑着将那信封放在桌面上。何渊怔了怔,应青木立即笑着说道:“绝对会叫你……满意的。” “应兄说笑了。我可不是信不过应兄。” “对了,何兄,我明日就告辞了。” “嗯……也不用这么快吧,回京去么?” “是啊,不快点不行呢,既然已经等不及……对了,我一路上带着这个小丫头不方便,我看你与她相与得甚好,不如我把她交与你算了……呃?” 楚风扯了他的衣袖,不敢说话,一双眸子却似要喷出火来。应青木头疼地扶了扶额,何渊忍不住笑:“应兄,我可万不敢夺人所爱。” 楚风转过头去瞪何渊。 “应兄,救命!”何渊假意慌张地躲开。应青木又无奈了:“好吧,你还是跟着我。不过你可要受得了我府里的规矩,不要像之前那样没大没小,以后对我的称呼,只能是老爷,或者大人。否则,夫人要行家法,我也不会管你。” 楚风喜笑颜开应了一声,看应青木又继续同何渊谈话,忽然反应过来:等不及?回京去?他刚刚是这么说的?哈啊? 不能说楚风神经粗,她心里装着的事实在很多,哪有空想别的有的没的…… 那就真的要陷入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了,那就真的要回去搞各种阴谋诡计了……我还没准备好啊哈! 不过等等。 说真的,作为应青木的丫鬟,她已经相当失职了,应青木也可以狠狠责罚她,现在却对她如此纵容,也是很奇怪的事呢。是忌惮她的未知身份吗?如果这样的话,她的未来看来也不是完全的水深火热。清秋,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用这种方式,不过现在看来,她的胜算又大了几分呢。 原来神秘也可以成为筹码。 应青木转头看了看那丫头,果然,没一会儿就自己恢复平静了。她没有再笑,眼神安静,透出凛冽之色来。 应该将她留下么? 黄昏,风景正好。暖暖的阳光洒泻,清新浅淡的风带着一点甜香袭来,又迅速逃开叫人怎么也抓不住。天边的颜色是深浅不一的昏黄,但是温暖。楚风的心情忽地变成轻快。 就风景而言云南真心是个好地方啊。 “喂,能不能告诉我,你跟顺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楚风真是极为好奇。 “嗯,”应青木偏了偏头,“如果想知道,你要告诉我一件我想知道的事。” “我的身份?”楚风立即反应过来,“那个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你就别再问了。反正我不是对你有恶意的。” “不,那个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啊?这个? “因为我无处可去啊,当然要你收留我了。怎么,你不会这么狠心想把我抛弃吧?”楚风又开始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应青木。然而对方不知是内心冷酷还是实在见多识广(……),完全没有就此被哄过去的样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我把你留在何渊身边也不错吧,你帮他破了案,他会待你很好。何渊人也不错,为什么方才我这样说时,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您老怎么时时在套我的话啊? 嗯……楚风认真地想了想:“因为你长得比他好看。” 啊?应青木绝倒。 开玩笑的,你自己说要我小心何渊,不要和他有太多来往的不是吗?现在怎么又想把我留在他那儿?你们搞阴谋,我也不能什么都不问就去炮灰是不是? “谢谢夸奖了……”应青木艰难地扯动嘴角,“那就告诉你,顺王如今……同我是至交好友。” “胡说!顺王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怎么会成了他的朋友?”这回答,楚风默然无语。应青木这是故意学她以牙还牙的吧……不说谎,却也不说实话。 应青木微微一怔:“你知道?”他的眼底忽地浮现戾气,“你怎么会知道?” 忘记了,应青木和顺王的恩怨太小太巧合,对《梧桐锁》的读者来说是人人都知道的恩怨,在这个世界却几乎是没人会去注意的。 楚风骇了一跳,发现自己失言了,急忙抬手挡住他:“我知道很多事,但我绝无恶意,这跟我的身份有关。只是,顺王杀了你父亲,你为什么却会和他做好朋友?” 应青木看了看她。 “为什么要和他相交?” “顺王为什么要杀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并没有碍他的事。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一直以为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可是结果……” 楚风愣愣地看着他。 “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所以根本就没有理由……在他们眼里,我父亲的命一钱不值。” 应青木的目光忽然变得狠戾又悲凉,一字一顿无比清晰:“一、钱、不、值!” 楚风一把摁住了他。“不,人命大过天!” “那么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何在他们的眼里,奴仆与草民的命微如蝼蚁,低若灰尘?你还记得我曾带你去顺王府赴宴,出来以后去了人市……他们歌舞升平,百姓生不如死,而我,即使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现在却只能假意与他交好,强颜欢笑,而没有机会和勇气杀了他……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为什么呢?” “是,世道不公平。而且,改变的希望很渺茫。可是,我们不会因为没有希望就不去努力不是吗?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否则你为什么要回京?”楚风低声回答。 应青木微笑起来。 然后他的神情忽然凝滞了一瞬,盯着楚风的手,眉眼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却是转瞬即逝,迅速地恢复了那种温和淡然。 “有时你和她很像。有时,却完全不像。” 楚风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忽然想,自己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个容貌倾城,聪明可人,善良温柔,只希望与世无争,却常常为了天下,卷入许许多多争斗的一位奇女子,她楚风的对手―― 杜涵煦。 楚风在心里轻轻摇头。这个女主角她并不喜欢。所谓聪明,只是她会有些自保的小计谋而已,如果提及真正的智谋,她只能退场。她不争不抢,但是总是会有事情找上她……然而不争不抢不是在逃避么?是,杜涵煦不傲慢,可是她总是认为自己是对的,总是认为自己是在守护,却从来没有好好让自己进步,却从来没有想过去争取。也许在清秋的书里她总能化险为夷,可是在真实的世界里是没有太多的巧合的…… 嗯,谁说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应青木和杜涵煦都一样希望看到一个清平世界,愿这烟火人间太平美满。那是楚风如此喜爱和崇敬《梧桐锁》的理由,也是她崇敬应青木和杜涵煦的理由。可是应青木狠辣,杜涵煦 却温和。在书里,杜涵煦总有办法更好地达成目的,可是真实的世界呢?她还做得到吗? 她轻轻摇头。 应青木,我和她确实很像,但是,从骨子里,是不一样的。 如果问为什么非要跟着你不可,其实,也是因为在我看来,你是真真正正的,大华第一聪明人啊。 第三章(1) - 书愤 - 蒲涧子 素手纤纤,捧起一杯茶来。 “涵煦姑娘,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请用。” 女子明眸皓齿,纤腰束李。却是低垂着眉目,看上去谨慎而恭敬。 涵煦拿起茶盅来。 婉兮又走回去,袖子往上卷了一卷,开始为应青木磨墨。 红袖指纤纤,添香在榻前。这里,是美人磨墨? 真是美好得……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涵煦觉得胸口不知怎地有些闷闷的,于是拿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忽地顿住,缓缓抬起头来:“关于那件事……我似乎是记错了,抱歉,我再回去好好想一想。” 那人似乎没察觉到什么,轻轻“嗯”一声,也未抬头。 快步走出书房。满口咸涩之意,涵煦的脸色显得很不好。在茶里放盐么?这种恶作剧……希望只是小小的恶作剧。 罢了罢了。 虽然心里有种莫名的怒意,但也似乎为此不想去告诉应青木。 ――清秋?《梧桐锁》第二十一章 “慢着,谁说准许你一起吃了?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再说,主子吃饭的时候能没人照应么?真是一点事也不懂。”婉兮的语气虽说淡淡,但是楚风听着话里意思心里极不是个滋味,只好放了筷子站起身来,却不由得轻声嘀咕一句:“身份身份,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不过是被人送来送去的玩物。” 婉兮的脸色微微一白。 “婉兮,楚风只是我才收留的丫头,不懂事,回府以后自然有人管教,你现在生她这个气做什么?好了,我才要回京,路上和和气气的不成,第一天就吵吵吵是什么话?回房好好歇着吧。”应青木无奈地出声宽慰。虽然话里话外都似乎明显有些偏着楚风,但是婉兮却温顺地应了一声便起身回房去了。 回京这一路不会太平么?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没想到只有两个女人都会这样烦人啊。 婉兮的语气虽然对楚风不算友好,但是若是主子对奴才说话,这样的语气已经算是温和,她不用苛责的话,温柔顺从,以退为进。楚风嘀咕一句,却有些小心眼的嫌疑,出口侮辱了婉兮,过后连她自己都有些后悔。而应青木的话里,既可以理解是偏帮楚风,训斥了婉兮,勒令她回房,却又可以理解是劝慰了婉兮,默认了她是主子而楚风不过是丫头。然而看起来,还是楚风处于劣势。 从《梧桐锁》楚风就知道,婉兮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背景,她的目的只是应青木。像所有最悲哀的女子那样,为一个男子的心耗费心力,爱也好恨也好,执着,却渺小。 楚风郁闷。她是个天生最怕麻烦的人,但是这世上总是麻烦事多,顺心的事情少,她也知道她不可能一路走下去一帆风顺。但是她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对于婉兮这样看来微不足道的角色要怎样应付? 不理不睬吧。 不过婉兮的架势实在有些过分,大有她便是应府正房夫人的感觉。楚风只是不理,考虑着目前看来最难懂的问题――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弄明白为何应青木会突然要回京,还有那个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婉兮是个受不得冷落的人,她是顺王送给应青木的人,虽然在楚风眼中不过是个“礼物”却也是非同一般的身份,更不能忍受楚风这样一个丫头对她的无视,于她而言这样的轻视实在是一种侮辱。她的语气便刻薄起来,但是楚风就跟聋了一样全当没听见只自顾自地喝茶沉思什么的……反正应青木在另一间房。 “啪!”清脆的声音。“我叫你去给我倒杯茶来你听见没有!” 楚风摸摸自己的脸,抬头看了婉兮一眼,然后又默默低眉沉思。 毕竟我只是丫鬟么……我不回手,不过你的态度什么的,我也不喜欢。 “婉兮,你胡闹什么?”恰巧地应青木忽然走进来训斥了一句,婉兮气急败坏地坐回去赌气,应青木看了看楚风,她却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没要他去惩罚婉兮,也没为婉兮求情,更没有自己赔罪,看到他来,只是去倒了杯茶,请安坐下,存在感薄弱得厉害。应青木想了想:“婉兮,楚风不只是个丫鬟,你态度放温和些。” 楚风听着道谢。也没问他怎么会突然进来的。 她是这样的性子,对不喜欢的人,那人说的话做的事乃至这个人本身,都可以当做空气忽略掉,只管好好想自己的事,心无旁骛。除此之外,乐意的时候话很多,专心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安静沉默,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就像是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一般,就像从来不曾存在于世间。 不过,在这里,她也的确是个突兀的存在。 应青木说过之后,婉兮没敢再动手,但是有时候急了,话语却依然刻薄高傲。 “你是死人么?叫了你半天,全听不见?也不知大人是怎么了,竟会看上你这样的女子,姿色平庸不说,闷得跟个葫芦似的……” 楚风沉默着,手划来划去,专心致志。 回京之后,应青木就要选择自己的阵营了,到时候他是作为类似卧底一样的身份,杜涵煦是每每惯常的保护者的姿态,那么我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谋划的话,这是一个好机会呢。 对了,应青木对自己的态度……真是温和得过了头。 婉兮又叫唤了好一阵,看楚风仍是不理不睬的样子,终是有些气馁:“你这个人,怎么聋了一样?就算不听我的话,也会生气吧?你怎么一点儿脾性都没有?” 楚风终于抬起眼。婉兮的脸上没了嚣张跋扈,却有了点落寞的色彩。于是她微微笑起来:“其实你只是很想叫我陪你说说话吧?” 婉兮惊异地看着她,忽然扭开脸,声音却有些轻轻的抖:“才没有。” 楚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了。其实婉兮也不过是那些场所里见多了,被宠惯得久了,才会养出些刻薄脾气来。现在赎身到了应青木身边,虽说有倾国容貌,又有培养出来的心机手段,但应青木刻意躲着她时,便什么也派不上用场了。 是的,应青木躲着这个女子。 他拒绝一切情感……在遇上杜涵煦之前是这样,在遇到杜涵煦之后开始慢慢有所改变,不过即使如此,那时的他也已经有杜涵煦了。 那样清澈动人的爱情,怎么能允许第三个人存在呢? 虽然楚风并不萌这一对(……),但是也没兴趣做小人,关于小说里的情感,她习惯性地顺应着作者的思路。所以,应青木的话,还是和杜涵煦在一起吧。 即使……如今的他们,还并没有完全爱上彼此。 所以,婉兮会觉得孤独吧?光环太多,又生来气傲,从来都不懂得与身边人交朋友吧?从前那些老爷或是公子哥儿会陪她调笑,可现在遇到了应青木,可现在她却沦为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恐怕她实在觉得烦躁和失落,才想同楚风说说话的。 就算在《梧桐锁》里她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那只是应青木从来没有好好关心过她的原因,只是从来没有人关心她的原因,她只是很想要一个人的陪伴而已。 孤独的人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啊。 这样的人,缺少朋友,最怕孤独。如果能成为朋友,那么日后无论什么时日,她势必都会对你―― 死心塌地。 楚风对待婉兮有些过分。毫不尊重,故意轻视。其实她明明了解婉兮是多么悲哀,却还是以那样的眼光看待,无声地嘲讽着婉兮像物品一样被人当做“礼物”赠送的经历。 她为什么要如此行事? 楚风是个足够狠心的人,婉兮的命到底与她无关,不是么? 婉兮不够聪明,如果真的够聪明,她就该发觉应青木对楚风的特殊很微妙,既不偏宠,也似乎不敢得罪,她就该明白该用怎样一种态度来对待楚风才能置身事外,而不是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 楚风明知道婉兮是不够聪明的。明知道婉兮是会引火烧身的,但是她不阻止。 对婉兮,她不喜欢,但是并不是讨厌,只是陌生而已。 对于陌生人,应当用怎样一种态度对待?不是不同情,但是也许在陌生人和自己之间做个选择的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自己。毕竟,人是自私的生物。 楚风不愧疚。命,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选的。 婉兮别转着脸,有些小小的倔强,但是轻微的颤抖让她看起来却有些软弱。孤独的人也许有坚硬的外壳,却总有某个时刻变得柔软可欺。 楚风知道此时应当怎么做。 她凑上前去,轻轻揽住婉兮的肩:“你别多想什么,若是觉得孤单,那我就陪你说话。” “我才不同你这个小贱婢说话。”婉兮把脸朝着里面,声音尖尖的,显得有些怨念,是毫不领情的模样。 “哦,那就算了。”楚风并不生气,回转过身去,又倒了杯水。竟然便就真的不再理睬婉兮了。 她骂我一句,我就要跳起来同她理论不成?她骂来骂去,难道她说我贱,我就真贱,非要去招惹她不成?她不想找人说话,怎么会一直一直想引起我的注意?但这么一个嘴硬的丫头,我要是劝她,只会碰一鼻子的灰,这样的人最好是不理,叫她自己闷不住去寻人说话去。 这一招叫什么来着?呵,以退为进。 半晌,婉兮还是忍不住,偷偷从旁边打量楚风。 这个女孩子就是应大人身边一直跟着的,据说是被应大人救下来的那个小丫鬟。长相绝不是十分出众,看起来还似乎有点儿单纯可爱,但是明显并不是可以轻易威吓和收服的人,而且从她的话语看,是个很有些心思的人。脾气怪怪的行事也怪得很,应大人竟会对这么一个女孩儿放心么?她记得从顺王口中听到的话,应大人可是个头脑聪明的人物。莫非这个女孩儿身上有什么东西魅住了应大人,所以应大人常会忍受这个丫头的无礼犯上?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和她讨教些法子? 她刚刚的态度还算温和……应该可以说说话…… 这也怪不得婉兮的想法总想到那些事上面去,毕竟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而以往遇到的男人,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品格的,只要见她跳过一次舞,再见了她那绝色的容颜和如丝的媚眼,少有不迷得七荤八素的,所以极为自负。这次遇到应青木却是失算了。看他温和却冷淡的模样,还想把她推开,不由既是好奇,又有些不甘。不过一路上倒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看上去不怎么样的小丫鬟楚风却似乎很得应青木的欢心,竟然似乎还被默许了可以直呼他的名讳。 她,她凭什么? 婉兮想不明白。 然而楚风自己其实清楚得很,应青木确实是允许了自己许多的越轨行为,但他应当只是忌惮她未知的身份,她的身份贵重,便决不能动,她若是别有居心,那还不若放长线钓大鱼。而且以应青木的性子,会一直一直忍让下去么?她不相信。至于他的心意,就算他对她有一点点的好感,那样的神情里藏着的也绝不是爱情。那天说了许多的话,现在,他对她不再那么不理不睬,但是望着她的时候,更多的只是会露出惊叹的神色。因为毕竟作为另一个世界的人,楚风的思想会不受这个时空限制地,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来,恰恰是与应青木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的。但是几乎连话也没有,只是似无意地听着――这样的两个人,不出意外的话,会成为知己或者是敌人,仅此而已。 何况,那个人实在是太自信了,他根本不是大意,而只不过是不屑于对楚风动手而已。楚风这样的年纪和阅历,也确实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 所有人看起来都有一点儿小小的误会了,只是因为在这个时代,男子风流,三妻四妾实在平常,所以都以为应青木对楚风有那么一点兴趣而已。 这些楚风很清楚,但婉兮不知道,也不会想到。此刻婉兮只是在想,恐怕还是得跟这个楚风套套近乎,好知道要怎么抓住应大人的心。 “那个……”婉兮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要是实在想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陪你聊聊好了。” 楚风抬起头来忍不住笑,这丫头,还真是死鸭子嘴硬。不过,也挺有趣。 “你想问我关于应大人的事吧?”楚风笑眯眯地说,看婉兮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不用否认,你已经被顺王赐给应大人了,再怎么心里都该想着他的,这也没什么。不过如果要我说实话的话,你就不用在他身上动太多心思了。这个人有个漂亮媳妇在家里放着,本身人又比较专情,不会对你有兴趣的啦。不过你放心,以你的姿容和才华,应大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委屈了你的。嗯,”楚风皱皱眉,“不过,你自己不能做出什么事来讨人厌。这些是我的忠告。” 她说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和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过就算婉兮不明白又如何? “不,我不想问应大人什么事。我想问问你的事。关于你,可以告诉我吗?总觉得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似的。”婉兮居然没有尖刻高傲地对她说话,而是一副好奇宝宝的天真神情。 楚风的嘴角开始抽搐。你真当我傻么?低个头服个软撒个娇卖个萌就能探听你想知道的东西?而且我又不是男人。 不过,不一副那么尖酸刻薄的花魁小姐的做派的话,这丫头貌似还是挺可爱的嘛。 “我的事吗?我最大的秘密大概就是我的身份吧,”楚风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满意地看到婉兮的眼睛瞪大了,“但是这个秘密说出来你也不会 信的,所以还是不说算了。” 虽然楚风早就告诉了应青木,她的身份是有问题的,但是对外,为了避免麻烦,还是用了一开始她对应青木编的那套说辞。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应青木一般的敏感和聪颖,且不会有人敢管应青木的闲事,所以楚风便得以以逃难民女,卖身为奴的身份留在应青木的身边。楚风对应青木早说了实话这件事也无人知晓,楚风的身份是秘密这件事居然也成了一个秘密。 如果刚刚婉兮的表现还有演戏的成分,这一下她的好奇心可算是真正被勾起来了:“你说说看,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信?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没有关心楚风隐藏身份的目的是不是会对应青木不利,而只是非常直接地问楚风的身份。这代表应青木对她不是那么重要,还是她竟如此聪慧?楚风不由认真地看了看婉兮,却见她的神色再平静不过,于是心里涌上难言的情绪,不知是喜是悲。 “如果说出来会有人信的话,我早就说出来了。我相信你不是爱惹事的人,才告诉你我的身份有问题的,如果让应大人知道我跟他说的那些都是胡说的话,那我就惨了,你千万不要出去乱说。不过我对应大人的确没有恶意,你相信我吗?” 婉兮听得微微有些吃惊,看向楚风,楚风则毫不避让地看着她的眼睛,丝毫没有心虚的神色。 于是婉兮微微点了点头,然而依旧询问似的看着楚风,还是一副好奇的样子。 楚风被她看得没法:“你也要允许我有自己的秘密吧?你瞧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就算当你是朋友了,你觉得如何?有什么不放心?我的身份,是真的不能说。”坦坦荡荡地说着不能告诉你,明明在隐瞒,却理直气壮。 “朋友?”婉兮却是错愕,喃喃地念了一句。 她从小被卖入青楼,调教得天仙也似,又读过些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能歌善舞,至今虽仍只是个卖艺不卖身,却也被那些王孙公子捧惯了,鸨母不敢十分责骂她。不免心高气傲,原来一处的姐妹,她都有些爱理不理的,向来没什么朋友。现下又被顺王瞧中,赎身给了这才名满天下的翰林院编修应青木应大人,自觉身份不同了,心里更是自负。本来怎会看得上楚风一个小小的婢女?然而不知怎地,看着楚风那微带爽朗扬起的眉,鬼使神差地,竟点了点头,答了句:“好。” 将秘密告诉朋友,表示你信得过他她,会让朋友觉得你对他她是真心相待。最好,是告诉不同的人你不同的秘密。但是,你真正的最重要的秘密,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不是意味着你对朋友的欺骗,只是有时候为了维护友情也为了保护自己,我们的确需要一些小小的手段和心机。 楚风的唇角露出满意的笑。这么多天了,她终于有了一个朋友。 一个看上去有些刻薄,并是有些心机的女子,然而,是朋友。 不是挺好的么? 我的第一张牌。 “看上去你不是很愿意啊……哦和我这种身份低微的丫鬟做朋友是委屈了你啊,那还是算了哈。” “你你你……我……”婉兮憋红了一张小脸,“那就算了!” 别扭的小孩,不过这样才可爱。 “怎么开不起玩笑哦姐姐?看来真的没什么朋友,我就大发慈悲解救你的孤独吧!”楚风“好心”地拍了拍婉兮的肩膀。 原以为那丫头会生气……但是却是静静望着她,一张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你说朋友,不会变吧……一直都是朋友。” 楚风怔了一下,忽然撇撇嘴:“我去这话说的可真矫情,你是突然转性?” “是哪个丫头先说要和我做朋友还说要我相信她的?”婉兮作势要打,手伸到一半突然停下,“不过那个矫情是什么意思?” 写满了求知欲的漂亮的小脸……楚风好想掐一把。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动作,楚风反应极快地改捏脸为拍肩(……),摆出怜悯的神情:“无知不是你的错,以前没人教你啊以后就让我来教教你吧……嘶!”楚风胳膊上一疼,眼泪几乎要出来了。 婉兮收回手得意洋洋:“身为姐姐的我才要教教你什么叫做礼貌……” “你下手太狠了吧!哇指甲留这么长会断掉的!” “这是防身武器……我保护得很好……” “不怕误伤么……快剪掉快剪掉!” “我很辛苦才留到这么长不能剪!” “剪掉!” “不要!” …… 两个人的眼里都藏着笑意。 第三章(2) - 书愤 - 蒲涧子 秋日的天空总是蓝得很好看。 赶路累了也需要休息,但不是每次都是在有人烟的地方休息的,所以现在应青木带着楚风婉兮和两个小厮是在野外休息,应青木和那俩小厮找了石头坐下,而楚风很干脆地文艺了一把直接躺在了地上,虽然这是秋天的荒野,野火烧尽的草还没春风吹又生可不算舒服。婉兮小心翼翼犹豫半响还是坐到了楚风身边,抱着膝,,容颜精致秀美绝伦好像画里走出的人一般,这场景如果草没泛黄地没荒……还是很美好很小清新风的。 而楚风仰躺着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天空。 像晶莹剔透的玻璃?像光华夺目的宝石?像质感温润的玉石?像柔滑的绸缎而白云是一片轻纱? 楚风一边看着天空一边默默吐槽着自己烂到家的比喻。 很好看,只能这么说。很多时候天空是浑浊的白色,楚风不喜欢那种陈旧书页一样不平滑的感觉,有时还会微微泛黄。而淡淡的蓝色又显得太温和了。秋日里天空深邃的蓝很干净,没有一点点的拖泥带水,然而干净却又有韵味在里面,质感很好。 秋高气爽,真是秋高气爽。 “婉兮,我觉得我好想吟诗。” “噗!”某人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你么?” “不要瞧不起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嗯……”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刘梦得的诗,确实很好不过很遗憾不是你写的……” “我只说要吟诗又没有说要自己作诗……还有这不是刘禹锡写的么刘梦得是谁?”唉这时代欺负人啊,我照抄一句都不成。 “……刘梦得就是刘禹锡你这个文盲,梦得是他的字。”话说和楚风呆了不久婉兮的脑子里却已经多了不少现代词汇。 “不知道会怎样啊反正我又不喜欢刘禹锡我只是喜欢这两句而已!” 婉兮忍不住笑。楚风理直气壮地看着她,文科生都不怎么行你让一理科生和古人比文化素养?当年语数外物化政史地生这么九门排下来能考试就行了哪还有那么多心思研究古代文化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啊。当年楚风还为此做过一首《相见欢》:“字字分分门门,争争争,语数外物化政史地生;心非尘,意非尘,不管楼高门闭庭院深。”其中深深的悲愤无奈和疲惫之意不用多说经历过的人就明白。 那真是一段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的光辉岁月。累,苦恼,有时甚至会有想干脆放弃了不学了的颓然,但也是温馨和充实的回忆。楚风忽然有点走神。 “那时候背古诗词什么的倒是最轻松的了。” “那时候?”婉兮有点好奇地问。 “婉兮你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吧?”楚风岔开话题,小说里花魁总是这样的,十足完美,然而炮灰性质的角色却总是没有灵魂。“练那些东西,一定累死了吧?” 不过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老师天天念叨啊,到底还算是真理。学到了东西本身就是收获。 “嗯……还好。”婉兮轻声回答,低垂着眼睛,忽然失去了神采。 楚风一看这样子就完全明白了:“肯定不好。” “真的还好。” “拜托这样子说还好有人会信么?乖啦没事的,现在看看自己会了那么多东西不是很有成就感么?辛苦只在一时啊有收获的不是么?” “嗯……是啊。”婉兮笑了笑,是没有掩饰的勉强。 不对劲,似乎不是简简单单的辛苦这样的问题。被打骂?被孤立?孤独的问题么? “那个……反正现在有我是你的朋友呢不是挺好的啊。”楚风想到“孤独”这个问题于是一下子就放软了语气。 婉兮却摇了摇头:“只是在想……我宁可没有学那些东西。” “技多不压身……多学点没坏处啦。” 婉兮不语。楚风也不由得沉默了半晌,突然明白过来,立时后悔莫及。 如果婉兮是个千金小姐,那么琴棋书画,还有出色的歌舞都会是骄傲,会是锦上添花。但是婉兮不是。 她是花魁,风尘女子。 学习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分明是一种折辱。 都只是为了去取悦一些男子,出卖自己的灵魂和**来换取生存。除了学习这些,恐怕还学过其它的……用来取悦男人的把戏。 因这样的目的而学会的东西,婉兮怎么会喜欢怎么会甘心。 明白了,但又能怎么说? 楚风沉默了。她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姑娘,也不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如果又说错了话怎么办呢? 她只是坐起来,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婉兮的肩膀。 这样静默了许久。一直到应青木吩咐继续上路,她们才跟着站了起来。 然后婉兮突然对着楚风微笑了。 “好啦没事了,多学点确实没坏处。” “……真的?”楚风心里有点堵堵的感觉。 “至少现在看来多学点完全可以拿来鄙视你这个文盲。” “吐槽什么的你要不要学得这么快啊还我那个文艺又小清新的婉兮来!” 有朋友的日子其实很好,真的很好。 “喂喂,姑娘,你应该好好陪我说说话才是,怎么老是往应大人看啊?不要重色轻友!嗯,我说过,应大人的条件是不错,可是他可不是能让你托付终身的人。”楚风懒洋洋地在马车里斜倚着,瞄着婉兮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门帘往外看。 “去去,我看不看应大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看就看吧……只是别动心啊姐姐。”楚风带点儿调侃意味说道,“你看可以,失恋了伤心时可不要抱着我哭哦~”她故意拉长了最后那个“哦”字,听上去那是相当地找抽。 说实在的,楚风和婉兮其实是给应青木添了不少麻烦。比如说,顺王特制的这辆马车很大也很暖,就是方便楚风和婉兮也可以坐在里面随时听应青木的使唤。但是或许是因为觉得跟两个成了朋友后就一直欢欢喜喜叽叽喳喳的女人同处在一个空间里觉得不舒服,所以应青木不管外面的冷风自觉地出到外面和两个小厮一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车里的两个女人是主子,应青木是保驾的仆从呢。 从九月底出发,天气越来越凉——他们又是北上的。 应青木对她们的一切行为都表示了诡异的无条件忍让的态度。 婉兮立刻回击道:“天气这么冷,我是担心大人在外面吹风,万一得了伤寒怎么办?再说,我是顺王赏给大人的人,关心大人,心想着大人又有什么?倒是你,一直警告我不要对大人动心,是不是你之前有过经历,碰过壁,受过伤了?” “我?”楚风顿时呛了一下。“咳咳,你说我?”她举手投降,“你饶了我吧,就应大人的模样我有这心没这胆啊,现在只有你一个都恨不得把我吃了,要是我和他搅出什么事来日后还不得死无全尸?” 婉兮“噗哧”笑了出来,立即用帕子掩住口,看上去柔情又美丽。楚风不由皱皱眉,虽然知道婉兮是从小培养出的习惯,可以让自己显得更温柔动人,却还是不喜欢一个明明只有十九岁的女孩做出这类太过……妩媚的动作。 婉兮看到楚风的表情,不知她在想什么,便有些忐忑,“其实,我是在担心我们自己的事。说起来这两天似乎就快到京城了,我们两个,都是应大人意外带回家的,那大人的夫人,不知是怎样的性情?不知会怎么想?” 就要回京了。 那就是说,就要见到《梧桐锁》的第一女主角了。 楚风便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她一直不喜欢那个女子,她一直有些轻视那个女子,她一直觉得那不过是个太幸运的女子。就像所有的三流小说女主一样,莫名其妙,她受到那么多的人的喜欢。那么多人赞赏她那些根本是漏洞百出的计谋;那些世外高人都称赞她的疏朗大气,端庄稳重;那些很好很好的人,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喜欢她。她明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已……明明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不是应青木这个男主角身上有她喜欢的特质,如果不是他们的坚持和牺牲让人感动,她早就把《梧桐锁》丢在一边了。 然而你看,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虽然一直说着看不起杜涵煦,但现在想到要见到她未来的对手,想到要和她开始真正的对决,楚风早先的信心忽然就无影无踪。 想起两人曾经的对话。 想起应青木现在仍是对她有些怀疑的态度。虽然也不是开始时那么避讳,但也丝毫没有放松,依然是什么也不告诉她。 想起那个解决得莫名其妙的案子。 想起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想不通。 楚风忽然觉得胸口很闷。 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很普通,甚至有点笨的人。原来在一开始计划得很好的事,到真正开始时会发现一切都不那么简单。原来她也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 她一直很骄傲,明白自己旁观者清。不过,当局时呢? 一直以来不过是虚张声势……那样久了,便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色厉内荏。 婉兮看到楚风忽然一直皱眉不语,不安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其实应该也不会怎么样的,就算夫人气恼了不喜欢我们,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大人也不会为难我。如果夫人刁难你的话,我就请大人把你分配给我,我护着你。王爷把我给了大人,怎么说我也可做个姨娘,也可以有个丫头的。当然,我不会使唤你的……我们是朋友啊,你说了。” 婉兮哪里知道楚风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哪里知道……楚风转的是什么念头? 楚风忽然抬起头来。 “婉兮。” “嗯。” “回去后,如果……如果……嗐,算了。”楚风觉得舌头忽然打了个结。 她没想过婉兮会这样打算。 一开始,她听到婉兮这个名字,就知道她有了机会。婉兮实在是个很特殊的角色。尽管在《梧桐锁》里,她被用来代替杜涵煦送入旧言府中后就再没了下文,在书里甚至不过是个陪衬,但是楚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作用会很大。这样美丽的女孩,无论是在旧言府中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她都能给自己很多重要的消息。 楚风不聪明,却也并不笨,嘴上说着,其实却并不是那种走一步算一步的人,她在这个世界实在太过势单力薄,如果要活下来,要击败杜涵煦,必须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一条路来,必须有自己的计划和帮手。 朋友是朋友,利益是利益。为什么友情就不可以利用呢?利用不利用,和是不是在乎这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人还是会更重视自己吧。何况,婉兮对她而言,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重要的朋友。 利用婉兮。即使有一点点不安,却是毫不犹豫的一步棋。 但是现在看着婉兮,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个疑问。 和杜涵煦的竞争(如果真的需要这么做的话),究竟比的是什么? 谁是正确的?谁的做法是正确的,是不是以成败而定的? 不论是与天斗还是与人斗,都不是她的本意,也不会是清秋的意图。争斗,到了最后只会牵连无辜,到了最后只会一无所有,她见到的例子还不够多吗?在楚风的世界观里,争斗或是利用都只是手段却不是目的。但是她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是什么来着?她应该做什么来着? 楚风说不出话来,她忽地陷入了一片迷雾。可是余光扫见婉兮有些不安的神情,是想说话又怕打搅到楚风,怕惹她生气而有的那种不安,楚风便忽地甩甩头,把那些疑惑都抛开去。 忽然……不想伤她。 她笑着说:“没有啦,你看,应大人对我挺特殊的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他一直都在容忍我呢,难道是在遵守‘好男不与女斗’的君子守则?这种人可真是假道学。哎,你可别用那么又酸又愤怒的眼神看我啊,我可没有忘恩负义。只是我认为他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忍我,而且已经快到极限了。你看看,好好的做主子的人,偏要跑到外面去吹风,把马车让给我们俩了,简直那个什么……” 楚风看到,婉兮一直都是用极为仰慕的眼神看着应青木的。可以看出她对应青木极有好感,在这种民风不开化的年代,有好感对他们来说基本上就算是可以定终身了。楚风认为这不是个好兆头,到这里来这么久好容易交上的朋友,眼看着居然要被应青木给抢走了。所以,楚风的每句话,都尽力在抑制婉兮对应青木的情感。虽然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想阻挡就阻挡得了的,只是无论如何提点一两句总是好些。如果辛苦培养的一张王牌竟更愿意替应青木做事的话,那她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不过应青木这个人,还真是不好揣测他的意思啊……一个人再怎么容忍也会有个限度,但是楚风一直没大没小目无尊卑多管闲事又不停地惹麻烦,虽然也经过应青木几次训诫,可是大都是嘴上骂一骂就算了,从来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他的唇角总是噙着那一丝淡淡的笑意,却不包含任何温度和情感在里头。 他越是温和,楚风越是烦扰。应青木是个可怕的人,看书时她便知道,但还不在意。进入书中时,才发现不能成为他的朋友,而要提防他时,有多么可怕。 他狠,他冷,他绝情,对敌人狠,对自己也一样冷酷。但这些都不是他可怕的理由。他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 他看起来总 是不出手。 他总是对你很好很好,从来安然的模样,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做。 而你永远也不知道——甚至当你跌得惨败之后,当你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安和怨忿——你永远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出手。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究竟是朋友,还是对手。 决不能放松。 “回去的事回去再说,”楚风那么对婉兮说了几句之后,一边说一边又将许多事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决定现在还是静观其变,最起码也要等见到了杜涵煦再说,于是决定换个话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要听吗?再不然讲个笑话?那些事就不要操心了。” “今日在这里投宿吧。”应青木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近日赶路赶得有些奇怪,走走停停,一下子半日不动身,一时间又快马加鞭一刻不停,楚风被颠得半死不活,下车时几乎是摔下马车的。她一抬头,四个大字:悦来客栈。明晃晃的,于是楚风默了。 还以为一开始发生命案的那家客栈不叫悦来叫乐和算是逃开这在电视剧里小说里都出场率奇高无比的客栈了没想到还是遇上了啊好吧我听说过悦来客栈好像是古代最大的连锁客栈来着但是如果一开始那家不是为什么现在又遇到了啊喂所以这里是有事情会发生还是不会有事情发生?…… 楚风回身,准备去扶婉兮下车,结果等了半天没动静,一掀帘子:还晕在那里呢。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她颇有些艰辛地又爬上去,把人晃醒,然后再两个人默默爬下来。婉兮也觉有些羞赧,沉默着不说话。于是两个人是一前一后默默跟着应青木进了客栈。吃过了饭,应青木要了两间上房和一间普通客房,两间上房里,一间他自己住,一间婉兮和楚风住,自然,楚风是要打地铺的,可以看出他对婉兮倒是十分重视。至于那一间普通客房,自是给了那两个小厮合住。应青木夜里不需要人服侍,一路上,他们都是如此安排,并无不妥。 “快看快看,那个人。”楚风瞅着自己对门房里走出来的客人停了步子拉住了婉兮,后者只好无奈地转过身来:“有什么?你又不认识。” “长相看起来挺凶的怎么没有带兵器啊刀啊剑啊什么的?” 应青木也看了那人一眼,面上显得有些不耐:“叫你安分些,少管闲事。”楚风诺诺应了一声,但不知怎的迈不开步子,只是呆呆地盯着那人看。那人面相虽凶,却是好脾气地冲她笑笑:“在下相貌丑陋,姑娘见笑了。” “……不是,没……”楚风顿时大是羞惭,“对不起对不起!”说着逃也似地拉着婉兮冲进房里去了。 应青木也望着那个人。 “大人也这样看着在下?看来在下的相貌真是丑得奇异了。”那人自嘲似的说着。 他说的是,大人。 应青木忽然摇了摇头。 “可惜。” 那人身形微微一僵,似是受到了什么震动。 应青木想了一想,推门进了婉兮和楚风的房间。 “你们今日小心些。”他轻声吩咐了一句,然后便迅速地抽身离开了。 留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离开了于是有点儿郁结的楚风。 为什么要小心? 喂不要跑这么快啊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哥哥! 这么有名的客栈应该不是黑店吧?楚风注意到应青木有些谨慎的神情,不自觉地猜想着。但是应青木会告诉她才怪,于是楚风只有进了房间以后自己默默地转悠了两圈观察。 “你在干什么?”婉兮有些奇怪。 “呃……勘察敌情??”楚风自己都觉得不大靠谱,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 “……” “因为大人的神情显得很警惕……所以我才想看看这家客栈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楚风解释了一句,但是婉兮的表情似乎更怪异了。 “呵呵呵呵,我去找伙计要点热水来你梳洗一下咱们休息吧……呵呵呵呵……”楚风默默地转移话题拔脚想走。 “呀!——”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楚风下意识地冲了出去,对面的房门打开着,她迟疑了几秒,却看见应青木从那间房里走出来。 应青木是住在婉兮和楚风的隔壁的。 楚风愣愣地盯着他看。应青木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这间房里的客人死了,报案吧。” 又是死亡! 楚风完全不敢去想,她狠命地摇了摇头,推开应青木就往那间房冲去,然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向她宣告,这里的的确确又发生了凶杀案。 那个面相很凶却很温和的人,倒在地上。 她竭力稳住心神。 又是死亡。 并且。 我听见惨叫声就冲出来了已经算是很快的了,结果一出来应青木就从这间房出来了你是原来就在这屋里么你不能告诉我是应青木杀人了吧?如果不是应青木那么又是谁又是什么动机?应青木为什么会从这间房出来并且明知道又死人了却是那般轻松冷血的模样? 呀呀个呸的这是《梧桐锁》不是推理小说啊! 第四章(1) - 书愤 - 蒲涧子 “你近来是不是同大人不太好?” 应青木去取点心的手顿时僵住,迟疑了半日,终是开口问道:“大人传了什么话过来?” “大人这次什么也没说,还告诉我以后也不用他说话了。”杜涵煦微微皱了眉,“你可是在什么地方和大人争执了?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才扳倒了老贼,如今有什么话说开了不就完了,大人且是你我的恩人哪。” 应青木闭眼,睁眼。 正对上涵煦一双温润清亮的眸子。 一时心中五味陈杂,竟说不出话来。 “你可知……你可知……”他喃喃念了两句,惊觉自己连声音也是哑的。 涵煦听得着急,给他递了杯茶:“我不知什么?” “大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大人了。”应青木一咬牙,这件事,早晚瞒不过去的,不如早告诉她,“你可知道……” 他忽然又哑了。 若你得知大人如今的行事。 若你得知那孩子如今的境况。 你该是怎样的伤痛啊…… 那双眼里该有怎样的失望啊…… 瞒着你……能瞒一刻也是一刻…… ――清秋?《梧桐锁》第三十五章 “一准是你杀的人吧!”县城里来的那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瘦高个儿,透着机灵劲儿的小捕快就这么指着应青木说道。一旁显得稳重些的老捕头急忙按下他的手,向着应青木谦恭地笑一笑:“应大人,我们也不相信您会杀人,只是根据这丫头――”他伸手点了点楚风,“――的供词,她听见一声惨叫就出来了,那时大人您正从那间房里走出来,我们实在不能不怀疑。” “是。”应青木也微笑了,“的确,不过同样,根据这丫头的供词,她见到我之后,我也一直没有走开,在她听见惨叫声后,时间是极短的。那人是刀剑所杀,若是我杀了人,必定有凶器,衣服上也会沾染上血迹,但你们找不到凶器,我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这样短的时间,我并没有功夫藏起凶器还换好衣服。” “怎么不可能?再说,没准她是和你串通好了的呢!” “如果是和我串通好的,怎么还会作出那样对我不利的证词呢?” “你……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那你说说看,怎么那声尖叫过后,你就从那间房里走出来了呢?” “因为我就在那间房里。”应青木似乎并不打算解释,然而又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是,这可不能指证我。” 应青木虽是闲居,却仍是官居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没有证据,确实没法指证他是凶手。他身上虽有把匕首,却是干干净净,衣服上也没什么痕迹,房间里又找不出什么线索来,是无法子的。 小捕快哑了,憋着一口气转过脸去,立刻大叫起来:“诶诶诶你干什么呢!” “这尸体的伤口……有点怪怪的啊。”楚风盯着尸体轻声嘀咕着。 她第二次见死尸,虽然依旧觉得震撼,反应却已经没有那么激烈了。趁着捕快们问应青木,她蹲在尸体边上又察看起来,不知怎的,觉得那伤口有些奇怪,和上一次所见的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让开让开,谁准许你乱动尸体的?你想破坏证据么?难道说,你是凶手?”瘦高个捕快急急地将她一把拉开,自己看了一眼,“这伤口有什么奇怪,人受伤还不是都这个样子?”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那只是因为……”应青木说了半句,忽然似乎想起什么,闭了口不肯言语。 楚风忽然愣住了。 “和上次的……明明不一样!” “没有什么奇怪,更没有什么不一样!”应青木斩钉截铁地截住了楚风的话。 “原来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楚风竟反常地没有听应青木的话,只是喃喃地说着,“天色已晚了,所以……但是到底是谁呢?动机又是什么呢?”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老捕头敏锐地觉得不对,盯住了楚风,神情里透出怀疑之色来。 “不……不,这案子我不懂。这案子看上去如此简单却是找不到凶手的……恐怕,这将成为永远的悬案了。”楚风似乎突然醒悟过来,轻轻摇了摇头,果决。 她瞧着死者,心里不是没有一点震动和伤感的,然而像这样不知背后有多少牵扯的案子,她现在还管不起。 有些事情,不是你有勇气,就能做到的。 要为死者沉冤得雪么?那也要有那个命。 老捕头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应青木:“应大人,您看这,怎么办呢?” 他也知道这个案子十分难办。可是县管辖境内出了人命案件,破不了的话,县令大人要获罪,自己和这一班捕快人微言轻的,恐怕也就完了。而且县令抓不着凶手,可能会随便找个人交差,日后无事还好,一旦有事,必定也是推在他们这些下属身上,光凭“故意入人罪”这一条,就能要了他的脑袋。县令之所以自己不来,恐怕就是为了日后好推卸责任。他别无办法,只能向应青木这名满天下更身居高位的才子求助,即使,应青木本人,就是嫌犯。 应青木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的。 “查案,是你们的事。只是查不出来,并不能怪你们。” 这案子,就这样悬着吧。不过你们也不用怕,我保你们平安。 于是老捕头安心带着几个随同的捕快处理了现场,之后便诺诺地离开了。 应青木转过脸来。 “说吧,你发现什么了?” 他冷笑一声。 楚风垂首不答。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应青木也没继续等下去,补上这么一句后,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李申到底是什么人?” 应青木脚步一滞。 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房间走去了。 所谓生前伤,就是指在受害人死亡之前其机体所受到的暴力机械性损伤。而死后伤则是指被害人死亡之后再对其施加的暴力机械性伤害。尸体上的损伤可以是生前形成,也可以是死后形成。其区别就是有无生活反应。 若为生前刀伤,创口外翻,有喷溅状血液,而若为伪造伤口而在其死后施加刀伤,则创口泛白,无血液喷溅。 出血和凝血是重要的生活反应。人活着时,心搏存在,血液在血管中有压力,血管受损,尤其是动脉破裂,有大量血液流出,甚至呈喷溅状。生前伤,可在皮肤形成皮下出血。在形成创的损伤中,创口内有凝血块形成。如果骨折,骨折周围软组织有出血。死后伤,一般无生活反应。虽然损伤尸体的低下部位或大血管时,有时死后出血也可能出现,但出血量很少,且不凝集,呈流动性。 生前切断肌肉,则肌肉有明显收缩,创缘皮肤内卷,因此创口显著哆开。死后不久损伤,创口皮肤也是哆开的,由于收缩不明显,创口哆开不太宽。死后较久形成损伤,尤其是尸僵形成以后损伤,创口哆开很小,创缘没有收缩现象。 在《洗冤录集》中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人看到侄儿非常富足,便想谋夺他的财产,于是把侄儿骗到家里,趁黑夜将他灌醉、杀死。这个人的儿子与儿媳感情一直不好,就想趁这个机会以捉奸为名把自己的儿媳一并除掉。于是就拿着刀闯进房中,砍下了儿媳的头颅。然后又割下己死侄儿的脑袋向官府报告。 尹知县把两个脑袋放在灯下仔细观看,只见一个脑袋颈上的皮肉向上紧缩,另一个却不见紧缩。尹知县就问:“这两个人是同时被杀死的么?”答:“是的。”又问:“这妇女有子女吗?”答:“有一个女孩,才儿岁。”尹知县就说:“你得暂时寄押在监狱里,等天亮后再审。”于是派人立即把孩子领到县衙来,和颜悦色地仔细询问,终于了解到真实情况,凶手只好低头认罪。 尹知县正是根据伤痕有无生活反应来判断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的。 这起案子当中的尸体是生前伤,而之前永和县那起案子里李申心口处的伤实际上是死后伤! 这一次的尸体伤口很深,大小却不大,是刀剑所致。创口明显哆开,有血液喷溅,明显是生前伤。而联想起前一次案子里那具尸体所谓的致命伤口,颜色泛白,没有血液喷溅,现在想来分明是死后伤。因此,李申可能在那小伙计福生去偷东西之前就死了。 楚风推断,很可能当时真凶潜入客房杀死了李申,不巧遇上福生想要谋财,想到可以嫁祸于人,于是伪装成李申,不,应该是把李申的尸体伪装成活人,让福生在李申的心口砍了一刀。由于当时夜色昏暗,福生看不清楚是很正常的,而要伪装也很容易,李申新死不久,身体还是软的,将他扶起来,挡住自己,然后随便活动一下尸体的手脚,就能让人产生错觉。当然,若是移动了尸体,尸体日后形成的尸斑也会说明这一点,只是现在楚风已经记不清楚尸体的尸斑情况了。然而光凭那伤口是死后伤这一点就已经够了,这案子别有隐情! 楚风虽然读过一些侦探小说,也了解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但是她毕竟没有什么经验,又被那血腥场面惊着了,因此之前忽视了这些问题。 然而…… 那么凶手是谁? 第四章(2) - 书愤 - 蒲涧子 楚风不懂,应青木会不懂吗?就算他不懂,验尸的仵作也应该知道。她可是记得当时应青木有拿了尸格在看……还有何渊,他是县令,作为这个案子必须的负责人,他怎么可能连尸格也不看?既然他们知道这个问题,这案子的手法就该是一目了然。然而他们却听从了她这样一个小丫头的想法,抓了福生作为替罪羔羊,让真凶逍遥法外。何渊坚持要应青木查案,应青木却不止一次地表露着不愿查这案子的态度。现在想想,他,到底是不愿查案,还是不愿做别的什么?为什么查完了这个案子,他就决定回京?案子里凶手的动机又是什么? 要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必须要先解决这样一个问题:李申的身份,是什么?他的背后,代表的,是谁? 这个案子呢?应青木不会是凶手,撇开他自己分析的那些理由不谈,他如此不解释也不承认,再加上一点楚风的任性偏心的想法,认定了他不是凶手。但是他这样模糊不清的态度,凶手身份自然是非同一般,可以说,不是和应青木有什么利益来往,就是他背后的势力连应青木也会忌惮。还有,死者,这样说来死者的身份也一定不会那么简单了。如果这两件案子是有什么联系的话…… 楚风松开紧握的手。方才应青木问话时,她紧张得浑身都在颤,嘴唇发抖,答不出话来。直到应青木要走,才勉强开口问出了一句。 当然应青木是不会回答她的,可是她却要告诉他,她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如此,才能有所展露。 不过实际上,她确实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梧桐锁》里,手段如此毒辣不留情面的,心思如此缜密行事如此谨慎的,连应青木也忌惮三分的,能逼得应青木返京的…… 怕是只有一个人了吧。 终于……终于……终于……碰触到了。 《梧桐锁》的主线。 以这样一种方式。 真够狠。可动机是什么?李申,替罪的福生,现在这件案子里的死者,甚至差点让应青木获罪。毫不在意连累了什么人,毫不在意要牺牲的是几条人命。那么,怎样的动机才会让下手的那个人觉得值得? 真是,够狠的啊。 婉兮听到那声惨叫,起初是没反应过来的,她只知道楚风推开门立刻就冲了出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然后,便是应青木那一句轻描淡写的:“这间房里的客人死了,报案吧。” 婉兮的脸一下子发白了。有什么东西从沉寂已久的记忆里奔涌而出。 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是尘封已久的往事,鲜红的血与黑色影子交错,刀剑的光,狞恶却已经模糊的面容。还有,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 并不是一样的声音,却是如此相似的语气。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漠视如此冷血! 切齿。刻骨的凉意。 楚风匆匆地跑回来:“出事了出事了,你呆在这儿别乱动啊……” 婉兮刚刚想要说点什么,楚风却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应青木你叫兴儿去报案,我要一直看着你好给你作证……” 彻底怔住。似乎落下心灰意冷的眼泪。 你不知道的,我曾经所遇到的事情。所以你就这样急匆匆地为你所重视的人和事而去。这不能怪你,但是仍然会觉得伤心,莫名其妙的伤心。 然后,当老捕头带走了尸体,当应青木回去以后,楚风也自己回房。 是在那一刻,看到那样的婉兮,楚风忽然地感觉到震撼和自责。 安静地、无声地,伏在桌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哪怕只有一点点声音,可是全身都在颤抖,肩膀微微抽搐。是安静的、无声的,却是在狠命地颤,像受了委屈,像在害怕。 在怕么?在哭么?怕什么?哭什么?没事的,我在呢。 楚风的手伸了出去。然而不知为何,她的手却在触到婉兮的肩膀之前忽然地停住,静止。于是画面就这样定格,伏在桌面上颤抖着的女孩,身后伸着手却僵住的女孩。屋外的阳光有一丝丝透了进来,光影交错,这画面给人说不出的感觉和味道。落寞还是温暖? 楚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如果手落了下去,她又能说什么呢?“别哭了,我在呢”?她可有资格这样说? 楚风知道,她不会一直都在的。 婉兮为什么会哭?为什么又如此克制不发出一点点声音?是不想被她发现么?若是如此,又为何不想被她知道?如果说……难道说…… “你说朋友,不会变吧……一直都是朋友。”婉兮曾经这样对她说过。是小心疏离的语气,带着微微的紧张情绪。她是这样,嘴硬,却还是会在意。对婉兮来说楚风是不是很重要?婉兮是缺少朋友的人,孤孤单单的,没有人爱,没有人关心,没有人保护,所以当一个人可以对她好,可以容忍她的一切小小脾气,可以和她斗嘴、聊天,可以互相包容互相理解,她就会对那个人完完全全死心塌地地好。楚风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她所……利用的,也是这一点。 人都是自私的。因为自己的目的,她给了婉兮一份掺杂的友情,她想取得的是一份绝对的纯粹的忠诚。这么做的时候,楚风不是没有愧疚,可是她并没有想过放弃这样的计划。 可是如果婉兮知道了。 楚风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坠了下去。害怕?是的,害怕,但是怕什么呢? 怕以后的计划里,不能通过婉兮得到所需的消息吗? 对不起。 楚风无声地用口型说着这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呢喃着这三个字,忽然想把自己挫骨扬灰。 现在你觉得愧疚了么?这算什么?楚风对自己说着,心里堵得发慌。 不,她现在怕,婉兮会受到伤害。 楚风不害怕婉兮会遇到什么磨难。在楚风的心里从来不在乎身体上的磨难,然而她害怕伤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楚风也只是怕婉兮会伤心,尤其是,当伤她的前因后果,都是因为自己的时候。 一个孤傲却脆弱的女孩子经受不住这样的背叛。 楚风看着婉兮。 如果伤了她,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别哭了”,那么还有什么资格…… 楚风的心情一点点变灰。 她做不到了……做不到了……做不到利用这个女孩子……果然啊,她做不到成大事的人该有的狠心和决绝……并且,现在她还忽然想要保护这个女孩子…… 该做什么,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楚风转头,她的脸有一点点苍白,眼睛却亮得璀璨。 “你……你回来啦,怎么样,出了什么事,解决了吗?”婉兮还是感觉到楚风回来了,狠命地抹了一把脸,转过头来微微笑着问。 “解决了。”楚风答了一句,然后想了想,偏了头认认真真地说:“都解决了。” 应青木在屋里静默着,神情平淡无悲无喜,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从怀里取出一把折扇来。 凝视了半日。 他低了头,把脸埋在手心里。浑身轻轻地,却是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涵煦啊…… 涵煦啊…… 你可知道……你我当年最敬最爱的人……救下了你我性命的人……如今已是这番模样了……如今已是入魔了…… 涵煦啊…… 心底一声声的喊,撕心裂肺,面上却静默无言。 待平复了心情。 应青木的眼睛里全是惨白的,然而却笃定的,烈烈的火。 他慢慢将折扇收起来。 依旧是贴身藏了,视若珍宝一般。 谁死,谁生,他如今并不在乎。 只要你不知道……就好了…… 我们会赢的。 这件事仿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第二天应青木就带着楚风他们上了路,一路上风平浪静,走走停停再也没遇到什么事情。 马车快到京城,楚风本以为应青木低调的性格,会租顶小轿,谁料就那么大大方方进了城。应青木仍是坐在外面车夫的位置,楚风心里不由犯起踌躇:让主子赶车,下人舒舒服服坐在车里,到了地方那府里的人还不得拍死我和婉兮?转念一想,应青木坐在车夫座上回京恐怕谁也想不到,倒是帮他掩饰了呢,心里便又释然许多。 不过楚风呐,你认为应青木是掩饰,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应青木为什么要掩饰? 他有什么需要掩饰的? 真真是个可恼的丫头哪。 应府看上去并不大。想来毕竟应青木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翰林,莫说这是个清水衙门,就是有油水可捞,看如今朝中局势,谁敢张狂作势? 不过虽然不大,还是极为干净整齐。管家带着几个仆人早得了信儿,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等着。一见到马车停下来,应青木正要跳下,便急忙递上矮凳,自己上前去扶,又着那几个人打点――“茶!再拿条毛巾,去取热水――爷,您总算是回来啦,可把老奴我盼坏了!大冷的天儿,您怎么不在车里坐着呢?您赶了这么些天的路,可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什么?夫人在屋里做针线活儿,杜姑娘在书房等您。不过依着老奴,您该先歇歇才是,有什么大事一定要今儿办呢?”楚风正轻轻跳下车来,回身扶了婉兮一把,听那管家絮絮叨叨的,一个劲儿问着应青木这样那样,在外头好不好,忍不住一笑。她自然是知道应青木这位管家,年纪虽然不小了,却精明能干,脾气很好,是看着应青木长大的老人,对应青木极为忠心。就是关心得有些过头,几次差点耽误了事。应青木领着两个女孩儿往里走了几步,听了这话,想了一想,却笑着对管家说:“王伯,先将这位婉兮姑娘带到夫人那里去看一看,告诉夫人,这便是顺王赏下来的人,给她安排一下。至于这个丫头,嗯。”他看了看楚风,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楚风故作不知,只是用眼神安慰着有些紧张的婉兮。 原来这管家姓王。大约六七十的样子,看上去却还精神,哈着腰,山羊胡子一掀一抖的,一双眼眯着等应青木的吩咐。应青木低头思忖半晌,抬起头来,看见管家还在等着,却似乎吃了一惊:“怎么还在这里?把人带去吧,就说我先去书房――没事,我就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那时您想叫我歇多久我就歇多久。这可成?” 那王伯的脸色才略好看些,答应着就上前,婉兮回头看了看楚风,见后者报以宽慰的眼神,才一咬牙,回了个“你也放心”的微笑,跟着管家去了。 应青木注视着这些,却什么也没说。待身边又只剩下楚风,忽然说道:“随我上书房。” 楚风怔了怔。应青木却不肯再多说什么,就大步向前去了。只好跟上去。 应青木走得不快。楚风的心却快跳出来。 杜涵煦。杜涵煦。 我来了。 她极力将自己的气势提到顶点。 “藏书阁”。楚风向来十分喜欢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堆砌性文字的题名,简单利落,直截了当。它的构造和里面的内容也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小案,两个小凳外全都是藏书,没有一样物件上有雕饰花纹。正如它的主人的性子,不多作装饰,不浮夸不华奢,将一切分得清楚明白。 应青木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意。不同于之前对旁人的那些透出点冷漠和威势的笑容,这个笑容真实而温暖。 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涵煦,你可在这里?我回来了。” 第五章(1) - 书愤 - 蒲涧子 烈烈的火。 把什么……都烧成了灰。 把血也烧成了灰,把泪也烧成了灰。 涵煦的眼里也冒着火,凄迷的,哀伤的,狠绝的。她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甚至动也不动。她的神情骇人至极,是恨,是怒,是悲凉欲绝。没有什么百味陈杂的情感,这简简单单的伤痛,已经浓烈到了极致。 那一瞬间应青木甚至觉得她身上带了点杀气。 这仿佛永远温柔和善的女子也会带着这样凛冽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日后再报仇……如今你……和我去吧……”应青木说着,几番欲言又止。 涵煦转过了头来瞧他。 “我知道……多谢你了……”她勉勉强强挤出一丝笑来,脸上却是骤然一白。 晕了过去。 应青木伸手扶住了她,只觉怀里的人一瞬之间憔悴得不像话,全无之前活泼娇痴模样,不由得轻声一叹。 幸好,幸好,幸好。幸好,自己会有负气离开的事,才令她离家追来;幸好,回来的路上得了大人的消息,才令她幸免于难;幸好,她是如此慧明通透的女子,才没有惊慌失措,才没有冲动行事,才能够自保。 如今,方能留得青山在。 ——清秋?《梧桐锁》第九章 “你可算是回来了……咦,这就是那个有秘密的姑娘?” 就是这个声音。温柔,清澈,干净,如环佩相击,如泉水叮咚。楚风抬起头来。 杜涵煦是天下第一美人。楚风知道。 但她没想过她的美究竟是什么样。 坦白地说,论起五官姿容来,杜涵煦只能说比婉兮差不多;论气质,她虽温柔,却并没有那种天生的高贵娴雅;她也没有什么风流脱俗或是楚楚可怜的意态。 但是有一点,让无论多么高贵美丽的女子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如果一个女子看见了婉兮,她只会觉得嫉妒,甚至还会想要毁掉这张脸;如果一个男子看见婉兮,他或是为她发狂,或是正襟危坐不敢直视。但是无论是什么人看见杜涵煦,只会觉得欣赏和亲切。她的善意从骨子里透出来,甚至影响着周边的每一个人。 涵煦,滋润覆育。一如:雨露阳光。 ……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 ——宋?欧阳修?《丰乐亭记》 杜涵煦具有种种最高贵的美德,糅合成她的善,糅合出她的真,糅合出她的心怀天下却又不争不抢的洒脱态度。她几乎是没有缺点的。没有缺点…… 然而…… 没有缺点么?没有缺点正是最大的缺点,而且无法纠正无法弥补。 清秋啊,你太自负了。楚风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杜涵煦。没错,她是无辜的,她是良善的,她是完美的,她目光澄澈无邪。然而如果必要的话……如果必要的话…… 我必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杀死一切有必要杀死的人,包括我自己。 而她,做不到。 楚风的眼睛显得非常亮。灵动着,跳动着隐隐的火光。涵煦看了她好一会儿,本来温柔如泉水一般的明眸竟透出冷冽的气息。 她不会记得我。楚风这样想。她记得她们那一次的对话,那次她说:“……我不会记得你是谁,你的来历。” 果然,杜涵煦并没有显出认识她的样子,她转过头去对应青木说:“这姑娘胆子真大,不过……好吧,我同意你的看法。现在你要怎么办?” “我正是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楚风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她也不问。涵煦得了应青木的回答,回过头来冲楚风微笑:“你想怎么办呢?要我们给你安排间屋子住下来么?” 应青木虽有位夫人,但只是父母之言媒说之命,又常年体弱多病在府里静养,《梧桐锁》里这个人物出场也少。应青木每逢重要的事,都是同涵煦商量的,家中小事,还是丢给他的夫人,所以让那位夫人安排婉兮,可是楚风…… 楚风明白了什么。 但是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没多说什么,“我想和婉兮住在一起,可以吗?” “婉兮?”涵煦一愕,“哦,那……好。”她转过身去,“青木,等会儿你去安排。不过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她话意未尽,楚风便自觉地走了出去。 涵煦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我认为她很安全,做不了什么事。” “你这么认为?”应青木坐了下来,“我以为你已经同意了我的看法。她实在是太古怪了。” “古怪跟好坏没有关系。” “我并没有说有关系。但是,好坏和危险,也同样没有关系。”应青木忽然笑了笑。 “我……算了,我们既然已经这么处理,就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大人把你叫了回来,既然如此我们就加入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也该出手了,不然就晚了……可是老贼那里怎么办呢?” 应青木本来顺手拿起案上一杯茶要喝,闻听此言又放下了杯子,笑了一笑:“大不了撕破脸好了。” “可是就这么与老贼公开对敌,凭你现在的地位和资历,恐怕徐大人保不了你。” 应青木听着,不动声色地把玩起手中的茶杯。 “你真的没有想过吗?”涵煦走到他面前,紧盯着他。 “我需要时间,涵煦,”应青木露出笑意,“但是你就放心好了。” “你不告诉我?我知道了,听说顺王殿下赏给你一位大美人……你是不是被收买了?我们可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应青木笑,干干净净的笑容,温柔的眸子凝视着她。 涵煦的脸微微一红:“你不该解释一下么?” “其实,我想我应该公开与……徐大人对敌才是。” 涵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可是这样做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没关系,总比什么保障都没有强。我们还应该问问大人,毕竟他把我叫了回来,不可能一点主意都没有。总不是叫我回来送死吧?”应青木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又拿起了茶杯,笑容清浅。 他们很快就把楚风忘记了。甚至忘记,她就在门外。 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方了啊,楚风这样想。 婉兮和楚风住在应府后园的清和园。本来婉兮想叫“清扬园”的,因为她的名字便是由《诗经》中“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化来,但是楚风听到“清扬”二字,笑得肚子都疼了,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婉兮偏觉得好听,非要用这两个字不可。闹了半日,最后两人各让一步,“清”字保留,用个“以和为贵”的“和”字。如此,楚风还嫌这名字用“清”是堆砌搪塞,没什么实际意义,好在不算恶俗,还是将就着用了。应青木一则刚刚回京,有许多事要忙;二则不论是楚风还是婉兮,他都不想招惹,因此全然不管。而楚风在古人世界本就无聊,婉兮也是不安分的性子,两人天天瞎鼓捣,结果,分给她们的一座小小园子,很快就被改头换面,折腾得完全没有了本来样子。 应青木不来,杜涵煦却来看她们了。 “呵,楚姑娘,你好。这位美人想必就是婉兮姑娘了?真是国色天香。怎么样,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涵煦一眼扫过来,见小屋里被布置得稀奇古怪的模样,却不动声色地一笑,先落落大方地问候道。 楚风并没有签下卖身契,因此她的身份仍是不清不楚,既不能算丫鬟,又不好当主子。涵煦到底是含含糊糊称了一声“姑娘”。 婉兮还没有见过杜涵煦,却也听过这个名字,毕竟本身是美人的人对第一美人的兴趣总是更大些。以前还曾不服气,想同她争妍一番,却以为一生是再无缘得见,没想到真人就住在应青木的家里!此时看了杜涵煦,自己暗暗吸一口气,脸上却笑着:“多谢姑娘的好意,我住得很好。嗐,以前我常自负美貌,见了涵煦姑娘才知天外有天。真是惭愧!” “说哪里的话,婉兮姑娘本身姿容甚美,又兼具才艺,涵煦才是万万不及……” “两位美人小姐,我说拜托你们就不用互相吹捧了,!这让我这个小丑丫头怎么活?还有,能别‘姑娘’来‘姑娘’去的么?你们看看我这一身的鸡皮疙瘩……”楚风越听越觉瘮得慌,赶紧打住她们的话头。说得两人都笑,涵煦忙说笑几句,气氛才没有那么酸溜溜的不是个味儿。 涵煦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笑意不减:“你们住在这里,又是初来乍到,闲得无聊吧?” 婉兮的脸色微微一变。楚风却似懵懂:“可无聊了!你瞧我们无聊,才在这屋里东翻西找地想寻些什么玩意儿打发日光。可是这里恐怕是长久没有人住了,除了日常要用的东西,竟然没有一样能闲余的。” “是这样。大人真是疏忽了。我立即让他们送些有趣味的东西来。对了,大人说,若是有兴趣,你们也可以去他的书房拿些书来看。” 婉兮轻轻道了声谢,几人又胡乱扯了几句,涵煦便起身告辞去了。楚风莫名想到“三个女人一台戏”,忍不住笑了起来。转眼看见婉兮的神情,透出些疑惑又透出些叹息,便问道:“你怎么了?” “你说,她来这里是想干什么呢?”婉兮轻声说。 楚风愕然。 她见涵煦来了只是一喜,故意装作懵懂,话里却明明在抱怨这府里冷落了她们,借此多要一些福利,自负也是聪明的,却没去想涵煦为何要来看她们。何况涵煦在书中给人的印象过于和善,就算是有些心机却也从不肯陷害于谁的。 婉兮自小是在青楼长大,青楼中争风吃醋,陷害使绊的手段,她见过听过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关于某些方面,自然比楚风多颗心眼儿。 是来示威么?还是……别有深意? “楚风,你知不知道这个杜涵煦?她是当年茗客山庄庄主杜明德的独女,天下第一美人……三年前茗客山庄被灭门,她也忽然没了消息,为什么会在这里?” 茗客山庄并不是武侠故事中那些舞蹈弄枪的侠客山庄,庄主杜明德原不过是个茶商,生意经营起来后置了田地,又买下人家一处庄园,想着自己是做茶叶生意的,干脆就题名为“茗客”。当年的杜涵煦的身份已是很不一般,虽然娇养,但养成的是温婉的性子,又极聪明俊秀,是杜明德的掌上明珠,由于是独女,因此又教习她读书,杜明德有事外出时,常将山庄就交予她打理,杜涵煦也学得许多东西,真个是才貌双全。更难得的是心思善良细腻,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常常去救那些可怜的穷苦人家。见过她的人都称赞不已,竟传出个“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来。杜明德心里喜欢,生意做得更大,又日日做了慈善的事,茗客山庄渐渐也有了些名气。可惜,不知得罪了哪路仇家,茗客山庄竟被人一夜灭门。外界的传说里,那位著名的美人,杜家大小姐杜涵煦也是从此芳踪杳然。 “我知道。”楚风眸光一闪,轻轻扬眉,“那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第五章(2) - 书愤 - 蒲涧子 应青木和杜涵煦的结识,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梧桐锁》把那个月夜写得美极了。 皎皎的月,几点萤火亮如星子,空气中混着青草香和新鲜泥土的气息,说不出的清爽。涵煦忍不住脱下鞋子,在细软的草上走了几步。原来在月色下独自一人赏景是这么舒服,她这样想,幸亏没有把碧落带上…… ――清秋?《梧桐锁》 第一章 涵煦见月色极美,爹爹却忙着,没工夫陪她,便自己偷偷跑到花园里去赏月。 “你是谁?”涵煦吃了一惊,面上却保持着镇定,“你怎能入我茗客山庄?”那人一笑,眼波一转便已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早闻茗客山庄庄主的掌上明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语气彬彬有礼,却分明透出几分嘲讽来。 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样儿全叫人瞧了去,涵煦不由又羞又恼:在自家花园里走着,竟也会碰上登徒子!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我什么样儿不用你管。你还没回答我!再不说,我喊家丁了!”然而自己狼狈的模样,又是夜里偷跑出来,说喊人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真这样儿叫人瞧见,她羞也羞死了。 那人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只含着笑:“我不必告诉你我是谁,想来明日你自会知道。”说着一个闪身,涵煦只觉眼一花,那人已经不见了…… ――清秋?《梧桐锁》 第一章 涵煦一个不小心落入了园中湖。幸而湖水不深,她呛了几口水便爬了上来,心里本就气恼,这个时候碰见应青木那更是恼羞成怒了。只是一个温婉美丽的大小姐,狼狈着气恼的模样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在自由的空气里坦然又明亮的样子,反显得意外的动人。虽然清秋没有点明,但楚风想,应青木必定是在那时候已经有些动了心。 原来是他!涵煦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朝他轻轻比了个手势:你若将昨晚的事告诉别人你就完了! ――清秋?《梧桐锁》 第二章 恶狠狠的威胁,其实哪有什么威慑?与前一天晚上完全不同的灵秀模样和藏在其后的可爱性情,反而更加特别。 而杜明德看着女儿和应青木比着手势,虽然不懂,却微微笑了。 应青木是杜明德邀请的的客人之一,或者说,是杜明德看中的女婿候选人之一。虽然杜明德生意做得极大,杜涵煦又顶着个第一美人的名头,可惜是商人家的女儿,地位低了些,而且由于是女儿,杜明德百年之后是拿不到任何遗产的,那些世家大族,便不肯和他结亲。那清寒学子,或是一般的小门小户,杜明德又舍不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儿受苦。因此杜涵煦却也难选夫婿。这一次杜明德请了五位公子,四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虽然未有功名,身家已是不错;而应青木本来条件比那四位高出一大截,可惜的是,他家中已有妻室。 然而应青木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朝中翰林,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他的长相本又俊朗,谈吐也是不凡。杜明德明知自己的身份已经连累了女儿,若嫁到官宦人家,能做妾室已经很不容易。又听说应青木的正夫人体弱多病无甚干碍,想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因此心中反而最中意应青木。安排女儿见了五位公子,见到她与应青木似已有情意,心中便十分高兴。他哪里能知道前一天晚上的事?到晚立刻去探女儿的意思,谁知道涵煦听出爹爹是为她选婿的意思,立时说什么也不肯。 “……婚姻大事,本该听父母之命的,可是女儿并不想嫁人,爹爹还是叫那五位公子回去吧!”涵煦低着头,却是不软不硬地说。“胡闹!”杜明德冷下脸,“难道你一辈子就不嫁人,要爹爹养你一辈子不成?看人家笑话!”涵煦绞着手帕,半晌才抬起头…… ――清秋?《梧桐锁》 第三章 《梧桐锁》中的涵煦虽然是个闺阁中的小姐,却偷偷读过许多书,说得正规些,就是也有了对爱情的憧憬,当然不想随随便便就嫁。但她的年纪也有十七岁了,在古时竟快成个老姑娘,杜明德铁了心要她在这五个人中选一个。杜涵煦没有办法,想出个主意来―― “……就是著名的‘五公子斗宝’。” “呀!”婉兮惊呼出声,“茗客山庄不就是那之后就被灭门的么?是不是大人救下了她?说来也真是,据说那五公子里唯有一位,那晚死里逃生,因此身份无人知晓,没想到竟是应大人!” 外头变天了,风冷起来,吹得人有些瑟缩。 楚风冲她点了点头,抿了口茶,继续讲下去。 没错,只逃出两个人。说来也挺讽刺,正是由于这桩灭门惨案。甚至死了四位世家公子,茗客山庄才算真正的名满天下,那什么“五公子斗宝”也才能流传成为后世的一个传说――尽管清秋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 杜涵煦请他们每人送她一件礼物,谁的礼物合乎她的心意,她便愿意嫁给那人。 沈家大公子相貌俊美,可惜华而不实,他命人去寻了南海的夜明珠,蓝田的美玉,苏杭的绸缎,或是贵重的珍宝,或是新奇的小玩意儿。可惜涵煦只是道了一声“多谢”; 韩家的小公子却知道杜家也是富裕人家,未必瞧得上那些奢华装饰,便搜罗来的,是王羲之的字,吴道子的画,都是真品,万金难求的,涵煦果然看得入迷,爱不释手; 李家的二公子虽然家境只是中等,地位尚可,却十分用心,亲手选了一株上好楠木,削枝制了一只木簪,雕刻得很是细致,甚至自己还受了伤。涵煦不禁有些感叹,不由多瞧了这小公子一眼,觉得看上去倒是个贴心人; 周家的宝贝爱子,见应青木是个翰林,不由多上了心,便搜求了各种好书来,有些甚至是孤品,又呈上自己的诗作,只盼能得美人一笑…… 那么应青木呢?珠玉、字画、书籍、代表心意的木簪。他还能拿出什么来? “你还不快说,大人拿的是什么?外界不知道那最后一人拿的是什么,只知道杜涵煦最后选了那位公子,结果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今儿你要给我揭开真相了!”婉兮见楚风打住了不说,便着急起来。 楚风微微笑着:“说了你也不信。我知道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呢!” “这是什么?花?草?”杜涵煦看着那不知名的植物,叶尖微紫,形状有些像莲花,却分明不是花,有些疑惑:一盆草而已,有什么特殊的? 应青木小心翼翼地低头,轻抚了抚那“花瓣”,答道:“这是一盆观音莲,又名长生草。” 涵煦听了,心里不由着恼,竟然只是一种普通的草而已!面上却不显出来:“那么谢谢应大人了。”说着接过来,就要转身。 “这是一盆观音莲。”应青木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亮得像星子:“他们的,却只是死物。” ――清秋?《梧桐锁》 第五章 “你说大人只是送了一盆草?”婉兮不敢置信地问。忽然“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却不以为意,探着身子向前,一心想听是怎么回事。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天暗得犹如黑夜。那么高那么粗壮的树,被吹得乱抖。雪花夹着冰雹,狠狠地打下来,清冷冷的。 “窝回去……不然冻死你。”楚风立即把婉兮往软椅里摁了摁。 是啊,谁会想得到应青木只是送了一盆观音莲?竟只送了一盆观音莲? 说起来观音莲是生长于欧洲地区的植物,虽然如今市面上不少,但古代的中国是没有的。不过,毕竟也不过是一盆植物而已。杜涵煦没有养花弄草的喜好,应青木虽然弄得了这珍奇的植物,也未必合了她的胃口。 然而应青木本就不是打算要用什么珍贵的物事来讨涵煦的欢心。 多肉观音莲,又称观音莲,观音座莲,长生草,佛座莲。景天科长生草属,多年生肉质植物。是一种以观叶为主的小型多肉植物。其株型端庄,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植株具莲座状叶盘,其品种很多,叶盘直径三到十五厘米,肉质叶匙形,顶端尖。叶色富于变化,依品种不同,有灰绿,深绿,黄绿,红褐等色,叶顶端的尖既有绿色,也有红色和紫色,紫色最尊,叶缘具细密锯齿。发育良好的植株,在大莲座下面会生一圈小莲座,此外每年的春季还会从叶丛下部抽出似吊兰的红色走茎,走茎前端长有莲座状小叶丛。有花,呈星状,粉红色。多为盆景,以紫砂盆或青花瓷器盆种植,端庄大方。 非常漂亮。青莲宝色,本生就不是什么白、粉或青的颜色,而是紫色。这种植物的叶含水分非常多,看上去真像是有莹莹宝光,如果养得好,会显出圣洁的模样。可以说―― 无上光华,宝相庄严;一点灵性,不死不灭;仁慈之名,灼灼生辉。 一样真正具有生命的事物。 在应青木眼里,最该珍爱的是这样的植物,恐怕也是这样的女子吧? 楚风笑着说:“惊奇吧?大人告诉我时,我也不信。” 她有意顿了一下。 果然,婉兮听她这样说,眼里的怀疑被惊羡取代:“大人连这些都和你说了?他可真信你。我真想看看那盆观音莲,它还在吗?” “嗯,不知道……后来的事,大人便不肯再告诉我。我可真喜欢他们的故事,虽然对夫人有点儿抱歉,可是大人能……嗯,真希望他们好好的。” 婉兮不由得看了楚风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楚风只是笑着,不肯说什么。 虽然是暧昧的开始,却突然被灭门惨案截断。一瞬间涵煦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复仇,而应青木救下杜涵煦,从此开始他们闪烁着光辉又间杂着黑暗的人生。很有意思的故事。 “天气真不好,”婉兮忽然岔开话题,“故事听得我有点儿发晕……我想休息一下,楚风,你随便找点什么事做做吧。” 说着她的声音轻了下去。 应青木,和杜涵煦啊。 观音莲。她是多么温和善意又聪灵的人,他又是多么懂她的心思。这世间有多少人能懂你,又有多少人你能懂?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大约也不外如是?就算一开始的动机是那般,就算后来的结局是那般……也没有关系吧。 楚风心里暗暗笑了笑,知道婉兮这回恐怕是对应青木真正死心了。 没错,楚风还是希望婉兮对应青木彻底死心。不然的话,许多功夫就白费了。 她站起身来,打算去找些纸笔练练字――这是近来闲极无聊,想出的消遣――看看窗外的天,暗暗的,风响得簌簌。楚风猛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转过身来,见婉兮闭上了眼,昏昏沉沉的模样不像是睡下歇息了,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果然,婉兮的额头烫得惊人。楚风看了看昏沉的天,低声叹了口气。真是冷,怪不得发烧了,看来要去请大夫。 她抓起一把伞(虽然不习惯用油纸伞,但有总比没有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找王管家。于是很快地跑了出去,心里稍稍有些着急,但是并不慌张――相信婉兮是不会有问题的,那丫头还有事要去做。何况只是发烧而已…… 然而她搞不清王管家住在哪里了。雪越来越大,把前面的路搅得迷茫成一片,院子看起来都一个样儿――天又实在是太黑,风猎猎地呼啸着,掩盖了一切声音。猛地来了一阵风把伞吹翻,立刻,雪花和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真是砸下来的――十二月的风雪带着肃杀的气息――楚风开始觉得心慌了。 模糊间瞧见西北角有个人影儿,她心里一怕又是一喜,急忙大喊出声:“喂,那边是谁?劳驾过来帮帮忙行不行?” 那人转过脸来。楚风这才看见他后面还有一个人,向那边走了几步,顿时心里浮上千万层的疑惑和惊怖来―― 那是应青木和杜涵煦。 婉兮的病来得又急又凶险,大夫说恐怕再晚一晚人就没了。楚风大口喘着气,听大夫这样说反而放了心,因为既然是“再晚一晚”,那就说明,抢救很及时,现在不会有事了。 缓过气来,于是就想起应青木和杜涵煦。 这种天气,他们躲在那里做什么?有什么话在书房说不就好了,在自家屋里难道还提防着什么人?楚风不记得应青木府里有出过内奸,谁敢?应青木的狠也是出了名的。可是那个表情――应青木一瞬间露出的那个表情――那是楚风第一次见到应青木的脸上出现惊慌这种东西。尽管只有一瞬,然而…… 当时杜涵煦是什么神情?她没有看见。 楚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她必须要去那个院子的西北角看一看。 然而,运气不好的是,由于快过年了,应府上下都非常忙,所有院子都有人不停地跑来跑去忙着挂灯笼,贴春联什么的,楚风想不引人注意地再找到那里,还想要发现什么的话,实在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何况她也不能经常去寻找机会,毕竟还有婉兮需要她照顾。不由在心里想,怪不得他们会选那样的天气去做事,要不是意外根本不会有人跑到那里去,而好天气的时候就困难多了。不过还是被她撞见了,希望这两个家伙不要想来个杀人灭口吧…… 想着想着,楚风又开始头疼。 《梧桐锁》的主角是杜涵煦,所有故事以杜涵煦身上发生的事件为主,因此清秋没写到的怪事实在是太多,她现在都觉得糊涂了,下一步要怎么走,完全不知道。 本来的计划,就是跟上应青木 ,取得他的信任后,时不时给他提个醒,出些主意,把书上写到的那些事件的发生略作改动,让剧本朝自己希望的方向走,这样才有机会扭转整个世界的规则。 但是现在看来,她从书里得到的信息还是太少了。而且,她没想过,要取得应青木的信任竟然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虽然她也知道这个计划中本来这一步恐怕就是最难的一个环节,但是现在看起来,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呀呀个呸的这该死的清秋! 挫败感瞬间涌起,蔓延。 下面,到底……要怎么办…… 难道说,真的只有我自己,要和这整个世界战斗吗……到底要我做什么? 应青木看见那个小丫头,紧蹙着眉,是迷惑又愤怒,失落又决绝的模样。他站的地方很隐蔽很适宜,在清和园竹林的拐角,是恰恰看得清那个小丫头的样子,但是那丫头却看不见他的位置。那天在那里竟然会撞见她,事情便更加棘手了。而且看她这样的表情,分明跟在他身边是有什么目的的。她不是对手派来的细作,否则不会如此行事,莽撞又孤立。但是她又好像知道许多,比如说顺王那件事……但是怎么可能呢?也许相信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如果相信她是毫不功利地来帮助他的那就太傻了…… 思绪混乱。应青木发现这一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小丫头的行为和言语,处处都充满矛盾,也难怪他的脑子会被她搞乱。抬眼,那小丫头不知何时又进屋去了,大概是婉兮病中呼唤。照顾人的时候那丫头的表情却又一定是温柔又明亮的……那又是为什么? 其实只是弄不明白她的目的而已。 不,不必在意。 应青木又摇了摇头,仿佛要极力甩开什么似的,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大步地走开了。 “大人……” 清脆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味道。 应青木猛地回过头。 第六章(1) - 书愤 - 蒲涧子 应青木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着什么,旧言不曾看见,旧本检的眼中却放出光来。 连儿心领神会,也就走上前来,带着笑拍了拍手。 “叮――”帘后忽地响了一声。于这一声中,便传递出无限的温柔来。应青木已停下了说话,旧言心也为之一安,便听得轻柔典雅的古筝之音从帘后倾泻而出。 却是一曲端庄大方的《出水莲》。 立时便有丽人款步而出,秋水明眸婉转多情温柔含笑,水袖微微一抛,翩然舞起。 腰肢柔软如柳,云袖抛洒写意风流。《出水莲》并非舞曲,此刻拿来当配曲使用,却毫无违和之感,只让人觉得舞者在灵动中还显出静态之美来,倒是带上几分高贵。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一曲舞毕,女子轻轻回眸一笑,说不清道不明那一种妩媚风流,难得的是偏生又有三分端庄含在其中。 不论是旧言、旧本检,甚至连应青木也看得忘记了呼吸。 到底还是应青木先回过神来,见旧氏父子两个还呆呆的,笑着出言道:“大人,这女孩子可好?” “果然妙得很。” 应青木便站起身来,心中笃定,便显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那般的淡然来。 “这曲子是何人所弹?”旧本检却不等他开口,便忽地扬眉笑问。“竟弹出这么一种风未来?依我看,这才是个真正妙人呢。” 应青木霎时呆住,似乎一下子失去言语的能力。 ――清秋?《梧桐锁》第二十二章 腊八,除夕,正月节,小年,元宵节,很快地就过去了。节间应青木还请着假,所以并没有朝贺,只是在家叫了戏班和舞狮龙之类的来热闹了一下。灯笼高高挂着,红色春联贴得满门满院,爆竹乱响,小孩子们――想来是家仆的儿女――跑来跑去放炮仗玩,大过年的,也不会有人骂。本来楚风没见过古代是怎样过年节的,既是好奇又是兴奋,尤其元宵想出去逛一逛看看灯,没想到应青木下了命令,死活不让她出去,只好在府里看看,她又不爱听戏,没有电视可看没有电脑可玩没有人可聊天,于是没多久烦恼无聊起来。倒是婉兮,之前她在青楼里,过年也是空洞的奢华,惨淡苍白,现在又是大病初愈,清静久了的人,一时看见这般热闹还不新鲜起来?楚风见她高兴,便陪着她,耐住性子听她兴高采烈地嚷嚷,又拿上几本书,倒也勉强过得去。 “主子怎么好好的要请那一位?”王管家瞪着应青木,脸上的皱纹纠结着显得他更加苍老了,眼睛毫不顾忌地盯住了应青木,如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般。通常这表示这位执拗又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上了火气了。 “王伯,我必须要请他,必须。”应青木没有解释,眼神也是少见的严肃。 王管家皱起枯白的眉:“主子的话老奴不敢不听,只是主子的行事最近也有点奇怪了……是不是那清和园的两个新来的丫头挑唆的?主子啊,老奴可要提醒您,那个婉兮可是顺王……” “好了王伯。”应青木打断了老管家的话,“您对我不放心么?” 王管家抬起头来,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应青木执着的目光,终于还是低下头去,只咕哝了一句:“真不想让‘那一位’踩在我们才新弄干净的地方啊……” 应青木微微一笑。 “你听说了没?主子要请‘那一位’来呢。” “什么?哪一位?” “就是你知道,主子之前一直反对的那一位。怎么会请他呢?主子不是最恨那样的人的么?” “是他?不会吧?主子是怎么了?难道主子打算……” “嘘,别说。就算主子要那么做我们也没办法,这次连王伯和杜姑娘都没法阻止。我听说,就是后面那清和园里才来的一位主给挑唆的,没想到她这么有本事。哼,这种人,不得好死!” “不会吧?主子会这么容易让人说通?而且大人和杜姑娘,那可是同生共死的感情哪!” “快别说了你们两个!主子的事,岂是我们当下人的人可以说得的?还不住嘴?” “……” 应府各处不时有这类对话发生。 “你真的要请他也就罢了……可这样真的行得通吗?”杜涵煦还是有些怀疑地问。 此刻他们俩又是待在书房。平时这里就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俩的私人空间,不管商量朝政还是谈别的什么都基本是在这里,下人全部知道,并没有人敢来,连打扫的人也不许进。应青木治家是出了名的严苛(当然楚风到现在还是对这一点抱着怀疑的态度),王管家虽说年老了又爱絮叨,却也是没人能讨得了好的。应青木一离开家就是近三年,虽说不能在这里谈事了,不过这地方都是杜涵煦打理,也是她在使用,因此现在还是干净整齐的。 “我觉得那么做比我开始的办法好,”应青木坦然地承认,“因为出人意料,所以风险很小,比起来,极为安全妥当。你通知过大人了吗?” “嗯,”涵煦点了点头,“大人也同意。你们都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的直觉很好,涵煦。不过恐怕也只有你觉得这样不对劲吧,因为楚风的做法,只是改变所有事态发展的第一步,后果只是针对你而已。 正月二十一,两顶展样大方,四人抬的轿子在应府门前落下,是“那一位”让应府上下觉得不安又不满的大人来了。 当朝首辅大臣,旧言。年纪不小,闻名天下的奸臣,捞民脂民膏时连命都敢不要,国家有难时什么都不敢做,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擅长献媚谄谀,奉承拍马,《梧桐锁》里最典型的反派人物。和次辅徐轩成是死对头。裕和二十三年十月,徐轩成一派的督察院御史韩正卿宫门长跪,痛哭不止,投递了一份书旧言十大恶状的折子。而裕和帝既没有处理韩正卿,也没有处理旧言,只是将那份折子驳了回去。两派都感觉到这似乎是决战的前兆,都加紧了笼络人才和搜罗情报的工作。而刚刚回京的应青木,目前似乎还处于中立阶段,两派自然都希望把他拉过去。所以收到应青木的邀约,这老狐狸急忙赶来了,顺带还拉上了自己的儿子旧本检作陪,以显出自个儿对应青木的重视。 当然,他不知道,应府上下似乎都厌恨他厌恨得不得了。笑呵呵地下了轿子,招呼了儿子一声,便命人去叫门。然而忽然大门敞开,应青木竟带着几个人在门口亲自迎接。旧言一愣,随即又露出了似乎是明了的神情来,在门口寒暄几句,便起步进府。 应青木望着那老狐狸的笑容,觉得心里堵得慌。虽然觉得那个办法的确已经更有把握,虽然知道一点风险也没有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虽然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谁都一样还是会觉得紧张。他脸上笑着侧身让旧言和旧本检进府,手心里却冒出冷汗来,凉凉冰冰的。 应青木“大华第一聪明人”的名声,虽然不是名不副实,却只是后来传说起来的。现在的他,只是个写过几篇好文章,因兴趣破获过几桩案件,才名颇盛,于是看上去很有潜力的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而已。过去一直是利用种种手段和自己官微言轻的特点躲开各种朝野纷争,“大人”又是一直保护着他,因而他到现在其实还不算真正卷入纷争。今日算是第一次主动出击,自然还是紧张不安的。 脑子里忽然想起和那楚风的对话。 “……那天才到这里时,你们的话,我听到了。” 应青木怔了一怔,应了声:“哦。”然而心里已经瞬间转过几个大弯来。第一是这个丫头看来真的可以信任,自己大意泄漏出的信息她却没找过人报信;第二是这丫头也确实不是普通人,她必是有了什么想法,而若是个什么都不清楚的人那些话听都听不懂。 至于第三么。 楚风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飞快地接下去说:“大人,你的方法不好。如果面上与你的‘大人’唱反调,虽然可能取得‘老贼’的信任,得到一些信息,也能保住自己的前程,但是那位‘大人’在明面上就缺少了一位有力的盟友而多了一位敌人,在政治斗争中这恐怕是得不偿失。那样子那位‘大人’叫你回来还有什么意义?而且如果你反对‘大人’‘大人’却不对你采取什么措施,‘老贼’不可能不会怀疑你吧?还有,就算最后‘老贼’被你们整下台,你的官声民望恐怕都会有损伤。辛辛苦苦考取的庶吉士,辛辛苦苦进入的翰林院,以后本还可能进入内阁,如果官声有损……你真的不要自己的前程了么?就算你是拼着自己的前程有损也要扳倒‘老贼’,但是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出现第二个祸害苍生的‘民贼’?大人,如果你足够相信自己,天下抓在自己手里,才是稳当。” 天下要抓在自己手里? 这丫头真是危险呢。 应青木凝视着楚风,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过了许久,一直到楚风几乎想要转身逃开他的视线,应青木终于说了一句:“你说的很是。” “但是这些我也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只不过又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如果我和老贼公开对抗,那么我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和大人公开对敌,至少还有机会。” 他想这些那小丫头恐怕没有考虑到,才说得那么自信满满。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楚风却仿佛是松了口气一般,笑吟吟地回答道:“大人想到了倒过来,就没有想过再倒过来一次会如何吗?” 再倒过来? “哗――啦啦――” 应青木浑身一震,手中扯着的竹枝被生生折断,竹叶一阵乱响。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居然没有想到这么做! “那老贼会信吗?” “至少比你原先那个办法好吧。就算他不信,也不至于对你动手。”楚风的笑意越来越浓,“而且,应大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某一朝某一代,有个皇帝手下有两个大臣,互相看着不顺眼,都想把另一个扳倒。你也知道,政治斗争嘛,不可能是一个人两个人,所以朝中自然就形成了两个党派。两派就这么斗啊斗啊一直斗下去,有一天,一派终于抓住了另一派的致命的把柄。这一派作为首领的那个大臣――被抓住了把柄的这一派――就很慌张了,小命快不保了嘛。但是他的军师却说:不急,大人,虽然实力会受损,咱们还是有可能活下去的。那大臣就问自己的军师还有什么办法。那个军师说,大人,您平日里和那边的某某某是有暗中往来的,让他救你。 “救什么?”应青木听着冷笑了一声,“这种情况下还可能救得回来?没错,老贼也必然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可是怎么可能?” “我还没讲完呢,大人。”楚风笑起来,眼里有恶作剧得逞般的光芒,“如果您告诉老贼,您会这样救他――” 军师送了一封信给那个人,让那人上了一封折子,状告这个大臣谋逆等等的死罪。 “胡闹!我要是这么说,老贼现在就会杀了我。” 虽是这样说,应青木的心里开始打突,隐隐觉得自己错漏了什么。 “状告的罪状随便哪一条,皇帝如果信的话,都可以让那个大臣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是应大人您说,那个皇帝会不会信呢?皇帝会不会让另一党把这一党赶尽杀绝呢?” 没错,帝王之道,不过制衡而已。 楚风在看《梧桐锁》的时候,因为很多地方和清秋的意见不合,所以她针对许多事件查过资料,想出了更好的计谋,现在这个小小的策划,是她无意想到,后来不断完善的成果。旁观者清,楚风局里局外的滋味都尝过了,又考虑了几天,才将这个法子不显山不露水地告诉了应青木,只是希望有效果而已。 不过,事实上她的确还有一点小心思。 婉兮……呐呐。 应青木不明白楚风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不知道以楚风的身份凭什么知道这些。然而他是个太聪明的人,不会去做多余的事,于是他仅仅是略想了想,就下令给旧言大人送了请帖,不过,却并没有保密。如果旧言怀疑他――事到临头该如何处理,那丫头并没有说――不过,再好的计划也不可能万无一失,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他可也是应青木哪。 当然不会真的就那么讲一个故事。不过,针对那丫头说的话定出的这个计划,大体上看是完全可行的。 酒酣耳热。应青木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决定切入正题。 “记得大人是隆熙三十三年的榜眼吧?还有小旧大人,可是裕和一十二年的进士?”应青木忽然这么说着,“如此说来恐怕小侄还可以唤您一声伯父呢。” 旧言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是啊,我与你大伯是同年,你又与本俭是同年,你是自然可以叫我一声伯父的。只是贤侄长久告病,不能上老夫的门,老夫又是十分忙碌,无暇前来探望,连我这个儿子也没来看过。贤侄如今病愈回朝,实在是可喜,老夫早想前来看望,无奈实是事务缠身,前些日子正念着今日是得空的,恰恰便接了你的帖子,才来了。” 是好一番客气话。应青木报以笑容回应了几句――老贼果是急切要用人,随意攀攀关系,说话就近了一层。同年这种事,不过是写在同一张纸上的两个名字,却是朝中人士拉关系结朋党的**宝,只不过与人交结可是要小心的。 应青木吩咐献上歌舞。回过头来状似漫不经心道:“敬之兄, 来我府里就没见你说什么话,是对凤栖的安排不满意么?” 敬之是旧本检的字。他进了应府到现在,确实是没怎么说话,应青木频频向旧言举杯,甚少与他说话,他便也以为应青木没有在意他。却不恼怒,不怎么饮酒,一双眸子乱转,不停地打量着应府的人和物。听见应青木的问话,连忙回过头来笑道:“哪里的话,只是觉得凤栖兄的家里实在是布置得好看,格调高雅,心下敬服罢了。” “是么?”应青木心里冷笑了一声,见旧本检称自己为“兄”,并不打算推让,口中又稍稍客气道,“敬之真是抬举了,这是内子布置的,其实粗陋,有碍观瞻的。不过能得了敬之喜欢,倒也是造化缘法。伯父,您呢,觉得如何?” 旧言四顾一圈,点头称赞:“很好,品位不俗,简单大方又有生趣,贤侄莫要谦虚了,老夫也看得很是喜欢哩。” 等的便是此刻了。 “伯父真个喜欢?”脸上便故意做出了惊异的样子,“可真是造化,那午宴后小侄陪伯父和敬之到这府里逛逛何如?” “我就不了,年纪大了走不得路,你陪敬之去吧。”旧言眸光也是一闪,知道应青木有了打算,遂递了个眼色给自己的儿子。 旧本检并不是个愚氓之辈,早已会意:“父亲这是什么话?难道做儿子的能撇下父亲一人自个去玩不成?自然还是陪着父亲的,凤栖兄你说是不是?” 应青木笑着应声,旧言却又骂了自家儿子几句。两面一逼,似乎应青木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伯父,敬之也是一片孝心,是小侄欠考虑了。不如这样,宴后小侄陪伯父到书房去转转,那里有坐儿,好歇息,陈设也不错,还有些珍贵本子,大人可以赏玩又不会累坏的。敬之若愿意,可以叫几个家人引你到后园里转一转,愚兄觉得你未必喜欢我那书房,所以如此安排,可不要嫌愚兄怠慢了。” “凤栖兄说哪里的话。有凤栖兄代我尽孝道,可以去游玩一番,何乐而不为?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旧本检便举起酒杯来,“倒要敬凤栖兄一杯酒才是。” 真是顺利得有些过了头。 第六章(2) - 书愤 - 蒲涧子 看来情况很是有利呢。旧本检这么想着,听着引路的小厮絮絮叨叨的介绍有些心不在焉。坦白地说,在旧言父子眼里应青木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他年纪够轻,发展的空间较大,而且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何况—— 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是最容易诱惑和掌控的了。 父亲这么跟自己说的时候一脸坦然。他说,谁都不可能例外,包括应青木,包括父亲,包括徐轩成,包括他自己,包括,皇帝。都一样。 “旧大人,这大冷的天儿其实园子里也没什么花,梅花也不过才打了朵儿,我们主子吩咐了带您去清和园里瞧瞧,那儿还备上了松针煮的茶,主子说这是挺什么疯什么呀的事儿,小的也不懂,带您去看看您应当就知道了。不瞒您说,我们主子知道阁老和侍郎大人您要来,可也算是用心了……” “嗯嗯,”旧本检笑了起来,“什么疯疯癫癫咿咿呀呀的?那叫‘风雅’!你懂什么呀,快别给你主子丢人了!凤栖兄是怎么个心思,我心里清楚着呢,你这小厮一路上就不停地给你们主子说好话,怕我不顺心告你的状么?” 从刚才引路开始就只是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小仆人有那么一刹那愣了一下。又陪着笑说着“小的哪敢呢……”往前走去。心里涌起一点小小的不屑来。 你清楚?你清楚个屁! “那边的亭子里有人么?”旧本检眼尖地瞥见个人影。 小厮抬头看看:“好像真有人。大概是住这园子的婉兮姑娘和楚风姑娘吧,主子怎么没通知她们今天有客么?旧大人,没关系,主子给您安排的是西北角那儿,挡风,暖和,又有竹子松柏,看着也舒服……咦?旧大人,大人,您别过去啊……” 然而旧本检不管不顾地向那边去了。小厮摸摸鼻子,忽然幸灾乐祸地笑了一笑,也跟了上去。 这边的零露亭里。 “那边是谁?”婉兮忽然问了一句。 “嗯?什么?”楚风正低头抖着衣服,那上面沾了些灰,听见了这话抬起头来,果然瞧见远远的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向这边移动着。 “那后面的是常在大人身边的信儿……”楚风看清了后面人的打扮身形,“前面那个是大人么?不像啊,而且他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过来这里的……是谁?” 应青木并没有告诉楚风他具体会在什么时候请那位旧大人来。即使那是楚风给他想出的办法。 “他过来了。”婉兮有些迷惑,“好像不是大人啊,怎么能到这里来呢?我们不是同大人说了今日要在园子里游玩的么?大人不会随便让人进我们的园子的啊。” 楚风猛地抬起头来。 “对,不会随随便便让人进我们的园子,也不会让人看见自家的女眷……”楚风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婉兮,我们回去!” 然而,已经迟了。 “唔,信儿,是谁?”楚风侧移了几步,挡住婉兮,尽着一个丫鬟的本分。 问题出口,她心里早知答案。 “嗯,原来是小旧大人,当朝的工部侍郎,婢子楚风。先前不知道是大人,实在是失礼了,还望旧大人不要怪罪。” 指甲深深嵌进手心。 “婢子的名字?楚风,大人笑话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唔,这是我家主子。身为女眷,又是前日感染了风寒才好的,不便见客,还望旧大人恕我家主子无礼。” 希望能过得去。 “多谢大人关心了,婢子会照顾好我家主子的。” 紧紧咬着牙,又施了一礼,扶起婉兮迅速地转身。 应青木你这个混蛋! 楚风盯着婉兮精致的小脸,心里的怒气从此刻开始一点一点上涌,一点一点蓄积,待到某个时刻会喷发开来,铺天盖地,犹如岩浆。 不知会熔尽什么。 “父亲,凤栖兄。父亲觉得这里如何?儿子觉得凤栖兄实在是会治家的人。” “的确不错。”旧言笑吟吟的,望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有几分不明的意味。 “嗯,还有,凤栖兄也实在会调教人呢。那个叫信儿的小厮嘴上抹了蜜似的,一直夸说着凤栖兄你如何如何呢,“旧本检笑嘻嘻的,“说到这里,敬之想起一件事,想求凤栖兄答应。” “那个小厮,你不要管他,我也该治治他的,一天到晚地说胡话……”应青木也笑着回应,“敬之有什么事?只要力所能及,愚兄一定答应。” “这句话敬之实在也难开口,只求凤栖兄一定答应不可。否则敬之的心里,恐怕以后一直要觉得空落落的了。”待见应青木点头,他才又接下去说,“敬之想问凤栖兄,讨一个人。” 旧言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望着应青木的目光里多了赞许的味道。应青木也回了一笑,又说道:“这个好说。只是不知敬之瞧中的是什么人?也是她的造化了呢。” “凤栖兄在清和园为敬之安排了松针煮茶呢,敬之经过那里的零露亭时……” “啊呀,”应青木变了脸色,“清和园里,那是顺王送我的人,恐怕不能……” 旧言打断了他的话,冷笑了一声,“应大人刚才说的大方原来是假的,不就是顺王送来的……” “不,不是……爹,您先别着急。凤栖兄,敬之知道那位姑娘定是凤栖兄的心头爱,并不敢开口讨要。敬之瞧上的只是那位姑娘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而已……” 旧言闻言一怔。这回,怎么说?他看了看应青木,眼神似有询问。 却见应青木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几乎是吼了一声:“绝对不行!她不行!” 旧言心里暗暗称赞了一声这小子的机变,面上也是冷了下来:“怎么?你的妾室是顺王送的人,敬之不敢要,却又连一个小丫头都舍不得?应大人可是看不起老夫?” 应青木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冷漠让人心惊。给出的也是毫无转圆余地的答案:“我只以为旧大人是当朝老臣,德高望重,没想到却是个自私自利,老奸巨猾,纵子行凶之辈。不说什么,只当是我看错人罢了。信儿,送客!” “哼!”旧言冷哼一声,“不用!跟老夫作对,你就等着吧!” 旧言父子拂袖而去。 应青木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直到听见前头传来“起轿”的呼喝声,才轻叹一声,慢慢坐下来。 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一点。 “贤侄所言甚是有理。只是老夫今日收到你的邀约,大张旗鼓携子而来,恐怕朝野上下都知道了你我关系尚可,这要再使你我看上去闹僵了瞒过那人可不大容易。” “伯父放心,小侄早有安排。”应青木的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几天以前,婉兮来找他,说病好了希望多出来走走,希望他安排一天不要叫人到自己的清和园去。他陪着这丫头走了走,望见了清和园里的浮云亭。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野有蔓草》 “这亭子不如改名叫做零露亭如何?你病才好,不要多走,若是累了,就在这亭子里歇一歇。嗯,二十一那天我会把人安排好的,你可以在这里逛一逛。” 他看着那丫头红了脸向他道谢,精致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 说起来的确是很漂亮啊。 他这样想着。 然后是旧本检。去西北角的望角亭的必经之路上,有零露亭。 旧本检的习性他很清楚,见婉兮如此美貌,必是会开口向他讨要。然后是顺理成章的争吵,闹翻。就算这场戏看起来稍稍有些假,下人们懂事的不多,说出去之后,也就自然地三人成虎。只要不说出两边是为了一个女人吵翻的,外头便只能知道是应青木和旧言从此水火不容了。 “还有,请伯父放心,小侄不是吝啬的人,那位姑娘日后也必定送到您府上。” 对两边的名声虽略略有损,却无甚大碍。他是这么说的。 当然,各方面早就计划停当,徐轩成那里他早就知会过了,到时候朝野上下无论是真信假信都会做出个相信的样子来。而这头如果处理得好,婉兮甚至可以成为一枚很好的棋子。 他还为表诚心,送了旧言一斛明珠,几张字画,口中说着求大人提点的话,不露声色,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可是…… 为什么弄错了?为什么旧本检看中的人不是婉兮? 真是糟糕的事情。旧本检那么说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慌乱起来,几乎是靠着本能才完成了计划中的争吵。 “怎么了?” 清越的女声。 “不希望她离开你的视线吗?” “嗯,”他勉强地冲来人一笑,“她的身份还没有弄清,不能把她送到那里去。” “哦,我猜她一定也不想去,这样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你是说……” 女子轻声一笑,眉眼间荡漾起晚霞,晕染开的颜色,一片绚烂。 应青木你这个王八蛋。 楚风什么也不想说,只是在心里将应青木凌迟了一万遍。 《梧桐锁》里,原本应青木是会在表面和旧言交好,的的确确会将人请到家中以表明立场,在那时旧本检瞧中的是杜涵煦,然后应青木会用的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伎俩也没错,婉兮最终会代替涵煦去了旧府。 她本以为不用和旧言明着交好就够了,旧本检不会看到杜涵煦,婉兮也不用代替涵煦走。所以她以为自己的计谋已经足够好,既能消除应青木的戒心又能保住婉兮,也能算得上是一箭双雕。 可是到头来,连一个希望都没有实现。 应青木为了告知旧言自己的态度还是把人请到了家中,并且又为了在面上同那老贼闹翻设计了婉兮。只是他没有想到,旧本检看中的人变成了她楚风。 然而,应青木瞒天过海保住的人是她楚风。牺牲的人,依然是婉兮。 他告诉旧言楚风失足跌入了园中湖。为了赔礼,依然送去一个人,刚开始时按计划要送去的那个人。是简单却很有效的办法。 楚风没有受任何委屈。 婉兮走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一点点委屈或者不甘心的神色。 “楚风啊,你那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所以一直挡着我,是你想要保护我。可是看来现在是要我来保护你啊。” 她微笑着,这么说。 有时候友情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说不定一开始还会互相看着不顺眼,但是某个瞬间你们就聊开了,聊着聊着就多了欢笑,聊着聊着就成了朋友。某一天你会觉得有点儿离不开他/她,某一天你会觉得想要照顾他/她,某一天你会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你们已开始互相依赖和保护,那样熟悉那样在乎。友情,有时候跟爱情也挺相似,莫名的,却重要。 所以那天在清和园里。 “大人……” 清脆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味道。 她用心去想了,保护婉兮的办法。 她现在是真的真的努力想要保住婉兮呢。 于是当时楚风就发了狂,几乎要跟着婉兮冲出去。可是应青木只是冷漠地看她一眼,叫几个家人把她拖了下去关进了柴房。 于是她知道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没有人帮助她,那个人也依然不相信她。有很多事情她依然不知道,有很多事情她依然不能参与,那个人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为什么还是什么也没有? 身在局外本是福。 却第一次知道身在局外的苦。 那么我要怎么办?那么下面我要怎么办?那么到底要我怎么办?! “吱呀——” 门突然开了。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应该不会放我出去吧。”楚风看着来人。 看来这丫头倒是不大领情呢,青木。杜涵煦这么想着,轻轻带上门。 “他不想放你出去,但我想。”她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他不相信你,但我信。不过,我现在有点不确信。” 楚风看起来有点疑惑。 杜涵煦不会伤害谁,就算是敌人她都不忍伤害,只是慨叹。 所以她是什么意思? “似乎你留在这里,我的感觉就会变得很不好。可是我不能就这样把你赶出去,那样你会无家可归,所以我为你安排了去处。” “什么?” “次辅徐轩成那里,你觉得如何?我们是站在徐大人那一边的。” 徐轩成我自然知道。楚风想着,威胁到你?也许。然而实际上看来在这里我始终不能做到什么,那个人实在是一座无法攻克的堡垒。徐轩成……暂时在那里的话,倒也不错。现在大概也只有这么做了吧,改变应青木的冷酷的人本来就不该是我,此时此刻我本来就不该在这里。 “好吧,谢谢你。” 杜涵煦一直在笑。她把楚风送上马车的时候,她递给楚风一个包裹的时候,她嘱咐楚风需要注意的事情的时候,都一直在笑。 “他总是说你的身份有问题,其实我的身份又何尝不是有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挺相似的。”涵煦望着楚风,想起应青木,心里的某处忽然很奇怪地堵住。 他很重视你……我的心里变得不大高兴呢,闷闷的感觉……那是什么? “嗯。”楚风轻声答道,并不多言。她转身,扶着马车的边沿,爬上去。 涵煦 像在掩饰什么似的笑着,忽然目光一凝,落在楚风搭着马车车沿的手上。她轻轻颤动目光,像曾经应青木看到楚风的手的时候一样。然而她也什么都没有说。楚风背着身子,也依然什么都没有发觉。 涵煦完成了这一切,回到房里。应青木已经坐在那里了。涵煦立刻倒了杯茶递了上去。 “你把人放了?” 涵煦微微一怔,随即稳下心神,抬起头来,神色是一片坦然,“嗯。送走了。” 应青木的手微微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几滴,涵煦“哎呦”一声,应青木立即拉过她的手来,捧在手里查看。 “没事,就是烫了那么一下子。”涵煦平静地说。 应青木放下她的手,眸子越来越黯。 “放了也好。她现在对外已是一个死人了,再在我府里出现不好。” “嗯。” “我还有公文要处理。事情太多了,明天上朝还有一场仗呢,我去书房。” “好。” 应青木又端起茶来。 “如果是我,会怎样?”涵煦忽然说道。 应青木本来端着的茶盅“啪”地一下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涵煦愣了一下。应青木凝视着地上的茶水。 “我想也不能想。”他极其轻微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涵煦沉默了一阵,又去倒了一杯茶来。 “去书房吧,明天上朝的时候该怎么做怎么说,你再斟酌斟酌。”她这样说着,然后将茶盅捧过去,“小心些,这回别摔了。” 应青木却站起身来,含了口茶在嘴里,到门口时吐掉。涵煦也跟出来,把那杯残茶泼掉了。应青木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淡。 “你总是这样。”他说。 “你却不该是这样。”她笑着说。 “是啊。”应青木忽然下了决心,回答道,“我不该是这样。” 第七章(1) - 书愤 - 蒲涧子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但是应青木盯着自己手上缠绕着的丝线,却仍然是紧皱着眉,没有一点点放松下来的神态。凝重了目光,过了许久才冷冷地问:“这是什么?” 语气里那丝凉意钻心蚀骨,涵煦的眸子微微一暗,却转瞬如常:“你看,这丝线紧紧缠住你的手指,拉不断扯不掉甚至有可能控制住你……你怎么办呢?” 应青木毫不犹豫地答道:“这只手,我便不要了。” 语气决断,而又坦然。这就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一样绝情。 然而话音未落,他便僵硬了身子,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杜涵煦将他拇指上的线圈拨开,随后利落地轻轻一抽,那丝线已经无声无息轻飘飘地滑落下来,应青木的手没感觉到一点疼痛。 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关键的一环,只在你的拇指上。找到这一环,究竟又有多难?” ――清秋?《梧桐锁》第二十五章 楚风坐在马车里,很安静。没有人需要她嚷嚷闹闹搞热气氛了。 我开始想着要保护你了,婉兮。可是他一向都是那么狠心的,我一直知道,甚至我明白他应该那么狠得下心的。我不能说他有错,我不能恨他。可是,为什么你依然是牺牲品呢?他舍不下涵煦可以,但是我又怎么说?因为不信任我,所以不会冒险吗?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仍然不信任我? 一开始她让应青木请旧言过来,便是流言四起,应青木没管那些流言,她也没在乎。但是婉兮的一生……他真的足够狠,不是么。他真的一直没把自己当回事,不是么。我一直知道那个人简直像是没有人性……可是他怎么就利用得那么心安理得呢? 我也想过利用你,甚至步好了计划,可是我做不到……即使我从来没学会过同情……但我已了解你,而你说,是朋友。 不能依靠谁,我便会依靠自己。我本不明白自己的目的,但现在我知道我至少要救你。 去了徐轩成身边,又要怎么做?要做什么? 楚风忽然拿出纸笔来,用一种几近疯狂的速度写起来。 至少要记住,要记住啊,要记住你一开始的愿望,要记住你一开始的信仰。永远永远,都不能忘。 不管以后会怎么样。 徐轩成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丫头。脸色有些苍白,却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神情坚定,唇紧紧地抿着。他知道这就是那个给应青木出了个好主意的丫头,他也知道她那个朋友被送进了旧言的府里。她的神色里有那种名为伤心的东西在,可是她的脸上没有泪痕,目光里也没有恨意。 杜丫头说的不错,的确有意思。 “你叫楚风?” “我是楚风。” “你没有卖身契。为什么要跟着凤栖做一个丫头?” “我有我的理由。” “你喜欢他?”徐轩成毫不客气地问道。是疑问句,却带着不容分说的笃定。 楚风愣了一下,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她的神情似乎有些悲凉。 “你喜欢他,所以现在,你恨他。”徐轩成更加肯定地说。他是长一辈的人,揣度了小辈的事,话语不会客气,也实实在在想给他们一些忠告。 “你是这样想我的。嗯,听起来挺合理的。”楚风笑得厉害,偏了偏头,“那么她也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把我放了。还有他,是不是也是这么想我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轩成盯着她看,却不甚明白。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不恨他。”楚风止住笑,说道。“但是我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徐大人,我是怎么样,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我不想再解释了,真累,那么累,别人却仍然总是会错意。理由什么的从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到了您这儿,想要帮您的忙。在这之前呢,也请您卖涵煦姑娘一个人情,给我一个身份,还有,一个房间。” 她眨眨眼,又是微笑。 徐轩成满腹狐疑,本想说什么的,却也只是应了一声,就叫管家来了。 楚风转身。 清秋啊。 楚风盯着眼前那张纸,皱眉,凝神。 疑问不多,却是每一个都让她头疼欲裂。 “也许这有些问题的答案根本是同一个……”楚风喃喃地自语了一句,然而依然苦着脸,“可是那样的话这几个问题看起来有什么联系呢? 楚风忽然顿住了。 “算了。”她走到门口去把门闩好,嘴里又喃喃念了一句,“算了。” 她回身睡下了。 门外那人听着,疑惑了一瞬,却是目光炯炯。 “夫人……那位什么楚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老爷这么爱重?专为她分了一间屋子,还不许任何人去打扰,问也不问夫人您一声,简直是……简直是……” 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正为一位端庄温雅的中年女子理妆,手上未闲着,口中却也一直在絮絮地说着,十分不平的样子。那妇人却微微笑笑:“小蝶,不懂的事情,不要乱说,老爷自是有他的主意。” 小蝶嘟囔了几句什么,终于还是闭了嘴安安分分给妇人梳妆。 妇人的笑容透着明理。 那是爱重?呵,那分明是软禁。 过了早朝,徐轩成阴沉着脸回到家,立即吩咐小厮:“去请应大人过府。” 只有一个人在书房,徐轩成阴着脸站了一会儿,忽然把一个前朝的紫砂壶提起来往地下掼得粉碎:“就知道那小子突然肯上朝准没什么好事!” 徐轩成要请的“应大人”,自然不会是别人。没多久,应青木便来了,张扬的起轿落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到徐府一样。徐轩成的脸色却好看了些许。 至少这还是个得力的人。 “凤栖,我也不同你说什么客套话了,你赶紧说说,对今天这事情有什么看法?” “皇上是在试探。”应青木毫不犹豫地回答。“也可以算得上是个好兆头,至少说明大人在皇上心中差不多可以取代老贼了。这应当是最后一次试探,之后皇上恐怕就要下定决心了。” 徐轩成苦笑。“所以答应?只能答应了。只是……真不甘心啊。” 徐轩成看到应青木的眸子似乎一暗。不过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只听他说:“答应?再不甘心,这也是最后一次了。”笑得很温和,却冰冰凉凉的。 徐轩成心里烦躁,摆摆手道:“我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皇上的花样还少么?今天请个道士,明日请个和尚,修庙宇,修道观,修宫殿,搜罗了各地的财宝,现在又打算修行宫……国库本来就被旧言父子弄得空虚不堪,哪经得起如此折腾?再说近日边关也不太平,西北蛮族虎视眈眈,东边沿海那些海盗也不安分……万一要打仗,拿什么给士兵粮饷?本想问问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只不过也确实是极难的事。罢了罢了,这个机会若错失了之前的一番谋划就全毁了,虽然要牺牲,不过为了大局,也只能如此了,待一切结束了之后……要应付这差事便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最后一句,徐轩成的目光忽然又明亮起来,如鹰,透着狠戾和自信,神色飞扬。 “嗯。”应青木听了这话,心里却又忽然犹豫了起来。 只因为突然地,想起了……某个人。 那个人柔和的眸子,望着那盆观音莲,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很美。 当今天子已经很久不上早朝了,他迷恋修道长生之术,据说整日领着一帮道士化气炼丹,钻研玄术,还给自己起了个道号。不过毕竟是皇帝,求长生不过是为了享乐,并不承认老子清心寡欲的学说,通常上朝都是又有了些荒唐的要求。这一次上朝,他的要求是……建一座行宫。 开玩笑,一座宫殿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以国库目前的库存来看,还得要增税。为了有工人,又要抓人做苦役。拨下去的工银,收一次税,中间的种种情弊,下头那起子赃官估计能要了老百姓的命!如此劳民伤财,伤损天和,实在是,实在是…… 可是又不能不应。正如徐轩成和应青木都心知肚明的,这是裕和帝的一次试探,试探留下谁,能让他继续舒舒服服做自己想做的事。骗?裕和帝虽然不是什么有道明君,但是却也精明得可怕,你见过有几个皇帝二三十年不上早朝却还能把朝政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得死? 不能答应,又不能不应。不能不应,又不能答应。 “这会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不能答应,决不能答应!应青木,你该明白。”女子咬一咬牙,“我的仇,来日再报……那样子绝对不行。”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应青木的目光是少见的温柔,却透出苦涩,“可这并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仇恨的事。” “我知道,可是……你们若是应了这件事,那又和老贼有什么分别?一样的草菅人命!那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涵煦的眸子里有些愤怒的意味。 应青木恍惚了一下,轻声答话道,“若是我们,那就只是最后一次。” “你们在这件事上,究竟能占到多少便宜?老贼一样会答应这件事。你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皇上已经想换人了。不然的话,他大可以只是知会老贼一声,现在他却问了徐大人的意见,这可算是件好事。只是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我虽还安全,徐大人可就要出事了。” 涵煦固执地摇一摇头,“这样做,你们太狠。”然后转过身去,不肯再说话。 应青木忽然想起那个和尚说的话。 他说涵煦:“大慈大悲,救赎世人。” 是这样,正是这样的善良。他想小心翼翼,一辈子守护的善良和纯净。即使自己为此,双手沾满污秽,陷入无尽深渊,地狱烈火焚身,也甘愿。 救赎世人?至少,那样一双清澄的眸子,便是他的救赎。 应青木忽然这么想,也忽然觉得很坦然。是的,本该是那样子的,他心里,一直都是那样子的,已经很久了。 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阻止他要做的事情,那是唯一的选择。 用自己手上的血腥换她眸子里的温柔干净。 第七章(2) - 书愤 - 蒲涧子 楚风提了笔,在宣纸上重重落下一横。 第三个“正”字,第十五天。 楚风苦笑了一下。这意味着,她已经整整十五天没和任何人说话了。所有的人都得了吩咐不许去惊扰那个新进府里的楚风楚姑娘,偶尔来的只有送饭的人,却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她倒是可以再这府里自由行走,只是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似是没看见她一般,还尽力避开,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啊,还有,虽然可以在府里随意走动,却是不能出去的。如今她的身份尴尬着,却并不是丫鬟,这府里的女眷哪能随随便便出门? 而楚风并没有去找徐轩成要求什么。似乎放懒了心态,打算就这么安安静静孤孤单单过掉一辈子的感觉。 不明白为什么感觉这样不舒服。是为了婉兮,又不是为了婉兮。感觉该悲伤,却没有哭的**。她一直哭不出来,真是奇怪。 也许多数人对于“穿越”这两个字的理解,是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遇见一群陌生的人,经历一串匪夷所思的奇遇,做上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谈一场轰轰烈烈生死相随的恋爱……这两个字像一个因为遥不可及,所以诱惑力极大的梦想,即使连其中所需要经历的波折痛苦,在看的人眼里也是惊险刺激,新奇有趣。像楚风这种对自己所去的世界还有很多了解的情况,无疑更占着极大的优势。 可是现实自然不会像想象中一般美好。 不必说现在的楚风因为所了解事实依然太少应青木本身又难以应付而举步维艰,每一步谋划都心力交瘁,单是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就让人一点一点接近发疯。 衣衫上繁复的装饰结扣使得衣服格外地难穿,刚来的那几天,楚风的衣服就没有真正好好地穿在身上过。每日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地理弄,两三个小时耗在这上面,任谁都会变得极度烦躁,冬日寒风瑟瑟,衣衫却根本无法和现代的御寒衣物相比,北方的天气更是寒冷非常,楚风常常冻得脸色发青。饮食也变成了一日两餐,楚风常常很快就饿了,却要依照古人的习惯忍着,食物的种类,更是因为古代交通气候等种种问题极为单调,也更稀少,在现代每天起码都能吃到一个鸡蛋的楚风,到了《梧桐锁》中的这个世界里,却见连一些普通的菜色也是人上人才能吃到的菜品,水果更是几乎没有。住倒是还能接受,但是古人常常熏香的习惯,楚风却无法忍受,她天生反感人造的香气,何况大块的熏香通常一燃就是几个时辰,不惯的人,会因此晕晕乎乎。至于行……颠簸的马车,坑坑洼洼的路面,楚风在赶路的日子里从来都没有好过。每日的洗漱,没有牙刷,没有牙膏,只能用盐水漱口;每日饮水,苦涩的茶水并不是楚风这样年纪的女孩能领略的风味,就算她并不讨厌那份苦中微甜的口感,茶饮多了,也一样伤身。 这些,楚风忍了。 还有,对家的思念也上涌。 没有离开过家的人恐怕永远也不会懂那种感觉,不会懂这样一种情感。 其实并没有那么浓烈,不会说一颗心全然地扑在想念上,闭上眼就能看见家人的影子,因为想起离开家是多么遥远而伤心欲绝。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甚至会忘记家和家人。只是偶尔,听见一句熟悉的话语,恍惚间以为自己从未离开家,说话的人是父母,兄姐,弟妹,亲爱的友人,以为自己所熟悉的,都还在。不会每天以泪洗面,只是胸口的某块地方总是堵着,闷得厉害,压抑得可怕。只是恍惚间以为离开家并没有多远,以为总有一天想回去就能回去。 尽管明明知道再也回不去,再也见不到了。 这样的情感楚风也忍了。她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有着极为出色的坚韧。 可是这样的忍耐到底给了她什么呢? 我要什么?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的人生该是怎样? 真是每个人都会问自己的好问题,可是现在的楚风问着自己,却觉得这真是荒唐至极。 她明明已经死了。死人还应该有什么人生?已经离开了所有珍爱她的和她所珍爱的,那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 为什么死了也不能安生呢? 清秋为什么会救她?她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清秋可以救,便救?但是救了以后,又争斗到你死我活?太荒唐,真是太荒唐。 清秋和她比的争的到底是什么呢? 楚风忽然觉得疲倦。 是真的疲倦了。婉兮救不回来,无法改变谁的命运。而她自己却还不知道清秋究竟要她做什么。这样的努力,这样的结果,这样的前路漫漫,怎么看,都是个天大的笑话。 因为,想要活着?所以,活着? 人的一生最多有多久呢。和清秋如果算是斗争的话,大概也要几十年才能分出胜负吧,那时候活也活得够了,还争什么? 那么就这样安安静静过掉一辈子又如何?真是累了。 累了。 但是,清秋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还是要做点什么。楚风对自己说,忽然就下了决心。我还活着,那就一定还有我的用处,这一生若是什么也没做过就没了,总是不甘心的。我总该做点什么,才对得起我的命。她可并不是会轻易就一蹶不振的人。 即使她失败了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她微笑起来,有点果敢。 下定了决心,就再也不回头了。 天气很好。二月虽说是春寒料峭,冷风有点飒飒的,不过有阳光就好呢。温暖得很,楚风觉得阳光真是好东西。不过说起来只有冬日里人们才会觉得太阳是温暖美好的存在,如果是夏天炎热而又躲都没处躲的日子,只怕有不少人恨不得化身后羿去射日。 她是有御寒的衣服,屋子里也很暖和,不过这样的冬季还是在外面晒晒太阳走一走更好的样子。 在外面……才会有事情可做呢。 这里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楚风微微蹙眉,不死心地在院墙上又摸索了一遍。结果还是郁闷地放弃。 考虑了很久下一步行动怎么办。不知怎么的她还是记挂着应青木院子的西北角,猜测着徐轩成会不会在这样的地方放同样的东西,于是在每个院子的西北角都敲敲看看。 不过果然还是什么也没找到。这种瞎猫碰死耗子的可能性本来就接近零啊。那么还是先去考虑别的问题吧。 这样冷的天气虽说肃杀死寂,不过徐轩成生**梅,几乎每座院落都多少有一株两株的梅花,龙游梅,照水梅,乌羽玉,百叶缃梅,复瓣跳枝,金钱绿萼,娇艳的花朵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却到底添了几分生气。 这院子里一株重瓣粉朱开得正好,徐轩成懒散着,伸手去抚了抚,听着仆人的汇报。 “终于出门了嘛,我以为她会这么一直到死。不过……现在还真没功夫管她,随便她是什么人好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不过又已经确定了没什么威胁,那就这么监视着,护着她周全便可,没必要再管。 不过楚风已经不打算再安分了。 “你是……那个楚风?”明朗轻快的声音有一点无礼,不过却给人亲切洒脱的感觉。于是楚风也爽利地回答:“我就是楚风,你是……我猜你是徐继明,是不是?” “父亲已经告诉你了?”少年皱起眉,“他倒是蛮看重你啊。不过,我知道你是涵煦姐姐送到这边的人,想来……不过,我还是要警告你,别胡言乱语,也别私下里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哦!” “……你怎么知道是她送我来的?”楚风怔了一下。 “涵煦姐姐怎么会有事情瞒着我呢?再说她也瞒不了我……哼,涵煦姐姐以后可是要嫁给我的啊。”少年有些得意又有些促狭地挑起眉。 啊啊啊是啊,可爱的徐继明。徐轩成的次子,聪明,阳光,单纯而有点小小霸道的少年,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杜涵煦,总是口口声声说着长大以后要娶杜涵煦,杜涵煦也温和地顺着他,不过……总是个小小少年而已啊。 这么巧叫她遇上了。 然后楚风就想使点坏。“可惜……你的涵煦姐姐貌似有心上人了哦。” “什么什么?别开玩笑了,青木哥哥那样的人涵煦姐姐都看不上,肯定是在等我长大!你不要看我年纪小一点就以为我好骗啊。” “我骗你干什么?真的有哦,那样子我最了解了,恋爱中的女子啊……啧啧,你这么小,你涵煦姐姐再不嫁人就老啦,哪有功夫等你长大啊。”楚风扬着眉,一脸的坦然。 我就是要给你们找点小麻烦。 就算他一下子就会被你哄得开开心心跑回来说我骗他……不过真正骗他的不是你么? “……不行我要去看看涵煦姐姐!”徐继明果然有点着急了,匆匆地跑掉,“来人来人,我要去涵煦姐姐那里!快点给我套车子!” 于是楚风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呐呐这就叫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楚风有点骄傲地想着。然后步履轻快地回去……话说自己到底要用什么身份留在这里?问下徐轩成,晾了自己这么多天,也得安排下啊,不能老这么不清不楚的,身份好尴尬,不知是客人还是小丫鬟。 不管怎么说要先做好准备工作嘛。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送饭的小丫头一如既往地放下饭菜边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那个女孩子的问话,声音清亮,带着点挺温和的笑意,即使如此还是吓了一跳,犹疑了半日才颤抖着声音回答:“奴婢烟儿。” 我说到底为什么当我是洪水猛兽一样啊?楚风心里很不满,但是只能非常,非常和颜悦色地说:“嗯,烟儿啊,我拜托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那丫头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急急忙忙跪下,却还是说:“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尽管吩咐奴婢就可以!” 喂我去徐轩成你到底对你那些下人说了我什么啊啊! “她想出门?嗯,那你多安排几个人随行,让她去吧……在外头丢人的话,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徐轩成正在批阅折子,皱紧了眉根本无心去管楚风的事情,随口安排了便命人退下。 懒洋洋地出门,似是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 民居,街市,分得清清楚楚,好像是真的在古代一样。 然而这本是个荒唐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就很荒唐呢。 忽然一阵心悸。 这个世界的人,算是真正的,鲜活的生命吗?他们,需要在意吗? 自己现在又算是什么呢? “下一步要做的是什么呢?”楚风喃喃自语。“下面的那件事情,我该是破坏涵煦的计划,还是提前把这个计划说出来打乱涵煦的步子?或者……?” 楚风看看自己的手,倒是很干净呢。 会一直这么干净么? “你知不知道首辅大人的府邸在哪里?我想去看看,我有朋友在那里。” “首辅大人……您要去那里么。那么请跟紧我。”仆人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不过还是用温和恭谨的口吻回答道。 “安啦,你们大人对我放心……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去告诉他好了。” “小人不敢。” 楚风冷笑了下。不敢呢,我的身份不明倒成了莫名其妙的优势了。这恭恭敬敬的态度,真是叫人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第八章(1) - 书愤 - 蒲涧子 裕和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七,原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应青木做事勤谨,所进言辞皆工敏清新,又善写青词,为上所称赏,遂擢为国子监司业,从六品;兼右春坊右中允,司太子往来文书,从六品。 ――《华书》 “这奏折竟是你递的?”裕和帝已经年逾五十,却还精神得很,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神态。能够二三十年不上朝却仍把国家政事牢牢掌控的人物,当然不会仅仅是个昏庸无能之辈。旧言吞了吞口水,肚里又细细盘算了一番,还是咬着牙开口了。 “陛下,行宫一事,确实劳民过甚,还望陛下三思。” “到底是怎么个劳民过甚法儿,朕许久未理政务了,还烦请旧大人剖析明白。” 旧言唬得就跪了下去,一边“咚咚”地磕头,一边嘴里絮絮地说:“臣不敢,臣不敢!臣只是以为,如今西北之事未平,东南又有海寇虎视眈眈,今年又报上来江浙地区都是大旱,颗粒无收,灾民也需要安抚……陛下若是在此时又建行宫,虽然可显我天朝威风凛凛,却恐有陈涉、吴叔之忧……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这样又是磕头又是哭喊着闹了好一会儿,上头裕和帝却是一言未发。 旧言也不敢起,只是“咚咚”磕头。 到额头上又红又肿几乎磕出血来,方听得上头传来淡若微风的低语:“罢了,这一次暂且依你。” 旧言始觉心中一宽。 ――清秋?《梧桐锁》第二十六章 “徐大人,关于行宫的事情……下官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什么新的想法?快说说看。”徐轩成听了这话,心中一喜,虽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应下这个差事,但是总是为其中可能会发生的生灵涂炭忧心,此时听说应青木有了新的主意,不由得有些激动。 “大人还记得我原本是想要和老贼表面交好,和大人您暗中往来的,后来,我却改了主意。”应青木却似乎并不着急,呷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是啊,你说本身就是反其道行之,那么就再一次反其道而行之也未尝不可。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一次也用一次反其道而行之如何?皇上是在试探,所以大人必须答应这件事,但是我们又并不愿意让修建行宫这件事敲定,那么就必须要一个人反对皇上的提议,而这个人不能是大人,更不能是任何一位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人,却又要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能够影响皇上的决心,所以说……” “所以说……让老贼反对皇上的决定?这……可能做到吗?” “那么……大人相信我么?”应青木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之前准备的……该用得上了。 “反其道而行”本身就是清秋在《梧桐锁》里这一段所使用的法子。依《梧桐锁》原意,应青木和徐轩成暗中往来旧言并不知情,因此旧言对应青木是十分信任,应青木自己又是才思敏捷,口才极佳,极力劝说之下,竟然成功地让旧言选择向裕和帝提出了反对修建行宫的意见,阻止了这一劳民伤财的举动。 这是杜涵煦想出来的办法。 楚风是看了书中这一段,惊叹于这一设计的巧妙,所以才联想到了前一段里也可以如此行事。但是,无论应青木是表面与旧言交好暗中与徐轩成往来,还是表面与徐轩成交好暗中与旧言往来,都是一样,两边对他是十分信任。现在《梧桐锁》按照原先的安排往下走,竟似乎是一点也没有受到楚风颠倒行事的影响。 “父亲,听说应青木近日去拜访了徐轩成。”旧本检向旧言说着,同时恭敬地给旧言奉了杯茶。 “我知道,想来是为了皇上要修行宫的事,”旧言冷冷一笑,“正好,我也想知道,徐轩成会不会接这个差事。你去见见应青木吧。” “是,父亲。” “这颗棋子,会起什么样的作用呢?”旧言盯着手中的茶盅,意味深长地说道。 “谨遵父亲教诲。”旧本检低垂着头。 旧言笑了,对这个儿子的灵活机变,他向来是十分满意的:“嗯,去吧。” 于是当日应青木忽然在书房的砚台下发现了邀他见面的字条。 “戌时,云水阁。” 只有简单的时间地点,应青木微微皱了皱眉。 “很明显是旧言。”涵煦也看了这张字条,“我们和大人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徐大人也……只有旧言才会这么给你字条。” “他已经在我身边安排了人么?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府里的人,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家收买了?”应青木冷冷说着,将那纸条置于烛上,望着火焰将纸条一点点吞噬,眼里映着火光,显出几分怒意。 “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而且是我吩咐他们新收了几个人的。” “好吧。”应青木转了头,“也是,否则和老贼还算什么‘通气’?是我没有想到。”说着,手一松,那纸条本来已经烧了大半,火苗眼见得要到他的手,此刻却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他向上踏了一脚,那火便立刻灭了。 涵煦瞧了一瞧,眼里带着笑意:“我知道分寸,不会烧着自己的手的。” 应青木点了点头。 “这字条上写的未免过于简单。到时候该如何见面?你说他会怎么做?” 难道在门口安排人说什么“哟,应大人您来了啊,某某大人已经在某某包间等候您多时了……”这么直白? “去了再说。”涵煦知道应青木在想什么,她却也不十分确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吧,正好你也打算去见他不是么?” 云水阁这名字听来淡然无味,然而却偏偏是京师最著名的酒楼之一。这里最出名的是酒和美人,“沁梅”之酒绵润爽口,香气清雅,冠绝天下,可以说是淡酒中的极品;“炎醅”却是烈性如火,浓香逼人,也是烈酒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别的酒,或清淡,或浓醇,各具特色,都是风味上佳。而给客人助兴的女孩子们,相貌虽未见得十分出色,歌舞技艺却都是十分灵巧美妙,配合了别具一格的饰物装扮,远远看了听了是极大的享受。朝廷明令官员不得**赌博,但酒楼却是管不了的,这酒楼的背后又似乎有着极为深厚的背景,从来也无人敢上门挑衅闹事,因此倒实实在在是个绝佳的去处。 可是这云水阁身后的背景啊……应青木冷冷笑笑。 他抬眼望着那书写着“云水阁”三个行云流水的大字的匾额。 气势奔腾如黄河入海,龙腾虎跃,狂傲不羁,隐隐竟有睥睨天下之态。 可惜。 “这位爷您可是应公子?”忽然有个伙计急急地跑上前来,“早定了雅间的,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应青木微微笑一笑跟了上去,口中似是无意般问了一句:“那位已经到了?” “啊?”伙计却是愣了一下,“什么那位?爷您之前吩咐说要寻个清静才定的雅间,没听说是要请客呀?” “……哦,没事,是我记错了。”应青木脚下滞了一滞,,面上却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新醅”是云水阁的上等雅间,那伙计将应青木领到房间里去,打了个千儿,满面的笑容道:“爷,小的这就去给您布菜,再把洵儿姑娘给您叫来,对了爷您想用什么酒?” “‘沁梅’吧。”应青木随口说着,转眼瞧了瞧桌上那壶茶,“你先不忙上菜……先要一壶西湖龙井来。” “好嘞!爷您稍等,这就来。”伙计打了个千儿就要走,应青木忽然想起什么来:“等等,你方才说叫洵儿姑娘?洵儿姑娘可是你们云水阁的头号角儿啊。” “是啊,您派来的人出了大价钱才请的洵儿姑娘,怎么了爷?” 隔壁的喧闹声似乎变得大了些。 “没事,没事,你下去吧。” “哎……!”伙计应了一声,一溜儿小跑着去了。 老贼还真是精明啊……应青木举着茶盏冷笑起来。这样,要想哄过这样一个人可不容易。只希望,自己能成功将他说动。 是许许多多的性命,全凭自己这一张嘴了。 “爷今儿就是指名要洵儿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跟爷犯冲呢?!” 云水阁的两间雅间,说是两间,实际上不过是一间大房间中间拿了屏风隔着的。平时的客人都自重身份,所以安静,两边倒也互不搅扰。可今日这一边的客人不知怎么了,大约是吃醉了酒,嚷嚷闹闹的,此刻又闹着伙计要洵儿姑娘去唱曲作陪,伙计明知洵儿已经被隔壁的客人定了,又不敢得罪谁,只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小的哪敢啊,爷,不是小的不开眼,只是洵儿姑娘今儿确实是有客,别的姑娘也都挺好的,我给爷您多找几位,您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可不值当啊!” “是个什么人物敢跟爷抢人?你说出来,说出来倒叫爷见识见识,我看看是哪个乌龟孙子王八蛋胆子倒是不小!”听听这话,竟是毫不讲理的。伙计无奈,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好话说了一箩筐也不止。 应青木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是我!小旧大人,你待如何呀?!” 于是屏风被人搬开了。 那人回过头来,嘴角噙着抹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翰林大人,怪不得如此风雅,又如此派头。敬之能如何呢?连我家老爷子都不敢说同应大人要什么东西,敬之焉敢?” 一身雍容华贵,气派做得极足的,正是那当朝首辅旧言之子――旧本检! “小旧大人说笑了,旧大人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的人物,小旧大人则是工部侍郎……这般身份地位,谁敢不知好歹呢?” 旧本检面上冷冷地盯着他,忽地转头使个眼色,跟随的小厮便默不作声地退下。然后他响亮地说道:“不知好歹?我眼前不就是现有一位么?你也不必拐弯抹角说我旧家擅权……”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关于皇上要建行宫的事……徐轩成打算怎么做?” 应青木会意,也提高了音量回应:“应某可并没有这么说。也许是小旧大人自己太心虚了吧?”接着也是压低了声音道,“他要应承了这件事儿。旧大人呢?” “爷有什么好心虚的?!应青木你别给老子指桑骂槐胡说八道!”“父亲也打算同意,你觉得如何?” “小旧大人行事,自然区区在下是不敢随意品评的,否则不知哪天就得飞来横祸了呢?”“下官以为此事不妥。” 旧本检怔了一下,声音依旧放的低低的,语气却急了些:“为何?” 应青木先不答话,伸手取了一只杯子来,瞧了一瞧转眼狠狠砸在地上,口中却故意惊呼一声道:“小旧大人这是怎地了?气得这个样子,又是应某的不是了?” 旧本检才觉出自己一时急了,看着应青木装腔作势的样子,不知怎的忍不住要笑,却要跟着做足功夫,也跟着发狠般念了一句道:“老子最不待见你这般阴阳怪气,少装作那副君子样子,假惺惺伪道学!”接着又是转眼紧盯着应青木,“你快说说,却是为何不妥?” 外头人只听到里头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有摔砸东西的声音。然而都知道旧本检是张狂的性子,而另外一位公子虽是陌生面目,却能从那零星几句话里听出是和旧家父子翻了脸的应青木。一时间左右不敢得罪,更何况闲事还是少管为妙,于是个个索性也都装聋作哑。是以闹腾的响动越来越大,却是无一人敢去说什么,劝什么的。 却不知道里头是另有乾坤,那两个人正是在低语交谈。 房门被人狠狠地一脚踹开,战战兢兢的小伙计没奈何迎了上去,陪着笑脸叫了一声:“爷……”旧本检阴阴的一个眼风扫过去,便吓得立刻没了声儿。 “扫兴!”旧本检回头瞧了一眼,甩下一句话来。蹬蹬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眯了眯眼:“你们这酒楼,如今是什么人都能进了?嗯?” 那小伙计哆嗦着不敢答话,旧本检瞥见应青木似笑非笑走了出来,于是冷哼一声,大步去了。那小伙计犹自发怔,应青木走过来,拍一拍他的肩膀,丢了锭银子,淡淡说了句:“代我向你们大人问好。” 小伙计呆了呆,却见应青木笑了一笑也径自去了。他低头瞅了瞅手上那锭银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欲哭无泪。 两边小的都得罪不起啊两位大人麻烦可怜可怜我等一介小民啊搞得我们左右为难伤不起啊好伐? 第八章(2) - 书愤 - 蒲涧子 应青木本是在看书,书看到一半,突然地就笑出声来。 涵煦瞧他得意的模样,把手里的事情放下:“就算升了官儿,做了国子监司业和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也不过升了半品一品的,这么高兴?今天一直没见你合拢过嘴!” “能得了这两个位子,日后有了多少保证你可知道?这自然是喜事。不过,我这样高兴,还是为的老贼的事。” “你就这么肯定旧本检信了你的话,会去劝旧言?” “旧言也老了,一多半的事如今都是听旧本检的谋划。旧本检绝不笨,不然前些年徐大人能走得那般不顺畅?可是他自负聪明,到底是有些轻敌。而且他和旧言不同,他年纪还轻,旧言如今只想着安安稳稳保得一世荣华,旧本检却不会愿意安分过一生。我抓住了这一条……你说他会不会信我的话?最妙的是,旧本检自负聪明,绝不肯说出这是我的意思……旧言年纪都七十好几了,哪还想得到我身上?” “是呀是呀,”涵煦佯怒道,“你最是有理的。那依你的意思,徐大人应下皇上这件事,也是不好的?” “我都想尽了办法,你还怪我?放心,我这番话,旧本检看着是有理的,可却有个致命的漏洞,”应青木本是笑着,忽地眼底现出微微的狠厉来,“若是他运气不好,连他的命,都能送掉。” “有什么消息?” “他说,徐轩成要应了皇上这事儿。” “什么?好,好好好!”旧言不禁喜形于色,“我立刻拟折子拨银子到工部……你照之前的样儿修,还找冯二……你做什么?” “儿子以为,不妥!” 旧本检忽地撂下这么一句话来,旧言听得眉毛一竖:“你说的什么?!” 是问,也是斥。 旧本检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不肯言语。 父子相对无言,旧言气得瞪眼瞪了半日,却终是无奈:“你且说说为何不妥?” “父亲当真从未替儿子考虑过么?” 旧言听了这话,即惊且怒,“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这个当爹的几时亏待了你不成?” “儿子不敢这样说,只是父亲若是也应下这件工程,那儿子日后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父亲难道没有想过吗?” “你!你……为何如此说?”旧言听得几乎按耐不住,却终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父亲知道,当朝天子如今已过天命之年,并且什么金丹补药简直当饭一样每日都要吃的,是不是?” 旧言忽然明白了这儿子要说什么。 “你说太子……” “我的线报,应青木的消息,太子的意思是反对这事情的。” 旧言呆了呆。 “太子本来就同我们不合,若是我们一味地讨好当今皇上,全然不顾太子的心思,那儿子日后还能有的命在么?” “那……那就……如何?” 旧言咬了咬牙,眼底划过一丝阴狠,比了个“杀”的手势。 “父亲!你可不是糊涂了!”旧本检急得向前膝行了几步,“皇上虽然与太子面上不合,到底也只有这么一个亲儿子!” 旧言默然。 “父亲,趁着还有时间,我们该下些功夫了。” 旧言微微叹了口气:“依你说,那么这项工程要同皇上推了?” “是。毕竟,父亲您这么多年的首辅,兢兢业业,同皇上也该有感情了,一时的小小悖逆想来不妨,但太子就不同了……太子和徐轩成的关系,儿子冷眼看着,也不算好的。若是徐轩成为了讨好皇上,这类的差事再多接几次……太子是要越发瞧他不顺眼了的。父亲,不可贪图一时小利就忘记了日后的事啊。” “好了好了,都依你。我立刻就给皇上写折子。” “谢父亲的关爱了。”旧本检又磕了个头。 “起来吧起来吧。” 茫茫的雪。漫天漫地的,纷纷扬扬开来。本来就冷,风又是随性而狂乱,有一点子缝隙都能钻进屋里去,吹在人脸上,生疼生疼。 楚风缩了缩脖子,微微打了个喷嚏。本该是三月暖春天气,却是奇怪,乍暖还寒的,竟还落了雪。她穿得不算厚实,只披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到底是耐不住这寒风。一旁的烟儿急忙又往暖炉里加了几块碳,吹得旺旺的,偷眼去看楚风的脸色。 “旧本检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你要早为自己做些打算。” 楚风提笔写着。 心思转得又快又急……旧家的日子不长了,却还想不出如何救出婉兮来。 《梧桐锁》……该死的《梧桐锁》,偏偏不肯交待婉兮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只求上天庇佑。 什么上天呀呀个呸的不就是清秋么虽然你是大神这样还是不厚道啊婉兮既然无足轻重你就放过这丫头吧虽然我也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是你稍微给个奇迹也是好的啊。 楚风出了会神,忽地想起来,继续写。 “个中因由不便细说,待你出得火坑,你我相聚之日,我自当与你剖析明白。” 她顿了顿。 应青木的逻辑漏洞仔细想了就不难找。 他对旧本检说的意思,不就是目前皇帝和旧家关系较好所以旧言反对一次也无妨,而旧本检怕得罪太子日后太子即位时失去本来如日中天的权势地位,所以打算趁着还有时间装作洗心革面去讨好太子么。 他们倒是了解太子,算是宅心仁厚,看不得这样劳民伤财的事,可惜裕和帝不知中了什么邪,同自己这唯一儿子的关系闹得极僵,若不是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怕太子的位子都是保不住的,因此太子只敢在自家府邸里说一说,然而两边的眼线却都知道了。太子自知储君位子是跑不掉的,因此也不结什么党,两派自然也不敢得罪他,都是想着法子要讨好的。应青木是右春坊右中允,便是专门处理太子往来文件,为太子提供文书帮助,徐轩成和旧言给他安排了一个极好的位子。 诚然旧本检此次行事合乎太子心意,不出意外的话,裕和帝碍于情分不十分怪罪旧言,又能得了太子的青眼,稳赚不赔。 可是无论如何,这要基于一个前提。 裕和帝不会怪罪旧言。 旧言太大意了,他做了太久的首辅,权势地位太盛,裕和帝又不怎么管事情,徐轩成之前也一直被打压着,因此旧言不免有些飘飘然,自信裕和帝已经是离不开他。 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位帝王。 只要有办法,就永远不可能允许自己被臣子掌控。 旧言走了,还有徐轩成听话呢。 而且,裕和帝和旧言是有些情分在,和旧本检,可是没有的。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圈套,却是只有既了解旧言、旧本检,又了解裕和帝的人才能设得下,看得穿的圈套。 旧家父子到底是钻了进去。 “风雨楼。” 楚风写下个地点来,丢了笔,舒一舒身子。 “烟儿,我要出去一趟,你去向大人报备吧。” 她近来这样频繁地出去,徐轩成怎么会不注意。 烟儿尴尬地摸摸鼻子。虽说徐轩成口里不十分在意,这主儿每次出门,她还是要立刻去报告徐轩成的,算得上个小眼线。此时被楚风一语道破,这小丫鬟神情不免有些赧然。 楚风就笑:“快去快去,顺便替我向你家大人多要几个随从,这样的天气出门,我还真有些害怕,巴不得身后多跟着几个人呢。” “姑娘,我……” “得了吧,我知道,大人如今对我已经很好了。”楚风笑了笑,“我什么也不是……你对你们大人忠心才是应该的,我还能为这个去怪你不成?” 徐轩成对她放得这样宽,吃穿用度要什么给什么,她不是不知道感恩。烟儿是徐府的丫头,被指来给她,不忠心于徐轩成还能忠于她?在徐府里发展自己的势力,她还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自信。 她自己是知道的,现在她只有一个朋友。 烟儿到底是去了。楚风也就拿了那字纸出门去。 “永济糕点”是京城最好的一家糕点作坊,达官显贵们家里虽说都有厨子,却也都愿意到这里来买上一盒糕点来尝尝新。 装潢却并不富丽,只在简单的暗色木架上排着整齐的食盒,旁余却什么摆设也没有,大概是店主人不在意这些。食盒上倒是都有不错的点缀装饰,此外还在醒目的位置放着一些摆成各色花样的糕点,做得精致好看。像是在告诉你,这家店最注重的只有糕点,只是糕点。 后面作坊里正在调制馅料的中年男人专心致志垂着头,温和眉目里尽是认真,那样用心专注于手上的活儿,仿佛那里面有他的灵魂。 “师傅……我来啦!”楚风笑得眉眼弯弯就扑过去,“呀,师傅在做馅料呢,好香啊……” 中年男人的手轻轻一抖,多放了一勺糖,于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来得倒巧。” “错了错了,我不该打扰您的。”楚风急急忙忙俯首认错,“师傅师傅,这赶得急么?那我来和面吧?” “到我这里你也就只会和面!”中年男人皱着眉,眼里却是微微的笑意,“用糯米粉加开水糅合成小块给我……这是礼部尚书大人家要的玉兰饼,催得紧,又要用心,你可仔细着些。” “哎……我立刻来!” 礼部尚书是谁来着?嗯对了对了,唐文,属于徐派。 中年男人的名字是李舒,是这“永济”最好的糕点师傅,楚风不知如何投合了他的缘法,竟几句甜言蜜语哄得人应允了收下这么一个徒弟。每日寅时去,未时便可以离开,由于楚风是初学,又只叫她做些粗笨的活儿,不知是不是楚风太幸运。 糕点作坊,酒楼茶馆,看上去都不起眼,然而来往的人形色各异,于楚风而言是极好的探听消息的场所。那日在旧府门口遇见了送糕点给婉兮的小伙计,楚风立即就意识到日后联系婉兮必得用这个法子了。一个月来两人也暗中通些信息,都是楚风悄悄把纸条塞在婉兮指名要的点心里面,婉兮则之后到楚风在纸条上写下的地方去,回一些话。大多是彼此的关心,不过楚风偶尔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提一提,婉兮也无意似的会透漏出一些消息来。 楚风一边想着,一边跑去取面烧水。 “对了,今儿首辅大人那里不用糕点了。” 楚风的手停了一停。 “哦。” 她放好了面加好了水,手上不轻不重地揉着,到底是没忍住抬了头问:“首辅大人怎么又不用我们的糕点了?前些日子每日都指定要我们的酥饼呢。” “哪一家达官显贵家里没有好厨子的?吃我们外头的,不过是图一时口里新鲜罢了,原做不得数的。” “是一时新鲜?可是前几日不是还打发人来说这酥饼是新姨娘极喜欢的,以后每日都要的啊?我可还指望留住一家常客呢。” 李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豪门大院里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 楚风诺诺,晓得师傅不愿意再提此事,虽然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敢多问。 看看到了未时,楚风也该回去了,于是辞别了李舒,便出门去,心里隐约转着不好的念头,却不敢去想,只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却走到了旧府门口。 原本想要塞在糕点里传递进去的字条还攥在手心里。 进不得,退,又不甘心。 第九章(1) - 书愤 - 蒲涧子 裕和二十四年四月初一。锦衣卫都指挥使陆蒙奏劾工部侍郎旧本检贪墨罪,上查抄其家,得银一百二十九万两,珍宝无数,上极震怒,贬其庶人,充军敦煌荒漠之地,有生之年不许回归中土。 四月初三日,上言刑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大臣旧言“年老多病”,令致仕。 四月初四日,上念旧言年老,又一贯忠心,赏赐珍宝若干,钱财若干。旧言上表感恩,奏中言及致仕归乡事,自言年老,路远难行,乞留京城。准奏。 ――《华书》 裕和二十四年四月十七日,传来消息,旧本检收买当地官员,由敦煌偷偷逃回,安身于其老家江西一带。裕和帝却全无动静,不知是没听说,还是改了主意不想管。 还是说,明明知道,却管不了。 “如今陛下活得久些对我们反倒有利了。”徐轩成长长出了口气,“太子现在倒是瞧着我有些不入眼――你和詹仰贤关系如何?” “尚可。”应青木低着头回答。 詹仰贤是国子监祭酒和右春坊右谕德,恰恰是应青木的上司,比他高上一级。国子监相当于专门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大学,司业算副校长的话,祭酒就是校长。右春坊右中允是专门处理太子往来文书,右谕德则是太子讲官。这两个职位虽然品级也不过从五品,却是至关重要。詹仰贤人也聪明,从不参与旧徐两派的斗争,只是手里牢牢抓着太子。 “他太重要了――你注意着些。” 应青木唯唯,心底却暗暗浮上一丝冷冷的欢喜。 裕和帝生,旧言落败,徐轩成得利,应青木得利。 裕和帝死,太子即位,詹仰贤一步登天,应青木……徐轩成…… 这帝王的改换与否,竟是丝毫不会影响他应青木的。 应青木未免有些自得,竟只有他,既有前路,又有后招,进可攻,退可守。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天下要抓在自己手里,才是稳当。 这句话细细想来,真是有理。 “对了大人,上回涵煦送到府上的那个小丫头,现在如何?” 这么问了一句,本也不算十分在意的,徐轩成脸上却显出几分尴尬之色来,吞吞吐吐不肯言明。应青木心中立即觉得有些不对。 “我不过随口一问,大人不必介怀。” “不是……”徐轩成被这话一激反下了决心,“她……那丫头……疯了。” “疯了?!”应青木怔了一怔,“怎么会?” 徐轩成摇头道:“我也不十分清楚。上个月她几乎日日出门去,我就派了人跟着,半月前那些跟着的人忽然回报我说,那丫头似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在大街上狂奔呼叫,还抢着要死要活的,他们好容易将人绑了回来,却又昏了几日,梦呓不断,醒的时候整个呆呆傻傻,人事不知,有时似乎灵醒些,却又寻死觅活,嚷嚷着什么要回去……怕见吃人……可不是胡说八道神志不清了?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看上去却也可怜。” “这真可惜。”应青木又低下头去,顿了顿道,“要是她的身份真的……就不好了。” “是个奇怪的姑娘。但是自她找上你已过半年有余,不见她有什么家人,”徐轩成见他脸上并无怪罪之色,于是放下一颗心,话语里却带上劝解之意,“估计她的身份就算特殊,也不见得十分重要。那些日子频繁出门,我当她要做什么,谁知道是想拜一个糕点师傅为师学着做点心……你说说她又有什么出息?我派去跟着她的那些仆役悄悄亮了身份,好说歹说,才逼得那工匠答应了。凤栖,不必在意了。” “唔?”应青木诺诺应声。 “下官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徐轩成见他不再追问,也就转了话题:“陛下念着往日情分,旧言什么罪也没得,还留在了京城。旧本检虽然被贬了,却也还活着……听说他根本没去敦煌,直接回来了?陛下却什么动静也没有,恐怕还是想起往日旧言的情分,不肯加罪了。你我还须在意,万事小心。” “是……不过,我们还有办法的,旧本检此举,正好是无异于自掘坟墓。” 徐轩成“嗯”了一声。 让我们把时间切回那个下午,楚风站在旧府门口进退两难的时刻。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这一句话问得又狠又急,被她拉住的那人吓了一跳,怔了一怔才想起自己方才说的是什么。 “我说,侍郎大人府里没了一个新来的小妾……” 楚风好半天没有说话。 半晌挤出一个字来:“唔。” 那人却是不耐烦听她说话的,一甩袖子把楚风推开,抱怨了一句什么,急急地走了。 侍郎……旧本检。 旧本检没了一个……新来的小妾。 没了一个……新来的小妾。 没了……新来的……小妾。 没了…… 没了…… 又是一个。 就这么,又是一个没了。 她到这里不过半年有余,已经见过三场死亡。李申,悦来客栈那面凶心和的男子,如今是婉兮。 人命好轻贱。 荒谬,加上某种强烈的失落感。像是最荒唐的圈套,她就像松鼠踩轮里那只松鼠,忙碌地、拼了命地跑,却是一步也没有踏出去。 婉兮就这样死了么? 又败了,又败了,一败涂地,这一次似乎连唯一的筹码也输掉,唯一的友情也输掉。 好一场滑稽戏! 楚风什么也不能去想。 她离开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知道父母亲友的死活,本来全凭心中硬硬堵着的一口气才苦撑到现在,却非但什么事也没做成,连来到这里之后唯一的朋友,唯一的陪伴,唯一的慰藉,如今也丢了。 楚风咬了牙转过身去。婉兮没了,她没阻止得了,但这不是她的错,该做的不是自责而是复仇;又一次一败涂地,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从头再来。 走走走! 楚风的心思微微有些飘忽,步子却是极快。 “闪开闪开闪开!”嚣张至极的喝骂声,有什么人骑着马从那一头狂奔而来,楚风却似是没有听见没有看见只顾狠命地走着。眼看就要撞上,说时迟那时快,边上却有好心的老人伸手下死劲儿将她拽开,险险避过那一匹悍烈的马儿的践踏和马身上的骑士挥舞着的鞭子。 楚风痴怔了一会才醒过来,忙忙道了谢,又问:“那是谁?闹市纵马,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那可是建安侯家的公子!你这娃娃好不晓事,那样大的人物来了,愣着不知道躲!伤到了还不是只怪你自家倒霉?”老人皱着眉,倒是把楚风骂了几句。 建安侯家的公子? 他撞了人也只该怪我自己倒霉么? 楚风下意识地答了句话:“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这种话不过说说哄人罢了,你这么大的人,还信呢?” 楚风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想应该问的是建安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这里有什么样的权势地位能不能想办法利用这个人去制造些事端解决些问题…… 但她没有办法去想了。 她只知道出奇的愤怒和绝望。 真是够了。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这是她完全格格不入的世界,她无法改变外在环境于是决定改变自己,用尽全力去适应它,今日却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残酷,这样的不公,这样的冷漠,这样的麻木不仁。 而她什么也没有。 她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样一个地方! 失去了我的一切联系……没有关系我可以再找;怪异的熟悉装扮逼人发疯……那也没什么我会尽量学习;失去了生存的目的和意义……没关系生存就是本能。 忍受和压抑,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或者说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占据身心根本来不及难过和失落……还有根本不愿意。 但是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完全格格不入,什么叫做孤独,什么叫做崩溃和绝望。 这里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这里,不是人间。 不是人间么?呵。 根本,根本,就是无尽的黑暗深渊,噬人的烈焰地狱,疼到钻心蚀骨。 我们再倔强再骄傲,再怎样不肯承认和拒绝,防备和封闭,都阻挡不了另一扇门打开,将你慢慢推入一个全然陌生和黑暗的世界。 而那里究竟有没有光明?呵,你找找看。 徐轩成派去的那些仆人们――徐轩成很“听话”地果然派的人比往常还要多些――忽然看见今日他们跟踪的人疯狂地摇着头嚷嚷着不明意义的字眼,然后转了身子狂奔而去。于是他们吓了一跳也紧赶忙慌地追了上去,鸡飞狗跳追过了几条街――那丫头跑起来竟然快得骇人――终于是追上了。 女孩是突然跪倒在地的。她抱着头,似乎是有些头疼,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口里仍然喃喃念着不明意义的字句:“……要回去……会吃人的……不要在这里……我不行的……” 一个小厮大着胆子,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姑娘,请随我们回去。” 女孩抬起头来,小厮唬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其中的意义瞧不明白,却平白地叫人害怕。 “回去?回哪里去?!哪里不会吃人?!”声音尖厉,却又透出悲切来,听得小厮脚下又退了一步。 “让我死在这里吧!” 楚风脑子里昏昏的,却还剩下一个念头。 要回去!要回去!哪怕死了!至少不要再留在这里! 想要回去? 想要回去,是的,想要回去! 这里是会吃人的! 是会吃人的啊! 清秋,这条命你拿去吧,我不要了。 好累,好疼,好冷。 不要再留在这里。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场梦。 看不到目标,我怎么坚持得了。 看不到希望,我怎么坚持得了。 楚风只觉眼前一片混沌,脑海中天崩地裂,然后失去了所有意识。 有什么东西被摧毁了。 第九章(2) - 书愤 - 蒲涧子 正在徐轩成和应青木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寻思如何给旧言和旧本检安上必死无疑的罪名时,宫中传来了一个消息。 裕和帝驾崩了。 裕和帝驾崩了! 徐轩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眼前一黑。 真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现在旧言反而可能无事,自己倒是要被新帝厌弃了。 前些日子明明瞧着皇帝还好好的,精神健旺的样子,怎么忽然间说没就没了? 好容易费尽了心思的谋划竟然就此全盘白费!甚至还有可能会促成旧家得势!徐轩成万万不能甘心,咬着牙冷声吩咐:“备轿,进宫!” 徐轩成和应青木为了拔除旧家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所谓的行宫只不过是个开始。 原本裕和帝听了旧言和旧本检的一番言论,说什么如今国库空虚,不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虽说有些不满,念在这话有些道理,与旧言又有往日的情分在,有火也发不出,勉强接受了这个意见,还下旨褒奖了一番。 但是徐轩成早已设好了圈套。 那一日,裕和帝难得有兴致带了几个内侍出宫,又叫上几个平日里信赖的臣子,说是视察风土人情,也不过是站在高楼上瞧一瞧自己的统治下百姓生活的景象。往常这类事情,得到消息的官员们早就安排好了安居乐业歌舞升平的景象哄得皇帝开心,敷衍敷衍罢了。 这次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那里是在做什么?”裕和帝远远瞧见一处,聚集着不少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 一旁的小内侍听了忙忙地奔上前去,张眼望望:“好像是在盖房子什么的。” 裕和帝拿过望远镜来看了看,冷笑一声:“谁家盖房子呢?” 礼部尚书唐文也看了看那个方向,回身禀告道:“回陛下,不是在盖房子,是在拆房子。是工部侍郎旧本检大人。微臣听说他本来是要盖房的,可前几日陛下在朝上下旨说朝廷如今应当休养生息不宜兴土木劳民伤财,为此连行宫都没建成,旧本检大人说皇上节俭若此他不敢逾越,于是预备将才建起没多久的房子拆了。陛下,旧大人拳拳爱国之心,溢于言表,实为我等臣子的典范。” 裕和帝瞧了瞧唐文,但唐文是低着头的看不到脸上神色。本来仔细想想再察言观色一番也能猜出些端倪来的,帝王偏又自负得紧不肯低了身份去想去看,于是只阴着脸,冷哼一声:“都像他那样,事到临头了,知道拆房子了!” 唐文霎时唬得面如土色,立刻跪下了:“微臣失言,微臣罪该万死!” 裕和帝拂袖而去,回到宫里,却是越想越气,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吩咐了锦衣卫查找旧本检的罪证,立时就下旨,贬谪,流放。 连带着旧言也吃了挂落。 唐文是徐派,那样一番话里明褒实贬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好啊你旧本检之前自己要盖房子却不许我堂堂天子建座行宫,之后怕我降罪又赶着拆!这般欺上瞒下心思叵测就算你是旧言的儿子也断不能容! 徐轩成早知道旧本检在给自己另外建造府邸。从应青木的暗中设伏,到这一步的刺激加速,也算是算无遗策。 旧本检却还不晓得厉害似的,这时候不乖乖留在敦煌又跑了回来,岂不是找死呢? 徐轩成又暗中买通裕和帝最信任的道士,所谓的法师道言,命他在裕和帝询问上天的时候做戏说出些如“旧言大奸大恶”之类的话,裕和帝最信鬼神之说,虽然未必能立刻就有动作,暗暗埋下一颗种子也好。 眼看就要见功,眼看旧本检狂妄自大自掘坟墓下一步就能把人弄倒,偏偏,偏偏裕和帝死在了这当口! 前太子,也就是如今即将登基的新君,向来是态度模糊,他最信任的那个詹仰贤更是典型的两面三刀从来都不肯给任何一边准话!万一新君的态度是同他不对劲,那岂不是全盘白费了力气甚至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 唯一的办法。 遗诏。 正等着仆从备好轿子,一个小厮却急急奔来:“老爷,应青木应大人请见。” 徐轩成一怔:“他怎么来了?快请他进来。” 应青木赶路赶得急,冲进来时还喘着,却不敢有丝毫迟慢,忙忙地问:“皇上是不是驾崩了?” 徐轩成没想到他的消息竟如此灵通,心下狐疑却不肯表露出来:“我也是才得到消息。你说说算得好好的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我们之前一番辛苦可怎么得了!我现在就要进宫去,这么着,你也跟我去。” “我去?”应青木本来是要告诉徐轩成不必担心,詹仰贤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听了这话却起了别样心思,“我去做什么?” “皇上驾崩,要写一份遗诏。”徐轩成咬着牙,“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这遗诏,我来拟,你来写!” “这……我……”应青木被这话弄得懵了,只觉整个人被巨大的喜悦和骄傲淹没。 “废什么话快同我进宫去!” 皇帝活着的时候可能发布过无数文件,但最重要的一份却是他死后的遗诏,因为这是他一生的总结,而国家的大政方针也将在这封文书中被确定。 大华朝太子立得早,也没有什么继承人遗诏,所以遗诏根本就不是皇帝本人的遗嘱,而是由大臣代写的,所以大多数遗诏都被写成了检讨书,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连街头混混都不如的也不在少数。反正您已经死了,还能爬起来算账不成? 遗诏在手,天下在握。 应青木顶天不过是个六品官,也没有入阁,哪有资格参与这样一份重要旨意的草拟? 但现在,他坐在桌前,手握着毛笔,和千千万万天下人的命运。 徐轩成洋洋洒洒,念得又快又急;应青木下笔千言,写得好不痛快。裕和帝的种种过,种种错,之前在心里积累的怒气全在此刻发泄出来。说他不顾民生百姓,只知求道问神;说他昏庸无能却狂妄自大,枉杀忠良;说他骄奢淫逸,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说他听信奸佞小人,期宗灭祖卖(居然和谐)国偏安……不孝不仁无道无能…… 最后补上一句:“旧言长久欺我,该杀!” 大功告成。 徐轩成抹抹汗,长出一口气。幸好,旧言目前不在,他这个自旧言走后由次辅上升的首辅好歹掌握住了遗诏。 这么想着又忽然转向应青木:“方才来不及问,你的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现下有几个人知道?” 应青木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坦诚答道:“我在宫里布了眼线……没有别人知道了。” 徐轩成盯住了他看。那眼神深不可测,应青木心下竟有些畏惧。 然而徐轩成忽然大笑起来:“凤栖,你就是这样才让我放心!待有一日我致仕归乡,也能放心把这国家重担交付与你!” 应青木忽觉喉头一哽。 徐轩成这样信赖他……他不曾想过……竟是这样信赖……即使他有意欺瞒,却仍是这样信赖…… “大人……” “不必说,我早是做了这样的打算。只不过现下你还太年轻,还要多磋磨些年。如今把老贼扳倒了,你随我慢慢积累些经验,一步一步,升级,入阁,最后我把这位子交给你!” 应青木咬了咬唇。 待明日,你我携手共创一番大事业! 有谁是这样对他说过的。 可如今徐轩成待他如此,还给了他一条似乎更为光明的路。 应青木的眼里深沉复杂,却很快地恢复一片坦荡温和:“大人如此待我……下官无以报之……唯尽全力拼死报国尔……” 他向前拜伏下去。 旧本检没去敦煌受罪,却也不敢回京城,在江西老家避风头。听说裕和帝驾崩本来是十分高兴得意的,他还等着新皇登基起用自己。然而听人告诉了他那份遗诏的最末一句话,禁不住“啊”了一声身子一软便向后一仰昏了过去。幸而有仆从赶忙上来扶住了,一时又是掐人中又是拿汤灌的,好歹忙活了一气,旧本检才悠悠醒转过来,仍是觉得又急又怒,胸口一闷喉中一甜,竟吐出一口血来。 千算万算,千防万防,竟防漏了徐轩成这一招! 旧本检并不蠢。应青木到底是不是诚心同他们旧家言好他一直是冷眼旁观着的,只是应青木那些话也确确实实戳中了他的心事,故此劝告了旧言,也是真的想在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帝君面前留个好印象。裕和帝有可能因此而疏远旧家甚至打击旧家的问题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的,只是这件事他也不是全无应对之法…… 好歹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了,连个宫中内应也没有可说不过去吧? 天子威仪虽说至高无上,生命却不过如寻常百姓一般脆弱。甚至更加脆弱,简单一杯茶或者药里加一点东西,甚至帝王常吃的丹药里那些本就有毒的成分加重一点点,就立刻能送掉当朝天子的性命。 帝王也不过如此。 到时候死人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谁料徐轩成敢拿遗诏大做文章! 几个仆从瞧见那血,个个着了慌,扑上来哭哭闹闹不止。旧本检冷冷扫视了一圈:“慌什么?我还没死呢!”说着,自己心中却觉得更加郁结堵塞,但无论如何这一句话好歹是稳住了那些下人,有乖觉的便禀告一声:“爷可觉得难受?要不要小的出去找大夫?” 旧本检本来不想在此时还多事,听了这话心下忽地转念:“去吧,好好找一个好大夫来,若是爷满意,重重有赏。” 小厮忙应一声便去了,心下却觉得怪异,下去是下去了,却轻声嘀咕道:“爷这是找大夫还是找那窑子里的姑娘呢?还要满意,满意了还重赏?” 这里旧本检便急急命人铺纸磨墨,提笔欲要给旧言写封信,想了想却又放下,叫过一个小厮来,耳语一番,那小厮点头应声,旧本检退了几步,冷眼看了看那小厮一会儿,拿过桌面上一尊唐三彩来:“这个玩意儿赏你了,去吧!我吩咐你的话,一个字也不能错,都记住了?” 那小厮得了赏赐喜不自胜,又是连连应声,一路弓着身子退了出去。旧本检这才回过头来,继续给他老子写信。写完了,嘴里捏着声音唤了一声,便召过一只鸽子来。那鸽子“咕咕”叫着,任他把信绑在腿上,便展翅飞去。 旧本检自家咬了咬牙恨声道:“这场戏还不到头呢!徐轩成,我看你这首辅能做到几时?我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 第十章(1) - 书愤 - 蒲涧子 放,还是不放? 应青木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杜涵煦。眼里有询问的意思,却又明明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放了吧。”果然,杜涵煦轻声地,却是极坚定地回答。 好。 应青木挥了挥手。于是两个仆从嘴里虽是骂骂咧咧的,不甘不愿,却还是上前去把那人的绑缚解开了。那被抓来的男子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多说什么,急急忙忙地便往外跑。 “你这么个性子……终究是要吃亏的。”应青木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涵煦却听得明白,微微叹息一声:“无论如何,我愿意相信,他能变好的。” 万一不能呢?万一不能,那么他又会害死多少人呢?应青木很想这么问她,但是他只是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问出口。 如果不这样,那就不是杜涵煦了吧。 所以,你说放,我就放。 你错了,也是我承担。 ――清秋?《梧桐锁》第二十八章 裕和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成暴卒于家中,时任吏部尚书,正二品,上追封为太子太傅,正一品。 ――《华书》 裕和二十八年五月十三,文盛于入朝途中遭人刺杀,救治无效,卒。时任兵部尚书,正二品,追封太子少保,从一品。 ――《华书》 “这是……” “这是少爷给您的信。”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听在旧言耳中却如同平地上起了惊雷一般。他的手都抖了,急急地去接那封信。 送信的小厮将信呈上便束手站到了一旁,过了没多久却听得旧言问道:“少爷病得厉害,是真的么?” 小厮连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少爷怕是不好……前几日吐血呢,又常常昏厥过去,请了大夫来也不见好。” 旧言强压下心中惊怒忧思,开口便是淡淡:“我晓得了……我会让薛大夫过去。吐血也未必就是什么大毛病,少爷自己也说了,不过一时急怒攻心,不要紧。倒是你们,失惊打怪的作死么?不过也要尽心服侍,若是出了一点问题,就仔细你们的皮了!” 他这话说的很没道理。小厮却诺诺应声,自然心里任是有多少委屈也是不敢抱怨的。旧言却恍若不觉,只是又吩咐人去请了薛大夫来,殷殷告诫诉求一番,接着竟然便叫人快去了。 这可是大晚上的啊? 跑腿的娃刚刚来了还没缓口气儿呢您就打发人上路啊? 小厮默默地转头泪奔而去。薛大夫对这事仿佛已经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意,不紧不慢告退了,简单收拾下行装,悠然上路。 “病危……乞薛神医……”徐轩成拿着手里的字条,皱着眉看向应青木,“你说这是真的么?恰恰在这个时候旧本检病倒了?” 应青木摇一摇头:“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 虽然说旧本检听到他们所拟遗诏,一时急怒攻心是有可能的,却何至于就到了“病危”还要求父亲这边的大夫的程度?连旧言恁大年纪,也不曾有病重消息传出。 “不管如何你留心些,有那什么薛神医出城,立刻给我拦下他。” “是。” 然而抓到了那个“薛神医”,却给涵煦放了。 即使旧本检是她的仇人,她也不愿意为了要他的命而牵连无辜。甚至说,她连旧本检的命,也不是那么想要。 “他现在手中已经无权无势,还能拿什么兴风作浪呢?他父子势力如今已垮,这就够了。”她这样说,“我愿意相信,他总有一天能悔悟,能改过。何况这大夫毕竟是无辜的,你若是为了什么提防旧家父子的理由就要杀人,那也不过是世间草菅人命之徒中的一个。” 应青木没说话,便应了她。 可是涵煦,这不公平。即使旧家父子无法再作恶,那些被欺压的被伤害的人,难道就再也不能出他们心中的这一口恶气? 再有,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哪。 清晨的空气新鲜清爽,仿佛前一夜的月光那么明澈温柔。 女子推开窗户,她的脸上带着这世间最温柔的色彩,温暖亲切,美好得叫人忍不住要亲近。她的手中正捧着一只雪白鸽子,精神抖擞,似乎也嗅见了屋外空气清透怡人的芬芳,急不可耐地要振一振翅,飞向远方。女子看着它笑了笑,放开了手。 这一幅画面明亮动人,看得人心里柔得要化开。 “你在做什么?” 好煞风景的一句问话。 “这只鸽子被你们弄伤了,如今它养好了伤,我把它放飞了去,别叫它在笼中受苦,更别再为虎作伥。” “你以为它懂得报恩不成?”应青木并不阻止,却是这样冷冷地问了一句。 涵煦听着也不答话,脸上一直是淡淡柔柔温暖的笑。 那原本已经飞远的鸽子忽地又飞回来,盘旋了几圈,落下来停在她的手臂上。 “你怎么又回来了?”涵煦的眼睛里又是惊喜又是无奈,带着一点点天真问那鸽子。也不知是在问鸽子,还是在故意说给什么人听。 “我不勉强你。”应青木看了一阵,慢慢开口。 涵煦回过头来。她中衣外罩一件藕荷色长裙,那只鸽子立在她手臂上,雪白的羽毛在清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简单,却意外地干净华贵。 “你信我。” 自那封裕和帝的遗诏颁布,传颂天下后,徐轩成的威望一时到了顶点。裕和帝的劣行,天下人皆深恨之,如今他死了,民众虽着国孝,又不敢放声欢笑,个个心中,却都是拍手称快的。这是裕和帝的悲哀,却成就了徐轩成。人们心中都明明知道这样一封痛快淋漓的诏书是谁所书,是谁颁布,于是心中有多恨裕和,便有多敬爱徐轩成。 于是刚刚登基的新帝泰丰心中虽然不喜徐轩成,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裕和二十四年五月初三未时一刻,正是钦天监所定下的良辰吉时,新帝登基,定国号为泰丰。大赦天下。 徇例,新帝登基第一年,为表纯孝,沿用先皇帝年号,第二年始用新帝年号。是以仍称为裕和二十四年。 裕和二十四年五月初五,端阳节,然而由于还是在为裕和帝守孝期间,也没有什么庆祝活动。内阁大臣,武英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徐轩成启奏,原工部侍郎旧本检,本在罪中,却私自逃回,又于国孝期间饮酒作乐,狎妓寻欢,对先帝不敬,又占有王气之土地,私下勾结海盗,形同谋逆。泰丰帝大怒,发大理寺捉拿审问旧言旧本检父子,责令严加审问。五月十八,定旧本检谋反罪,判斩立决。旧言年老,泰丰帝不忍,判其流放桂南。 据说旧本检是不甘心的。观刑的百姓后来传说,刑场上他目眦欲裂,仰天狂呼:“徐贼害我!江东欺我!九泉之下我旧本检也要化作厉鬼,向你们来讨命!” 传言说那时候的监斩官应青木神情凛冽有如天神,丝毫不以旧贼诳语为意,厉喝一声,听他道是:“贼子害人无数,害诸公死不瞑目,你却心中快意。却不知天理昭彰,你便化作厉鬼,苍天也要叫你下油锅烹炸,过刀山受苦,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你化作厉鬼,我等秉持天理公道,平生不做亏心事,也绝不怕你半夜上来你鬼敲门!你如今获罪,本是圣天子金口玉言,岂有冤枉于你?如今是天子命我监斩,法场之上,你也敢大放厥词,执迷不悟,可见平日如何不诚不敬!还不伏诛!”这般说了,取过令牌来向下一扔,两眼中放出光来:“斩!” 这是小民传说,越说越玄,到最后,生生把个旧本检说成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应青木说成了神目如电的天神。应青木的名声,从此鹊起。 旧本检是否冤枉? 国孝期间饮酒作乐本来不过是可大可小的罪名,只不过加上了勾结海盗,占有王气的土地,才让人凭空捏造,变成了谋逆大罪。说起来,占什么所谓的有王气的土地,也是如今徐轩成说了算的;勾结海盗就更是空穴来风,不过是从前旧本检手下一个小人物之前犯了罪逃去投奔了海盗,便被硬说成是旧本检的罪。故此旧本检的罪名,似乎只有私自逃回这一条是完全落了实的。 然而所有的人都默认了这所谓的陷害。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公道,比法理重要得多。 “宁公!杨公!九泉之下,可以瞑目矣!” “沈公!贼人已死,国有望矣!” “先生……小贼已伏诛,你可以安心了……” “父亲。”涵煦立三炷香,轻轻叩首,神色悲凉无尽。 “虽然我并不想任何人死,但是旧本检现在死了。九泉之下,你是否安心许多?”说着她又伏首下去拜了一拜,“旧言没死,他年纪也大了。我们原谅他,好不好?” 若是楚风在这里,是要嘲笑她假仁假义的。 但是涵煦脸上神情,真诚毫无作伪痕迹。 怎么能就不恨了呢?应青木的心里不是没有半分疑惑。但是一对上涵煦温润清亮的眸子,便似乎一时明悟了什么,又似乎失落了什么,话便问不出口了。 “旧言没死,却也是生不如死。”应青木这样提醒涵煦。 失去一切所爱,失去一切所吝惜宝贵的东西。活得可怜,活得窝囊。 “但他还活着。” 活着就行。 涵煦这样说,也这样认定――活着就行。 第十章(2) - 书愤 - 蒲涧子 “旧本检临死前所说的‘江东欺我’,你说那是什么意思?” “下官不知……”应青木思忖半日,却是摇了摇头。 “你是滇人,这话说的必然不是你了。” “也许是说涵煦?”应青木忽然又似乎是想了起来。 徐轩成瞧着他,半晌点了点头,“旧本检自然知道杜丫头的存在,这么说也不奇怪……” 话是如此说,徐轩成却不肯放松了紧皱着的眉。应青木似乎听见一声模模糊糊的低语:“詹仰贤……好像正是江东来的吧?” 应青木没有应声。 裕和帝五月初十到五月二十日,从六部到五寺,乃至都察院等等,十几名重要官员被杀,如吏部尚书李成以及兵书尚书陈文盛。有的是突然暴病,有的是上朝途中遭逢暗杀,有的在家中不知何时身亡,家人发现时救治已晚。一时间人心惶惶。 徐轩成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倒是趁机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虽然旧党把握朝政多年,其势力盘根错节,一时难以除尽,可是十几名正五品以上官员都突然暴卒,给了旧氏余党极其沉重的打击。徐轩成便趁机提拔了一些自己势力的人,也提拔了一些真正用心的官员。朝廷风气转正,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应青木拔为刑部员外郎,从五品。 但是十几名官员被杀的案件,虽然朝廷十分重视,但当时人人自危,很难找到用心查案的官员。大家明里暗里又有些怀疑徐轩成,但苦无证据,又不敢得罪首辅大人,最终这样一件大案,不了了之。连史书记载,也不敢多提。只有一些野史杂记,市野小民有些猜想,但是徐轩成名声极好,在这些书里倒是没有疑到他头上去。 蜘蛛慢慢张开了它的网,静静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徐府夫人卧房,也没什么出奇之处,简单几样装饰,桌椅床凳,外有一个梳妆镜台。徐轩成正在这里同自己夫人说话。 那床上纱帐放了下来,模糊间似乎有个人躺着,从外头却看不清楚样子。 却是楚风。 “夫人,累了你了。”徐轩成同自己的夫人感情是极好,一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样一句问候里,是简单的称许,和无尽的怜惜。 “我辛苦倒是不算什么,这孩子却实在是可怜。偶尔醒几次,呆呆挣挣的,喂她饭就吃,叫她站起坐下,也就站起坐下,人事不知的。昏迷的时候还是多,全凭着汤药吊命。阿弥陀佛,皇天菩萨,做做好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徐夫人本来温雅端方,脸上却带着些微微的愁,好像一位正担心自家孩子的慈母一般。“这是杜丫头送来的人吧?是什么来历?她的父母……可还在?” “丫头也不知道。这女孩儿的心思重得很,恐怕是……”徐轩成说到一半,鹰翅一样的眉忽地蹙起,心中冒出一个古怪念头来,“你说她会不会也是如同丫头一般,背负着什么血海深仇的,所以才如此多疑,又如此聪慧?” “这事情哪里轮得到我妇道人家说话?老爷说是便是。” “才不像呢……涵煦姐姐也背着仇,却哪里像她那个样子?” 竟是徐继明不知何时跑了进来。 徐轩成今年也过了花甲之年,徐继明不过十二三岁,是他五十上头才得了的“老来子”,又生得聪明伶俐,徐轩成自是十分疼爱。见他闯了进来,倒也并不生气,反笑眯眯扶着胡子问:“她是哪个样子,不像你涵煦姐姐,却叫你这样忿忿的?” 徐继明眨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却不肯答话,先去瞪了床上楚风一眼,转过头来同他母亲道:“娘亲,这丫头什么样的身份,凭什么睡您的床铺?她怎么配得上?” “不许乱说。既然你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又怎好说人家配得上配不上?再说这女孩子这样可怜,便让着些也是该的,你涵煦姐姐那时候也不是这样照顾?怎么你就不让这样照顾她了?你也大了,该懂事了。” “是呀,明儿,你似乎对她讨厌得很哪?”徐轩成自觉也该管教管教这孩子,便板起脸来。本不欲说话的,听了夫人的话,却又忍不住去问。 “她骗我!” 少年的眉眼都是藏不住的怒意,当真是小孩子心性,楚风当日一句玩笑,却记了这许久。 徐轩成问明了,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实实在在的,是涵煦骗了这孩子吧? 却骗得这样信誓旦旦。 这样哄徐继明,他却也不好说什么。估计着,连杜丫头自己也闹不清楚同应青木之间的那一分淡淡感情究竟叫什么呢。虽说他这个局外人看着似是明朗,却也不好插手是不是?然而如此一来更不好说楚风的心思了…… 这么想着,更不知如何对徐继明说了。却听见小小少年还带着稚气的坚定决心:“涵煦姐姐怎么可能不嫁给我!她偏是胡说骗我!” 徐轩成便沉了脸:“世间事哪有说得准的?你要你的涵煦姐姐,也别在这里空口白牙地说,光知道怪别人是胡说骗你,自己不努力,还等着你涵煦姐姐嫁给你哪?” “爹爹是瞧不起我么?”徐继明涨红了一张小脸,“我才不怕什么呢!爹爹等着,娘亲也等着,涵煦姐姐也等着,我定要做出件大事来叫你们瞧瞧!” 徐轩成心里忽地打了个突,还来不及出口阻拦,徐继明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等叫下人追时,却满府里寻不见人影子。徐轩成不由急得跳脚。 “不过是想叫他好好念书而已,这是,这是怎么起的?”徐轩成跌足捶胸叹息一阵,夫人上来劝解,却也给骂了回去:“都是你给惯坏的!” 感情老爷您没惯着他? 夫人又细细劝解了一回,好容易将徐轩成劝得稍稍平静下来。 隐隐间却还是觉得不安。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马上。 “大人,应青木应大人来访。” “偏在这时候……”徐轩成觉得眼皮跳得厉害,“我正烦着呢,不见。” “可应大人说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徐轩成觉得烦躁,火气腾腾地上来了,却又强压下去。 “叫他去书房等着。我这就过来。” 阳光轻缓地洒落。春日总比其它时节要来得让人欢喜些。本就是万物新生,绿芽抽成绿叶,花苞开成花朵,清丽动人。只柳絮太轻,飞得叫人着恼――却也不妨,正有小儿女故作娇态,顽皮去躲,看着反而更是有趣。 应府里却很有点死气沉沉的意味。 “这事情不许再对旁人说,你可知道?” “是……”跪着的人应一声,却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大人……那……” “上天那位姑娘也是一样。虽说我能为她放了你――可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谁劝我也没有用。” 应青木的声音越发地没有温度了。跪着的那人――薛大夫,只觉浑身一颤,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叫她知道,没得又多生事端。” 薛大夫答应着告退下去。 应青木难得地露出愁容,似是为了什么事情十分为难。 徐轩成。 詹仰贤。 徐轩成。 詹仰贤。 “你方才同谁说话呢?” 应青木微微一惊:“哦……那个,上天你放了的那个,旧言派给旧本检的薛大夫,他记着你的恩情,所以来投奔我。” 涵煦果真是满面欢喜:“果然,你还说不该放么?禽类也知恩图报,人性本善,哪里就会忘恩负义?” “嗯,是我错了。”应青木满心都是柔软的,却想起方才那薛大夫说的话来,犹豫着问道:“你说,恩与仇,能不能互相抵消的了?” “恩与仇……你问的是我?”涵煦转眼来看他,神情里有些狐疑,“这是什么意思?” “人犯了错,就要承担,你说是不是?” 涵煦盯住了他看,然而应青木掩饰得极好,坦坦荡荡地任由她瞧着。于是涵煦也看不出什么来,想了想便点头说道:“犯了错误,自然都该承担。不过也要留下余地,给人个改正的机会,你说呢?” “那你可要记住了。”应青木忽地放下心来,“记住了,这是你说的。” “你瞒着我什么?” “总不是为你坏的。” 涵煦并没有追问下去。她足够明理,懂得分寸。 “你说什么?” “大人。凤栖并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何况,大人也许不知道,”应青木咬了咬唇,“詹仰贤是涵煦和我的恩人。” 徐轩成沉默半日,背转了身子,开口。 “你之前瞒着我什么,我并不计较。”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在说的,“只想问问,你如今为何又要告诉我呢?” “因为……那是因为……詹仰贤不如大人。”应青木急急地往前跨上两步。“他所谓勾结旧贼,也不过是手段。但是他的心狠手辣……若是这天下落在他手里,恐怕又要出另外一个旧贼了。” 徐轩成轻轻“嗯”了一声。 “大人不信我了么?” “你从前瞒过我多少?我如何还能信你?”徐轩成冷冷笑了一笑,噎得应青木倒退一步,“不过,我倒是还相信你是明事理的。可这种事要讲求个证据,你虽有证人,他詹仰贤若是死不认账甚至杀人灭口,也难保万一。何况这种事顶了天又能是什么罪名?勾结犯官……慢说当今皇上心里本就是向着他的,就算不向着他,光凭那薛大夫几句说嘴就要定他谋反罪不成?只是,我倒是没想到……旧本检死之前竟还想要摆我一道,也怪不得他说什么‘江东欺我’。还放出鸽子送信来故布疑阵……原来已经定下狠毒计策!可惜,可惜,一窝里头狗咬狗,偏不叫你们如愿,这还不是天意?” 应青木诺诺无言。 “凤栖哪……我不信你,可我还得信你。依你说怎生想个法儿叫他翻不出风浪来?” “……下官驽钝。” “我说了,凤栖,我不信你,可我还得信你。” “大人……”应青木喉头微微一堵。 “我说过我最终要把这担子交给你的。”徐轩成的声音一时似乎变得无比苍老虚弱,“你这样谨慎,也是能臣正该做的。我信你,你信不信我?” “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等应青木告退了,徐轩成才觉浑身乏力,身子一软便坐倒在软椅上。 心中惊怒交加不说,又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 应青木同詹仰贤有些交情他也不是不知道的。这种官场上明来暗往的小把戏哪里就瞒得过他了?只是詹仰贤态度一向模糊,有些东西,他真的是没想过。 那只鸽子所送的信是要旧言派薛大夫去旧本检那里,旧言也确实是派了。但这又是旧本检故布疑阵做的假消息,他真正的意思却是已经叫一个小厮送达到旧言处去。那小厮在应青木先前不知情时捉拿薛大夫时已经被误杀。现在薛大夫因为杜涵煦和应青木的所谓“不杀之恩”来投报,告诉他们说詹仰贤有问题,曾和旧言旧本检暗通消息打算要反将徐轩成一军。然后现在应青木却来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有一个东西还是他不知道的。 旧本检真正的意思到底是什么?知情的小厮和旧本检都已死去,活着的独独一个旧言,却更不可能告诉他。 那么这个真正传递的消息,旧本检定下的计策,究竟是什么? 虽然旧本检已死,詹仰贤已经反水不说,资格名望也都不够,哪里能威胁得到如今威望地位权势都达到了顶点的徐轩成? 还有什么能威胁得到他徐轩成? 心中却还是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小少爷找回来了吗?” “回来了,人在书房里头,先生正在教训。”徐继明的书童叫墨香的,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禀报着。 墨香一过来,徐轩成就知道是徐继明找回来了,不过还是为稳妥起见问了一问。听了这话,略点一点头:“是该狠狠教训一下。你告诉他,把《孝经》第一章,还有六至十三章抄写三十遍……不,二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字迹要工整。这么大的人了,每天就知道瞎闹,还敢顶撞起他老子娘来!” 墨香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禀道:“老爷……先生已经罚了……” “怎么,先生罚过,我这个做老子的就不能再罚了?”徐轩成冷笑一声,眼神刀锋般掠过,墨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小人不敢。” 晚饭后徐继明捧着抄完的书来了。一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委委屈屈的,却又似乎有些兴奋得意神色。徐轩成只以为自己看错,也不多想,便冷着眼瞧了自家儿子好一会,也不说话。看得徐继明头愈来愈低,好半日终于是忍不住,声若蚊蚋道:“父亲,儿子知错了,儿子领了罚的。” “《孝经》里头的话,你可记清楚了?” “儿子诚惶诚恐,圣人之言,不敢不铭刻于心……” “纪孝行章第十里头说,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丑而争则兵。三者不除,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也。第一句便说的是要‘敬’!你冲父母亲长大呼小叫,心里头还有‘敬’字没有?” 徐继明诺诺,不敢应声。 “圣治章第九,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看来是我从 前太惯着你了!” 徐轩成想想从前的确太惯着这孩子,此刻不能不拿出父亲的威严来,不然若是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子,日后不知会闯出什么祸事。他的年纪也大了,老人家偏爱说嘴,又知道徐继明刚刚抄完二十遍脑子里记得熟,于是一时絮絮说个没完。徐继明早已听得有些不耐烦,一时本还不敢顶嘴,徐轩成不肯停,渐渐就有些藏不住形神了。 “父亲,谏诤章第十五里可也说了,‘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明明说了对于不义之事,一定要谏争劝阻的。只是遵从父亲的命令,也称不上是孝顺,父亲您说,圣人可有这话的?” 他这话明明是在顶撞了。徐轩成原本只叫他抄写第一章和六到十三章,是没叫他抄写这第十五章的,徐继明偏又记得,此刻这样拿了这话来顶撞他,却也用的是圣人言语,徐轩成气急,偏偏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只浑身气得乱颤。 “你……你……虽说那丫头并算不上什么,但你尚且不知道那楚风是什么人时,胡言乱语地冲撞,不分好歹,冒冒失失的,万一闯祸了,难道这是你有理不成?我和你娘心善些救人,你反倒好,说起病人的不是来?我说你年纪还小不明事理,你却口出狂言又不顾父母心思乱跑,难道这也是你有理不成?你说你要去做大事,好哇,你做了什么样的大事?还不是灰头土脸地这么回来了?我说你一句,你就敢顶撞起来了!圣人说对于不义之事要谏诤劝阻,你的意思,是我行了什么不义之事了?”好半日,才想起些话来,正在气恼中,也不顾徐继明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徐继明一时出口冒撞,这时也有些悔,听父亲的话,竟觉得字字诛心,不由也急了,张着眼大叫起来:“我,我,谁说我不过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的!谁说我没做出大事来的!父亲,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我拿到了这么个东西,你瞧瞧看,算不算一件大事!”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脸上是又急又恼的神色,却是显露出一分从徐轩成见到他起就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得意。 徐轩成微微一怔,接过那份东西。 脸上霎时间变了颜色! 哪里还顾得上徐继明是否顶撞于他的事! 第十一章(1) - 书愤 - 蒲涧子 “大人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人怎么会出事的?”涵煦眼睛发亮,是真的急了。 “涵煦,”应青木微微犹豫了下,“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知道。” “大人于我恩同再造,我心中几乎将他当做父亲一样来敬爱,现在他出事了,你却要瞒着我?青木!难道是你……” “就算是我吧。你别再问了。” 我不想让你知道。 恩人突然和仇人勾结在一起,你怎么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我不想让你知道。 ――清秋?《梧桐锁》第三十章 “这……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徐继明脸上带了几分犹豫,顿了一下咬咬牙道:“怎么来的父亲先别管,父亲只说,这东西重要不重要?” 徐轩成不语。 怎么会不重要?是太重要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父亲……” 此刻徐轩成早没了心思追究徐继明什么,仔仔细细看了半日,抬眼才想起徐继明还在,挥一挥手:“你去吧……” 徐继明虽然心中得意,却也没想到父亲反应竟至如此。他年纪尚小,并不懂事,本来也不过是凭一时运气误打误撞得了这样东西,虽然晓得是十分重要的物事,但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作用,此刻心中早是惴惴。听了父亲的话,如蒙大赦一般,立刻退了出去。 “你还是把那东西交给你父亲了?” 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眉目清秀的男子手撑着桌子,很有些居高临下意味地看着眼前的学生。 徐继明更是不安了。不知怎地,他不怕自己的父亲,却偏偏对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毫无煞气的先生怕得要命,大概是因为清楚与先生毕竟不是骨肉相连,犯了错是认真要罚的。听到问话,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学生一时情急,就……就交出去了。” 那先生沉吟不语。 听不到回话,徐继明心里更加忐忑。咬咬牙又说:“先生……虽说如此,可我没告诉父亲我是从哪里得来的……父亲好像心思全扑在那上头了也没细问……应该不会疑到那里去,也不会查到涵煦姐姐头上吧?” “你父亲此刻心思全被那东西勾住,当然是暂时分不出心来想来历的事的。可是等他忙完了这一头,他就不会再想起来,来问你?” 徐继明瞪起眼睛。 “那我就打死也不说!” 然而那先生却换了温和的口吻道:“你既已经给了你父亲,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实在不成,你就和你父亲说是从我这里拿去的便罢。要是你父亲怪罪下来,我想办法。” “先生……父亲定然是要问你的,天地君亲师,人有五伦的,学生不能这么做……” “怕什么,我不过在这里做一任西席先生。真问到我无话可答,大不了一走了之便罢。” “先生……”徐继明感动起来,小小脸上全是倔强,认真到叫人心疼,“我绝不会让父亲将你赶走的!我死也不说出来!” “这孩子……”先生微微叹气,却是眉眼里俱含着笑意,“行了……该温书了,仔细明日你父亲考校。” “是。”徐继明答应着,叫了墨香,取了一本《中庸》,低下头认认真真研习起来。 先生瞧着,眼里还是笑,却不知怎地透出些冷意来了。 别笑了。 别笑了,别再笑了,我叫你们别笑了听不懂啊! 冷风透心地凉,狠命地往胸腔里灌,楚风只觉得胸口处像是无数砂砾在碾,痛得要命。喉咙口也泛出咸腥的味道,难受得快要死掉。 楚风在跑,不能停。 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会看见那些笑容,自嘲的、绝望的、无奈的、温和的、冷淡的、悲悯的、意味深长的、虚情假意的……通通都在笑! 到狰狞,到扭曲,汇合在一起,如同恶魔,依然是在笑。 求求你们……别再笑了…… 别笑了…… 蚀骨的凉。 徐夫人听见那小丫头似乎在喃喃呓语,她犹豫了一下便凑上前去听。 却什么也听不到,女孩静下来,又陷入了昏迷。 徐夫人怔了怔,摇一摇头,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内侍的嗓子尖利难听,大臣们却全都闭住了气,诚惶诚恐地听着。 “众卿家,有什么事么?没什么事就退朝吧。” “臣武英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徐轩成有本参劾兵部侍郎詹仰贤!” 朝堂上一时躁动起来。 泰丰帝怔了怔:“徐卿家,你要参劾詹爱卿什么?” “卿家”、“爱卿”,孰重孰轻,其中意味一听便听得出来。 徐轩成毫无惧色。 “臣参的是詹仰贤隐瞒军情不报,延误重大军机之罪!” 满朝哗然。 泰丰帝几乎要从龙椅上站起来。双手紧紧按住了扶手,因为用力过度都显得有些惨白了,甚至能看见毕露的青筋。 詹仰贤一张脸也惊得煞白,只能强捺心神,压着火,转头看向徐轩成:“徐大人,这种话说出来是要负责的。” “我说出来,自然我负责。”徐轩成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折并一封战报来,双手呈上:“请圣上过目。” 泰丰帝还在震惊之中,竟是直到旁边的内侍微微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吩咐道:“拿上来吧。” 内侍走下去接,徐轩成垂首,双手将那两份文书呈上。 詹仰贤看到那封战报的一瞬间面色已经是青灰若死。 泰丰帝看完了那封奏折,脸色已是极其难看。伸手又取过那封战报,扫一眼日期,再看了看内容,脸上怒色更甚,竟是立了起来,眼眸如刀,厉声喝问道:“詹仰贤,你可知罪!” “咚”地一声,詹仰贤立刻跪了下来。 “微臣……微臣……微臣不知。” 磕磕巴巴,一望即知真假。 泰丰帝终于忍不住,将奏折和战报都狠狠摔在詹仰贤的脸上:“你不知道?你看看这奏折和这战报!你身为兵部侍郎,如此大事也敢隐瞒不报!?” 詹仰贤默默先捡起那封战报略看了一看,叩首道:“陛下,这战报并未曾交到微臣手中,何来微臣隐瞒军情延误军机之说?这时间先就不对,本是微臣还未上任前的。就算后来微臣蒙圣恩升任兵部侍郎之后,也不过是兵部一个副官,哪有什么资格接下了这封奏报还敢自作主张瞒下来?本来微臣不懂军务还在学习,又如何有这么大胆子闯这样的祸事?陛下明鉴,微臣真真冤得不能再冤了。” 他语调平和,解释得有根有据,看上去确像是占了十成的理儿。泰丰帝一时又糊涂起来,心中本来就对詹仰贤感情较深,有些偏颇,便转头问徐轩成:“徐卿家,詹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他不过这半月才升的兵部,怎么能得到那封奏报?而且詹爱卿一向谨慎忠心,据朕看未必这样糊涂。” “陛下,”徐轩成不慌不忙,“臣的奏折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前刑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内阁大臣,首辅,罪臣旧言将那封奏报给了他。微臣虽然不明这其中缘由,却是人证物证俱全。” “徐轩成你莫要含血喷人!”詹仰贤心中惊惧万分,不等泰丰帝发话便厉声喝问起来,“我一向安安分分随当今圣上安心读书修习,每日都常说旧言父子是奸恶之徒的,又怎能和那旧贼有所勾结?你如今随意栽赃陷害,眼里可有王法没有?!” “我说了我有证据。”徐轩成冷冷回击道。 泰丰帝本来被他们吵得头昏昏的,听见有人证,也振了振精神,道:“既然徐卿家有人证物证,那就先把人证叫上来问问,那时也就真相大白。” “陛下!”詹仰贤惶急道。 “詹仰贤!你今日在御前失仪朕也没有计较,现在又来大呼小叫拦着不让证人进来,拦什么拦?也听了你的辩驳,若你心中无鬼,怕他有多少人证?若是你真个敢瞒下军情不报,那时就算你曾是朕的讲官,朕也不能偏袒于你!” 泰丰帝的语气发冷,显是失望非常。詹仰贤毕竟是他做太子时的讲官,是相当于老师一般的存在,他一直也是有心偏袒的。可是詹仰贤现在这样的反应明明是心虚,如果他真的不顾国家安危竟敢瞒下这样一封重要战报,到时候他即使贵为天子也不能罔顾法纪。 詹仰贤浑身一颤,不敢再有多言。 徐轩成略带几分自负地笑了一笑,向宫门外朗朗说道:“带薛正!” 听到薛正这个名字,詹仰贤一个激灵,明显软瘫了下去。 “薛正?薛正是谁?”泰丰帝自然不知道此人,便多问了两句。 “回陛下,薛正是罪臣旧言家的大夫。” “他一个大夫,能知道这件事?” 听了泰丰帝的问话,詹仰贤明显又恢复了些许精神,挺直了腰杆道:“陛下明鉴,这薛正不过是一个小小大夫,想来瞒报军情是何等机密要事,怎么可能给这个小人物知道?显见得是徐轩成他阴谋嫁祸,欲要陷害微臣,望陛下详查此事,还微臣一个公道。” 此时薛正――薛大夫早已被带了上来,战战兢兢跪下山呼了万岁,也不敢偷窥天颜,只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听到詹仰贤的话,更加害怕了,话都说不出,只是不住磕头。 “证人还没说话呢,陛下也没让你说话,詹大人就反驳了这么一长串儿,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徐轩成夹枪带棒一阵挖苦,又转头向泰丰帝禀道:“陛下,薛正明着是旧言家的大夫,暗里却是旧言和旧本检父子传递消息的线报,所以知道此事,也不奇怪。若不是机缘巧合,刑部侍郎应青木大人于他有恩,旧贼伏诛后他去投奔了应大人,应大人又明晓事理将此事告诉了微臣,微臣也不能知道此事。” 詹仰贤耳中听到“应青木”三字,登时浑身一震,眼中出火,恶狠狠地瞪向应青木。 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今日朝堂他没半句言语,也不曾和旁边官员多一句两句的交流。 好像说的这些事,是全然与他无关一般。 “应爱卿,这是真的么?”泰丰帝吃了一惊,看向应青木道。 应青木原是右春坊右中允,专门管理太子往来文书,泰丰帝同他的感情,也还不错。 “回陛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自作主张,这才告诉了徐轩成大人。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欺瞒。” “薛正,你再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皇……皇皇皇皇上……小人……小人……”薛正虽然也给旧言父子训练过,有些见识,毕竟从没经过这样大的阵仗,一时磕磕巴巴的,有些张皇失措。 “不要怕,朕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说是如此说,泰丰帝对于自己能有这般天家威严,还是心中满意的。 薛正勉强定了定神,话也说得顺了些:“原来旧大人……啊呸!旧家老贼,和小旧大人……啊呸!”他自家给了自家一耳光,狠狠骂了句:“瞧你这破嘴!”又拼命地磕头。 泰丰帝本来为这心情不大好,此刻却不禁一笑:“好好说,不怪你。” “是……是!小人该死!”薛正哆嗦着回道,“小人在老贼和小贼家里做大夫,为了头上的脑袋,明知道他们坏,也得听他们的话,所以跟着办了不少昧良心的事。那两个贼……”说着又想措辞。泰丰帝一时听得好笑,便道:“快说呀?”他又磕下头去:“他们还算信任小人。那些日子小贼蒙先皇开眼老天开眼贬职弄到了敦煌,他不知收敛跑回自己家里。好像听说为了要弄倒徐大人……小贼自己假装病倒了,然后叫老贼把我派了过去,然后小贼就把那个战报交给我带回了京城,叫我给老贼,我把这给了老贼,老贼不知道怎么,又叫我把这个带给了什么国子监祭酒大人……对,就是站在那边的那位大人……” 他“小贼”“老贼”的满口里说得稀里糊涂听着本来也好笑,泰丰帝却已经阴沉了脸色。詹仰贤自知大势已去,眼前一黑,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发交刑部,仔细审问。”泰丰帝心中已经如明镜一般,冷冷看了一眼詹仰贤便不再顾惜。“詹仰贤原本朕看着是谨慎的,谁知竟糊涂如此,朕甚是痛心,今日有什么事不议了,明日再议吧。” “臣等告退!”大臣们躬身说道。 “起驾!”内侍尖厉的嗓子又响了起来。 第十一章(2) - 书愤 - 蒲涧子 徐轩成命人带下薛正,又含笑去拍了拍应青木的肩膀。 “凤栖哪,多亏你了。” “大人那份战报才是真至关重要呢。” “没有薛正,詹仰贤绝不会承认的。” “没有那份东西,下官也不会想到去问薛正这件事啊。” “好了好了。总之,就是我拿到了这战报,你给我找来了证人,不用说了,都重要,都重要。看他詹仰贤怕是翻不了身了,是不是?”徐轩成心中得意,两眼笑成一条线,慢悠悠抚着自己的胡子。 “大人。”应青木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说。” “陛下并不想要詹仰贤死。” 听了这话,徐轩成沉静下来:“你也看出来了?毕竟他做了那么多年右谕德,相当于陛下的老师,陛下虽然失望,还是不忍杀他。” “不忍,所以问得并不算很细。又说他是一时糊涂,和旧言勾结的罪名也轻轻揭了过去,发交刑部而非大理寺,陛下心里还是偏向他的。大人,我们要不要……下官是说,毕竟陛下登基不久,也不好什么都不依……” 徐轩成出了半日神。 “你在刑部,你瞧着办吧。” “是。”应青木答应了一声。 詹仰贤的案子很快审结。他是“一时糊涂”,罪不至死,只贬为庶人,充军闽地。泰丰帝又说自己登基未久,该是加恩于天下的,连充军的罪也免了。倒是兵部尚书王恽,得了个失察之罪,也给流放贬到云南荒地去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日落是美的,只是对于人生跌宕,可能从此要一蹶不振的人来说,看着这黄昏景象,心中只觉无限凄凉。 “凤栖啊凤栖,我是小瞧你了。”詹仰贤冷冷笑着说。“不过倒是没想到,你还会来为我送行。” “不敢,”应青木在马上欠了欠身子,“下官并无意要陷害大人。实实在在是大人自己错了,不是么?” “……也是。”詹仰贤笑道,“只盼着应大人日后能一帆风顺步步登高,可不要马失前蹄,或者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 “大人!”应青木忽然激动地跳下马来,“大人是我同涵煦的恩人,凤栖又怎么愿意害你?实实在在,那薛正来投奔我时徐大人恰巧也在,就直接从我手上把人要去了,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凤栖一点也不知道,徐大人那封战报从何处得来的,凤栖也完全不知情!大人……凤栖绝无害你的意思!若不然,凤栖本可以就这一个罪名将大人直接判成死罪,又何必处处调停奔波只是将你贬为庶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凤栖岂能不懂?凤栖本不愿意解释,可大人对凤栖误解太深……实在是太深……涵煦会伤心的……大人……何况……旧言是涵煦的仇人哪……涵煦知道了会怎么想……” 说着,眼中竟是滴下泪来。 詹仰贤怔了怔,偏过头去:“这么大人还哭呢?好没出息。” 嘴上还硬,心里已是信了八(为什么八和九要和谐?)九分了。 他不曾告诉应青木这个计划,毕竟旧言是涵煦的仇人,他这个“恩人”突然同血仇勾结起来,叫谁都受不了的。应青木不知道那封战报不说,就算是知道,若是只有他自己,也许会因为一时激愤将事情全部捅出来,但现在他必然是要顾及涵煦,不会把这件事揭穿。刑部审问的时候,应青木也确实处处容情了,不然瞒报军情这等大罪的确足以要了他的命。薛正的事情,大概也正如他所说,之前因为遗诏的事情猜忌了他的的确确不应该啊……否则此刻哪会如此狼狈? “大人,凤栖只是心中感慨……”应青木举起袖子来掩住眼睛,“大人,凤栖给您送来的盘缠,虽然绵薄,却也已经是凤栖尽力。” 詹仰贤也略略有些感慨。 却是笑着说:“不用担心我了。凤栖,若是我这么容易就到了一败涂地的境地,你也就白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大人了。” “大人……你是说……” 应青木心里忽地打了个寒噤。 幸好。 他果然还有后招。 “你放心吧……凤栖,最多三年,我必能东山再起。” 残阳如血。詹仰贤笑容神秘,如同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 上马,转身,扬鞭。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必复还。” 对了,那些被杀的官员,是你做的么? 应青木静静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面容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徐轩成正在春风得意。 他终于解决了詹仰贤这个心腹之患,应青木也完全诚服。 虽然想起来是有些后怕的。 那封战报是敦煌驻守战将胡定威交给旧本检的,说的是和塞外西夷战斗失利,西宁两万驻守的军队覆没。 西宁是边塞军事要地,这个消息若是真的,朝廷自然要重视起来。 但真正要置徐轩成于死地的,是胡定威在后面加上的两句话。 敦煌守军赶去支援,却缺少粮饷。 户部已经拖欠士兵半年的粮饷了! 徐轩成正是户部尚书,这是真真正正要命的一点。 他不是不想给,而是给不了。从前旧言把握朝政时,国库能收上来的税收本来就少,又被旧言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挪作他用,户部哪里还拿得出银子? 其实无论是詹仰贤还是徐轩成,都知道这封战报是假的,所以两人才大胆地把这东西留在手里。 首先胡定威把它交给了待罪之身的旧本检,若是真正的紧急军情怎么可能交给一个罪臣? 再其次,敦煌距离西宁有近三千里路途,如此遥远,敦煌守军却比别处都早知道消息,还要发兵去救援,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胡定威倒不怕自己弄虚作假有什么太大干系,他完全可以说,正因为太远,所以不知道是谣言,心忧社稷所以急急发兵。朝廷本来就不大敢招惹这些驻守边关的兵油子,他脱罪并不难。 但是这封假战报不关乎国体,却能要人的命。 旧本检早在贬去敦煌时就计划好这一步来把徐轩成拉下水。他当时是待罪之身,旧言也不受帝王的信任,这东西如果由他们递交的话,皇帝必然不会相信,所以思前想后旧本检决定把它交给深得新帝信任,又处于中间派的詹仰贤。因为他很清楚詹仰贤的前途一片光明,唯有徐轩成还在前方阻挡,这么一个好机会相信詹仰贤不会甘愿错失。为防徐轩成查到,他假意病重,放出鸽子给父亲,要求父亲派人来看,又另外派出小厮去告诉父亲自己真正的意图。等薛正到了以后再将战报交给他带给父亲,由父亲处再交给詹仰贤。 应青木人微言轻,旧本检倒是没有想过把此事告知于他。 步步小心谨慎,此人心思缜密也属世间罕有。 可惜詹仰贤明显另有打算,过河拆桥,没有立刻把那封战报递交皇帝,而是等到旧本检被杀,旧言落马之后,才打算用手里这封战报威胁徐轩成。故此旧本检临死前高呼“江东欺我”,也因此詹仰贤一直不曾把这战报拿出来,而只是留在手中,甚至为此向皇帝讨了兵部侍郎的位子,便于日后拿出来时,叫人不能怀疑这战报的合理性。至于日期,他自然有办法改正了,所以也就留在手中,一直等着。却不想被徐轩成无意中得到了手,反将一军。徐轩成只是将敦煌军队缺饷,户部拖欠粮饷两句话划去,便能用来反告詹仰贤勾结罪臣,隐瞒重大军情不报。 幸好啊…… 徐轩成思及此处,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等等。 缓下心来,忽地想起――这东西,明儿究竟是从哪里拿来的? “派人去把小少爷叫到书房。” 下人答应着去了。徐轩成两道眉毛紧紧蹙起,抿紧了唇,显出丝忧心来。 如此关系重大的一封战报,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到了明儿的手里呢? 他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啊? “父亲叫儿子来有什么事情?儿子前些天读了《中庸》,觉得……” “今日不是考校你的功课。” “那父亲是想……”徐继明睁着一双圆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今日要问你的是,那封战报,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徐轩成紧皱着眉,看上去认了真,严肃非常。徐继明心里忽地打了个突。 还是问到他这件事了。 “父亲,那封战报您已经派上用场了是不是?那您能不能别问儿子这件事?”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不问你。明儿,你是个好孩子,告诉爹爹,那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父亲……”徐继明的语气软软的,几乎带上点哀求意味。 徐轩成几乎要心软,想了想又咬了咬牙,不管如何,这战报的来历是一定要套问出来的。 “我不管你有什么花样,去求你母亲求你祖母,今日你不告诉我这东西的来历,休怪做父亲的心狠。” 徐继明倔强地咬着牙不吭声。 “好,好,”徐轩成见这儿子又来顶撞自己,怒极反笑,“来人,门窗关上,取家法来!” 小厮们还在犹豫,却被徐轩成拿眼恶狠狠地一扫,都慌张起来,跑前跑后地去拿家法。这里徐轩成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半日只问出一句:“你倒是说不说?” 徐继明一声不吭,只是默默跪了下来。 “宁可挨打也不说?好,等一会儿可不许哭叫出声!” “不要问了,是我拿给他的。”清朗淡漠的声音响起来,徐轩成不由微微一怔:“穆先生?” 徐继明听见这话,神情大是痛悔,叫了一声:“先生……” “好孩子,你是为着先生我呢。”穆先生――穆崇河笑了笑,转过去对着徐轩成冷冷道:“是我拿给他的,徐大人要问那东西的来历不如先问我。不过若是我不说,徐大人是不是也要拿家法来惩戒我?是不是打的时候也不许哭叫?” “穆先生……” “不用叫我先生,那东西徐大人既然已经派了用场,又何必再问来历?学生向大人保证,来历绝不会有任何问题,如何?” 徐轩成知道再逼问也无用。 “穆先生说的是哪里的话。既然是穆先生给他的,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和颜悦色地笑了一笑,对徐继明道:“快去跟着先生念书去吧。” 徐继明本以为今日必然逃不过一顿打,本闭了眼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谁料先生突然到来,不仅救了他,父亲也没有怪罪先生什么,不由喜出望外,听了父亲的话,一骨碌翻身跳起,脆生生答应了一声便跳着去了。穆崇河冲徐轩成点头微微一笑,也就离开。 徐轩成怔怔瞧着。 这种被人掌控着的感觉,可真不好啊。 第十二章(1) - 书愤 - 蒲涧子 “你是怎么和徐继明说的?” “他本来怎么也不肯信我,只是我说,这是涵煦姑娘送来的,他便毫不迟疑地地接了。”穆崇河这样答道。 “他是为了涵煦?”应青木轻轻蹙起眉,不知在想什么。抬眼看见穆崇河神情紧张,笑了笑安抚道:“你做得不错了,不必担心。” “那……徐轩成总是会想起来的,万一他要逼着徐继明说出这战报来历怎么办呢?” “便是说了,你又怕什么呢?” ――清秋?《梧桐锁》三十章 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楚风跳下来之后的第一反应。她闭上眼,又睁开,总算模模糊糊看见了路。 她谨慎地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心中一悸,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上被什么东西一绊。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倒着提了起来。 踩中圈套了。楚风颇有些无奈,伸手悄悄地去摸藏在身上的匕首。然而手刚探出去一点,便蓦地瞪大了眼睛僵着身子一动不能动,张口欲呼却也发不出声音。 眼前竟有无数刀剑逼了过来! 楚风一时几乎魂飞魄散,却发觉自己浑身僵硬,脑子也来不及思考,情急之下,双眼一闭,竟是横下一条心等死。 “山东巡抚沈德修好大的胆子!”徐轩成怒气冲冲地把一封奏折扔在地上。 应青木已经被提升为华盖殿大学士,入阁也已经小半月了,此时也在批阅些奏折积累经验,自然听到了徐轩成发火。同样在新帝登基后入阁的有原翰林院侍讲学士张文成,原右春坊右谕德王珏,也都听到了徐轩成发火。不过那几人和徐轩成终究不十分亲近,于是只有应青木一人上前询问:“大人,沈德修怎么了?” “你瞧瞧,这是兖州知州陈敏的奏折,沈德修竟敢明目张胆到如斯地步!”应青木答应一声蹲了身子把那奏折捡了起来,耳中又听见徐轩成怒气冲冲道:“他是旧氏一党我也知道,可恨如此不识时务,不知道上头已经变天了么?” “大人慎言。”应青木唯唯应声,却又耐不住提醒了一句。徐轩成猛然,想起这不是自家书房,而是批阅奏折的东阁,张文成,王珏也都在这里,于是只好强按下心中不快,道:“今日事毕了,回去再商量。” 应青木应了声便退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风割断了脚上绳索,皱眉凝思。 那么多的刀剑逼来,却堪堪在眼前停住了。 这不是运气好,楚风很清楚,而是建造这般机关的人根本就没想要人的命。把人倒吊起来,刀剑都安置在大的圆柱上,然后用绳子吊着从另一边推过来。熟悉物理当中的钟摆理论动量定理的人都知道,只要那一边开始推的高度适合,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撞到人的。 可是弄这么一个不会伤人的机关是想要干嘛?吓唬人玩啊? 楚风默默吐槽,然后继续朝前走。 她是无意间发现了徐轩成家这个暗道的。之前费尽心思去寻,却是全无半点痕迹,如今不找了,这密道倒是自己跑了出来。真应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之前詹仰贤一案,应青木提供了重要证人,原本因为詹仰贤的提携,他就同泰丰帝感情不错,现如今徐轩成又在泰丰帝面前大力推携称赞,是以应青木升任刑部右侍郎,入阁为相,还有詹仰贤原本在京城的府邸也赏给了他。由于涵煦想念詹仰贤,心中诸多感慨,所以便都搬到了詹仰贤府中居住。 此刻徐轩成和应青木就在原詹仰贤府,现在应青木府的书房中。 也是为了涵煦,应青木对詹仰贤府中事物不曾有丝毫改动。这书房并不像他原本的书房一般干净无华,却是四面张挂名人书画,墙角青瓷大花瓶,案几上置有小尊唐三彩,虽不富丽,却也华贵。并不奢丽却又典雅不**份,原主人的品味,可窥见一斑。 “沈德修……沈德修……”徐轩成皱眉,手指轻扣桌面,有一下每一下地敲着。 竟然敢在国孝期间大摆戏台唱戏。 沈德修是旧言的人。 若是旧党得势的那会儿,这种事瞒着不报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旧言早已垮台,此人依然不知收敛,真真就是对他徐轩成的藐视了。 要不要杀鸡儆猴? 旧党势大,要完全根除是不容易的,可是其中怯懦小人实在不少,杀一儆百的话,也就不难整治,沈德修倒是送到眼前的一个机会。 “大人……先拟旨勒令沈德修改正如何?若是他不应,再惩治,下面也会觉大人仁至义尽,心服得多。”应青木稍稍盘算了一番,便对徐轩成说着。 “他若是改正了,是不是就不罚了?”徐轩成皱起眉,“凤栖你也不懂事了,这样的罪名旧本检就挨过,他们却还敢胡作,若是还不加惩戒,我岂不是也太好心肠了些?” 徐轩成想借沈德修立威。 应青木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楚风刚刚又一次从某个机关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咔哒――”然后她又踩着了某个机关。 好吧她这身手实在不是探密道的料。 周围被铁栏杆迅速围起,楚风被困在其中全然不能移动,利器破空声音响起,楚风默默侧身。 果然那箭又从栏杆之外飞过去了。 楚风当然不是不怕死,换了个密道她遇见这么多机关早就不敢往前走了。 但是谁来告诉她所有机关都没有任何杀伤力纯粹只是用来吓唬人玩那是闹哪样! 换了别人也许会被某些机关吓住,因为看上去真的惊心动魄稍有差池便会送掉性命,但是楚风默默研究了一阵之后,发现所有的机关都应该是故意设计成这样的。 也就是说,这密道里的所有机关――至少就她目前碰到的而言――完全只是能吓唬人而已没有杀伤人的功效。 是以,她虽没有放松了警觉――话说即使这样还是依然不断地碰到机关――却忍不住要继续走下去。 楚风对设计这暗道的人,极其好奇。更好奇的是,这暗道究竟通往何处。 所以她犹如经不住诱惑一般,继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第十二章(2) - 书愤 - 蒲涧子 “可是山东实在是太重要了,东边海盗正在虎视眈眈,沈德修虽然是旧党余孽,却是个善守的将军。如果现在降罪于他,山东那边出了事可怎么办?” 应青木思前想后,终于还是觉得旧本检的提议不妥,忍不住出言提醒。自然,山东自来富庶,也算一泱泱大省,这地方长官非任用自己的心腹不可……沈德修不仅是旧言一路,如今又是奢侈无度,行事张扬……可他的军事才能却不能不看重。 “山东那边确实重要……”徐轩成沉吟了一阵,却不急着反驳,先赞许地看了应青木一眼,“凤栖,你做事越来越小心了。” “大人谬赞了。”应青木谢道。 无论和徐轩成已经多么熟络,或者说不管同谁,他都这般客气而谨慎。 谨慎是生存的必要技能。 徐轩成很称赏他这一点。 “不过这点你不用担心,山东也不是没了他就不行,比如说……高文贺就很有将才。” “可是大人,高文贺贪赃枉法也是出了名的,回回打仗拨给他的军饷他敢私吞掉一半……若不是他立下不少战功,早就锒铛入狱了吧?” “能办事就行,贪污军饷不过是个小毛病。若是我拨一个无能将领一百万两银子,他不敢贪污,却打不好仗,到时候朝廷要再拨一百万,甚至更多,反做了无用功,我把这一百万给高文贺,他吞掉五十万,能拿五十万打赢,岂不是极好?凤栖,这些你也要知道。” 应青木唯唯。 “好了!”徐轩成拍了下桌子,眼中蓦地放出光来,“明日就批示了陈敏的折子,派人去将沈德修革职,拿问回京!” “不行!” 有急切的声音响起来,说得又快又狠,也许是有些心虚,却又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徐轩成怔了怔。 因为说话的人并不是应青木,而是个女孩子。但是他又并没有看见人影。 “是……杜丫头?” “大人……如今旧大人垮了,您一向依附于他,现在上位的徐大人必然是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您却还……又不肯告诉徐大人,事后徐大人也一定不会相信这是您的计划,您这又是何苦拿自己性命前程来赌?” “徐大人如今不解我一番苦心罢了。事关国家社稷,我不能走漏了消息……不过十天半月功夫,我的计策就能成,到时候我再自个儿上京请罪,那时候,生死还有什么关碍?” “大人……唉!”师爷急得跳脚,却再也劝不动。 沈德修目光悠悠,不知飘落在哪里,大概,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吧。 很远很远的未来。 楚风在密道里慢慢地往前走。 当然还是不断地碰到一些看似可怕实际上完全没有威胁性的所谓“机关”。 然后密道突然断掉了。毫无预兆。面前是厚实的墙壁,堵得结结实实。黑漆漆的一片,似乎只有返回来时的路。 这是个神马情况?你不会告诉我这是个储物间吧话说有这么又长又窄的储物间么啊喂? 楚风傻傻地站了一阵,突然听见上面传来说话声。越听越心惊,几次张口欲呼,却又不敢。 若是徐轩成和应青木发现了她……在这种地方发现了她…… 楚风不知道后果会怎样,但她知道那一定很可怕。 但是最终还是没忍住,急切地喊了那一声“不行”。 如果不说的话,如果不说的话……那继续按照《梧桐锁》的路走下去么?那就让那个真正忠正明()慧的人物就这样死掉?那就这样败给涵煦败给清秋? 可是说了又有没有用处? 听到徐轩成犹豫着问出那一句“杜丫头”的时候楚风的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是应青木下一句话又让她的心如坠谷底:“不,涵煦不是这个声音。” 好吧我知道我的嗓子比不上你家涵煦温柔动听但是就不能假装一下听错了不行么摔! 楚风屏住呼吸,一声也不吭。 应青木恍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他转头四下去寻声音的来源,徐轩成却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同詹仰贤相熟的,他家里这书房……你可知道有能藏人的地方?” “下官不清楚……”应青木有些迷惑地答了一句,话说到一半,面上显出惊疑之色来:“难道说是?”他转过身去,伸手转了下桌上砚台。 楚风的心都快要跳出腔子了。 “哐――” 有块地板忽然打开。 “不是这里?”应青木困惑地说道。 底下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詹仰贤家的暗道?通往……哪里?”徐轩成盯住了应青木追问。 “通往我原来的府邸。”应青木答道,皱着眉往暗道里看,又跳下去找了一回,却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人?” “是。奇怪,还能躲在哪里呢?” 楚风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听应青木的说话声,似乎就在她不远的地方。 应青木又细细找了一回找不到人,只好上去了。 “不在这里的话,那可真奇了……还能在哪里呢?” 听语气还是困惑。 “这个先放在一边,凤栖,我拟定高文贺去接管沈德修的巡抚之位……” 楚风待他和徐轩成又谈起话来,犹豫了半日,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轻叩墙面。 果然,空心的。 应青木刚刚只和她隔着一堵墙。 呀呀个呸的詹仰贤到底在府里修了多少暗道啊吓死姐了! 这么说来那次看见应青木和杜涵煦在院子的西北角大概就是在这个暗道的入口了,不是正准备要去就是才回来……怪不得拣了个大雪的日子呢。 第十二章(3) - 书愤 - 蒲涧子 “哐――!” 头上突然投射下刺眼的光亮。 楚风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怎么是你?” 可不就是我么楚风下意识地吐槽然后突然发现问话的人是应青木。 应青木这个混蛋! 额,不对,重点是怎么这么突然就发现她了? 我去楚风你是猪脑子啊他们俩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会在知道有人偷听的情况下还若无其事的继续他们的谈话啊你就这么快放松了警惕他们在声源处找找不就找到了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疯了吗?应青木看见这张熟悉的脸,只觉心中一颤。然而他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个。 楚风也怔怔看着应青木,半日,突然冷笑着说出一句话来:“应大人,你玩得好一手左右逢源借刀杀人哪。” 我还恨你。我还瞧你不顺眼。 婉兮死了,你可知道? 应青木明显未曾料到她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又是半日才略略懂了些许其中意思,心中不由惊异万分,话也答不出来。 她竟会出现在此处? 她的意思……是她知道了什么? 徐轩成早已立起身来,他没看见是谁,是以催着问了应青木道:“凤栖,谁在那儿?” 一边说一边走过去,看见楚风的当场,这位久经考验的政场老手也不由得有片刻的惊愕。 “这条暗道是通往哪里的?”自然,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并且一句话便切中要害。 楚风明明一直身在徐府,这些日子痴痴愣愣的情况有所好转,也能略微地在徐府里走动走动,但是暂时并没有允许她出门。现在她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应青木的书房中。 或者不如说,詹仰贤的书房中。 徐轩成的心中何止是惊讶! 难道说詹仰贤家中早就有通往他府中的暗道?那暗道的出口是在何处?詹仰贤岂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掌握他徐府中大小事项?他又为何不利用此来……詹仰贤又究竟修建过多少条暗道?除此之外他还做了多少事情?他手里究竟掌握着多少大臣的把柄? 这太可怕了。 徐轩成面上虽未显露出来什么,手却是不停地虚握了又放开,显见心中波澜起伏。 两人一齐瞧着楚风。 “那个……那个……”楚风磕巴了下,却忽地显出坚定的神情,“你们不能去抓沈德修!” 啊喂不要转移话题! “这暗道通往哪里?!”徐轩成又问了一遍,加重了语气,根本没管楚风在说什么,只是心中盘算。 楚风默默低头:“你府中的书房西北角落,那个架子后面。” 话音刚落,徐轩成已经一把推开应青木跳了下来。 “我说了大人你们不能去抓沈德修!!!!!”楚风也被狠狠一搡,便见徐轩成急急地朝暗道里头走去,忽然想起自己要说的话他们依然没听,横下一条心来追着大喊了起来。 徐轩成明显有些不耐烦,回过头来瞪着她问:“有什么不行?” 说着想起了应青木,对着上面喊道:“凤栖,你要不要也来看一看?或者,再去找找可还有别的暗道?” 应青木听出一丝讥讽意味来。 却不敢说什么,轻轻跳下来。 楚风被徐轩成一句话问得愣神,口里磕巴着道:“因为……因为……”却说不出话来。看到应青木跳下来,却不着痕迹地躲了躲,应青木见她躲了,也微微一怔,然而他素来好涵养,只是看了看她,问道:“为何不能去抓沈大人,你且说说看。没有理由,我们也不能就听你的吧?” 他的语气温和认真,楚风的心里却没来由地涌上怒火。 偏不回他的话,却转过头去向着徐轩成道:“大人,沈德修不是个傻子,大人为何不想一想,他为何明明知道旧党垮台,大人掌权,还敢如此胡闹张扬?他也做了这些年的官了,甚至可以说,他能勾结上旧党都足以证明他不糊涂。难道他会突然脑子不清楚么?这其中必然有些缘故,大人是不是先应当派人前去查访一番再说?” 徐轩成眯起眼。 他忽然觉得有些明白,为何应青木会觉得这丫头古怪。 “你是如何知道‘旧党垮台’,如今是我‘掌权’的?” 楚风被问得又愣住了。 是啊她一介草民这些天又发疯痴傻昏迷的,怎么对朝局知道的这么清楚? 《梧桐锁》……我知道是《梧桐锁》但你能跟徐轩成这么说吗? 楚风避而不答:“……若是大人明派官员去沈德修一定会掩饰的那就什么也查不到了所以只能微服私访,派朝中官员的话容易走漏消息大人你不如派我去看看吧?” 徐轩成盯住了她看,半日才冷冷道出一句话来:“我是不是对你太和气了?” 楚风心中一抖。 “贴加官,拶指,鸭儿浮水,刖刑,请君入瓮,你选哪个?还是我帮你选?” ……救命啊杀人了! “大人……”应青木犹豫着开口,却被打断:“凤栖,你不许说话。你和杜丫头都是太心善了些,我也是心善了些,有些人看着这一点,就肆无忌惮了。身份来历不交待,事事口无遮拦,得寸进尺地要权……不惩治一下,真当我是个软柿子可捏呢?” 楚风呆住。 “不过她的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凤栖,你让杜丫头去一趟山东如何?若是查访完了沈德修并无苦衷,那就请旨拿了他。” “不行不行,不能让杜涵煦去!不能是她去,我不去也行,决不能让她去!”楚风一听这话,急得又忘记自己的现状,只是大呼小叫起来。却被徐轩成恶狠狠盯住了:“轮得到你说话么?” “……是,大人。”应青木犹豫着,却不敢为楚风求情。 心中虽怕楚风连他的计划也知道,被徐轩成用刑逼问出来,那他可就把徐轩成得罪得干干净净。但是又不敢此刻顶撞徐轩成。 徐轩成连客套也不及再和应青木说什么,只是一把攥住了楚风的腕子。他看着年纪老了,手枯瘦如柴,力气却大得惊人,手腕被紧紧拿住,楚风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却是死挣不开,只有被徐轩成拖着在暗道里走。 返回的时候却没再碰到什么机关消息。但楚风也无心去想,只是对徐轩成说的那些酷刑怕得要命。 那些酷刑楚风多少知道些,贴加官主要是不让人呼吸,拶指就是电视上每每看着吓死人的夹手指,请君入瓮就更不要说了,来俊臣给周兴弄的烹煮,烹煮啊! 徐轩成不会这么狠吧?!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所以说一开始你就不应该乱说话嘛。 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不小心撞到了墙面某处。 第十二章(4) - 书愤 - 蒲涧子 机关迅速打开,楚风连惊呼一声都来不及便失去了知觉。 徐轩成忽觉手上一紧,转头看去,恰恰看见楚风昏迷着,半个身子已经陷入墙中,徐轩成不觉手一松,楚风立刻整个身子没入墙后,然后那墙悄没声息地合上,了无痕迹。 徐轩成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暗道……还有机关? 本来想问楚风些话的,如今也不由得怕起来,却又不甘心退回去,咬了咬牙,干脆横下心往前走。 等等。 詹仰贤的书房,连通他徐轩成的书房。 徐轩成被脑中突然冒出来的猜测惊得定住了不能动弹。 那么詹仰贤的那封战报。 莫非便是从这里来的? “穆先生。” 对于给自家儿子上课的老师,徐轩成的态度向来是宽和有礼,即使此刻心中千万分的疑虑,口气上还是温和的。 穆崇河正拿着《资治通鉴》在读,见徐轩成来了,便掩了书卷,立起身来,躬身行了礼。 “徐大人,有事?” “穆先生知道……”徐轩成又犹豫了下,不愿拐弯抹角地兜圈子:“穆先生知道我书房里的暗道么?” “暗道?”穆崇河身形微微一晃,半日,克制了声音回答:“不曾知道。” 徐轩成瞧他反应,便知道自己是所料不错的了。 “上回先生给明儿的战报,是不是便是从那里得来的?” 穆崇河定住心神,来不及去想徐轩成是如何知道这暗道的存在的,只寻思着如何解释为何自家知道,却不告知徐轩成这暗道的问题。 “学生并不知道这暗道。” “穆先生,过去,现在,未来,你都是明儿的老师,我也尊称你一声先生的……”徐轩成口气淡淡的。却是暗藏机锋――希望你莫要不识抬举。 “那战报……唔,正是从那里拿到的。”穆崇河只觉冷汗淋漓,终究是不敢再瞒。 “先生为何不肯告诉我?”徐轩成果然发难了。 “大人……这个问题学生说过不希望大人追问。”穆崇河不能说,却又来不及思考,竟然冒冒失失地说了这么一句。 耍起无赖了?徐轩成倒是不急了,慢悠悠坐下,拿起案几上的《资治通鉴》瞧了瞧:“穆先生在看《通鉴》?不知道穆先生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了?” 《资治通鉴》是帝王枕边书,说的多是帝王心术。 天子必读,王侯不能读,大臣应当读。 但你不过是个教书先生。 穆崇河,你想做什么? 山东鲁地自来富庶,北方民众的“母亲河”――黄河由此入海,又是孔子家乡,政治,经济,文化,自古以来都是发展各省市中佼佼。其地理位置,由于靠海,也向来险要,大华裕和以及泰丰年间,东面海上海盗猖獗,山东军对海盗势力的打击围剿,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潍坊老城隍庙肉火烧,皮酥肉嫩!” “施家鸡鸭和乐,味美汤鲜!” “杠子头火烧!潍坊一绝,越嚼越香哦~~” …… 潍坊极多著名小吃,小贩们摆着摊子叫卖吆喝,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叫得好听,香气也随处飘飘荡荡,直往人鼻子里钻,诱得人馋虫都出来,忍不住买了这个想那个地吃,非逼得你吃得肚腹滚圆,囊中羞涩才能罢休。 这般多摊子挤在一起,却还是人潮挤挤,每家都有好几拨客人在等着,插队争吵纷纷乱乱理不清的事情,自然也免不了。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是我先的吧?你抢我的饼做什么?” “了不起不过是几张破煎饼,计较这么多做什么?”抢了人家煎饼的人却不肯认错,反而骂骂咧咧将那煎饼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才要走。几个老太太心疼得直念佛,被抢煎饼的那人眉眼俊秀文弱,看着不过像个小白脸,气性却大得很,一把揪住了那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钱多那是你的事,气性大就能浪费?捡起来,吃了!” “嘿哟喂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我买的饼我爱吃不吃,花的又不是你的钱,关你什么事?” “国家西边还要打仗,江浙那边本来就大旱,多少灾民没饭吃,你却在这里浪费粮食,你羞不羞?国家寒不寒心?你给我吃了……你给我吃了!”这里却不依不饶的,竟伸手捡起了那煎饼直直地就往人家嘴里塞。 “国家打仗江南大旱又关我什么事?你这人有病吧你?!”那人急了眼,使劲儿把快伸到嘴里的饼子推开,“你小子是不是想讨揍?” “天下兴亡都是匹夫有责,”塞饼子的人梗着脖子倒像是理直气壮,“你要么把饼吃了,要么就打死我,看你是要吃官司还是要吃饼?” 那抢人饼的大概一生也没见过这样无赖的人,瞪着眼气了半天:“怕了你了小爷!我吃,我吃了还不行吗?” “哼!” 旁边人都看傻了,又有些好笑那一口一个“国家”的小白脸儿的呆气,又好笑他这样无赖竟真的逼得人吃了那地上饼子,又似乎确实受了些震动,个个默默低下头去啃东西,连一粒饼屑也舍不得掉了。也有人窃窃地问:“这人什么来头,这么有趣又这么大胆?” 小白脸转了头,笑眯眯地:“我叫……杜涵煦。” 一双清亮眸子里忽地透出几分慧黠来。 第十三章(1) - 书愤 - 蒲涧子 一弯银月皎洁,柔和的光轻轻铺洒,落进轩窗。 “你还是带上几个人吧?”应青木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实在不放心。” “我有那么娇贵么?带着人,沈德修会起疑心的。” “可是万一你出了事……” 应青木向来沉静的眸子里竟起了微微波澜。月色下他的神情温柔明净,精致面容如画,微蹙的眉,他的忧虑竟有几分动人。 然而他只会让人安心――而不是怜惜――他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涵煦的心里暖的好像能将一池春水融化。 他在担心我。 这么一个人……担心我。 涵煦心里甜蜜温柔,酸胀满溢的幸福勾出唇角温暖的弧度。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莫名其妙的欢欣鼓舞。 ――清秋?《梧桐锁》第三十章 “老板,松子肚卷,香椿豆腐,麻汁豆角,凉拌海蜇,再要一个炸荷花,一份乌云托月……好了,先这几样吧。” 小二听得傻眼,等点完了菜,才小心翼翼地问:“客官,您……几位啊?” “就我一个啊,怎么?” “这么多菜……您吃的完么?” “吃不完……瞧见没有?你们酒楼门口外头灾民,吃不完的全拿去给他们。” 小二目瞪口呆。 说话的人不过一身简单粗布衣衫,身上搭着个包袱大概有些散碎铜钱,怎么看也不像个有钱的主,这么大方? “愣什么?快去!”说着,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约莫半两的银子来:“这还不够么?” 平常老百姓手里不过是用得铜钱,甚少见过银子。这酒楼虽然不是没有迎过富贵的客人,可大堂的客人里这般有钱的是真少见,半两银子都能上桌席面了,哪里会不够这几个菜的? 小二立刻不再怀疑,打了个千儿急急忙忙地跑去叫菜了。 这点菜的人正是杜涵煦。 她本来就不像一般的闺阁小姐弱不禁风,和应青木办了那么多年的事,自然见识也不少,外貌虽然秀美,却是天然亲切平易,在脸上再做些改变,要装作平民的样子也并不难。 这一回是应青木让她来查探沈德修究竟是不是在密谋什么,因此扮作普通商客到了山东。谁料江浙地区今年大旱,山东尚且还好,又离得近,入境一来一路先见了许多逃难的灾民,看得人心里不忍。她带的银两多,便一路救济过去,却怎么也救不完。潍坊离济南不过百里路程,却还是看得见许多灾民在豪富大家和酒楼茶馆前哀哀求着。她不能抬出应青木和徐轩成来,便不能私自去设粥棚什么的,心里急得要命,对沈德修便不满至极:灾民这样多,你却不放粮,自家寻欢作乐,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是作死呢!死上那么多人不说,万一激起民变可是你负责?! 急归急,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悄悄掏银子买些粥救济。虽然能救的人少,却也总是一片心意。 本来为省下银子救济灾民,她不会进这样的酒楼。 只是,她离济南越来越近了。 她来这里终究是为了查探沈德修行事的。 需要引起一些人的注目,是不是? 有银子自然好办事,连大厨动作也格外地麻利迅速,不一会儿便把几个菜端了上来。 涵煦不挑,但她胃口小,点的菜又确实是多,每样菜不过抉了两三筷子就饱了。却不肯放,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挑挑拣拣,一双眼睛细细观察着往来众人。 这“杯莫停”是潍坊最大的酒楼,在山东境内都是极有名的。听说许多境内高官也常常来此饮酒聚会,说实话,菜倒是确实做的不错,只是因此酒楼老板眼光渐渐有些不可一世起来,价钱定得贵一般百姓吃不得也就罢了,全没个济世救人的心肠,就如今年江苏地区来了不少灾民,却全给挡在门外,连乞讨也不许,死了人也要扔到野地里去。 无奸不商啊,涵煦虽说明明知道这一点,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震动。 “老板,结账。” 略带冷淡的声音,清冷中带几分自来的高贵,有些突兀地在大堂里响起来。 在喧喧嚷嚷的大堂,这样干净骄傲的声音不能不说不突兀,不能不说是特别的。 涵煦不由得向发声的人看去。 第十三章(2) - 书愤 - 蒲涧子 空气憋闷得很,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是楚风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反应。 她急促地吸了两口气,眼睛却懒得睁开,闭着眼先回想了下之前发生了什么。 密道里……被徐轩成拉着……要用刑所以……然后呢? “醒了就别装了。” 谁装了啊呀呀个呸的不就是懒得睁眼么……咦等下这是谁? “什么人?”楚风霍然眼,这才瞧见自己身处的环境,幽暗封闭,四围都是青石墙面,大概空气不能流通所以才这么闷。看那说话的人,楚风却心中一惊。 面容倒也平常,身边放一把长刀,大概是随身武器,不过是个普通侠客模样。 可是他给楚风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个人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是一台机器。他虽在说话,语气眼神却平静,好像不过是在传达别人的意思,所说的一切,都与他自身无关。 “你问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话,你心里应该清楚。” “我不清楚。” 楚风心中打着鼓,却决不肯被套出话来,只是将话题像皮球一般轻轻推回给了对方。 那人淡淡冷冷:“非要我把话挑明了问?” 楚风不肯答话。 “说吧……你是谁的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事?” “才不是谁的人呢。”楚风下意识地反驳。 “那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事的?”那人冷冷追问道。“我把你从徐轩成那带走,但不要以为没有徐轩成对你用刑你就能嘴硬了,我若是想叫你生不如死,有千万种办法,每种都比徐轩成那些说得要可怕得多,你要不要试试?” “我……”楚风不敢说了,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对策,却一时编不出话来。忽然想起,在这里这么久以来,她表露得少,也没人十分关注,所以不需要再解释来历的事,这一下说了两句,竟然被人抓着要用刑逼供。可是要怎么说?实话说这是一本书我是穿越来的?我咧个去不引起天下大乱才怪! “我警告你不要想着编什么胡话,你对应青木说的那些个鬼话我也知道,他好脾气,我家主子却没那么好。” 楚风听见这话,却是眼前一亮。 “你家主子可是詹仰贤?” 不是徐轩成,直呼应青木的名字所以不是应青木,肯定不是旧言,所以是詹仰贤吧只能是詹仰贤吧一定是詹仰贤吧。 “我家主子是谁,关你什么事。”毫无起伏的语调。 “……”呀呀个呸的你就不能表现下惊愕然后说句“你怎么知道的”吗? “如果是,我就说。如果不是,我一头撞死在这儿,你家主子就会错失非常非常重要的讯息。”一边拖延,一边在脑中盘算。 如果告诉任何一个人物这里是本书然后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结局的话那个人一定不能接受这种设定吧然后这个世界就崩盘了吧那我在这儿还呆的下去吗? “……是。”主子其实也没说不能透露他的信息。“说。” “是啊……嗯……那个……我说了你信吗?” “说!” “说就说嘛……”楚风抖了一下,“我是个预言师来自遥远的西方然后能知过去未来但是这种事情听起来太荒唐所以我从来不和别人说但是在家乡还是被人发现了然后要把我当成女巫用火烧死所以我就跑到中原来了知道你们点事情也不奇怪对吧?” ??????????? “能知过去未来么。” 啊喂你不要只抓住这一句哈?! “你可知道大人的过去未来。” 楚风现在极度紧张。 随随便便把话都说出来的话,大概他套出话来就会杀人灭口吧? “我要见你们詹大人。我要他亲自来问我。” “你什么意思?” “像你这种小喽啰,想知道主子的过去未来做什么?想抓着什么把柄在手里么?”楚风心里知道这是詹仰贤手下培养的暗卫,忠心耿耿定然不会有什么二心,可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自然能堵得人无话可说。 何况詹仰贤本来就是惯于斩草除根杀人灭口的性子。 “你!”那人难得的带了情绪,黑漆漆的眼眸里浮现出些许怒气,却说不出什么。 的确,若是给自己问出来,以大人的疑心,恐怕连自己也不会留下吧。 想了想,咬着牙应声:“我便带你去见大人。不过,你莫想耍什么花样。” 第十三章(3) - 书愤 - 蒲涧子 涵煦看向那说话的人,身量未足,不过十几岁少年模样,皮肤黝黑,独自一个坐在角落里头,打扮也还好,略有几分清傲,只是眉眼间总有些恹恹之色,不知是为何。 后来她知道了,那是常年在海上,饮食调理极差的缘故。 “啊呀,这桌菜……已经有人为您结过账了。”伙计笑容满面上来打了千儿。 少年听了这话,脸上却带出厌恶之色来,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冷笑道:“别人替我结账,你就应么?你应也就罢了,竟然也不会来告知我一声么?” 好不领情的人呢。涵煦这样想。不过也许是骨子里的傲气,即使现如今落魄到在大堂里头,却也不肯让别人来救助。虽然有些不知变通,却并不招人反感。 是什么人呢? 涵煦不觉带了几分好奇。 这样看着,那边少年正从怀里摸出一点铜钱来:“谁替我结的帐,你把他给的钱全拿去给外头灾民去,我还不到要别人救济的地步呢,就当他是积德行善做好事了!” “这……”伙计脸上带了犹豫,不知该不该。 “他说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忽然楼上有人说道,“我再加十两银子,给你积德行善,好不好?你跟我回去吧?” 后两句却是对那不肯叫旁人付账的人说的。 “果然是你!”少年听到这声音,脸上怒气更甚,“说了不必你管,我也不要你那腌臜银子!你又跟来干什么?呸!” “别胡闹了。”楼上那人转了出来,“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父亲。” 大堂中人早已都停止了吃饭和交谈,只看着这两个人说话,此时听见楼上人的话,不由大哗,纷纷私语起来。 那人举止斯文,模样俊秀,大约三四十岁,打扮极为精神利落,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当家的人物,只身上略略带着一丝煞气,让人不敢靠近。 楼下少年听了这话急了:“早叫你不要管我!你……你别想逼我回去!” “那人家岂不是要说你不孝?” “我才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什么孝不孝的,也和你无关!” 这对父子……还真不像父子的样儿。 座中忽然有人大叫起来:“那不是……那不是官府一直通缉的海盗头子陈海么?!” 这一句喊出来,涵煦吃了一惊,众人也都慌乱起来,有几个人看了看,也大叫出声:“不错!是陈海,是陈海!不得了,快跑啊!” 楼上那人在有人喊出他名字的一瞬间早已全身发出戾气来,却又转瞬如常,微微一笑:“不必惊慌,我已弃恶从善,没见官府早几个月已经撤下了对我的通缉令么?” 然而酒楼里的人早已跑得干干净净,伙计掌柜连钱也忘了收,连滚带爬地跑掉了。陈海无奈,自嘲地一笑:“看来我早已恶名昭著,人见人怕了。” “你不做好事,还指望人亲近你么?”楼下是他的儿子,自然不会跑,脸上却更是厌恶,此时又有几分得意。 陈海摇一摇头,不打算和自家儿子胡闹斗嘴,转眼却看见那边坐着涵煦,微微惊愕之余,不由生出几分喜悦来:“那边那位小哥,知道我是陈海,为何不跑呢?” “腿软,跑不动了!”戏谑声音传来,清亮婉转,陈海愣了一下,却呵呵大笑起来:“你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涵煦报以一笑,心中却是紧张地盘算:官府何时撤销了陈海的通缉令,京城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又是为何要撤销他的通缉令?这和沈德修……有什么关系么? 陈海正是东边海上的海盗头目,杀人越货的事情做了不少,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他却极其狡猾,常年只在海上活动,手底下又养着极厉害的匪盗,大华的水军竟拼不过。关于他的通缉令自然是从未撤下过,只是他如今却自称是弃恶从善,且连通缉令也已经撤销,这样明目张胆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真正若是弃恶从善就好了。涵煦这样想着。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