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交出玉玺,饶你不死 - 乱君心 - 小梳 泓亲王府,白雪皑皑的庭院中伫立着一个偌大的金丝笼,笼中昏睡着一名女子。 一袭碧色烟罗裙将她的躯体勾勒得曼妙有致,可惜压根不足以御寒。 肆虐的北风夹杂着飞雪灌入单薄的衣裙,那张巴掌大小的脸很快被冻得煞白,鸦羽长睫微颤,不多时就凝上了一层薄薄冰霜。 冷,好冷…… 许卿卿瑟瑟发抖地蜷缩起身子,只觉头痛欲裂,眼皮沉沉,好似灌了铅。 “泼醒她。”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是!” 一桶水兜头而来,许卿卿单薄的罗裙立刻湿了个透。 北风一刮,寒意深可入骨。 她打了个寒颤,被生生冻醒过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景象,就有一只手伸入金丝笼,捏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了头。 那男子穿着一件云纹浅淡的玄色长袍,肩头落满了雪朵,五官的轮廓如此分明,两道墨黑剑眉下,一双眸子深若寒潭,目光比呼啸的北风更凛冽刺骨。 许卿卿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眸,似能将人的一腔骨血寸寸封冻成冰。 而他的声音竟比眸光还要冰冷:“开门,拖出来。” “是!” 两名侍卫领命上前,打开了笼门上的赤金小锁。 脚步逼近,许卿卿却无半点躲闪之力,被抓住手臂,重重掼在了外头的雪地里。 男子盯着她,声音依旧毫无温度可言:“说,玉玺何在?” 玉玺? 许卿卿茫然摇头。 父皇共有子女数十人,就属她出身最卑微,她又怎会知道那传国玉玺的下落? 男子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摇头,语气愈发凛冽:“许苧玉,交出玉玺,本王可以饶你一命,若负隅顽抗,犒赏三军便是你的下场!” 许卿卿浑身一震。 等等……他方才说,许苧玉? 许苧玉乃皇后所生,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同为公主,许卿卿却连封号都没有,在宫中的地位再卑微不过。 难怪这男人笃定她知道玉玺的下落,原来是将她当成了苧玉公主…… 许卿卿拼命摇头,想要解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当然说不出。 早在两年之前,她就已是哑巴一个。 这世上,只有死人和哑巴是不会说话的…… 许卿卿后背冒起如针的寒意,陡然想到了那个并不陌生的词——李代桃僵。 叛军攻破城池后,母亲死于战乱之中,原本而她也难逃一死,是苧玉公主的舅母——袁夫人,派人救下了她。 袁夫人将她领到袁府,亲手喂了她一盅热气腾腾的乌鸡汤。 她一口口喝下了那汤,沉沉睡去,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梦醒后,便到了这金丝笼里。 低头一看,身上破旧的衣裳果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华贵无比的烟罗裙。 这衣裳不是她的,这身份也不是她的…… 她惶恐地比划着无人能看懂的手势,那双手纤细无比,好似轻轻一掰就会折断。 可惜泓亲王并无怜香惜玉之意,万分不耐地捏住了她的手腕:“休要装聋作哑!” 他捏得这般紧,仿佛手中不是女子的皓腕,而是毒蛇的三寸。 她吃痛,却不敢挣扎,生怕惹怒了眼前这冰山般的人,四目相对,那惶恐几乎要溢出眼眶。 “看来你是不肯说了?”他问。 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 她终日与母妃待在冷宫里,哪会见过那传国之物? 许卿卿慌乱地摇头,手被牢牢桎梏,再也无法比划出半个字来,饶是急出泪来,依旧无计可施。 这“沉默不语”,似乎正应了他方才那句负隅顽抗。 泓亲王冷冷嗤笑,俨然已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甘愿被犒赏三军,那本王就如你所愿。” 言罢,拂袖下令:“来人,将这女人丢进军妓营!” 第二章 犒赏三军 - 乱君心 - 小梳 所谓的军妓营,是用栅栏围起的一片荒地,紧挨着城郊叛军的安营扎寨处,方便叛军“随时取用”。 北风肆意呼啸,卷起地上被雪濡湿的稻草,数百名衣衫褴褛的女子瑟瑟发抖地挤作一团,全都瘦得不成人形。 这些大多是朝廷要犯的妻女,原本被关押在京城的牢狱里,曜王率叛军篡位登基后,将她们赏给了手下的将士,以慰军心。 “苧玉公主,请吧!”狱卒将她重重推进了栅栏里。 许卿卿脚下不稳,踉跄倒地,滚在了泥泞里。 她费力地从地上爬起,勉强裹紧单薄的衣裳,只觉得这一切如噩梦一般。 那泓亲王不是个傻子就是个疯子,怎能仅凭袁夫人一人之言就断定她是苧玉公主,还要拿她犒赏三军? 她该如此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苧玉公主,而是被打入冷宫的徐妃之女…… 身后的两个狱卒,盯着她雪白的脖颈,喉结皆动了动。 苧玉公主? 啧啧,这可是金枝玉叶啊! 一人咽着口水搓掌磨拳:“反正明日是要犒赏三军的,不如先让老子尝尝鲜……” 另一人听得一团邪火直往上窜,也色眯眯地凑上前。 许卿卿悚然一惊,连连往后躲。 “躲什么,谁不晓得你豢养面首、淫乱后宫,比起你爹那个昏君有过之而无不及?”狱卒对她的惊慌失措嗤之以鼻,深觉这女人装模作样起来还真有一套。 不晓得的,恐怕还真会以为她是什么良家女子哩! 换做平时,军妓营中的众女子定会心有戚戚然。 可眼下被凌辱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令她们家破人亡的昏君——骊帝之女。 呵,简直就是大快人心! 两个狱卒力气极大,一人按住许卿卿,另一人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许卿卿哪是他们的对手,极力挣扎,却始终动弹不得,薄薄的罗裙很快就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头光滑如水的肌肤。 “不愧是前朝皇后的女儿,果然花容月貌!”一人眼睛发直道。 另一人啧了一声,不假思索地反驳:“前朝皇后算什么,那昏君从越国抢来的徐妃才是真绝色呢……若是能尝尝那美人的滋味,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让我死也值了!” 二人并不知,徐妃在冷宫待了十余年,容貌早已不比当初。 她好不容易逃出冷宫,却遇上了烧杀掳掠的叛军,他们砍下她的头颅取乐,将她扔在泥泞里,任由马匹践踏。 无人在意那凌乱的发丝下藏着怎样的一张容颜,也无人在乎她积年的苦楚、坎坷的命途…… 只有许卿卿在乎。 那是她的娘亲,是甘愿吃糠咽菜、忍气吞声,也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的娘亲! 如今,却连死都不得好死,还要沦为这些无耻之徒嘴里不堪的笑柄…… 她憋了一腔的泪,心痛得无法喘息,死命咬向那撕扯衣裳之人的手臂。 这一口深可及骨,和着血、带着肉。 那人顿时惨叫连天——本就不是什么英武之人,否则怎会被派来看守这小小的军妓营? “小贱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气急败坏,拔出腰间的大刀就朝许卿卿的脑袋砍来。 大刀呈褐红色,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也不知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 许卿卿来不及躲闪,下意识闭紧了双目。 温热的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很快就被呼啸的北风吹得冰凉。 娘亲早已去了黄泉地府,她在这世上再也无人可诉、无人可依。 死,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刀迟迟没有落下。 她诧异地睁开眼,见两根如玉的手指捏在了刀刃上,将那沉甸甸的刀纹丝不动地定在了半空中。 刀尖寒芒闪烁,却远不及那人的眼神锐利,锐利得令人喉头发紧。 许卿卿打了个寒颤——竟是他? 第三章 她说,她叫许卿卿 - 乱君心 - 小梳 拿刀的狱卒转目看去,不由大惊失色:“泓……泓亲王?” “藐视军规,虐杀俘虏。拖下去,斩!”林泓逸冷声下令。 话音未落,狱卒就被吓软了腿,手中大刀“哐当”一声掉落,头也跟着重重磕在了地上,嘴里不住道:“泓亲王饶命,泓亲王饶命……” 另一人亦跪倒在地,抖若筛糠,指着那前一人道:“殿下,是……是他要杀人,与小的无关!” 然而这求饶并未取得任何成效,林泓逸薄唇微动,冷冷重复了一个“斩”字,语气不容回绝。 侍卫上前揪住了二人,干净利落地押到一旁斩了首。 血溅三尺,所有人都怯怯噤了声,唯独林泓逸的脸上始终未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像是一块封冻已久的冰,一点也不像个活人。 只有看向许卿卿时,那双瞧不出喜怒的眸子才彻底幽暗了下去,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深入骨髓的厌恶。 就仿佛方才的一幕,只是许卿卿一厢情愿的幻觉——这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又怎会救她于屠刀之下?可他确是救了,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弄懂为何会做出那番举动。 也许是她惊鸿一瞥的眸光太清冽,也许是她闭目赴死时的模样太决然…… 一瞬间,他心中闪过迟疑。 那豢养面首、淫乱后宫,被人撞破后恼羞成怒,一夜之间下令斩杀了数百名宫人的苧玉公主……当真是眼前这弱不禁风,朝露般一碰就碎的女子? 可不是她,还能是何人? 林泓逸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正相反,他心细如发,早在袁夫人把人关进金丝笼送到府上时,就起了疑心——那妇人狡猾多端,哪会这般轻易就将外甥女拱手献上? 于是,他派人去内务府取了公主名册。 金丝笼中的女子,与画中的苧玉公主如出一辙,俨然是同一人。 画像画于三年之前,虽保存得当,但纸张四角略有泛黄,墨色也干涸已久,绝非短短几日所能伪造。 这身份,造不得假。 林泓逸冷眼看着此刻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 她亦是抬起头看着他,两手慌乱地朝地上比划,双目在漫天风雪中亮得惊人——那是濒死之人瞧见救命稻草时才会有的光亮。 救命稻草? 他何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林泓逸颇觉可笑,若非早已见识过这女人的阴险狠辣,自己十有八九真会被她楚楚动人的模样蒙骗过去。 生了一副蛇蝎般的心肠,却长了这么一副不染凡尘的面孔。 苍天造物,简直讽刺至极! “殿下,这女人……似乎在地上写了些东西。”有侍卫上前提醒。 “写了什么?”林泓逸不耐地问。 侍卫上前几步,凑近一瞧,回禀道:“她说,她是徐妃之女,名叫许卿卿。” 那是许卿卿急中生智,咬破手指写出的一行血字,字迹歪歪扭扭如蚯蚓,实在称不上娟秀。 母亲自小教她诗书,故而,她是识字的。 她的目光撞进他眼里,一如受惊的小兽,着实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林泓逸眉心微凝。 那徐妃,他是有所耳闻的。 据说本是邻国国君的宠姬,十七年前骊国与邻国交战,骊国大胜,骊帝见徐氏貌美,便将她掳走,带回了宫里。 徐氏入宫七月,产下一女,取名卿卿。 卿卿,许卿卿…… 他的目光落在那行血字上,面色晦暗不明:“徐妃如今何在?” “回殿下,徐妃十多年前就被打入了冷宫,冷宫早已空空如也,无人知道里头的人究竟去了何处。”侍卫如实禀告。 因徐妃月份不足就生下了胎儿,宫人皆怀疑这孩子非骊帝亲生,即便滴血认亲,血液的确能交融,也无法堵住那悠悠众口。 加之夺人姬妾这种事,着实不是明君所为,当年,在一众老臣的极力劝诫下,骊帝狠心将徐氏打入了冷宫。 这一关,就是整整十六年。 林泓逸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许卿卿,心中疑窦丛生:“还有何人能证实此女的身份?” “这……”侍卫一时也想不起。 林泓逸神色微变,很快就再次出言吩咐:“给这女子披件衣裳。传令下去,将所有伺候过许苧玉的侍女带到军妓营。” 第四章 证明给本王看 - 乱君心 - 小梳 侍女没有,嬷嬷却有一个,姓朱,七老八十,步伐庞珊。 叛军攻破城池后四处烧杀掳掠,自然也没放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宫女子,一众宫娥惨遭凌辱,死的死、伤的伤,倒是这些身虚体弱的老嬷嬷,因曜王一道“老弱不可杀”的军令而逃过了一劫。 朱嬷嬷来时,北风刮得正盛。 许卿卿眯着眼,视线穿过鹅毛大雪,瞧见了那道庞珊而来的人影。 那是一张皱纹横生的脸,目光黯淡而浑浊,却在看见许卿卿时突然有了光亮。 不过,这光亮很快就化作了深深的哀恸。 她老泪纵横地跪倒在了军妓营的栅栏边,一下下磕起了头:“苧玉公主,您受苦了……” 接而,又爬到了泓亲王脚下:“殿下,公主年幼无知,多有得罪,请殿下放她一条生路吧,若殿下决意要杀公主,老奴……老奴愿代她受死!” 许卿卿如遭雷击。 这嬷嬷怎么竟也将她认错? 不对,这其中定有误会! 她一时想不明白误会究竟何在,怔怔抬起头时,正对上林泓逸冷得不似活物的视线。 “许苧玉,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他盯着她,仿佛她是一条令人恶心的毒蛇。 许卿卿双手早已被冻麻,根本无力再比划什么。 张了张嘴,寒风灌入口中,一路凉彻心扉。 她呆坐在原处,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极了一场噩梦。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不是梦,还是会疼的。 有那么短短一个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早已死了,魂魄无意中落在了那许苧玉的躯壳里…… 可手腕上那颗米粒大小的红痣还在,足以证明自己既未身死,也未移魂。 肩头忽然一暖,是朱嬷嬷脱下了自己的外裳,哆哆嗦嗦地披在了她肩上。 相隔如此之近,北风撩起许卿卿额间散落的乱发,露出了那张素净而削瘦的脸。 朱嬷嬷的眸光忽然怔住了,接而悚然一惊。 许卿卿从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窥见了深深的狐疑,心念一动,连忙抓住了她的手。 嬷嬷虽然鹤发鸡皮,一双手却是做惯了细活儿的,指间的薄茧反而不如许卿卿的多,她赶忙挣开许卿卿的手,转瞬之间,眸光已是变了三变。 这神色一丝不漏地落入了林泓逸眼中,他本不打算再理会她自导自演的戏码,见此一幕却鬼使神差停住了转身欲走的步子。 “本王问你,你在这女人身边伺候了多久?”他盯着那嬷嬷。 “回……回殿下的话,老奴在苧玉公主身边伺候了整整十二个年头。”朱嬷嬷如实答道。 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年老气虚,声音有那么一点发颤。 “你可知她身上有道胎记?”林泓逸问。 朱嬷嬷被问得不明所以:“这个老奴当然知道。” 她日日伺候公主沐浴更衣,怎会不晓得? “那胎记在何处?”林泓逸再次发问。 经此一问,朱嬷嬷陡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不觉一阵闪烁:“回……回殿下的话,那胎记,在公主的后腰……” “你听见了?”林泓逸转目看向一旁的许卿卿。 许卿卿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在寒风中瑟瑟伫立。 她身上的碧色烟罗裙早已落满雪朵,素净的脸甚至比冰雪还要苍白,整个人在呼啸的北风里显得那般削瘦,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折断。 “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你不是那许苧玉,好,证明给本王看,本王便信你!” 第五章 胎记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来不及细想,这泓亲王怎会知道苧玉公主后腰上有一道胎记。 她只知,这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她不想死,更不想被犒赏三军……可究竟该如何自证,才能让眼前这泓亲王信服? 林泓逸很快就给出了这问题的答案。 他薄唇微动,不近人情地吐出一字:“脱。” 脱? 许卿卿愣在原处,浑身血液一僵,这一瞬,觉得自己已是一个死人。 不,连死人都不如。 死人没有恐惧,没有喜怒,更不必受此折辱。 可她偏偏没有死,她还活着,活得如此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又如此千疮百孔浑浑噩噩。 她惨然一笑,或许是被风冻傻了,竟当真颤着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裙。 一旁的朱嬷嬷连忙要拦。 手伸到一半,却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欲言又止。 碧色长裙,很快就飘落在地。 许卿卿本就穿得单薄,脱下长裙,身上仅剩下一件里衣,脚上的绣鞋有一只早已不知去向,那脚踝盈盈一握,玲珑秀足踏于冰雪中,娇嫩如枝头初绽的梅朵。 林泓逸眼底有什么一闪而逝,转瞬就消失在了眸光最深处。 “背过身去。”他侧目吩咐。 众将士会意,齐刷刷转过了身。 军妓营中的女子也纷纷垂目,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惹恼了这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的泓亲王。 许卿卿紧咬着没有丝毫血色的唇,一点点解开了最后一件衣裙。 长裙顺着脚踝滑落,只余下一只绣工精致的肚兜,勉强遮掩住曼妙的躯体。 发黑如墨、肤白胜雪,大抵不过如此而已,从皮相到风骨,从耳廓到足尖,无不令人心口一荡,在莹莹白雪中,更多了一抹出尘的素净。 她停了下来,定定看向林泓逸。 目光依旧澄澈,却是空无一物,仿佛死了一般。 林泓逸有片刻的失神,这女子与他记忆中的太不相似。 甚至可以说,判若两人。 然而下一瞬,他眸光陡然一冷——他看到了她后腰上那块胎记。 胎记鲜红无比,仿佛被谁用朱砂重重点上了一笔。 许卿卿顺着他的视线瞧去,一下子战栗起来,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顺着脚底攀升而起。 她从地上舀起一捧雪,拼命地擦着那抹本不该存在的嫣红,可直到擦得手指都没了知觉,也擦不去半点痕迹。 不,不对,她身上没有胎记,她身上从来没有过任何胎记…… “还说你不是许苧玉?”林泓逸的声音随寒风刮来,语气低沉而生冷,“来人,将她关入地牢,明日一早,犒赏三军!” 两个侍卫领命上前,一左一右押住了许卿卿。 许卿卿还没熬到被扔进地牢的一瞬,就昏厥了过去。 她只觉得脚下有一片极深的沼泽,无数只手从泥泞里伸出来,拉住她往下拽,直拽得她沉入那冷得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再也脱不得身…… 没人留意到,一旁那朱嬷嬷暗自舒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闪过些许不忍,更多的,则是庆幸。 命数啊,这些都是命数…… 此女不死,真正的公主殿下又怎么能活? 第六章 本王何时允许她死了? - 乱君心 - 小梳 京城城郊,一处荒废已久的大宅。 “林泓逸……他当真信了?”许苧玉惴惴不安地看着来人。 那人点了点头,一张脸隐在黑色裘帽中,看不清相貌:“殿下大可放心,泓亲王看到了那女子身上的‘胎记’,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 许苧玉轻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心了:“还是舅母有主意……” 竟想到了在那许卿卿身上伪造胎记,如此一来,就是神仙也不会起疑心了! “泓亲王已将她押入地牢,明日便是她的死期。”那人接而说道。 闻言,许苧玉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死了好,死了干净。” 免得今后她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叛军搜到这附近来…… 她自小在皇宫长大,都不晓得冷宫里有个与自己样貌相似的女子,想必除了那些往冷宫送饭送水的太监,旁人皆不会怀疑许卿卿的身份。 如今那几个太监皆已被斩草除根,只待许卿卿一死,一切便圆满了。 许苧玉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朝那人道:“替我好好谢谢舅母,若非她帮我找到了许卿卿这只替罪羊,我也没这么容易从林泓逸手中脱身。” 一想到林泓逸那个疯子,她就觉心里瘆得慌。 这世上,最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便是那疯子了。 几日来她连连做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扔进军妓营,惨遭那些相貌丑陋、粗鄙不堪之人凌辱,光想想她都觉得恶心极了。 身份被人顶替无关紧要,只要不落入那疯子手里就行,否则,自己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阴冷的地牢中,许卿卿正缩在发霉的稻草里瑟瑟发抖。 她很渴,可牢中没有水,缺了边的破碗里,只有半个馊了的冷馒头。 那馒头如她的嘴唇一般,苍白而干裂,连结对爬过的蚂蚁都不屑咬上一口。 隐隐约约的,有脚步声传来,一名提了灯的狱卒巡逻经过。 许卿卿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着走到牢门口,指着外头那盛水的木桶,一个“水”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死到临头了还想喝水?”那狱卒嗤笑一声,压根懒得理会。 许卿卿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裳,她抓得如此之紧,那人竟怎么挣也挣不脱。 “松开!”狱卒顿时恼了,一根根掰起了她的手指,冷不丁被她指尖滚烫的温度吓了一大跳。 这女人莫不是染了风寒,快要病死了? 呸! 晦气,真是晦气…… 他抄起一旁的一只大桶,劈头盖脸地朝许卿卿泼去:“你不是要喝水吗,喝吧!” 冰冷的水将许卿卿淋得狼狈不堪,她咯噔打起了寒颤,只觉浑身上下既冷又热,被那狱卒猛力一推,重重摔在地上,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狱卒本没打算再搭理,直到瞧见她脑后渗出的那滩鲜血,才陡然慌了神。 许卿卿正摔在了那只破碗上,后脑被尖锐的碗口划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 她重伤一事传入泓亲王府时,林泓逸正在书房与近卫议事。 “殿下,地牢那头送来消息,许苧玉重伤,怕是活不过今晚了,不知尸首该如何处置?”侍卫询问。 侍卫的语气不急不缓,本以为泓亲王根本没将此女的性命放在心上,怎料林泓逸闻言陡然站起了身,剑眉下,一双阖黑的眸子怒不可遏:“重伤?好端端的怎会重伤?本王何时允许她死了!” 第七章 旧账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昏迷了整整两日,醒来时,躺在了一张偌大的绣床上。 这是一间雅致的厢房,房中烧着无烟的银鳞炭,梨木桌上放着一只小巧的熏香炉,烟气袅袅,奇香扑鼻。 “您醒了?”见她睁眼,一个丫鬟急忙上前。 许卿卿挣扎着坐起身来,脑后疼得出奇,浑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气。 丫鬟出言阻止:“许姑娘,你可千万别起身,大夫说了,你身子虚着呢。” 既是前朝公主,新帝登基后,便断然不可能再称为公主,于是便只能唤一声“姑娘”了。许卿卿指了指这屋子,想问这是何处。 见她伸手比划,并不开口说话,丫鬟不免一怔。 奇了怪了,好端端的一个前朝公主,怎么突然成了哑巴? 莫不是……被泓亲王给拔了舌头? 听说关进大牢之前,还被丢进了军妓营,也不知这一来二去的,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如此一想,丫鬟不免心生怜悯,轻声安慰她道:“姑娘放心,这里是泓亲王府。皇上昨日下了旨,将你许配给泓亲王为妃,今后你不用再去那阴森森的地牢了。” 下旨? 赐婚? 许卿卿一惊,以为自己尚在梦里。 新帝登基,不肃清前朝余孽也就罢了,竟还将自己赐给泓亲王,这究竟是在唱哪一出? 她哪里知道,自己早已成了新帝安抚人心的一颗棋子。 京城虽攻下了,但一众朝臣皆是旧朝人马,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民心所向,新帝断然不敢再像战时那般杀伐果决,只能施行仁政,以德服人。 让她嫁作泓亲王妃,便是这施行仁政的第一步。 连这蛇蝎心肠的苧玉公主尚且能容下,足以见得新帝心胸之宽广,此时再下一道诏书大赦天下,想来那些散落各地的前朝兵马,闻讯大多会弃暗投明,不战而降。 不费一兵一卒而收服天下,新帝又何乐而不为? 许卿卿并未想到这一码,她只觉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令她措手不及。 为何偏偏要把自己许配给那林泓逸? 难道还嫌林泓逸不够厌恶自己? “吉服昨日便已送到,宫里来的公公说,只待您养好身子,便可张罗婚事了。”丫鬟道。 见她脸色惨白,还以为是身子太虚的缘故,接而又补充了一句:“厨房正在熬参汤,一会儿就端来了,姑娘,您可得多喝点儿。” 许卿卿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死里逃生分明是不幸中的大幸,可她为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您是不知道,得知您在狱中重伤,殿下他着急之下差点没将桌子给掀了,那个伤您的狱卒被殿下处以了鞭笞之刑,听说打得可惨了……”丫鬟伶牙俐齿,接而说道。 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奇怪,泓亲王若真在乎这个前朝公主,又为何要将她打入大牢? 丫鬟哪里晓得,林泓逸关心的并不是“苧玉公主”的伤势。 他与她之间,还有好一笔旧账要算,哪能这么轻易就让她就死了? 第八章 验身 - 乱君心 - 小梳 与此同时,议事厅中。 林泓逸长身而立,侧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一双黑眸蕴藏锐利,宛若黑夜中的鹰。 “殿下,婚讯传出去之后,三皇府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是否还要派人继续盯着?”侍卫牧钊问道。 “婚讯……”林泓逸眸光一沉。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带着极深的嘲讽。 牧钊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垂目,不敢再有言语。 林泓逸却未发怒。他本不是个善怒的人,只是每每一提及那女人,恨恶便从心而生。 “继续盯着,一有动静,速来禀告。” “是。”牧钊拱手领命。 想了想,斗胆补充了一句:“属下总觉此事有些古怪,殿下难道不觉得,那女子的哑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又如何?”林泓逸素来惜字如金。 牧钊壮起胆子说了下去:“万一她真如自己所说,是徐妃之女许卿卿,那岂不是……” 岂不是无辜受牵连,有口难言? 光想想,他都觉得良心一阵阵不安。 林泓逸冷冷嗤笑一声:“连你也被她所骗,足以见得她蛊惑人心的本事见长。” “可是殿下……” “没有什么可是。”林泓逸语气低沉,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连牧钊这纵横沙场的老将听了都深觉胆战心惊,“那名册中,每个女子的画像都大同小异、相差无几,本王可以不以此为证。本王与她七年未见,七年时间足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本王也可以暂且相信她那番‘徐妃之女’的鬼话。但胎记是骗不得人的,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可将胎记做得那般逼真,除了……” 除了什么? 牧钊心念一动,看着林泓逸突然沉吟的神色,脱口说出了那三字:“守宫砂?” 西域的纹绣、天竺的印墨,皆有此等功效,前者为了让色泽渗入肌理,会先用细针在纹绣之处扎下无数细小伤口,近看之下很容易便能分辨出差别,后者虽不必用针也能令色泽持久如新,但墨色单一,并无如那胎记一般鲜艳的红色。 排除这二者,便只有守宫砂能做到了。 守宫砂,以朱砂饲壁虎,待其全身变赤,将其千捣万杵,再用于点染女子,以验贞洁。 若是处子之身,则终年不消退,一旦行房事,则立刻消失于无形。 要证明那胎记是不是守宫砂,只有一个法子…… 偏偏这法子,林泓逸不屑去试。 若只是个无辜女子,他断然不会强迫她、玷污她。 若真是那蛇蝎心肠的许苧玉,他更不会碰她一根手指。 “不如……叫喜婆先来验验身?”牧钊马上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传闻苧玉公主豢养面首、淫乱后宫,这样的女人,断然不会还是处子之身。 林泓逸沉默片刻,沉声吩咐:“传喜婆。” 京城刚经历了一番改朝换代的大乱,喜婆并不好找。 侍卫将人带到泓亲王府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许卿卿病未康复,身子乏力,下不得床。 那喜婆来了,见她坐在床上,也不打算上前行礼,直着身子笑眯眯道:“许姑娘,老奴是来给你验身的。” 第九章 拿下她! - 乱君心 - 小梳 验身? 许卿卿先是一喜,却又因喜婆接下来的话,整颗心狠狠沉了下来。 “许姑娘,去床上躺着吧。”喜婆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取出几个物件——皆是木制的,有棍,有夹,瞧着如刑具一般可怖。 为何……为何要去床上躺着? 许卿卿怔了怔,一下子明白过来。 此验身非彼验身,这喜婆显然不是来查验她身份的,而是…… 见她面有疑色,喜婆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消失无踪,语气变得有些不耐:“许姑娘,这可是殿下的吩咐,你敢不从?” 许卿卿看了一眼喜婆,从那双满是褶皱的老眼里瞧出了几分说不出的狠辣——一如当初那假惺惺将自己救回府里的袁夫人一般。 先前的一幕幕,烟云般从脑海中闪过…… 许卿卿忽觉无比可笑——自己的性命,竟时时刻刻都拿捏在毫不相干的人手中。 先是袁夫人,再是泓亲王……而今连区区一个喜婆,都能骑在她身上狠狠踩上几脚! 呵,是泓亲王的吩咐又如何? 自己先前次次听从了他,如今还不是落得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下场? 为何要任由他一次又一次羞辱自己,仅是为了苟延残喘地活着吗? 若她真是那高高在上的许苧玉也就罢了,手握传国玉玺,肩负复国大任,不能争个鱼死网破倒也情有可原…… 可她不是,她只是个冷宫弃妃之女。 是,她惜命,她不想死……但这般摇尾乞怜得来的命,不要也罢! 喜婆见她依旧站定未动,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哼了一声,朝身后的两个丫鬟使起了眼色:“既然许姑娘听不懂老奴说的话,就只能劳烦二位帮她一把了。”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快步上前,伸手就要将许卿卿往绣床上摁。 许卿卿发起狠来,从梳妆台上抓起一支发簪,扬手朝两个丫鬟挥去。 发簪十分尖锐,割破皮肉绝非难事。 两个丫鬟见状一惊,连连退却,显然没想到这病蔫蔫的软柿子竟也有如此不好对付的时候。 其中一人恼声道:“嚣张个什么劲儿,真当自己还是公主不成?来人,按住她,我倒要看看,这小小的一根簪子能拦得住几人!” 很快就过来了好几个腰粗膀圆的小厮,偌大的厢房一时变得有些拥挤。 “拿下她!”那丫鬟伸手一指许卿卿。 小厮纷纷围拢过来,许卿卿举着发簪胡乱挥舞,却伤不到他们分毫。 可恨她不会武功,否则即便不能将这些人打翻在地,也能一跃而起跳窗而逃,断然不会被困在这里,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小厮们分明伸手便能将许卿卿擒住,却都踟蹰不前,倒不畏惧许卿卿手里的簪子,而是生怕伤到了她。 毕竟是皇上赐给泓亲王殿下的妃子,且身上又是伤又是病的,这万一一不留神有个什么闪失,谁担当得起啊? 面对一帮虎视眈眈的下人,许卿卿额角渗出丝丝冷汗,渐渐有些无力支撑。 她大病初愈,身子本就虚弱,此时心中虽紧绷着一根弦,脚下却不由自主一阵阵晃荡,根本站立不稳。 “还愣着干什么,快擒住她!”那为首的丫鬟大声催促。 小厮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牙一咬便要上前抓她。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道略带玩味的声音:“哟,这么多人陪小嫂嫂捉迷藏,看来小爷我来得不是时候?” 第十章 不像是妖,而像是仙 - 乱君心 - 小梳 敢在泓亲王府自称小爷的,全天下恐怕只有那么一人。 为首的丫鬟语气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恭敬中还透露着些许慌张:“八……八皇子,您怎么会来这儿?” “小爷怎么不能来,难道这里是泓亲王府的禁地不成?”那少年挑眉反问。 他双眸如星,鼻若悬胆,薄唇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戏谑。 目光落到许卿卿脸上时,则多了一分探究:“这位就是我的小嫂嫂?” 许卿卿不敢点头称是,也不敢摇头称不是。 这位八皇子,想必是林泓逸的弟弟,林淮安。 几个皇子中,唯有林泓逸被封了亲王,其余皆无王爵之位,林淮安自然也囊括其中。 许卿卿从未见过此人,却听过不少有关他的传闻。 传闻他并非曜王亲生,而是曜王在战场上捡回的遗孤。 换做旁人,或许会因为这层微妙的身份而倍加要强,或习文或学武,势要出人头地。 可林淮安不同,早在曜王起兵造反前,他就是京城鼎鼎有名的纨绔公子,成日流连烟花柳巷,日出不作,日落不息,可谓丢尽了曜王的一张老脸。 连曜王都对他放任不管,旁人更不敢对他横加指责。 而今曜王篡位称帝,林淮安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了高高在上的八皇子。 当上了皇子,纨绔的性子却分毫不减,也只有林泓逸这尊煞神才勉强镇得住他。 正巧今日林泓逸不在府上,一帮下人谁也拦不住这纨绔,这才由着他闯进了许卿卿所在的别苑。 “小嫂嫂真是花容月貌,我三哥有福了。”林淮安上下打量许卿卿,双眼一眯,笑成了好看的弯月。 下人们噤若寒蝉——谁人不知泓亲王对此女厌恶至极? 也就这位爷,才敢如此口无遮拦……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小爷我搬张椅子,再沏壶碧螺春来。”林淮安吩咐。 接而环顾四周,面上涌起一丝嫌弃:“屋子里竟连多余的桌椅板凳都没有,你们泓亲王府竟穷到了这地步?” “这……” 一干下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八皇子有所不知,泓亲王早已吩咐过,一切从简,不可奢华。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不败坏府里的风气。”一人出言解释。 这正是方才那喝令众人擒拿许卿卿的丫鬟,她是府里的大丫鬟,唤作文瑶,地位举足轻重,连管家都要敬她三分。 偏偏林淮安对她的话不屑一顾:“什么一切从简,不可骄奢?都是些酸腐至极的大道理,无趣得很。” 言罢,睥睨了文瑶一眼:“小爷要喝雪莲羹,由你亲自去炖,要炖上整整一个时辰,少了一时片刻也不行。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文瑶咬牙瞪了一眼许卿卿,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低头应是,领着一帮下人讪讪退了出去。 屋子里很快就只余下了许卿卿和林淮安,当有那专门伺候许卿卿的小丫鬟。 小丫鬟连忙上前,扶着许卿卿坐下了:“许姑娘,那文瑶简直欺人太甚,待泓亲王殿下回府了,奴婢定要去殿下面前告她的状!” 林淮安闻言一挑眉毛:“她欺人太甚,怎么方才也没见你拦?” “这……”小丫鬟眼珠转了转,面色讪讪,“奴婢,奴婢方才……” 许卿卿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丫鬟伺候她很是周到,算是她身边为数不多没有心怀鬼胎的人,方才见文瑶一帮人来势汹汹,心生惧意躲于人后也在情理之中。 “你当真不会说话?”见许卿卿只是伸手比划,并不言语,林淮安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 不同于林泓逸,他与许苧玉素不相识、无仇无怨,此番前来,只是出于好奇而已。 好奇这位小嫂嫂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样的面孔,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美艳如妖孽,有祸国殃民的本钱。 今日一见,却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不像是妖,而像是仙——一个脆弱无比,一碰就碎、一点就破的画中仙。 不过,从那拿着发簪与众人对峙的一幕来看,倒也有几分脾性,不是那么软如柿饼,可以任人拿捏。 第十一章 一纸婚约 - 乱君心 - 小梳 经他这么一问,许卿卿点了点头,略一思忖,蘸着桌上的茶水写下了一个“谢”字。 林淮安眉梢一挑,也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我不过是顺路来探望小嫂嫂而已,小嫂嫂又何必言谢?” 一旁小丫鬟眼珠一转,心道顺路能顺到这别苑来,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只是她敢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得罪了这位爷,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林淮安三两下喝完了一盏茶,瞧了许卿卿几眼,直言不讳道:“真不敢相信,你就是那许苧玉。” 他怎么看都不觉得,眼前这女子有淫乱后宫、祸乱朝纲的胆子。 正想着,却见许卿卿极快地在桌上写出了一行字——我不是,真正的许苧玉另有其人。 许卿卿本不抱什么打算,直到见到了这位爱管闲事的八皇子。 泓亲王不信她又如何,这世上断然不会人人都不信她。 但凡有一人相信,她便还有一线生机。 否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泓亲王府,她如何熬得下去? 林淮安眸光一闪,赶在小丫鬟伸长脖子瞧清楚之前,伸手抹去了桌上的那行字。 四目相对,许卿卿整颗心微微发紧,她不知自己是否信错了人。 林淮安的神色却泰然自若得多,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似是觉得与一个哑巴说话有些无趣,轻描淡写道:“小嫂嫂,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言语间,俨然已将那碗要炖整整一个时辰的雪莲羹抛之了九霄云外。 许卿卿只得微微颔首,摸不准这位八王爷打的究竟什么主意。 看似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仔细一想,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一个被收养的弃婴,竟也能令曜王如此宠爱,且还登上了皇子之位。 直觉告诉许卿卿,此人并不像看上去这般简单。 林淮安走后,小丫鬟连忙噗通跪倒在地。 许卿卿不解,起身要扶她。 丫鬟却磕起了头:“奴婢方才一时懦弱,没有挺身护主,请姑娘恕罪……” 竟是在担心许卿卿这个主子会秋后算账。 丫鬟也分三六九等,她不比那自小就伺候在泓亲王身边的文瑶,身为身份低微的小丫鬟,若得罪了主子,今后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许卿卿没任由她将头磕下去,伸手拦住了她,想了想,又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我不怪你,下次莫要再犯。” 丫鬟连连点头,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她早就听说苧玉公主生性刁蛮,不是个好伺候的,可眼前这位瞧着实在不像是个苛刻的主儿。 难道民间那些传闻,都只是误传而已? 许卿卿指了指她,写下“名字”二字。 丫鬟回过神来,如实相告:“奴婢叫梓露,今年十六岁,是前几日刚刚入府的。” 说着,斗胆问了一句:“许姑娘,您这哑疾是何时犯的,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许卿卿摇头,示意不必。 梓露咬咬唇,又斗胆劝道:“姑娘,其实……您若肯主动讨泓亲王殿下欢心,殿下说不定便不会如此薄待您了,毕竟您曾与殿下有过婚约,要是能让殿下念及旧情……” 婚约? 许卿卿一惊——自己一直以来竟都遗漏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臭名昭著的许苧玉,的确曾与泓亲王有过一纸婚约。 而且,那婚约早在数年之前,就已被许苧玉亲手撕毁。 许苧玉的行为素来荒唐,这并非她干过的最出格的事。 而今想来,却是最愚蠢的一桩过错。 第十二章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 乱君心 - 小梳 事情要从七年前说起。 那起兵造反的曜王,本是个碧血丹青的大忠臣,出身贫寒却屡立奇功,所以被破例封了王侯。 骊十五年秋,他奉命率兵剿灭夷敌,八个英勇善战的儿子,在战火中马革裹尸了五个,除却养子林淮安,只剩长子林修渊和次子林泓逸尚在人世。 前者被夷敌所俘,生死不知。 后者身负重伤,恐命不多时。 为抚恤曜王,骊帝下旨,将掌上明珠苧玉公主许配给林泓逸为妻。 哪晓得苧玉公主得知消息后,二话不说就写了一封退婚书,称林泓逸半身不遂、重伤未愈,已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自己绝不嫁给一个死人。 再说了,即便他侥幸痊愈逃过一死,今后十有八九也不能人道,自己又何必嫁过去守活寡? 事实证明林泓逸逃过一劫,好端端活到了如今,这是当时谁也未曾料到的。 骊帝深觉这婚事亏待了自己的掌上明珠,架不住许苧玉一而再再而三的哀求,竟出尔反尔,由着她耍性子退了婚。 可怜曜王一门忠烈,到头来竟受此侮辱,事后虽未发一言,但从此称病再不上朝。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曜王反心已起。 如此想来,许苧玉那祸乱朝纲的名声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也不知这个酿下大祸的罪人,如今究竟在何处…… 许卿卿虽从未见过这个长姐,但猜也猜得出,自己的身形、长相定是与此人十分相似,否则不至于令那朱嬷嬷第一眼就认错。 林泓逸听信嬷嬷的鬼话,要她当众脱衣,她忍了,将她押入大牢,她也认了,如今却奉了旨要娶她为正妃……世事还能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她真想看看此时的林泓逸,脸上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见许卿卿不再“言语”,梓露这个小丫鬟也没敢多嘴多舌,拿火棍拨出火盆的碳灰,又往里加了几块银鳞碳。 外头北风呼啸,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 不多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来的是那文瑶,双手捧着一碗炖得软软糯糯的雪莲羹。 见八皇子不在屋中,她面上的恭敬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冷冷瞥着火盆旁的许卿卿:“有人要见你,你随我到偏厅去。” 言罢,也不待许卿卿有所回应,转身便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主子呢……”梓露撇嘴嘟囔。 许卿卿淡笑不语,披上挂在一旁的裘袍,起身跟着去了偏厅。 这是她头一次仔细打量这偌大的府邸,雕栏画柱十分精致,亭台楼阁简单古朴,处处透露着一股大气磅礴。 贵客自然要在正厅接待,被安置在偏厅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 许卿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袁夫人——这世间为数不多知晓她真实身份,却绝不会为她“平冤昭雪”,反倒巴不得她早日一命呜呼的人。 谁都知道,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 哑巴虽不能出声,却能看能听,还能写出字来…… 一想到这些,袁夫人就如心尖上扎了根针,这根无形的针,刺得她整日整夜都心神不宁。 第十三章 要挟 - 乱君心 - 小梳 谁能想到许卿卿居然如此命大,没被处死也就罢了,竟还马上要嫁作泓亲王妃? 袁夫人自然不敢对此事放任不管。 若不加约束,任由许卿卿步步高升,她的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苧玉啊,你先前不是托舅母替你找些旧物吗,你瞧瞧,舅母找着了什么?”她笑眯眯从袖中取出个物件。 那是一方丝帕,乍一看平凡无奇,仔细一瞧,绣工却十分精致,一对鸳鸯绣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展翅飞走…… 许卿卿眸光一凝。 这东西,她是认得的。 母亲被贬入冷宫之后,身边的下人皆落井下石,唯有一人始终忠心耿耿,甘愿留在冷宫服侍。 那宫女唤作雨潞,因心思细腻、绣工出众,一直很受母亲看重。 若许卿卿没有看错,这方绣帕应是出自雨潞之手。 可袁夫人为何会有此物,难道…… “这旧物,是我偶遇旧人所得。可惜苧玉你正被禁足,出不得这泓亲王府,不然便可去舅母府上小住几日,与那‘旧人’喝喝茶、说说私房话。”袁夫人一口一个“玉苧”,唤得十分顺口,一席话说得不急不缓,却令许卿卿心中阵阵发凉。 如此说来,雨潞如今在袁夫人府里? 以雨潞的性子,断然不会卖主求荣,一定是被袁夫人所抓。 袁夫人做事不会没有目的,天知道此番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看着许卿卿微微泛白的脸色,袁夫人端起岸上的茶盏,满意地抿了一口。 隔着一层氤氲的水汽,她眼底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是个人,便会有软肋。 许卿卿的软肋除了生母徐妃,还有那宫女雨潞。 如今徐妃已死,雨潞却尚在人世。 只是可惜得很,她派人找来找去,始终未能找到那贱婢,只找到了那贱婢绣过的一方帕子。 虽只有一方帕子,但也足够震慑许卿卿了。 这人啊,越是孤苦伶仃,就越怕再度失去,许卿卿双目皆亡,身旁连一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得知了那雨潞的下落,又怎能不倍加重视? 放心茶盏,袁夫人勾了勾唇,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苧玉啊,你如今已不再是什么公主了,千万要谨言慎行,莫要张狂桀骜,更不能说错话、做错事,惹得泓亲王不悦,否则……一个不小心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这“人命”二字,刻意加重了语气。 许卿卿心一紧,她自然听得懂袁夫人在说什么。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死一个婢女,与死一只鸡鸭无甚区别。 袁夫人拿雨潞的性命相要挟,无非是想令自己提心吊胆,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想必自己不肯认下许苧玉身份一事,早就传进了袁夫人的耳朵里…… “听说你在战乱中受了惊吓,以至于失语,舅母特地为你请了神医,若能治好你这哑病,就真是再好不过了。”袁夫人始终温声细语,神色和蔼可亲。 言罢,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大夫。 第十四章 该来的还是会来 - 乱君心 - 小梳 大夫躬身行礼,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囊里取出一卷丝线,要替许卿卿悬丝诊脉。 一旁的梓露面露为难。 殿下早就吩咐过,不得让许姑娘与无关人等有任何接触,可这人是个大夫,又是来替许姑娘瞧哑疾的,自己若拦,未免太多事了些。 她看了一眼许卿卿,许卿卿的面色倒是平静。 不是因为对袁夫人心无提防,而是知道袁夫人不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什么手脚。 大夫很快就悬丝诊了脉,提笔开出几副方子,说是长期服用,或能见效。 “这么说,姑娘的哑疾有得治了?”梓露问得一脸希翼。 大夫却摇了摇头:“请恕老夫直言,姑娘这哑疾,应是头部血脉淤积导致的,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好不了的。” “血脉淤积?这又是为何?”梓露听得半懂不懂。 “这……一般是因为受了严重的外伤。”大夫解释。 袁夫人闻言轻咳了一声。 大夫连忙止住话头,恭恭敬敬退到了她身后。 “苧玉啊,时候不早了,舅母就先走了,改日再过来看你。”袁夫人皮笑肉不笑道。 她自是巴望这病越难治越好,哑巴嘛,总是比寻常人更好拿捏一些的。 许卿卿静静看着二人逐渐走远,从座上起了身,带着梓露回了别苑。 大夫没有诊错,她这哑疾的确是外伤所致。 两年前,母亲染上风寒,病得极重,自己苦苦哀求把守冷宫的太监,太监却始终不肯去请太医。 情急之下,她一口咬向太监的手臂,想趁机逃出冷宫求救,却被太监重重一推,后脑勺撞在了门口的石柱上…… 这一撞,就昏迷了好几日,醒来时已是口不能言。 所幸那太监担心闹出人命,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去叫了御医,虽是为了救她,但也顺带给母亲熬了些汤药。 母亲常因此事哀恸不已,只恨不得拿自己的阳寿换回她的嗓子。 许卿卿却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有母亲在身旁,再苦的日子她也熬得下去。 如今母亲不在了,那待她如亲人一般的雨潞,也落入了袁夫人之手。 不知不觉中,雨潞的命已与她的命绑在了一起,她若死了,袁夫人定会斩草除根,将雨潞杀了灭口…… 为何这世间有些人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另一些人却轻似蝼蚁,有苦难言? 许卿卿自小便知世事不公,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早已习以为常,哪晓得时至今日仍是心里发堵。 她只觉得,眼前的路似乎比想象中还要艰难许多…… 一连几日过去,厨房每日都送来大补的汤药,许卿卿一一服用,身子很快就恢复了不少,除却脑后的伤疤偶尔隐隐作痛,其余已无大碍。 这对她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伤势一旦好转,便意味着她要嫁给那泓亲王当正妃了。 心中虽百般抗拒,但该来的还是会来,梓露眉飞色舞地指挥几个小丫鬟送来凤冠霞帔时,许卿卿就知道,自己这看似平静的日子已过到头了。 第十五章 睁眼瞎 - 乱君心 - 小梳 婚期在何时? 她在梓露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 梓露很快就“听”懂,笑嘻嘻道:“姑娘,这事可急不得。婚是皇上赐的,婚期自然也得由皇上来定,您得先入宫谢恩才行。” 谢恩一事,很快就被林泓逸提上了日程。 倒不是他迫不及待想娶妻,恰恰相反,若非皇祖母一再催促,他连看都不愿多看这女人一眼,更别提带她入宫。 虽住在同一府邸,但他已有数日未见过这女人了,心道她倒也识相,既没再自称徐妃之女,也没哭哭啼啼地前来纠缠,省却了他费功夫呵斥驱赶…… 可那双清冽的眸子里,分明有什么起了变化。 这日二人偶然在回廊中撞见,她恭恭敬敬屈身行礼,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仿佛生来就是个哑巴。 “本王听闻,你的‘哑疾’是外伤所致?”他问。 许卿卿一怔,点了点头。 府里上上下下全是他的眼线,袁夫人带大夫来一事,定是早已被他知道了。 “血脉淤积并非不治之症,针灸有奇效。”他淡淡道。 针灸? 许卿卿听得双目一亮。 是了,母亲当初也说,用针灸疏通经脉或许能治好她的哑疾。 可冷宫之中,何来针灸的工具? 冷宫之中没有,泓亲王府却有,只是许卿卿不明白,林泓逸怎会如此好心,竟主动想法子替她治病…… 她哪里晓得,在林泓逸看来,这所谓的哑疾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他要的,只是逼她开口说话而已。 待到那一根根细长的针摆到她眼前,他不信这女人还有胆子继续装聋作哑。 大夫很快就来了别苑,当着许卿卿的面铺开一个长长的针包,里头的银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最粗的捏在手里有如暗器,看得一旁的梓露胆战心惊。 许卿卿却面色平静。 她自然渴望能再开口说话,为此吃些苦头也是值得。 至少,这些针瞧着比那“神医”开的药方要可信一些。 林泓逸难得地露了面。 许卿卿依旧恭恭敬敬屈身行礼,不过,并未像先前那般一言不发地退到一旁,而是点着茶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谢”字,一如那日谢林淮安一般。 谢? 林泓逸看着那清瘦的字迹,眸中闪过些许讥讽。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能演到几时。 大夫隔衣扎针时,他没有离去,而是在纱帐外饮着一盏清茶。 白纱帐薄而朦胧,她的面容隐约可见,细细的眉始终紧蹙着,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额上就渗出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汗珠。 她咬着唇,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却始终一声未吭。 针一扎就是整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大夫已是满头大汗。 许卿卿几度痛得昏厥,可毕竟还是忍了下来。 相比她与母亲在冷宫里忍饥挨饿、受人欺凌的苦楚,这区区一排针又算得了什么? 比这更难熬的时候,她都硬着头皮熬过来了,她不甘这一生就这么任人摆布,有口难言。 她要一字一句告诉这冷面泓亲王,他错了,错得离谱! 什么皇亲贵胄?什么文武双全? 在她看来,不过是个冥顽不灵的睁眼瞎而已。 第十六章 一口大缸 - 乱君心 - 小梳 大夫收针起身,朝丫鬟叮嘱了几句莫要让病人吹风受凉一类的话,便夹着布囊退下了。 “是否能说话了?”林泓逸瞥向榻上的许卿卿。 许卿卿在梓露的搀扶在摇摇晃晃站起了身,一身薄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对上那道漠然的目光,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干干的,极渴,却依旧吐不出半个音节。 “张大夫每日上午会来给你扎针一次,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三次……待这‘哑疾’痊愈,本王再娶你过门也不迟。”林泓逸一席话说得极为嘲讽。 许卿卿对他眼中的鄙夷视若罔闻,用唇形道了声谢。 她的肤色有些苍白,或许正因如此,才愈发显得眉如墨画、唇若点樱,即便不言不语,唇角也是微向上弯的,但唇边噙着的似乎不是笑意,而是愁绪。 转目间,那愁绪却又不见了踪影。 林泓逸似乎在这瘦如蒲柳的女子身上瞧出了一抹难得一见的柔韧,正待细看,她却已垂下视线,躬身行起了礼。 梓露也跟着行礼,恭恭敬敬朝林泓逸道:“姑娘刚扎完针,浑身是汗,须立刻更换干净衣裳,否则极易着凉受冻,还请殿下回避。” 林泓逸自然没心思瞧这女人换衣裳,大步出了这别苑的厢房。 外头北风正盛,冰凉的寒意中,他忽而嗅到了一丝暖香,萦绕鼻息,久久不散。 那是他衣裳上捎带的,不似梅,比梅香温软,也不似兰,较兰香馥郁。 似乎是那女人房中的香气。 “殿下,您在嗅什么?”一旁的牧钊,见状有些不解。 “这别苑熏的是什么香?”林泓逸问。 “回殿下的话,府里上上下下熏的都是月麟香,别苑自然也不例外。”牧钊答。 月麟香的气味,林泓逸再熟悉不过。 却不知为何,到了她房中就变得略微不同,仿佛染上了一丝主人的气味,变得温柔而幽婉。 可那女人,分明与温柔扯不上半点瓜葛。 若她堂而皇之地献殷勤,林泓逸或许还不至于对她如此厌恶。 一个受人欺凌的阶下囚,一跃成为王妃,这于她而言分明是一桩天大的幸事,可那张素净的脸上始终瞧不出半点喜色,仿佛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难道父皇的一旨赐婚,非但没让她觉得庆幸,反倒让她觉得委屈? 林泓逸心中莫名有气。 这气究竟从何而起,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去问问那张大夫,除了针灸,是否还有别的偏方可治哑疾。”他侧目朝牧钊道。 “偏方?”牧钊有些诧异。 殿下从不相信什么民间偏方,怎么今日竟主动打听起来了? “对,偏方。”林泓逸颔首,轮廓分明的脸上依旧瞧不出半点喜怒,眸光却是别有深意,“既然此病用寻常方法极难根治,那本王就好好为她找一找治病之法……” “治病之法”,很快就被找了出来。 当别苑里莫名出现了一口大缸时,许卿卿总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口一人来高的缸,竟会与自己扯上瓜葛。 第十七章 这男人,还真是大度…… - 乱君心 - 小梳 别苑不止多了一口缸,还多了一群孔武有力的小厮,吭哧吭哧将缸抬进了偏房。 缸很快被埋在了偏房的地底下,缸口与土面平齐,土层之间留有空当,被填充了不少柴火。 指挥这些小厮干活儿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张大夫。 “张大夫,这是要做什么?”梓露很是不解。 “这是要为许姑娘治病。”张大夫言简意赅。 梓露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忽然明白过来,心倏地一紧——大缸和柴火放到一处,怎么看都像是要烹煮什么,难不成……这些人打算将许姑娘给烹了? “血脉淤积,寻常疗法极难起效,最行之有效的法子,当属针灸与药浴,可在这隆冬腊月泡药澡,往往不到半个时辰水便没了热气,所以老夫才想到了这么一出法子……”张大夫解释。 说到底,还不是要将姑娘放到缸里煮? 梓露大惊失色:“不行,万一有什么闪失,你哪里担当得起!” “梓露姑娘放心,缸厚,火慢,缸内还有木材隔热,绝不会有什么闪失。”张大夫说得笃定。 “不行,要是……要是失火了怎么办,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梓露又道。 “有土层隔着,怎会失火?”张大夫据理力争。 “你如何能够保证,你先前用这方法治过病吗?”梓露反问。 “这……”张大夫面露犹疑。 言语间,许卿卿已行至屋中。 梓露连忙上前行礼,张大夫亦是屈身。 “姑娘,您快瞧瞧吧,这些人简直要反了天了!”梓露护主心切,气急败坏。 二人方才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全落入了许卿卿耳中。 “你能确定,这法子行之有效?”她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道。 张大夫的目光游移不定:“老夫只在古书上见过这种法子,并不能确保行之有效……” “好啊,连你自己都没把握,居然就敢在许姑娘身上试验,你不觉得这未免太荒唐?”梓露质问。 张大夫面色讪讪,心里有苦说不出。 天地良心,这哪是他想出来的法子,分明就是泓亲王他…… “算了。”许卿卿轻轻摇头,朝梓露唇语。 未经过泓亲王的准许,一个小小的大夫,自然不敢这般造次。 此事分明是那林泓逸所指使,明面上是为了替她治病,实则却是变着法子折磨她。 如此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报几年前那退婚之仇吗? 这男人,还真是大度…… “许姑娘,殿下……殿下他也是为您的身子着想。”张大夫勉强解释。 许卿卿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她是明白的,凭她一人之力,自然无法与泓亲王作对。 他不是一心想“治”好她的哑疾吗? 巧得很,这也正是她自己的心愿。 “莫让他们将我煮熟了。”她在梓露掌心写道。 梓露又惊又急:“可是姑娘……” “无妨,只是药浴而已。”许卿卿写罢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 第十八章 宫里那位出事了! - 乱君心 - 小梳 触及她茫然的目光,林泓逸面上怒色渐深:“事到如今,你还想装无辜?” 接而,那只修长的手拎住了她的衣襟。 一股大力袭来,将许卿卿整个带出了水缸。 房中虽暖,但她浑身上下皆湿,很快就瑟瑟发起了抖。 若是能说话就好了,若能说话,她定要当面痛斥这个冷面人。 可偏偏她不能说话,面对他的冷声质问,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声…… 看着她因瑟瑟发抖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脸,林泓逸眸中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本王之所以留你性命,是因一死了之根本不足以抵清你犯下的那些罪过,否则,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存活于世!” 那你呢? 你就有资格吗? 率领叛军屠杀妇孺,令皇城内外血流成河…… 你的罪过,和那阴险歹毒的许苧玉孰轻孰重? 怕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吧! 真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难怪会有夫妻之缘…… 可为何偏偏要将她也牵扯其中? 她代替那许苧玉受尽折辱、生不如死,哪怕就这么一命呜呼,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更不会有人惦念半分……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好眼力! 固执己见,有眼无珠……与一个瞎子又有什么两样? 许卿卿虽开不得口,林泓逸却在她眼里瞧见了一抹呼之欲出的轻蔑。 对,轻蔑。 就仿佛他压根没有这个资格羞辱她。 这女人究竟何来的自信,竟敢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哪里知道,许卿卿早已将母亲的死算在了他这个叛军头领的身上。 面对一个杀母仇人,何来的好脸色可言? 若非身虚体弱,手无缚鸡之力,她断然不会忍辱负重寄人篱下,对这一切逆来顺受。 可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从林泓逸口口声声说她即便一死也难消他心头之恨起,她就已彻底被他惹怒。 再软的柿子也是有脾气的,没有谁是可以任人拿捏的面人! 在林泓逸眼里,眼前的既不是软柿子也不是面人,而是一条阴险至极的毒蛇。 这条毒蛇吐着毒汁,一个个害死了他生命中至亲之人,却还如此装模作样不知悔改…… 新仇旧恨,恨之入骨。 他怒从中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力气极大,俨然要置她于死地。 脖子痛得出奇,许卿卿无力呼吸,脸色很快就憋得青紫。 到底不会武功,无论怎么厮打,都始终撼动不了他分毫。 窒息的感觉如此难受,仿佛沉进了深深的水底,身上坠着沉甸甸的石子,无从挣扎,无力脱身…… 就在许卿卿以为自己已半只脚踏上黄泉路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殿下,殿下……不好了,宫里那位出事了!” 林泓逸眸光骤变,立刻送开了手。 许卿卿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咳嗽喘息,浑身上下连半分力气都不剩。 喉咙很痛,如灌满了滚烫的铅,咳嗽起来,更是痛得撕心裂肺。 林泓逸一把推开她,开门疾步而去。 他走得很急,并未顾得上掩上房门。 寒风灌入屋里,许卿卿被冻得好一阵哆嗦。 那前来通报的侍卫看了她一眼,连忙移开了视线。 许卿卿这才记起自己浑身上下仅着一件寝衣,经方才那番挣扎,领口已变得松松散散。 第十九章 欺软怕硬 - 乱君心 - 小梳 她手中盛满干花的木篓哐当一声落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脱下衣裳披在了许卿卿的肩上:“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文瑶又欺负你了,奴婢找殿下说理去!” 傻梓露,欺辱我的就是你口中的殿下,这理又能去何处说? 许卿卿由她扶着,勉强站起身来。 “看什么看,当心殿下挖了你的眼珠子,还不快滚!”梓露柳眉紧缩,朝把守在外的侍卫冷喝。 侍卫却脚步未挪,依旧站在门边:“梓露姑娘,殿下吩咐过,许姑娘每日需泡三个时辰药澡,一时半刻也不能差,如此方能尽快痊愈……” “放你的狗屁,先前说扎针能治哑疾,扎了几日不也毫无成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殿下都已走了,你也快些让开,莫要继续在这里碍眼!”梓露斥道。 “哟,我说谁有这么大胆子,竟连殿下的话都敢不放在眼里,原来是你啊。”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梓露口中那文瑶。 梓露人微言轻,说出的话自然不比文瑶这个大丫鬟分量重。 那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侍卫,闻言立刻站定,俨然已不打算离去。 文瑶瞧他跟木头人似的,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守着。” 言罢,转目朝许卿卿道:“许姑娘,你是自己进到药缸里,还是奴婢亲自动手将您送进去?” “你……”梓露实在气不过。 大丫鬟又如何? 许姑娘今后可是这府里的主子! 以下犯上,罪当杖责,待到姑娘嫁作王妃,看这文瑶还如何嚣张! “我什么我?这可是殿下的吩咐,我看谁敢不从。”文瑶冷冷睥睨着许卿卿,显然没将许卿卿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前朝公主,即便嫁作王妃,也只是个傀儡罢了。 王爷的心,可都放在了宫里那位身上,这不,今日得知宫里那位出了事,二话不说就立刻赶了过去,那架势可是比谁都着急…… 文瑶的心跟明镜似的,看准了许卿卿今后不会受宠,否则,也不会从始至终不把这所谓的准王妃放在眼里。 得罪不起的人,她自然不会去得罪。 至于那些性命拿捏在别人手里,连生死都无法自己掌控的人,踩上几脚又有何妨? 许卿卿没有同这人计较,一个欺软怕硬的丫鬟罢了,她在冷宫里见得多了。 倒是下人口中的“宫里那位”,似乎来头不小。 按理说,宫中的女子除了太后、皇后,便只有妃嫔、公主了。 曜王膝下没有女儿,故而,新朝只有皇子而无公主。 太后、皇后断然不会被下人如此称呼,妃嫔是皇帝的女人,也轮不到林泓逸来觊觎。 也不知令这睁眼瞎心心念念、心急如焚的,究竟会是何人,难不成是个小小的宫女…… “许姑娘,请吧。”文瑶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语气极为不善,颇有若许卿卿胆敢不从,就会像上次那般叫人用强的架势。 第二十章 分明就是故意的 - 乱君心 - 小梳 “文瑶,你别太过分!”梓露没好气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同我说话?”文瑶二话不说就是一记耳光。 许卿卿她打不得,许卿卿身旁的丫鬟她却是打得的。 都说打狗要看主人,她今日还偏就不看了。 她倒要瞧瞧,这个哑巴能奈她何! 梓露捂着半边发麻的脸颊,气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你……你……”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还不快伺候你家主子继续沐浴?”文瑶趾高气扬地吩咐。 梓露站定未动,浑身发颤。 她哪曾受过这等欺辱! 许卿卿的面色却始终平静如常,她牵起梓露一阵阵发凉的手,在其掌心一笔一划写道:“去用冷水敷敷脸,再涂点活血化瘀的药膏。” “姑娘……”梓露一怔。 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竟还有心思关心她挨的巴掌? 那活血化瘀的药,这偏房中自是没有的,她去取药了,主子独自一人又如何对付得了这不怀好心的文瑶? “去吧,不必担心。”许卿卿拍了拍她的手背,用唇形道。 说着,朝文瑶招了招手,示意其近前伺候。 梓露原本不想去,倒是文瑶很快会了意,恶狠狠瞪向她道:“还不快滚!楞在这儿是想再挨巴掌吗?” 文瑶心里发笑。 待梓露一走,这水温是高是低,这时辰是长是短,还不全由她说了算? 真是自讨苦吃! 一想到这个前朝公主竟能嫁给殿下当正妃,文瑶心中就颇不是滋味。 前朝余孽,那是要被贬入奴籍,发配边疆的,身份连她这个下人都不如,凭什么还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梓露见文瑶咄咄逼人不肯退让,一咬牙一跺脚,快步推门出去了。 倒不是去找药,而是去找管家。 她就不信,府里出了这等恶仆,管家会坐视不理! 梓露走后,许卿卿弯下身,伸手在缸沿上写了些什么。 字极小,文瑶眯了眯眼睛,一时没看清。 许卿卿又添了几笔,指着那几个字,面色有些急切。 这哑巴还真是麻烦…… 文瑶蹙眉凑近了几分,想瞧瞧她究竟写的什么。 缸沿上,只有四个比花生、绿豆大不了多少的字——水有些凉。 水有些凉? 连泡个药浴都这般挑剔,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金枝玉叶呢…… 文瑶白眼几乎翻到天灵盖上。 冷不防身后一股大力撞来,她脚下打滑,径直栽倒在了偌大的药缸里。 药汁顿时溅起半人来高,她被呛了个措不及防,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爬起身,心中已是恨极。 这个哑巴,疯了不成,竟敢撞她! 许卿卿连连摆手,示意方才是无心之举。 那惶恐的眼神,着实不想是在撒谎。 “言”罢,递来一根长长的柴棍。 文瑶被困于缸中动弹不得,不假思索伸手去抓那柴棍,不料许卿卿又捅又晃,章法全无,她非得没能够着那柴棍,反而重重挨了好几下,疼得只差没骂出声来:“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等殿下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第二十一章 算账 (有急事,今天一更)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放下柴棍,手忙脚乱地朝她比划起来。 文瑶瞧了半天仍瞧不懂她比划的是何意,越看越不耐烦,冷声催促道:“还不快去叫人来拉我?” 许卿卿点头,匆匆出了门。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文瑶才惊觉自己犯了傻——让一个哑巴去叫人,能叫得到才怪了! 许卿卿走得很急,未合上房门,北风一阵阵往里灌,不一会儿,文瑶就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水果然很凉,可柴火皆堆在了房间的角落里,叫她如何够得着? 她本打算大声呼救,可转念一想,这别苑是整个泓亲王府最偏僻的地方,除却梓露再没有别的丫鬟,就连侍卫都只是在外头把守,为了避嫌,极少入内,即便呼救也没有谁听得见…… 如此想来,心里真是恨得慌。 恨这哑巴笨手笨脚害她落水,拿柴棍将她打得浑身青紫,且去叫人还去了这么久,这是要将她活活冻死不成? 殊不知许卿卿并未叫人,而是径直回了房,换上了身上那已被药汁浸透的衣裳。 梓露刚从管家那儿回来,远远瞧见她回了房,不由面露诧色。 推开房门时,许卿卿已躺在了床上,她连忙上前:“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许卿卿裹紧被褥,浑身烫得出奇,很快就捂出了一身大汗。 梓露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立刻大惊失色:“姑娘,你受了风寒?” 许卿卿无声地道出一个“是”字,吃力地在她掌心写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我昏迷在了回廊里,是你将我抱回屋中的。” 梓露虽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方才去做什么了?”许卿卿继续写道。 梓露伸手抚了抚脸颊,她脸上未涂药膏,那巴掌印红彤彤就跟刚印上去似的,一开口眼泪便下来了:“奴婢实在气不过,便去找了管家,谁知……谁知那管家不分青红皂白,非说定是我顶撞文瑶在先,才会惹得她大动肝火,还说若我再如此放肆便将我逐出府去,另给主子您找个识相的丫鬟……” 许卿卿叹了口气。 宫中那些恶仆,她早已见识得多了,只是没想到区区一座泓亲王府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看来这文瑶颇有来头,连管家都对她如此袒护。 “对了,姑娘,您怎么突然回房了,文瑶呢,她在何处?”梓露擦干眼泪问。 “她好端端在偏房药缸中泡着。”许卿卿写道。 “什么?”梓露一惊,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 “她扇你一耳光,这笔账我自然要同她算。”许卿卿接而道。 “可是姑娘……”梓露又惊又急,心道主子这还没当上泓亲王妃,就先得罪了府里的大丫鬟,今后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也不知现在将人从缸中拉出来,还来不来得及…… 许卿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念头:“记住,你对我将文瑶推进药缸一事一无所知,我一直昏迷不醒,从未对你提过这些。现在,快去找大夫为我诊治,要急,越急越好。” 第二十二章 无心之失 - 乱君心 - 小梳 梓露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很快就将大夫请了过来。 “许姑娘这是染上了风寒,加之身体虚弱,伤口又未痊愈,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大夫替许卿卿把了脉,如实说道。 言罢,叫人取了笔墨,开了一张药方。 刚落笔,房门就“砰”一声开了。 一人大步走了进来,肩上落满雪朵,面色冷若寒霜。 “殿……殿下……”梓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垂下头不敢与之直视。 林泓逸的目光径直落在了许卿卿身上,见她双目紧闭,长睫却是微颤,心下已是了然。 “既然醒了,何必装睡?”他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将她从床榻上拽起。 大夫见状连忙退了下去。 “殿下,使不得!许姑娘染上了风寒,大夫说需要静养……”梓露连忙上前阻拦。 还未近身,就被一把推开。 “滚出去!”林泓逸冷冷侧目。 “殿下……”梓露急得欲哭。 “出去吧。”许卿卿轻声道。 梓露怔了怔。 姑娘说这话时,似乎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气息声…… 与此同时,窗外北风正盛,犹如万鬼同嚎。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梓露心想。 “还不快滚?”林泓逸语气沉沉。 梓露到底畏惧,瑟瑟地退了下去。 合上门之前,忧心忡忡地瞧了许卿卿一眼,不停默念菩萨保佑。 殿下发起怒来,真如地狱里的修罗一般,姑娘这次可千万别有什么三长两短…… 听管家说,那文瑶不仅是府里的大丫鬟,还是殿下的青梅竹马。 那时曜王还只是一个小小武将,虽然吃着朝廷的俸禄,但并无多少实权,原本打算将小丫鬟文瑶许配给林泓逸为妾,怎料后来立下战功,被册封为王侯,所以打消了这一念头,另替林泓逸物色起了门当户对的女子。 可不管怎么说,文瑶始终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又哪是许姑娘能轻易开罪的? 梓露讪讪站在门外不敢离去,唯恐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室内,林泓逸眸光森然:“知不知道本王为何来找你?” 许卿卿面上并无惶恐之色,也没打算继续上演“求救时意外昏迷”的戏码。 她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林泓逸。 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起,林泓逸就已识破了她的雕虫小技。 这个男人,实在可怖,她的一举一动皆逃不出他的眼睛。 “说,为何要将文瑶推入药缸?”林泓逸捏紧她的手腕,冷冷质问。 手腕疼得钻心,几乎要他生生捏碎。 四目相对,她脸色微微泛白,眸光却毫无惧意。 事已至此,畏惧又有何用? 这段日子自己实在太隐忍,该忍的、不该忍的通通忍了下来,以至于林泓逸几乎要忘了,自己是皇帝指给他的正妃,是这泓亲王府今后的当家主母! 既如此,又怎能容许一个丫鬟如此明目张胆地骑到头上? 许是她的眸光太清冽逼人,林泓逸松开她的手腕,语气却依然冷然:“不能说话,那便写。本王倒要看看,你能编造出什么理由!” 许卿卿一笔一划在床沿上写下四个字——无心之失。 第二十三章 入宫 - 乱君心 - 小梳 无心之失? 林泓逸嗤之以鼻:“你当本王会信你?” “既然殿下不信我,为何要留我在府中?难道真打算娶我这‘蛇蝎毒妇’为枕边人?”许卿卿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 字写得极用力,以至于指节都微微发白。 “枕边人?”林泓逸眼底的笑意寒凉至极,“痴心妄想!” 一句痴心妄想,令许卿卿心念微动。 她直视那双阖黑的眸子,目光没有半点闪躲:“殿下若不愿娶我,最好早日将我赶出府去,免得我贼心不死觊觎王妃之位,碍了殿下心上人的眼。” 然而这激将法并无任何成效,他一字一句冷冷道:“赶出府太便宜了你,不叫你生不如死,何以解本王心头之恨?” 反正已将这冷面王惹恼,许卿卿一咬唇,不怕死地继续写道:“除却退婚一事,我并不记得自己还做过什么开罪殿下的事……” 字未写完,林泓逸就已怒极。 他恨不得将这女人杀之而后快,可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没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你说你不记得?好,本王今日就帮你记起!”他一字一顿,侧目朝门外吩咐,“备车马,亥时入宫。” 入宫?林泓逸竟要在这时带她入宫? 许卿卿听得一惊。 泓亲王府虽里京城不远,但她如今正病着,如何经得起冰天雪地里的车马颠簸?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迟疑,被林泓逸尽收眼底。 “你怕了?”他问。 那锐利如剑的眉目,冷冷刺向她,眸光深邃而倨傲,落在许卿卿眼里却是如此愚不可及。 可笑看似气宇非凡,实则有眼无珠,蠢到连人都认错。 怕? 自己若当真怕他,便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了。 她起身打开房门,示意梓露进来为她梳妆更衣。 许卿卿换了一身云雁细锦衣,披了藕色织锦披风,巴掌大小的脸略施粉黛,因高烧未退,泛起一抹异样的嫣红。 妆容越是干净,就越衬得那双眸子明亮如秋水,那是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素净,与在金丝笼中时简直判若两人。 林泓逸竟有片刻的失神。 “王爷,车已备好。”牧钊上前说道。 车备了两辆,林泓逸显然不打算与许卿卿同乘一车。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府,不多时就到了宫门口。 积雪未化,四处一片洁白。 许卿卿推开小窗往外望去,冷风呼啸,立刻将她的脸颊吹得冰凉。 她在宫中生活了整整十六个年头,如今却觉一切都如此陌生。 宫门高大巍峨,宫楼庄严肃穆……与她居住的冷宫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冷宫虽狭小破烂,却因有母亲的存在而充满了人情味,可这里处处透露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犹如一个一尘不染的、巨大的坟墓。 御花园里,那些横陈满地的尸首早已不见了踪影,被血染得绛红一片的积雪,也早就铲除得一干二净。 四处井然有序,就仿佛从未有过叛军屠城之事一般。 许卿卿轻呵了一口气,这丝暖意在空气中变作一片白雾。 被风一吹,立刻消散于无。 第二十四章 抚琴 - 乱君心 - 小梳 梓露赶紧将暖炉推近了些:“姑娘,当心身子,莫着了凉。”许卿卿合上了窗,接过她手中的暖炉。 好一会儿,被冻僵的手指才恢复了一丝知觉。 “泓亲王的心上人,如今在宫里?”她在梓露掌心写道。 “这……”梓露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这犹豫的神色,恰好笃定了许卿卿心中的怀疑,她接而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这是宫中的忌讳,奴婢……奴婢不敢多言……”梓露结结巴巴道。 “怕什么?”许卿卿唇角噙起一丝笑意,“他今日,不打算是要带我去见那人吗?” 若是去养心殿、承乾宫,应当走东门才是,林泓逸的马车却是自西门入的宫,显然并不打算去探望皇帝、皇后,或是太后。 联想起他先前那句“本王今日就帮你记起”,许卿卿已推测出了一二。 自己那作恶多端的长姐,十有八九是得罪了林泓逸的心上人,所以才会令林泓逸对她这般恨之入骨。 进了宫,便不得再乘坐马车了。 有太监抬来步辇,二人坐上步辇,穿过一道花门,来到一处僻静的宫殿。 殿上题的是“清音”的字样。 殿外栽种着不少寒梅,梅朵初绽,在冰雪中如此的剔透玲珑。 寒风拂面,芳香入骨。 不远处有乐声传来,似是有人在抚琴。 “殿下,”一名太监快步迎了出来,“哟,风雪这么大,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听这语气,林泓逸倒像是这里的常客。 随太监一同出来的还有个宫女,俏生生行了个礼,抿唇朝太监道:“瞧你说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殿下自然是来探望……” 目光落到许卿卿身上,言语顿时戛然而止。“这位是?”宫女满目狐疑。 “这是许姑娘。”梓露连忙说道。 许姑娘? 宫女眼珠转了转,神色微变。 谁人不知殿下很快就要娶那前朝苧玉公主为妻了? 不必说,眼前这位定是许苧玉无疑…… 真是好大的胆子,做出那种事,居然还敢跑到这清音殿来,就不怕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抒怀呢?”林泓逸问。 宫女回过神,垂目答道:“回殿下的话,在里头抚琴……” 林泓逸剑眉一蹙:“前几日不是刚被琴弦割破了手指,为何不好好养伤?” 语气竟是紧张得很。 言罢,大步寻琴声而去。 许卿卿紧随其后,她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能得林泓逸这般青睐,不会没有其过人之处。 殿里的装潢很是雅致,处处别具匠心,大到暖榻、小到字画,无不精工细作,皆属难得一见的珍品。 梓露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许姑娘住的那别苑,连几件像样的家什都没有,也就是上回八皇子来时说了几句,管家才命人搬来了一些桌椅板凳,却全都是半就不新的,一点也上不得台面。 哪像这清音殿,连角落里熏香用的铜炉都如此精致?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第二十五章 不是女子,是个男人 - 乱君心 - 小梳 片刻间,琴音戛然而止,殿内隐隐传出说话声。 “近日手指可好些了?”林泓逸问。 话里的关切呼之欲出。 许卿卿从未听说他用此种语气说话,印象中,这座不近人情的冰山无论何时都冷着一张脸,原以为是天性使然,看来也不全是如此。 至少在这淸音殿里,他的言行举止皆温和得出奇。 “伤口已快愈合了,殿下不必担心。”一人答。 声线温润,十分好听。 许卿卿听得一怔。 这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听下人们说,你将她也带来了?”那男子接而问道。 提及许卿卿,林泓逸变得惜字如金:“是。” 简短的一句“是”,不含任何情绪,就仿佛许卿卿不是个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摆放的物品。 许卿卿怔在原处,良久未能挪动步子。 她想过万千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让林泓逸心心念念的不是女子,而是个男人…… “许姑娘,徐公子请您进来坐。”宫女掀开帘子,朝许卿卿道。 “姑娘,快进去吧,外头冷,会冻坏身子的……”梓露小声提醒。 许卿卿略略回过神,点点头进了内殿。 她心中不可谓不疑惑——若林泓逸有龙阳之癖,那府中的文瑶又是怎么回事? 又或者,林泓逸对这二人皆极为上心,唯独对她不屑一顾? 她只顾着思忖这些,全然没有细想嫔妃云集的后宫中为何会出现一名男子……从古至今,哪有这样的荒唐事? “许久不见了,苧玉姑娘。”一道声音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那男子约摸二十来岁,肤色苍白,面如冠玉,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阴柔之气,五官轮廓竟比女子还要精致几分。 不知为何,那双促狭的眸子,让许卿卿觉得有些极不舒服。 六岁那年,她曾在冷宫里看见过一条毒蛇,那蛇盘旋在屋梁上,时不时朝她吐出纤细如丝的信子…… 此人的眼神,倒与那蛇有几分相似。 “这位就是徐公子?”许卿卿在梓露手心写道。 梓露点了点头,写下“抒怀”二字。 徐抒怀…… 真是名不副实,神色如此阴郁,抒哪门子的怀? 徐抒怀勾唇,上下打量起了许卿卿:“看来你当真成了哑巴。” 许卿卿不语。 世人皆以为她是在装聋作哑,谁又知道她满心苦衷,巴不得能尽早如常人一般开口说话? 徐抒怀啧啧道了声“可惜”:“不能亲手割了你的舌头,真是人生憾事一桩……”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似乎是在说笑,又似乎不是。 阴柔的目光落在许卿卿脸上,仿佛已在思忖她没了舌头会是何种模样。 许卿卿的面色依旧如常,梓露却是悚然一惊:“徐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话音未落,太监已尖声呵斥起来:“哪里来的丫鬟,在公子面前也敢如此多嘴?” 宫女不失时机地冷哼一声:“仗着自己是未来泓亲王妃的奴婢,自然眼高于顶,什么人都敢顶撞。” 一唱一和,倒是热闹得很。 “公子,这样嚣张的丫鬟,岂能不惩治一番?” “就是,若不好生掌嘴,今后恐怕要反了天了……” 第二十六章 有损清誉 - 乱君心 - 小梳 梓露心中窝火,她不过是替主子求了句情,何至于落到被掌嘴的地步? 再说了,这徐公子也不是什么嫔妃主子,只不过是个暂居在宫中的,哪来这么大架子! 正气不过要开口反驳,许卿卿忽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那清冽的眼神无比平静,四目相对,梓露很快从恼火中回过了神。 自己方才那无心的一句,固然算不上顶撞,可若此时怒不可遏地反驳,必定会中这二人的圈套,坐实以下犯上的罪名…… 梓露明白过来,咬紧牙没说话。 她沉默不语,那宫女和太监却一直你一言、我一语,听起来甚是刻意。 气氛平添了一丝尴尬,就在这当口,徐抒怀忽然以帕掩面咳嗽起来。 他原本就矮了林泓逸整整一个头,这番模样更是娇弱得很,如风中的蒲柳一般。 “公子,公子……”宫女连忙上前替他拍起了后背。 太监亦是讪讪止住了嘴里的聒噪,手足无措道:“要不要……要不要去请太医?” “啰嗦什么,还不快去!”林泓逸冷声催促。 太监被他怒目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赶紧一路小跑地朝太医院去了。 丫鬟扶徐抒怀躺到了榻上,将一碗药汁送到他嘴边。 徐抒怀边喝边咳,洒的倒比喝的还要多,好不容易才咽下药汁止住了咳嗽,抬起头时,面色已苍白了不止一分。 “公子,您可好些了?”宫女紧张兮兮地问。 徐抒怀微微点头。 许卿卿瞧着他这脸色,着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如此羸弱,难怪会惹得林泓逸这般牵挂…… 林泓逸虽面露忧色,却无任何逾矩之举,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原本就对这徐抒怀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小太监很快叫来了太医,太医一番诊治,面有难色:“启禀殿下,徐公子这咳疾,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林泓逸最不悦旁人吞吞吐吐。 “恐怕无药可根治。”太医硬着头皮说道。 无法根治? 林泓逸脸色已是森然至极,他之所以答应娶许苧玉这个前朝公主为妻,就是为了换取父皇恩准,让徐抒怀能留在宫中安心养病。 宫中太医无数,医术出神入化,总会有一人能治好这咳疾,可哪晓得…… “请恕微臣多嘴,”太医拱了拱手,“徐公子这咳疾是心气郁结而起,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若能化解公子心中的郁气,这病或许能不治而愈。” “何来的心病?何来的郁气?不过是天太冷,旧疾复发了而已,”徐抒怀擦了擦唇角的药渍,柔柔说道,“真是失态了,坏了殿下和许姑娘的雅兴。” “公子,您的病分明就是这女人害的,何必对她这般客气!”那宫女愤然反驳。 “碧芽,退下。”徐抒怀蹙眉不悦道。 那唤作碧芽的宫女闻言面有不忿,却还是咬唇退下了。 这人的病,是因自己而起? 许卿卿总算明白了几分——莫非林泓逸带她入宫,是为了让她与徐抒怀这苦主当面对质? 她猜得没错,林泓逸的确有此打算。 见徐抒怀病得如此严重,他另有决断,朝她吩咐:“即日起,你留在宫中伺候抒怀服药,直到他好转为止。” 徐抒怀心气郁结的缘由,他再清楚不过。 一切皆因许苧玉而起,让她侍疾不过最轻的惩罚,若能让抒怀一解心中怨气,即便亲手杀了这蛇蝎毒妇他也在所不惜! “姑娘与徐公子非亲非故,怎能留下侍疾?此事传出去不仅有损姑娘的清誉,且还有损殿下的声誉,望殿下三思!”梓露立刻急了。 “你说什么,清誉?”徐抒怀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这笑意阴戾得很,梓露悚然不惊,不觉后背发凉——天地良心,自己怎么一不留神提起了这一茬? “连后宫的妃嫔都从不担心会被我毁了清誉,你的主子又何必庸人自扰?”徐抒怀问得嘲讽。 也不知是在嘲讽梓露,还是在嘲讽他自己。 他是个阉人,无法行男女之事,否则何以得到皇帝的恩准,住进这清音宫?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身为男子是不得在后宫久留的,哪怕林泓逸这个亲王也是如此。 梓露这话无异于捅了马蜂窝,林泓逸面色骤变,厉声道:“拖出去,杖责五十!” 整整五十杖,哪是寻常女子受得住的? 梓露两腿一软,抖若筛糠:“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见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许卿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便提便写:“殿下带我入宫,就只是为了为难我身边这小丫鬟不成?” 她写得一手好字,只是先前从不曾执笔,字迹瞧不出原有的风骨。 看着那清秀的字迹,徐抒怀面上有浓浓狐疑闪过。 不过他立刻便以帕掩面,若无其事地遮掩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乱君心 - 小梳 林泓逸自然是不来是为难一个小丫鬟的。 他带许卿卿入宫,是为了好生羞辱这女人,为此甚至没有带她先行拜见父皇和母后。 若拜见了,自然不可能顺顺当当来到这清音宫。 当年,若非这女人心狠手辣令徐抒怀变成了阉人,徐抒怀也不会一病不起。事到如今,谁又还记得徐抒怀曾是骊国最年轻的状元,学富五车、足智多谋,实乃盖世之才…… 好端端的一个人,却落得这废人一般的下场。 这一切,皆是因许苧玉而起! 而这还不是她犯下的最令人愤慨的一桩过错,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曜王奉命剿灭夷敌时,说服骊帝将她的表兄袁华也派去了戎疆。 那袁华虽贵为将军,却只知纸上谈兵,偏又掌管着军中大权,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仅因嫉贤妒能,便故意把林泓逸的六个兄长全都安排进了先锋营…… 六场恶战,无不惨败。 林泓逸的五个兄长皆因此战死沙场,只有大哥林修渊因被抓做战俘而活了下来,在战俘营中受尽凌辱,被救出时已是不成人形…… 那时骊国兵马溃不成军,眼看要被夷族大获全胜,是林泓逸率领一队精锐不顾性命地冲入敌营,取下敌军头领的首级,这才险险扳回了一筹。 他自己却为此落得身负重伤的下场,险些血溅沙场,马革裹尸。 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恨意如淬入剑中的毒汁,早已深入林泓逸的肺腑。 他恨不得将这女人杀之而后快,却也知若杀了她,好不容易才平定的疆土定会再起纷争。 虽已改朝换代,但各地还有不少前朝兵马蠢蠢欲动,想要夺回已被攻占的皇城。 留存前朝公主的性命,以彰显施行仁政之心,顺理成章将各地的叛军招安,这不失为一条良策。 林泓逸虽不是帝王,却深谙这帝王之道。 他知这女人暂时杀不得,不能杀,却是能罚的,让她在宫中侍疾悔过,算是最轻的一桩惩罚。 若她敢抗拒不从,他不介意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殿下,这丫鬟……”奉命前来杖责梓露的太监,看着挡在梓露身前的许卿卿,面露犹豫。 许卿卿在梓露手心写下几个字。 “写的什么?”林泓逸冷冷问。 梓露鼻尖一酸,眼里已是有泪:“姑娘……姑娘说,她留下来侍疾就是,殿下不必牵连无辜……” 林泓逸面无表情道出一个“好”字。 为防有人图谋不轨,宫中的旧朝之人早已被遣散一空,宫女、太监皆是新人,这女人绝无可能再趁机生事,对徐抒怀下毒手。 吩咐太医好生照料徐抒怀后,林泓逸便独自离去了。 “为何只叮嘱太医照拂徐公子,姑娘您不也有病在身吗?”梓露愤愤不平。 却也只敢小声抱怨,不敢叫任何人听见。 许卿卿抿唇不语。 她被安排在了紧挨着主殿的厢房,每日皆要过来伺候徐抒怀服药。 梓露将厢房收拾了一番,趁四下无人,悄悄来到主殿,拿起了许卿卿写过的那张宣纸。 第二十八章 这样岂不正好? - 乱君心 - 小梳 这一幕却恰被碧芽瞧见。 “放下!”碧芽一声呵斥,“这是公子的桌案,谁许你动的?”梓露被吓了一跳:“可这是我家姑娘写的字……” “是你家姑娘的字又如何?一个前朝公主碰过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送给我我都觉得晦气!”碧芽当着她的面将那纸撕得粉碎。 似乎还不解气,又在上面狠狠踩了几脚。 接而一指梓露的鼻子:“滚出去,若再敢踏进这里半步,看公子不废了你的脚!” 梓露咬牙看了一眼地上的纸片,气急败坏出了这主殿。 她前脚赶走,后脚便进来了一个太监。 这正是先前与碧芽一唱一和的小太监,名叫姚顺。 “东西呢?”姚顺问。 碧芽指了指满地的碎纸:“已被我撕碎了。” 说来也怪,这还是公子头一次对区区几个字如此在意,不仅叮嘱他们将那女人所写的一切东西烧毁,还下令不得让那女人接触笔墨纸砚,仿佛若不如此,便会留下什么祸患似的…… “你说……这究竟是为何?”碧芽不解。 姚顺并未细想,张口便道:“公子的吩咐自然是有道理的,你我不过是下人而已,按吩咐行事就是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 许卿卿刚入住清音殿,长春宫那头就得知了消息。 长春宫自古以来便是皇后的住所,只是而今的皇后,并非曜王的原配。 当年,曜王的五个儿子接连丧生,原配王夫人肝肠寸断、郁郁而亡,曜王此后一直未曾续弦,直到篡位登基,为拉拢朝臣,才迎娶了李尚书之女。 李氏凤冠加冕,入主长春宫,风头一时无人能及。 她不是林泓逸的生母,与林泓逸自然并不亲近。 “依奴婢看啊,那泓亲王定是有龙阳癖,分明早就过了婚配之龄,却一直不肯娶妻,平日里既不流连青楼也不闲逛酒肆,只与徐公子形影不离……如今还叫自己的准王妃伺候那徐公子,这可真是一桩天大的笑话!”嬷嬷一边替李皇后捏肩一边说着。 李皇后闻言一笑:“这样岂不正好?” 有龙阳癖的皇子,自然不可能继承皇位。 如此一来,她的对手便只剩下那大皇子林修渊了。 林修渊是长子,又是那原配王夫人所生,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之人。 王夫人已死,她却还很年轻,若今后生下小皇子,便免不了一场夺嫡之争…… “娘娘,此事您当真不打算管?”嬷嬷好奇问道。 “由着他去吧。”李皇后打定了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是被阉的废人,一个是前朝的公主,凑到一块还真是有趣得很…… 反正是在皇宫里,量这二人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徐抒怀的确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除却每日让许卿卿伺候服药之外,既不苛待也不为难,还送了许卿卿一只狸花猫。 说是这猫极有灵性,只喜欢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子,对庸脂俗粉根本不屑一顾。 第二十九章 果然不是个哑巴 - 乱君心 - 小梳 “姑娘,这徐公子不是对您成见颇深吗,为何要变着法子夸您?”梓露百思不得其解。 许卿卿也不知徐抒怀意欲何为。 没等二人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徐抒怀就命人将梓露送回了泓亲王府,原因是这丫鬟不懂规矩,不宜留在宫中。 那日,梓露是硬生生被撵出宫的。 “听说那丫鬟因为得罪了那徐公子,还被赏了好几耳光呢……”嬷嬷在李皇后耳边啧啧地说着。 李皇后莞尔一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傻子都看得出,徐抒怀撵走那丫鬟,是为了让许苧玉在宫中孤立无援。 既然孤立无援,那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也都不足为怪了。 可偏偏什么也没发生。 后宫安安静静,像是根本没有许卿卿这么个人。 她每日辰时起、三更睡,吃的是御膳房的精致菜肴,出入皆有宫女贴身伺候,日子过得与后宫嫔妃无异,只是形容却渐渐消瘦。 她已接连做了五日噩梦了,每次的噩梦都如出一辙——梦见娘亲惨死在叛军刀下,头首分离,死不瞑目,鲜血溅了自己满身…… 在梦里,自己不仅哑了,且还瞎了,在娘亲死去的一瞬,视线里就只剩下了一片摸不着边际的深红。 耳朵却是好使的,正因如此,她才能一清二楚听见叛军的长刀朝自己划来的声音。 不是割向咽喉,而是一刀刀割过四肢的皮肉,痛得无法喘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医不是没来瞧过,却都瞧不出什么端倪。 无论宫女点多贵重的安神香,也始终无法让这梦魇消失。 “许姑娘,民间都说猫是能破邪祟的,您每日给花狸猫喂食喂水,却还做如此可怖的梦,可见究竟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碧芽嗤之以鼻,只觉得这是她的报应。 花狸猫…… 许卿卿心里一紧。 似乎正是从花狸猫来到身边的那日起,她就做起了噩梦。 “我看你还是住进佛堂去吧,伴青灯古佛,或许能早日消除业障。”那处处碍眼的梓露不在,碧芽变得比先前更口无遮拦。 是个人就瞧得出,殿下对这女人厌恶得很,即便这女人今后嫁作正妃,也定是个形同傀儡的正妃,手中握不到半点实权。 既如此,又何必太客气? 许卿卿并未理会碧芽的挑衅,看向角落里那懒洋洋的花狸猫,神色微凝。 这日她并未打算在三更入睡,而是盯着屋中的安神香,细数起了时辰。 宫中的夜色,似乎比别处更幽暗一些,举头不见月明星稀,四周也没有万家灯火。 新帝登基,下令一切从俭,三更一过宫中便灯火皆熄,不剩半点光亮。 花狸猫就是在这时踱着步子,来到许卿卿面前的。 它跳到梳妆台上撑了个懒腰,背弓得高高的,宛若一座拱桥。 接而,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忽然盯住了许卿卿的脸,伸长了爪子挠来…… 许卿卿被吓了一跳,起身连连后退,目光不经意瞥见了铜镜中自己的面容。 一只红红的小虫停在她额心,仿佛一抹精心绘制的花钿…… 她一惊,想要去抓,却发现那虫根本不是停不在额心,而是长在了皮肉之中,嫣红细足如花蕊,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后背升起一股尖锐如刃的冷意,仿佛正划破皮肉,侵入骨髓。 许卿卿再也忍不住,惊惧地大叫出声,身子一软,昏迷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我说她不是个哑巴,你怎么偏就不信?”一人推门而入。 不是别人,正是那徐抒怀。 许是夜风太凉,他以帕掩面,低低闷咳了几声,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许卿卿身上,眸中的笑意讽刺至极:“若真是哑巴,便不会有这般厉害的嗓门了……” 第三十章 何必再演戏? - 乱君心 - 小梳 风寒未好又受惊吓,许卿卿一时间高烧不退。 “好端端的说昏迷就昏迷,晦气!”碧芽不免忿然。 小宫女端着药碗面露难色:“碧芽姐姐,许姑娘昏迷不醒,这药喂不入口……” “喂不入口,那就灌!”碧芽不假思索道。 人是在清音殿出的事,万一殇在这儿了,公子可是要背上大麻烦的。 小宫女拿着勺,一勺勺将褐黑的药汁灌了下去。 许是那药汁发挥了作用,这天夜里许卿卿总算是醒来了,她只觉口极苦,仿佛含了一颗黄连,起身来想要喝水,却一阵头重脚轻,险些栽倒在地。 扶着桌子勉强稳住身形,外头传来一阵被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公子素来心善,为何这次会下如此重的手?” 下手?朝谁下手? 许卿卿眸光微凝,忽又闻一宫女说道:“这事不赖公子,怪就怪那花狸猫太不懂事,居然当着公子的面与外头跑进来的野猫交合……” 原来是猫。 许卿卿略略松了口气,接而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心道也不知那猫现在如何了,若非它忽然伸爪,自己也不至于发现额间的异样…… 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她不禁一阵后怕,摸了摸眉心,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这铜镜一照,额头光洁,哪有什么花钿一般的小虫? 疑惑之际,耳边响起细微的挠门声。 似乎是那只花狸猫。 “哎哟,可怜天见的,你怎么还敢在这里露面?”有宫女将花狸猫抱了起来,“谁人不知公子受了宫刑,早已不是男儿身了?你今后可莫在他面前招惹别的野猫了,惹恼了公子,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活的……” 什么,宫刑? 许卿卿惊疑未定。 难怪她总觉得徐抒怀身上有股说不出的阴柔之气,原来是个阉人? 略一思忖,便不觉惊奇了——后宫之中素来不容男子擅自出入,更别提久居。 若徐抒怀是个男儿身,皇帝又怎会准许他入住清音殿? 只是这些,梓露为何从未告诉过她? 门“嘎吱”一响,一名宫女抱着花狸猫走了进来,见她坐于床边,连忙上前道:“许姑娘,你醒了?” 许卿卿点了点头。 “哟,终于舍得醒过来了?我还以为许姑娘打算在这睡上个一年半载呢,明明是来伺候公子服药的,还没伺候几日自个儿就病了,也不知道身子骨怎么那么娇弱……”碧芽走了进来,上下打量许卿卿。 许卿卿伸手比划了一下,想起碧芽并看不懂,便又垂下了双手。 碧芽的眸光掺杂了一抹古怪:“你不是已经能说话了吗,又何必再演戏?” 演戏? 许卿卿先是一怔,接而心念猛地一动。 她张了张嘴,嗓子里似乎多了一点微妙的异样,就好像有根松弛的弦,被重新拉紧,一碰就会发出声响。 一个“我”字,就这么轻轻说了出来。 能说话了,当真能说话了…… 她欣喜若狂,以至于朱唇微颤。 无数言语堵在喉咙里,根本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第三十一章 何时受的宫刑? - 乱君心 - 小梳 她想出宫,想去见林泓逸,想亲口告诉他许苧玉其实另有其人…… 然而她最先见到的却不是林泓逸,而是徐抒怀。 “公子让你过去一趟。”碧芽没由着她继续说下去,面有不耐地传达了徐抒怀的吩咐。 带许卿卿去见徐抒怀,却的不是碧芽,而是另一个较为年幼的丫鬟。 清音殿里的丫鬟皆生得极为貌美,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倒比各个嫔妃宫中的侍女精致得多。 原因无二,妃嫔自然不愿与她人平分皇帝的恩宠,身边多为相貌平平的宫娥,一来不会被皇帝看中,二来还可作为绿叶,衬托自己的美貌。 徐抒怀则不同,他虽是阉人,却也是个男子,这世间所有美妙之物,他似乎都分外贪恋。 殿外的花草如此,殿内的字画如此,来来往往的宫娥亦然…… “徐公子……是何时受的宫刑?”许卿卿忍不住问那领路的小宫女。 小宫女侧目瞧着她,眼神有些奇怪:“这不是要问许姑娘您自个儿吗?” 问她? “我……我病了一场,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许卿卿勉强解释。 小宫女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未相信,不过还是慢慢打开了话匣子:“七年前,曜王……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因击破夷敌有功,与泓亲王、徐公子一同入宫受赏,却不知为何,有个糊涂宫人将徐公子领入了姑娘您的殿中,那时您正在沐浴更衣,不慎被他瞧了个正着,一怒之下要将他处以极刑,曜王与泓亲王拼死求情,这才保住了公子的性命,可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止公子被处以宫刑,就连曜王也被连累,挨了板子……” 许卿卿算是明白了。 七年前? 那不正是骊帝为许苧玉、林泓逸二人指婚之时? 许苧玉不满这桩婚事,便想出这等阴险歹毒的法子来对付林泓逸的至亲挚友。 难怪,难怪…… 难怪林泓逸会要自己侍疾,原来徐抒怀的“病”,是因自己而起。 不,不是因自己,而是因那许苧玉而起! 许卿卿竟也不觉有多恼恨林泓逸了,反而是许苧玉这个所谓的长姐,更让她深恶痛绝。 做出如此穷凶极恶之事,却轻而易举一走了之,留下自己李代桃僵……真是一出好算计! “许姑娘,进来吧。” 转眼间已行至主殿门口,小宫女在前头“请”道。 殿内的装潢依旧十分雅致,似乎又多添了几幅古朴的字画。 徐抒怀坐在暖炉旁,从侧面看去瘦得有些脱相。 分明与许卿卿年龄相仿,那双眸子却比她深沉得多,宛若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井底之水早已干涸,青苔遍布,蛇鼠丛生。 看似无害,可不经意间瞥来的目光,总能无端端令人背脊发冷。 “不知徐公子找我所为何事?”许卿卿问。 声音不似银铃般清脆,而是柔和如轻烟,却也极为好听。 “我猜,你一定有话要说。”徐抒怀亲手斟了一杯茶,茶水碧绿,清香扑鼻。 他将茶置于案上,指了指一旁的美人榻:“坐吧,今日我正巧得闲,有大把的时间与你细聊。” 第三十二章 死局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却不想同这人细聊。 她的身份,暂且还不能叫人察觉。 新帝已下旨赐婚,此时捅破身份,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其罪当斩。 即便不斩,她这个徐妃之女,也断然代替不了许苧玉。 许苧玉是前朝长公主,而她自幼就被人称作野种。 野种,自然是不能拿来服众的。 想必散落各地的前朝兵马,听闻泓亲王要娶的不是许苧玉而是她,笑掉大牙都来不及,又谈何归降? 许卿卿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死局。 新帝杀伐果决,不会放任一个对他毫无用处的前朝余孽存活于世,说出自己不是许苧玉一事,结果极有可能是自掘坟墓。 她不像许苧玉,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至于林泓逸,得知她并非许苧玉之后,会否放她一条生路还未可知…… 不过,许卿卿有种微妙的直觉——林泓逸或许信得过,眼前这徐抒怀,却断然不能相信。 “看来是嫌弃我这茶水太粗寡?”见她迟迟不坐,徐抒怀笑着问道。 笑容在那张太过削瘦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与徐公子无关,是我生来就不爱饮茶。”许卿卿解释。 “哦?”徐抒怀眯了眯一双细长的眼睛,“可我怎么记得,你极爱饮茶,尤其爱饮这蒙顶黄芽?” “或许……是徐公子记错了。”许卿卿定下心神,竭力不动声色。 “或许是吧,”徐抒怀放下茶壶,似笑非笑地将茶递给她,“可你若真要是许苧玉,就该分辨得出这根本不是什么蒙顶黄芽,而是湄江翠片。” 许卿卿手一颤,险些将茶水洒了满身。 “我早已看出你不是她。”徐抒怀言简意赅。 这话犹如梦魇。 许卿卿惊讶之余竟还有些失神,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 嗓子如此干涩,一时间仿佛又重新变成了哑巴。 多可笑,如今终于有人肯信她了,可她却不能贸然承认…… “你不是许苧玉,”徐抒怀站起身来,伸出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她没有你这般柔弱的神情,也不会如此乖巧地留在宫里为我侍疾。” 许卿卿侧了侧身,躲过那根冰冷柔软的手指:“徐公子,人皆是会变的。” “可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徐抒怀看向她的眼神,如猫看着爪下的一只老鼠,“我不是那些蠢人,你骗不了我。” “听徐公子言下之意,难不成泓亲王也是蠢人?”许卿卿反唇相讥。 “他当然不是。”徐抒怀的眸光意味深长,“不过,在关乎我的事上,他似乎总会大失方寸。” 许卿卿闻言不语。 让一个男子住进后宫养病,还让自己的准王妃亲自侍疾…… 果然很失方寸。 “你可知这是为何?”徐抒怀接而问。 许卿卿并没有听他说下去的兴致,却还是问出了声:“为何?” 徐抒怀脸上笑意渐深,只是那笑容实在有些阴冷:“因为当年瞧见你长姐沐浴更衣的,不是他,而是我。若非我自愿顶罪,他早已成了一个废人……” 第三十三章 蛊虫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悚然一惊,心中的疑惑终于得解。 是了,是了…… 许苧玉蛇蝎心肠,分明能对林泓逸下手,为何要退而求其次,去对付无关紧要的徐抒怀? 当然是因为事情出了差错! 想必许苧玉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有人帮林泓逸担下所有罪责。 当年的徐抒怀,就如现在的自己一般,都是替人受过…… 不同的是,他是出于自愿,自己则是遭人算计,被迫如此。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为何不……” “为何不将事情告诉皇帝,或者林泓逸?”徐抒怀替她问完了那难问出口的后半句。 许卿卿微怔,点了点头。 徐抒怀笑道:“真相……真相多无趣?皇帝得知真相会杀了你,林泓逸得知真相会放了你,无论哪一种结果,对我来说都无聊至极。” 许卿卿咬唇片刻:“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时至如今,她才明白这人身上的阴冷可怖从何而来——他分明早已察觉了一切,却迟迟不肯说出事实。 她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么,也大致猜得出林泓逸心中会作何打算,却唯独捉摸不透这人的心思。 隐在暗处的人,最为可怕。 因为暗箭可能从任何一个角落射来,无从判断,防不胜防。 “我想,还是暂且留下你吧,虽不知究竟有何用处,但总觉有胜于无。”徐抒怀打量了她几眼,说得轻描淡写。 被人当成棋子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许卿卿按捺住心中的厌恶,不愿再继续这一话题:“你当初代林泓逸受过,如今可曾后悔?” “后悔?后悔又有何用?”徐抒怀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事已至此,我不可能再重回那日改变决定,你也不必妄想能置身事外、全身而退……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替我找到那真正的许苧玉,我便放你一马,让你离开皇城。” 许卿卿并未问他,此话是否当真。 她不是非与这人做交易不可,他方才亲口所说,林泓逸若知道真相,定会放了她。 既如此,为何不将一切如实告诉林泓逸? 至少,那座冰山要可靠得多…… “公子,泓亲王驾到。”碧芽在外头轻叩门道。 许卿卿舒了口气,事不宜迟,越早见到林泓逸越好。 林泓逸依旧是那般冷然的模样,进殿时,目光落在许卿卿身上,充满了肃杀的寒气。 他是来带许卿卿出宫的。 父皇忙于政务,无暇见许卿卿。 虽未见许卿卿,但并没忘了替二人定下了婚期。 婚期在十日之后,嫁妆与聘礼皆出自国库,出去之后自然是要还回来的,一切不过是个过场而已,目的是让所有人看到,新帝待这位前朝公主不薄。 林泓逸让下人将许卿卿送上马车,自己则在清音殿多待了片刻。 下人们一一退下,殿内很快就只剩他与徐抒怀两人。 “你在她身上下了蛊?”他问。 徐抒怀眸光一闪:“只是小小的玩笑罢了。” “蛊虫阴毒,不可擅用。”林泓逸剑眉微蹙。 徐抒怀垂目,再无人前的桀骜,点头应道:“是……” 第三十四章 你,泓亲王,愚不可及! - 乱君心 - 小梳 无非是借那花狸猫下了一只小小的魇蛊,令那女人夜夜噩梦丛生而已,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待到林泓逸离去,徐抒怀坐于美人榻上,面色阴冷至极。 他与林泓逸从小就相识,这么多年来,林泓逸对他从未有过半点苛责,如今却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对他如此冷口冷面…… 如此看来,那女人是留不得了。 “公子,该服药了。”碧芽端来汤药,躬身放在桌案上。 徐抒怀略微回过神,面上的阴冷一瞬间消失无踪,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模样:“那宫册,是否给泓亲王送去了?” 碧芽点了点头:“送去了,是奴婢亲手交给殿下的。” 好,很好…… 徐抒怀颔首,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接过碧芽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药渍。 药极苦,他却并未皱眉,唇边反而牵出一丝笑意。 “对了,那猫呢?”他又问。 “那花狸猫已被带去泓亲王府了。”碧芽答。 徐抒怀兴致索然,皱了皱眉。 他本还想拿那猫试试新炼出的蛊,却不料被那女人带出了宫。 畜生就是畜生,不仅不能为他所用,还无意间点醒了那女人,让她有所察觉…… 看来以后用蛊,须得更加谨慎才是。 碧芽收起桌上空空的药碗,不经意瞧见了徐抒怀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阴沉,不由微微一惊。 再一瞧,却阴沉的神情却又不见了踪影。 她揉了揉眼睛,心道定是自己看错。 公子为人谦和,堪称温润如玉,又岂会有那等令人后背发凉的眼神? 她将药碗置于一旁的食案上,不经意说道:“公子,您对那女人也太关心了些,成日成夜地派人盯着她不说,见她三更没有熄烛入睡,还特地亲自去了她的房间……她何德何能,能得您这般关切?” 关切? 徐抒怀眼里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嗤笑,却是不语。 “公子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她身份特殊,担心她在宫里生出什么事端。”一旁的太监姚顺插嘴。 碧芽并未对这一说法起疑,想了想,又忍不住埋怨:“幸好只是昏迷几日就醒来了,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遭殃的还不是我们清音殿?” 本以为能压一压那女人的威风,让那她乖乖伺候公子喝药,哪晓得她这一病就是好几日,反倒成了那个要人伺候的…… 仔细一想,真是有够气人的! 将这小宫女气得不轻的许卿卿,此时正在出宫回府的路上。 她与林泓逸依旧未共乘一辆马车,因此这一路上并无机会与林泓逸说话。 她哪里知道,徐抒怀送给林泓逸的那本宫册上,有自己的小像。 小像画于许卿卿十五及笄那年,画得奇丑无比,鼻大眼小、额宽嘴阔……与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宫册是徐抒怀无意间得来的,画像一事并不在他预料之中,连他也没想到,当年为所有公主画小像的画师,会因发觉许苧玉、许卿卿二人相貌颇为相似,担心得罪苧玉公主,而故意将许卿卿画丑…… 回到泓亲王府,梓露第一个迎了上来。 见了林泓逸,连忙屈膝行礼:“殿下,我家姑娘她……” “她无事。”林泓逸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药包,“将此物放于香炉中。” 梓露接过,有些狐疑:“这是……” “安神香。”林泓逸简短说出三字,并未多言。 梓露将药包收在怀里,与此同时,许卿卿已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看着面前的林泓逸,她欲言又止。 这里毕竟人多眼杂,那件事,不能声张…… 不料林泓逸见她神色犹豫,竟主动提及:“若你还想说你是那徐妃之女,大可不必。本王已查过宫册,那徐妃之女不仅相貌丑陋,且千真万确是个哑巴。若你一直这么装下去,本王或许会信你……可惜了,功亏一篑,到底没能一装到底。” 言语间的嘲讽呼之欲出,如此的冷漠,如此的不容人质疑。 许卿卿先是一惊,紧接着,满腔的惊讶化作了深深恼火。 一装到底? 功亏一篑? 到底是她嘴拙,还是这人自己眼瞎! 一连数日遭人误解却有口难言的悲愤、委屈齐刷刷涌上心头,她愤然咬牙:“我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愚不可及的人!” “你说什么?”林泓逸面色一僵。 “我说,你,泓亲王,愚不可及!”许卿卿一字一顿,说得恼火无比。 话音落下,周遭鸦雀无声,简直静可抛针。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唯恐受到牵连。 天地良心,许姑娘难道疯了,怎敢如此顶撞殿下,就不怕……被殿下处以极刑? 第三十五章 你……你敢骂我? - 乱君心 - 小梳 可区区一本宫册,又证明得了什么? 她竭力争辩:“我若是许苧玉,袁夫人为何不将我送出城去,让我手持玉玺召集前朝兵马,将皇城团团包围,逼曜王让位?” “那是因为皇城早已禁严,无人能够出入,她知你逃不掉,为保全自身,便只有将你拱手送上。”林泓逸道。 这么一说,倒也不是说不通。 等等…… 许卿卿心念一动,陡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皇城早已禁严?” “明知故问。”林泓逸冷然吐出四字,不知这女人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如今呢……如今是否仍不许城中百姓擅自进出?”许卿卿急忙又问。 倒是并不计较这座冰山无比漠然的语气。 “姑娘,自打曜王登基起,皇城就一直戒严,到如今已有十余日了。”见林泓逸并不言语,梓露上前小声作答。 原来如此…… 许卿卿心下了然。 皇城戒严,许苧玉十有八九仍在城中,否则袁夫人也不必多此一举,将自己送进泓亲王府。 之所以如此,无法是想掩人耳目,等到风波平息,便能悄悄许苧玉送出城去。 放眼整个骊国,唯有皇城在曜王控制之下,其余城池皆有旧朝兵马。 若许苧玉一早就出了城,大可立刻集结旧朝势力,对抗根基不稳的曜王,而不会像如今这般敛声屏气无所作为。 可皇城之大,她该去何处找那许苧玉的下落? 林泓逸将许卿卿细微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非但没有悔过,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愈发怒从中来。 许卿卿回过神时,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令人心惧的眸子。 说不害怕是假,可该说的、不该说的皆已说出口,此时后悔显然已太迟。 许卿卿硬起头皮,在林泓逸如刃的目光中行了个礼,不看他道:“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房去了。” 一旁的梓露立刻会意,扶起她便往别苑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林泓逸沉沉的声音:“出言不逊,不知悔改,罚跪佛堂斋戒十日,以儆效尤!” 语气极冷,冷得让许卿卿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梓露听得心头微颤,不远处,偷偷瞧着这一幕的文瑶则咬牙切齿,心有不甘。 自从上次被许卿卿推入药缸,敲了一棍乱棍之后,她就恨透了这女人! 今日这女人如此顶撞殿下,居然只是被罚跪佛堂而已? 文瑶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地良心,殿下何时变得这般仁慈了? 林泓逸的意思,自然没有人敢违抗,当天夜里,许卿卿就迁至了佛堂。 十日之后便是婚期了,她必须赶紧想法子找到那许苧玉,否则一切都将来不及…… “姑娘,这猫……”梓露替许卿卿铺好了被褥,犹豫地指了指在梨木桌上窝成一团的花狸猫。 佛堂是礼佛之处,自然没有养猫的道理。 “在偏房里为它找个落脚处吧。”许卿卿道。 梓露点头,伸手将那狸猫抱在了怀里。 毛茸茸、软乎乎的,抱起来倒是极暖。 花狸猫在宫中招惹母猫,遭了徐抒怀一顿责打,而今被带出宫来,似乎明白是许卿卿收留自己,救了自己的性命,因此对她格外的亲昵,总趁下人们不留神偷跑进来,在许卿卿脚边蹭来蹭去。 也不知是不是新的安神香起了作用,这夜,许卿卿未做噩梦,醒来时更没在额头上瞧见什么异物。 也不知那日所见的一幕,是不是一时眼花的错觉…… 一大早,便有人前来叩门,来的不是别人,是那文瑶。 梓露一见她就没好气:“你来做什么?” 文瑶并未理会梓露的敌意,仿佛这小丫鬟压根没资格让她多费唇舌。 她扫视了一眼屋内,倨傲地朝跪在蒲团上的许卿卿道:“袁夫人登门拜访,你随我来吧。” 许卿卿眸光微凝——这袁夫人来得倒很及时。 袁夫人此番前来,带来了不少礼物,颇有巴结泓亲王之意。 其中有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是送给许卿卿的,说是特地为许卿卿添的嫁妆。 “想不到宫中的太医医术如此了得,竟治好了你这哑疾。”袁夫人捧起热气腾腾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上下打量着许卿卿。 分明还是先前那般柔柔弱弱的模样,那双眼睛却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似有若无的变化,令袁夫人心里微微发紧,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掌控…… 许卿卿没有接话。 宫中那些太医根本未曾为她诊治过,倒是府里的张大夫,又是针灸又是药浴,想出了不少古怪的法子。 也不知是那夜自己瞧见的一幕太可怖,还是张大夫的法子潜移默化起了作用,哑疾居然一夜之间不治而愈,这也算是幸事一桩…… “雨潞在府中过得可好?”她径直问道。 袁氏带来了三个丫鬟,其中并无雨潞。 想来也是,这毒妇又怎会将唯一能威胁她的筹码草率地带在身旁? “她先前过得很好,”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可她马上就要过得不好了。” 这话意味深长,许卿卿听得面色一凝:“你这是何意?”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袁夫人目光锐利,“苧玉,你为何要在泓亲王殿下面前胡言乱语,让我这个当舅母的跟着你蒙羞?” 胡言乱语? 许卿卿猛然明白过来——她不过只在林泓逸面前开了一次口,难道袁氏这么快就听到了风声? 她下意识就以为袁氏定是将眼线安插进了泓亲王府,然而袁氏接下来的话,令她打消了这一狐疑:“你贵为前朝长公主,却说自己是什么徐妃之女……你这么做,将你的母亲、你的外戚置于何地?真是荒唐至极!” 这里毕竟隔墙有耳,袁氏若是在泓亲王府安插了眼线,从眼线口中得知的消息,断然不敢将话说得如此明目张胆…… 对了,自己与林泓逸争执时,一旁的下人也都听见了。 说不定是哪个下人对自己心有怨恨,这才故意把事情传进了袁氏耳中…… 许卿卿心里一阵阵发紧。 她深知袁氏不敢真拿自己怎么样,可雨潞不同,雨潞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如今落在了袁氏手里,天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看来,是时候教教你谨言慎行的道理了。”袁氏冷哼一声。 “你想干什么?”许卿卿冷声问。 这世上,她在乎的人本就不多,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袁氏将她惊慌的神色看在眼里,面露得意,近前来压低声音道:“那个叫雨潞的小丫鬟挺喜欢刺绣,每日拿起针就绣个没完,可惜啊,因你的多嘴多舌,她今日要无辜失去一根手指了,真是个苦命人……” 说着,还半真半假地叹息了几声。 见许卿卿面色苍白,她装作苦口婆心,又道:“舅母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今后可要听话,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将先前那些恶习好生改改,安安心心相夫教子,伺候泓亲王殿下,听见了吗?” 一旁的梓露虽不知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看得出这袁夫人对主子非但没有半点关切之意,反而还透露着那么一丝古怪的居高临下,叫人实在瞧不过眼。 就在梓露以为许卿卿会像先前一般沉默不语,不作计较时,许卿卿却忽然开了口:“分明是寒冬腊月,前厅怎么多了只嗡嗡直叫的苍蝇?” 梓露不由一怔。 袁氏登时就瞪起了眼睛:“你……你敢骂我?” “我只说这前厅有只苍蝇,没说这苍蝇是你。舅母,你多虑了。”许卿卿淡笑看着她。 那目光很清冽,很平淡,似乎能穿透人心,看得袁氏一阵发愣。 她显然没想到许卿卿敢如此牙尖嘴利,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上前了一步:“你莫要忘了,那雨潞……” 许卿卿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十岁那年,雨潞因绣工出众,惹得宫中的绣娘十分眼红,有绣娘将她栽赃成小偷,害她被夹棍夹废了双手,从此再也拿不起绣针,你却说她每日绣个不停?你以为我真就那么好骗?” “你……”袁氏一阵结舌,脸色大变。 “我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人,可舅母你不一样,你想保全的人太多,你的权势地位、荣华富贵全部岌岌可危,我伸伸手指就能轻易戳破。我劝你安心享晚年,莫再多嘴多舌多管闲事,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一怒之下会不会不管不顾地道出真相,让你这个舅母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落空。”许卿卿接而道。 从小母亲就教导她凡事要忍耐,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法解决问题的根本,尤其面对袁氏这等阴险毒辣的仇人,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其得寸进尺愈发嚣张。 “你……你好大的口气!”袁氏气得浑身发颤。 不过是个冷宫弃妃所生的女子,因她的缘故,才得以顶替苧玉公主的身份住进这泓亲王府,而今竟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 第三十六章 至于婚事,不得推迟 - 乱君心 - 小梳 “我自然是从舅母你身上学来的,”许卿卿继续不动声色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绝不礼让三分。” “你……你这个小贱蹄子!”袁氏怒火攻心,一时克制不住,竟抬手要往许卿卿脸上扇。 然而一记耳光还未落下,就有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大胆,这里是泓亲王府,岂容你如此放肆!” 袁氏立刻针扎似的缩回了手,转目见了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大惊失色:“泓亲王,您……您是何时……” 何时来的吗? 早在许卿卿开口称其为苍蝇之时,门外就已多了一道人影,可惜袁氏只顾着冷言冷语,哪来的心思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林泓逸未答,冷然问道:“袁夫人,你今日是特地来撒野的?” 袁氏一阵胆寒,连连摇头,到底还是怕事情穿帮:“老身只是……只是想教诲苧玉婚后好好相夫教子而已,并无他意……” “是教诲,还是要挟?”林泓逸一针见血。 “这……”袁氏眼珠转了又转,心里七上八下,摸不透他这话究竟是何含义。 难不成……事情早已败露,全被泓亲王给晓得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殿下说笑了,老身再不济,也不会去要挟自己的外甥女不是?” “既如此,那雨潞又是何人?本王为何从没听说过许苧玉身边有绣工出众的宫女?””林泓逸反问。 袁氏有片刻的语塞,但很快就急中生智自圆其说:“殿下听错了,这雨潞是老身府中的丫鬟,并不是什么宫女……” 而林泓逸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此人如今在何处?” “已……已被发卖给牙婆了。”袁氏吞吞吐吐道。 “何时卖的?哪个牙婆?”林泓逸盯紧了她,“无端端为何要将人发卖?” 那阖黑的眸子太寒凉、太森然,盯得袁氏浑身发颤,愈发的结舌:“这……这……” 没等她“这”出个所以然来,林泓逸已冷冷吩咐:“带下去,严加审问!” “我何罪之有,要受你泓亲王府的审讯……”袁氏不甘心地大喊,但很快就被堵住了嘴。 看着她被侍卫拖远,许卿卿看向身前的林泓逸。 她之所以激怒袁氏,无非是想让林泓逸亲眼瞧一瞧袁氏趾高气扬的模样。 既然林泓逸已认定她是那许苧玉,解释只会越抹越黑,倒不如让袁氏露出那阴险狡诈的真面目,如此,一切便可不攻自破。 林泓逸上下打量许卿卿,仿佛从未见过她。 那眸光很陌生,陌生中透露出一抹深沉。 “退下。”他侧目吩咐一旁的下人。 几个丫鬟立刻鱼贯而出,偌大的前厅很快就变得静可抛针。 “泓亲王这次来得很及时。”许卿卿道。 原以为他会任由那袁氏掌掴自己,没想到他竟破门而入,及时阻拦。 是良心发现,抑或只是看不惯那袁氏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面对她时,林泓逸的语气头一次如此平静:“大婚在即,你暂且不能有事。” “被人威胁、羞辱几句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许卿卿淡淡回应。 她越是轻描淡写,他心中就越隐隐发沉:“你……” “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行告退了,”她躬身行礼,礼数十分周全,“每日罚跪的八个时辰尚未跪完,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可耽搁。” 八个时辰? 看着那道纤瘦的人影渐行渐远,他眸光一沉:“这是何人在擅作主张?” 侍卫牧钊影子一般从暗处闪身而出,低头拱手道:“回……回殿下的话,这应当是管家和文瑶姑娘的吩咐。” “传管家,传文瑶。”林泓逸冷声下令。 “是!” …… 没人知道这日在前厅究竟发生了何事,次日,素来目中无人的管家,头一次土灰土脸、面无人色去侍卫手里请了一顿板子。 三十大板,打得管家皮开肉绽,嚎天喊地的叫声响彻了整个泓亲王府,听得文瑶后背一阵阵发冷。 她后怕,却也不甘。 若非出主意的是管家,传令下去的也是管家,这顿板子打的便是她了…… 不就是让那女人多跪了几个时辰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别说八个时辰,就是跪上十天十夜也是活该! 这厢,文瑶愤愤不平,那厢,牧钊忍不住劝起了林泓逸:“殿下,袁夫人的父兄如今仍在朝中担任要职,若无故将人扣押太久……” “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得放人。”林泓逸的语气不容回绝。 牧钊深知他的脾气,点头不敢再作声。 窗外寒风呼啸,许卿卿那句包含愠怒的愚不可及,在林泓逸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牧钊。” “嗯?” “本王是不是太刚愎自用、固执己见?” 牧钊闻言愣了一下:“您……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林泓逸道。 “殿下是有些固执,常不听旁人所言,可……可正因如此,殿下才能在战场上屡屡险胜,率领我军攻破夷敌。”牧钊思忖着答。 这是句大实话。 不过,这大实话还有未说出口的后半截——这里是京城,不是戎疆,许姑娘也不是夷敌,而是殿下您今后的枕边人…… 所以啊,殿下您还是长点心吧。 话音未落,就见林泓逸眸光睥睨而来:“你当本王听不懂你言下之意?” “没……没有。”牧钊连忙摆手摇头,“那袁夫人还等着属下去审问,属下就先告退了。” 言罢,拱手离去,眨眼之间就已不见了踪影。 袁氏被扣上对泓亲王出言不逊的罪名,在府中一连关押了三日。 这几日,许卿卿自然没再被软禁佛堂,梓露常会在她耳边说些牧钊那头传来的消息:“那袁夫人依旧什么也不肯交代,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殿下无故将她扣押,是想要了她的老命。” “泓亲王怎么说?”许卿卿问。 “他说,袁夫人是留是放,全凭姑娘您做主。”梓露道。 仅仅是出言不逊,断然没有一直将人扣押的道理。 “将她放了吧。”许卿卿吩咐。 “什么?”梓露诧异,不解其意。 “放了那袁氏。”许卿卿点头重复。 言罢,起身道:“泓亲王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梓露见她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多问:“殿下在书房,您且随奴婢来……” 书房中,不止林泓逸在,牧钊也在。 许卿卿知牧钊是林泓逸的心腹,便没有让其避让,径直道明来意:“不知殿下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林泓逸长身而立,阖黑的眸中,冷意与疏离少了不止一分。 “待那袁氏回府,立刻派人将她盯紧。”许卿卿道。 “不必许姑娘您开口,殿下早已将袁府牢牢监视了起来。”一旁的牧钊插嘴。 这女子,倒是与殿下想到了一处去。 许卿卿点了点头,继续看向林泓逸:“殿下可否再帮我一个忙,将婚期延后一月?” 尚未出嫁,一切便还能挽回。 而一旦嫁了,新帝自然不会准许她这前朝公主与林泓逸和离,想要结束这桩婚事,唯有让林泓逸休妻…… 既如此,又何必急于开始? 给她一些时间,她或许能找出那许苧玉的下落……到时,她便不必冒名顶替地与林泓逸成婚,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大麻烦。 原以为林泓逸也是这般想的,却不料他摇了摇头:“皇命不可违,恕我不能答应。” 许卿卿微怔,片刻之后,淡淡一笑:“好一个皇命不可违……其实,殿下更希望我是那许苧玉吧?” “你这是何意?”林泓逸看出了她眼里的嘲讽。 许卿卿的嘲讽不止写在眼里,还流露于言语之中:“若我是许苧玉,嫁给殿下,对殿下实在大有裨益。殿下手握新朝的兵符,本就不容小觑,婚后还能以我的名义调用前朝的兵马,如此强强联手,若有心争储,就是那大皇子也断然不会是殿下的对手……” 林泓逸冷冷打断她的话:“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殿下恨我,却又不得不娶我,不得不与一个深恶痛绝之人同床共枕,为的不就是那唾手可得的权势吗?”她盯着他深邃的双目,故意说道。 那双阖黑的眸子,却仿佛早已看清了她心中的所有打算。 在林泓逸眼里,许卿卿的心思如此通透。 他明知她只是在施激将法,却还是如她所愿,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可你不是她”。 可你不是她…… 不是许苧玉,而是许卿卿。 被他误会了一次又一次,甚至险些命丧在他手中的许卿卿。 “本王现在承认你的身份了,你大可不必再这般相逼。至于婚事,不得推迟。”林泓逸再次开口。 难得的颇具耐心,难得的语气温和。 究竟是出于歉意,还是出于不忍,他一时也分辨不清,只知这女子定定看着自己时,心中的异样如雨丝滴落,绵长徐缓,点滴之间却足以浇熄所有的怒火…… 第三十七章 吃了熊心豹子胆 - 乱君心 - 小梳 “可笑,殿下明知我不是许苧玉却不肯为我声张,还说这婚事既不可退也不可推迟,殿下难道是想犯欺君之罪?”许卿卿咬唇发问。 当然不是。 看着眼前这张恼然的小脸,林泓逸难得地没有动怒:“推迟婚期,只会打草惊蛇令人起疑。在没找到确切的人证为你验明正身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即便找到人证,也还有诸多顾虑。 一个毫无用处的前朝公主,对父皇而言无异于一颗废棋,下场无非是被赐死、被软禁,要么香消玉殒,要么一辈子深居冷宫不得自由…… 成为他的王妃却是不同,至少他可以给她一片荫庇,让她从此无性命之忧。 他如此这般为许卿卿着想,许卿卿却一点也不领这个情:“若一直没有人证物证,莫非殿下就打算这么娶了我?” 林泓逸面色微变,听出了她言语间的抗拒。 他思虑了种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许卿卿如此抗拒,根本就没打算嫁他。 一开始,他以为她欲推迟婚期,不过是不想以许苧玉的身份出嫁。 而今看来,却显然并非如此。 他文韬武略样样皆精,挤破脑袋当他侧妃的名门贵女多如房檐上的积雪,喜婆更是每日送上庚帖无数…… 可这个出自冷宫的前朝公主,居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哪怕她而今的处境犹如在水中沉浮,而他是所她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这多少令林泓逸觉得荒谬。 一旁的牧钊听得暗暗心惊,生怕自家殿下会一怒之下将许卿卿给斩了。 提心吊胆了半天,料想中的狂风暴雨却并未来袭。 正暗自舒了口气,忽闻许卿卿又道:“这偌大的泓亲王府,我一个弃妃之女实在高攀不起,殿下若实在想成亲,不妨派人去找那许苧玉,想必她是很愿意嫁的。” 愿意嫁才怪了! 看了一眼面色黑如锅底却依旧隐忍不发的林泓逸,牧钊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他跟了殿下整整七年,就从没见殿下这么好脾气过…… 殿下和许姑娘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个活像吃了熊心豹子胆,另一个活像吃了肝火速降丸? 林泓逸并不是个性子温和之人,正相反,他杀伐果决、喜怒无常,尤其在战场上,颇令人闻风丧胆。 可他无法责备眼前这个女子。 她因他的缘故沦落军妓营险些被人凌辱,而后又在狱中受了重伤,还饱受针灸、药浴的折磨…… 于情于理,他都无法迁怒于她。 可听她口口声声叫自己娶那许苧玉时,为何如此恼从中来? 莫名的恼火令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变得有些冰冷,周身的肃杀之气似是从骨髓中渗透而出:“本王早已说过,婚期不改,婚事不退,许姑娘不必再多言。”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回绝的寒意,听得许卿卿恶向胆边生。 “来人,送许姑娘回房。” “林泓逸,你!” 牧钊见势不对,连忙上前拦在了二人之间:“许姑娘,请……” 第三十八章 站住,这是什么人?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心中有气,回到别苑后连午膳都没用。 那林泓逸与她非亲非故,她何去何从,与他有何干系?凭什么处处阻拦,非要将她留在这泓亲王府? 真是多管闲事,惹人恼恨! “姑娘,您就吃点吧……”梓露看着桌上那些精致菜肴,实在舍不得端回厨房。 先前那管家对别苑这头爱理不理,厨房送来的也都是些清汤寡水的粥饭,还美名曰许姑娘身子虚弱、伤病未愈,只能先吃些清淡的,否则容易虚不受补。 而今有了泓亲王殿下的另眼相看,厨房再也不敢怠慢,一个个卯足了劲献殷勤,还特地托人向宫中御厨打听了苧玉公主的口味,做出了与御厨如出一辙的糕点。 梓露看得馋虫直往上爬,许卿卿却摇了摇头:“不吃,没胃口。你若喜欢,便替我吃了吧。” “这可不行,”梓露连忙摆手,“殿下说了,您不吃饭,奴婢们便也不能吃。” 这是哪门子规矩? 然而泓亲王府的规矩,还不止这一条,许卿卿气不过,屡次想再去找林泓逸,却都被丫鬟们拦下。 “许姑娘,大婚的前几日,新娘子是不能见新郎官的,否则会不吉利。” 不吉利? 若真不吉利,那才是好事,最好连亲也不要成了,免却一桩大麻烦…… 许卿卿自认不是个急性子,可遇上那个冷面冰山,原本平和的脾气大了不止一分。 活了十余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让她如此恼火。 脾气大的倒不止许卿卿一人,听闻送去别苑的饭食越来越精致、越来越花心思,文瑶气得不行,不明白殿下为何突然对这女人转了态度。 难不成这女人向殿下下了什么咒? 否则,怎会让殿下对她如此上心? 文瑶只恨不得扒了许卿卿的皮,看看那人皮面具下究竟藏了一只什么样的狐狸精! 正气恼着,忽见有小厮带了一名高瘦的女子进来,直朝别苑而去。 “站住,”她皱眉上前,“这是什么人,去别苑做什么?” “文瑶姐姐,这是前朝的宫女,说是曾伺候过许姑娘,如今被赶出皇宫无处可去,想继续在许姑娘跟前服侍,管家说他做不得主,便叫小的将人领去给许姑娘瞧瞧。”小厮解释。 文瑶冷眼瞧着那女子:“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府里钻,别苑不是早已有了五六个丫鬟吗,难道还不够?无端端的要这么多下人做什么,放着当字画看,还是摆着当兰花赏啊?” 这还没嫁呢,就把自己当王妃了? “可是……”小厮一阵犹豫。 此人是去是留,本该由许姑娘做主,可文瑶是这府里的大丫鬟,要赶走一个没名没分的新人,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小厮思来想去,实在是哪头都不敢得罪。 “可是什么可是,我的话你没听见吗?支支吾吾的,是想受罚还是想被扣例银?”文瑶咄咄逼人。 小厮并未犹豫太久,咬了咬牙:“是,小的这就叫她走!” 反正许姑娘那边还压根不知来了这么一个新人,不如就听了文瑶的吩咐,将人赶走得了,毕竟文瑶的脾气可不比许姑娘好伺候。 说着,朝身后那高瘦女子呵斥:“听见了吗,还不快出去,这府里没你待的地儿。” 女子抬头看了文瑶一眼,没有多言,由下人领着朝后门去了。 看着那近在迟尺的别苑,眼神却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担忧…… 文瑶瞧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管家莫不是老糊涂了,连前朝的宫女都敢往府里揽,万一闹出点什么事来,他担得起吗? “对了,这宫女叫什么名字?”她转目朝小厮问。 “文瑶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厮不解。 “自然是要好好核对一番了,谁知道这究竟是个身家清白的宫女,还是许苧玉妄图安插进来的奸细?”文瑶轻蔑道。 说得倒也是…… 小厮挠了挠头:“若小的没记错,这人……这人好像叫雨潞。” 第三十九章 “宝物” - 乱君心 - 小梳 雨潞多番打听,一直打听不到许卿卿的下落。 她在城郊找到了徐妃的尸首——全身衣裳尽毁,面容污秽不堪,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足有十余处…… 为了不让徐妃的尸身被叛军的马蹄践踏,她连夜在郊外挖了土坑,将其草草安葬,也就是在这时,她听说了泓亲王即将迎娶一个哑巴的消息。 人人都说,那哑巴是前朝的苧玉公主。 雨潞却有种古怪的直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许苧玉并不是个哑巴,恰恰相反,许苧玉能说会道,时常在先帝耳边“献策”残害忠良…… 前朝的后宫,也从未有过什么哑女,除了自己的主子——许卿卿。 雨潞心中起疑,想去泓亲王府亲眼看个究竟,好不容易入了府,却无端被赶了出去。 她心中焦灼,又无计可施。 她并非骊国人,与徐妃一样,都是当年被骊帝掳到骊国境内的,本要被士卒糟蹋,幸而被徐妃所救,自此誓死效忠徐妃,从未有过二心。 而今徐妃已死,许卿卿一直下落不明,雨潞忧心忡忡,哪怕只有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敢放过。 她担心许卿卿遭遇不测,落得与徐妃一般的下场…… 与此同时,后院,书房。 “属下无能,未能帮许姑娘找到徐妃的尸身。”牧钊跪地领罪。 “自行领二十军棍。明日命人在城外为徐妃修一座衣冠冢,烧香祭拜,不得有误。”林泓逸吩咐。 “是。” “传令下去,查出当初违抗军令,烧杀掳掠的士卒,斩立决!” “是……” “还有何事?”林泓逸见牧钊仍跪在原处,出言问道。 “属下觉得,您若对许姑娘有意,便该让她知道您为她所做的一切,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在她眼中,您始终是个冰冷无情的人,她对您只会……只会愈发……” “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了?”林泓逸剑眉一蹙。 经此一斥,牧钊没敢再作声了。 他毕竟不是许姑娘,殿下对他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是谁告诉你,本王对她有意?”林泓逸问。 “是……是属下自个儿看出来的。”牧轶硬着头皮如实答道。 哪怕要再多挨二十军棍,他也认了,谁叫他是殿下身边唯一的侍卫和谋士? 殿下自小从军,从未有过什么男女之情,自然对这些一窍不通,若由着殿下这么固执己见下去,许姑娘的芳心迟早有一天会被吓跑…… “殿下不妨给许姑娘送些东西,越珍贵越好……女子嘛,都是喜欢稀罕之物的。”牧钊大着胆子出起了主意。 “本王知道了。”林泓逸有些不耐,“本王叫你来禀告军情,你扯这些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戎疆在燕将军的镇守下十分安稳,没有任何动乱。”牧轶答。 林泓逸微微颔首。 这日,处理完军中事务,他起身凝神片刻,叫来了管家。 “管家,府中可有什么珍稀之物?” “珍稀之物?”管家一时不解他言下之意,“回殿下的话,库房中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宝贝,全是殿下从戎疆带回来的,不知殿下打算……” “列个单子,将最贵重的几样送去别苑。”林泓逸吩咐。 管家“哦”了一声,挪着挨了几十大板的身子出了书房,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为何突然要送东西去别苑? 奇哉怪哉,殿下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打算…… 但最终,他也没敢仔细询问,只按照林泓逸的吩咐老老实实列了个单子,叫小厮将最贵重的那几样“宝物”抬出了库房,一股脑搬去了许卿卿的住处。 看着那突如其来的几个大木箱,梓露不免好奇:“王爷这是打算搬出东厢,移居别苑了?” “梓露姑娘真会说笑,这些都是殿下赐给许姑娘的宝物。”管家说得一脸巴结。 看着那从木箱里抬出的一把长刀,梓露不免有点头皮发麻。 无端端的,赐下这些做什么? “这是殿下击败夷族所得的摩诃刀,削铁如泥,绝非凡品。”管家如数家珍。 “……” “这是殿下穿过的寒冰甲一件,纤薄无比,却能抵御任何刀剑。”管家继续介绍。 “……” “还有这南疆上贡的赤铁剑,寒芒如刃,价值连城……”管家接而说道。 “殿下赐下这些,是想叫我上战场吗?”许卿卿问。 管家勉强挤出一丝笑:“许姑娘,您真会开玩笑……” “不是叫我上战场?”许卿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是便是打算叫我自刎了?” “自然也不是。”管家忙不迭地摇头。 “那是做什么?”许卿卿问。 “这……”管家陷入了深深的迟疑。 是啊,殿下此举,是打算做什么来着? “既然都不是,那便抬回去吧,”许卿卿吩咐。 见小匣子里有把精致无比的匕首,顿了顿道:“这个留下。” 东西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抬回了库房里,管家提心吊胆地去复命,总觉得自己做了件荒唐事。 果不其然,他越禀告,林泓逸的脸色就越难看,到最后简直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低沉和压抑:“送的刀,送的剑,送的寒冰甲?” “是……是……”管家小心翼翼地点着头。 “本王是想叫她上战场,还是想叫她自刎?”林泓逸简直想再赏他一顿板子。 “怪了,许姑娘她也是这么说的……”管家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林泓逸冷声问。 “没……没什么,奴才是说,许姑娘既然不喜欢,再选些别的便是了,库房中还有不少珍稀古玩、珠宝字画,都是圣上御赐的,姑娘定会中意的。”管家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话贯彻到了极致,同时也略略猜到了林泓逸的心思。 唉,想哄许姑娘开心何不明说呢,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这算是哪门子事啊? “不必了。”林泓逸却摇了摇头。 管家诧异地看着他,静待下文。 “下去吧,待本王再想想。”林泓逸剑眉微蹙。 他生平头一次觉得珠宝首饰皆是凡俗之物,配不上那个脱尘的女子。 正如无论他而今做什么,都已太迟,解不开她心中的结。 连驰骋沙场的生死关头,他都从未有过半分犹豫,为何偏偏在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上如此束手无策? 这感觉,真是古怪极了…… 第四十章 成亲 - 乱君心 - 小梳 所有物件都被原封不动抬回了库房,唯有那把匕首,被许卿卿留在了身边。 匕首看似小巧,却奇沉无比,她拿在手里竟有些吃力。 手无缚鸡之力则任人欺凌,手中无权无势更是受制于人,如此,实在不是长久之策…… 许卿卿将匕首放在枕下,默默为以后做起了打算。 梓露在一边看得有些心惊肉跳,既怕主子一个想不开寻思,也怕主子在新婚之夜伤了殿下。 旁人看不出,她却是清楚的,主子根本就不打算接受这桩婚事,都是那泓亲王殿下剃头挑子一头热! “姑娘,这匕首……”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这匕首也算是个防身之物,有它在,我心里总归稳妥些。”许卿卿解释。 梓露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府里有什么人用得着拿匕首对付呀? 这夜,好一段日子无人拜访的清音殿,忽然来了个人。 “文瑶,你今个儿怎么有空前来了,泓亲王殿下呢?”碧芽惊喜地朝文瑶身后探头探脑。 “殿下快要大婚了,自然是没空闲的,特地叫我过来给徐公子送些调好的药材。”文瑶指了指手中的药篮。 宫中什么药材没有,为何要多此一举从外头送来? 碧芽不解,正待发问,一旁的姚顺开了口:“文瑶姑娘,且随我来,公子早已等候多时了。” 说着,将文瑶领了进去。 文瑶与徐抒怀已是老相识了,二人自小就认得,那时,徐抒怀与林泓逸是极好的玩伴,碧芽跟在二人身后伺候着,日子倒也过得简单纯粹,不像现在,一个主子,一个奴婢,一个干脆成了阉人…… 每每思及这些,文瑶总忍不住唏嘘。 来到内殿时,徐抒怀正摆弄一只手掌大小的白玉罐。 罐子也不知是装了何物,他瞧得聚精会神,文瑶来到跟前了也没留意。 “徐公子,徐公子?”文瑶轻唤。 徐抒怀抬起头,将那白玉罐收入了袖中:“你怎么来了?你是来……给我送喜帖的?” 文瑶纳闷摇头,心道殿下大婚,难不成徐公子连喜帖都未收到? “婚期快到了吧?”徐抒怀没头没尾地怔怔问出一句。 文瑶点了点头。 这整个皇宫,谁不知道殿下三日之后就要娶亲? “要奴婢说啊,殿下不管娶哪个女子,都好过娶那个女人。”她撇嘴埋怨了一句。 徐抒怀听得苦笑:“此事又哪是你能决定的?对了,那女人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泓亲王他依旧像先前那般厌恶她吗?” 二人毕竟是旧相识,用不着顾忌那么多规矩礼数。 文瑶很快就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起来,将谨言慎行四个字彻底抛之了脑后,从殿下送了许卿卿一堆刀枪棍棒说起,说到许卿卿别的未收,唯独留下了一把匕首,每夜将匕首放在枕下当做相思之物,毫不避嫌,也不怕被下人们耻笑…… 徐抒怀静静听完,点了点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 文瑶想了想,“哦”了一声:“对了,府里还来了一个前朝宫女,被我给赶了出去。” “什么前朝宫女?”徐抒怀问。 “说是曾在许苧玉身边伺候过的,想来投奔自己先前的主子。”文瑶道。 她并未留意到,自己说完这话时,徐抒怀忽然眸光一凝。 “你可记得她的名字?” “当然记得,若没记错应该是叫雨潞。” 雨潞…… 徐抒怀唇角未弯,心情难得甚好,指了指一旁的古琴:“文瑶,你不是一直想学琴吗,不如今日我叫碧芽教你一曲。” 文瑶自是点头不迭。 碧芽很快就过来了,徐抒怀则独自来到了殿外。 夜色正浓,天上无星无月,却有暗色云层涌动,沉甸甸压在京城的上空,几乎能触碰到那些高高的飞檐朱栏。 “公子。”太监姚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恭恭敬敬站在那单薄的影子里。 “立刻找到那雨潞的下落。”徐抒怀吩咐。 姚顺领命。 一个小小宫女,并不难找,尤其还曾在泓亲王府露过面,府里好几个小厮对她有些印象。 很快,雨潞就被姚顺派人寻到,带进了宫里…… 一晃三日过去,到了成婚这天。 泓亲王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您今后就是王妃娘娘了!”梓露边替许卿卿梳妆,边笑嘻嘻说着吉利话。 向来抠门的管家今日格外大方,打开库房放了不少赏钱,一众下人个个有赏,作为许卿卿贴身丫鬟的梓露,更是得了一个碧玉镯子,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梓露姐姐,吉时快到了。”几个小丫鬟捧来了吉服,伺候许卿卿更衣。 正红广袖长裙上,用暗金丝线绣了五翟凌云花纹,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碧绿玉髓,随光华流转熠熠生辉,与金银丝线交相辉映、贵不可言,腰间系着一条金丝软烟罗玉带,亭亭玉立之间尽显婀娜身姿。 梓露为许卿卿梳的是惊鸿归云髻,发髻后左右累累各插六支碧澄澄的月石簪子,坠下细碎的花苞响铃,泠泠声动听至极,月石的一抹莹莹之色,更添了几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华贵。 远山眉,芙蓉面……大抵不过如此而已。 妆容娇嫩,肌肤胜雪,尤其那清冽的双目犹如一泓泉水,美得令人几近窒息,耳坠的明珠轻轻摇曳,柔柔似烟霞轻拢,氤氲若雾气水光,愈显缥缈脱俗。 梓露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轻声提醒:“姑娘,该出府了。” 第四十一章 娶妻还是纳妾? - 乱君心 - 小梳 嫁人又称过门。 过门过门,总不能连门槛都不迈,故而许卿卿先上了轿子,由轿夫抬着从泓亲王府出去,到了吉时再抬进来,如此才算合乎规矩。 坐上软轿,盖上喜帕,眼前是一片浓郁的红,许卿卿的指尖有些莫名的冷。 梓露察觉,立刻递过手中的暖炉:“姑娘,大喜的日子,可千万别着了凉……” 接过暖炉,许卿卿心里百味陈杂。 就在两日之前,林泓逸不顾大婚之前不能与她见面的规矩,将她叫去了书房。 他似乎察觉她想毁了这桩婚事,冷言道,若成婚当日有什么变数,便斩了她身边的丫鬟以儆效尤。 丫鬟无辜,许卿卿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只在心里恨极了那座冰山——如此威逼,算什么正人君子?说到底,不就是怕她拂了他泓亲王的脸面? 厅堂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林泓逸亦换上了吉服,见喜婆已在外头候着了,侧目问身旁的牧钊:“已上轿了?” 牧钊点头:“已上轿了。” 一主一仆的对话简短无比,叫旁人听了不免尴尬。 甚至牧钊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殿下大可放心,许姑娘是不会在婚宴上闹出事来的。” 若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不仅对王爷不利,于她自己也是自寻死路。 王爷又哪舍得她这么贸贸然地送死,故而才有了威逼一说。 这偌大的京城,不知多少人巴望着泓亲王府闹出点变故,可今日他们注定不能如愿以偿了…… “殿阁大学士送玉如意一对、送子观音一尊。” “绿营副都统送绫罗十匹、夜明珠一对。” “太仆寺卿送翡翠玉镯一对、红珊瑚雕一座。” 不一会儿,御赐之物也被抬了进来。 王府门口,文瑶掐准了点儿,朝外头的轿夫使了个眼色。 几个轿夫抬着八抬大轿便要进来,却因御赐之物只能从正门入,而打算抬着许卿卿走侧门。 众所周知,走侧门的那是妾室。 轿夫前脚刚踏进来,后脚就传出了一阵惊呼声。 “皇上不是将这许苧玉赐给泓亲王当正妃吗,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数?” “能有什么变数?这等毫无贤良淑德可言的女子,如何做得了当家主母,想来定是泓亲王早已改了主意,打算将正妃之位留给才貌俱佳、温婉乖巧的大家闺秀……” 正议论着,忽然有两个小厮拦在了轿子前。 二人穿的皆不是泓亲王府的衣裳,有人眼尖,认出了这是八皇子林淮安的人。 “八皇子,您这是做什么?”文瑶朝诧声问道。 “这话不该小爷我问你才是?”林淮安斜眼瞧着她,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我三哥娶正妃,怎么从侧门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众人皆让开一条道,默不作声看起了热闹,心道这位“名声远扬”的八皇子今天又是要唱哪一出? “不叫轿子让道,难道让御赐之物避让不成?”文瑶反问得理所当然。 此语一出,人群一阵哗然。 这么说,的的确确是娶正妃? 哟,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第四十二章 误了吉时事小,以下犯上事大 - 乱君心 - 小梳 轿子一停,许卿卿便知事情不对。 见文瑶如此趾高气扬,伴在轿外的梓露怒不可遏:“这文瑶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就不怕殿下扒了她的皮?” “你家殿下,自然不会舍得扒她的皮。”相比之下,许卿卿的语气倒还平静。 梓露义愤填膺:“难不成就任由她这么折辱您?” 说着,忍不住要上前理论。 “等等,”轿中却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轻轻将她拉住了,“有八皇子在,稍安勿躁。” 林淮安表面顽劣,实则却嫉恶如仇,上回见自己受文瑶这丫鬟的欺辱,不动声色地替自己解了围,这回在大庭广众之下插了手,又怎会轻易让事情揭过? “殿下,吉时已到,泓亲王殿下的喜事可耽搁不得……”一旁那送来宫中贺礼的太监,见状朝林淮安劝道。 这八皇子什么时候插科打诨不好,怎么偏挑这种时候惹出事来,真是急死人了。 只不过是个前朝余孽而已,走正门还是走侧门,又能有多大区别,何必替这种人强出头? “你们,先将御赐之物抬进去。”林淮安朝那几个太监吩咐。 太监们舒了口气,连忙进了正门,抬着喜轿的轿夫紧接着要从侧门入,却被林淮安呵斥了一声:“退回去。” “八皇子,你这是要干什么?”文瑶急了。 若耽误了吉时,事情就真没法儿收场了。 “我说,退回去!”林淮安重复了一遍。 语气倒是有几分林泓逸的冷然,颇令人不敢与之争论。 文瑶却是个不怕死的:“八皇子,这里是泓亲王府,不是你的八皇府!”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丫鬟,竟然敢当着八皇子的面叫嚣。 林淮安的脸色难看至极:“小爷先前怎么不知道,泓亲王府有个这么懂规矩的奴婢!” “殿下喜怒,殿下喜怒,”管家连忙上前打起了圆场,“这丫鬟也是因为担心误了吉时,所以才……” 林淮安正待发怒,轿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误了吉时事小,以下犯上事大。身为丫鬟,顶撞皇子,原本是该被杖责的大罪,但今日有喜不宜见血,改罚掌嘴五十,八皇子以为如何?” 声音平静无波澜,却绝不绵软柔弱。 一时间,宾客对轿中人又多了几分好奇——这前朝公主,倒也不是个软柿子。 林淮安点头:“就依小嫂嫂说的办。” 言罢,转目一瞟那愣在原地的管家:“李管家,你可有异议?” 管家自然不敢有异议,连忙点头不迭:“王妃说的是,殿下说的是……” “李管家,你……”文瑶不免气急败坏。 这管家向来同她一条心,怎么今日说变卦就变卦? 她哪里晓得,许卿卿马上就贵为王妃,管家又岂能不巴结? 况且种种迹象表明,泓亲王殿下对这位王妃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嫌弃…… 思及此,管家索性一缩脖子,假装看不见也听不着。 八皇子方才那一问不过是表面客气而已,主子们处置下人,是主子们的事,何来他插手的余地? 见管家装聋作哑不打算再管,文瑶这才慌了,眼看小厮要上前掌嘴,一急之下连忙跪倒在地:“奴婢……奴婢方才一时失言,殿下恕罪……” 第四十三章 不请自来 (第三更) - 乱君心 - 小梳 大庭广众之下被扇耳光,叫她还怎么活? “现在才跟小爷认错认错?”林淮安冷笑一声,“迟了。” 丫鬟明目张胆欺负到主子头上,只会令旁人看笑话,笑泓亲王府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一团乌烟瘴气。 若非他与林泓逸这个三哥素来交好,大可冷眼旁观,用不着管这闲事。 可事关正要过门的小嫂嫂,林淮安瞧见了,自然就忍不了,他今日便要好好替三哥管束管束这有眼无珠的丫鬟! 文瑶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 一个受人唾弃的前朝公主,为何能得八皇子殿下这般相助? 不,不对……这里头一定有古怪! 难不成……难不成那狐狸精不仅迷惑了殿下,还用见不得人的法子勾搭上了八皇子…… 没等文瑶气急败坏地想出个所以然来,两个小厮已上前架住了她。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文瑶大惊失色,“放开我,小心泓亲王殿下叫你们好看!” 这两个小厮皆是林淮安的随从,根本不理会文瑶的叫嚣,只待林淮安一点头,便一左一右地抡圆了手臂。 大婚之日扇丫鬟耳光,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奇事一桩。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皆饶有兴致地瞧起了热闹,并无几人对她心怀怜悯。 毕竟这丫鬟方才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此肆意妄为,若不惩治一番,未免有损泓亲王府的声誉。 文瑶自小跟在林泓逸身边,哪里受过这等皮肉之苦? 一巴掌下去,尖锐的嚎叫声顿时将众宾客吓了一跳。 “给小爷堵住她的嘴。”林淮安不耐烦道。 “是……” 小厮很快拿来破布,将文瑶的嘴塞了个严严实实。 又是一记耳光扇来,文瑶脸上的巴掌印活像刚用朱砂画上去的,疼得那叫一个提泪横流。 “知不知错?”小厮问。 文瑶忍痛连连点头,却在心里骂了许卿卿无数遍。 都是那个贱人,还没成亲就已如此气焰嚣张,贱人,贱人,贱人! “二位身强体壮,莫将文瑶姐姐打坏了,不如……还是奴婢来吧。”梓露上前。 这是泓亲王府的事,本不该由八皇子殿下来管,有泓亲王府的丫鬟愿意顶替,两个小厮自是忙不迭点起了头。 文瑶愈发面如土色——她可是殿下身边的大丫鬟,若由着这小小的梓露爬到头上欺辱,今后还如何在府里立足? 她想喊,可嘴被堵住,出不得声。 她想哭,眼泪很快就把脸上的脂粉冲刷得一条条、一道道,看起来如同鬼魅。 梓露就这么抬起了手,当着众人的面,一下下扇足了文瑶五十耳光,心中当真解气无比——你不是横得很吗?先前是怎么欺辱我们家姑娘,今日我便怎么一五一十地替姑娘还给你! 在接二连三的耳光声中,大红喜轿自正门进了泓亲王府。 喜轿在林淮安身旁稍作停顿,许卿卿的声音自轿中传来:“八皇子,多谢了。” “都是自家人,小嫂嫂又何必客气?”林淮安剑眉一挑。 进了门,下了轿,许卿卿由喜娘搀扶着来到喜堂。 宾客很快就到齐了,喜婆见吉时已到,正要喊拜天地,外头迎宾的小厮忽然道:“徐抒怀徐公子送紫玉雕六尊,夜明珠十颗,西域香料一箱,鎏金锦缎百匹……” 不少人啧啧称奇,久闻这徐家世代经商,富可敌国,今日一见出手果然阔绰,织造局的鎏金锦缎一送就是百匹,这要是换做黄金,可得多少万两啊! 鲜少有人知道,徐抒怀这回并未受邀,他是不请自来的。 第四十四章 来人啊,不好了! - 乱君心 - 小梳 徐抒怀一来,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了他身上,都想瞧瞧这传闻中与泓亲王有断袖之谊的男子究竟是何模样。 趁人不备,一个高高瘦瘦的丫鬟混进人堆里,悄悄朝喜堂的屏风后头躲去……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雨潞。 两日前,她在客栈被人打晕,醒来时已身在清音殿。 清音殿的徐公子说,她家小姐马上要代替许苧玉嫁给泓亲王了…… 这虽与她心中的怀疑十分契合,但她总觉得徐公子另有图谋,说出的话不可尽信。 直到方才听见轿中人的声音,她才惊觉徐公子并未说谎——轿子里的果然不是那苧玉公主,而是许卿卿! 徐公子说,许卿卿因泓亲王的苛待受了重伤、一病再病,身子已瘦弱得不成人形,再这么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徐公子还说,会派人在婚宴上闹出乱子,让她有机会能带许卿卿逃出泓亲王府远走高飞…… 雨潞不明白此人为何会如此好心,直到听说了泓亲王与他的“短袖之谊”才一下子明白过来——此人哪是为了她家小姐着想,分明就是在为他自己盘算。 想来这徐公子定是不乐意眼睁睁看着泓亲王娶妻的,能将泓亲王身边的女子撵走,对他来说乃好事一桩。 雨潞思来想去,决定与此人联手。 她在屏风后头提心吊胆地听着动静,等着徐抒怀如约在宴会上闹出乱子,将小姐引到屏风后头,等着与小姐相认,然后趁乱从后院逃出泓亲王府,等着那早已预备好的马车分毫不差及时赶到,将小姐与自己一并接走…… 屏息之际,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雨潞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就被人紧紧捂住了嘴…… 与此同时,屏风外的傧相喜气洋洋地喊道:“一拜天地——” 许卿卿咬唇定住心神,未下轿时心绪尚且平静,越到拜天地的关头,心越跳得突突的。 莫名慌乱,没有缘由。 手指忽然一暖,有人牵住了她。 那掌心很厚实,因时常习武略有薄茧,恍然间,她竟多了几分心安。 是林泓逸吗? 定是他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并不知,此刻有双细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二人相执的手,眸光阴冷如鸩。 “二拜高堂——” 高堂自然是新帝与皇后,然而这二人并未出宫,座上无人,只在墙上挂着两幅画像。 新帝登基,江山尚不稳固,暂且是不会出宫的,若有乱臣贼子伺机埋伏想要弑君,后果不堪设想。 “夫妻对拜——” 喜婆扶着许卿卿侧了侧身,转向林泓逸。 就在此时,座下的徐抒怀以帕掩面轻咳了一声,身旁的太监姚顺手中悄无声息多了颗石子,手腕一转,石子朝那屏风直飞而去。 只闻轰然一响,偌大的屏风毫无征兆地倒地。 众人皆惊。 徐抒怀眸中却多了一抹阴阴沉沉的笑意,帕子都险些没遮住勾起的唇角——区区一个许卿卿,也敢与他斗? 不过是一只可有可无的蚂蚁,即便踩死了又如何! 然而屏风落地之后,后头空空无人,早已不见了那个叫雨潞的丫鬟。 徐抒怀脸色骤变。 “王妃娘娘……”见许卿卿被这动静一惊,怔在原处纹丝未动,喜婆附耳小声提醒。 “夫妻对拜——”那傧相又朗声喊道。 许卿卿躬了躬身,接而,被人牵住双手扶起。 “礼成,送入洞房!” 喜婆搀着她,推开了喜房的门…… 与此同时,离喜堂不远处的偏厅中,牧钊盯着眼前的女子质问:“说,你是何人!” 这女子虽避开了一众侍卫,却没逃过殿下的眼睛,殿下见其鬼鬼祟祟躲在屏风后,便命他将其擒住,仔细审问。 牧钊不敢打搅拜堂,于是没闹出任何动静,将这女子捂住嘴带到了偏厅。 “我……我是宫女……”雨潞结结巴巴,显然被吓得不轻。 “既是宫女,为何未穿宫服?”林泓逸冷然问。 他大步从前厅而来,一身吉服尚未换下,吉服浓艳的红色,并未给那张冷毅的脸添上一丝暖意,周身寒意逼人的气场,愈发令雨潞胆战心寒。 宫服? 她哪有什么宫服? “我看你分明来历不明、居心叵测,不给你用刑怕是不会说实话了?”林泓逸接而问。 “我……我真是宫女,我是来给许姑娘送贺礼的。”雨潞哆哆嗦嗦地解释。 幸好那徐公子想得周到,未免她被人怀疑,特地给了她一份贺礼,帮她蒙混过关。 “打开。”林泓逸吩咐。 牧钊上前,拿过了雨潞手中那檀木小匣。 匣子做工精致,雕有云纹,里头铺着金色软缎。 缎子上有一方物件,白玉质,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四字。 牧钊一惊,手里的匣子险些掉落在地。 这是……前朝的传国玉玺? “好一件贺礼!”林泓逸勃然大怒,“说,这玉玺是从何处得来的,是谁叫你栽赃陷害王妃?” 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陷害他,既如此,便只可能是要对付许卿卿。 大婚之日,他的女人竟成了刀俎上的鱼肉,这叫他如何不怒从中来! 雨潞看清那物,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徐公子替她准备的分明是送子观音象,怎会竟成了前朝玉玺? 不,似乎有哪里不对…… 为何她刚被抓出喜堂,那扇屏风就在她身后砰然倒地? 若她没被这泓亲王的手下发觉,众人定会瞧见她鬼鬼祟祟站在屏风后头的一幕。 一旦她自称宫女,献出手中的“贺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非但不能保命,还会被构陷成前朝旧党。 小姐宅心仁厚,势必是要救她的。 可新帝有旨,前朝旧党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结党营私,杀无赦; 私藏玉玺,杀无赦; 万一小姐的身份败露,坐实了假冒许苧玉的欺君之罪,更是杀无赦! 一步错,步步错…… 有了这前朝玉玺,小姐只要与她扯上干系就自身难保,又谈何救她? 如此说来,那徐抒怀哪里是想让小姐远走高飞,分明是将她当成诱饵,要置小姐于死地! 好深的心机,好歹毒的计谋…… 雨潞只觉心惊肉跳——要是这一幕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事情便再无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 好在她遇到的是泓亲王,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咬了咬牙,正打算和盘托出那徐抒怀的阴谋诡计,耳畔忽有风声袭来。 林泓逸眸光一凝,立刻拔剑。 然而他今日穿的是吉服,身上并未佩任何刀剑。 紧接着牧钊也反应过来,他连忙伸手拽住雨潞,可惜为时已晚。 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一支暗箭就穿透了雨潞的脖子,血珠滴落,鲜红中却又带着一抹诡异的紫色——那箭显然淬了毒。 牧钊抬头一看,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 那人一跃朝前院而去,只留下一道模糊不清的背影。 很快,就连背影也消失在了假山后头…… “收起尸首,不得声张!”林泓逸知事情严重,冷声吩咐,转身便追。 不料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来人啊,不好了,死……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 那是刚挨完五十巴掌的文瑶。 她捂着肿得通红的脸来后院找大夫上药,刚上完药就撞见了这么一幕,不禁吓得两腿发软,抖若筛糠。 第四十五章 殿下,你说我该恨谁? - 乱君心 - 小梳 这一喊,声音立刻传到了前厅,甚至喜房中的许卿卿也听到了动静。 “出什么事了?”她柳眉微蹙。 梓露推门出去瞧了瞧,回过头道:“娘娘,宾客全往偏厅那头去了,似乎有人在喊出了人命……” 话未说完,就见许卿卿起身,掀开了头上的喜帕。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梓露急忙上前,想将喜帕重新盖上,“自行揭盖头,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许卿卿无心顾及这么多规矩,起身便出了房门,她隐约有种直觉,偏厅那头的事,自己须得亲自看上一眼…… 梓露阻拦不及,只得匆匆跟在她身后离开了喜房。 来到偏厅时,已有不少人聚在这里指指点点。 地上的“尸首”被人用白布盖住,说是怕吓着一众宾客。 虽如此,地上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还是令人觉得十分可怖。 牧钊在旁解释:“此女乃前朝乱党,已被属下击杀,各位不必惊慌……” 那箭矢被他取下藏在了袖中,玉玺则被重新装回匣子送去了书房。众人议论纷纷,一时倒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这大婚之日,怎么竟出了人命?” “还不是因为这前朝公主的缘故,真是个祸国殃民的扫帚星,克死了先帝不说,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还给泓亲王府带来这种灾祸!” 来的都是皇亲贵胄,其中却也不乏爱嚼舌根者。 许卿卿对冷言冷语视若罔闻,目光落在那“尸首”未被白布遮住的左手上,便再也挪不开。 那只手有受过夹棍的伤痕,虽是陈年旧伤,但看上去好不狰狞。 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雨潞,这人是雨潞…… 可雨潞怎么会是前朝乱党? 她怔怔上前了一步,以为自己尚在噩梦里。 没等她掀起那白布看个究竟,手腕就被人紧紧捏住。 “王妃受了惊吓,扶她去书房歇息。”林泓逸不容回绝地吩咐。 “不!”许卿卿摇头,目光木然而惶恐,“我不去,我不去……” 挣扎之际,身子一暖,竟是被他禁锢在了怀中。 “你若愿信本王,就不要出声。”林泓逸的声音响在耳畔,话音很轻,语气却沉。 信他? 信他那侍卫所说的鬼话,信雨潞是死有余辜的前朝乱党? 许卿卿心中痛极,拼命挣扎却挣不脱,一时说不清是悲是怒,狠狠张口咬向他的手臂。 这一咬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林泓逸却纹丝未动。 那双深邃的眸子沉如古井,淡色薄唇微动,短短一句耳语落入许卿卿耳中:“不要胡闹,她被刺客用暗箭所伤,尚未断气……” 旁人皆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那疯魔了一般的泓亲王妃,忽然就安静了下来,目光空空洞洞,安静得与先前判若两人。 “随本王来。”他大步走在了前头。 许卿卿不知自己是怎么跟在林泓逸身后来到书房的,她整个人有些木然,掐了自己一遍又一遍,终于明白这并非梦魇…… “尸首”很快也被两个侍卫自后门抬进了书房里,许卿卿上前,颤着手掀开了那白布。 是雨潞,果然是雨潞…… 暗箭从雨潞脖颈穿过,血正不停地从那狼狈的伤口渗出来,红中带紫,色泽诡谲。 雨潞艰难地张了张口,嘴里吐出的是一串紫黑的血沫:“小姐……” 许卿卿生平头一次这么手足无措,只知一个劲地用衣袖替她擦着沫子:“叫……叫大夫,快叫张大夫!雨潞不怕,不怕,张大夫医术高明,他一定能救你……” “小姐,你听我说,”雨潞气若游丝,抓住了许卿卿的手指,“徐妃娘娘的墓在城郊南山坡,是新坟,坟上有三炷燃尽了的香……” 许卿卿心上像是有一记闷锤落下,那莫名的痛楚痛得她浑身发颤:“不说这个,不说这个,等你好起来,我带你一起去祭拜……” 雨潞轻轻点头,轻得仿佛蚂蚁微微动了一下。 她喉咙里梗着千句万句,却再无力气说出口来。 身子很凉,凉得像是没有了知觉,很快,眸中仅剩的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如豆大的油灯无声熄灭在了深夜里…… 那瞳孔变得一片死寂,以至于许卿卿觉得如此陌生。 她总觉得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该是这样,眼前这具尸首不该是雨潞…… 许卿卿甚至宁愿她永远找不到自己的下落,这辈子都不要再相见,也好过她静静躺在地上,至死也没能合上双眼。 那双眼睛定定看着虚无,眸光早已涣散,仿佛这世间还有她所留恋的人,让她不放心就此离去,却又无计可施…… 许久,许卿卿才从尸首旁站起身。 “刺客呢?”她嗓音沙哑。 “刺客已潜逃出府,正在派人追赶。”林泓逸道。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的侍卫故意杀人灭口?”许卿卿直视他的双眼,问得冷然。 “府里的侍卫用的都是刀剑,而这丫鬟中的是箭矢。再说,本王若想杀她,为何不在城外选一僻静无人之处,而要将她射死于自己的府邸?”林泓逸解释。 言语间,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来的是文瑶,手里端着一盏热茶。 方才侍卫领她去涂药,她特地只涂了薄薄一层,想让林泓逸瞧见自己脸上那无数个巴掌印。 “殿下,奴婢的脸好疼……”她放下茶盏,楚楚可怜道。 转目见许卿卿也在,眼神立刻变得十分不善——这女人跑到书房来凑什么热闹,一具尸体,有那么好看吗? “侍卫说,你曾见过这丫鬟?”林泓逸并未理会文瑶的诉苦。 文瑶只道他是忙于处理这“前朝乱党”的事,所以才忽略了自己的伤,一脸后怕地点起了头:“这人前几日来过府里,还是奴婢将她轰走的呢。奴婢早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果不其然,居然敢趁殿下您大婚之日混进来,也不知道包藏了什么祸心,幸而被牧侍卫及时杀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先前只瞧见这人倒在血泊里,并未目睹整件事情的经过,故而对牧钊当众放出的那番话深信不疑。 说着,朝一旁的牧钊道:“牧侍卫,快将这尸首盖上吧,死得如此难看,奴婢真是多瞧一眼都要做噩梦!” 许卿卿的心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你说,雨潞前几日来过泓亲王府?” 看着她冷然的侧脸,文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没错。你先前的丫鬟成了前朝乱党,你竟还好意思在这里装没事人?你敢说此事和你毫无干系?” 她就不明白了,这女人分明与乱党有瓜葛,殿下为何不准让自己当众说出真相,将这女人交由慎刑司处置? 莫不是……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有意隐瞒事实? 一想到这,文瑶就忍不住醋从中来。 “你是何时将她轰走的?”许卿卿接而问。 语气太平静,平静如空荡的山谷里刮起的风。 文瑶没察觉她话里的冷意,继续说道:“就在三日之前,她腆着脸皮找上门来,说曾在宫中伺候过你,想来府里谋个差事。我见她长了一张贼眉鼠眼的脸,就将她赶了出去。怎么,难不成碍着你了?” “你先下去。”林泓逸朝她道。 文瑶“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盯住她,莫让她胡说八道。”林泓逸接而吩咐。 牧钊领命,紧跟着文瑶而去。 门“嘎吱”一声合上,书房里只余林泓逸和许卿卿两人。 “我今日赏了那文瑶五十耳光,殿下不打算罚我吗?”许卿卿语气嘲讽。 半是嘲笑林泓逸,半是嘲笑自己。 早知如此,她该赏的便不是巴掌,而是木棍,是长鞭! 雨潞不是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她分明都已找到府里来了,或许只差那么一点点,便能见自己一面……可终究还是被多管闲事的文瑶所拦,以至于与自己生死相隔。 许卿卿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恨到极致,当真想要寝其皮、食其肉,将其剥皮抽筋! “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是非不分?”林泓逸问。 “这么说,殿下是不打算替那文瑶‘讨公道’了?”许卿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好,那我便替死去的雨潞讨一讨公道,先从找到那刺客开始……” 当然,他心爱的文瑶,她也不会放过。 “你想做什么?”林泓逸剑眉紧蹙,“这丫鬟带着前朝玉玺来到府里,紧接着被刺客所杀,此事分明是冲你而来,你所谓的讨回公道就是正中幕后黑手的奸计,与她扯上瓜葛,亲自将自己送上死路?” 他之所以让牧钊谎称这丫鬟是前朝乱党,草草给此事盖棺定论,就是为了让许卿卿得以撇清干系。 她倒好,口口声声要替别人讨回公道,却一点也不担心她自己的性命,简直就是胡闹! “你为何要在意我的生死?”许卿卿问。 林泓逸忽然就结了舌。 四目相对,他看见她清冽的眸子里不知何时竟渗出了无数血丝,红如她身上的嫁衣。 初见时,金丝笼中那个目光柔弱得毫无防备的女子,而今只在他记忆中留有一道浅影,甚至连影子都淡得有些看不清了…… 他一阵恍然,心里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我虽是泓亲王妃,却并非殿下本该娶的那个人,殿下又何必对我这般‘多加照拂’?”她嗤笑。 林泓逸沉默良久,才问:“你很恨我?” 若不恨,为何对他如此漠然,就如……他先前待她一般。 有人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只是林泓逸没想到,这轮回会来得如此之快。 “我怎敢恨殿下?”许卿卿轻摇摇头,“殿下肯收留我,肯娶我,肯替我遮掩此事,没让我被人构陷成前朝余党……我不恨殿下,我谢殿下都还来不及。” 林泓逸心里莫名恼火——真是没有一句实话! 他宁愿她怒不可遏,宁愿她又哭又闹,唯独不愿她平平静静说着这些虚言。 许卿卿淡淡看着他,又道:“我只是不知自己到底该恨谁……恨将我软禁在冷宫不闻不问的父皇,恨杀了我娘亲的叛军,恨把我“送”进王府的袁氏,恨自作主张将雨潞赶走的文瑶,还是恨对雨潞狠下毒手的刺客?殿下,你说我该恨谁?” 她的恼恨一如她的沉敛,每一样都令他心中难受至极:“之前的确是我对你多番误会,今日之事我会派人调查清楚……” 许卿卿打断他的话,毫不掩饰眼里的冷漠与疏离:“雨潞的事,用不着殿下费心。这世上,我只惟愿两个人长命百岁,一个是我娘亲,另一个就是雨潞。她们不是被你手下的叛军所杀,就是在你的府邸,当着你和你侍卫的面遭人毒手,你却还劝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由着你那侍卫去查?泓亲王殿下,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如此好糊弄的傻子吗?” 他的确是个傻子,有眼却不知看,有耳却不知听,正应了她先前那句火冒三丈的——“你,泓亲王,简直愚不可及”…… 可也就是在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她心中的怨苦。 无故却受过,还无人肯听其辩解,一举一动皆掌控在别人手中,犹如一个木偶……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父母双亡、举目无亲的女子,何以背负如此之多、如此之重? 许卿卿只觉得眼前这座冰山,眸光忽然变得极深,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湖水,一清二楚映出了她的倒影。 他虽不语,却仿佛将她看得透透彻彻,甚至,眼里还多了那么一分迟来的怜惜。 许卿卿没由来地不想面对这奇怪的眼神,继续冷冷说道:“若你担心我惹祸上身,让泓亲王府受到牵连,大可一纸休书休了我,不管今后我做什么,皆与你无关!” 言罢,吃力地抱起雨潞的尸首,便要出这书房。 “这丫鬟我会叫人好生安葬,你若信我,我来帮你找出真凶。”林泓逸上前阻拦,一字一顿道。 “不该是我求殿下信我才是,什么时候轮到殿下求我了?”许卿卿讥诮。 林泓逸难得未恼,侧目吩咐:“牧钊,安葬这丫鬟一事由你去办,去狱中找一具尸首代替这丫鬟交给慎刑司。” 门被推开,牧钊影子般闪了进来,拱手应是。 上好的棺木、石刻的墓碑,很快就被准备妥当,牧钊甚至还请来了一位高僧为雨潞念佛超度,这一切皆在别苑中进行,四周有侍卫把守,无人能肆意闯入。 许卿卿原以为自己会哀恸大哭,在灵堂枯坐了两日,竟发觉眼泪早已干涸。 她说她恨林泓逸,实则更恨的是自己。 若有那许苧玉的三分阴险、七分毒辣,何愁不能在这泓亲王府立足?怎会听之任之受人欺辱,以至于阴差阳错害雨潞断送了性命? 娘时常告诉她,人要心存良善,却从未教过她,人更应懂自保。 连自身都保全不了,谈何护他人周全? “娘娘,您就别难过了,您看,这狸花猫都守了您整整一夜了。”梓露端来一碗热粥,放在灵堂外头的桌上,柔声劝许卿卿多喝几口,免得熬坏了身子。 她虽不知事情的原委,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几分。 那死去的前朝乱党,十有八九是娘娘的故人,否则娘娘何至于如此伤心? 狸花猫在许卿卿脚下蹭了蹭,抬起小脑袋瞧着许卿卿,似在回应梓露方才说的话。 许卿卿拿起羹匙,舀了一口粥。 热粥吃进嘴里,咽进肚里,心里的寒冷一时间似乎驱散了几分。 她依稀记得年幼时,每到秋风乍起,雨潞便会在冷宫里支起一口铁锅,去御膳房讨些剩饭,将那些饭慢慢煮成软乎乎的米粥。 冷宫里日子虽苦,却平静无波,小小的一方天地,从来不见血腥,只有生老病死,没有勾心斗角、喊打喊杀…… 许卿卿怀念母亲,思念雨潞,却唯独不想念自己那昏庸无能的父皇。 有时她甚至会想,若母亲没被掳到骊国,没有早产生下她,或许能一生安稳,不必经受如此多的磨难…… 越想越觉得凄凉,越凄凉越无法释怀,梓露见她心中难受,索性从别苑的床下抱出一个红布封的坛子——竟是一坛女儿红。 “为何我床下会有酒?”许卿卿不解。 “这是奴婢前几日从库房搬来的,奴婢家乡有个风俗,女子出嫁之前要在床下埋酒,酒越陈,夫妻就越恩爱。这酒本该在昨日拜堂时喝,可昨日出了那种事,奴婢一下子全给忘了,希望今日补上为时不晚。”梓露道。 许卿卿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神色,实在不忍浇了她的兴头。 她与林泓逸哪里算是什么夫妻? 连夫妻都不是,又谈何恩爱? 许是承载了梓露太多希翼,这酒的味道浓郁极了。 许卿卿是头一次饮酒,她从不知酒是这样一种味道,一路从喉咙辣到心里,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连连。 “娘娘,您的脸,真红……”梓露抿唇。 许卿卿分明只喝了一杯,头却昏昏沉沉,伸手捂脸,脸烫得出奇。 “姑娘,冬日里的酒,要热着才好喝。您房中不是有个小炉吗,奴婢这就去将炉子点上,扶您回房吃菜热酒。”梓露道。 她做事雷厉风行,房中很快就酒香四溢。 几盘糕点摆在小桌上,有芙蓉糕,有玉荷酥,还有几只小巧精致的水晶饺。 许卿卿从不知什么叫“醉”,只觉得那酒香味出奇的好闻,便又饮了两杯。 “娘娘,您脸上就跟搽了胭脂似的,真好看。”梓露又道。 许卿卿瞥向铜镜中的自己,忽觉自己的脸不甚真实:“我若真好看,宫册中的小像为何会那般丑陋不堪……” “宫册?什么宫册?” “画有公主小像的册子,画中的我粗眉小眼,鼻宽嘴大,简直就像个男子。” “定是画师画错了,您可是骊国一等一的美人。”梓露反驳。 “你说错了,”许卿卿摇了摇头,“一等一的美人,那是许苧玉。” 梓露吃吃笑了起来,伸手夺去了她手中的杯子:“娘娘,您当真喝醉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弄不清了。” 许卿卿很快又将杯子夺了回来,固执地摇头:“我没醉,我不是许苧玉。” “那您是谁?”梓露睁大了眼睛。 “我叫许卿卿……” “许卿卿?” “嗯,我被生下时尚不足月,所有人都怀疑我不是父皇的血脉。父皇龙颜大怒,无心取名,娘便自个儿给我取了‘卿卿’二字。有人说这名字有‘不负如来不负卿’之意,说明母亲心中尚有旧情未忘,乃是对父皇的大不敬……” “旧情?徐妃娘娘何来的旧情?”梓露不解。 许卿卿执杯的手一怔,定定看向她:“你怎知我娘是徐妃?” 梓露有一瞬的结舌:“奴婢……奴婢先前偷偷翻阅过那本宫册,宫册的最后一页有记载,苧玉公主未患哑疾,患上哑疾的是徐妃之女许卿卿……”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许卿卿的酒意顿时清醒了不止一分。 梓露犹豫着点了点头:“奴婢心有怀疑,在宫中时曾想收起您的书法,带回府里交给牧侍卫,让他将您的字迹与那许苧玉的字迹作比较。传闻许苧玉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想来定是留下了不少墨宝……” “你为何先前不说?”许卿卿打断她的话。 “奴婢……担心自己猜错,加之那时殿下对娘娘十分厌弃,奴婢不敢多言,实在是怕惹恼了殿下。”梓露解释。 她眼神怯怯的,不像在说谎。 许卿卿放下手中的酒杯:“你下去吧。” 梓露讪讪抬起头:“娘娘……” “下去。” “是。” 梓露躬身退下,许卿卿独自坐在桌前,看着炉上的酒壶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她再未碰桌上的点心,来到灵堂,独自陪了雨潞最后一夜。 府里人多眼杂,虽有侍卫把守别苑不容下人进出,但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日一久难免走漏消息,故而雨潞的头七被缩成了短短三日,而后便要下葬了。 尸首是被装在水车中抬出去的,葬在了城郊南山坡的徐妃墓旁。 下葬的当日,袁氏忽然带人抬着几箱东西找了过来。 箱子有些粗糙,装的似乎并不是什么绫罗绸缎。 管家不免好奇:“袁夫人,这些是……” “听闻殿下前几日送了我那外甥女好些刀剑,想来是有要她习武之意,于是我便叫人搜罗了一些上好的兵刃送了过来。殿下毕竟常年征战在外,又岂会喜欢那些柔柔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子?若是能让我那外甥女习得一身好武艺,殿下定会对她另眼相看。”袁氏解释。 管家听得一愣一愣——殿下送那些只是个误会而已,哪里是想让娘娘习武?这袁氏也不知是从谁口中得知的消息,显然是会错了意。 “麻烦管家将这些送到别苑,叮嘱我那外甥女多练习骑射,今后也好时常陪殿下骑马打猎,不至于让殿下冷落了她。”袁氏说着,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管家手中。 管家脸上立刻多了几分笑意:“袁夫人大可放心,这话奴才一定带到。” 有银子就行,管他那么多呢?王妃娘娘是学刀剑还是学骑射,与他又有何关系? 袁氏叫人将东西卸下,没见许卿卿就径直回了府。 上次她被关在泓亲王府审讯了好几日,这次自然不打算再看见那张叫自己气破了肚皮的脸。 在她看来,许卿卿先前不甘心认这身份,是担心被新帝或泓亲王赐死,而今稳坐泓亲王妃之位,自然就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冷宫里出来的小丫头片子,哪里会舍得换回原来的身份,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嘛,总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如此想来,袁氏略略放下了心。 连她都未曾预料到,许卿卿竟能逃过一劫,不仅保住了性命,且还嫁给了泓亲王。 这世事啊,还真是无常…… 管家很快就将袁氏送来的那些东西抬到了别苑,一共五只箱子,里头全是些制作精良的兵刃。 当然,最多的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弓箭。 刀剑是用来打斗的,弓箭却不同,多用于狩猎,因而少了那么几分打打杀杀的血腥气。 管家亲口转述了袁氏的“良苦用心”:“娘娘,袁夫人说殿下最喜骑射,你若闲来无事,可多在府中练练箭术。” 许卿卿手指轻抚过那些尖锐如刃的箭矢:“舅母真是好心思……” “可不是嘛,袁夫人对娘娘您关切着呢。”管家陪着笑脸道。 “她若真关切,就该亲自来见见王妃娘娘,放下东西就走,这叫哪门子关心?”梓露快人快语,直言不讳。 管家听得有些尴尬,心道袁夫人上回不过是顶撞了王妃娘娘两句而已,就被殿下关押了好几日,若一不留神再触了娘娘的霉头,不知又要被殿下怎么责罚呢。 无人知道袁氏是因受到林泓逸怀疑,才被关押审问,连袁氏自己都觉得,林泓逸事后一定没再起疑心。 原因无二,若晓得许卿卿不过是个冷宫弃妃之女,断然不会将其娶进门去。 否则,事情一旦败露,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袁氏左思右想,将所有细枝末节都考虑齐全了,唯独没有想到,许卿卿会因这几箱兵刃而对她杀心骤起。 雨潞一事,只有袁氏知情。 加之雨潞是中箭而亡,刚被抬出府安葬,袁氏就迫不及待送来了满满几箱弓箭…… 许卿卿一时真不知该说袁氏敢作敢当,还是该说袁氏嚣张至极,自寻死路。 管家察觉她脸色不对,找了个借口讪讪告了退。 “娘娘,这些东西……”梓露问。 “抬进库房。”许卿卿道。 梓露松了口气,心道幸好娘娘没听信那袁氏的馊主意,这京城的名门闺秀,哪一个不是只学诗词歌赋,从不舞刀弄枪?若娘娘真在府里习武,那才是贻笑大方呢…… “去请一名武师来。”许卿卿吩咐。 “什么?”梓露一下没回过神。 “去府外请一名武师来,教我习武。”许卿卿重复了一遍。 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手刃仇人? 如今她缺的不止是武功,还有能与那袁氏对抗的权势。 袁氏是前朝外戚,因父兄投靠新帝得以免遭剪除,如今袁家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着实不是许卿卿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所能对付的。 这一切,还需从长计较…… 武师很快就请来了,是八皇子林淮安所荐。 男子到深院之中教王妃武艺,这事实在不合乎规矩,难得的是,林泓逸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加以阻拦。 不过,许卿卿每日练武时都有牧钊在旁把守,从未与那武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 这日她正在房中默记剑谱,梓露忽然送来一则消息:“娘娘,听闻那镇守边关的洪老将军不日就要进京了……” 洪老将军? 许卿卿一时没想起这是何人,梓露见她不明所以,急忙解释:“洪老将军是前朝武将,先前一直拒不归顺当今皇上,听闻皇上将您赐给了泓亲王殿下为正妃,这才答应领兵归降。他还以性命起誓,说只要皇上不伤您性命,他此生便绝无反心。” 前朝的王子皇孙,早在叛军攻城那日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皆以为许苧玉是骊帝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而唯有对骊帝忠心耿耿之人,才会不惜以性命起誓,也要护这丝血脉周全。 由此看来,那老将军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 “此人是否与许苧玉有过交集?”许卿卿问。 梓露很快就明白了她的顾虑:“娘娘放心,老将军十多年前就去了西北镇守边关,这期间从未回过京城,即便曾见过那许苧玉,也定是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此人不会对许卿卿的身份起疑。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洪老将军进京后,皇帝设宴百花园,许卿卿也在受邀之列。 见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叟时,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后者就先红了眼眶,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难以言说的悲戚,依照前朝礼制伏地叩首行起了大礼:“老臣洪尧,拜见王妃娘娘……” 第四十六章 不是噩梦……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示意身旁的小厮上前扶起他:“老将军快快请起,晚辈何德何能,受将军如此大礼?” 洪老将军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身,将略显佝偻的腰身挺得笔直,一张皱纹横生的脸,透露着半生戎马的峥嵘,面对许卿卿时却如此慈眉善目:“记得初见娘娘时,娘娘还是个年幼的孩子,一眨眼十余年过去,老臣都快不认得您了。当年,您的眉眼就像极了先帝,如今更像了,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一声“娘娘”,透露着诸多感慨。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谁又能想曾经的公主,竟一朝国破家亡,成了新帝的儿媳? “老将军说的是不是领兵击退胡人,班师回朝的那年?那时,老将军给晚辈带来了一匹汗血宝马,可惜晚辈不才,至今也未能学会骑射,白白糟蹋了老将军所赠的良驹。”许卿卿道。 此事许卿卿先前并不知情,是昨日翻阅史官的笔记后才得知的。 洪老将军苍老的眼皮微颤,眼里流淌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悲凉:“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竟还记得……” “晚辈当然记得。”许卿卿点头,一时有些不忍在说下去。 国破家亡,奸臣当道,洪老将军这般铁血丹青的忠臣却惨被革职,不复当年的威望,不免令人唏嘘。 “父亲生前常说,老将军一生善良正直,若能留在朝中,乃是国之大利,可惜边境屡屡有胡人作乱,不得不让老将军常年征战在外。父亲对老将军,是有所亏欠的。”她道。 洪老将军几近潸然,胸中有一声长叹:“老臣……有负先帝所托……” 许卿卿担心这话有心怀鬼胎之人听见,会肆意曲解,侧目吩咐小厮抬上来一个物件,岔开话题道:“晚辈前几日偶然得了一幅字画,想来老将军应当会喜欢。” 那是一幅铁马冰河图,寥寥数笔,勾勒出冰河之宽广,浓墨重彩,凸显行军的气势磅礴,画上提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一句,落笔大气,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笔触却也十分了得。 这幅画,是许卿卿在大婚之日众人送来的贺礼中一眼挑中的。 胡人每到冬日缺粮短草之时,便会大举入侵骊国疆土,是洪老将军一次次率兵踏过冻结成冰的江河,将胡人驱逐出境,没人比他更能领会这画里的意境。 洪老将军定定看着那画,良久都未挪开视线。 先帝荒淫无道,一次次寒了他这老臣的心,想不到苧玉公主的性情与先帝竟是如此大相径庭…… 看来,民间那些传闻只是不实的流言而已,他活了一大把年纪,看人是不会看错的,公主的为人,实在与恶毒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他亲手收起画卷,动作极慢,生怕手中常年握刀的老茧损了这画作:“谢王妃娘娘赏赐……” “娘娘,该入席了。”梓露轻声提醒。 许卿卿点点头,朝洪老将军颔首,带着梓露入了园子。 虽是百花园,但冬日里除却寒梅,并无其他花卉盛开,入眼便是一片梅林,花朵累累,寒香扑鼻,在冰雪中别有一番意境。 宴会设在园内的疏影小筑里,此番设宫宴,为的是替洪老将军接风洗尘。 洪老将军而今被免了权职,接替他镇守边境的是一名年少将领,唤作燕承阙,此人在前朝时默默无闻,被新帝慧眼识珠委以重任,因而对新帝格外忠心耿耿。 疏影小筑中饲养了不少鸟雀,其中最名贵的当属两只绣眼鸟,一公一母,羽毛嫩绿,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柳枝初绽的那抹新绿,两个小小的绿脑袋动来动去,你啄啄我,我啄啄你,瞧着机灵至极。 许卿卿正看得聚精会神,衣袖忽被梓露轻轻拉了一把。 转目一瞧,众人已朝门口跪了一地。 她也依样行礼,见来的不只有新帝,还有一美貌妇人。 那妇人妆容精致,一袭碧色鎏金裙十分华贵,被数名太监、宫女子簇拥着,想来应是李皇后了。 新帝坐上主位,声音带着壮年男子固有的沉稳:“都入坐吧。” 众人接连就座,井然有序。 李皇后正值妙龄,比许卿卿年长不了几岁,一双丹目璀璨生辉,眸光一转,朝坐下问道:“哪位是泓亲王妃?” 身旁那宫女指了指许卿卿:“回娘娘的话,这位便是。” 李皇后朱唇微翘:“久闻泓亲王妃样貌出众,是个颠倒众生的妙人,可惜本宫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苧玉早该入宫给娘娘请安,却因染上风寒,不敢带病惊扰銮驾,所以一直未曾拜见,失礼之处,望娘娘海涵。”许卿卿垂目。 “原来是病了……”李皇后十分体谅,“如今病可好些了?” “已快痊愈了。”许卿卿答。 “细细算来,病了一月有余了,也该好转了。若闲来无事,多进宫陪陪本宫也是好的,走动走动,对你的身子大有好处。”李皇后关怀备至。 许卿卿连忙点头谢恩。 宫女鱼贯而入,呈上饭菜点心。 宴席上,皇帝自然对洪老将军好生表彰了一番,称其英勇过人,半生戎马着实艰辛不易。 气氛一团和睦,饭后,有太监捧来了八个被红绸盖住的物件,说是袁夫人为皇上、皇后娘娘准备了一出小戏助兴。 “这袁夫人对新帝还真是百般巴结,连宫中的嫔妃都没有她这般精于讨好!”梓露撇撇嘴,小声说道。 “不精于讨好怎么行,她毕竟是我的舅母,是前朝的皇亲国戚,若不讨新帝和皇后欢心,说不准哪日就人头落了地。”许卿卿的语气倒是平淡。 言语间,那些太监已一一掀开了手中的红绸。 红绸下是一个个做工精致的鸟笼,里头是各色鹦鹉。 “哟,是琉璃腰!” “还有紫蓝金刚、珍珠玄凤……” 座下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不乏喜好饲养花鸟虫鱼的皇亲贵胄,知其珍贵无比,不免大开眼界。 八只鸟笼,装了八只鹦鹉,毛色各异,形态不一,惹得众人纷纷称奇。 吸引许卿卿的却不是鹦鹉,而是笼子。 那是赤金打造的金丝笼,笼柱上雕有繁复的图纹,熠熠生辉,耀人眼目。 梓露一惊:“王妃娘娘,这……” 旁人见了那金光闪烁的鸟笼,也很快意会过来,将戏谑的目光投向了许卿卿,有人甚至掩面窃笑——谁人不知这苧玉公主就是被装在金丝笼里,送给泓亲王的? 袁氏自己也吃了一惊——这笼子是怎么回事,先前分明是铁丝笼,怎么一下全被人换成了赤金的? “袁夫人,你要献给皇上与本宫的是什么小戏呀?”李皇后问。 面色平静如常,好似压根不觉得这笼子有何不妥。 袁氏回过神来,勉强让脸上的神情不那么僵硬:“回……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妇准备的是一出鹦鹉学舌的戏……” “既如此,那便演吧。”李皇后吩咐。 袁氏点头,伸手轻拍起了鸟笼,笼中的鹦鹉一只接一只地开口,竟是唱起了黄梅戏,唱的是《天仙配》里七仙女下凡的那一出。 那唱“董永”的是只金刚鹦鹉,脑袋一下下点着,一开口就惹得众人捧腹不止。 鹦鹉固然能学舌,可毕竟学不了曲调,也正因如此,才更能逗人发笑。 旁人哈哈大笑,梓露手里的帕子却几乎捏成了团,愤愤然道:“娘娘,这袁氏分明就是冲着您来的……” 见许卿卿不为所动,还道她是被袁氏气懵了:“娘娘,您莫与这人一般见识,待宴席散了,看殿下怎么替您收拾她!” “此事不像是袁氏所为。”许卿卿道。 “为何?”梓露不免诧异。 不是袁氏,还能是谁? “对袁氏来说,我早已不是当初那颗无用的弃子。如今她与我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自然不会再做出先前那种荒唐事。”许卿卿解释。 否则丢的不止是她的脸面,还有袁氏自己的脸面。 梓露一下就明白过来:“这么说,从中作梗的另有其人?” 许卿卿不置可否:“眼巴巴想看我笑话的,可从来不止袁氏一个。” 言语间,短短一出鹦鹉戏已唱完。 这戏好生逗趣,皇后看得开怀,立刻将袁氏赏赐了一番。 就在众人言笑回味时,洪老将军忽然站起了身:“皇上、皇后娘娘,难道今日大家有如此雅兴,老臣斗胆献武。” 献武? “准了,”皇帝将手一挥,答应得很是爽利,“久闻洪老将军刀法了得,朕从未见过,今日倒要开开眼界了。来人,去取朕的寒月刀来。” 欢闹的气氛渐渐变得凝固,几个御前侍卫悄悄把住腰间的兵刃,盯紧了白发苍苍的洪尧,生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献武的机会行刺国君。 寒月刀很快就被取来了,洪尧接过刀,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寒凉如水的刀面映出他苍老的脸,那眸光坚毅,勇不可当,颇令人不敢逼视。 刀在他手中快成了一道银光,刀落时力道犹如山崩,虽只是落在半空中,却如触及了地面一般,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震颤。 离得较近的几个大臣心中战栗,纷纷后退。 就在众人看得聚精会神、目瞪口呆时,刀锋忽然一转,切向那八个太监手里的鸟笼。 只一眨眼的功夫,笼子就纷纷被削成了两半,笼中鹦鹉却是毫发未损,有几只立刻扑棱棱地飞了出去。 袁氏大惊失色:“快,快抓住,别让它们跑了!” 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抓起了鹦鹉,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金丝鸟笼掉落在地,很快就被踩得歪歪扭扭不成形状。 看着洪老将军苍老的背影,许卿卿心念微动。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老将军当众武刀,根本不是为了替皇帝、皇后助兴,而是为了毁去那些金丝鸟笼,替她出一口恶气…… “干什么干什么,”一旁的大太监,连声斥责几个不懂事的小太监,“当着皇上、皇后娘娘的面如此无礼,你们是想挨板子不成?” “我的鹦鹉,我的鹦鹉……”袁氏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这些鹦鹉是她派人从大老远搜罗来的,最贵的那只蓝喉,花了不下五千两银子呢! 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两银子就这么展翅飞走,袁氏又是心疼又是肉颤,连脸都急得变了形。 “袁夫人,你简直胡闹!”李皇后出言呵斥。 袁氏一惊,这才讪讪收了手。 满地都是五颜六色的鹦鹉羽毛,有几片还沾在了袁氏脸上,好不滑稽。 她连忙跪地:“臣妇……臣妇失礼,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息怒……” “给朕退下!”皇帝已是面有薄怒。 “是……”袁氏起身,讪讪地下去了。 而洪尧已收刀入鞘,将刀呈到了皇帝面前:“老臣老迈无力,献丑了。” “洪老将军老当益壮,武艺精湛,着实令人佩服。”皇帝道。 “听闻小嫂嫂近日在府中习武,倒是可以向洪老将军讨教几招。”一直未说话的林淮安忽然开了口。 当着皇帝的面,他到底没敢再自称小爷。 林泓逸脸色一黑:“胡闹!” “妾身认为并无不妥,殿下何出此言?”许卿卿明知故问。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惜,她一点也不怕旁人嘲笑。 习武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藏着掖着? “泓亲王殿下,难道以老臣的刀法,不足以指点王妃娘娘?”洪尧问。 林泓逸声音沉沉:“老将军用刀如神,指点拙荆绰绰有余,只是拙荆已有他人指点,不劳老将军费心。” “不知王妃娘娘的师父是何人?”洪尧问。 许卿卿本以为林泓逸会说是那新来的武师,不料他薄唇微动,冷冷说道:“是本王。” 骗子……自己何时认了他做师父? 许卿卿心中恼火,她向来不喜形于色,却唯独容易被这座冷面冰山气得恶向胆边生。 若能拜洪老将军为师,今后便可让老将军随意出入泓亲王府,如此一来,凡事都有个照应,岂不是好事一桩? 却不知为何这座冰山如此反对,倒像是对老将军有什么成见一般…… 听林泓逸这么说,洪尧一把老骨头倒是不好再开口了。 夫妻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自然不便插手,否则便是不识趣了。 宴会过后,许卿卿随林泓逸回到王府,下了马车,只见林泓逸脸上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可知洪尧是什么人?”他问。 “是前朝老臣,也是极力保全我性命的人。”许卿卿答。 时日久了,她看惯了这冰山冷然的脸色,倒也不觉得有多可怖了。 “你可知与他扯上瓜葛,父皇会如何看你?”他又问。 “会以为我心怀不轨,结党营私想要造反?”她挑眉。 林泓逸被她淡然的模样触怒:“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让他指点武功?” “我的事,用不着殿下来管!”许卿卿并没给他好脸色看。 话虽如此,却深知这冰山言之有理。 方才她一时疏忽,竟险些酿下大错…… 若真拜了洪老将军为师,皇帝免不了要心生警惕,到时她受罚事小,连累了洪老将军事大。 林泓逸头一次在女子手中受这等气,正不知该罚许卿卿去佛堂抄写经书,还是禁足别苑一月不得出府,外头忽然有人来报:“殿下,王妃娘娘,洪老将军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宴会刚散不久,洪老将军就找了过来。 “老将军应是来与我叙旧的,殿下不会有兴致旁听吧?”许卿卿故意问道。 林泓逸知是激将法,却脸色愈沉:“牧钊,一炷香之后‘请’洪老将军出府,一刻也不得耽搁。” 言下之意,他虽不听,但也不容许那人在别苑待得太久。 牧钊拱手应是。 许卿卿并未将他的恼火放在心上,一炷香就一炷香,时间太久,她反而担心会被洪老将军看出端倪…… 梓露扶着许卿卿回了房,行至回廊时,见几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地凑在假山旁看热闹。 “她们在看什么?”许卿卿问。 梓露仔细瞧了瞧,道:“似乎是在看画眉鸟。” “这叫红毛画眉,是画眉里毛色极好的一种,生得好看却没什么能耐……”文瑶的声音传来。 她提着鸟笼,刚伸手进去喂食就被啄了一下,立刻骂出声来:“好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能待在笼子里衣食无忧,是你上辈子积来的福气,你竟还敢啄我?” 话音未落,一旁的几个小宫女已转身朝许卿卿行起了礼:“王妃娘娘……” 文瑶也松松散散地行了个礼。 许卿卿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的脸已大好了?” 那目光平静无波澜,或许是太平静,看得文瑶的心仿佛被绳子狠狠勒了一下。 贱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怨毒的同时,文瑶又有些后怕。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被当众扇耳光的事,她这辈子都没那么丢人现眼过,每次回想起来,心里都痛恨无比。 原以为殿下定会替自己讨回公道,哪晓得殿下竟像是根本不记得发生过此事,没有半点要责罚这女人的意思…… 她先前一点也没将许卿卿放在眼里,如今却头一次有了胆怯的感觉,总觉自己似乎碰上了一颗硬钉子,若不绕着走,迟早会被刺得头破血流。 可她又心有不甘——凭什么这女人入府才短短一个月,就能让殿下如此袒护? 定是因为施展了什么妖术,所以才会将殿下迷得神魂颠倒,乱了心智…… 这祸国殃民的妖女,自己迟早要将她撵出府去! 她哪里知道,许卿卿没有当众将她责打,已是用尽了毕生的忍耐。 许卿卿当然不会因为区区一只画眉鸟动怒,她忍无可忍,是因雨潞的性命有一半是断送在了这嚣张愚蠢的丫鬟手中…… “文瑶,王妃问你话呢。”梓露道。 “谢王妃娘娘关心,奴婢的脸已好得差不多了。”文瑶不情不愿地答。 “这画眉是哪里来的?”许卿卿问。 “回娘娘的话,是徐公子派人送到府里来的。公子听说管家喜欢鸟雀,就特地从宫里物色了一只。”有丫鬟伶牙俐齿地说了起来。 徐抒怀?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选在这时送,真是好心思。 莫非那金丝笼也是出自他之手? 细一思忖,倒不是没有可能…… “娘娘,洪老将军还在等着呢。”梓露小声提醒,打断了许卿卿的思绪。 许卿卿没再停留,带着梓露回到别苑,洪尧果然已在小厅等候,见她来了,立刻起身行礼。 “这里没有外人,老将军不必如此客气。”许卿卿道。 言罢,吩咐梓露沏了一壶热茶。 洪尧坐下,良久才开口问她:“娘娘,殿下待你……可好?” 他粗枝大叶惯了,活了六十余年,还是头一次打探这些小儿女家家的事。 问及此,苍老的脸上那既尴尬又小心翼翼的神情,看得许卿卿心头微暖:“殿下待我很好,老将军不必担心……” “娘娘,您何不说实话?”梓露咬唇。 “梓露……” “殿下若当真待您好,在宴会上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旁人用金丝鸟笼羞辱您了。”梓露忍不住替她诉起了苦。 这丫鬟太有主见,许卿卿顿觉有些头疼:“你先下去。” 待梓露走后,她看了一眼窗外,确信隔墙无耳,才重新坐回桌旁。 “公主,请恕老臣直言,在当时的情形下,泓亲王即便想要为您出气,也不能当众表露心意。”洪尧竟为林泓逸辩解了一句。 “这是为何?”许卿卿抿唇。 林泓逸为她出气?这话听起来当真像一桩笑话…… “您是旧朝的最后一丝血脉,新帝杀不得您,便只能善待您,却又不能给您足够的自由,为了方便掌控,特地下旨让您成为了他的儿媳……您是否曾细想过,他为何要将您许配给泓亲王,而非大皇子、八皇子?”洪尧问。 许卿卿沉吟片刻,略略明白过来:“皇上这么做,是因为我与林泓逸有深仇大恨?” “是,”洪尧点头,对她的聪慧甚感欣慰,“三个皇子无一不野心勃勃,无论谁娶了您,都一定会借助您的身份,暗暗搜罗前朝兵马,为争储做好万全的准备。新帝好不容易才稳固了江山,自然不希望旧朝势力借此复辟,正因您退过泓亲王的婚,还下令阉了他的亲信,所以皇帝才敢将您赐给他为妃。” 言下之意,唯有把她嫁给林泓逸,才不会出现强强联手,权倾朝野的局面。 是了,皇帝既要利用她,又要对她加以牵制……如此看来,林泓逸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他心里有一根刺,那刺扎得很深,以至于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许苧玉。 可皇帝千算万算,还是百密一疏——她不是许苧玉,而是许卿卿。 她与林泓逸素昧平生,两人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有些事,看似失之毫厘,实则差之千里,阴差阳错间早已变了一番天地…… 思及洪老将军方才那句“泓亲王即便想要为您出气,也不能当众表露心意”,许卿卿心中微颤,原以为洪老将军已猜出自己的身份,怎料他继续说道:“老臣年纪虽已老迈,但这把老骨头还能派上几分用场,哪怕拼尽性命也不会让公主再受半点委屈,更不会任由泓亲王因过去的事迁怒于您!” 许卿卿从不曾希望自己是许苧玉,此刻却格外希望自己是她。 至少,这世上还有人如生父一般关心她,愿为了她得罪王子皇孙,愿为了她豁出性命。 心中忽然就涌起浓浓愧疚,她涩涩地开了口:“洪老将军,其实……” “王妃娘娘,”牧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问您打算如何处置徐公子送来的那只画眉。” 林泓逸断然不会因为区区一只画眉,差牧钊前来询问,此言此语,无非是在提醒她一炷香的时间已到。 许卿卿不得不咽下了那未说完的半句话:“洪老将军,晚辈还有些事要处理……” “如此,老臣便先行告退了。”洪老将军起身。 他走后,牧钊竟真命人提来了一只鸟笼,笼子里赫然是那只红毛画眉。 “牧侍卫这是何意?”许卿卿问。 “殿下已责罚了管家,问娘娘是否要将这鸟退回宫里。”牧钊道。 府里规矩森严,按理说是不能私收宫中之物的。 “不知殿下是否将送礼的徐公子也一并责罚了?”许卿卿问。 “宫中的事并不归殿下管。”牧钊答。 即便能管,想必也是不会管的。 许卿卿心中了然,不打算再自讨没趣:“画眉当然要退回宫里,不过这事就不劳烦牧侍卫了,我明日去宫中给皇后娘娘请完安后,顺路将这鸟送去清音殿便是了。” 皇后都已在宴会上开了口,许卿卿断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次日清晨,梓露命下人取来了新缝制的衣裳,替许卿卿梳妆更衣。 成亲之后,林泓逸虽未留宿过她的房间,但从不曾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她,送来的脂粉水粉皆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珠翠更由是宫中的匠人打造,样样精致非凡。 梓露打开梳妆小匣,正要替许卿卿上胭脂,忽然低低惊呼一声,手中脂粉撒了一地:“娘娘,这……这是什么?” 许卿卿定睛一瞧,见匣子里有一只蚕豆大小的虫。 通体鲜红,足瓣细长如花蕊……是那夜在“噩梦”中瞧见的虫! 可这虫为何会出现在梳妆盒里? 难不成那不是梦,而是…… 许卿卿悚然一惊,后背一下子凉了不止一分。 “娘娘,这虫子似乎早已死了。”梓露壮起胆子,拿着一支珠钗上前戳了戳,见虫子纹丝未动,顿时舒了口气。 她未曾经历过那般可怖的“噩梦”,自然没像许卿卿一般心惊胆寒。 “你可知……有什么虫能钻进人的肌肤?”许卿卿问。 “奴婢不知。娘娘,您为何忽然问这个?”梓露好奇。 许卿卿摇头未答,顿了顿,道:“带我去书房。” 书房是林泓逸处理公务之处,偌大的梨木桌上摊着一本尚未写完的奏折,文瑶正替林泓逸整理书桌,见许卿卿进来了,立刻合起那折子,眼神好不提防:“王妃娘娘,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许卿卿没空与她争执,吩咐梓露:“找出所有与医药、虫蛊有关的书,叫人搬去我房里。” “是。”梓露点头,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要找如此古怪的书册。 “该到入宫的时辰了,车马是否备好了?”许卿卿思忖着问。 “回娘娘的话,早已备好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许卿卿回房换了衣裳,心事沉沉地入了宫。 除却送还画眉鸟之外,她还有好几桩事,要当面问问那徐抒怀…… 第四十七章 不速之客 - 乱君心 - 小梳 徐抒怀怎么也没想到,许卿卿竟会主动送上门来。 这女人入宫,既没带小厮,也没带侍卫,只带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鬟…… 若非不想被林泓逸看出端倪,徐抒怀真想叫这一主一仆永远留在清音殿里,再也别回那泓亲王府去。 可惜啊,他不能。 毕竟是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许卿卿似乎全然没察觉他目光中的阴沉,轻声吩咐了梓露去院中采梅花。 看着梓露提着竹篮走远,徐抒怀嗅着桌案上那盏云片茶诱人的茶香,似笑非笑地问:“不知王妃支开丫鬟,是为何故?” 那梅花既不能酿酒,也不能泡茶,有何可采摘的? 这调开下人的借口,还真是拙劣…… “我是要找公子讨要蛊虫的。”许卿卿言简意赅。 徐抒怀的手轻颤了一下。 这动作极细微,许卿卿默默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王妃这是何意,难不成想诬陷我在宫里行巫蛊之术?”徐抒怀问。 许卿卿看着他摆出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样,真觉这人是块撒谎的好材料:“做都做了,又何必不承认?我听闻徐公子初入皇宫时,这三宫六院并未住满嫔妃,除却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居住的泽长殿和泰安宫,其余宫殿皆空空无人,却不知为何要挑这最阴冷潮湿的一处,难道别的宫殿都看不上眼?” “在下一介阉人,能住进宫里养病已是十分蒙福。之所以特地选了这清音殿居住,是因为这里地方偏僻,不容易打搅到皇上与各宫妃嫔。”徐抒怀答。 “我从皇后娘娘的寝宫一路走来,见各宫各殿虽打扫得十分干净,但那些平日里清扫不到的边边角角,总会有些小小蛛网,唯独清音殿没有。不仅没有蛛网,就连蚂蚁都极难见到一只。”许卿卿接而道。 “王妃多虑了,不过是因为在下有洁癖而已。”徐抒怀不动声色地反驳。 “那这又是什么?”许卿卿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盒,扔在桌上。 盒子里,是一只蚕豆大小的虫,呈鲜艳的红色,肚朝天背朝地一动不动,显然已死去多时。 徐抒怀的眸光有一瞬的尖锐:“看来王妃娘娘是打算用此物陷害我?” “你若担心我会四处告状,大可不必。我来找你,只是为了讨要一只蛊虫而已,泓亲王殿下那边我大可闭口不言,但若徐公子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肯帮我这个忙,我便只有去找翰林学士过来鉴定一番了。想必翰林院中不乏满腹经纶者,这清音殿的位置是不是极阴极寒,殿内是否有豢养蛊虫的痕迹,他们一看便知。”许卿卿道。 她不是没有想过将事情告诉林泓逸,可那座冰山与徐抒怀交情不浅,即便说出来,想必也是不会信自己的。 她并不晓得,林泓逸早已察觉徐抒怀对她下了蛊,为此还特地叫梓露熏了一味解蛊的安神香,这才令蛊虫早早脱体而亡…… 徐抒怀沉默片刻,大抵是没想到林泓逸竟未将此事告诉这女人,眸光不觉变了一变:“你要蛊虫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有想对付的人,用蛊虫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许卿卿答。 徐抒怀下意识就以为她是想对付袁氏,昨日他叫小太监将那装鹦鹉的铁笼换成了金丝笼,借袁氏之手,当着众人的面隐晦地将许卿卿羞辱了一番,想来经过此事,许卿卿是彻底将袁氏给恨上了…… 能借刀杀人,又何必自己杀人? 不动声色就能让这两个女人斗来斗去,真是趣事一桩。 他心中快意,只觉许卿卿蠢不堪言:“王妃如此坦诚,在下也不好再欺瞒,只是不知王妃此番前来,是想要什么样的蛊?” “越能让人痛不欲生越好,发作要快,时间太长容易被人察觉。”许卿卿道。 “三日之后发作,如何?”徐抒怀问。 许卿卿摇头:“三日太长。” “那两日?” “还是太长。” “一日如何?”徐抒怀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许卿卿终于点头:“很好。” “可这么短的时间内叫人暴毙而亡,极易惹人怀疑,王妃娘娘难道就不担心被人看出猫腻?”徐抒怀提醒。 这女人是死是活,与他无甚关系,他担心的是事情败露,自己受到牵连。 许卿卿轻摇摇头:“徐公子弄错了,我并不想用蛊杀人,只是想让那人痛苦不堪,最好能留下病根。” 死有很容易,活着才难,带着一身的痛楚活下去,更难…… 雨潞曾经历过的痛楚,她要让那人百倍偿还! 徐抒怀看着她冷冽的眸光,唇角不觉牵出一丝笑意。 有趣,有趣…… 他之前倒是小瞧了这女人,本以为是个扶风若柳的弱质女流,不料竟也有几分狠心肠。 “有一种叫‘蒻蝣’的蛊虫,可钻入人的五官中,让人在一夜之间变成瞎子、聋子或哑巴,王妃觉得如何?” 许卿卿的手指有些发凉,定下心神,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不一会儿,那叫姚顺的太监就将蛊虫取了过来。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与玉瓶里,许卿卿看了一眼,塞上了瓶塞。 她并不喜欢这些蛇虫鼠蚁。 见徐抒怀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她淡淡问道:“徐公子可否让这姚顺送我出宫?” “王妃如此吩咐,在下如何敢不从?”徐抒怀看了一眼姚顺,“务必将泓亲王妃平平安安送到宫门,听见没有?” “奴才领命。”姚顺躬身。 “不,让这太监送我回泓亲王府。”许卿卿摇头。 徐抒怀不置可否,眯了眯眼睛:“王妃娘娘似乎有些过于提防了。” “徐公子答应还是不答应?”许卿卿问。 若他恶人先告状,诬陷自己携带蛊虫入宫,侍卫一搜,人赃并获,自己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有姚顺在身边却不同,一旦出事,清音殿也没那么容易撇清干系。 不是她过于提防,而是徐抒怀这人,心思实在太深…… “王妃娘娘如此要求,在下又岂有不答应之理?”徐抒怀皮笑肉不笑,没有拒绝。 待梓露采好了梅花,许卿卿带着她与姚顺二人离开清音殿,乘步辇出了宫。 姚顺一路将许卿卿送到了府里,回清音殿时,徐抒怀正在殿内抚琴。 “你先前说,这女子毫无威胁,可以随便拿捏?”徐抒怀头也不抬,问姚顺道。 那琴音犹如行云流水,却到底尖锐了些,听起来不甚悦耳。 姚顺身子不由自主颤了颤:“公子息怒,是奴才眼拙……” “息怒?”徐抒怀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勾唇嗤笑了一声,“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怒?她比我想的要有趣,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姚顺一怔,连连点头应是,后背却是阵阵发冷。 被公子盯上的女子,可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回府之后,许卿卿托腮看着那只小小的蛊虫,若有所思。 细细想来,她似乎是因受了蛊虫的惊吓才得以重新开口说话,真不知这徐抒怀到底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 门轻响了一声,梓露端着茶推门而入,目光落到了那玉瓶上,迟疑了一下:“娘娘,这似乎……是宫中之物。” 宫里的物件,是不能随意带到外头来的。 许卿卿点头:“的确是宫中之物,我方才从徐抒怀手中要来的。” 梓露心觉不对——那徐抒怀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娘娘怎么偏就与他扯上了瓜葛? “你为何不问问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许卿卿转目看向她。 “是……是什么?”梓露问得狐疑。 “蛊虫。”许卿卿吐出二字。 梓露听得一怔。 联想起许卿卿先前要她翻出的那些书册,愈发隐隐心惊:“娘娘,您这是要……对付袁夫人?” 她知娘娘与袁氏之间素有过节,却没想到娘娘会如此胆大,竟打算对那袁氏下蛊。 袁氏怎么说也是正三品御史的正室夫人,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然而许卿卿接下来的话,更令她吃了一惊。 “谁说我要对袁氏下手?” 不是袁氏,那是谁? 梓露听得不明所以,略一思忖,诧异道:“娘娘,您该不会……” “我要对付的,是文瑶。”许卿卿将玉瓶收入袖中,认真打量梓露,“此事我一人无法办到,需要你来帮忙。” 梓露踟蹰。 文瑶怎么说也是这府里的大丫鬟,万一殿下怪罪下来,王妃娘娘或许能安然无恙,她的性命却是难保…… 许卿卿看出了梓露的犹豫:“你若不能替我办事,便回你真正的主子身边去吧。” 梓露听得一怔:“娘娘,您这是何意?奴婢哪有什么真正的主子?” “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大婚之日,我赏了你一只碧玉镯子,你看似十分喜欢,实则却从未戴过。那玉镯值五两白银,我一开始以为你将其视若珍宝不舍得轻易佩戴,可就在前几日,我却在那值夜的沁月手腕上瞧见了,可见你对区区几两银子根本不屑一顾。” 寻常丫鬟,断然不会如此,毕竟五两银子是下人们大半年的例钱,可见梓露的身份,并不像看上去这般简单。 早在这丫鬟趁她醉酒,套她身份那日起,许卿卿就起了疑心,现在看来这怀疑倒是没有出错…… 梓露目光闪烁,咬唇不答。 不是不想辩解,而是实在不知该如何辩解,她处处留心,本以为能瞒天过海,怎料还是被看出了端倪。 她早已不记得那玉镯去了何处,只记得自己随手丢在了小屉里,想来应是被值夜的沁月偷偷给顺走了。 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纰漏,偏偏被许卿卿瞧在了眼里。 梓露觉得,自己还真是不够走运…… 桌上的茶水袅袅冒着热气,许卿卿不急着喝茶,而是静静看着梓露。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道:“你若不打算说实话,我便只能将你交给泓亲王了。” “娘娘难道就未曾想过,奴婢其实是殿下派来的人?”梓露问。 许卿卿摇头,她早已看出并非如此:“如果你是林泓逸的忠仆,对我身份起疑后定会立刻告诉他,而不会闭口不言。” “那奴婢若是徐抒怀徐公子的人呢?”梓露又问。 这次,她是看着许卿卿的眸子问出声的。 犹记得头一次见到许卿卿时,许卿卿瑟瑟发抖,柔弱如风中杨柳,与眼前这般镇定自若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短短半个来月,何以改变如此之多? 可仔细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一个人经历了太多的生死、遭了太多的算计,怎可能没有一星半点的改变? 若再柔弱不堪,那便是坐以待毙了…… 许卿卿闻言依旧是摇头:“如果你是徐抒怀的眼线,就不会让我发现梳妆盒中的那只蛊虫了,看见蛊虫之后,想尽办法也会替徐抒怀隐瞒过去。” 将自己瞒在鼓里多好? 若哪日不顺心,还能再下一次蛊,何必主动让事情败露? 梓露实在无话可说。 是了,她既不是林泓逸的人,也不是徐抒怀的人,许卿卿一点也没有猜错。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主子并不想害我,却也没有下定决心要帮我,他在犹豫,想瞧瞧我究竟有没有本事,值不值得他结交。”许卿卿接而道。 梓露知瞒不下去,苦笑了一声:“看来娘娘早已猜到了他是谁了。” 先前许卿卿还不甚确定——除了林泓逸和徐抒怀,最有可能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的只有袁夫人,可梓露对袁夫人的厌恶,着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昨日在百花园赴宴,才惊觉自己忽略了一个人——林淮安。 那教她拳脚的武师,是林淮安推举的。 昨日在宴上,林淮安又主动开口,提议让洪老将军教她功夫…… 这个人看似无她无甚瓜葛,却在不知不觉中处处与她扯上干系,以至于她有些捉摸不透他的用意。 洪老将军说,新朝的这几个皇子个个野心勃勃,全都不是什么善茬,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八皇子林淮安。 若说林淮安三番两次地帮自己,不是存了私心,许卿卿是断然不会信的。 这天底下,从来没有白掉的馅饼。 “说吧,林淮安是何时收买你的?”许卿卿问。 她记得初见林淮安时,梓露与林淮安的目光没有交集,俨然是两个陌生人。 言行举止可以作假,眼神却不能,这感觉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 “十几日前八皇子忽然找到奴婢,给了奴婢一大笔银子,要奴婢盯着您的一举一动……”梓露知瞒不下去,索性说了实话。 八皇子的赏赐那可都是名贵稀罕之物,比泓亲王府的赏赐贵重得多,故而那区区一只碧玉镯子,她压根就不曾放在眼里。 “是他要你收集我的书法,好拿去与许苧玉的笔迹作比较?”许卿卿又问。 “是,”梓露点头,“那时奴婢还不懂八皇子的用意,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后来仔细一想,那苧玉公主十分歹毒,残害了不少忠良,而娘娘您实在不像是恶人,所以奴婢才怀疑起了您的身份……” “你倒也不是太笨。”许卿卿道。 至少,比林泓逸那个睁眼瞎强多了。 “娘娘,这回您要对付文瑶,可曾想过会有什么后果?”梓露斗胆问出口来。 许卿卿点头,胸有成竹:“我当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我才打算让八皇子殿下帮我一把。” 梓露原本有些胆战心惊,见她面色平静,心里的怯意不知不觉竟也消散了几分:“娘娘,您想要八皇子殿下怎么帮?” 许卿卿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梓露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 她很好奇,却没有问出口——为何娘娘会如此恨文瑶,为了铲除文瑶,竟不惜铤而走险? 要说娘娘是因心中生妒,不想让文瑶继续留在王爷身边,梓露是第一个不信的。她看得出来,娘娘对殿下根本就没有那份情…… 这厢,梓露兀自狐疑着,那厢,文瑶的脸每日上药,红肿已好得差不多了。 梓露是个女子,力气毕竟不大,扇的耳光伤不及筋骨,既没留下疤痕,也没毁了文瑶的容貌。 文瑶对着铜镜,想用脂粉遮住脸上的几处淤青,涂来抹去却怎么也没法全然掩盖那青痕,气得拿起粉盒往地上狠狠一摔。 都是因为那该死的许苧玉,害得她的脸成了这副模样! 一想起殿下这几日根本没正眼看过自己,文瑶就又恨又急。 不行,须得想法子尽快将那许苧玉赶出府去,否则再这么下去,殿下就要被那贱人彻底抢走了……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主意的时候,许卿卿竟主动要求离开泓亲王府。 得知消息时,文瑶那叫一个喜不自胜:“你说的真的,那女人真要去南郊礼佛?” “是真的,王妃说佛祖给她托梦,说她这辈子罪孽深重,须得虔心烧香拜佛三月才能洗清罪过。”送话来的小丫鬟点着头道。 除了文瑶,这府里的下人皆恭恭敬敬称呼许卿卿一声王妃,没有人敢逾矩。 “罪孽那么深,是该好好诚心悔过,否则死后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文瑶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 “可我看王妃娘娘倒是挺心善,待我们这些下人不是挺宽厚吗?”有人弱弱辩解。 “那是她装模作样,”文瑶不假思索地反驳,“要不是前朝覆灭,她能这般低声下气地在府里当王妃吗?你们可别忘了,她先前可是悔过婚的,令殿下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 众人心觉有理。 许苧玉的确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文瑶这般恼恨也不是没有缘由。 不过却也有人猜到了她的另一层心思:“文瑶姐姐,你这般不喜欢王妃娘娘,该不会是因为殿下娶了她就冷落了你,让你心里受了委屈吧?她可是王妃啊,你如何能与她置气?” “胡说什么,谁被冷落,谁受委屈,谁要置气了?”被说中了心事的文瑶脸一红,没好气道,“干你们的活儿去,一个个都很清闲是不是?” 一众丫鬟嬉笑着如鸟兽散,文瑶哼了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殿下的陪房丫头,可这么多年,也没见殿下真让她陪过床…… 尤其许苧玉那女人过门以后,殿下更是将她忽略得彻彻底底,叫她怎能不生气? 听闻那女人要去南郊礼佛,文瑶心中快意无比,特地叫人买了好些名贵的养颜膏,打算趁这段日子将脸上的淤青养好,成为真正的陪床丫鬟…… 待到许卿卿回府那日,说不定自己就已是殿下的侧妃了。 文瑶喜滋滋地想着,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愈发觉得顺眼了不少。 也不是不眉黛春山,也不是不眸若秋水,怎么就得不到殿下的青睐呢…… 那许苧玉,也不见得比自己美多少。 “文瑶姐姐,王妃娘娘要我送些珍珠玉露丸来,说是对你脸上的淤青有奇效。”外头传来叩门声。 来的是梓露,手里捧着一个小瓶。 文瑶开了门,语气好生不善:“王妃叫你给我送珍珠玉露丸?哟,今日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梓露拔开瓶塞,倒出一颗,竟是当着文瑶的面吃下了:“娘娘知道你心有提防,可娘娘这次是诚心悔过,没有半点坏心。你若不信,我大可将这珍珠玉露丸拿回去。” 说着,将小瓶放进了袖里。 “慢着,”文瑶连忙伸手夺过,“你想干什么,这是王妃赐给我的,连我的东西都敢抢,我看你是想挨板子了!” 珍珠玉露丸可是御赐之物,文瑶当然知其珍贵。 待梓露走了,她将小瓶拿在手里瞧了瞧,面色好不得意。 先前不是还叫人扇她巴掌吗,现在还不是眼巴巴地上赶着送礼? 可惜,迟了! 待到她脸上的淤青消散,讨得殿下的喜爱,定要将先前挨的巴掌全部还回去,叫那女人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次日,许卿卿就带着梓露去了南郊。 南郊有座佛塔,是数百年前修建的,一直屹立不倒,每年都有不少人前去烧香许愿。 许卿卿在佛塔旁的隐灵寺住下,本以为能过一段安生日子,没想到第二日就来了个不速之客——林泓逸。 看着那张冷然的脸,她的心不由紧了紧:“不知殿下来这隐灵寺,所为何事?” 总不会如她一般,是来“虔心悔过”的吧? 第四十八章 一定是被这女人气习惯了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你好大的胆子!”林泓逸面色冰冷至极。 许卿卿已好一阵子没见过他如此怒意沉沉的模样,她面色如常,躬身行礼的同时也没忘了提醒一句:“人多眼杂,有些话,殿下还是不要在这里说的好。” “牧钊。”林泓逸侧目。 牧钊会意,立刻命侍卫将这屋子团团围住,别说隔墙有耳,就是一只飞鸟都无法靠近。 许卿卿静静看着侍卫的举动,面上不动声色,心却微微紧了紧。 原本她打算叫林淮安帮她贿赂这寺里的方丈,让那方丈放出话来,说她在此潜心修佛于国运有利,如此一来,她便能在这寺庙中多待一段时日了,想来林泓逸也不会放下朝中事务找过来……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却不料,他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娘娘,那文瑶也来了,正在寮房里哭哭啼啼呢……”梓露在许卿卿耳边小声说道。 “嘀嘀咕咕什么?还不快滚出去!”牧钊呵斥。 梓露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林泓逸,又看了一眼平静如常的许卿卿,虽万般放心不下,但也只能屈了屈膝,讪讪退下。 门嘎吱一声合上,林泓逸的身影如此高大,周身肃杀的气息让这狭小的房间顿时压抑了不少。 “你为何要对文瑶下手?”他问。 似乎忍耐着极大的怒火,轮廓分明的脸上山雨欲来风满楼。 “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许卿卿反问。 “还想演戏?”林泓逸怒不可遏,“她的哑疾,是你所为?” “哑疾?”许卿卿佯装不解,“文瑶怎么竟也得了哑疾,难不成是我将哑疾传给了她?” 看着那张素净淡然的脸,林泓逸剑眉紧蹙。 她说得如此真切,他都险些要被她蒙骗过去。 “那蛊虫,是从何处来的?”他问。 不待她再次开口,便从袖中掼下一物。 那是个小小玉瓶,瓶里本该装满了珍珠玉露丸,而今却是空空如也。 许卿卿微微吃了一惊。 看来,是那徐抒怀向林泓逸告了状,否则林泓逸何至于立刻查到这玉露丸上,且还如此笃定文瑶的哑疾一定是蛊虫所致? 她本就没奢望此事能瞒天过海,只是没想到林泓逸这么快就已将事情查明。 “你故意让文瑶服下那有蛊虫的玉露丸,致使她患上哑疾,痛苦不堪。说,你为何要下这等毒手?”林泓逸冷声质问。 “殿下问我为何要下这等毒手?”许卿卿只觉可笑,毫不掩饰话里的嘲讽,“自然是因为我阴险善妒,蛇蝎心肠……这些,殿下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不要以为本王对你一再容忍,你就可以肆意妄为!”林泓逸彻底被她惹恼。 许卿卿要的就是他恼:“殿下,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容不下这个欺上瞒下、一心魅主的婢女,只要我一日还是泓亲王府的王妃,就绝不会让她好过,我看殿下还是不要带她来这里找我的好,今日我只是将她弄哑,说不定明日就割了她的舌头、剜了她的眼睛,到时殿下可别后悔莫及……” 话未说完,林泓逸就掐住了她的脖颈。 他火冒三丈,却未丧失理智,在她窒息之前松开了手:“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许卿卿勉强撑起身子,没任由自己跌坐在地。 经此一掐,她只觉得眼冒金星,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微微发红,一开口,声音已是有些嘶哑:“哦?殿下觉得,我是想做什么?” 那定定的眼神,令林泓逸有一瞬的失神。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依旧怒道:“你真以为,这样就能让本王休了你?”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自寻死路的女人! “既然殿下知道,为何不肯休我?”许卿卿反问。 是,她是想让他休妻。 如今洪老将军率兵归降,向新帝起誓,只要她安然无恙,他便此生不反。 新帝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给了洪老将军两道免死金牌。 这其中一道,洪老将军亲手交到了她手中,有了此物,她这个前朝余孽暂且性命无忧,即便被林泓逸休了,也不会落得被新帝斩草除根的下场。 毕竟新帝口口声声说要施行仁政,断然不会自打自脸。 既如此,她何不离开泓亲王府,离开林泓逸这座冰山?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 林泓逸冷冷盯着她:“告诉本王,你这么做究竟这是为何!” 许卿卿真觉这人好生可笑:“我母亲被你手下的叛军所杀,你从未给过我任何交代,我的丫鬟在你府中断送了性命,你口口声声说要严惩真凶,却只是抛之脑后不了了之……到头来,你竟还问我为何?好,我告诉你为何,因为在你泓亲王的眼中,从来不会有真正的公道!” “府中侍卫仍在找那刺客,此事从未被我抛之脑后。”林泓逸道。 知她愤恨的缘由,他心中的怒气一时间竟消散了不少。 他知许卿卿心结未解,对他颇有成见,可这不是胡闹的理由,若她能安分守己,他又怎会如此怒气冲冲? 可林泓逸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眼前的许卿卿,早已与安分守己这四个字差之千里。 越是安分守己,越是受人欺凌,越是卑微到尘埃里。 若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迟早还会有人将她当软柿子。 “若当日被行刺的是殿下你,刺客定是早已被抓住,送进慎刑司千刀万剐了。”她直言不讳。 林泓逸额角有青筋隐隐若现:“那不过是个丫鬟!” 许卿卿对他额角暴起的青筋视若罔闻:“对我来说,那丫鬟比殿下您可重要多了。” “你……”林泓逸头一次这么想掐死一个女人。 他觉得这世间或许真有报应这一回事,先前的种种,如今全然报应在了他头上,他恼火至极,却拿她无计可施。 分明罚了她一次又一次,可这女人没有哪一次肯低头认错,反而愈发气焰嚣张。 林泓逸反倒觉得自己的脾性越来越好了,一定是被这女人气习惯了。 “若本王帮你严惩凶手,你今后便不会再这般肆意妄为?” 第四十九章 下毒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殿下先找出真凶再说吧,夸下海口却做不到,不免惹人嘲笑。” 林泓逸这次连“你”都没“你”,不说一字,愤然拂袖而去。 驰骋沙场时,敌军百般挑衅,他自岿然不动,却不料会被这么一个女人气得火冒三丈。 一旁的牧钊,急忙跟了上去。 能把王爷气成这样,王妃娘娘还真是长了一百个胆子…… “梓露,进来吧。”许卿卿朝门外道。 梓露推门而入,怎么也按讷不住心中的惊讶:“娘娘……” 她方才就在外头候着,将许卿卿与林泓逸的对话全听在了耳朵里,胆战心惊,生怕许卿卿会被林泓逸摘了脑袋,却不料最后经安然无事。 “八皇子殿下做事,未免太慢。”许卿卿道。 梓露知她说的是什么,面色讪讪:“奴婢……奴婢会转告八皇子殿下……” “不必了。”许卿卿摇头。 事已至此,再让林淮安出手已是无益,倒不如让他先将这人情欠着,今后再慢慢算…… “娘娘,您今日还没用膳呢,方才小丫鬟送来了斋饭,您先吃一点吧,可别饿坏了身子。”梓露说着,叫小丫鬟提进来一篮饭菜。 饭菜方才一直在寒风中吹着,已是有些冷了。 梓露吩咐那小丫鬟:“去取炉子来。” 小丫鬟应声前去,很快取来了炉子。 梓露将饭菜放在炉边煨着,不一会儿,就冒起了热气。 寺庙中的斋饭虽然清淡,但不粗糙,吃起来倒也可口,许卿卿嗅着香味,不知不觉就有些饿了。 与那冰山斗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未用早膳,腹中空空,五脏庙忽然咕噜响了一下,惹得小丫鬟抿嘴轻笑:“娘娘,快吃吧。” 许卿卿拿起筷箸,正要夹菜,外头忽然“喵”了一声,是那狸花猫。 门未开,狸花猫从窗口蹿了进来,一蹿就蹿到了许卿卿怀里。 这猫是放在行李中悄悄带进来的,寺庙有寺庙的规矩,虽不杀生,却也是不容猫狗随意进出的,只是许卿卿担心狸花猫在泓亲王府,会受那文瑶的欺负,所以才将其带了过来。 狸花猫似乎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平日里很是乖巧,盘在角落里从不出声,一直未叫寺中的沙弥们发觉,却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如此转了性子。 梓露连忙朝外头看了几眼,还好外头并无僧人经过,否则这要是瞧见了,定是要将猫赶出去的。 “奴婢家乡的那些小庙宇皆无此等规矩,真不知这隐灵寺为何如此森严。”她忍不住抱怨。 “隐灵寺是国寺,与小庙宇自然不同。”许卿卿道。 她轻轻揉了揉狸花猫圆圆的脑袋,削葱根般的手指,在那橘色的毛发中愈发显得洁白纤细。 狸花猫“喵”了一声,却不看她,而是睁大眼睛看着桌上的饭食。 “奴婢方才刚喂过它,这一转眼的功夫,竟又馋了。”梓露嗔怪。 许卿卿拿起筷箸,想夹些豆腐丝喂它,却不料刚一抬手,狸花猫就一爪子拍向了她的手腕。 筷箸脆声落地,梓露一惊:“娘娘……” 狸花猫这一爪虽用力,却是收了爪尖的,并没在许卿卿手上留下血痕,只将那菜肴整盘拍翻在地。 梓露见主子未受伤,一颗心这才略略落了地,忍不住朝狸花猫斥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娘娘给你吃、给你住,你就是这般回报娘娘的?” 说着,便要将它赶出去,免得它再添乱子。 看着狸花猫琥珀般的眼睛,许卿卿心念忽然微动:“慢着。” 梓露不解:“娘娘……” “这饭菜是何人送来的?”许卿卿问。 梓露看着那撒了一地的豆腐丝,一下子明白过来,眼神骤变:“娘娘,您是说……” “去取银针来。”许卿卿吩咐。 银针亦是从泓亲王府带出来的,许卿卿自小在宫里长大,妃嫔、宫女之间那些尔虞我诈的事听得多了,自然有所防备。 梓露取了针,往那盘豆腐丝上一验,原本清亮的针尖,眨眼间竟变得漆黑无比。 她的手不由自主颤了起来:“娘娘,这饭菜被人下了毒!” 寺里的方丈很快就被请了过来,与之同来的还有林泓逸。 气恼归气恼,可许卿卿毕竟是他的正妃,他无法将她的性命抛之不顾。 “饭菜是何人送来的?”林泓逸冷冷问道。 “是……是奴婢……”一个小丫鬟瑟瑟发抖地站了出来。 “你是何人,先前怎么没见过你?”雨瑞问。 “奴婢叫舒芸,是随殿下从泓亲王府过来的。”小丫鬟眸光闪烁,不敢看众人的眼睛。 雨瑞心觉古怪:“先前送膳食的不是丝竹吗,怎么忽然换成了你?” 舒芸依旧是低头垂目:“丝竹姐姐身子有些不舒服,叫奴婢替一替她,所以……所以奴婢就……” “所以你就在我的饭菜里下了毒?”许卿卿质问。 舒芸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奴婢怎么敢谋害王妃娘娘呢?” “不是你,那是何人?难不成是寺庙里的小沙弥?”许卿卿接而问。 一旁的方丈面色倒是平静,阿弥陀佛道:“王妃娘娘,隐灵寺里,绝不会有这般胆大妄为的僧人。” 舒芸瑟瑟发抖,并不言语。 “拖下去,打,打到她说为止。”林泓逸冷然吩咐。 “是!”牧钊领命上前。 “殿下,殿下饶命啊,真的不是奴婢,奴婢是冤枉的……”舒芸梨花带雨,哭得又惊又惧。 林泓逸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还不肯说实话?” “是……是文瑶姐姐,先前奴婢在小厨房候着,一时内急,正巧文瑶姐姐过来,便帮奴婢拾掇了一下碗筷……”舒芸哪里还敢隐瞒,边小声抽泣边说道。 林泓逸的眸光变得无比森然:“你可知当着本王的面撒谎,是什么下场?” 舒芸连忙摇头:“奴婢不敢撒谎,王妃娘娘素来待奴婢宽厚,奴婢又怎会对娘娘下这样的毒手?” “我看她说得不像是假话。”许卿卿道。 她原本是不想插嘴的,可文瑶是林泓逸身边的大丫鬟,天知道这座冰山护起短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若将舒芸这个唯一的人证杀人灭口了,叫她还如何当面质问那文瑶? “你亲眼见到她下了毒?”林泓逸问。 舒芸再次摇起了头:“奴婢并未看见,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林泓逸的语气低沉无比。 “不过文瑶姐姐出小厨房时,奴婢见她手中捏着一个小纸包……”舒芸结结巴巴地说道。 林泓逸自然也看得出她没在撒谎,只是他难以想象,自小与他一同长大的文瑶,竟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来人,传文瑶!”他剑眉紧锁。 文瑶一来,见众人都在,脸色不由变了变:“殿下,您叫奴婢来,所为何事?” 她中了那蛊,却被林泓逸用药逼出,如今已能开口说话,只是蛊毒未散,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颇有几分我见犹怜。 “是你下的毒?”林泓逸问。 倒是问得直接,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殿下在说什么呢,奴婢怎么会做这种事?”文瑶急忙替自己辩解,“这寺庙里人多手杂,厨房更是有不少下人进进出出,说不定是混进了什么刺客,想要娶王妃的性命,就如上次取那前朝宫女的性命一般……” “你倒是挺能编排。”许卿卿道。 文瑶眸光不善:“王妃娘娘,你这是何意?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此事是我所为?” “若不是你所为,你怎知那毒是下在了饭菜里?”许卿卿问。 文瑶脸色一变。 她一时说快,竟是说漏了嘴。 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眼珠一转,看了一眼那打翻在地的豆腐丝:“奴婢是猜的,如果不是有人在饭菜里下了毒,王妃娘娘又怎会将菜打翻,还唤了在厨房做事的小沙弥来?” 乍一听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那小沙弥此时就在一旁站着呢。 “你怎知这小沙弥是在厨房做事?”许卿卿又问。 “这……”文瑶一下就结了舌。 她是大丫鬟,按理说是不必去厨房那等粗糙地方的,既如此,便不会认得在厨房做事的僧人。 之所以认出了这僧人,定是因为今日去过那里。 至于是去做什么的,明眼人一猜便知…… “说吧,你去做了什么?”许卿卿问。 “我……我肚子有些饿,打算去拿些吃的。”文瑶吞吞吐吐地说着。 那古怪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心里有鬼。 许卿卿懒得再浪费时间,吩咐梓露:“给她搜身。” 文瑶闻言连连后退:“王妃娘娘,您做事可得讲证据,我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搜我的身?这要是搜出什么来了,也就罢了,要是什么都搜不出,奴婢不是只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不行,这对奴婢太不公平……” “文瑶!”几乎未说一字的林泓逸,终于冷冷呵斥出声。 “殿……殿下……”文瑶看着他,目光忍不住闪躲了一下。 “本王再问一遍,究竟是不是你?”林泓逸剑眉紧蹙。 在他眼里,文瑶虽嚣张了些,但并非歹毒之人,不可能做出伤人性命的事。 可事实证明他看错了,文瑶结结巴巴、遮遮掩掩的模样,足以证明她与此事有关。 “殿下,真的不是奴婢……”文瑶咬唇说道。 梓露上前,二话不说就当着众人的面搜起了她的身。 然而出乎意料,文瑶身上并没有什么小纸包。 就在梓露诧异之意,而文瑶已委委屈屈地抽噎起来,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都说了不是奴婢……殿下,您怎能如此误会奴婢?” “方才她都去过哪里?”许卿卿问。 这次问的不是文瑶,而是一旁的几个侍卫。 林泓逸来隐灵寺,随行的侍卫自然不敢怠慢。 曜王弑君篡位那日,泓亲王是第一个率领叛军攻入城池的人,不少人恨他入骨,恨他手下的叛军杀人如麻,使得京城内外血流成河。 若有人伺机报酬,将林泓逸斩杀于隐灵寺中,侍卫们可如何交差? 故而一个个尽忠职守,将寺庙中的众人牢牢盯住,生怕出什么意外。 许卿卿问他们,的确问对了人,其中一人上前禀告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属下见文瑶姑娘在寺外的草丛中待过一阵。” “哦?”许卿卿柳眉微挑,“去那草丛里搜搜看。” “是。”侍卫拱手领命。 文瑶的脸,已是青一阵白一阵。 她万万没想到,许卿卿非但没被毒死,反而还这么快就察觉了事情是她所为。 “文瑶,你现在承认还来得及。”许卿卿道。 “来得及什么,来得及被你惩治吗?”文瑶眼里的恨意浓如毒汁。 此语一出,四周不免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个丫鬟诧异地看着她,皆不敢相信事情真是她所为。 “这么说,你承认了?”许卿卿问。 “是我又如何,你能将我弄哑,我就不能向你下毒?”文瑶恨得不行。 那日她服用了许卿卿派人送来的珍珠玉露丸,夜里突然浑身发冷,如至冰窖,连牙齿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就在她以为是受了风寒,打算叫人去请大夫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嗓子竟发不出声了。 紧接着,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就仿佛蒙了一层看不见的纱,不仅如此,还痛得出奇,仿佛有无数银针在扎…… 她撞撞跌跌地走出房间,越走眼前就越暗,暗得连府里的灯火都瞧不清了…… 幸而巡夜的小厮及时发现,将她抬回了房间。 小厮请来大夫,大夫把脉良久,却诊不出这究竟是什么病。 次日,事情传进了林泓逸耳中,他很快就发觉文瑶是被蛊虫入了体。 得知许卿卿入宫见了徐抒怀,林泓逸怎会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他打算将许卿卿好好惩戒一番,却不知为何,感到隐灵寺之后非但没有惩戒这女人,还鬼使神差答应了她,尽快找出那杀害梓露的真凶…… 林泓逸觉得,自己对许卿卿似乎太宽容。 面对下毒的文瑶时,他却怎么也生不出半分怜悯。 第五十章 分明就是嘴硬心软 - 乱君心 - 小梳 纸包很快就被侍卫找了出来,递到林泓逸眼前时,林泓逸的脸色着实难看:“因为她向你下蛊,你便要取她性命?” 文瑶心中愤然:“殿下,在您眼中,文瑶就这般恶毒?” “这么说,你不是要取她性命?”林泓逸问。 “这只是一味毁容的药,不会断送她的性命。”文瑶心有不甘,满目怨毒。 本以为事情能顺顺利利地收场,哪晓得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让这女人逃过一劫…… “只是毁容?”林泓逸一字一顿,问得怒极。 下蛊可以驱蛊,下毒却难解毒。 有些毒性,无可逆转,若许卿卿已吃下了这些饭菜,脸上或许已然开始溃烂。 “她用那等下三滥的招数害奴婢,奴婢难不成连报复都报复不得了?”文瑶好生不服。 “好一个报复,”许卿卿眸光淡淡,语气却沉,“你是奴婢,我是主子,你却口口声声说要将我容貌毁去,你可知这以下犯上的罪名,足够将你流放三千里?” “你……”文瑶咬唇,气得脸色发青。 “若不想被流放三千里也可以,吃下这些饭菜,我便放你走。”许卿卿道。 文瑶知自己理亏,连忙将目光转向林泓逸:“殿下……” “来人,将文瑶拉下去,杖责二十。”林泓逸却并未怜香惜玉。 “殿下……”文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殿下为何要帮着这个女人,难道真不打算顾念旧情? “杖责二十?”许卿卿轻笑一声,“殿下这袒护,还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相比流放三千里,这等惩处简直就无关痛痒。 可她又能奢求什么,奢求林泓逸将这丫鬟痛打一百大板吗? 恐怕就连区区二十大板,这冷面王也是舍不得的吧? “殿下,殿下……”文瑶急了,她长这么大可还从没挨过板子,一想起那管家先前被打得惨叫不止,她就遍体生寒,怕得不行,“殿下饶命,文瑶知错了,文瑶再也不敢了……” 然而林泓逸并无改变主意之意,几个侍卫立刻上前抓住了文瑶,将她拖了下去。 文瑶一路挣扎,嚎叫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隐灵寺。 一旁的方丈着实有些听不下去,上前一步道:“殿下,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 “二十大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方丈不必着急。”许卿卿道。 “可是……”方丈好想再说,一抬头撞上了林泓逸森然的眸光,饶是心静如水的修佛之人,也忍不住被那眸中的冰冷吓了一跳。 “拖出去打。”林泓逸吩咐。 “是!”侍卫拱手领命。 侍卫走后,房中无人胆敢再说话,众人只听得文瑶凄厉的惨叫声忽然停了,不多时又再次响起,一阵接着一阵嚎个不停…… 待打完板子,牧钊极有眼力见地示意众人退下,将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的梓露也拉了出去。 “殿下处置完她,是不是也该处置我了?”许卿卿看向林泓逸。 该来的躲不掉,况且她本也不打算躲。 “如何处置你?”林泓逸看向她,一时险些被她气笑,“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置你?” “罚我在隐灵寺悔过三年,不得回京。”许卿卿道。 林泓逸眸光渐沉。 回答得如此不假思索,显然早有预谋。 “明日便同本王回京。”他不容回绝道。 “不行,说虔心礼佛三月,就虔心礼佛三月,一日都不能少。”许卿卿摇头反驳。 “你还虔心礼佛?”林泓逸真要被气笑,“又是下蛊又是报仇,别说礼佛,就是出家都不会有佛堂愿收留你。” 许卿卿轻嗤一声:“难道殿下就愿收留我了?” “你是本王的妃子,本王没法不收留你。”林泓逸答得没好气。 “我方才可是惩罚了殿下最心爱的婢女……”许卿卿有意勾起他的火气。 她才不愿回那牢笼一般的泓亲王府,哪怕住在隐灵寺里,都比待在这座冰山身边解气得多。 林泓逸眸光微变:“谁说她是本王心爱的婢女?” “殿下与她一同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如何能不心爱?”许卿卿答得理所当然。 “你这是嫉妒?”林泓逸反问。 “……” 许卿卿觉得这人的脑子真是出奇的古怪,他从哪里看出自己是在嫉妒? “殿下若想纳她为侧妃,纳就是了,不必这般试探我。”她道。 这回轮到林泓逸诧异了:“本王何时说过要纳她为侧妃?” “既然没有这等打算,为何要如此偏待她?换做寻常丫鬟,胆敢在我饭菜里下毒,怎会只有区区二十杖这么简单?” “她是本王的发小,本王如何能将她发配三千里?” “她是殿下的发小,雨潞则是我的发小,她在殿下心中是何等的位置,雨潞在我心中就是何等的位置,如今不过是区区二十棍殿下就已舍不得了,殿下可曾想过雨潞身故时,我心里作何感想?”许卿卿问。 林泓逸难得结舌。 他的确没有顾虑过她是悲是怒、是喜是忧。 如今想来,她身边所有亲人都已离世,唯一陪伴她长大的宫女也被人所杀…… 自己却从未安慰过她。 在她面对旁人的讥诮时没有,在她离开泓亲王府来到这偏远的隐灵寺时没有,在她险些中毒毁去容貌时也没有…… 林泓逸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迟钝的人,却不知为何,对这女子却总是有亏欠而不自知。 “你说要我回京,也不是不可以,用那袁氏的人头为雨潞陪葬,我便答应回去。”许卿卿道。 袁氏? 林泓逸剑眉微蹙:“你觉得那丫鬟是被袁氏派来的刺客所杀?” “不是袁氏还能是谁?”许卿卿一想到那人先前送来的几箱箭矢,心就仿佛有刀在绞,难受至极。 雨潞的存在,旁人皆不知,唯有袁氏曾用其性命要挟过她。 想来,定是雨潞那日来泓亲王府的事被人走漏了消息,传进了袁氏耳朵里,所以袁氏才会用这等残忍的法子杀鸡儆猴。 “你可知道,那丫鬟来泓亲王府,带上了前朝的玉玺?”林泓逸问。 前朝玉玺? 许卿卿听得愣了愣,她不知竟还有这么一件事,林泓逸先前也从未提过。 雨潞只是个小小宫女,断然是接触不到那玉玺的。 袁氏却能…… 袁氏是前朝皇后的弟媳、许苧玉的舅母,其父、其兄皆在朝中身居高位,哪怕改朝换代也并未被革职,要是许苧玉趁乱将玉玺带出了皇宫,断然不会交给别人,只会交给袁家这门显赫的外戚。 如此想来,事情愈发明了。 许卿卿收紧手指,指节一阵发白:“杀了袁氏,我便回府,否则我宁愿落发,青灯古佛度此一生。” 林泓逸看着她良久,终是点了点头:“你若要杀,那便杀吧。” 袁氏并无可惧,只是身后的袁家势力不容小觑。 不过区区一个袁家,还没被他放在眼里。 “望殿下说到做到。”许卿卿道。 林泓逸颔首:“本王自然不会食言。其实即便本王不插手,袁家也苟延残喘不了多时。” “这是为何?”许卿卿不解。 “袁家乃旧朝势力之首,父皇之所以没对其动手,为了稳定朝政。朝臣十有八九都是前朝老臣,先前经历了一番战乱,一时片刻选不出那么多能用之才,可如今不同,各地的前朝兵马渐渐归顺,朝廷张贴皇榜挑选有识之士,一月过去已有不少青年才俊涌入京城,袁氏一族迟早会被替代,一旦成为可有可无的弃子,便会立刻遭到剪除。”林泓逸解释。 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袁氏一族如此,你亦是如此。” 许卿卿明白他说的是何意。 若皇帝发现她根本不是真正的许苧玉,随时也会将她剪除。 “泓亲王府或许并不是你愿意待的地方,但却能让你免除性命之忧。”林泓逸接而道。 “你说这个,是何意?”许卿卿问。 “是想让你活下去,而不是无辜丧命。”林泓逸道。 这并不是一句多温情脉脉的话,许卿卿却听得微怔,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定定看着他,久未移开目光。 她看得出,这人没有半句虚言。 若有心哄骗她回去,大可不说袁家苟延残喘不了多时这种话——既然残喘不了多时,她大可不必以此为筹码要挟他动手,静待新帝将袁氏一族剪除便是。 可他偏偏说了,毫无隐瞒地将两个选择交在了她手中。 回府,或是不回,一切皆由她做主。 “我的性命对你来说就这么要紧?”她问。 难得没有了嘲讽的语气,问得平静。 “本王既娶你过门,便不会让你白白丢了性命。”林泓逸道。 依旧不是一句温情的话,只是十分真切。 许卿卿已许久没从旁人嘴里听说这般真切的话了,袁氏不会以诚待她,梓露看似忠心,实则另有其主……唯独林泓逸,虽然对她有过诸多误解,甚至险些将她犒赏三军,但从始至终没有欺骗过她。 她不知这人今后能否一直这般待她——不哄骗、不欺瞒。 她只知此时此刻,至少心中微暖。 “好,我随你回府,哪怕你不插手袁家的事也无妨。”许卿卿道。 诚如林泓逸所说,袁家不可能一直这般平步青云,即便不被灭族,也会被新帝贬为庶人,逐出朝野。 她先前一心为雨潞复仇,未曾思虑过这些,倒是有些当局者迷了。 林泓逸摇了摇头:“我既已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你是皇子,迟早会被卷入储君之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泓亲王府,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此时对袁家下手,岂不是将把柄白白交到别人手里?”许卿卿真不懂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你在担心我?”林泓逸看着她,那眼神中的冰冷早已消散。 四目相对,许卿卿竟有些结舌。 她张了张嘴,勉强说道:“我……我当然不是在担心你,我只是在担心自己,若你出了事,谁来顾虑我的安危?” 言下之意,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能帮则帮。 林泓逸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这似乎是许卿卿头一次见他笑,笑容如冰消雪融一般,那双眸子熠熠生辉,颇令人挪不开视线。 “你笑什么?”她莫名有点恼火。 “当然是笑你牙尖嘴利、口是心非,分明就是嘴硬心软。” 嘴硬心软? “殿下眼拙看错了,我嘴硬心硬,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从来没有恶人会这般说自己。” “这世间并非只有善恶两种人,我不善,但也称不上恶,有些人我一辈子不舍得碰半根头发,有些人却恨不得踩进泥里让他生不如死……” 就在昨日,她还恨这座冰山入骨,若能换回母亲和雨潞,她甘愿拿他的性命来祭奠。 可今日这座冰山在她面前说出这等话,她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抵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脸上没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她一下子倒恨不起来了。 “人皆如此,并非只有你一人这般。”林泓逸道。 眼看越扯越远,许卿卿回过神来,转目不再看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有这说话的功夫,倒不如去关心关心你那丫鬟,若未及时医治落下了什么病根,你迁怒于我,我可受不起。” 林泓逸点头:“本王自会请大夫替她医治。” 许卿卿朝门外唤了一声梓露,示意梓露送客。 梓露看了林泓逸一眼,大着胆子将他“请”出了房间。 这要是换做先前,梓露定会觉得主子是糊涂了。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与殿下心平气和地说会儿话,却没说两句就送客,如此下去,别说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都难上加难…… 可现如今,见许卿卿同泓亲王的关系缓和了不止一分,梓露心道娘娘这做法或许还真就歪打正着了。 泓亲王殿下是谁? 那可是堂堂皇子。 在他面前大献殷勤的女子定是数不胜数,说不准像娘娘这样的反而更对他的胃口…… “梓露,愣着干什么,快将门合上。”许卿卿催促。 寒风灌进屋子里,房中一下子变得冷极了。 梓露“哦”一声回过神来,点点头合上门,又拨了拨炉中的炭火,加了几块新炭。 炭火燃得很旺,不一会儿房里就再次暖和起来。 “寺中没有无烟的银鳞炭,这些都是殿下从京城带来的。”梓露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许卿卿一眼就看穿了这小丫头的心思:“平白无故的,为何要说他的好话?” 梓露被那清冽的眸光看得有些结舌:“奴婢……奴婢只是觉得,若娘娘能放下身段,讨得殿下欢心,今后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她说的是大实话,娘娘不是苧玉公主,身后没有那袁家帮衬着,入府之后又不得殿下的喜爱,她这个当丫鬟的可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你啊,皇帝不急太监急。”许卿卿轻斥。 “奴婢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梓露竟承认了下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娘娘,您难道就不想成为泓亲王府的当家主母,好好教训教训那些先前欺辱过您的下人,让他们再也不敢肆意妄为?还有,那文瑶分明虎视眈眈,想要爬上殿下的床,要是被她得逞,今后还不知会如何为难您呢……” 一想到那文瑶的种种伎俩,梓露就气得慌。 这次阴谋未能得逞,下次指不定又该想出什么毒计了…… “就你话多。”许卿卿白了她一眼。 “奴婢是您身边的人,自然凡事为了您着想。”梓露嘟囔。 看着她略带委屈的眉眼,许卿卿既好气又好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这不是马上就要回京了吗?我遂了他的意,这你总该放心了吧?快去厨房再做些吃得来,照着先前的菜式做就行,我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是,娘娘!”梓露这回倒是应得干净利落,没再啰嗦什么,转身就去了厨房。 有了下毒的事,厨房的小沙弥格外小心,亲自将饭菜送了过来。 依旧是两菜一汤,极为素淡。 许卿卿喝了一口那青菜汤,汤汁清澈,入口清甜,味道挺不错。 “娘娘,您身子太瘦了,多吃些吧,不然如何能顺顺当当生下子嗣?”梓露在旁说道。 许卿卿险些被这汤汁呛着。 “娘娘,娘娘,您慢着点儿……”梓露边拍她的后背边递来茶水。 不就是一句子嗣吗,娘娘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她哪里知道,成婚至今,林泓逸从未与许卿卿同房过,虽偶有留宿别苑,但每次都会遣散一众下人,在偏房中睡,还时常看书看到三更天。 如今的泓亲王府,就是先前的曜王府。 林泓逸自小在府里长大,时常到别苑练武,对那里可谓再熟悉不过。 许卿卿回府之后,意外发现别苑多了不少桌椅、字画。 “这是谁送来的?”她问。 “当然是殿下了,殿下说这里的东西都旧了,怕娘娘您用这不习惯,特地命管家从库房中搬来了好些新物件,有不少还是皇上赏赐的宝物呢。”梓露答。 墙上的字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即便与清音殿那些相比也不遑多让,梓露看在眼里,只觉十分解气,心道那病恹恹的阉人也敢同王妃娘娘争宠,真是痴人说梦! “不仅如此,殿下还特地为娘娘您设了一间小厨房,里头的厨子只供娘娘您一人吩咐。”她接而道。 许卿卿不明白林泓逸这是抽了哪门子风,平白无故为何要做这些。 可看着布置一新的别苑,她心情莫名甚好,便懒得理会那冰山异样的举动。 毕竟不是她的府邸,他要如何,由着他去就是了。 “对了,管家说洪老将军前日来过,见您和殿下都不在,待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走了。”梓露记起一桩事来。 洪尧绝不会平白无故来泓亲王府。 “快派人去请老将军过来用晚膳。”许卿卿吩咐。 梓露点头,吩咐小厮去了洪府。 不多时,洪老将军就来了。 几日不见,他似乎愈发苍白起来,见许卿卿安然无恙,才长舒一口气:“公主,您为何要去隐灵寺那等地方?那里位置偏僻,有乱党作祟,若有人心怀不轨将您绑了可如何是好……” 见他满脸担忧,许卿卿也知自己先前的决定实在有轻率:“老将军放心,今后我行事不会再这般鲁莽。” “幸好泓亲王及时将您接了回来……对了,泓亲王他可有冲您发火,若是让您受了委屈,老臣定不会作罢!”洪老将军道。 一旁的梓露听得忍俊不禁:“老将军,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这是娘娘与殿下的家事,您又何必过问得……” 洪老将军老脸一红,有些讪讪。 “老将军大可放心,殿下待我极好。您看这墙上的字画,都是他特地布置的。不仅字画,就连棉被、衣裳,他都派人送来了满满十箱,为的是让我住得更舒心些。若他对我不好,便不会如此细心了。”许卿卿道。 她还是头一次为林泓逸说话,话说出口,倒也不觉得别扭。 洪老将军听得放下心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对了,我在书房中寻得一本剑谱,不知老将军可否指点一二。”许卿卿命梓露取来了那本书册。 手无缚鸡之力可不是件好事,若懂些武功,关键时刻或许可以自保。 洪老将军接过剑谱仔细翻看了几页,先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这剑法的确精妙,只是讲求的是力道,且用的是重剑,并不适合女子练习,女子本就力弱,又如何使得出这剑谱上记载的招数?” “那洪老将军觉得,哪些剑法合适?”许卿卿问。 洪老将军仔细思忖了一番:“若要老臣说,这天底下的剑法都不合适。长剑不便携带,短剑有其不及之处,倒不如用暗器,例如飞刀、银针,既方便携带又不易被人察觉。” 第五十一章 妾身知道了 - 乱君心 - 小梳 “银针?”许卿卿心念微动,吩咐梓露道,“去大夫那儿取一副银针来。” 梓露领命,不一会儿就取来了银针。 不日,洪老将军就带来了一本暗器谱,许卿卿日夜研读,十分专注,梓露却看得心中焦急。 “娘娘,您已一连三日未见过殿下了……”这日伺候许卿卿用晚膳时,她忍不住提醒。 “不过短短三日而已。”许卿卿语气淡淡,并未放在心上。 看着她没事人似的用着膳,梓露咬唇片刻,终于绷不住了,背着许卿卿叫来了别苑的另一个丫鬟:“茜榆,去给牧侍卫报个信,就说娘娘想念殿下了,要殿下今夜过来一趟。” 茜榆听得迟疑:“可娘娘哪有想念殿下,哪有叫殿下过来……” 这不是成日捏着银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你懂什么,”梓露打断她的话,“再这样下去,要是殿下厌弃了娘娘,另纳了侧妃,你担当得起吗?” 茜榆一愣,心道也是。 她好歹在不少大户人家伺候过,还真就从未见过像娘娘这般的正室,旁人皆是费尽心思想赢得夫君的宠爱,娘娘倒好,巴不得殿下不到这别苑来才好…… 她是娘娘身边的丫鬟,心知若娘娘得宠,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娘娘失宠,自己的地位便也要一落千丈。 这般一想,立刻点起了头:“奴婢这就去!” “慢着。”梓露思来想去,总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先前殿下来别苑时,娘娘是如何伺候的?” “这……”茜榆挠头。 她并不知许卿卿是如何伺候林泓逸的,只知林泓逸在别苑留宿,总会将丫鬟、小厮通通赶走。 “对了,每次殿下在这儿过夜,主房的烛火总是熄得很早,偏房的烛火却会亮到三更。”她道。 “偏房?”梓露先前从未留意过这些,听茜榆一说,才陡然明白过来——难道说,殿下与娘娘从未同过房? 不行,如此一来,即便想方设法将殿下请过来,也还是在做无用功…… “茜榆,你去库房取一副门锁,将偏房锁起来。”梓露吩咐。 茜榆不免犹豫:“梓露姐姐,这……这会不会太……” “怕什么,”梓露早已替她想好了说辞,“你先叫几个小丫鬟将整个别苑收拾一番,把所有旧物都搬到偏房去。到时管家问起,你便说那些旧物值不少银两,担心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偷偷顺走,必须锁起来才能放心。” 茜榆不由佩服起了梓露的心思,连连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林泓逸当然对这些小动作一无所知,牧钊来到他面前禀告时,他听得怔了一怔:“你说什么,她想念本王?” “是啊,是娘娘身边的丫鬟传的话,说殿下自打从隐灵寺回来后,就再未去过别苑,娘娘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牧钊一五一十地说道。 林泓逸觉得荒谬。 这天底下的所有女子都得了相思病,也绝对轮不到许卿卿。 “行了,本王知道了。”他摆摆手,看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待牧钊退下后,眸光却是微凝。 寻常女子皆安安分分,唯有她许卿卿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又是下蛊,又是习武,又是去隐灵寺礼佛……天知道这一回,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 明知如此,林泓逸却还是去了。 来到别苑时,卧房中隐约亮着灯火,窗上印着一道人影。 她似乎正坐在桌前,捧着一册书。 侧影随烛火微微晃动,纤瘦而秀丽,时而执笔,时而托腮,好不专注…… “殿下?”在外头值夜的茜榆一眼就看到了林泓逸,连忙行礼,“殿下里头请,娘娘已恭候多时了。” 房中,“恭候多时”的许卿卿在看到林泓逸时,面色好不诧异:“你来做什么?” 一旁的梓露轻咳几声,“提醒”道:“娘娘,您先前不是说,想向殿下讨教几招近身武功吗?” 许卿卿狐疑地瞧着这目光闪躲的丫鬟——自己何时说过要向这座冰山讨教武功? 林泓逸上前,拿起桌上的书卷看了一眼:“你在学针法?” 许卿卿点了点头。 她记得林泓逸腰间常佩剑,应是擅长剑术,对银针这等暗器并无研究。 怎料林泓逸取了布包中的一枚银针,手起针落,稳稳扎于红木桌上,竟是入木三分。 “殿下好身手!”茜榆不由惊叹。 都说殿下武艺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正想再见识一番,开开眼界,忽被人拉了一把。 转头一瞧,是梓露。 梓露朝她挤了挤眼,看向门口。 茜榆很快会意,两个丫鬟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溜了出去,还轻手轻脚合上了门。 “你说……娘娘会不会怪早咱们呀?”茜榆有些担心。 梓露白了她一眼:“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吗?若娘娘怪罪,我来替你担着。” 她对许卿卿的性子再了解不过,知其看似冷冷淡淡,实则心善着呢,根本不会耍性子迁怒下人…… 房中,林泓逸早已察觉两个丫鬟偷偷摸摸的动作,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悦,反而闪过那么一丝意味深长。 而专注于针法的许卿卿,对这一幕毫无察觉:“早知殿下武功如此了得,我又何必请什么武师?” 那武师自称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可在她看来,身手恐怕还不及林泓逸十分之一。 许卿卿不过是说了句实话,林泓逸却听颇为受用:“你若喜欢,本王可每日抽空过来指点一二。”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许卿卿并未想多,点了点头。 “说说看,你打算拿什么报答本王?”林泓逸问。 报答? 许卿卿一愣,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立刻明白过来,不假思索地回绝:“既如此,还是不劳烦殿下的好,我一穷二白,可请不起殿下这么高明的师父。” 说着,便要叫丫鬟送客。 “等等,”林泓逸剑眉微蹙,“你这是何意?” “殿下的耳朵是摆设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许卿卿挑眉,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亏得她还真以为他是来指点武功的…… 林泓逸语塞,看着她淡漠如烟云的眉眼,脸色不觉黑如锅底:“许卿卿,你……” “殿下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我这别苑太小,容不下殿下这尊大佛。”许卿卿不假思索打断他的话。 林泓逸眸光愈沉。 他还从未对哪个女子如此恼火过:“迟了,请佛容易送佛难,本王今夜就留宿在此。身为王妃,你还不伺候本王洗漱更衣?” 什么请佛容易送佛难?这人的脸皮还真是厚如城墙拐角! 可他毕竟是泓亲王,是这王府的主子,思及自己如今寄人篱下,许卿卿难得地服了一次软——天知道这人要是逼急了,会对她做出什么? “我叫梓露来伺候你洗漱更衣。”她道。 说着便要唤梓露。 “慢着,”林泓逸剑眉一蹙,“本王何时说过,此事可由他人代替?” 许卿卿快要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你……你别欺人太甚!” 林泓逸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心中似有一根弦被轻触了一下,那感觉微妙极了:“本王欺你又如何?” 这下轮到许卿卿语塞了,她:“林泓逸,你……” “我什么?今夜良辰美景,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无畏的口舌之争?”林泓逸故意说道。 她越是结舌,他就越觉有趣。 想不到这牙尖嘴利的女子,也有如此吃瘪的时候? “你简直不是正人君子!”许卿卿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一句。 不料林泓逸点了点头,非但不怒,反而上前了一步:“说得没错,本王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许卿卿忿忿瞪着他:“你别过来,否则……否则我就……” 他竟有些被她逗乐:“你就如何?” 许卿卿一急之下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劈头盖脸就洒了过去。 林泓逸措不及防,立刻被粉末所呛,可到底身经百战,很快就屏住了呼吸。 这女人竟敢暗算他? 他眸光一凛,伸手要拎住她,她却已经没了人影。 许卿卿溜得很快。 那包粉末是她从洪老将军手中讨来的,对付寻常人绰绰有余,可林泓逸并非寻常人等,他武功高清,区区一包粉末恐怕不足以将他迷晕…… 果不其然,她前脚刚夺门而逃,林泓逸后脚就快步而出。 院落中安安静静,丫鬟、小厮们早已不见人影,只有灯笼在夜风中晃动,灯光所不及之处,皆伸手不见五指。 林泓逸莫名恼火。 这女人竟敢用药粉迷他? 简直胆大包天! 许卿卿的脚步极快又轻灵,察觉院中的下人不知所踪,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定是梓露那个丫头的好主意! 说不后悔是假,一直以来她从未将那座冰山视为自己的丈夫,原以为那座冰山也不会将她视为发妻,却不料今日他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变得那般不正经…… 许卿卿有些牙痒又有些担忧,怕自己被林泓逸吃干抹净。 她顺着回廊来到偏房,本想在这里躲一躲,哪晓得门上却挂了一把大锁。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侧身躲进一旁的角落里,见那黑影一闪而过,不觉吃了一惊——那人瘦瘦小小,并非林泓逸,且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衣,显然也不是府里的下人。 三更半夜,如此鬼祟地出现在别苑,难不成是…… 狐疑之际,那黑影手中所握之物在月色下闪烁着寒芒,赫然是一把匕首! 许卿卿大惊失色——林泓逸极少留宿别苑,这人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己这个前朝公主来的。 她捏紧了袖里的银针,懊恼方才不该洒了那药粉。 别苑空空无人,恐怕连守在门口的侍卫,都已被梓露那小丫头自作主张地遣走…… 也就是说,这里只剩下她与林泓逸。 许卿卿头一次这么想见到林泓逸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她宁愿被他欺负,也不愿无端端死在刺客手里…… 不多时,原本已远去的脚步声又渐渐近了,近得令她遍体生寒。 夜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背后已不知何时渗出了冷汗,湿凉透骨,那感觉极不好受。 就在脚步声来到跟前的一瞬,许卿卿猛地将手中的银针扎了过去。 手腕却被一股大力握住,随即,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耳中:“别怕,是我。” 不是刺客,而是林泓逸。 她慌乱的目光撞进他眼里,看得他心中一颤,仅剩不多的怒气霎时烟消云散。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许卿卿小声问。 不得不说,有这座冰山在,她心里一下就安稳了许多。 “别苑只有两间睡房,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林泓逸反问。 角落里没有灯光,阴暗极了,她的眸子却很亮,仿佛落入了几缕月光,看得他怔了一瞬。 许卿卿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小声提醒:“方才有刺客经过……” 林泓逸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银针可带在了身上?” 许卿卿拿出所有银针,一共五枚,纤细如丝,几乎一折就断,也不知能否敌过那刺客手中的匕首…… 林泓逸只取了其中两枚,将余下的放回她掌心:“这些你留下防身。” “要不要叫侍卫?”许卿卿问。 林泓逸摇头:“门口并无侍卫,最近的侍卫应当在西厢,待他们闻声赶到,那刺客只怕早已觉察了你在何处。” 许卿卿不觉凝眉:“那……” “我将刺客引出,你趁机往西厢去。”林泓逸道。 言罢,不待许卿卿开口,便又补充了一句:“以本王的身手,对付区区一个刺客绰绰有余,你不必担心。” 谁会担心? 许卿卿嘴硬心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道疾风贴面而来。 定睛一看,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几乎擦着她的耳畔而过,深深扎进了她身后的墙中。 “待在这里!”林泓逸冷声叮嘱。 言罢,快步而出。 他的脚步极沉,似能在浓如墨汁的夜色中漾起波纹,一身玄色长袍在月色下如此耀眼。 不一会儿,回廊那头就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人身形极快,许卿卿甚至根本看得不甚真切,只觉眼前一花,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已然交手。 她定下心神,快步朝西厢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来人,抓刺客!” 刚跑出别苑,却又见一个黑影。 那人比方才的刺客高大几分,手中也握着一把匕首,一身黑衣,以布遮面,那浓烈的杀意几乎要溢出眼眶:“前朝妖女,给我受死!” 许卿卿眼睁睁看着那匕首迎面而来,狠下心一咬舌尖,逼迫自己清醒,勉强侧身一躲,竟是躲了过去。 眼看那刺客再次欺身上前,她手握银针,朝他胸口狠狠扎了下去,接而抬膝而上,攻其弱处,力道虽小,但动作一气呵成,颇叫人措不及防。 刺客吃痛,踉跄退了一步,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纤瘦的女子居然也会武功。 与此同时,西厢附近的侍卫快步赶来,见许卿卿与黑衣人打成一团,皆吃了一惊。 “快,抓刺客!” “保护王妃!” 十来名侍卫疾步如风,眨眼间,数把长刀挥向那刺客的头颅。 “抓活的。”许卿卿急忙喊道。 侍卫们自不会这般轻易就将人杀了,很快,几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那刺客的脖子上。 “说,你是何人派来的?”许卿卿厉声问。 那刺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前朝妖女,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不得好死!” “大胆!”侍卫一脚将其踢翻在地。 刺客抬起头,一双阴冷的眼睛死死盯着许卿卿,那眸光诡异至极。 许卿卿心觉不对,正要开口,忽见那人脸颊一动,似在咀嚼。 “他在口中藏了毒!”她忙道。 侍卫立刻掐住刺客的下颌,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一线鲜血顺着他的喉咙流了下来,侍卫揭开他面上的黑布时,那双眼睛早已眸光涣散。 “是府里新来的小厮!”侍卫中有人认出了这人。 “别苑中还有这刺客的同伙。”许卿卿道。 此时此刻,她竟不由自主担心起了那座冰山的安危。 待到侍卫赶到时,那刺客的同伙已变成了一具尸体,僵硬地倒在林泓逸脚下。 “属下来迟,殿下恕罪!”为首的侍卫急忙跪地道。 “将尸首抬下去,仔细搜查。”林泓逸冷然下令。 “是!” 尸首很快就被抬走,许卿卿惊疑未定,只觉得浑身有些发软。 联想起先前洪老将军说过的话,愈发觉得自己先前去隐灵寺的举动实在草率——连泓亲王府都能混进这等心怀不轨的人,何况那偏僻的寺庙? “叫管家来。”林泓逸接而道。 语气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俨然一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 管家过来时,见满地都是黑血,被吓得不轻,说起话来舌头直打结:“殿……殿下,这……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新来的小厮,是你招进府里的?”林泓逸问。 “是……是老奴招进来的……”管家点着头,结结巴巴地答。 “将那二人的名册交给牧钊,明日一早,给本王滚去慎刑司!”林泓逸道。 管家还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两腿一软,立刻跪在了地上:“殿下,殿下开恩啊……老奴一把老骨头了,去慎刑司定是直着进、横着出,还望殿下看在老奴在府里伺候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老奴一命……” “殿下,管家在府里待了十年有余,一直忠心耿耿,断然不会与此事有关。”牧钊也上前劝道。 林泓逸自然知道管家和此事无关,他怒的是这人办事如此大意,竟将刺客放进了府里,险些害了许卿卿的性命。 “拉下去,明日押入慎刑司!”他的语气不容回绝。 管家见苦求无果,连忙又将目光转向许卿卿:“娘娘,您仁慈心善,求求您救老奴一命……” “殿下,还是将人留在府里审问的好。”许卿卿提议。 林泓逸没想到她竟会替这人求情:“你可知你今夜差点因他的疏忽丧命?” “我当然知道,”许卿卿点了点头,“他虽有错,但错不至死,若贸然押入慎刑司,只会叫人觉得你心狠无情。” “是啊殿下,老奴死不足惜,可老奴不愿辱了殿下的名声……”管家连忙开口。 触及林泓逸森冷如刃的视线,不由自主浑身一颤,立刻闭紧了嘴不敢再多言一字。 “带下去仔细审问。”林泓逸下令,依了许卿卿所言。 管家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侍卫们将其押下,不多时,别苑中的下人们就纷纷闻讯而来。 梓露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吓得面无人色,见许卿卿安然无恙,这才放下了心:“奴婢自作主张,险些令娘娘被刺客所害,奴婢有罪,请娘娘责罚!” “罚你值夜五日,好生反省。”许卿卿道。 梓露伏地,几近涕零:“谢娘娘,谢娘娘……” 林泓逸冷冷睥睨了一眼:“这些丫鬟,该要好生管教了。” “妾身知道。”许卿卿点头。 “你说什么?”林泓逸眸光微怔,有些难以置信。 妾身? 她竟自称妾身? “妾身知道了。”许卿卿重复了一遍。 她垂目行礼,抬起头时却不避讳他的眸光。 看着那双清冽的眸子,林泓逸眼底的冰冷竟不知不觉烟消云散。 他轻咳了一声:“再说一遍,风声太大,本王方才没有听清。” 得寸进尺,给他脸面了是不是? 许卿卿的脾气说来就来:“那殿下该治治耳朵了。” “你……” “妾身先回房了,时候不早了,殿下也歇息吧。”没等他将话说完,她就躬了躬身,兀自转身回了房。 看着那纤瘦的背影在回廊中渐行渐远,林泓逸一时喜一时怒,眸光变了又变,神色古怪至极。 一旁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都不敢吱声——天地良心,殿下今日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有事外出 - 乱君心 - 小梳 请假公告 - 乱君心 - 小梳 第五十二章 攀附 - 乱君心 - 小梳 林泓逸也不知自己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为何会对一个女子如此在意。 甚至林淮安来府里探望许卿卿时,他竟有些隐隐的不悦,那感觉很微妙,却人人都能察觉到。 连林淮安都觉得,三哥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有敌意了…… “看来今后是不能时常来看小嫂嫂了。”这日,林淮安带来了长安街上最好吃的糕点,苦笑着朝许卿卿道。 “为何?”许卿卿不解。 “小嫂嫂难道没发觉,我三哥他吃醋了?”林淮安问。 吃醋? 这个词对许卿卿来说并不陌生,她先前倒是听说过宫中的嫔妃争风吃醋,可林泓逸吃醋,又是为哪般? “难不成那文瑶喜欢上别人了?”她思忖着问。 林淮安笑着摇头:“小嫂嫂该不会真以为我三哥瞧得上那个没头没脑,只会颐指气使的丫鬟吧?” 许卿卿想想也是,文瑶实在太蠢,林泓逸的眼光好像还真不至于差到那地步。 “那……是徐抒怀另有所爱了?”她接而问。 这回林淮安不笑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这小嫂嫂压根不是在说笑? “小嫂嫂,我三哥吃的是你的醋。”他直白道。 许卿卿想也不想地摇头:“八皇子真会说笑,世人皆知泓亲王与那徐抒怀有断袖之谊,他心上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谁说有断袖之谊?”林淮安的神色难得正经,“三哥不过是对他有愧,当年若非他主动担下罪责,变成阉人的恐怕就是我三哥了,正因如此,这些年不管徐抒怀想要什么,我三哥都会给他,唯独有一件事,三哥却破天荒没有答应他,你可知那是什么事?” “什么事?”许卿卿有些好奇。 林泓逸不是素来对那徐抒怀百依百顺吗,居然也能狠下心来拒绝那人? “前阵子徐抒怀向三哥要一个人,三哥没有给他。” 这次许卿卿没再猜是文瑶了。 “是谁?”她问。 “还能是谁,”林淮安头一次觉得自己这小嫂嫂这么笨,“当然是你了!” “是……是我?”许卿卿良久没缓过神来。 等等,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林淮安是想告诉她,那座冰山吃的是她的醋? 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林淮安顿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否则为何旁人皆看得出来三哥对她颇为特别,她自己却一点也没察觉? “三皇子真会开玩笑。”许卿卿还是难以置信。 可想起那夜他明知外头有刺客,却还是来到偏房外头找自己时,心中就不知不觉多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仿佛有一根蛛丝般的细线,被人轻轻拉扯了一下…… 她先前以为,那座冰山定是很厌恶自己的。 可细细想来,他近日的所作所为,还真与厌恶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小嫂嫂,我已许久没见三哥对谁如此上心过了,你可知他昨日在朝堂之上参了袁老头子一本,说袁老头子为官不正、贪污税银,其罪当斩?”林淮安接而道。 许卿卿摇头。 这件事,林泓逸在她面前只字未提。 朝堂之上只有两个袁老头子,一个是袁夫人的父亲,一个是袁夫人的兄长,二人年纪都已不小了,皆官居要职,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我想,定是因为那袁家与你有什么过节。”林淮安猜测。 他这么猜测不是没有道理,那袁家是前皇后的外戚,与许卿卿并无血亲关系,想来是打算将许卿卿当一颗棋子用的。 用金丝笼送许卿卿入泓亲王府,就已足以体现他们对这颗“棋子”的态度。 更何况那日袁氏还当着众人的面,拿金丝笼装鹦鹉,惹恼了许卿卿也是必然。 这么一想,林淮安推测自己这三哥十有八九是在为许卿卿出气。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林泓逸答应过许卿卿,要杀了那袁氏。 他看出父皇早有剪除袁氏一族的心思,所以才一改平日里高深莫测默不作声的性子,在朝堂之上当了一回出头鸟。 “那曜王怎么说?”许卿卿忙问。 林淮安看了她一眼,纠正道:“是皇上,不是曜王。” 也就是他,才懒得计较这些,若被旁人听见了,状告到父皇面前,十有八九要治许卿卿一个大不敬的罪。 “皇上怎么说?”许卿卿急忙改口,继续问道。 “父皇表面上对三哥有所不满,说袁氏一族皆是忠臣,治国当施行仁政,不能轻易抄家砍头、喊打喊杀,其实嘛……”林淮安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其实三哥说的,正合父皇的心意,父皇早就想将袁家连根拔起了。” “难怪那袁夫人这几日没有登门,原来袁家出了这等事。”梓露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错,”林淮安摇了摇头,“不是没有登门,而是登门了好几次,次次都被你家殿下拒之门外。” “这又是为何?”梓露忙问。 “当然是因为三哥不愿让小嫂嫂为这等事情烦心。”林淮安答。 梓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娘娘,如此看来,殿下对您还是很关切的……” “一唱一和的,说完了吗?”许卿卿既好气又好笑。 这一主一仆,真当她是傻子不成,还在她面前唱起双簧来了? 梓露吐了吐舌头。 娘娘到底还是精明的,只是一说起与泓亲王殿下之间的关系,就会莫名其妙地变糊涂。 这究竟是为何,梓露实在想不明白。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袁氏一族?”许卿卿问回正题。 “暂时还没打算处置,只将袁老头子收了监,正派人仔细审问呢。”林淮安道。 收监? 出了这么大的事,朝野上下定是动荡起来了。 许卿卿不免有些担心——事情因林泓逸而起,也不知林泓逸会否因为此事与那些前朝老臣结下梁子…… 与此同时,长春宫内,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皇后娘娘,方才内殿传来消息,皇上赏了老爷一个恩典,特准他过来探望!” “太好了,”李皇后面色大喜,“快准备准备,派人将西域进贡过来的果子摆上。” “是……”太监领命,不一会儿就吩咐御膳房送来了一盘盘鲜嫩欲滴的果子。 李太尉年近五十,头发已花白了大半,李皇后是他四十岁时才有的嫡女,因而格外受他疼爱。 “爹,母亲与两个哥哥近日可还好?” 一见面,李皇后就免了那繁冗的礼节,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李太尉连连点头:“蒙皇上洪恩,宏儿、旭儿都被提了官职,皇上还特地给旭儿指了一门婚事,指的是王太傅的长女。”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皇后听得放下心来。 她很清楚,皇帝是因刚刚登基,想要稳定大局,才娶了她这个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为后,表面上对她宠爱有加,实则对那逝世多年的原配王夫人用情颇深,很是挂念。 又因王夫人早已替他生养了两个儿子,所以他如今根本没有让后宫妃嫔怀上子嗣的打算。 李皇后心中着急,担心自己的地位会因膝下无子而一落千丈。 她只能眼巴巴盼着皇帝能多宠幸自己几次,同时也巴望着自己的外戚能争在朝中多一分地位。 哪怕没有子嗣,只要娘家争气,她这皇后的位子一时半会儿也还是坐得稳的,不至于被别的妃嫔给觊觎了去。 而今两个兄长都被升了官,李皇后自然高兴不已。 “你可知道,朝中出了大事了?”支走一众下人后,李太尉小声朝她问。 后宫不得干政,李皇后自然对此一无所知,听父亲说起事情的经过,不由吃了一惊:“这么说,那泓亲王是打定主意要对旧朝老臣下手了?” “是啊,”李太尉点点头,对林泓逸的处境多少有些同情,“皇上封了他做亲王,还特地将那前朝公主许配给了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是不打算立他为储的,如今又拿他当手中剑,要对前朝老臣下手……” 如此一来,皇上依旧能占着那仁德的名声,所有恶名都会落到林泓逸这个亲王身上。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帝王之道有时恰恰与之相反,仔细想想,还真是令人心惊胆寒。 “爹,你如何从这两件事中看出,皇上不打算立泓亲王为储?”皇后不明白。 李太尉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还年轻,有些道理看不懂也是应该。你想想,若皇上有心让泓亲王当太子,为何要让他娶一个前朝公主?难道皇上会让一个前朝女子当上一国之母?还有,太子是太子,亲王是亲王,从古至今,哪个皇子在被封了亲王之后还能被立为太子的?” 这些事,皇后并未细想过,略一思忖,倒是十分在理。 由此看来,皇帝心中的储君人选定是那大皇子林修渊。 “近日,大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她问。 李太尉摇头:“大皇子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所有文臣武将上门巴结,大皇子都避而不见,颇有几分帝王风范。” 皇后对此嗤之以鼻:“什么帝王风范,定是知道皇上不喜结党营私才故意如此。” 世人皆知,那数次破敌、立下赫赫战功的,不是林修渊,而是林泓逸。 林修渊自小就喜文而不善武,不过却深谙行军布阵之道,虽极少上阵杀敌,但在皇上还只是一个王侯的时候,没少在旁出谋划策。 或许正因林修渊没有杀过敌,手中未沾染鲜血,与林泓逸相比才更显得“仁德”、“贤明”,更有天子之相。 至于皇后,自然是不会为林泓逸抱不平的。 但凡王夫人所生的皇子,她皆暗暗视为对手。 毕竟,旁人的儿子是拉拢不亲的,她想要的,是亲自生下皇帝的子嗣,今后母凭子贵,成为坐享尊荣的皇太后。 只可惜这愿望遥遥无期,她不免有些心急。 更别提举国上下很快就要广选秀女了,到时后宫里不知又要多出多少妃子,要是其中有年轻貌美的,比她先诞下皇子,叫她这个皇后颜面何存? 李太尉走后,嬷嬷上前替她捶腿,见她眉宇间略带忧色,十分善解人意道:“娘娘,您可知宫中那位徐公子很是精通药理,最擅长保养容颜?要不,叫他过来与您说说话,解解乏?” “保养容颜?”皇后不免诧异,“他一个男子,竟还精通这些?” “是啊,”嬷嬷点头,“老奴先前也是不信的,直到前几日偶然在御花园里撞见了那人,啧啧,那肤色可真是白皙如玉啊,一张脸比女子还要精致,也难怪泓亲王会与他有断袖之谊……” 皇后听得意动,宫中有这等奇人,她自然也想见识一番:“你与他宫里的宫女可熟络?要不……” “娘娘您是这后宫之主,想要见那徐公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须让老奴和那清音殿的宫女通气?如此谨小慎微,反倒显得不美了。”嬷嬷道。 皇后听了,不免犹豫:“可他毕竟是个男子,本宫母仪天下,若贸然与他见面……” “您忘了吗,他那身子早已被‘净’过了。”嬷嬷提醒。 皇后柳眉微蹙,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你便去安排吧……” “是。”嬷嬷面上闪过一丝喜色,“老奴这就去清音殿宣那徐公子。” 来到清音殿,她率先找到了太监姚顺:“姚公公,我好说歹说,娘娘才终于答应见你家公子一面,如今事情办成了,你是不是应该……” 说着,朝姚顺伸出一只手。 姚顺从袖里掏出一袋银子,笑眯眯递到了她手中:“此事有劳嬷嬷了,我家公子定不会忘了嬷嬷的恩德。” 嬷嬷掂了掂那袋银子,喜笑颜开:“今后公子成了娘娘眼前的红人,可别忘了提携提携老奴。” “好说,好说……”姚顺客套一笑。 当日下午,徐抒怀就来到了长春宫。 皇后还是头一次见他,仔细打量了几眼,顿觉嬷嬷言之有理,这男子肌肤白嫩,果真好不俊俏。 只是可惜身子瘦瘦弱弱的,一副病蔫蔫的样子,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吹倒。 听太医说那咳疾是不治之症,这人恐怕是活不长久了…… 啧,也是可怜。 徐抒怀恭恭敬敬行了大礼,直起身时以帕子捂面,咳嗽不已,丫鬟碧芽连忙上前替他轻抚后背,朝皇后赔罪:“娘娘,我家公子身子不适才会如此失仪,望娘娘不要责罚……” “本宫当然不会责罚,”皇后摆了摆手,“来人,赐座。” 嬷嬷朝那搬来座椅的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将座椅摆远些,莫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 徐抒怀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咳嗽,有气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 一旁几个从未见过徐抒怀的宫女,皆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道这徐公子长得如此柔弱好看,真如病西施一般,怪不得能得那泓亲王“另眼相待”。 “本宫听闻徐公子驻颜有方,今日叫公子前来,是想讨教一番。”皇后道。 徐抒怀连道“不敢”:“娘娘如此倾国倾城,该是徐某讨教娘娘才是。” 人都是喜欢恭维的,何况还是个美男子的恭维。 皇后毕竟年轻,脸上很快就多了一分笑意:“徐公子不必谦虚了,你若是个女子,恐怕连本宫都要妒忌你了。” “其实公子早已准备了一瓶香粉,想要献给娘娘,只是身子一直不见好转,担心好心办坏事,往长春宫过了病气,所以才一直没有前来拜见娘娘。”碧芽伶牙俐齿道。 说着,将带来的香粉交到了长春宫的小太监手中。 小太监将香粉呈了上去,皇后拔开瓶塞,轻轻一嗅,不觉惊了一惊。 宫中御用的香粉,皆是最拔尖的匠人所调制,可那些香粉的香味,远不及徐抒怀带来的这瓶令人心旷神怡。 “娘娘,娘娘……”见她面有诧色,小太监惊疑不定,生怕这香粉有什么不对劲。 皇后缓过神来,看向徐抒怀的眼神已是带上了几分赏识:“想不到徐公子有如此本事,住在那冷冷清清的清音殿,倒是有些屈才了。” “徐某只是一介草民,有幸得皇上恩典,能住进宫里,已是感激不尽,不敢过多奢望。”徐抒怀的语气好不谦逊。 “这香粉,本宫就收下了,若徐公子今后还有什么东西要献,直接来长春宫便是,不必有那么多顾忌。”皇后道。 徐抒怀躬身谢恩不迭。 “徐公子,你不是还说有一味驻颜的药膏要献给娘娘吗?”嬷嬷问。 “嬷嬷不说,徐某都险些忘了,”徐抒怀连忙示意碧芽将那药膏呈上,“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那物瞧着与狗皮膏药有些相似,只是寻常药膏皆呈黑褐色,散发着一股苦涩气味,这药膏却是洁白无瑕,细细嗅来竟还有一股梅花香。 “这是用何物所做?该如何用?”皇后不禁好奇。 “回皇后娘娘的话,”徐抒怀再次躬身,“这是用梅露所制,调和了茯苓、百合粉,有养颜之效,长久使用可令人肤白如雪。至于用法,十分简单,夜间敷于神阙穴,次日醒来时揭去即可。” “这类似的药膏,公子准了十来份,可供娘娘用上大半个月呢。”碧芽说道。 “娘娘,”一旁的小太监觉得似有不妥,“此物奴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如……还是先请太医院院使过来查验一番的好。” “公公多虑了,公子每研制出一种药膏,都会先亲自用上一番,确信万无一失,才敢照样多做几副,呈到皇后娘娘面前。”碧芽解释。 明知徐抒怀这是在巴结自己,皇后还是听得很是受用:“徐公子真是有心了……” 待他带着宫女退下,皇后将那几贴药膏拿在手里瞧了又瞧,思忖片刻,朝一旁的小太监道:“去请太医院院使过来。” “是。”小太监领命下去了。 “娘娘,难道……您怕那徐公子在药中下毒?”嬷嬷忍不住问。 皇后嗤笑:“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 “那……那您为何还要传院使?” “本宫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人看上去不像是个心思浅的,来巴结本宫势必是有所图谋,可本宫一时竟看不穿他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不止皇后,就连牧钊也有些琢磨不透。 他从宫中探听到此事,立刻就禀告了林泓逸。 “殿下,您与那皇后娘娘素来无甚交集,您说……这徐公子他到底是何意?” 牧钊想不通,林泓逸却再明白不过:“他知无法再攀附本王,所以打算另寻高枝。” 牧钊愈发一头雾水:“殿下何出此言?” 徐抒怀自幼与林泓逸一起长大,二人交情不浅,如今徐抒怀进宫,理应明里暗里替林泓逸筹谋才是,怎么突然就起了另寻高枝的打算? 林泓逸未答,眸光渐沉。 许卿卿认定那雨潞是被袁氏所杀,他并未反驳,实则却早已将一切查明,之所以不说,是担心许卿卿一气之下与徐抒怀相斗,在徐抒怀手中讨不到什么好处。 昨日他入了一趟宫,去了清音殿,送上了数十盆凤凰草。 凤凰草既不比月季娇贵,也不似牡丹雍容,开鹅黄小花,其花其貌不扬,香味却是扑鼻。 不止是花,叶片、枝干无不散发着淡淡香气,这种气味在常人嗅来并无出奇之处,蛇虫鼠蚁却最是惧怕,故而又有驱虫草之名。 林泓逸派人将这几十盆凤凰草摆放在了清音殿的各个角落,而后在殿中坐了半日,如往日一般听徐抒怀抚琴。 徐抒怀的琴音头一次微微发颤,细听之下,简直刺耳至极。 那日,林泓逸一走,他就咬牙切齿地命人烧了十来壶滚水,亲手将那些凤凰草一一烫死了。 从长春宫回来时,姚顺小心翼翼地在徐抒怀耳边提醒:“公子,您这么做,泓亲王殿下……会不会不高兴?” “他不高兴?”徐抒怀脸上的笑容冰冷至极,“他不顾旧情,用凤凰草毒杀我的蛊虫时,怎么不想想我会否心生不悦?” 蛊虫固然不容小觑,可这世间的所有东西都有其弱点。 小小的一只虫,能让人痛不欲生、几近疯魔,能让无数大夫束手无策,却也能被区区几株凤凰草的气味所驱赶,弱小者甚至会蔫蔫而亡。 那淡淡香味,于它们而言是一剂毒药。 而林泓逸,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第五十三章 去,为何不去? - 乱君心 - 小梳 见他脸色渐沉,姚顺没再劝了,只是仍隐隐担心:“可那皇后娘娘并无实权,她又能帮得了您什么……” 徐抒怀勾唇一笑,笑容森冷:“皇后的确没有实权,不过,这只是因为她暂时还没找准自己该走的路。” “公子……此话怎讲?”姚顺不解其意。 “皇后一心想要一个孩子,却不知皇帝早已在她宫中的熏香里加入了一味麝香。皇帝生性谨慎,跟本没打算与她生出一男半女。”徐抒怀道。 姚顺跟随徐抒怀多年,精通药理,自然早就嗅到了那麝香的气味,只是他没往细了想。 皇后毕竟是前朝臣子的后裔,皇帝不打算让她怀上龙嗣,也在情理之中,可公子何出此言?什么叫没有找准自己该走的路?难不成皇后除了深居宫中,当一个母仪天下的傀儡,还能有别的选择? “她自己生不出孩子,自然就要攀附一方其他势力,否则在这后宫里,迟早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徐抒怀解释。 姚顺听得一知半解:“公子,你是说……” 徐抒怀端起桌案上的一盏茶,抿了一口,茶早已凉得不剩一丝热气,一如他冷冰冰的声音,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憷:“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并不打算立林泓逸为太子,他心目中的储君人选,是林修渊。” 姚顺点头,这个倒是事实。 或许正因看清了这一事实,所以泓亲王才一直没有争储的打算。 “既如此,皇后发觉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凭生儿育女立足之后,断然不会去攀附林泓逸,只会去巴结林修渊。”徐抒怀接而道。 “所以……您不是打算投靠皇后,而是打算投靠大皇子?”姚顺终于恍然大悟。 可为何公子不直接投靠大皇子,而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姚顺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大皇子那人不是个好结交的,若公子径直找上门去,他定会将公子拒之门外。 毕竟公子与泓亲王殿下是十多年的生死之交,此事全天下皆知,大皇子又怎会不晓得? 大皇子信任谁,都不可能信任公子。 可有皇后娘娘在其中铺路,就截然不同了。 皇后正值十八妙龄,毕竟太过年轻,心机虽深,却并不聪明,公子正好可以趁机利用一番。 只要能成为皇后最信任的人,今后皇后与大皇子结盟,公子定可在其中占一席之地。 “公子聪慧过人,是奴才愚钝了。”姚顺道。 “聪慧?”徐抒怀嗤笑一声,“你根本不晓得我要做什么,却口口声声夸赞我聪慧?” “这……”姚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讪讪低下了头。 公子这话,别有深意啊。 难道公子巴结皇后,并不只是为了给投靠大皇子搭桥铺路? 可若非如此,公子又为何要走这么一步棋? 姚顺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公子心机过人,自己还真是无从揣测他话里的意思…… 徐抒怀也不解释,将手中那碗冷茶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放下茶盏,眸中有一丝极阴沉的笑意——不就是个小小的皇后吗,仅凭一个根基不深的娘家,就想在这深宫之中坐稳一席之地?呵,自以为无比尊荣,殊不知早已成了他人眼中可肆意啃食的鱼肉…… 皇后叫太医院院使查验了徐抒怀送来的那些药膏后,对徐抒怀愈发另眼相看。 药膏自然无毒,连院使看了之后都说此乃养颜驻容的奇药,做出这药的人真乃世间奇才。 这么一个奇才,皇后一点也不想让他人晓得,尤其不想让后宫的其他妃嫔晓得,故而特地隐瞒了药膏是出自徐抒怀之手一事。 如此有本事的一颗棋子,当然要好好地捏在手掌心里…… “娘娘,徐公子又命清音殿的宫女送来了一物。”嬷嬷献宝似的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前。 “这是什么?”皇后疑惑地瞧着嬷嬷手中那小小瓷罐。 嬷嬷打开罐子,里头装满了浅黄粉末:“徐公子说,这是一味对娘娘极有用的药粉。” “哦?是能让人散发奇香,还是能让人肤白胜雪?”皇后问。 嬷嬷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徐公子说,这药粉或许能助娘娘怀上龙子。” 皇后一惊:“宫中禁用迷药,你身为嬷嬷难道不知?” 一旦被皇上知道,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身为皇后,自然罪不至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万一皇上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叫她如何是好? 这徐抒怀,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送来这等东西…… “娘娘息怒,这可不是迷药,而是一味能帮娘娘挡‘暗箭’的药粉。”嬷嬷急忙解释。 “暗箭?”皇后听得不明所以。 “是啊,”嬷嬷点头,“徐公子说,此药唤作香橼,若遇麝香则会变为朱红色,娘娘留在身边,今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遇麝香会变为朱红色? 皇后立刻明白过来。 麝香不仅可使人小产,还能治各种疑难杂症,所以太医院中一直都有库存。 前朝时,后宫就常闹出妃嫔下药毒害皇嗣的事,用的十有八九便是此药。 徐抒怀这么做,倒很是用心良苦…… 她拿起那小瓷罐,仔细瞧了瞧。 罐中粉末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也不知遇了麝香是否真能变红。 “去太医院取麝香来瞧瞧。”她道。 反正后宫没有人身怀有孕,用来试一试也无妨。 麝香很快就取来了,用药粉一试,果然变了色。 “叫徐公子多准备些香橼粉,今后本宫每日的入口之物,你们皆要用此药仔细验过。”她即吩咐。 “是。”嬷嬷领命。 “不光是入口之物,本宫所用的胭脂水粉,所佩戴的珠宝玉器,也都要仔细查验。”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归是有好处的。 嬷嬷点头,正要收起桌案上的香橼粉,忽然眸光一闪:“娘娘,这……这香橼粉……”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皇后蹙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吓得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香橼粉最面上的那一层,不知何时已悄悄变红了。 那诡异的红色看得皇后心里发怵:“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只有在遇到麝香时才会变色吗,怎么好端端地放在罐子里,竟也起了变化? “好啊,”她冷冷看向身边的几个宫女、太监,“这香橼粉只有你们几人经手过,说,你们中到底是谁想加害本宫?” 太监、宫女立刻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天地良心,这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就是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娘娘,这几个奴才要是真想害您,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嬷嬷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不是他们,那会是谁?”皇后冷声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只差没将这几个狗奴才全关进慎刑司了。 可这香橼粉药效如此出众,她又不想这么早叫人发觉,一旦被皇上,或其他妃嫔知道了,她岂不是少了一张独一无二的底牌? “方才他们的确接触过药粉,可都没有直接伸手触碰过,何至于面上的一层突然全变了色?”嬷嬷指出其中怪异之处。 皇后仔细一想,顿觉有理,却依旧疑惑。 “娘娘,其实有个最简单的法子,只要这殿内的大小物件全部用香橼粉试一遍,就可知道差错究竟出在哪里了。”嬷嬷提议。 皇后点头不迭,当即吩咐下人查验起来。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殿内大大小小的桌案,撒上香橼粉后竟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红色,看得她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要不是香橼粉的药效失灵,就是她居住的地方到处被人洒了麝香……这到底是何人所为,真是好大的的胆子! 很快,嬷嬷就查出了结果,问题并不是出在桌案上,而是出在香炉里。 粉末放进香炉,红得格外浓艳,如鲜血一般刺眼。 难怪四处都有麝香,原来麝香随着香炉中的烟雾四散,早已飘满了整个长春宫…… “这熏香是何人准备的?”皇后怒不可遏,只恨不得将那胆大包天的奴才乱杖打死。 宫女、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个个全都不敢开口。 “说!再不如实交代,看本宫不扒了你们的皮!”皇后咬牙切齿,妆容精致的脸气得变了形。 “回娘娘的话,这熏香……是养心殿的王公公送来的。”一名小太监讪讪地答。 养心殿的王公公? 皇后闻言,怔了许久。 “大胆,谁叫你多嘴!”嬷嬷朝那小太监呵斥。 谁不知道那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如此说来,难不成是皇上要害娘娘? 这个念头在嬷嬷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心跳得突突的,压根不敢往下细想。 皇上的确不常来长春宫,即便留宿长春宫,也绝不会挑选娘娘最易受孕的那几日,莫非…… 嬷嬷转目看向皇后,见皇后一言不发,脸色惨白,连忙扶稳了她,生怕她气得当场晕厥:“娘娘息怒……” “来人啊,将这小太监拖下去,乱棍打死!”皇后恨声吩咐。 “娘娘,娘娘饶命啊……”太监很快就被拖了下去。 “你们几个,记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冷冷扫视余下几人。 几个太监、宫女纷纷摇头,一个个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 “你们可知娘娘为何要杖责他?”嬷嬷问。 一个小宫女眼珠一转,抬起头来:“那小福子打碎了娘娘最爱的花瓶,娘娘生气,所以将他杖责了。” 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目看向皇后,询问道:“娘娘,此事……” “谁也不得走漏消息,否则本宫决不轻饶!”皇后满口银牙紧咬。 待一众下人退下之后,嬷嬷忍不住问:“娘娘,那熏香……” “灭了,今后不得再点。”皇后道。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香是皇上吩咐人送来的。” 皇后冷笑一声:“本宫不是聋子,那小福子的话,本宫听见了。” “那万一皇上问责起来……”嬷嬷犹犹豫豫。 “皇上问责什么,问责本宫为何要灭了那掺了麝香的香炉吗?”皇后的语气好不嘲讽。 嬷嬷壮起胆子提醒:“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娘娘,皇上若铁了心如此,点不点那香炉,结果都是一样的。依老奴看,娘娘倒不如趁早为自己找一条出路,不然……” 不然怎样? 再也无法在后宫立足吗? 皇后自然清楚嬷嬷言下之意,皇帝不想让她怀上龙种,即便她想方设法怀上了,皇帝也有一百种法子叫她胎死腹中…… 而找一条出路,无非是靠拢其他皇子之意。 唯有如此,她的地位方能稳固。 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从长计议,否则不仅百害而无一利,还会留下无穷祸患…… 她眸光渐沉:“明日,想法子安排我爹入宫一趟。” 嬷嬷点头:“是,老奴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泓亲王府,许卿卿一连练了好几日,已将那针法练得有模有样了。 可有模有样是一回事,真正能派上用场又是另一回事。 上次的刺客,不出所料应是些对许苧玉心有怨恨的民间乱党,而非她真正意义上的仇人,否则武功绝不会那么拙劣,刺来的刀竟一下就被她躲过。 如果是袁氏或皇帝派来的高手,她的性命恐怕早已不保。 而那些真正的高手,又岂是她练个区区几招针法就能打过的? 这么一想,不免有些丧气。 林泓逸来到别苑时,见到的就是她坐在桌旁以手扶额,百无聊赖捏着几根银针的样子。 “哪个丫鬟又惹恼你了?”他问。 许卿卿回过神,见了林泓逸,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一旁的梓露,对许卿卿的白眼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像先前那般,生怕许卿卿一个不小心惹恼了林泓逸,惨遭这座冰山的惩罚。 见殿下被白了一眼却神色如常,梓露暗想:丫鬟们自然都不敢惹王妃娘娘,自打听说王妃娘娘在练武功,一个个就避得远远的,生怕被抓到院子里来当活靶子。现如今,府里也只有殿下您自个儿才会时不时跑到别苑来惹晦气…… 时常来惹晦气的林泓逸,觉得自己这个亲王真是当得颇没面子。 本以为娶了个温软乖巧的小受气包,哪晓得摇身一变,变成了张牙舞爪的狸猫,还时不时摆脸色给他瞧。 “听闻八弟昨日又来府里了?”他问。 “八皇子陪娘娘喝了一盏茶,说殿下在朝堂之上说话颇有分量,说要严审那袁氏一族,便立刻派人将袁氏一族收押,真是雷厉风行……”梓露趁机阿谀奉承起来。 表面是在阿谀奉承林泓逸,实则,也是在为自己的主子林淮安说好话。 人人都知道殿下如今变成了醋坛子,若八皇子继续不管不顾地往泓亲王府跑,迟早有一天会惹恼殿下,她还是多往殿下耳边吹吹风的好…… “本王何时问了你?”林泓逸面有不悦。 梓露立刻垂目:“奴婢多嘴……” “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林泓逸又问。 “是,”梓露连连点头,“千真万确……” 许卿卿没好气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殿下今日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再过几日,父皇麾下的一员大将便会回京复命,父皇打算在宫中举办宴席,你是否愿随本王一同赴宴?”林泓逸道明来意。 梓露听得结舌——天地良心,她听见了什么,殿下居然在问王妃娘娘愿不愿去? 先前遇上这种事,娘娘哪曾有过选择的余地? “去,为何不去?”许卿卿正好在府里待得有些腻了。 虽是为将军接风洗尘的宫宴,但也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妻女会入宫,正好她对朝中格局不甚了解,可以借此机会探听一番。 “那员大将姓甚名谁?”她问。 既然要去,自然不能对这次宴会一无所知,否则便要闹笑话了。 “姓燕,叫燕承阙,是接替洪老将军担任大将军一职的年轻将领。”林泓逸答。 燕承阙? 许卿卿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略一回想,上次赴宴时就有不少王侯贵胄提过此人,听说是个极受新帝重用的将才,看来这次回京,定会有不少人眼巴巴想拉拢他。 她叫梓露退下后,正色问林泓逸:“殿下对此人怎么看?” “不贪钱财,不爱美色,性情耿直,是为数不多真正受父皇赏识的人。” 林泓逸给出的评价,与许卿卿才旁人耳中听闻的并无二致。 “满朝文武都想拉拢此人,不知殿下作何打算?”她又问。 若是别的女子,林泓逸断然不会与之商讨这等大事,可眼前的不是别人,是许卿卿。 “父皇登基后,兵权一分为三。虎符亦有三道,一道在父皇手中,一道在本王手中,一道在那燕承阙手中。燕承阙忠心父皇,绝不会投靠任何势力,本王即便有所打算也是徒劳。”他如实道。 也就是说,这是一步走不通的死棋了? 听林泓逸这么说,许卿卿没有再问。 “你为何要问起这个?”林泓逸疑惑。 “自然是替你分忧解难,”许卿卿说得直白,“不过别误会,归根结底,我只是想保全自己而已。” 一旦大皇子林修渊当上太子,林泓逸的势力势必会被大大削弱。 到时,她这个前朝公主的日子便不会那么好过了。 况且,答应不杀她的是新帝,而不是林修渊。 许苧玉当初害死了林修渊的五个手足至亲,若林修渊不打算取其性命,那就真是个孬种了。 如今世人皆以为她就是许苧玉,若贸然说不是,想必没有人会相信。 只有林泓逸知道她的身份,也只有林泓逸对她的性命格外看重。 至于旁人,她一个也信不过…… 所以,许卿卿有私心。 她希望那坐上太子之位的是林泓逸,而非林修渊。 如此一来,不仅她的性命得以保全,而且事情的真相也总有一日能大白于天下。 “若真想保全自己,便少与八弟来往,他不像你所以为的那样简单。”林泓逸提醒。 林淮安吗? 许卿卿思忖了一下:“你好像从没跟我说过你这八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即便远离京城不争皇位,也能坐拥一方势力的人。”林泓逸并未将话说透。 有些事,不宜让许卿卿知道,他不想她被卷入太深。 也不知是不是对林泓逸的敌意有所察觉,林淮安一连几日都没再来泓亲王府。 很快,那燕承阙燕将军就回京了。 听闻他是京城人士,十来岁时父母双亡,独自一人流亡到边境入了军营,虽立下过不少战功,但在先帝手中一直不受重用,如今被新帝委以重任,自是十分感激其知遇之恩。 宴会设在养心殿内,足以见得皇帝对他有多看重。 “替洪老将军接风洗尘时,在百花宴设宴,为这燕将军接风洗尘,则在养心殿设宴,皇上也太偏心了些……”梓露忍不住为洪老将军鸣起了不平。 “一朝天子一朝臣,洪老将军能保全自身已是不易,宴会这等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许卿卿倒是很看得开。 即便看不开也没什么用,只会让自己心里添堵。 她没有那等本事,能让洪老将军不受委屈,正如洪老将军也没有那等能力,真能庇护她一生一世。 许卿卿深觉自己势单力薄,若非林泓逸处处派人保护,她甚至极有可能早已遭了旁人的毒手。 “娘娘,今日要去赴宴您可得高兴点,别苦着脸。”梓露劝。 说着,替许卿卿梳妆打扮起来。 在泓亲王府待了这么一段时日,许卿卿的身形到底不那么清瘦了,略显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 她今日穿的是条淡粉色锦缎长裙,外披白色银线滚边的绸衣,露出纤长白皙的颈项与清晰可见的锁骨,裙摆褶褶如光华流动,挽迤三尺有余,三千青丝上插着一支琉璃御凤钗,一缕乌发垂于胸前,脸上薄施粉黛,美得出尘。 因许苧玉长大成人之后做过不少伤风败俗的事,先帝一直将其藏于深宫,故而见过许苧玉的人少之又少,而许卿卿自小被关于冷宫,认得她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许卿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次宴会上遇见熟人。 第五十四章 很像一位故人 - 乱君心 - 小梳 这日在养心殿,有不少官员过来给林泓逸敬酒,许卿卿并不擅长同这些朝臣打交道,找了个借口带着梓露去了御花园。 冬雪早已消融,梅朵凋零,花枝上长出了新叶,拂面而过的风里也带上了一丝春意。 没走几步,回廊中忽然迎面而来一个少年郎。 少年一身湖青袍子,年龄与许卿卿相仿,剑眉下的一双眸子清亮得出奇,眼角有一泪痣。 那张脸天堂饱满、下颌分明,颇为器宇轩昂。 许卿卿并不认得这是哪一家的公子,见那少年盯着自己,久未挪开视线,不由也多看了他几眼。 目光落在他眼角那颗泪痣上,眸光不由微凝。 “这位公子,你挡住我家王妃娘娘的去路了。”梓露忍不住出了声。 “原来是王妃娘娘……”少年回过神,恭敬行了礼,“臣燕承阙,多有失礼,请娘娘海涵。” 燕承阙? 他何时改名叫了燕承阙? 许卿卿的心噗通直跳,可来往宾客众多,有些话,她实在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出口。 这个人,她是见过的。 那时父皇张贴皇榜为太子招一名师,有一燕姓才子中榜,当上了太子太傅,其长子燕罡亦入了宫,成为了太子陪读。 许卿卿便是在那时遇见燕罡的,他比同龄人高大不少,肤色黝黑,长了一张貌不惊人的脸,因头一次入宫不懂规矩,在宫里走来窜去,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冷宫外头。 许卿卿头一次见他时,他坐在冷宫的高墙上,正拿狗尾巴草逗弄一只小猫。 “你……你是何人?”她诧异地看着墙上的男孩。 “我叫燕罡,你呢?”男孩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奇地看了看四周,“不是都说皇宫富丽堂皇吗,怎么也有这等破落荒凉的地方?” “我叫许卿卿。这里是冷宫,哪有什么富丽堂皇可言?” “冷宫?冷宫不是关押不受宠妃子的地方吗,你是谁,难不成……你也是个妃子?” “傻子,你见过我这么大的妃子吗?我是徐妃的女儿……” “徐妃?哦,就是皇上从邻国抢过来的那个妃子?” “你知道我娘?” “我当然知道,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徐妃娘娘国色天香,乃是第一美人。可你怎么长的这么干干瘦瘦的,一点也不美……” 回忆一一从眼前闪过,许卿卿愣在原地良久。 数年过去,记忆中那的燕罡与眼前这人相比,样貌虽变了许多,但那双眼睛许卿卿一直记得一清二楚。 四目相对,燕承阙不知不觉就脱口说道:“王妃娘娘与我的一位故人很相像……” “什么故人?”梓露狐疑。 燕承阙看了这丫鬟一眼,没提那“故人”的名字。 他记得,那“故人”一直未被正式册封公主,也不知如今是仍被软禁在冷宫,还是在两军交战那日趁乱逃出了皇城。 那样一个深居冷宫的姑娘,即便逃出去了,应该也无人会留意的。 若他贸然提起,引起旁人的警觉,于她而言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我与将军素昧平生,许是颇有眼缘。”许卿卿道。 燕承阙仔细打量眼前这张脸,难以相信世上竟有人会如此相似,若非此人是被皇上指婚的泓亲王妃,他恐怕都要怀疑她就是许卿卿了…… 身后的太监咳嗽一声,他才略微回过了神。 “燕将军,皇上还在养心殿等您呢。”太监提醒。 燕承阙点点头,微微低头朝许卿卿行礼,告了声辞。 二人错身而过的一瞬,梓露似乎在许卿卿眼里看见了一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光亮。 “娘娘,这位燕将军,与您是旧相识?”她轻声问。 “没有的事。”许卿卿摇了摇头。 梓露毕竟是林淮安的人,有些事,还是莫让她知道为好…… 来到殿内,开席许久,许卿卿仍是有些心神不宁。 这燕罡,曾是她与娘亲的恩人。 娘亲体弱多病,有次染上了高热之症,因极易传染,太监不仅不肯请太医,连饭菜都不往这儿送了。 燕罡得知此事后,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故意传染上高热症,让父亲燕太傅从太医院拿了好几副对症的药,悄悄将其中两包扔进了冷宫里。 类似的事,燕罡做过许多次。 他怕许卿卿挨饿,就把太子殿下赏赐的糕点藏在袖中,悄悄带进冷宫给许卿卿吃。 除了糕点,还有书册、笔墨、暖炉…… 许卿卿想要什么,他便设法带什么,有一次还亲自替她画了一只风筝。 可惜风筝无线,即便有线,冷宫的宫墙之中也是放不得的,一旦被宫女、太监们瞧见,定会连累娘亲一同被责罚…… 那段日子燕承阙来得很勤,几乎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一趟,后来却忽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宫里人说,皇后怀胎九月诞下了嫡子,皇上龙颜大悦,当即废了太子,改封那尚不足月的婴儿为储君。 废太子是皇帝的长子,却并非皇后所出,而是嫔妃所生,被废之后没多久就暴毙而亡。 经查,是有人在书本中下了毒,废太子长期接触那些书册,毒性慢慢侵入体内,这才薨得如此突然。 燕太傅是太子的师父,那些书册皆是他经手的,很快,他就被押进了慎刑司里。 许卿卿不知这人在慎刑司经历了些什么,只知燕家一夜之间被抄,三族皆遭诛杀,家丁全被流放。 她一直以为燕罡也在那被诛杀者之列,她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在皇宫中再次遇见他…… 如今她成了泓亲王妃、他当上了镇北将军,当年的两个人,就这么鬼使神差同聚在了一场宫宴里。 许卿卿极力不往燕承阙所坐的方位看,她怕被人瞧出端倪。 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燕承阙的目光屡屡朝这边投来,许卿卿不说,身旁的林泓逸却是面色微变。 “三弟,我看这燕将军,似乎对你的正妃很是好奇啊。”大皇子林修渊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林修渊与林泓逸的样貌截然不同,不似林泓逸一般星目剑眉,眸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沉,倒与那徐抒怀有几分相似。 第五十五章 怎么不自称妾身了? - 乱君心 - 小梳 燕承阙似乎听出林修渊语气中的挪揄,举起面前的酒杯道:“臣失礼,自罚三杯,还望泓亲王、王妃娘娘海涵。” 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宫女立刻上前斟酒,燕承阙果真言出必行,连饮三杯。 “你认得这人?”林泓逸的声音在许卿卿耳畔响起,低低沉沉,透露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冰冷。 “不认识。”许卿卿果断摇头。 燕罡改名换姓定是为了自保,她又如何能揭穿? 当初燕太傅一家惨遭诛杀,燕罡对先皇定是恨之入骨,也难怪去了戎疆参军后一直“无所作为”。 而今想来,这所谓的无所作为,不过是因为不愿对先皇一表忠心而已。 现如今新帝登基,正是燕承阙一展抱负之时,多年未见,许卿卿对他已是有些陌生,不敢妄言什么。 她只知,记忆中的燕罡是个极心善的人,若晓得她如今落难,定会舍身相救。 转目之际,林泓逸竟依旧定定看着自己。 许卿卿掩去眼底的思忖:“殿下很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林泓逸摇了摇头,“你虽时常当着本王的面说瞎话,但本王希望你不要在这等大事上说谎。” 许卿卿垂目淡笑:“殿下多虑了,我的一切都拿捏在殿下手中,又怎敢有所欺瞒?”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实在不打算拿燕罡的前途开玩笑。 更名换姓隐藏身世,燕罡定是心有苦衷。 林泓逸答应过要保全她的性命是没错,可燕罡与他毕竟素不相识,有些事,林泓逸与她并不一定会持同等看法。 “怎么今日不自称妾身了?”他又问。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许卿卿怔了一怔。 她不语,他却愈发蹙眉:“你是不是只在对本王心怀有愧,或十分感激时,才会自称妾身?” 似乎……的确是这样。 许卿卿抿了抿唇:“殿下这么说,是希望我心中有愧,还是希望我心怀感激?” “牙尖嘴利。”林泓逸既好气又好笑。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娶这么个女子为妃,瞧着哪里像个王妃,说起话来分明比刚入府的那些下人还要无礼…… 可他一点也怒不起来,看着那张素净的小脸,心中就仿佛有一汪温泉涌起,面色竟是怎么也冷硬不起来。 经林修渊方才那么一说,燕承阙倒是没再将目光往这边投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宫中的酒格外醉人,他喝着喝着,眼前就有些恍惚。 尤记起初遇那“故人”时,她年纪尚小,身形格外削瘦,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抬起头瞧着自己时,那双眸子清冽极了,一如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日光。 这些年,她的模样在记忆中渐渐变得有些模糊,那双清澈的眸子他却从未忘掉过,时常从梦中闪过。每每醒来,他总觉得那一幕简直如昨日一般。 可那分明早已过去多年。 如今的他不叫燕罡,而叫燕承阙。 他不再是太傅之子,他成了一个父母双亡、流亡到戎疆入了军籍,因天资过人,为新帝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 此番回京,不是没有名媛贵女想要嫁他,可不管那些面容多娇艳,都比不上他年幼时看到的那张素净的小脸。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对她惹人非议的身世一无所知。 “皇上真的是你爹吗,若真是,为何会舍得将你关在冷宫里?” “我是妃子所生,皇上不是我爹,谁是我爹?可他从未同我说过话,也从不来看我……” “那还不好?我爹成天训我,我巴不得他不同我说话。” “那……要不我们把爹换一换?我宁愿成日挨训,至少不会一年到头都难得见爹一面。” “换了爹之后,我可就是皇子了!” “那我就是太傅家的小姐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拉钩……” …… 现在想想,燕承阙只觉得心中微微泛苦。 身份这种事,从来都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作为一个冷宫妃子所生的公主,她又做错了什么? 也不知她如今在何处,是否已离开皇宫,安定下来…… 骊国如此之大,人海茫茫,叫他去何处找她? 宴会热热闹闹,歌舞持续了许久,结束时已是傍晚。 燕承阙并未在宫中逗留,径直回了将军府。 这府邸是新帝赏给他的,府里的家丁亦是新帝所赐,十个丫鬟、十名小厮、两个厨娘,早已将所有房间收拾得妥妥当当。 有两名丫鬟曾是宫女,生得十分貌美,见燕承阙喝醉归来,立刻上前搀扶,手忙脚乱将他扶到了床上。 外头那些名媛贵女想要嫁入将军府,得经过喜娘精挑细选,可她们这些府里的人不一样,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把将军伺候好了,得个名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就在两个丫鬟半是期待半是羞赧地替燕承阙宽衣解带时,他的酒却渐渐醒了。 房中燃着炭炉,炉中炭火烧得太旺,热得让人难耐。 “将我的袍子取来。”他吩咐。 两个丫鬟皆愣了一愣,其中一人率先回过神来,起身取来了长袍。 燕承阙披上长袍,二话不说就出了房门。 外头的夜风有些冷,不出片刻就带走了他身上的炽热。 他沿着回廊往外走,不多时就到了外院。 “将军,您这是要出府吗?”有小厮迎了上来。 燕承阙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总之不是这陌生的将军府,总之不是那间热得让人心烦的卧房…… 长安街是个好去处,即便夜幕降下,也依旧繁华。 四周亮着灯火,行人来往如织。 他已好些年没回过京城了,路过那曾经的燕府,才发觉那里早已成了某个富商的家宅,年幼时再熟悉不过的屋宇也不知经了几番修缮,变得有些陌生。 他没想到,会在这附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女子坐在轿上,正好奇地往外瞧,撞上燕承阙的目光后,立刻慌慌张张地放下了轿帘。 燕承阙的心不由自主地悬起——他觉得,这女子与他在宫中见到的泓亲王妃实在很相像…… 第五十六章 有我在,断然不会让你有事 - 乱君心 - 小梳 “将军,将军?”身旁的小厮见他发愣,在他耳边轻唤。 燕承阙回过神,见那轿子已掉头走得很远了。 “去问问那是哪家的小姐。”他吩咐。 小厮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带来了消息:“将军,那是京城孙富商的侄女,叫孙诗潼,年方十九,尚未婚配……” “我只是让你问问是哪家小姐,没叫你问她年方几何,是否婚配。”燕承阙道。 小厮挠挠头,嘿嘿讪笑了几声。 他还以为,将军这是一见钟情,看上了这孙小姐呢。 “对了,那孙富商昨日还往府里递过庚帖呢,将军,您要不要瞧一瞧?”小厮想了想,又道。 庚帖? 还是罢了。 燕承阙摆摆手,转身回了府。 他原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喝了一盏茶之后,又不知不觉又想了起来,心中着实有些好奇。 那女子的眉眼与泓亲王妃相像,神韵却截然不同。 两孙面孔交替在脑海中闪现,令他有些狐疑…… “孙富商送来的庚帖何在?”他问身旁的小厮。 小厮“哦”了一声,毕恭毕敬道:“在书房中放着呢。” 这几日,富商大贾送来的庚帖堆积如山,可将军从未翻看过,也不知今日为何突然有了兴致,难道是因为先前在长安街上与那孙家小姐有了一面之缘的缘故? 孙家的庚帖,被压在最下边,小厮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 燕承阙接过,翻开看了看,却不是孙诗潼的帖子,而是一个叫孙姝儿的女子。 “这孙姝儿是孙富商的嫡女,听说长得眉清目秀,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小厮解释。 想要同将军府攀亲,自然要用嫡长女来攀,而不会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远房侄女。 燕承阙只看了一眼就将庚帖放下了:“那孙诗潼是否住在孙府,我要见见我。” 孙诗潼住在城郊一处偏僻的院落,燕承阙找去时,她正拿着剪子修建院中的胜春花。 昨日偶然遇见,他并未瞧清楚这女子的容颜,今日一看,顿觉眉黛春山、眸若秋水,嫣红的脸颊娇嫩如花…… 仔细瞧来,倒不觉得与那泓亲王妃十分相似了。 “许姑娘,您要的东西已全买齐了。”一个婆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好些盒子,里头显然是些胭脂水粉,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红艳艳的风筝。 燕承阙的目光,不觉定住了。 “许……孙姑娘,这位是?”婆子狐疑地看着燕承阙,虽及时改了口,但那句脱口而出的称呼,还是被燕承阙听了个正着。 “许卿卿,你是许卿卿?”燕承阙脱口问道。 孙诗潼听得一怔,慌乱地后退了好几部:“燕将军,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许卿卿,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见她眼神闪烁,燕承阙神色激动至极,“若你不是,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燕将军,”一旁的婆子连忙放下手中什物,上前来劝,“我家小姐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陌生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是理所当然,请将军自重,莫要这般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你家小姐是哪里人士?”燕承阙转目看向那婆子。 “是岷华人士,前段日子才刚到京城。”婆子对答如流。 “既是岷华人士,说话为何是京城口音?”燕承阙反问。 那婆子被问得一愣,手已悄悄把住了袖中的匕首,动作虽轻微,眸中的杀意却早已暴露了心绪。 “不用怕,我与你家小姐是旧相识,不会害她。”燕承阙解释。 以他的身手,对付区区一个婆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又岂会任由这婆子偷袭了自己? 旧相识? 婆子疑惑地看向孙诗潼。 孙诗潼定了定神,朝燕承阙问:“你说,你认得我?” “我是燕罡,卿卿,你可还记得我?”燕承阙满目希翼。 孙诗潼心中略略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并未反驳他的话:“原来是你,可将我吓了一大跳……” 果然是她! 燕承阙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砰然落地,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她:“听闻皇城出了那等乱子,我迫不及待就想赶回京城找你,可军务紧急,实在脱不开身……你如今怎么会住在这孙家的府邸,你是如何出宫的,又是如何隐瞒住身份的?” 孙诗潼勉强一笑:“你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先答哪一句才好?” 燕承阙亦是一笑:“只要……只要你没事就好,外头冷,走吧,我随你进去。” 孙诗潼朝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收起地上的东西,紧紧跟在了后头。 燕承阙落了座,目光落在婆子手中那只红艳艳的风筝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喜欢风筝,当年我送你的那一只……” 他没再问下去。 不必想也知道,那只风筝定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乱世之中,连人命都轻如草芥,又有谁会在乎那些毫无用处的身外之物? “那只风筝,在我心里,一直未曾丢失。”孙诗潼柔声说道。 眼里闪着情真意切的光,看得燕承阙的心轻颤了一下。 “听闻你如今做了将军?”她问。 燕承阙点了点头:“是啊,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便改了名字,独自一人漂泊去了戎疆,本想去投奔当地的一门远亲,结果误打误撞进了军营……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你,卿卿,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一个前朝余孽,能有什么打算?能苟活在这世上,就已是老天莫大的恩赐了……”孙诗潼的眉眼略带忧愁。 “不要这么说,有我在,断然不会让你有事。”燕承阙连忙说道。 “真的?”孙诗潼抬起头,问得我见犹怜。 “当然。”燕承阙重重点头,“你一直住在这偏僻的院落里也不是办法,我会替你想个主意,将先前的身份彻底抹去,你若不嫌弃,今后可住进将军府,我会叫人好生照料你。” “住进将军府?”孙诗潼犹豫了一下,“可我与将军‘素昧平生’,又该以什么身份住进将军府?” 燕承阙亦犹豫了一下:“你若不嫌弃……我可对外称,你是我许久未见的堂妹。” 第五十七章 奴婢知错了 - 乱君心 - 小梳 “那就再好不过了……”孙诗潼立刻答应下来。 “既如此,我便先叫下人收拾出一间厢房,你想搬,随时可搬。”燕承阙道。 孙诗潼点头,一脸的羞赧。 待燕承阙一走,这羞赧就立刻不见了踪影。 “公主,他只是个将军而已……”一旁的婆子提醒。 言下之意,一个小小的将军,不值得公主如此放下身段巴结。 “你懂什么?”孙诗潼瞪了她一眼,“这燕承阙是曜王亲自封的大将军,今后前途不可估量,若能让他助我一臂之力……” 说到这,她没继续说下去,面上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怪只怪那曜王运气不佳,封谁当将军不好,非要封燕承阙…… 其实孙诗潼也不知,那许卿卿究竟是如何与这人扯上关系的,听说燕承阙要来府上做客时,她心跳得砰砰的,生怕露出马脚,不料这人一开口喊出的就是许卿卿的名字,倒是省却了她花费一番心思糊弄…… 说起来,许卿卿的运气倒是不错,既攀上了那泓亲王,又与这燕承阙自小相识。 可惜呀可惜,到头来还不是为她做嫁衣? 孙诗潼抿唇一笑,吩咐婆子:“收拾东西去吧,过两日我便住到将军府去。” “是。”婆子恭敬点头。 与此同时,外头的街道上,燕承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颌,眉宇间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将军,您……您在想些什么?”一旁的李伯问。 他是燕府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下人,燕承阙这次辗转回到京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李伯,将他请进了将军府。 “我在想,数年的时间,究竟能将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模样。”燕承阙道。 “那便要看看是什么人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变,有些人三天两头就换一种样子,面对一万种人能露出一万副面孔,还有些人三年五载未见,便会将人觉得陌生极了。”李伯道。 “那个女子,是不会变。”燕承阙轻轻摇头。 李伯年纪虽大,一双老眼却并不浑浊,眼神十分清明:“既然不会变,那将军应该高兴才是。” “也并非不高兴,只是……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出了差错。”燕承阙一时也说不出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幻想过无数次再次与许卿卿相见的场景,可方才那个女子,为何总令他觉得有那么点陌生呢? 或许是年月太久,或许是她不经意间的神色太骄矜…… 想着想着,他眼前忽又浮现出那泓亲王府的脸。 那双清冽逼人的眼睛,倒与他记忆中的更相似些。 “孙姑娘很快就要住进府里了,老奴得赶紧去安排,不知将军打算将她安置在哪一间厢房?”李伯问。 “西厢。”燕承阙脱口而出道。 “西厢?”李伯略有些诧异。 他原以为燕承阙会将这女子安置在离东厢略近些的地方,方便随时探望。 “其余的事,你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办吧,不必事事问我。”燕承阙吩咐。 李伯是个能干人,不多时就叫人将西厢收拾妥当了。 孙诗潼却迟迟没有过来,不是她不愿意,而是袁夫人那头不怎么乐意。 “我说苧玉啊,你就不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吗?”袁夫人总觉得这举动太冒险,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不只是许苧玉一人,整个袁家也要跟着遭殃。 “怕什么,若有什么话是我答不上来的,我便谎称离开京城时遇上叛军受了惊吓,儿时的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孙诗潼早有主意。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舅母,你今后还是不要管我叫苧玉的好,被人听见了可就不妙了。” 袁氏连连点头:“这不是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吗……” “对了,泓亲王府那边,近来可有什么动静?”孙诗潼问。 “动静嘛,倒是没有,不过宫里那头,似乎有些不对。”袁氏思忖着说道。 孙诗潼一下子来了兴致:“有什么不对?” “那徐抒怀一下子成了皇后跟前的大红人,听宫里的太监说,泓亲王已有数日未去探望过他了,泓亲王先前亲自送去清音殿的几十盆花,全被徐抒怀用滚水给烫死了。这两个人的‘情谊’,可一直深得叫人忍不住要起疑呢,如今这撕破脸皮的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袁氏如实相告。 “是吗?那可真是有趣……” 与此同时,清音殿里,碧芽正跪在门槛上,一下下地自扇巴掌。 响亮的耳光声响彻了内殿,碧芽已数不清自己究竟扇了多少下,一张脸既红又肿,眼泪不住落下:“奴婢多嘴,公子恕罪,奴婢多嘴,公子恕罪……” “知错了?”徐抒怀从茶盏中挑起眉。 “奴婢知错了……”碧芽连连点头,眼里泪光盈盈。 “既然知错了,那就再扇半个时辰吧。”徐抒怀道。 碧芽一惊。 半个时辰?那她的脸岂不是要…… “公子,您一会儿不是还要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送新胭脂吗,何必费这个功夫同这种蠢女人一般见识?”一旁的姚顺凑上前赔着笑脸。 “那就再扇二十耳光,要重重的,由你数着。”徐抒怀道。 “是。”姚顺垂目点头,抬头看向碧芽时,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不忍。 碧芽含着泪又扇了二十下,一张脸已辨不出先前的模样。 “你说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公子拿滚水烫死那些花花草草的事,哪能随随便便往外讲?”姚顺冷声问。 “我这不也是一时好奇吗,想找人打听打听公子与泓亲王殿下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哪晓得一个不小心就说漏了嘴……”碧芽满目委屈。 “好一个说漏了嘴,这种事是能随便说漏的吗?你可知如今有多少人眼巴巴等着看公子与泓亲王殿下的笑话?”姚顺训斥。 “我下次不敢了,姚公公,您帮我同公子说说情,千万别将我赶出清音殿。”碧芽仰头哀求。 姚顺沉默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行,这次我替你去说。可若有下一次,谁也保不了你!” 第五十八章 心上人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并不知清音殿里闹了这么一出,她只听闻那徐抒怀,似乎成了皇后眼前的红人,而皇后的父亲李太尉,近日与大皇子走得很近。 “这大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许卿卿问梓露。 她先前久居冷宫,对新帝的几个儿子不甚了解,与林修渊这位大皇子,也只在宴会上有过两面之缘。 “听闻是个学识极渊博的人,才情学识俱佳。”梓露道。 “八皇子殿下,是如何评价他的?”许卿卿又问。 梓露想了想:“八皇子极少提起大皇子,不过……却似乎说过,大皇子与泓亲王殿下之间有些渊源。” 渊源? 许卿卿略一回想,两次宴会上,林泓逸与林修渊的确不太像亲兄弟那般熟络。 现在想来,不止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八皇子的意思也颇令她捉摸不透。 新帝显然是想立林修渊为太子,既如此,八皇子又为何常来这泓亲王府,难道就不怕与林修渊之间生了间隙? 许卿卿思来想去,实在是有些不明白。 “娘娘,您又皱眉了,”梓露递过一盏红枣莲子粥,粥是刚熬的,软软糯糯,正冒着热乎气,“有些事情又何必想太多,顺其自然不就好了?” 顺其自然? 许卿卿接过那盏粥,请抿了一口。 梓露见她不像是太有食欲的样子,叹了口气:“娘娘,自打前两日见到那燕将军后,您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燕将军替新帝收服了戎疆的前朝兵马,袁氏一族又被新帝打压,许苧玉如今已找不到任何靠山了。”许卿卿若有所思。 她这话是在提醒梓露,也是在提醒那八皇子。 许苧玉未找到,难不成就让她这么一直取而代之? “这个……”梓露眼神闪烁了一下,这神色并未落入许卿卿的眼里。 “叫八皇子殿下好生找找,京城不日就要解禁了,她若趁机逃走,骊国之大,又该去哪里找她?”许卿卿道。 梓露点头应是。 不几日,就到了放河灯的时节,护城河边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许卿卿也随林泓逸一同来到了河边,河面早已不复冬日的冰封,流水潺潺,波光清澈。 入了夜,万家灯火映在湖面,闪烁如夜空中的繁星。 林泓逸极好带许卿卿外出,难得出来一次,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侍卫,一旁还有不少暗卫一路随行。 “殿下平日里也是这么出行的?”许卿卿问。 “若不是有你这个‘臭名昭著的前朝公主’在身边,本王何需带这么多下人?”林泓逸道。 说得倒是直白。 许卿卿瞥了他一眼,这人的侧脸在月色中半明半昧,棱角分明,如此好看,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一般。 没走几步,一盏粉色花灯忽然轻飘飘落在了许卿卿脚下。 一人上前捡起花灯,抬头一看,竟是个熟人。 “燕将军?”林泓逸率先认出了他。 “泓亲王殿下,王妃娘娘。”燕承阙后退一步,颔首行礼。 “难得燕将军有如此雅兴,独自一人来赏灯?”林泓逸的眼神晦暗不明。 燕承阙轻拍了拍那花灯上的灰尘,道:“燕某尚未娶亲,自然是独自一人。” “听闻喜婆几乎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看来是燕将军眼光太过挑剔了,不如由本王来做媒,替燕将军牵这红线。”林泓逸道。 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倒也没什么。 可配上林泓逸那素来冷然的脸,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许卿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座冰山,今日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 “不劳殿下费心,燕某早已有心上人。”燕承阙婉言相拒。 “不燕将军看上的是哪家女子?”林泓逸问。 “是燕某的一个旧相识,原以为此生再无见面的机会,没想到近日却在这京城遇见了。”燕承阙道。 许卿卿听得心漏跳了一拍。 原以为燕承阙已认出了她,却不料他脸上始终神色平平,仿佛说的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子。 “这花灯,是赠予将军那旧相识的?”她问。 燕承阙点了点头,将灯拿在手中,仿佛那是一方珍宝。 林泓逸的脸色,瞧不出喜怒。 待到燕承阙告辞走远,他淡淡朝许卿卿道:“你这幼年玩伴,似乎不止你一个旧相识。” 许卿卿一怔,神色不觉慌乱起来:“你……你说什么?” “本王早已叫人查过前朝宫史,那任过太子太傅的燕大人,曾带幼子燕罡入宫,后来燕家被抄,燕罡不知所踪。若本王没猜错,当年的燕罡,便是如今的燕承阙。”林泓逸道。 许卿卿一时无言。 她知道泓亲王府素来消息灵通,只是没想到竟灵通到了这地步。 “你……你怎会知道这些?”她问。 “此人头一次见你,眼神就十分令本王不悦,本王自然要派人查他。”林泓逸答。 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许卿卿听得气闷:“如今你知道了,打算如何处置我,禁足,还是罚跪佛堂?” “你当本王是什么,暴君吗?”林泓逸脸色有些黑。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不是暴君是什么?许卿卿在心里悱恻。 林泓逸看穿她眼中的鄙夷,却也不恼:“如今看来却是本王多疑了,看来这燕承阙,心中并未你。” 是啊,心中并无她…… 许卿卿原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有些失落,可非但没有失落,反而觉得释然。 或许有些往事,早就该过去了,如今燕承阙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燕承阙回了府,将那花灯送给了孙诗潼。 这是他精挑细选,选出的做工最为精细的一盏花灯,孙诗潼难得搬到了府里,他自然不能怠慢她。 孙诗潼接过花灯时果然十分开心,眉眼全是笑意,说要挑个好时候去河边放灯许愿。 这夜,燕承阙做了个梦。 梦中的女子亦朝他笑得甜甜,那女子的脸仿佛笼在一层薄雾里,始终看不清样貌,却莫名令他觉得熟悉。 次日醒来,他照例在院中练拳脚,小厮搬着几筐从西厢扔出杂物从院子旁经过,燕承阙不经意一瞥,目光顿时定住了。 筐中除了潮湿的枯枝、枯叶,还有一抹引人注目的粉色。 那是他昨日刚送她的灯。 第五十九章 背叛 - 乱君心 - 小梳 难道是她不喜欢? 燕承阙心中疑惑。 这夜他又来到了护城河畔,月色与昨夜同好,他总觉得有什么已渐渐变得不似从前……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李皇后秘密召见了大皇子林修渊,林修渊虽知皇帝有心让自己继位,却还是忌惮泓逸这个对手,有皇后相助,对他而言自是好事一桩。 “不知大皇子打算如何对付那林泓逸?那人手握一方虎符,总归还是要提防的好,免得今后闹出什么乱子。”皇后道。 在她看来,最好能将虎符从林泓逸手中夺走,架空林泓逸的职权,如此方能高枕无忧。 林修渊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皇后娘娘可知近日有一方势力在江南兴起,唤作往生阁?” “往生阁?”皇后摇头。 她如今住在这皇宫里,对那些地方势力自然是闻所未闻。 “那伙势力,一直躲藏在林泓逸封地附近的深山里,据说阁中弟子武艺之高强,堪比富商大贾私自豢养的暗卫,且一个个精通药理,擅巫蛊之术。”林修渊道。 “可这与泓亲王又有什么关系?”皇后不解。 “一开始我也以为这与三弟没什么关系,直到我听闻皇后娘娘身边那徐公子,也是个精通药理之人,他研制出的养颜丹,就连宫中的太医见了都啧啧称奇。”林修渊说道意味深长。 皇后眸光微动:“你是说……” “先前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人身虚体弱,却还主动要求住在清音殿,谁人不知清音殿是整个皇宫最阴冷之处,听闻前朝还出过闹鬼的事,实在不是适合养病的居所。后来我那三弟往清音殿里送了几十盆凤凰草,那徐抒怀一转眼就将花尽数烫死,而后眼巴巴地跑来了长春宫巴结你……” 皇后只知林泓逸往宫里送了花,却不晓得那花究竟叫何名字。 “凤凰草,是否有什么不得了的功效?”她狐疑地问。 林修渊点了点头:“此物可驱虫。不止普通蚊虫,就连蛊虫也可驱赶。” “蛊虫?”皇后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她不了解巫蛊之术,只听闻过这是一门邪术。 而林修渊此言此语,无非是在暗示她,那徐抒怀是个养蛊之人。 一想到自己近日来一直用他所配置的冰肌膏,她心里就一阵恶寒:“大皇子,你对我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我怀疑,这往生阁与徐抒怀,或我那三弟有关。既然如今徐抒怀投靠了您,您大可将他叫来,仔细盘问一番,若我那三弟在自己的封地豢养死士,建起了一方势力,只消将此事奏请父皇,不必动一兵一卒就能让他失去泓亲王的封号,甚至失去脖子上的脑袋。”林修渊冷笑说道。 “若此事只与徐抒怀有关,泓亲王并不知道其中干系呢?”皇后忍不住问。 林修渊心觉这皇后到底还是蠢了些:“徐抒怀是他的旧友,那方势力又是在他的封地兴起的,要说与他无关,谁人会信?” 皇后点头,觉得这话在理。 不动一兵一卒便能摆平林泓逸,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林修渊,都是一桩大好事。 她很快就派人找来了徐抒怀,徐抒怀这次来并未带宫女,只带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 “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召见在下,所为何事?”他躬身行礼,语气不急不缓,削瘦的脸上,那双眸子实在太深,仿佛早已猜测到皇后心里的那些盘算。 “徐公子,你可听说过往生阁?”皇后也不拐弯抹角。 徐抒怀一脸疑惑:“皇后娘娘,这往生阁听着可不像是胭脂水粉铺子的名字,莫非……是京城新开的酒楼?” 皇后暗骂他故意装傻,有哪家酒楼会起这般晦气的名字? “徐公子,我看你还是说实话的好,可别让本宫为难。近日有宫人说在你那清音殿里瞧见了蛊虫,你可知在宫中养蛊那是要杀的大罪?若非本宫维护你,你早就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了,岂会活得如此好端端的?”皇后冷冷威逼。 徐抒怀一笑,神色依旧未变:“在下又怎会让皇后娘娘为难?皇后娘娘不就是想知道在下与往生阁的关系吗,很简单,在下与那往生阁并无关系,倒是泓亲王他……” “他如何?”皇后忙问。 “那往生阁,是泓亲王一手建起的,阁中弟子的用药、用蛊之术,也都是他找南疆异人所教,为的就是在与大皇子争储时能有一战之力。”徐抒怀道。 短短两句,听得皇后心惊肉跳。 果然,果然…… 她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一旁那道屏风,很快就将目光转了回来:“徐公子,你可是在蒙骗本宫?” 徐抒怀摇了摇头:“徐某不敢,徐某儿时为泓亲王顶罪,失了男儿身,而后又为了他住进宫里,充当他的耳目,他却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将徐某弃若敝履,徐某实在气不过,只好择良木而栖。” “好一个择良木而栖……”皇后看向他的眼神不觉变了几分。 这个徐抒怀,简直就是扳倒林泓逸的最好一颗棋子。 想来,林泓逸这些年的所有动作,此人都一清二楚,若将他押到到御前与林泓逸对质,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林泓逸这个亲王…… 不说掉脑袋,至少也能被贬为庶人。 到时宫里就只剩下林修渊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至于那林淮安,本就是从战场上捡的,自然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好了,你先下去吧,本宫会派人将事情彻查清楚。”皇后摆手。 待徐抒怀一走,屏风后头立刻出来一个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林修渊。 “这人方才说的话,大皇子都听见了?”皇后问。 “看来我的猜测果然没错,”林修渊阴沉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笑意,“皇后娘娘这般鼎力相助,待我有朝一日坐上太子之位,定会好生报答娘娘。”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还是有一抹隐约的异样。 只是为了一个女人,真能让这徐抒怀彻底背叛他那三弟吗…… 第六十章 你与徐抒怀,究竟是什么关系 - 乱君心 - 小梳 林修渊心有狐疑,却还是打算赌一把。 一旦赌赢,林泓逸就绝不会再是他的对手…… 空手无凭,还需认证物证。 事情很快秘密筹备起来,林修渊借口平定匪徒,派人带兵前往林泓逸的封地,想抓住那往生阁的弟子,掌握林泓逸的罪证。 即便掌握不了罪证,将往生阁一举剿灭,对林泓逸来说也是个莫大的打击。 皇后的懿旨,就是这个时候送到泓亲王府的。 “泓亲王妃,皇后娘娘体恤泓亲王,特地指了这两个好人家的女子给泓亲王当侧妃,这婚事就麻烦您费心了。”太监道。 许卿卿点头答应下来,待太监走远,一旁的梓露立刻抱起了不平:“娘娘,这皇后也太可恨,明知殿下与您夫妻和睦,偏要往府里塞侧妃,这不是诚心与您过不去吗?” 还有这太监,口口声声说什么“好人家的女子”,分明就是有意踩低王妃娘娘前朝公主的身份,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什么好生气的,哪个皇子不是三妻四妾,林泓逸只娶了我一个,皇后给他张罗纳妾也在情理之中。”许卿卿道。 梓露看了她一眼,心道您话是这么说,眼神却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许卿卿转身回了房,刚坐下发了一盏茶的呆,林泓逸就过来了。 他遣退了几个丫鬟,独自一人来到许卿卿身后,看着她愣神的背影,心中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素来漠然的目光,不觉变得柔和了几分:“你在想些什么?” 听见林泓逸的声音,许卿卿回过头,却并未起身行礼:“我在想,皇后娘娘究竟给你挑了两个什么样的女子,过不了多久,这府里就会热闹起来了,到时后院起火,你可别嫌烦。” “这话听起来怎么泛着一股醋意?”林泓逸问。 他剑眉微挑,看着她清秀的小脸,目光有那么一点玩味。 “什么醋意不醋意的,你以为谁稀罕给你当王妃?”许卿卿心里也不知是哪来的火。 “大不了,本王回绝了皇后,不纳她们便是。”林泓逸哄。 虽是哄她开心,但也是句大实话。 看着她有些愤然的小模样,一颗心不觉就软了许多,那感觉真是微妙极了。 “为何不纳,三妻四妾岂不更好?”许卿卿问。 她就不信,这个男人能不贪恋美色。 “三妻四妾是不错。”林泓逸居然点了点头。 许卿卿一恼,忍不住就瞪圆了眼睛。 林泓逸却捏了捏她的鼻尖,笑得宠溺:“可本王已经有了一只花狸猫,何苦还要去招惹别家女子?” “谁是花狸猫?”许卿卿没好气。 “自然是你。”林泓逸又捏了一把,“除了你这花狸猫,还有谁敢当着本王的面这般生气?” 许卿卿自认不是个脾气大的女子,却不知为何,面对这座冰山时总有那么点恶向胆边生。 好在她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理智,狐疑地看着林泓逸:“你真不打算纳妾?” 林泓逸点了点头:“本王何必骗你?” “可皇后娘娘那边,又该如何交代?”许卿卿问。 “这个本王自有办法。”林泓逸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听说那两个女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当真舍得?”许卿卿忍不住又问。 “听闻本王的正妃国色天香、万里挑一,本王如何舍得让她吃醋?”林泓逸反问。 许卿卿听得耳尖微红:“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 “若本王不油嘴滑舌,你岂不是还要继续生气,继续吃醋?”林泓逸道。 他从未哄过女子开心,好在身边有个牧钊,时时刻刻替他出主意。 原本他根本未将这纳妾一事放在心上,是牧钊出言提醒,说许卿卿定会十分在意。 而今看来,他这副将倒是没有说错。 要是按着他自己一贯漠然的性子,十有八九是要令许卿卿伤心了。 其实这倒也不是牧钊一人的功劳,若非梓露及时告诉牧钊,要牧钊进言,林泓逸也不会如此及时地出现在这里。 许卿卿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行……皇帝将我许配给你,是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痛恨我,如今你不纳妾,恰恰说明你根本不痛恨我,非但不痛恨,且还处处顾虑我的感受,如此一来,皇帝心中定会起疑。”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旁人毕竟不知许卿卿不是许苧玉,尤其皇帝,从始至终都未在这件事上有过任何怀疑。 “对了,那徐抒怀不是投靠了皇后吗,听闻皇后如今与大皇子走得很近,你说……徐抒怀会不会已经把我的身份告诉了那两个人?”她思忖着问。 “他不会。”林泓逸摇头。 “为何不会?”许卿卿不解。 林泓逸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因为这会让父皇彻底厌恶本王。” 许卿卿不懂他言下之意:“可他投靠大皇子,为的不就是扳倒你,让皇帝厌恶你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一桩?” 林泓逸摇了摇头:“他是本王的人,又怎会去投靠别人?” 许卿卿听得明白过来:“你是说……” “若想扳倒本王,他可有一千个一万个办法,根本不必投靠皇后,更不必借助皇兄之手。”林泓逸道。 “那他为何要这么做?”许卿卿柳眉微蹙。 林泓逸未答,她却很快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如果只是演戏,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除非……除非徐抒怀根本不是在巴结皇后和大皇子,而是在替林泓逸布局,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这么一想,她不由一惊。 倒不是惊讶于林泓逸的手腕、徐抒怀的城府,而是惊讶于徐抒怀的忠心。 她与徐抒怀不过数面之缘,一直以为那人只是林泓逸的好友,情分再深也不过如此而已,甚至徐抒怀还极有可能因顶罪的事对林泓逸有所积怨,却不料如今甘愿为了林泓逸去假意攀附他人,为林泓逸的储君之争扫清前路…… “你与徐抒怀,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忍不住问。 第六十二章 本王说一句,你顶十句 - 乱君心 - 小梳 “你是否听说过往生阁?”林泓逸不答反问。 “没有。”许卿卿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她既不想大皇子一样位高权重,又不像八皇子那般眼线众多,对所谓的江湖,可谓一无所知,更不晓得林泓逸的封地突然多了一伙叫往生阁的势力。 “往生阁的弟子个个身手不凡,擅长药理,精通蛊术,他们的前任阁主是徐抒怀。”林泓逸道。 许卿卿微怔,她只知徐抒怀这人手段不凡,却不料他本事如此之大,竟建立起了一方这样的势力。 “前任阁主是徐抒怀,那现任阁主又是谁?”许卿卿忍不住问。 林泓逸摇头不语,顿了顿,说道:“往生阁是徐抒怀借我之手建立起来的,如今他故意让林修渊知道这方势力的存在,林修渊势必会叫人带兵去我的封地谈谈虚实,若抓住把柄,便可置我于死地。” 许卿卿本想问,要不要想法子阻止他。 转念一想,林泓逸方才不是说过,徐抒怀绝无可能背叛他,莫非这只是一个局中局? “若我没有猜错,大皇子去探虚实,不可能动用皇帝的兵力,在事情彻底查明之前,他不会也不敢轻易公之于众。”她猜测。 打蛇要打七寸,方能一击毙命。 这个道理,想必林修渊不会不清楚。 林泓逸颔首:“你倒也不是太笨。” “你才笨。”许卿卿白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做,趁此机会反将一军?” “你也知他不可能动用父皇的兵力,可要打探往生阁的虚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先前曾有山匪大放厥词说要将往生阁杀个片甲不留,后来两百余人手持兵刃上山,却都尸骨无存。往生阁弟子比匪徒更不好对付,林修渊若派出寻常人马,定会打草惊蛇一无所获,所以,他十有八九会派遣府中豢养的死士。”林泓逸道。 “可私自豢养死士是大罪。”许卿卿很快就明白过来。 林泓逸点了点头:“是啊,私自豢养死士,与私自建立起一方势力,罪过相当,到时是他抓住本王的把柄,还是本王揪住他的狐狸尾巴还未可知。” “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许卿卿看着他,“你和你这个大哥,哪来如此深仇大恨?” 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不是深仇大恨是什么? 若只是争储,林修渊断然不必对林泓逸如此赶尽杀绝。 如今朝野上下皆将他当成储君人选,林泓逸对他并构不成什么威胁。 “若我告诉你,当初我的五个亲生兄弟,皆是被我大哥所害,你会否信我?”林泓逸问。 许卿卿听得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来:“信,为什么不信?” 林泓逸当然犯不着要骗她,可林修渊何必要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杀手? “那时父皇还只是一个小小王侯,虽被封了王侯,却并不受骊帝信任,加之立下赫赫战功,功高震主,骊帝早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打算,听闻罢黜我父皇的圣旨早已写好,只等我父皇击退夷敌班师回朝。林修渊深知这一点,所以擅自私通外敌,想要联敌军之手从边境一路杀入京城,将骊帝逼下皇位。父皇被他的一番鬼话所煽动,我那五个兄弟却忠心耿耿不愿做叛国之徒……”林泓逸说到这,没再继续说下去。 许卿卿听得噤了一噤。 没想到新帝还曾经历过这样的事,还好没有当真与夷敌联手,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今只是改朝换代而已,若夷敌攻来,那边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国破家亡了。 更没想到的是,那看似人模人样的大皇子林修渊,竟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的确,事关曜王的生死荣辱,有异心也是理所当然,可如此赶尽杀绝,简直辱没人性。 “你可还记得,林修渊他曾被夷敌所掳?”林泓逸接而问。 许卿卿点头。 这件事,她自是记得的,据说林修渊是在俘虏营中被解救的,救出来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是去找敌军商议联手一事的,原本条件都已谈妥,却被我从中作梗,杀了敌军将领。夷族认定他招摇撞骗,并无诚心联手,所以才将他押入俘虏营百般折磨。” 原来如此…… 难道这兄弟二人会如此煞费苦心相争,看来不止关乎储君之争,还关乎先前的种种仇怨。 “你能肯定,徐抒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许卿卿心中不甚确定。 她怕,怕林泓逸被徐抒怀算计了去。 如此徐抒怀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泄一己私愤,根本没为林泓逸着想半分,那林泓逸这个傻子岂不是只能呆坐着等死? “他是个可信之人,但绝不能全信。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封地。”林泓逸道。 他与徐抒怀认识如此之久,对其可谓再了解不过。 徐抒怀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做事多多少少掺杂着不为人知的动机,这样的一个人,一旦转头背叛起他来,将会是一条难缠的毒蛇。 “你要去封地?”许卿卿听得来了兴致,“正好,我可与你同去。” 她早就在这泓亲王府待得腻歪了,能离开这里去外头透透气,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不行,”林泓逸想也不想地拒绝,“你可知此行会遭遇何等危险?” “京城难道就不凶险?你能确保你离开之后,那些乱党不会再派刺客来杀我?袁夫人与许苧玉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让我坐稳这王妃之位?还有皇帝,他如今几乎收服了所有前朝兵马,我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多用处,若他趁你不在京城,悄悄派人除去我这个前朝公主,我又该如何是好?”许卿卿挑眉问道。 林泓逸险些被她气笑:“本王说一句,你可以顶十句。罢了罢了,你若真想去,本王可以带上你,但途中要谨言慎行,不可轻举妄动。” 许卿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你身边,总归安全些。” 明明不是一句恭维的话,林泓逸却听得很受用:“本王若连你的周全都护不了,如何能当你的夫君?” 第六十二章 污蔑 - 乱君心 - 小梳 “殿下,你何时转了性了?”许卿卿嘲讽。 她记得,初见林泓逸时,他可不是现在这性子。 原以为这座冰山是个只会铁青着脸,从来不苟言笑的人,没想到倒也不全是如此,至少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挺好说话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二人乘坐马车,一同来到了林泓逸的封地。 自古以来,皇子一旦被封了亲王,便无缘储君之争了,须得离开京城,去自己的封地居住。 林泓逸之所以能留在京城,是因为先前朝中局势未稳,新帝需要信得过的人为自己肃清朝纲,这世上,最信得过的人莫过于自己的亲骨肉,所以林泓逸替新帝当了好一段日子的手中剑,把朝中该除的老臣除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也到了要远离京城,前往封地的时候了。 “骊国如此之大,不少地方都十分富饶,却偏偏给你封了一块苦寒之地,你难道就没埋怨过新帝偏心?”离京的马车上,许卿卿忍不住问。 “偏心?”林泓逸淡笑出声,“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这肉有厚有薄。加上淮安,父皇共有八个儿子,从小到大他都独偏爱林修渊一个,我早已习惯。” 他是笑着说的,似乎云淡风轻,许卿卿却听得有些感慨。 她何尝不是受尽偏待的那一个? 比起金枝玉叶的许苧玉,她的身份简直卑微如蒲草。 如果她不是骊帝的后代,而是邻国国君的血脉也就罢了,可当初她的娘亲的的确确是早产,与骊帝滴血认亲时,血液也确能交融。 一想到母亲在后宫里所受的苦,她心中就愤愤难平。 有时她甚至会想,若生父当真是那邻国皇帝就好了,至少那些苦都不算白受。 可世事总是不公,好人积德行善不一定会活得长久,恶人为非作歹也不一定会有所报应,公道既不在天,也不在人心,而在自己手中。 既然上天让她遭受不公,那她便亲手将所有的公道讨回来,先从找到那许苧玉,换回两人的身份为止。 此番她与林泓逸离开京城,不仅仅是为了处理往生阁的事,还为了揪出一直躲藏在暗处的许苧玉。 此前城门一直被封,所有人进出都必须接受盘问,许苧玉自然不敢贸然出城。 可如今不同,城门大开,许苧玉若想离开,定会趁这机会溜之大吉。 “在城中不便安排人马,容易引起父皇和林修渊的怀疑,出了城,更方便暗卫监视来往的人群。”林泓逸道。 随马车同行的,十个有九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暗卫。 丫鬟只有梓露一个,林泓逸连文瑶都没带在身边。 这日在马车里,梓露边替许卿卿拨着炭盆边说:“娘娘,那文瑶一定连鼻子都气歪了,奴婢听说她得知殿下要搬去封地,眼巴巴地收拾了好半天的行李呢,本以为殿下定会带她同去,哪晓得殿下二话不说就将她撇下了……” “此行危险,林泓逸舍不得她受苦也在情理之中。”许卿卿道。 “娘娘,”梓露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您就是喜欢乱吃醋,殿下对她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不带在身边自然是因为她太喜欢闹事,索性把她扔在京城眼不见为净。” 许卿卿有点被她逗乐:“什么叫我喜欢乱吃醋?我怎会吃那座冰山的醋?” “还说不是呢,若非如此,您先前何必特地问我文瑶是不是也同行?”梓露撇戳穿。 “你这个小丫鬟,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许卿卿故意板起了脸。 梓露立刻服软,一口一个“知错”,心却明得跟镜子似的——何必不承认呢?王妃娘娘明明就是吃醋了…… 马车走着走着,突然停了。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许卿卿正色。 梓露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有点古怪:“娘娘,是那文瑶……她打扮成男子模样,偷偷跟来了,被牧侍卫识破,正押到殿下面前处置呢。” 文瑶?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许卿卿没想到,这个丫鬟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来到林泓逸的马车时,文瑶正伏在地上哀求:“殿下,奴婢是在不放心,所以才悄悄跟来,殿下息怒,您要是实在看奴婢碍眼,奴婢……奴婢这就转道回京,再不出现在您面前……” 马车已行了一日,距京城路途虽不遥远,但如今外头毕竟不甚安稳,文瑶笃定林泓逸不会这么狠心叫她回去,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她心里清楚,只要殿下没有赶她走,她便能随着车队一齐去往封地,陪在殿下的身边了。 留在京城有什么念想? 受着一座偌大的宅子,三年五载都难见到殿下一面,光想想她都觉得要发疯。 “文瑶,你好大的胆子,女扮男装私自随行,将王妃娘娘置于何地?你这分明就是心怀鬼胎,不打算服娘娘的管束。”梓露忍不住出言训斥。 她深知这文瑶得寸进尺的秉性,若这一回在娘娘手里占了便宜,下一回还不知道要怎么蹬鼻子上脸呢。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指着鼻子训斥我?”文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朝梓露怒目而视,“谁不晓得你与那八皇子私交甚密,根本就不是什么忠仆!” “你……”梓露一惊,没想到自己秘密竟被文瑶给知道了。 “我什么我,我是没有禀明就私自随行,可我对殿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不像你,吃里扒外,其心可诛!”文瑶冷哼一声,说得得意洋洋。 要不是亲眼瞧见梓露趁夜偷偷出府,去八皇府给那林淮安送信,她还不知道府里竟有个这么“能耐”的下人。 “八皇子三天两头往别苑跑的时候,我就察觉了不对,而今看来,你和你这主子恐怕早就不打算忠于殿下了吧?十有八九啊,是和八皇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不然怎么会赶出这种事?”她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将脏水泼到了许卿卿头上。 “你……你说什么?”梓露恼了。 她的确是收过八皇子的银子,可这关她家娘娘什么事,文瑶凭什么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 第六十三章 简直就是不守妇道 - 乱君心 - 小梳 “殿下,这件事您还不知道吧,王妃私下与别的皇子有往来,这简直就是不守妇道。”文瑶朝林泓逸说道。 许卿卿也是服了这个丫鬟的信口雌黄,正要解释,林泓逸已不急不缓地开了口:“梓露与八弟的事,本王早就知情。” “什么?”文瑶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若殿下早就知情,为何迟迟没有处置这个吃里扒外的丫鬟? “本王与八弟素来交好,这丫鬟,是本王派到八弟身边去的。”林泓逸接而道。 这是一句谎话,许卿卿心知肚明。 文瑶愣在原地,有些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文瑶,你女扮男装私自出京,非但知错不改,还满口胡言污蔑本王的正妃,你可知罪?”林泓逸问。 “奴婢……奴婢……”文瑶一下就慌了。 上次她犯了错,可是挨了好一顿板子。 原以为这次能抓住许卿卿的把柄,把上次那笔账算回来,没想到非但没能扳倒许卿卿,反而弄巧成拙,又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是担心殿下您被蒙在鼓里,所以才……”她忙不迭地解释。 然而林泓逸并不打算听她解释,冷冷打断道:“你一错再错,三番五次挑衅王妃,看来本王是容不得你了。” 文瑶吓得两腿发软。 容不得她? 这么说,殿下是要…… “这是你的卖身契,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泓亲王府的婢女,以后若再出现在本王面前,休怪本王无情。”林泓逸道。 语气不容回绝,文瑶听得面色惨白。 她跟了林泓逸这么多年,如今却因为区区一个许卿卿而被赶走,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难受。 “殿下,奴婢从小就伺候您,您……您为何如此绝情?”她眼里有泪,这眼泪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来人,将她拉下去。”林泓逸吩咐。 立刻有侍卫上来,将文瑶拉下了马车。 “不要,我不走,殿下,我不走……”文瑶带着哭腔喊。 侍卫将卖身契和盘缠塞到了她手里,将她推开。 马车渐行渐远,文瑶一开始还小跑着跟在后头,后来似乎实在跟不上了,停在了原地,很快就变成了道路那头的一个小小黑点…… “林泓逸,你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她受罪。”许卿卿道。 一旁的梓露有些不解——什么叫舍不得文瑶受罪,这话,她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你若真不打算管她的死活,何必叫人给她盘缠,又何必等到离开京城这么远,才将她赶走?”许卿卿接而问。 随马车同行的大多是暗卫,她就不信,那些暗卫这一路丝毫没有发觉文瑶身上的古怪。 若真是如此,那林泓逸养的就不是暗卫,而是一群瞎子了。 “真是什么也逃不出你的眼睛。”林泓逸有些感慨。 许卿卿有时虽实在笨得出奇,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十分聪慧的,有些事情旁人看不明白,她却能一眼看穿。 “你是不想让她跟去封地,免得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问。 “是。”林泓逸颔首。 到底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丫鬟,若说赶走就赶走,未免太不近人情。 可这丫鬟屡次三番顶撞、算计许卿卿是不争的事实,将一个如此善妒的女子留在身边,有朝一日必成大患,若再次向许卿卿下手,他一怒之下或许真会将她杀之而后快。 所以,让文瑶离开,便成了最好的办法。 在得知文瑶悄悄混入了车队之后,林泓逸没有立刻处置,为的是让文瑶能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出了京城,便没人会在意她曾当过泓亲王府的丫鬟,不管是父皇、林修渊还是林淮安,都不会找上她,将她当成棋子。 有了那些银子,她无论去何处都能落脚,不会穷苦无依。 许卿卿对林泓逸的念旧情,多多少少在有些微词。 但林泓逸都已将丫鬟赶走了,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否则便有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嫌疑。 思忖片刻,她又问:“说说看,你是何时发现梓露与八皇子有瓜葛的?” 梓露听得一愣,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转到了自己身上。 “八弟府中也有本王的人,他往泓亲王府安插了哪些眼线,本王一清二楚。”林泓逸答。 梓露打了个冷颤,连忙垂下双目,心觉这泓亲王殿下的目光实在令人胆寒:“殿下,奴婢知错,这件事娘娘也早就知道了,自入府以来,奴婢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和娘娘的事……” 林泓逸冷冷看着她:“你以为本王不知道?若非如此,你早就已经人头落地。” “奴婢今后定会忠于殿下、忠于娘娘,不会再与八皇子联络。”梓露连忙表忠心。 “今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牧钊会仔细教你。”林泓逸道。 梓露点头如小鸡啄米:“奴婢遵命,奴婢谨遵王爷教诲……” 牧钊带着梓露退下了,二人走后,马车中只剩下林泓逸、许卿卿。 林泓逸看向她:“没有得心应手的丫鬟,也从不向我诉苦,说到底,你还是没真正将我当成你的夫君。” “殿下这么说,是想为我安排几个称心的丫鬟?”许卿卿挑眉。 她当然不会傻到顺着林泓逸的话说下去,是,她的确没将他当成自己的夫君,可至少也没把他视为仇敌。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林泓逸在她心中究竟有没有占一席之地。 “这件事本王会叫人安排。”林泓逸颔首。 “那……就多谢你了。”许卿卿道。 “何时才打算与本王做一对真夫妻?”林泓逸问。 许卿卿结舌。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既不能想,也不敢想。 就仿佛明知面前有一片深渊,不会傻到主动一脚踩空。 她更不会告诉林泓逸,头一次见到他时,自己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是命中的劫难。 这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加深,让她有时甚至不太敢面对那双深邃而脉脉温情的眼睛——只有在面对她时,他才如此温和,对待旁人,皆冷漠如冰。 第六十四章 殿下,到了鹿城了 - 乱君心 - 小梳 “等到你将该得的全从林修渊的手中夺回来,再说这些也不迟。”她道。 分明不是这么想的,一开口,却是言不由衷。 林泓逸点了点头,掷地有声道:“好,本王答应你。”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和那双深邃而阖黑的眸子,许卿卿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下。 那张脸忽然在视线里越来越近,近得有些令她手足无措:“殿下,你……你想干什么?” “别动,”林泓逸的手指轻抚过她的唇角,“何时吃的桂花糕,怎么还沾上了?” 许卿卿稍稍舒了口气。 她还以为…… 然而就在此时,一张温暖的唇印了下来。 林泓逸吻吻得很深,右手扣在她的脑后,呼吸痒痒地扑在她鼻尖上。 许卿卿转瞬就红了耳尖,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惩罚似的在唇上轻咬了一下。 “唔……”她低低呜咽一声,不敢再轻举妄动。 唇齿交融,许卿卿的大半个身子贴在林泓逸怀中,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在做梦一般。 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不敢却知道这种事情,似乎只有夫妻才能做…… 此刻看着林泓逸近在咫尺的眸子,她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 他的吻继续深入,气息不管袭来,吸吮着,辗转着,反复着……舍不得将她放开一丝一毫。 直到许卿卿浑身酥软,几近窒息,他才松开了怀抱。 她回过神来,拿帕子擦了擦嘴唇,愈发将粉嫩的唇擦得嫣红,落在他眼里好不诱人。 “你……你这个登徒子!” “本王迟早会将该得的从林修渊手中夺回,你迟早会是本王的人,今日不过是先收收利息而已。”林泓逸说得理所当然。 许卿卿却愈发觉得这座冰山像极了登徒子:“若……若有下次,看我不……” 话未说完,却又被他堵住了唇。 “呜呜……”她极力想要推开他。 这一次,林泓逸很快就放开了她:“利息方才没收够,现在勉强够了。对了,你刚刚说什么,若有下次,就如何?” 许卿卿的脸红如天边云霞,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眉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恨恨道:“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林泓逸点头承认下来,“本王早就对你心怀不轨,从今往后,你休想再飞出本王的手掌心。” “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许卿卿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要嫁一个随时可能被铲除的亲王,我要嫁的,是今后的储君人选。” “你的眼光,自然不会有错。”林泓逸笃定道。 言语间,外头传来牧钊的声音:“殿下,到了鹿城了。” 鹿城是江暮迟的封地,虽叫这个名,却没有鹿。 不止没有鹿,就连草木都十分稀少,四周全是荒漠戈壁,因连年少雨水,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常有农户忍受不了苛捐杂税而落草为寇。 “你率兵攻破京城,帮曜王打下了皇位,他就是这么对待你的?”许卿卿忍不住替林泓逸鸣起了不平。 她从未来过鹿城,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竟是会这样一番荒芜的景象。 “你心疼了?”林泓逸总是很能找准她话中的重点。 许卿卿脸一热,耳尖又冒出一抹可疑的红晕:“胡说八道,谁……谁会心疼你?” “自然是你。”他在她耳垂上轻抚了一下。 一旁的牧钊看得额角一阵僵硬。 天地良心,殿下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一众暗卫可都看着呢…… 牧钊早已替林泓逸选好了府邸,宅子虽不及泓亲王府大,却也装潢精致。 到了夜里,许卿卿洗漱完毕正要入睡,冷不防瞧见林泓逸推门而入。 一旁的梓露,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许卿卿一愣,朝林泓逸道:“你来做什么?” “这里是我的睡房,我自然是来入寝的。”林泓逸道。 “那……那我睡在何处?”许卿卿忍不住结巴了一下。 “你是本王的正妃,自然是要与本王睡在一起。”林泓逸答。 许卿卿立刻从床上站起身来:“我何时答应了?” 看着她一副颇为防范的样子,林泓逸忍俊不禁:“这里不比京城,不少佣人都是父皇叫人安排的,若你我继续分房而睡,消息传进父皇耳中,未免不妥。” 许卿卿乍一听,并没听出什么端倪,咬咬牙勉强妥协下来,叫梓露另拿来一床被褥。 即便睡在一起,她也不要与这座冰山睡同一个被窝。 入了夜,丫鬟吹熄了蜡烛,她睡在里,他躺在外,那气息时不时拂过她的耳畔,带来细微的痒。 “林泓逸,你……你能不能转过身去。”她忍不住说道。 “不能。”林泓逸答得很干脆。 “为何?”许卿卿顿时有点岂不大气出来。 “你对本王直呼其名,本王为何要答应你?”他反问。 小气鬼…… 许卿卿在心里悱恻了一下,终是软了语气:“殿下,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身后悉悉索索了一下,那气息终于没再侵袭而来了,许卿卿微微舒了口气,闭上双眼正要入睡,忽觉不对,一骨碌坐起了身。 “怎么了?”林泓逸连忙将被子替她盖上,“夜里这么凉,你这是想得风寒?” “林泓逸,”许卿卿没好气,“你方才说,之所以不与我分房而睡,是怕被你父皇知道后不妥?” “是。”林泓逸点了点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父皇又不知我的身份,他将我当成许苧玉,却还把我嫁给你,分明是巴不得你对我越厌恶越好,分房而睡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不妥?”她忿忿然道。 这个登徒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林泓逸竟笑出了声:“你竟猜到了?” “你将我当成蠢材吗?”许卿卿愈发恼火。 “当然不是……”在她彻底发火之前,他伸手将她揽入了怀里,“只是夜里太冷,很想抱着你入睡而已。我来当你的暖炉,可好?” 分明不是什么好借口,许卿卿的气却莫名消了大半,脸一红,轻咬住了唇。 第六十五章 满脸通红 - 乱君心 - 小梳 “可有你在,为何还是这么冷?”她忍不住嗔怪。 这算哪门子暖炉? 林泓逸掀开被角,将她揽入怀里:“这样是不是就不冷了?” 浓浓暖意涌来,似乎能穿透肌肤,直入心房。 许卿卿贪恋这样的暖,当初在冷宫时,她最喜欢的便是躺在院中晒太阳,看着猫在房檐上露着肚皮挠着痒痒。 只可惜那位养猫的贵妃娘娘不多时就失了宠,连带着猫也再无人搭理,一日瘦过一日,或许是锦衣玉食惯了,许卿卿拿干馒头喂它,它却不吃。 再后来,就彻底不见了踪影。 其实宫中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能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实则年年新人换旧人,红颜易老,恩宠难回。 那时,她不是没有想自己今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听雨潞说,像她这种身份卑微的公主,十有八九是要送去别国和亲的。 没想到逃脱了和亲的命运,却落入了林泓逸的手掌心。 许卿卿也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不过她近来的确很少愁烦了,虽然偶尔会被这座冰山气得语塞,但心情总是极好,脸上的笑容比这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 “前两日,京城出了一件事。”林泓逸的声音落入耳中。 气息拂来,她脸一红,忍不住侧了侧身:“何事?” “燕将军燕承阙,打算娶亲。”他道。 许卿卿怔了一下:“为何要同我说这个?” 是想要试探她与燕承阙,是否还有未了的旧情吗? “那新娘是燕将军的堂妹,奇怪的是,先前并没有人知道他有这么个堂妹。”林泓逸接而道。 许卿卿深知他不会无缘无故向自己说这些,蹙眉问道:“你是说,此人来历不明?” 林泓逸点了点头,下巴轻蹭过她脖颈上的一小方肌肤,只觉得肤若凝脂,柔软如缎,声音不由自主温和了不止一分:“不止来历不明,还以面貌奇丑无比为由,在府中避不见客,本王以叫人回京探听虚实,说不定,那便是你想要找的你。” 许卿卿想找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许苧玉。 仔细想想这件事也真有够奇怪,燕承阙多年征战在外,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会突然要娶一个丑女? 再者说,燕家除了他以外再无活口,他哪里还有什么堂妹? 这十有八九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介于许卿卿与许苧玉相貌相似,林泓逸觉得,那燕承阙十有八九是看走了眼,抑或是遭了许苧玉利用也说不定。 “若他对你余情未了,你是否还打算与他再续前缘?”他问。 许卿卿被他问得既好气又好笑:“我已嫁人,还如何与他再续前缘?” “这么说,若未嫁人,你或许就会了?”林泓逸难得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 许卿卿忍无可忍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个醋坛子。” “本王要真是醋坛子,早就已经将你就地正法……”林泓逸的嗓音,有一瞬的低沉。 那丝低沉,顿时令许卿卿心觉不妙。 果不其然,他加大了几分力气,将那柔软的腰肢朝自己揽过来几分。 “你……你想干什么?”许卿卿心里微微一紧。 看着那张无辜小兽般的脸,林泓逸只觉得身体里的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那张极难瞧出喜怒的脸,一下子换了一种神情:“该死……” 许卿卿不知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正打算挣脱这座冰山的怀抱,他却忽然松开了手臂。 “今后不许在别的男子面前,露出方才那种眼神。”他道。 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不容回绝。 许卿卿点头如小鸡啄米,虽不知为何,但她隐约有种直觉,此时若惹恼了他,自己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转念一想,在这荒凉的鹿城,她去何处见别的男子去? 那林淮安又没有跟来,她身边也就只有几个小厮而已。 而林泓逸这个醋坛子,早在昨日就已将她身边的小厮皆换成了丫鬟,还美其名曰丫鬟使唤起来更方便。 如此说来,在这个偌大的府邸,许卿卿最有可能见到的男子便只有牧钊一人了。 天知道林泓逸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连牧钊也要提防? 她正暗暗悱恻,而这座冰山的唇,已再次印了下来。 不是吻向她的唇,而是吻向她的脸颊。 许卿卿这才发觉脸颊有些烫,她揉了揉脸,怔怔看着眼前这个突然转了性,不言也不语的林泓逸,总觉得他的眸光似乎有些变化,变得与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定定看着她清秀的小脸,不舍得挪开目光,许久才说出了两个字:“幸亏……” “幸亏什么?”许卿卿疑惑。 林泓逸却没再说下去。 幸亏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幸亏没有将她犒赏三军,幸亏没有要了她的性命,幸亏没将她一直误会下去…… 一想到许卿卿先前所受的苦,他心里就难受至极。 奇怪的是,半个月之前,这种难受似乎还没有这么刻骨。 有些东西大抵就如一坛好酒,越酿才会越浓。 思忖之际,枕边人已迷迷糊糊地入了梦——纤长的睫毛犹如幕帘,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浅影,呼吸平稳,安静如一个小小的婴儿。 就这么安心地睡着,不怕自己一时兴起,将她吃干抹净? 林泓逸头一次觉得憋屈。 这一觉,她睡得很安稳,他却直至深夜仍辗转难眠。 许卿卿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林泓逸已不见了踪影,梓露端着花瓣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满脸都是喜色:“娘娘,快起来吧,殿下吩咐的早点都已经做好了,厨子是从京城带过来的,做的点心都是娘娘您最爱吃的口味。” 也难怪她会满脸喜色,见许卿卿如此“受宠”,她大抵以为昨天夜里,这两人已是名副其实的真夫妻了。 除了点心,林泓逸还叫人送来了一些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头是一些小人,并未穿衣服,摆出各种古怪的姿势。 许卿卿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不免好奇。 多看了两眼,不由满脸通红。 突发腹痛,请假一天 - 乱君心 - 小梳 请假 - 乱君心 - 小梳 第六十六章 善妒 - 乱君心 - 小梳 一旁的梓露一不留神瞥了一眼,被吓了一跳,也罗了个大红脸:“娘娘,这……这是……” “这……这什么都不是。”许卿卿连忙合上盒子丢到一旁,仿佛看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梓露比她镇定一些:“娘娘,其实吧……这种东西,早在您过门那日就该给您看的。” 说起来,倒是她这个当丫鬟的失职了。 “为何要看?我又不打算给他生儿育女。”许卿卿嘴硬。 话虽如此,脑海中却不由自主闪过与林泓逸膝下成双的画面。 她回过神来,羞赧地甩了甩头。 奇怪,自己怎么会想这些? “你身为王妃,不生儿育女怎么行?若三年五载依旧一无所出,皇后那边定是又要催促了,说不定还会像上次那样,往王爷身边塞侧妃呢。”梓露劝。 她就不明白了,娘娘为何就不是不肯服个软,殿下都已做到这地步了,连欢喜盒都送来了,若娘娘不再冲殿下耍小脾气,生个小世子、小郡主,不是轻而易举? “为何要生儿育女?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那座冰山。”许卿卿撇嘴。 她并不讨厌他,可为何一说起这些,心里就仿佛有个结未能开解? “您啊,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这么一直下去可不是办法。”梓露劝。 “你这丫头,究竟向着哪边?”许卿卿说得没好气。 梓露吐了吐舌头到底不敢再劝了,悄悄收起那几个盒子,放在了梳妆台下,心道娘娘只是一时嘴硬而已,这些东西总有一日是要派上用场的…… 这夜,林泓逸是在书房睡的。 许卿卿原以为独自一人能睡得很安稳,翻身时却嗅到了那独属于他的气味,淡淡的,带着一股薄荷般的凉,令她鬼使神差有些睡不着。 即便不见人影,他也能用这种法子扰乱她的心绪。 她气呼呼地坐起身,忽然听见门嘎吱响了一声,不由一怔。 这么晚了,不会是梓露。 即便是,梓露身为丫鬟也定会先叩门,所以……来的会是谁? 她后背微凉,赶紧从针头下找出那几根银针。 许是动静太大,那人忽然噗嗤笑出了声:“你将本王当成何人了?” 听见林泓逸的声音,许卿卿提着的心登时就放下了,只差没朝他翻白眼:“你怎么来了?” 不是在书房睡吗,为何要到这东厢来? “来看看你睡得安不安稳,这里不比京城,没有银鳞碳,炭火烟气重,想来你一时半会儿定是不会习惯。”林泓逸道。 许卿卿瞥了他一眼:“本来睡得挺安稳,直到你来搅了我的清梦。说,你打算作何补偿?” “今天送来的那些补偿,还不够吗?”林泓逸问。 不知为什么,许卿卿突然很想拿针扎他几下。 最好是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扎,叫这个登徒子好看。 她不知道的是,林泓逸这话并非全是调侃。 他送来的不止欢喜盒,还有好些叫下人沿途采购的胭脂水粉,梓露见许卿卿恼火,便没再开口,将那些胭脂水粉同欢喜盒一同收了起来。 “要不,本王再陪你睡一夜,当你的暖炉?”林泓逸正儿八经地提议。 他越正儿八经,许卿卿就越想扎他:“不必,回你的书房去!” 最好今后都别踏进东厢。 “可本王担心你夜里会冷。”林泓逸剑眉微挑。 她越是一脸警惕,他就越想逗她一逗。 原本他一点也不理解八弟为何喜欢看女子脸红的窘态,直到遇到许卿卿,他才终于有了一丝明悟——女子的娇嗔真是极好看的,当然,并非每个女子都如此,昨日往他身上撞的那个小丫鬟也满脸娇羞,可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此刻看许卿卿,却是颇有些舍不得挪开视线。 “你……你出去。”许卿卿往后缩了缩。 林泓逸却越靠越近:“这里是本王的房间,本王为何要出去?” “你不走我走。”许卿卿二话不说就起了身。 林泓逸连忙将她按回了被子里,看着她身上单薄的寝衣,忍不住蹙眉责备:“就这么出去,着凉了怎么办?” 看着近在迟尺的林泓逸,许卿卿脸色更红了。 二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嗅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他的气息十分霸道,愈发衬得她小心翼翼,如一只被猎人盯上而小兽。 看着这样的许卿卿,林泓逸喉结一阵翻动,终是将身子侧开了几分:“不要在这的男子面前露出这般神情。” “什么?”许卿卿一下子没听懂他言下之意。 “不许在别的男子面前露出这般神色。”林泓逸重复了一遍。 许卿卿怔了怔,暗自悱恻起了他的专横。 她在别的男子面前什么样,与他何干? “殿下多虑了,这后院连一道男影子都见不着,倒是有不少貌美娇俏的婢女。” “你吃醋了?”林泓逸挑眉。 “吃……吃什么醋?”许卿卿结巴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漫不在乎的模样,“我巴不得殿下多娶几个侧妃,多生一些子嗣,如此,便不会成日盯着我了。” 明知她说的是气话,林泓逸却还是忍不住恼火,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恼火究竟从何而来。 “你就这么希望本王身边有别的女子?” “当……当然。” “若本王不如你所愿呢?” “……” 许卿卿觉得挫败,她竟然拿这座冰山半点办法都没有,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皆不是她能强迫的。 而他想要她做什么,她却毫无反抗之力。 不过,最近这座冰山的脾气倒是有所好转,再不似先前那般冷口冷面,倒也没强迫她做过什么不想做的事了。 “本王不喜欢三妻四妾,再说,有你这么善妒的正妃,若娶侧妃,她们在府里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殿下,你究竟哪只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就听出她善妒了? “本王的耳朵没出问题,出问题的,是这里。”林泓逸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这话说得极为认真。 第六十七章 醋坛子 - 乱君心 - 小梳 许卿卿一怔。 “本王很少有心病,更是从来没有得过一种叫许卿卿的心病。”林泓逸说得认真且无奈。 “殿下,有病就得吃药。”许卿卿脸红却嘴硬。 “你就是本王的药。”他道。 许卿卿往后靠了靠,她很担心被这座冰山吃掉。 自打上次毫无防备地看了欢喜盒之后,她心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唤醒了。 虽对男女之间的事所知甚少,但她晓得,那种事既然叫床笫之事,便应该是发生在床笫之间。 而林泓逸与她,此刻就在同一张床上。 失策,失策……早知如此她就搬到西厢去,离这座冰山越远越好。 “殿……殿下,忘了问你,燕将军近日如何了?”她结结巴巴。 “为何突然打听他?”林泓逸脸色微变。 自然是故意让你失去“胃口”…… 许卿卿轻咳一声,有点做贼心虚:“我想知道,燕将军想娶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不是许苧玉。” “是。”林泓逸答了一字。 居然是真的?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许卿卿的意料,想了想,她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京城的暗卫来报,那女子的长相与你颇为相似。”林泓逸道。 是了,她与许苧玉同为骊帝的女儿,长相怎会不相似? “他似乎把许苧玉彻底当成了你。”林泓逸幽幽道。 “殿下多虑了……”许卿卿讪笑,觉得自己似乎把话题引到了一个不该引的方向。 “本王有没有多虑,你最清楚不过,若非将那女人当成了你,他为何要替那女人隐藏身份,对外宣称她是自己的堂妹?”林泓逸问。 许卿卿结舌。 好吧,这人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茬。 “我与燕将军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解释。 不知为何,她虽喜欢看这座冰山吃醋的模样,却并不希望他因此误会自己。 “那为何还要在我面前提起他?”林泓逸又问。 许卿卿再次结舌。 她似乎还是头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且还砸得这么尴尬。 见她不语,林泓逸的面色愈发黑如锅底:“今后再提此人的名字,本王就罚你禁足。” “……” “听见没有?” “听见了。”许卿卿本想白这个醋坛子一眼,但想到自己和他仍在一张床上,不由打消了这个念头。 罢了,鸡蛋不和石头碰,总有一日她会抓到这个醋坛子的把柄…… “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林泓逸起身。 “那……那你呢?”许卿卿脱口问了一句。 问完才觉得自己傻,这整个府邸都是林泓逸的,他今夜又岂会没去处? “本王睡书房。”林泓逸道。 许卿卿“哦”了一声。 “也不会让婢女过来陪床。”他淡淡补充。 等等,什么叫不会让婢女过来陪床? 难不成以前他常干这种事? 许卿卿心中疑惑,正想问个清楚,林泓逸已推门而出。 这天夜里,她靠着暖炉,头一次睡得不算太安稳。 次日醒来,梓露上前伺候她洗漱。 “你家殿下,经常宠幸婢女吗?”许卿卿问。 梓露诧异:“殿下从未宠幸过婢女,就连那文瑶,殿下也从未与她有过逾矩之举。娘娘,您这是听谁说的?” “没有谁。”许卿卿摇头。 她总不能说这只是自己的猜测。 不知为什么,听梓露这么一说,她忽觉对那冰山有点过意不去。 洗漱完了,丫鬟端来早膳,其中有一道水信玄饼,看着晶莹剔透很是可人。 “这水信玄饼是东瀛国才有的,城中只有一个东瀛铺子,离这里极远,听闻那铺子的糕点格外好吃,殿下昨夜特地派人去买了一篮,叫大夫用银针试毒之后,全送到您这儿来了,娘娘,奴婢还是头一次见殿下如此上心呢。”伺候许卿卿用早膳的丫鬟在旁说道。 “多嘴,娘娘没问,你哪来这么多话?”梓露训斥她。 话虽如此,眼神却不由自主往许卿卿脸上飘,显然想看主子听了究竟作何反应。 许卿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平日里这些丫鬟一个个谨言慎行,从不曾多说一句,怎么今日偏偏变得如此喜言了? 十有八九,是被梓露这个古灵精唆使的。 “说完了没有?”许卿卿问。 “说……说完了。”丫鬟讪讪地答。 “将这些水信玄饼送一半去书房。”许卿卿吩咐。 全送到她房里了,林泓逸吃什么? 虽然知道他不太喜欢甜食,但水信玄饼做得如此细腻好看,他却连味道都不尝,未免有点可惜。 “听见没有,还不快去?”梓露连忙催促。 丫鬟匀了一半玄饼,端去了书房。 不多时,林泓逸就来了。 “殿下……”梓露连忙行礼。 林泓逸摆摆手叫她退下,问许卿卿道:“早膳可还可口?” “厨子手艺不错。”许卿卿点了点头。 这回来鹿城,别的没带,却把厨子给带了过来,原因是许卿卿曾说过,这人做的饭菜格外的好吃。 本是不经意的一句话,林泓逸却记下了,这是许卿卿自己都没想到的。 “明日我带人去一趟往生阁,府里或许会有动静,你要小心。”林泓逸叮嘱。 动静? 什么动静? 许卿卿立刻就想到了那蠢蠢欲动的林修渊:“你是说,那大皇子……” 林泓逸点了点头。 林修渊的人来了这么久,终于忍耐不住要出手了? 许卿卿不免担心:“那你呢?你去往生阁,就不怕被他抓个正着?” “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林泓逸道。 他说得笃定,许卿卿便也没有再劝。 有些事,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就好比争储,其中的尔虞我诈、细枝末节,她不会比林泓逸更清楚。 若与林泓逸同去,只怕非但不能帮上忙,反而会成为他的拖累。 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一身好武功。 “你……你自己要小心,莫被他算计了。” 他点头:“本王当然会小心。等平安归来,你便不必再住在鹿城这等苦寒之地了。” 明天恢复更新 - 乱君心 - 小梳 第六十八章 难逃一劫 - 乱君心 - 小梳 这一去就是整整三日,三日之后,林泓逸终于回了府。 带去的十余名暗卫,一个也不见踪影,只余牧钊跟在他身边,二人皆风尘仆仆,仔细看,身上还有不少深深浅浅的伤痕。 这几日许卿卿一直在府里闭门不出,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急得不行。 林泓逸对外谎称卧病在床,并没告诉任何人他带人上了山,更没透露半点那往生阁的消息。 一日两日还好,一连三日,许卿卿不禁着急起来。 她忧心忡忡,生怕林泓逸有什么三长两短。 得知他回府的消息,她立刻就带着丫鬟去门口迎他,见林泓逸负伤,当即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小伤而已。”林泓逸摇摇头,示意自己无恙。 看着那些从衣裳里渗出的血痕,许卿卿一阵心疼:“我去找大夫……” “不必了,娘娘,这整个鹿城,有哪个大夫的医术能与殿下相媲美?”牧钊在旁说道。 许卿卿一怔。 她从不知林泓逸精通医药。 仔细一想,却又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听闻那往生阁的弟子皆擅长用药,林泓逸熟悉这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先前你叫那大夫给我诊治哑疾,还将我泡在药缸里……”回想往事,许卿卿忍不住蹙眉。 “最后不是将你治好了吗?”林泓逸道。 居然还有心思顶嘴? 许卿卿气得只差没捏他一把,见他神色疲倦,眼底有两抹浅浅青影,到底没舍得下手。 敢情这座冰山是故意的? 故意不亲自为她诊治,而要叫那医术普通的大夫来折腾她? “还有那蛊虫呢?”她又记起了一事,“我曾在梳妆盒里发现一只蛊虫,难道也是你在捣鬼?” 林泓逸将那次的事原原本本道出,那时他一见许卿卿,便知她被徐抒怀下了蛊,故而交给梓露一味能驱蛊虫的香粉,让梓露倒在香炉里。 若非如此,她体内的蛊虫怎么那般轻易就离体? 许卿卿看着眼前的人,她觉得自己对这座冰山真是一无所知…… 就在来鹿城之前,她还偷偷叫梓露去外头药铺买了一些蒙汗药,为的就是防这座冰山兽性大发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现在看来,若真下了蒙汗药,一定会立刻被这座冰山察觉端倪。 林泓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共有十九处,看上去有些可怖,但全都没有伤及筋骨。 “这是那林修渊所为?”许卿卿看得既心疼又义愤填膺。 “林修渊不是个傻子,遇上埋伏之后,他很快就察觉中了计。他带去的人马虽不多,但困兽犹斗,我手下的暗卫全死在了他的暗器之下……” 许卿卿听得很想把那林修渊活活砍了,如果她手中有刀的话:“那人现在在何处?” “不必担心,他已被牧钊擒获。”林泓逸道。 林泓逸亲自将林修渊押解回京,原本这等事林修渊用不着亲自出手,因为太急功近利,想让林泓逸再无翻身之地,才不惜亲自带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鹿城。 却不料徐抒怀早已派人去泓亲王府通了风报了信,将林修渊的行踪透露给了林泓逸。 徐抒怀这颗棋子,最终成了掌控林修渊罪证的重中之重。 许卿卿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看待此人,他既不像牧钊这般忠心耿耿,又并未在关键时刻反向倒戈…… 毕竟是林泓逸十余年的旧友,又立下这等功劳,若不给几分薄面,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娘娘,奴婢觉得那人不可深交,要不要劝劝殿下,莫要与他纠缠太深?”梓露忍不住提议。 她对那徐抒怀素来无甚好感。 其实许卿卿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么久了,她一直没有弄明白,徐抒怀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对当年的事积怨在心,又何必帮林泓逸这么一个大忙? 如果心怀不轨,又为何不趁机将林泓逸一举扳倒? “不说这些了,明日就到京城了,你也早些歇息吧。”她看了一眼马车外渐暗的夜色,朝梓露说道。 此时距京城已只有十余里,林泓逸承诺要尽快带她离开那苦寒之地,他果然做到了。 次日,众人回到泓亲王府。 林泓逸亲自押林修渊入宫,入宫之前,叮嘱牧钊看好泓亲王府,要他务必保证许卿卿的安危。 林修渊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就连李皇后也与之为伍,此番得知林修渊被擒获,定会按讷不住,说不定会有所动作…… 上次刺客入府行刺许卿卿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林泓逸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娘娘,您说这林修渊被押进宫之后,会不会被贬为庶人?”梓露好奇。 林修渊犯的是结党营私之罪,若非徐抒怀故意用往生阁的事引他动手,他也不会把私自豢养的死士带出京城,更不会背着皇帝偷偷调动兵力,对付林泓逸封地的那些兵马。 这么做明显是要对林泓逸下杀手,兄弟相残,竟歹毒至此。 换做任何一个人,这些罪都足够被杀头。 可林修渊是皇子,又是皇帝眼中的储君人选,想要摘他的脑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看至多只会被罚几年俸禄,或者打个二三十大板。”许卿卿摇头。 “这是为何?”梓露不解,“他分明是要取殿下的性命,若非殿下仁慈,他现在早已是个死人了。即便在鹿城将他杀了,朝野之上也绝不会有二话。” “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林修渊豢养死士的确罪证确凿,企图杀林泓逸也是确有其事,可皇帝偏偏最钟爱这个长子,林泓逸早早就被封了亲王,如今只剩下林修渊和林淮安两个皇子未被封王,若将林修渊贬为庶人,难不成今后立太子要立林淮安?”许卿卿道。 梓露挠头,她倒是没想这么远,只觉得林修渊此番定是难逃一劫。 “若真如此,你家八皇子只怕要笑掉大牙了。”许卿卿又补充了一句。 梓露尴尬:“娘娘,奴婢已许久未见过八皇子殿下了……” 言下之意,她现在忠心于许卿卿,绝无二心。 第六十九章 结局 - 乱君心 - 小梳 林泓逸很快就从宫里回来了,林修渊未被贬为庶人,而是被封了亲王。 皇帝这么做,摆明是不打算将皇位传给他。 皇帝或许狠辣冷酷,但心中自有思量,林泓逸与林修渊都是他的儿子,如今林修渊打算手足相残,他当然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被封亲王之后,林修渊就被逐出京城,带着家小去了他自己的封地。 虽然比,林泓逸的封地要繁华些,离京城也稍稍近些,但被逐就是被逐,没有皇帝召见,再也不得无故回京。 发生这种事,最得意的莫过于皇后。 但皇后很快也遭了秧,皇帝突然恶疾,太医判断是有人投毒。随即,宫里的太监从皇后寝宫搜出一味毒药,皇后身边的宫女承认这毒是皇后所下。 此事事关重大,移交慎刑司审理。 承认下毒的宫女当夜就咬舌自尽,事情成了一桩无头案,皇后虽未被废,但被软禁在宫里不得外出,俨然已成了一个废后。 皇后日夜咒骂徐抒怀,说这一切都是他蓄谋陷害,自己从未见过什么毒药,还说徐抒怀阴险无比,擅长蛊术,是个不祥之人。 皇帝叫人将清音殿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却连半点毒药和蛊虫的痕迹都未找到。 不仅如此,清音殿里还摆满了凤凰草,此草能驱虫,养蛊之人绝不会栽种。 徐抒怀称自己不通药理,只擅长养颜之术,平日里至多捯饬些花露、胭脂膏子罢了,根本不知皇后口中那些毒药、蛊虫是何物。 皇后苦于没有证据,定不得徐抒怀的罪。 没过多久,徐抒怀就出宫了。 太医判断他病入膏肓,已活不了多久,他出宫之后定居在了城郊一处安静的院落里,这院落,紧挨着那孙诗潼的住处。 彼时孙诗潼已嫁入了将军府,成了将军夫人。 她长得如花似玉,却从不出门见人,有名媛贵女上门拜访,她也称病不见。 这一称病,没过多久竟真病了——脸颊开始溃烂,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脓疮。 燕承阙请了不少大夫上门为她诊治,却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着容颜的溃烂,孙诗潼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 她时常疯言疯语说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为了避人耳目,燕承阙不得不发卖了府中的下人,请了些哑巴、聋子来伺候孙诗潼。 孙诗潼病了之后,那袁夫人一开始还时常偷偷派人来探望她,后来见她彻底疯了,容貌也毁了,便再也不来了。 袁家很快也自身难保,因接连牵扯进好几桩贪赃案里,所有在朝中做官的直系旁系全被革了职,一家老小皆被斩首。 被斩首之前,许卿卿去见了袁氏一面。 袁氏称她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明明可以求泓亲王保全袁家上下,却非但不求,反而火上浇油。 许卿卿质问袁氏为何要杀雨潞,袁氏不解其意,反问雨潞是谁——她早已忘了这世上还有个叫雨潞的丫鬟。 许卿卿察觉雨潞之死或许是他人所为,回府之后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林泓逸,恰遇上了前来拜访林泓逸的徐抒怀。 徐抒怀坦言雨潞是自己派人杀的,并暗暗讥笑许卿卿,她一辈子也休想与自己相提并论。 自己为林泓逸扫清了储君之争的阻碍,扳倒了皇后这一阻力,是他登上太子之位的最大功臣。 与此同时宫中传来皇后怀孕的消息,皇后因此得了特赦,解了足禁。 林泓逸令徐抒怀立誓不得再皇后腹中的孩子下手,徐抒怀阳奉阴违,悄悄扮作太监混入宫里,打算用蛊毒杀皇后,却被早有防范的御林军逮住。 虽用蛊虫杀死数名御林羽,但仍未能逃出生天,被乱箭射死于北宫门。 徐抒怀死后,皇帝追究林泓逸,认定此事定是他唆使。 林泓逸为证清白自甘贬为庶人,与许卿卿一同隐居山野。 皇后受惊动了胎气,不久小产。 皇帝年纪已老,后宫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嫔妃生下了两名公主,数年来并无皇子出生。 林淮安足智多谋,能文能武,却并非皇帝的亲生血脉,不多时也被封了亲王。 一晃十年过去,皇帝油尽灯枯,卧病在床,而此时孙诗潼也已病入膏肓,临死前向燕承阙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燕承阙恍然明白泓亲王妃才是真正的许卿卿,当即追入山林找寻许卿卿的下落。 不久皇帝病危,林淮安趁机造了一封假遗诏,将自己封为太子。 与此同时燕承阙找到许卿卿的下落,许卿卿与林泓逸已养育了一子一女,日子安稳,其乐融融。 林淮安篡位登基,派杀手除去林泓逸、林修渊以绝后患。 往生阁的弟子听闻此事,赶往林泓逸、许卿卿居住的山林,将刺客尽数斩杀。 林淮安一怒之下堂而皇之派兵捉拿林泓逸,说他是乱臣贼子,怀有狼子野心。 燕承阙手持兵符,号令兵马前来增援,将林淮安派来的御林军拦于山林外,在许卿卿的劝说下归顺林泓逸。 林泓逸率领大军攻入京城,攻破城池后,林淮安自知不敌,饮鸩酒而亡。 林修渊匆匆赶回京城,却被林淮安派去的杀手杀死于马车之中。 林泓逸登上皇位,封燕承阙为护国大将军,并将许卿卿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厚葬其母徐妃和忠心护主的丫鬟雨潞。 大臣们虽极力反对,但林泓逸还是封了许卿卿为皇后,且并未另纳妃嫔。 许卿卿又接连为林泓逸生下二子一女,她当皇后的这些年,后宫只有几位太妃居住,并无其他妃嫔,几位太妃在后宫的生活十分孤寂,对她所生的子嗣爱护有加,从未出现过任何毒害皇嗣之事。 几年后,燕承阙自请离开京城去往戎疆,林泓逸应允。 林泓逸在位十二载,将皇位传给了长大成人的长子林子骥,而后带着皇后许卿卿不知所踪。 有传言他与许卿卿依旧住在那片深山之中,也有传言说二人策马扬鞭踏遍了五湖四海、大江南北,恩爱不减当年。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