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弃婴捡女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都说世间有神,可是谁也没有真的见过神,只有强大的巅峰武圣可以偷窥天机,偶尔向九天之上小心翼翼的瞥一眼,窥得一鳞半爪。九天之上到底是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到达过。即便以巅峰武圣的绝世修为,御空而行,穷尽一生也难以到达天之尽头。看不到并非代表着不存在,天之尽头确实有大恐怖。 不知为何,九天之上,世人所无法感知的遥远苍穹,隐隐传出雷声肆虐。更有莫名威压从苍穹的裂隙中稍稍泄露一丝,压碎云端,坠落飘散世间,惊的鸟兽四散奔逃。 大汉帝国皇宫某处偏殿,一名经年闭目团坐在蒲团上的老者,蓦地睁开了双眼,然后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他的目光穿透大殿,穿透云层,直视九天之上。片刻,复又闭上眼睛回归平静。只余下一声轻叹在殿中回荡,良久不绝。 某处不知名的道观,一个正在喝着酒,哼着世俗俚曲的邋遢老道,好像突然被谁卡住了脖子,哼声戛然而止,就连手上那只微黑的酒葫芦掉在地上也不顾。老道脸上皱纹挤作一团,也抬头看了天一眼,嘴里咕哝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话,愤愤然挥舞着拂尘貌似在骂天。老道挥舞骂了一阵,仿佛解了气,这才拾起地上的酒葫芦,擦也不擦,又开始喝着酒唱起了乡间俚曲。 东倭也有人在观天,西夷亦是如此,南蛮北胡皆无外如是。整个天下,六个隐约感知到天威异常的人神情各异,最终却俱是选择了沉默。 九霄云起,天下将乱。 然则煌煌天威着实难测,不沉默如之奈何? 但是世间自有人不沉默。 不沉默的人,不是那六人,而只是穷乡僻壤间的一个老猎户。 老猎户没有沉默,倒不是他感觉到了九天之上的神威凛凛,而是因为今天他实在是太过高兴。他沉默了大半辈子,也孤苦了大半辈子,本以为就此在山间孤苦终老,却没想到苍天会赐福给他。就在刚才,他从山下村里买米回来的路上,突然天昏地暗,暴雨倾盆。老猎户快步躲到山下的凉亭里避雨,却在凉亭的角落里发现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老猎户左右瞅瞅,并未发现有任何人经过,又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寻,老猎户才确定,这是一个弃婴。 老猎户抱起这个弃婴,发现居然是个男孩,饱经风霜的老脸更加欢喜。男婴紧紧闭着眼睛,握着小拳头,对外面的风风雨雨充耳不闻,他睡的很熟。云散雨收,老猎户赶紧背起米袋,抱着男婴快步上山而去。 老猎户姓金,名字不详,捡到的男婴取名不换,寓意万金不换,而非浪子回头那个意思。 苍天一眨眼,世间十五年。 山还是那座山,只是山下的凉亭更加破旧。山下的村还是那个村,村子人烟更加鼎盛,只是少了一个从山上下来买米的老金,多了一个来买米的小金。小金名叫金不换,是住在大山山畔的小猎户。 某天早晨,天sè尚自朦胧,金不换一如寻常那般早早起了床,上山去看看陷阱里有没有猎物。自老金去年病故后,小小年纪的他不得不独自守着大山,靠着打猎勉强度rì。穷苦人家的孩子多是早熟,知道度rì艰辛,是以从不畏惧艰苦。 大山很大,巍峨高耸直入天际,正如它的名字,虽然简约,却是极不简单。大山很广,绵延百里。峰峦起伏,奇石怪林密布其间,飞瀑激流湍行而下。更有千种毒虫,万般猛兽横行内里,端的是险峻非常。 如此险恶之处,便是一名成年人行走其间也会心惊胆寒。盖因稍有不慎或为猛兽毒虫所噬,或迷失于密林深处不得出路,总之是难以活命。而小小年纪的金不换却是攀行的异常轻松,直如闲庭信步一般。他自幼随老金在此中捕猎,对其中道路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早晨的山风微冷,空气中透着淡淡的草木气息,嗅着便神清气爽。金不换背着弓,腰间挎着锃亮的猎刀,迎着晨间的朝阳,jīng神奕奕的向前几天挖的几个陷阱走去。 那几个陷阱已经挖了好几天,之所以今rì才来查看,便是打着将其内的猎物困死免其伤人的主意。并且,他这几处陷阱密布在此处亦是另有深意,因为他想捕一头老虎。 从晨间直至午间,方才来到。 金不换小心翼翼的接近其中一个陷阱,却见陷阱上用以遮盖的乱草竟是完好无损,想来是毫无所获了。不过他并不气馁,这种情况他早已习以为常。于是他又去别处查看,一连数个皆是空无一物。只剩下最后一个陷阱,金不换轻叹一声,并不抱多大期望的朝最后的陷阱摸去。 这最后的陷阱乃是个半完工的陷阱。为何说它半完工呢?盖因它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大坑,坑底并不像其他几处陷阱布满尖锐的竹签,而是空无一物。此处困兔子还行,稍微大点的野兽都能轻易脱困而出。金不换虽然不抱多少期望,可他又不甘心,这么多陷阱,总不至于一点收获都没有吧?没收获就等于没银子,没银子就没办法娶到山下的二丫!一想到将来他还要完成老金的遗愿――娶二丫过门,他就又满怀斗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 距离尚远,金不换就看到最后一个陷阱有动过的痕迹,于是,他犹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欣喜,咧咧嘴笑了。快步小跑过去,把陷阱表面残留的干草慢慢扯过,往里一瞅,顿时呆住了。不是因为陷阱里困着一只老虎,实际上此处很难困住虎豹之类的猛兽。也不是因为坑内空无一物,坑内确实困着一个东西。准确的说,这坑里困着的不是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子!并且,还是一个肩上扎着一根羽箭,昏迷不醒的女子! 这实在是太令人费解,太令人难以置信! 要知道此处已然算得上大山的极深处,深入山中数十里。若非金不换偶然于此发现老虎活动过的遗迹,想要与虎谋皮谋一笔横财,他才不愿深入此中。他自幼居于山畔,长于山间,深知这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危险重重! 只是此刻...此刻这番景象委实令他费解震惊。费解归费解,人命关天,由不得他多思考!金不换立时跳进坑内,扶起了受伤的女子。 触手冰凉,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女子莫不是死了吧? 冷汗瞬间透背而出。 这...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即便他捕兽无数,他却从来没杀过人。对于死人,他有着天然的恐惧。金不换强忍着害怕,慢慢将手探出,放在女子的鼻下,幸好此女一息尚存。金不换长吁了一口气。他负起受伤的女子,几步爬出陷阱,飞一般往自己小草屋奔去。 山路数十里,崎岖难行不说,还要负着一名受伤急需救治的女子,金不换一刻也不敢停留,硬生生的赶在落rì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小草屋。 回来之后,金不换累得险些脱力。他也顾不得休息,将那女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便添锅生火烧热水,准备给她拔箭清洗伤口。 青烟袅袅,灶中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额上的汗珠照的闪闪发光。他趁此得以喘息片刻。一边思考,间或往灶中添上一两枝枯枝。 这女子是何人?姓甚名谁?是因为什么原因受的伤,受伤之后又为何会落进自己挖的陷阱里?是受伤后迷路了自己陷进去的,还是被别人打伤后扔进去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是受了重伤,也不知她能不能撑得住活下来。 想到此,他心中很是怜悯。他又转过头去仔细的看了女子一眼。这女子年岁倒也不大,正是二八年华的芳龄少女。少女身材高挑,容貌端庄秀丽,比之山下村里的二丫还要漂亮许多,真真如画中仙女一般。少女眉目间透着那么一股温柔气息,温柔里又隐藏着那么一种不容冒犯的威严。一身杏黄襦裙,看着就像富家的小姐。若非肩上插着一根致命的jīng钢弩箭,箭头透肩而出,看起来倒像是熟睡一般。金不换不由看得呆了。 正当他出神之际,釜中咕噜作响的水将他拉回了现实。他默默的舀满一盆热水端到床前,又从墙壁上取下药囊,便准备为少女拔箭疗伤。 按理说受了伤自然是要找郎中的。只不过山下的村子离此尚有十数里地,金不换着实走不动了。况且找郎中看病需要银钱,需要极多的银钱,若是无银钱,便是死在他眼前他也不给看。而他家的银钱早在去年给老金看病时就已经花光,虽然一年来他辛苦经营存了几文,但决计是不够的。是以综上而言,金不换只好凭着自己摸索出来的半吊子医术,勉力施为了。 第二章 有女为妖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此刻他握着猎刀站在床前,右手微微颤抖。说实话,金不换心中着实惴惴。若是治好了倒也罢了,若是没有治好,少女命丧于此,这叫他如何心安。 金不换摇了摇头,强行稳住心神不再乱想。他左手扶住少女瘦削的香肩,右手迅速挥刀平削,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声,箭杆果然应手而断。接着,金不换握着箭头,心一横,迅速将之拔出。奇怪的是,伤口中并无血液流出,而那受伤的少女也醒了过来。 那少女乍一醒,下意识的便要挥掌而出,拍向金不换的脑袋。少女的玉掌看似娇柔无力,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其上隐隐有金sè光华流转,好似千百条金蛇游动在白云间。金不换盯着眼前的玉掌,眼睁睁的看着它愈来愈大,自己却浑身动弹不得无法躲避,心下甚感诡异惊惧。当这掌将至未至之时,金不换闭着眼睛大喊一声:“住手!”少女一怔,果然玉手悬停半空。 少女一停,金不换的身体也恢复了zì yóu。他暗自擦了把冷汗。想到方才那诡谲难测的场面,再看看眼前的少女竟无半分重伤虚弱的样子,金不换心中纳闷的同时,脚下也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 虽然心下纳罕,但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想来她也不会恩将仇报。金不换气道:“你这小娘子真是好生泼辣,受这么重的伤还想出手伤人!怎地,我好心好意救了你xìng命,你还要打我啊!快莫动,小爷我帮你清洗伤口,包扎上药。”他这几句话,连珠炮似的说出,彻底将少女喝止住了。少女仿佛没反应过来,迷茫无措,手悬半空,呆呆的望着他。默然半晌,她才放下悬在半空的手。 她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儿?”金不换见她对自己这救命恩人不假辞sè,怕她再出古怪,只得小心谨慎的回道:“我叫金不换,这里是大山。”少女接着问道:“大山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金不换一愣,心中暗想,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眼见少女等着回话,他便答道:“大山就是大山,山下的人都这么叫。听说很多很多年之前就这么叫了。至于属地,应当是属于凉州管辖吧。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没出过这个镇子。对了,这个镇子我还是知道的,叫大山镇。至于你么,是我从山上救回来的。那么,你又是谁?”少女默然听着,时不时的透出迷惘思考的神情。待听到金不换问她是谁时,那少女秀眉紧锁,努力的思考回忆关于自己的事。但是想了半天,想到头痛仍是想不出一丁点关于自己的信息。她只好惘然说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是谁。”金不换心下嘀咕,看这样子,只怕不只是身体受伤,脑袋也伤的不轻。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女子一会儿,不再见她流露出敌意来。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我先叫你二丫好了。你别嫌弃,二丫可是个好名字,山下村里的二丫是我们这儿最漂亮,最水灵的姑娘。你要是不中意,等你想起名字再改过来呗。不过,你的伤不要紧么?咱俩说了这么多话,也不见你喊疼,更不见你伤口流血。你莫不是妖怪吧?”说到妖怪,他又暗中退了一步。 少女不理他,只是呢喃道:“二丫?我叫二丫?我叫二丫....”她重复着这个名字,迷惘的玉眸渐渐透出光芒,好似久在海中漂泊的孤舟终于找到了港湾。过了一阵,少女自言自语说道:“嗯,我就叫二丫了。”金不换没想到这少女居然如此好说话,渐渐的便也略微放下了些对她的防备。他关切的问道:“你的伤不疼吗?快别多说了,赶紧脱衣服,我帮你先洗伤口包扎吧。”二丫怔怔的道:“伤口?什么伤口?我受伤了吗?我哪里受伤了?”金不换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只好指着她肩膀,再晃晃手中的箭头,沉默相对。二丫顺着的他手指,目光落向自己左肩,疑惑,思考。旋即,她抬起纤纤素手,轻解罗裳,露出雪白一片。金不换瞪大了眼睛,定定的望着那片羊脂白玉一般的雪白,只见那如若削成的香肩,光洁完美,别说伤口,连一丁点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到!金不换再低头看看手上的半截箭簇,彻底呆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方才明明把箭从她身上拔下来的啊,莫非这是在做梦么?金不换狠狠的拧了大腿一下,直痛的他跳脚。这不是做梦啊!是了,这小娘子肯定是妖怪变的!如若不然她身上怎么会没有伤口?她出掌时,自己为何无法动弹?爹咧,这下你儿的小命休矣。金不换正胡思乱想之际,二丫已经系好衣裳,下床,款款朝着金不换走去。金不换此刻正认定这少女是妖怪变的,一看她走过来,顿时吓的魂不附体,连滚带爬的往门外撞去。他一边跑一边喊道:“妖怪啊,有妖怪!好妖怪你莫追我,我长这么大都没洗过澡,我身上的肉是臭的。我的血我的心都是臭的,你速速去找别人吧。”他一口气跑出百丈远,这才敢回头望去,却见二丫正倚着门笑眯眯的盯着他。他刚要站住脚喘口气,再一看,二丫不见了。这下金不换更是魂不附体,铁了心的认定这个女人就是鬼怪妖魔,扭头就要继续跑路。腿还没迈出去,脑袋就被一只手掌按住。金不换抬起头,就看到了二丫那双戏谑的眼睛。她扭住金不换的耳朵,笑道:“你跑就跑了,为何说我是妖怪?我长的很丑么?”金不换见她眨眼间便行百丈远,更是认准了她是妖怪。此刻被她捉住,亡魂大冒,只差没吓的屎尿齐流了。他急中生智,赶紧奉承道:“不丑,您貌美若天仙,谁敢说您丑,我把他脑袋揪下来当夜壶。像您这般俊美的姑娘,心肠必定也是极善良的。”二丫的眼中笑意愈浓,又拧了拧他的耳朵。她缓缓说道:“我知道我是失忆了,但是我不是傻子。所以,我要严肃的告诉你,我不是妖怪,你不要害怕。” 金不换见她不吃自己,又见她说的认真,心下稍安。再仔细瞅瞅眼前的少女,除了美的有些过分,倒也与常人无异。心道,妖怪想必也没有这般美貌。但亲眼见到她这些匪夷所思的手段,又觉得真真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一时间纠结不已。二丫也懒得再解释,对他撇嘴说道:“我饿了,你去弄点吃的吧。”金不换想道,只要不吃我,什么都好商量。跑是跑不掉了,听天由命罢。他悻悻然的回去做饭,二丫跟在后面。其时已至黄昏,夕阳斜照,将二人的影子曳在地上,托的很长很长。 二丫坐在饭桌前,懒懒的打量着忙里忙外的金不换。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当真有趣,居然把她当成妖怪,还吓得连家也不要了直接逃命。想着先前他惊惶的模样,愈发觉得可爱好笑,不觉便笑出声来。这当口,金不换也简单弄了两个小菜,一盆汤,端了上来。待金不换落座,二人便开吃。汤足饭饱,二人渐渐熟稔。金不换自觉的去收拾碗筷。二丫问道:“不换,这个家里其他的人呢?”金不换一边洗碗一边回答:“哪里还有其他人,我爹去年过世,就剩下我自己了。”“那你娘呢?”“我没见过我娘,听山下的村里人说,我是被爹捡来的,我爹压根就没成过亲。”“可怜的孩子。不换,你多大了?”“十五了,过了年就能成亲了,嘿嘿。” 二丫笑道:“小屁孩儿,整天就想着成亲,谁愿意嫁到你这里来。你还把我当成妖怪么?”金不换尴尬道:“哪有你这样的妖怪,吃饭挑食,只吃素不食荤腥。听说妖怪最喜欢吃肉了,所以你不是妖怪。”金不换洗净手,在抹布上擦干,极认真的盯着她道:“不过,你不能随便在别人面前显露你那匪夷所思的能力,不然别人真会把你当成妖怪的。你知道村里的人会怎么对付你么?他们会把你抓住捆起来,然后一把火把你烧成灰。”二丫嗤笑一声,道:“就凭你们这样的村夫,怎能抓的住我?再说,我需要逃么?”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金不换听得她出言嘲讽,恼怒反击道:“抓不住你?那你又是怎么落到我的陷阱里的,又如何受的伤?”二丫被他一提醒,顿时想到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一时间又陷入了迷惘之中。屋子中恢复了平静,静的连呼吸都听的见。顿了片刻,二丫说道:“明rì,你带我去看看那个陷阱吧。” 第三章 无耻流氓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斜阳既落,夜幕垂临。 二丫姑娘面带愁容,坐在门槛上看星星。金不换看她满怀心事,便坐在一旁陪着她。二人年纪相若,又是少年少女,所以仅仅半rì光景,彼此之间已然颇为熟悉,好似相交数年的老友一般。此刻两人正双手托腮,四眼望天。天空夜sè空明,繁星漫天点缀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下,再伴着虫声啾啾,山风徐徐,倒真是别有一番情趣。两人闷坐了好一会儿,金不换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你还没有想起点什么吗?”二丫摇摇头,略显哀伤:“总感觉脑海里有一团迷雾,将有关于我的点点滴滴全都封存起来。每次努力去想,便好像陷身泥沼一般,压抑的无法呼吸。如若不顾一切的去撕开那团迷雾,只怕人也会被反噬傻了吧。如此看来,只好等着那团迷雾自己散去。就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抑或...一生一世。” 金不换宽慰她道:“记不起就算了,现如今活的自在,过去的事还理他作甚。”二丫道:“没有过去,想不起身份,记不得双亲,这自在不要也罢。”言及双亲,二丫脸上哀伤又深一层。金不换连忙岔开话道:“夜sè已深,明rì还要早起进山,咱还是赶紧洗洗睡吧。”二丫知道他是故意在转移话题,好教自己不用太过伤感,心中温暖顿生。她看了金不换一眼道:“好吧。不过,今晚你睡哪?” 金不换道:“自然是床上啊,难不成你还要我去山中陪老虎过夜?”二丫柳眉微挑:“那我睡哪?”“床....下打地铺吧,凑合一夜,明天咱再搭一间屋子。”金不换本想说床上,但话说到一半便觉不妥,是以中途连忙改口。倒不是他守礼严谨,他十五年来便是连说过话的女人都屈指可数,哪里懂什么男女大防。只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故此觉得二人若睡一张床上很是别扭,才叫二丫打地铺的。 二丫一声冷哼,伸手拧住金不换的耳朵,怒道:“你敢叫姐姐我打地铺?!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金不换吃痛,但听她自称姐姐,又见她不再伤怀,也乐得顺着她的意思称她为姐姐。他表情夸张,手舞足蹈的直叫唤:“哎哟,你放手,好姐姐快放手。我不是男人,我是男孩,我是小毛孩儿。你可不能跟我一般计较,哎呦,快放手,我去打地铺还不成么。”二丫这才满意的又拧了两圈,放开了手。金不换搓着耳朵,闷闷道:“我听人说,女子都是贤良淑德的。要讲究笑不露齿,行不逾矩,一言一行皆合女德什么的。哪里见过姐姐你这般的女子,一言不合便魔掌相向。”二丫听的很是不屑。她两手叉腰,气势汹汹道:“有胆量你再说一遍给姐姐我听听!”金不换爬起就跑,嘴里叫道:“我去给姐姐您铺床。您坐那歇着,洗脚水也马上给您端来。”二丫姑娘顿时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金不换也说到做到,真给二丫姑娘端了洗脚水。就在他要将好人做到底,要为她洗脚的时候,二丫羞的一把推开他,自己端着盆去屋里洗脚了。她可不像不换那样没羞没臊,虽然失忆了,但是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还是懂的。不换再小,毕竟还是个男子。自己也不是刚醒的时候,浑浑噩噩,神智不清。一想到不换看过自己的肩膀,二丫就恨得牙痒痒,又羞的脸红耳臊,还好不换是个小毛孩,不算失礼,不算失礼,二丫只有在心中不断这样安慰自己。 金不换打好地铺,望着二丫道:“还不睡觉么?”二丫纳闷道:“我这不是已经躺下了么?”金不换看着衣装整齐的她道:“你为何不脱衣服?”二丫羞的面红耳赤,啐道:“下流,无耻!小小年纪,怎这般不学好,是不是想挨揍了!”金不换被她突如其来的责骂搞得郁闷不已,闷声道:“我怎么了?怎么又下流无耻了?姐姐你可真是奇怪,好端端的就要揍我。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捡你了,悔不当初啊。” 这也不怪他。他极少接触女人,年纪也小,只当是男女身体都一样。少年天xìng,果然纯真无邪。他一边说,一边脱衣服,露出他那还没长成的小身板儿。二丫看到他脱衣服,更是羞的不敢睁眼,怒道:“你也不准脱衣服,否则姐姐我可就真揍你了。”金不换愈发感觉莫名其妙,手里拿着衣服,杵着不说话也不动。二丫偷偷眯着眼看他一眼,见他还没穿起衣服,赶紧又把眼睛闭上,怒道:“你还不快穿起衣服来,我数到三,你要再不听话,别怪我把你耳朵拧下来!一...”不换闻言,赶紧把衣服又套上。他说道:“好了好了,我穿好了,不信你看看。”二丫眼睛睁开一条缝,迅速扫了他一眼,看他确实又穿上了衣服,这才作罢。 金不换吹熄了灯,躺在地铺上,还在想着二丫姐姐为什么这么奇怪,睡觉不脱衣服,也不许别人脱衣服,这是哪里的规矩。 却听二丫问道:“不换,你读过书么?” 金不换“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小时候我爹把我送到山下的学塾上过两年学堂,勉强识得些字,然后就不再读了。” 二丫又问:“为什么不再读书了?读书jīng通可以进太学,甚至可以当大官,你不知道么?” 金不换闭着眼睛,想到了多年前的旧事,想到了一脸褶子满面风霜的老金。轻叹一声,似是怀人,又似乎是自怜。他轻声缓慢地说道:“我知道啊,可是我们家穷,我和我爹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哪里有钱去学塾读书哦。” 黑暗中看不见二丫的表情,只能听到同样是一声轻叹:“哦,真可怜。那你知道男女有别么?” 金不换笑道:“姐姐你别把我当成傻瓜好不好?女人能生孩子,男人不能。对了姐姐,你什么时候生孩子?我可以教他打猎,包他成为整个镇上最好的猎人。” “呸呸呸,童言无忌,不和你计较。姐姐我还没成亲,怎么生...孩子。”便是说到“生孩子”三个字,二丫也是羞不可言。她顿了顿又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男女大防。也是,你才这么大。长大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金不换毫不在意,却又恍然大悟道:“原来成了亲才能生孩子啊,怪不得大家都想着成亲呢。我明年也可以成亲了呢...不过,要是我媳妇儿也像姐姐你这么奇怪,非要我这般那般的,倒还不如不要成亲的好。” 二丫被他天真的话气的无语,恨恨道:“臭小子,姐姐哪里奇怪了?只不过你还小,不能理解罢了。听你一口一个成亲,是不是有了中意的姑娘?” 金不换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的说道:“中意的姑娘?哪里有中意的姑娘,加上姐姐你,我说过话的姑娘都不足十个。这要怪我爹,他在世的时候也不说给我定个娃娃亲什么的。山下的二狗子,人家他爹从小就给他定了亲,只等着过完年成亲呢。” “...” “...” 金不换少年心xìng,接受能力极强。今rì在深山之中捡了个异于常人的漂亮姐姐,起初虽然有些误会,但误会解除之后着实令他兴奋快活了一阵。此刻倦意袭来,竟然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二丫却并未睡着。 她直到此刻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当何去何从。是以她辗转反侧,回忆过去思考未来。过去依然迷雾重重,未来更是迷茫无知。直至夜已过半,她才勉强睡去。 翌rì,吃过早饭,金不换便带着二丫上山。 第四章 顺其自然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沉默前行,二丫安静的跟在后面。大山虽然很大,因为人迹罕至,所以山道很窄,很多地方根本就无路可行。金不换轻车熟路,一路攀行无阻。但不管路有多险,二丫始终都能紧缀在金不换身后,而且显得很是轻松写意。一路无话,两个时辰之后,二人终于到了金不换挖的那些陷阱旁。二丫问道:“你为什么跑这么远来设陷阱,在前面密林深处岂不更好?”金不换笑道:“听说老虎皮很是值钱,所以我想捕一只老虎。据我观察,这里常常有老虎出没。你看看这些动物残骸,”他指了指远处树丛中的累累骸骨,继续道:“它们应当是老虎吃剩的。而且这里不只有老虎,好像还有熊。”他带着二丫一一看了一遍,又细细掩盖好,最后来到那个没完工的陷阱。金不换指着地上的一个大坑洞,对二丫道:“这里就是我捡到你的地方。你命真好,你应该感谢老天。要不是我那天竹签不够了,现在你焉有命在?”他立即又想到她那恐怖的伤口恢复速度,就算这陷阱里插满竹签,恐怕也伤不到她的命吧?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小爷我救了她。 他心里这般想着,一边自鸣得意,一边偷偷观察二丫的神情。二丫神情很平静,从她脸上根本难以看出她内心的想法。她只是安静的看着洞口不说话,或许在努力思考吧? 反正就是没有按照他的设想,一脸感激的样子,然后纳头便拜,哭的梨花带雨,感激涕零。再然后...嘿嘿嘿,再然后,以身相许什么的说不定也不是没有可能。唉,她可真不识趣,长了这么大难道连戏文也没听过么?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唱的么?金不换挠挠脑袋,闷闷的站在一边。 半晌,二丫叹口气道:“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顺其自然吧。我就是二丫,也未必是坏事。”她转身瞄了金不换一眼,道:“看你一脸得意的样子,想必在等着我谢你罢?可是,我身无分文,拿什么谢你呢?”她佯装思考了半天,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红着脸嗫嚅道:“如此,小女子只好,只好...”她这个好字,故意拖的很长,直听得金不换心砰砰直跳。 金不换心道,该不会真的像戏文里一样,以身相许吧?只是她“好”了半天,却不继续往下说。金不换急切问道:“只好什么?”二丫嘴角微翘,咳嗽一声继续道:“只好....帮你打猎赚钱还你恩德了。”金不换听她说完,一口气压在嗓子眼没提上来,差点憋死。 金不换心道,二丫姐姐真是可恶,净拿他寻开心。他恨恨道:“你会打猎?你连饭都不会做!”二丫负手摇头:“不做饭不代表不会做,再说做饭和打猎又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她微微抬头看了天空一眼,天空湛蓝无垠,广袤无际。她伸手向上遥遥一指,十几丈外的极高处,一只飞禽身形骤然一顿,直直坠下地来落到二人脚前。金不换见此情景既惊讶不已又好生纳闷,莫非她是神仙么?怎么指一下飞鸟,飞鸟就坠落了呢?他捡起飞鸟仔细看了看,只见那飞禽身上毫发无损,却已然毙命。这一手当真是匪夷所思,震的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讷讷不知何言。 二丫捅了捅金不换的腰,笑意盈盈的问道:“怎么样,我可不可以帮你打猎呢?”金不换还未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答道:“可、、、可、、、可以,哎?”他反应过来,大喜道:“发财了!你有这本事,莫说猎虎捕熊,就是猎龙都不是难事!”金不换此刻真是喜不自禁,怎么看怎么欢喜,恨不得把二丫供在神案上当祖宗! 金不换突然想到一事,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嘻嘻的道:“姐姐,好姐姐。您看,您有这一身通天彻底的本事,而小弟我却本领低微,我在您身边跟着都自惭形秽!您看,要不您就随便传授我那么一招两式,我也好在您身边方便供您差使。”二丫“哼”了一声,撇撇嘴道:“也不知刚才谁嫌弃我不会打猎不会做饭来着。不教,绝对不教!”金不换连忙赔笑道:“好姐姐,切莫和小弟计较。您也晓得,我就是一介山野村夫,略微识几个大字。您就行行好,随便教我两招吧。只要您教我,让我干什么都行,给您做牛做马我都认了。”心中却暗道,只要你教了我,我学会了之后,嘿嘿,做牛做马就想也别想。 他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却不见二丫回答。他疑惑着看去,正迎上二丫微带歉意的目光。她认真的说道:“不是我不教你,实在是我不知道怎么教。”金不换道:“你怎么做到的,就怎么教我便是了。”二丫道:“我只知道心念一动,便有一股力量顺着心念而行,我也不知道这种力量是什么,如何产生的。我自己都不了解,如何教你。”金不换看着她,见她一脸真诚,不似作伪,泄气道:“看来只能等你恢复记忆了。也罢,好在你还能帮我打猎。”片刻他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泄气的神情一扫而空,拉着二丫的手兴高采烈的说道:“听说这山的极深有一方大湖,湖中藏着一条龙。走,我带姐姐猎龙去。”二丫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便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二人往大山深处行去。 “山中真有龙吗?” “有啊。” “龙长什么样子?” “没见过,只是听村里人说过。” “哦,那就是没有了。” ... 渐行渐远,只能听到余音袅袅,直至断绝不可闻。 天上风云涌动,地下人世纷杂。 大汉帝国皇宫。 龙椅之上,皇帝陛下听着跪在地上的秘谍统领禀报各地秘闻,眉头愈皱愈深。近十几年来,随着天灾**不断,天下隐有躁动之象。几个邻国,亦是虎视眈眈,边境常有征战,景况实是堪忧。皇帝鬓边仿佛又添几缕白发,愈显沧桑。其实,汉国皇帝刚过不惑之年,登基亦不满一掌之数,正是如rì中天的年纪。只是在他还是太子时便每rì里cāo劳国事,颜sè憔悴,形容枯槁,乍一看,直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皇帝陛下抬手示意秘谍统领停下,沉默片刻问道:“秋儿的消息打探出来了没有?”秘谍统领恭谨的答道:“禀陛下,暂时还没有任何天瑜公主的消息。天下三十六路秘谍头目已全部出动,搜罗天下,一定会找到天瑜公主。”皇帝苍老的眉头愈发紧皱:“当初真不该依了她的奏请,若非朕准她前去边境统兵抗敌,秋儿也不会遇险失踪。唉,朕悔之晚矣!”统领肃然,愈发恭谨:“天瑜公主宅心仁厚,自有苍天护佑,必然万福康安!纵观整个天下,有史以来,亦不曾出现过公主这般年轻的武道圣者!公主既已成圣,天下谁人又能伤到她!陛下宽心。” 皇帝黯然道:“寻常武者自然伤不到她,如若是四大武圣联手呢?”皇帝愈说愈怒,狠狠的一掌击在龙椅把手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彻大殿,直把秘谍统领吓得心惊肉跳。“此仇朕一定百倍报之!”秘谍统领惶恐伏地。他心中想道,天瑜公主必然不会有事,否则,苍天便真是无眼。但是理xìng又告诉他,这几率着实渺茫。以天瑜公主外柔内刚的xìng格,只怕很可能已经香消玉殒。至于不敌被擒,绝无可能!但是寻遍了当时的战斗场地,掘地三尺,除了公主的玉笛,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念及此,秘谍统领心中也是恨意难平,恨不能杀尽其他四国之人!天瑜公主是帝国的希望,是天下的希望。公主天资聪颖,十六岁便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道圣者!而放眼整个天下,五国全部的圣者亦不过寥寥十数位! 公主宅心仁厚,心系苍生,常常帮着太子和陛下cāo劳国事。衣不崇华,食不贪美,文可治世安邦,武可统兵平叛,若非生就女儿身,将来必是千古明君!秘谍统领正在心中叹惋痛恨,却听皇帝陛下又问道:“泄密公主行踪的人查出来没有?”秘谍统领咬牙答道:“禀陛下,已经有了眉目。只是那贼子骨头硬的很,一时半会儿还不肯招出同谋。”他说这些的时候战战兢兢,冷汗直流,生怕皇帝怪罪他办事不力。皇帝道:“继续用刑。”说完便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往深宫行去。 深宫某处不起眼的偏殿,皇帝恭恭敬敬跪于门外,道:“不肖子孙子聪,叩见老祖,望老祖垂怜。”半晌,偏殿里传来一声悠悠叹息:“进来吧。”皇帝平身,恭谨入内。但见地上有一蒲团,蒲团上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在安静闭目打坐。这老者便是皇帝的老祖。老祖太老了,不知活了多少岁,老到头发掉光,骨瘦如柴,活生生一个骷髅。 皇帝垂手侍立一旁,连呼吸都刻意放慢了。老祖问道:“你是第几世皇帝?”皇帝答道:“回老祖,不肖子是第二十二世皇帝。”老祖又问道:“可有宵小犯宫?” “回老祖,并无宵小犯宫。” “那可是国家将灭?” “回老祖,并非国家将灭。” “那汝请所为何事?” “回老祖,不肖子孙请老祖望一眼秋儿的踪迹。” 老祖顿了顿,不答反问道:“汝可记得帝训否?” “回老祖,不肖子时时谨记在心,不敢或忘。” “背来听听。” “回老祖,帝者,天下表率也。当谦恭守礼,尊天地,敬鬼神,礼宗祠,一言一行合乎礼制。帝者,须知善恶存乎一心,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帝者,天下父母也。当思黎民辛苦,不加赋,不重徭役。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帝者...” “汝可记得家训否?” “回老祖,后世为帝者,非宵小犯宫不可敌,非国家将灭不可为之时,不得踏进此殿门一步。” “既如此,汝何敢来扰我清修?” “回老祖,秋儿乃是不肖子孙唯一的女儿,亦是您的第二十三世血脉,更是帝国将来的希望!秋儿碧玉之年便已成圣,rì后成就必然不可估量!只是前几rì在边境遭遇四圣伏击,至今踪迹全无。望老祖念在她是帝国将来的份上,垂怜恩赐与她,不肖子百拜叩首。” 老祖沉默许久,蓦地睁开眼睛,只见他眼中黯淡一片,毫无生气,仿佛是瞎了一般。 老祖叱道:“痴儿!须知祸福相倚,大道自然,冥冥中自有定数。即便我偷窥天机,不成神,亦无法篡天改命!汝且退下吧。”皇帝再yù恳求一番,老祖看了他一眼,皇帝只觉一股不可抵御的力量托住他的身体,柔柔将他推至门外。皇帝只好叩首告退。 第五章 无心之祸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大山深处。 此处有一方不知名的广阔湖泊。湖水碧绿幽静,微风习习,湖面荡起阵阵涟漪。 金不换和二丫并肩趴在离湖不远的草丛中,他们正在打猎。准确的说,他们在静等猎物出现。再准确点说,是金不换在等猎物出现,而二丫却是在闭目睡大觉。 rì影微斜,转眼已至午后。他们二人已在此处等了近两个时辰,莫说老虎黑熊之类的大型猛兽,就连平rì里最常见的山猪、狍子、山羊都不曾出现过一只。幸好有几只飞禽落下,被他用弓箭shè到两只,要不然就真要空手而归了。此时,二丫也悠悠转醒,站起身拍拍身上草屑尘土,拎着金不换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 二丫打了个呵欠道:“姐姐我饿了。你看现在都到未时了,再不回去,天黑前只怕到不了家,我可不想在山中过夜。”金不换挣脱她的手,小跑到湖边,拎着他唯二的两只战果,郁闷道:“我还说带你来猎龙呢,谁知道连只獐子都没打着。走吧,今天不适宜打猎。”二丫看他皱眉的样子颇为有趣,禁不住笑出声来。 又是一番长途跋涉,天黑前二人回到家中。自然又是金不换做饭,当然饭后洗碗肯定也是他。不过他却毫无怨言。在此之前他都是一个人这么过来的,如今家里住了位大美人儿,还是位身怀“打猎”绝技的美人儿,他恨不得当祖宗供奉起来。 二人狼吞虎咽,祭过五脏庙,便掌灯闲聊。 二丫被金不换捡来已经一rì一夜。她打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不知过去亦不晓未来,不妨先在此栖身。 她又看了看这座简陋的草屋,草屋虽简陋,但是能遮风挡雨,聊胜于无。草屋就只有一间房,一张床,床上一只草簟子。另外就是墙壁上挂着几张兽皮,彰显着此间主人的清贫。 二丫坐在簟子上,打趣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你过的倒也真是悠闲清净。只是这里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以后咱们两个人住,只怕很是有些不方便。” 金不换躺在地铺上,眯着眼答道:“本来是有两张床的。只是我爹死了之后,我便把他那张床搬出去劈碎当柴火烧了。不过不打紧,明个我再请山下的李木匠打张床就是了。”二丫横了他一眼,可是他闭着眼睛根本就看不到。二丫气呼呼的说道:“傻瓜,就是再打一张床,咱们也不能住在一间房内呀。” 金不换睁开眼睛,看着她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以前我和我爹都是住在一起的啊。”二丫以手扶额,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叹气道:“别管为什么,你只要记住,男女之间不是夫妻便不能住在一起。”金不换还想问“为什么”,二丫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说道:“别再问为什么,再问就揍你。你只要记住就行了。” 金不换老实的点点头,闭口不再问。 二丫继续说道:“昨天听你说这里有个镇子,明天咱们去镇上逛逛吧。”离此间向南十余里,便是山下村。山下村再往南行二十里,便是一处颇为繁荣的城镇,名曰大山镇。镇名一听便知是依山而得。 金不换道:“去镇上做什么?” 二丫白了他一眼道:“扯些布做几身衣裳。总不能叫我整rì都穿这一身衣裳吧?那岂不是要脏死了!另外,你不是要去找李木匠打一张床吗,正好两件事一起办了。” “除了做些衣裳,还要买些书回来,姐姐教你读书明晓事理。另外咱们还得再在旁边搭一间屋子,然后我搬过去住。” 金不换听得头大如斗,心道怎么这么多事,只是嘴上却不敢明说。他委婉的抗议道:“姐姐你不知道,镇上离此有三、四十里地,一来一回也要三、四个时辰。从镇上回来只怕天都黑了,哪还有时间再搭一间屋子?” “明rì搭不成,便后天再搭,差使落在你身上总归是跑不掉的。”金不换自知躲不过,只好认命道:“好罢,好罢,一切都听姐姐吩咐。睡觉吧,明天早起去镇上。”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会儿话,便熄了灯,和衣而眠。 灯熄人静,只余屋外一片清凉月光。 眨眼之间一夜即逝。 天sè熹微,东方旭rì将升未升。晨间露水甚重,万道红芒折shè其上,在草尖发出绚丽光彩。 金不换二人并肩行于山间小道。 一路无话。路过山下村时,二人到李木匠家付了定金,定做了一张硬板床。 其后也不停留,径直往镇上行去。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小镇终于缓缓的映入眼帘。 小镇名叫大山镇。 但是小镇的样子着实没有大山的气魄。 一道破破烂烂的碎石垒砌的矮墙,中间立着一座并不高大的木城门。矮墙甚矮,拦着孩童和牛羊尚可,但凡是个成年男子,都可轻松翻越而过。木门甚旧,门上痕迹斑驳,仿佛在无言的诉说曾经的沧桑。门后面便是那个名为“大山镇”的小山城。从城外远远看去,镇上的炊烟袅袅,人流如织,无不显示出小镇沧桑外表下的活力非凡。 二人穿过城门,走进城内。 今rì恰逢集市,是以城内很是热闹。 十里八村的贩夫走卒,齐聚于此。各种早点吃食,热气腾腾。货郎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叱责声,声声不绝。二丫跟在金不换身后,忍不住的左顾右盼,显得很是高兴。 镇上的织云布庄,二丫手里捏着个糖人儿,细细的在各种各样的布料里挑来拣去。金不换手提着各种杂物,无jīng打采的在一旁等候。此刻辰时尚未过半,正是一天之始。镇上晚起的人还在酣睡,早起的人亦没有逛布庄的兴致,是故店内客人寥寥无几。寥寥无几却不是说一个没有,总有那么一两个闲来无事随处逛逛,顺便收些银子耍耍。正如现在大喇喇挡在店门前的两个中年人,必然是久经此道,否则挡着店门的身姿决计不会如此娴熟。 这二人真是长相分明:一个五短身材,大圆脸,三角眼,油头粉面,留着一撮八字胡;一个好似半截铁塔,豹子头,满面胡渣青茬茬,好似根根钢针。二人一左一右的分靠在门两旁,迫的门外人不敢进得店来。半截铁塔似的壮汉喊道:“掌柜的,这个月的孝敬钱准备好了么?”他声若震雷,整个布庄仿佛都在嗡嗡轻颤。 布庄掌柜闻声而来,打眼一望,竟是这两尊瘟神。登时满脸赔笑着拿出一只钱袋,双手奉上小意道:“孝敬钱早早就准备好了。此等小事何须五爷、六爷亲临小店,只要您老吩咐一声,小人立即差人给大爷们送去。伙计,速速沏一壶好茶!五爷、六爷您这边请,这边请。”三角眼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满意的笑了笑便要随着掌柜去后堂饮茶。然而不经意间,他眼光扫过店内众人,看到挑选布料的二丫时竟如失魂一般,再也挪不动脚步。 三角眼无视站在二丫身旁的金不换,晃悠悠的走到二丫近前,舔了舔嘴唇,将那张油头粉面的大圆脸往上凑道:“好标致的小娘子!敢问小娘子可曾许配人家?若未婚配,跟六爷走如何?六爷包你一生荣华富贵!”二丫嫌恶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只到自己鼻尖的猥琐男人,听得他出言轻薄,自是心生恼怒。只是她不想起争执,遂蹙眉寒声道:“把脸挪开,别离我太近,否则莫怪我掌你脸。” 三角眼哈哈大笑,转头对着壮汉说道:“老五,快来看看这小妞,当真标致的很!莫说咱们霸气帮,即便是整个镇子的姑娘全到齐,只怕也找不出这么美的小妞!谁若是能娶到这妞,便是折寿十年,也值了!嘿嘿,小娘子脾气挺大嘛。不要总蹙着眉,给爷笑一个!要不爷给你笑一个?”说着又舔着脸凑了上去,对着二丫挤眉弄眼得坏笑,那双三角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他凑脸上去还不过瘾,又伸出右手,便要摸摸美人的玉面。站在一旁的不换看不下去了,他刚要上前,便看到二丫动了。二丫手里的糖人,非常干脆果决的抽在了三角眼的脸上。只听啪得一声,三角眼仿佛被狂风吹走一般,倒飞出门外,而他嘴里的牙齿也被糖人拍碎,从他嘴中飞出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落在了二丫脚前。这一下惊变,任谁也不曾想到,店内众人一时间全都呆若木鸡。 第六章 深不可测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那半截铁塔般的壮汉。他哇哇大叫道:“臭丫头,连我霸气帮的人都敢打,找死!”说着便朝着二丫一拳挥来。醋坛般的拳头夹着呼呼风声,气势着实惊人。并且不知他用的何种方法,拳上还掺着电光若隐若现。 壮汉人高马大,两臂一晃足有万钧之力,这一拳若是打实了,就是一头熊也要轰成肉糜,更何况一个区区娇弱女子。金不换见状,虽然内心惊恐不已,还是挺身立于二丫身前,要用自己并不伟岸的身躯,替二丫抗下这极危险的一击。 眼看壮汉的拳头就要砸到金不换的身上,二丫厌恶的望了壮汉一眼。这一眼,在旁人眼中好像极为普通寻常,仅仅是少女的嗔怒。然则在壮汉眼中,这一眼便似永恒,好像万年。壮汉只觉得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俱都静止了,定格了,时间之轮停止了转动,万物归于寂灭。他的拳头悬在距离不换面门半尺之地,不进不退,就这么静静的悬着。不是他不想动,是他实在动不了。他感到他的拳头陷入了一团泥沼,挥之不进,拔之不出。继而,整个人也陷入了泥沼枷锁之中,无法言语,无法倾听,甚至连眼珠都无法转动。整个空间好像都凝固了,好像有一个无上的存在,在苍天之上盯着他,令他恐惧,战栗! 壮汉的心中狂震,要知道,他可是一名武者,一名五品武徒!天下武者共分九大境界,分别为:武徒,武士,武师,武宗,武王,武君,武皇,武帝,武圣。每一大境界又分为九品,据说九九归一便可成神! 五品武徒,虽然相对于整个天下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大山镇这个偏僻的小山城,他就是顶尖的高手!即便是帮主,镇上第一高手,也不可能一招之内困住他,让他毫无反抗之力!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历,修为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店主看到壮汉颇为古怪的定身在少年少女身前,还道是他一时心软放过那二人,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若是在他店里出了人命,不单是影响布庄声誉,更是在官府里难以交待。正当他准备说两句好话,给双方一个台阶下的时候,少女皱了皱鼻子,叹了口气。二丫轻轻的朝着壮汉叹了一口气。不是怒喝,不是叱责,没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甚至还有些少女的幽幽兰香。但是对于定身的壮汉来说,却感觉天地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他只觉身上的枷锁突然消失,还未来得及庆幸,拳头上突然有一股不可抵御的巨力反噬而来,将他整个人轰出门外。只听“轰”的一声,壮汉正好撞在刚刚爬起来的三角眼身上,二人顿时又滚作一团。 门外的人们被此间的打斗声吸引而来,聚集在一处,围观躺在地上的二人。待瞧清楚躺在地上的是本镇上赫赫有名的五爷和六爷,俱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绝大部分围观者甚感快意,心中暗道,你等欺行霸市的恶人也有今天!围观的人中自然也有霸气帮的成员,他们则火速离开,前去帮内通风报信聚集人手。壮汉和三角眼挣扎着爬起,壮汉伤的不重,只是吐了两口血。三角眼与之相比,则要凄惨的多。满口黄牙也不知掉了多少,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挂着血沫,右手捂着肋下,肋骨竟似被壮汉压断了几根。 壮汉自打成为武徒之后横行小镇十余年,即便官府中人也要惧他几分。他平rì里作威作福惯了,何时吃过眼前这等大亏。此刻他恼羞成怒,之前的恐惧被怒火一激早就抛诸脑后,立时便要再往里冲。三角眼一把将他扯住,口齿不清的朝他吼道:“你这莽牛赶快停下!”他满嘴黄牙被打落大半,口中血沫流个不停,是以说话都有些走风。他怨毒的盯着门内道:“咱俩不是她的对手,待老大过来请他定夺。”壮汉被他扯住身子,又经他提醒,头脑也渐渐清醒。看着自己二人的惨状,想到先前那女子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自己便动弹不得,不由得再生惧意。他莽撞归莽撞,但不是真的傻,知道什么样的存在他无法招惹,立时便萌生退意。 壮汉压低声音道:“只怕老大来了也是白给。那女子深不可测,最起码也是武徒八、九品的修为,甚至极有可能是一位武士!”三角眼yīn测测的道:“即便是武士又如何,咱们帮主不也是武士么?即便帮主胜不了她,还有帮内数百兄弟在,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二人淹死!”壮汉本就不长于思考,见三角眼拿定主意,便照着他的意思去做。他二人遂驱散围观的人群,站在门外一丈之地,不进也不退盯着门内,生怕少年少女跑了。 织云布庄内,布庄掌柜满脸苦笑的对二丫道:“小娘子您可是捅破天了,小老儿奉劝二位还是速速离开小镇避一避吧。”金不换方才还在战战兢兢,待见过二丫展露的实力后,胆气瞬间十足,比十足真金还足。他鼻孔朝天的问道:“为何要避?那两个恶人不是被打跑了么?”布庄掌柜心道,你这小孩只知道一时之勇,哪里晓得帮派的厉害。口中却不得不恭敬回道:“小相公有所不知,方才那两人俱是霸气帮的堂主。霸气帮乃是小镇第一大帮派,其帮主据传乃是武士四品的超级高手,横行镇上无人能敌。况且,霸气帮人员众多,足有数百人之众!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您二位还是避一避为好。”不换听闻对方居然有数百人,心下便有些怯了,不由点头道:“言之有理,多谢掌柜的提醒,我们这就离开。”他伸手拽拽二丫,二丫却置之不理。 金不换急道:“好姐姐咱们赶紧离开吧,他们有数百人呢!”二丫冷哼一声,头也不抬的说道:“瞧你好大的出息,数百人就将你吓成这个样子!”她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仍是在挑选布料。金不换往门口走了两步,看到先前那两个中年人仍在门外,显然是在约集帮手。他愈发焦急,忍不住的捉住二丫的手,便要拉着她尽快离开。只是二丫脚下仿佛生了根,任他使劲全力也拉不动分毫。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二丫终于挑中了两匹,慢腾腾的付了银钱,随金不换出了门去。 壮汉和三角眼看到金不换和二丫出得门来,三角眼捅捅壮汉,示意他上前拦住。壮汉一看到二丫,心有余悸,逡巡不敢前去。好在此时,先前通风报信的小喽啰,引着一大帮人远远的到了。来人约有几十个,为首的是一名样貌普通的男子。男子三十上下,一身皂衣,样貌很是普通,但是双眼却jīng光熠熠,这便是霸气帮的帮主。 霸气帮帮主拦身挡在金不换和二丫的去路,拱手说道:“二位有礼了,在下是霸气帮帮主王霸气。听闻帮内兄弟不长眼,招惹了二位,在下特来赔罪。”金不换见他们人多势众,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只得学着他的样子上前拱手回礼道:“王帮主言重了。方才交手不知轻重,得罪之处,尚请帮主海涵。”王霸气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普通,眉清目秀的少年,感觉并无特别神异之处。又侧眼偷瞄了二丫一眼,心中突的一跳,好标致的妞!想必是老六那个sè胚调戏不成反被打。只不过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以老六和老五武徒四品和武徒五品的实力,竟然被打成这般模样,这少年绝不简单!至少也是武徒七、八品的修为,甚至已经窥到武士的门槛。可是这少年却是好生古怪,身上居然一点气息都不显露,定是修炼的秘诀功法。说不定就被他随身带在身旁!一念及此,他眼中闪过一缕炽热的凶光。凶光一闪即逝,旁人毫无所觉。 须知,天下武者可修行的功法共分五级。分别为凡级,皇级,圣级,仙级,神级。然而即便是最为末等的凡级功法,世间亦是难以寻觅。它们要么聚集在世间五大帝国皇宫中,要么雪藏在各大宗派之内。是以寻常散修武者,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眼前的少年身怀功法秘诀,眼前的少女姿sè殊绝,怎能不让王霸气心生贪婪觊觎!他心中妄自揣度着,和实际早就相差万里远。他哪里能想到,金不换此人别说武士,就连武徒都不是,他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介凡人,一名猎户。真正的高手是站在金不换身后,一脸淡漠神情的二丫。 第七章 以一敌百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王霸气故作爽声,笑道:“小兄弟客气了,是在下御下不严,有失管教,小兄弟替在下略施薄惩,在下感激不尽。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这位小姐又如何称呼?”金不换答道:“我叫金不换,这是家姐。”王霸气听到他的名字,顿觉好笑,却不想想他自己的名字又能好到哪去。他强忍着笑意,脸上仍是爽朗豪气的神情。心中却是暗道,两个黄口小儿,化名痕迹也太明显了罢。 王霸气道:“原来是金兄,久仰,久仰。在下今rì得与金兄结识,实乃三生之幸。因此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斗胆请金兄移驾敝帮,鄙人设宴一来为二位接风洗尘,二来为帮内不成器的兄弟赔礼道歉。恳请金兄万勿推辞。”他说的极是诚恳,倒使人不好推辞。 金不换皱眉道:“王兄着实客气了,如此厚意,我姐弟二人如何敢当?只是家中另有要事,就此告辞。”说着便要推开众人,拉着二丫离开。众人哪里肯依,推推搡搡就是不让路。王霸气伸手按住不换的肩膀笑道:“金兄弟何必着急赶路,有何要事也不争这一时三刻。相逢便是缘,且随我至敝帮吃些酒水,听听小曲,赏赏风景,岂不快活。”金不换被他按住肩膀,只觉他两手好似钢钳,任他如何挣扎亦是挣扎不脱。金不换只好望向二丫求救。二丫对此视若无睹,低眉顺眼道:“王帮主一番厚意,那我们姐弟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霸气听到二丫妥协,满意的笑了笑,松开按在金不换肩膀上的手,率众人簇拥着他俩远去。 行至霸气帮驻地,入眼便见高楼广厦,殿宇森然,不愧是数百人人之众的大帮。王霸气引着二人穿堂过户,行至后殿大厅。王霸气向左右喝道:“快去准备酒食。今rì贵客临门,将咱们窖藏的好酒都搬出来,务必要二十年以上的龙须醉!”左右会意,领命去了。 霸气帮二十余名主要头目先后到齐,众人分席而坐,二丫垂手侍立在金不换身后。王霸气道:“金小姐为何不坐?”二丫摇头说道:“我一介女流怎能入席?便作个使唤丫头即可。”王霸气笑道:“金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咱们江湖中人没有那么多的臭规矩,快请入座罢。”自有喽啰搬来食案放在金不换临边,二丫便不再推辞,傍着金不换坐下。顷刻,酒食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随侍在案的喽啰抱着酒瓮,拍开泥封,将众人案上的酒碗一一斟满。但见这酒sè泽清亮,竟无一丝浑浊,真如山间泉水一般。王霸气解释道:“金兄莫道这酒清淡如水。须知此酒乃是经过七七四十九次蒸酿,滤去残渣之后又以龙须泡制,最后窖藏二十年方成。酒虽寻常,确是极为解馋。金兄,金小姐,不妨尝尝此酒味道如何。请!”说完,他双手端起酒碗对着金不换二人微微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金不换为难的看了看酒碗,他极少饮酒,亦不好酒。此刻身在贼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硬起头皮陪了一碗。清酒入喉,酒味辛辣,直呛得他面红耳赤咳嗽不止。却见二丫也端起酒碗掩袖一饮而尽,面sè如常。 王霸气见他二人饮尽碗中酒,抚掌笑道:“金兄和金小姐果真是少年俊杰,豪气干云。众位兄弟,咱们再敬金兄,金小姐一碗!”早有喽啰为他三人续满酒碗。 霸气帮众人齐声称是,纷纷向他二人举碗相敬,各自干了。金不换二人又饮一碗。案边喽啰再次为众人满上。 王霸气看了他二人一眼,见二人俱是面sè如cháo,遂心下了然。 他故作姿态道:“今rì之事敝帮多有得罪,万幸金兄海涵,化干戈为玉帛不与我等计较。”王霸气又朝着三角眼和壮汉吼道:“老六,老五!你们两个蠢货,还不赶紧向金兄,金小姐赔罪!” 壮汉在帮内排名第五是为老五,三角眼排名第六故为老六。听到王霸气的吼声,老五还待分辨几句,老六心思灵活,知他乃是惺惺作态。便配合他演戏道:“都怪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金兄,唐突了佳人。在下着实该死,当赔三大碗,只盼金兄见谅,金小姐见谅。”说完连干三大碗。 金不换此时已是酒意上涌,醉眼朦胧中见到又有人向自己敬酒,便下意识的端起酒碗“咕隆隆”饮下。三碗酒下肚,立时便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他刚倒下,二丫脸上cháo红尽褪,恢复如常。王霸气心中一跳,虽然万分惊讶,却面不改sè的赞道:“金小姐真乃女中豪杰...” 二丫冷冰冰的打断他道:“你不必再伪装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王霸气挥挥手,示意众人安坐。 他微笑道:“金小姐这话真是好生无礼。鄙人诚心诚意设宴款待你们,何来伪装之说?” 二丫冷笑道:“你强迫我们到此,难道只是为了向我们赔礼道歉?” 王霸气一如既往的笑道:“当然。” 二丫点点头,认真的说道:“既然如此,你便跪下磕几个头罢。” 众人闻言,皆是勃然大怒,王霸气更是面沉如水。他待要说话,便听得老六咬牙切齿道:“臭丫头还敢嚣张!你可知道方才喝的是甚么,龙须醉!若是没有帮主的解药,便是一条龙喝了三碗,片刻后也要醉上十天半月!哼哼,你是武士又如何,还不是任我摆布。到时老子必然叫你yù仙yù死!”龙须醉,龙须醉,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不知是龙须醉尚未发作,还是老六的话言过其实,此刻二丫依然好端端的坐在那儿,一点也不像要醉倒的样子。 王霸气只当她是强以武士修为压制酒力,只消片刻便会人事不省,便也不急着擒住她。既然撕破脸皮,也不必再假以辞sè曲意逢迎。他yīn沉着脸问道:“你们是何派门下弟子,师长又是何人?”他自以为二人年纪轻轻就有武士修为,必然是身怀功法秘诀的门派弟子。若是散修,即便资质好些,也绝不会进境如此之快。 二丫不答,却是说道:“解药!” 众人轰然大笑。 老六嘿然一声,yín荡笑道:“这小丫头坚持不住了。待会等老大享用完,也叫众兄弟们尝尝...”他一个“鲜”字尚在口中还未说出,却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整个人倒飞而起,狠狠砸在四丈外的顶梁柱上。只听“啪”的一声,水桶般粗细的顶梁柱居然被他居中撞断!殿堂一阵摇晃,灰尘簌簌而落,险些坍塌。老六如破袋一般落在地上,生死不知。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未见少女出手! 二丫的确未出手,她只是看了老六一眼。 只有老五隐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也曾被少女看过一眼。 老五恐惧的指着二丫吼道:“是她!是她看了老六一眼!” 众人想笑,却没有一个人敢笑出来。 这岂不是怪事么! 看一眼便将武徒四品的老六重伤,这是何等的修为境界? 这是武士之境修行者的能力么?! 王霸气也是武士之境的修行者。但他自问,便是让他看上一千眼,一万眼,也决计伤不了老六的一根寒毛!莫说老六还是一名武者,便是普通人,用肉眼看一辈子又能如何? 这是妖法! 王霸气只能如此认为。此事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只能将之归于妖法邪术。 他强行稳住心神,狂吼一声道:“这妖女已是强弩之末!兄弟们别看她的眼睛,一起上,将她碎尸万段为老六报仇!” 帮主下令,众人害怕也不得不从。二十余人抽刀拔剑,哇哇大叫着砍向坐着的少女。 刀锋冷冽,剑芒寒光。 二十多把刀剑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一丝空隙不留,誓要将少女斩成肉酱! 二丫身处刀剑包围之中依然泰然自若,面不改sè。她俊美的俏脸上看不出喜怒哀愁,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甚至连眼光也懒得再次抬起,只是轻轻的挥了挥衣袖。 仙子挥袖,轻歌曼舞。 刀剑辟易,骨碎筋折! 围攻的众人仿佛被狂风席卷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倒飞出去,摔得七零八落骨断筋折,竟无一人还能站起身来! 殿中只剩下王霸气安然无恙。 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疯狂的朝着殿外吼道:“来人!”殿外帮众早得过暗中吩咐,纷纷持着兵器涌进殿内。呼啦啦一群,竟然足有百人之多,将二丫与金不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王霸气在人群之外,心下稍安。还未片刻,再度骇然! 方才还穷凶极恶的百人众,眨眼间即如泥塑木胎的雕像一般,站在当场一动不动。 二丫从食案前站起身来,缓缓朝着王霸气走去。 挡在她身前的活人雕像皆被无形的力量一一击飞。 她每走近一步,王霸气的心便跟着跳快一拍。待她走至身前三尺之处,王霸气的心便如捶鼓一般,似是要从胸腔中跳将出来。 幸好她在三尺外停了下来。 第八章 灭门惨案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王霸气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只是此时知道业已晚了。他只求她能饶过自己一命,就是叫他为奴做狗他也愿意。 二丫冰冷的说道:“解药。”王霸气脸sè苍白,抖抖索索的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呈了上去。嘴中连喊“饶命”,“饶命”,身子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他名霸气,没想到胆子这般的小。 二丫接过解药,转身拎起金不换,便朝外面走去。她本就没打算杀人,只想给这些恶人一个教训,目的既然达到,不走更待何时? 临出门,二丫在殿前驻足,头也不回的说道:“此次只是小小的惩戒你们一下。若是以后再听到你们为非作歹,我必然会再次登门。届时,杀无赦!” 王霸气跪伏于地,连称不敢。许久之后才敢稍微抬头,却发现那少年少女二人早已消失不见。 王霸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吁了一口气,汗湿深衣。 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 王霸气心中万分恼怒千般愤恨! 若非老六这sè胚招灾惹祸,他又怎么会惹上这个身怀妖术的少女,也不至于如此丢人败兴的朝她跪地求饶。今rì种种皆被众兄弟看在眼中,他以后还如何服众,如何统领霸气帮!他似乎忘了,今rì的一切,亦是源自于他内心的贪yù。他想要谋夺二人身上并不存在的修行功法,可见人之贪yù,害人至深。 他心中将老六恨之入骨。打定主意,若是老六没死,他以后要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折磨死老六。也叫老六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休息了一炷香的时光,王霸气从地上慢慢站起,缓缓直起腰杆,他想要找回丢失殆尽的尊严。 一缕清风从门外吹来,穿堂而过,拂过他因惊吓过度而略显苍白的脸颊,他狠狠地张大嘴猛吸了几口。 蓦地,他浑身狂颤,原本只是苍白的脸sè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好像清风中含着致命剧毒一般。 清风中并无致命剧毒,但有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很浓很浓的血腥味儿,浓到发甜。 这些血腥味儿从前院中传来。 前院乃是rì间帮众聚集之所。 他不必看也知道,院内的帮众多半是死光了。 院内有数百帮众,便是遭遇强敌也断不至于连一句呼救声也来不及发出!数百人啊!什么人能有这么强大的实力可将他们无声无息的灭杀殆尽!莫非是那个妖女反悔,来赶尽杀绝么? 王霸气很想逃走,远远的逃走,逃到天涯海角,永远也不再回来。 殿外缓缓出现一个人影,挡住了王霸气的去路。 人影很是高大,披着一身黑sè斗篷遮住样貌,但是从身材上依然可以分辨出他是一个男人。 男人手中握着一把剑,一把尚在滴血的剑。 他一步一步走着,不疾不徐,不偏不倚,直直地朝王霸气走去。 在王霸气眼中,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比那妖女还要可怕一万倍!他不问缘由,眨眼间无声无息的杀了数百人,怎不可怕? 他是恶鬼,来自九幽地府的索命恶鬼! 碰到妖女,或可乞得xìng命;恶鬼降临,必死无疑! 王霸气知其求生无望,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生死之间,果有大勇。 王霸气盯着渐渐走近的男人,麻木的问道:“阁下是谁,与本帮有何深恨致以赶尽杀绝!” 男人不答,沉默而来。 王霸气也不再多问,拔剑奋起毕生修为向男人斩去,即便是死,他也不能束手待毙。 死亡的威胁激发出他全身的潜力,武士四品的他竟然发挥出了武士五品的实力!淡淡红芒自他掌中涌出,盘旋而走缠上剑身,剑身顿时红光大作。长剑闪耀,一往无前。 身着斗篷的男人面对王霸气的垂死一击,只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挥剑平斩。 他的剑很普通,平淡无华,却后发先至。 然后他走过王霸气,向剩下的人走去。 王霸气只觉腰间一麻,眼前一花,那个男人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想扭头转身回望,身形一动,整个人居然从腰部断为两截。 王霸气一时之间并未死去,深入骨髓的疼痛令他惨嚎不止。大殿中回荡着他凄惨的嚎哭声:“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杀我!” 男人脚步不停,手中剑偶尔挥动,每一剑都带走十数条xìng命。 终于,他止住了脚步。 王霸气还在惨嚎。 男人折返,再次经过王霸气身边。他开口说话,他的话便如手中的剑一般简单:“明光卫!” 王霸气双眼已经泛白,口中无意识的呢喃道:“明光卫,明光卫是什么东西?明光卫是什么东西?”他声音愈来愈低,终于死去。 ...... 金不换醒来之时,已是第二rì午后。 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长长的打了个呵欠。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自家的床上。 他满心疑惑的走到屋外,便见灶棚中浓烟滚滚,二丫正手忙脚乱的择菜做饭。他挠头问道:“咱们方才不是在和那些坏人喝酒么,怎么...”二丫听到他的声音,如遇救星般赶忙从棚中跑出,向灶台一指,也不答话示意他先去做饭。 金不换无奈的走进棚中,二丫喘了口气说道:“傻瓜,你说的是昨天的事了。” 金不换一惊,差点切到自己的手。他不敢置信的道:“什么?!昨天的事?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么?” 二丫笑道:“怎么,你不相信?” 金不换接着切菜道:“信,如何不信。可是那些坏人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咱们回来,我有点想不通。他们没欺负你罢?” 二丫道:“向来只有姐姐欺负别人的份,谁敢欺负姐姐我?他们本来是不愿意放咱们走的,姐姐把他们通通揍了一顿,他们便不敢拦着了。倒是你这臭小子睡的如死猪一般,姐姐拎着你回来,拎的手都软了。” 金不换知道二丫身怀异术,当下释怀。他歪歪脖子道:“怪不得我总觉得脖子酸疼呢。” 吃过饭,金不换正在洗碗,却听得远处有人叫道:“金不换,金不换可在家么?” 他走出灶棚,看到一人牵着头驴站在远处,驴背上驮着一张床,原来是李木匠派人给他送床来了。 金不换连忙答道:“在家呢,在家呢。”那人听到在家,便牵着驴走了过来。行至近前,金不换帮那人把床放下。 来人笑道:“这是俺爹叫俺给你送来的床,你看看可中意么。”金不换道:“中意,中意。令尊的手艺在咱这十里八村可是出了名的,他打的床也必然是极好的。” 来人,也就是李木匠的儿子笑道:“你中意就成。” 金不换将剩下的银钱付清,李木匠的儿子便要骑着驴回去。金不换客气道:“李小哥不进来喝杯清茶再走么?我昨rì刚从镇上买了新茶,李小哥不妨坐下尝尝。”那李小哥闻言,骑在驴上问道:“你昨rì也去镇上了?” 金不换道:“去了。有何不妥么?” 李小哥左右望了望,然后神秘兮兮的问道:“既然你昨rì去了镇上,可目睹镇上那件大事了么?” 金不换费解道:“甚么大事?我怎地不知?” 李小哥诧异道:“你真不知道么?镇上第一大帮惨被灭门,阖帮上下数百人皆被杀死,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金不换听到这儿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便听他继续说道:“那场面真是残肢遍地,血流成河,便是用人间修罗场形容也不为过!”他说的一板一眼,倒像他亲眼所见似的。 金不换怔怔道:“死了?都死了?” 李小哥很满意他的震惊神情,接口道:“可不是都死了么,只是不知道行凶者姓甚名谁。官府已经贴出告示,重金悬赏缉拿凶手。不过依我看来,就算有人知道凶手身份,也绝然不会向官府告密。霸气帮那等作恶多端的帮派,被灭门真是大快人心。” 金不换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什么,突然转身朝屋内走去。李小哥见他突然离开,还道他是嫌自己啰嗦,悻悻然骑着驴下山去了。 二丫坐在床上正在发呆,金不换突然闯进来朝她吼道:“是不是你!” 二丫被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什么是不是我?” 金不换脸sè涨的通红道:“是不是你将他们全都杀了!” 二丫愈加糊涂,皱眉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时杀过人,又杀得谁来?” 金不换一字一句说道:“霸,气,帮!” 他猛吸一口气,努力的令自己平静下来,看着二丫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他们都是恶人,也知道是他们无礼在前,但是他们罪不至死。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将他们数百人屠戮殆尽。” 二丫渐渐猜出了他的意思。虽然惊讶于霸气帮一rì覆灭,但此事与她无关,她自是问心无愧。 她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中饱含七分愤怒痛惜,又有三分惶恐和不知所措。她正sè说道:“我没杀人,一个人都没杀。” 金不换气的跳了起来,指着她吼道:“你还狡辩,你还狡辩!除了你会那匪夷所思的术法,旁人谁能将偌大一个帮派悄无声息的抹杀!”气过之后,他痛苦的说道:“数百条人命,你知道么,这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官府如今已经贴出告示悬赏凶手,你终究会被查出抓去杀头的。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对二丫说道:“不如...咱们逃吧!” 第九章 白胖黑瘦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大山镇隶属凉州。 大汉帝国十三州部,凉州地处西陲,辖地数千里极为广阔。其治下属城大小共计九十有六,大山镇便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城。 此刻,这座小山城却是极为惹人注目。 凉州城,城主府,府中大厅。 本是午后饮茶休憩时间,大厅内却坐着十余人。众人并无心思饮茶,大多闭目沉思,缄默不语。然有一个白白净净肥头大耳的胖子不时地从手边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另有一名面目炭黑獐头鼠目的瘦子与他一唱一和,抱着城主府特供的佳酿饮的滋滋有味。他二人吃喝的自在,毫不顾忌厅内其他人的感受。 主位上,一名少女正捧着一卷古书细细研读。少女一身绿罗裙,如烟胜柳,薄姿堪怜。 良久,少女合上书卷,向厅内众人问道:“诸君对数rì前大山镇的灭门一案,可是想出了什么头绪?”众人面有愧sè,无一人接话回答。 少女螓首微偏,问向左右道:“王长老,董长老,二位对此有何高见?” 左垂首上便是那白白净净的胖子,姓王名昆,字重道。与他相对的面目炭黑的瘦子姓董名云中,字重学。二人俱是大汉帝国赫赫有名的武者修行宗派――乾行宗的长老。 易经曰:君子终rì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二人只顾吃喝,哪有半分君子的样子。更不曾料到少女会突然发问,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然而那胖子王昆心思极是灵活,眨眼间便想出应对之语。 王昆将嘴中糕点费力咽下,道:“高见倒不敢当。大山镇灭门一案,依王某看来,与那少年少女干系不大。赵城主你也说过,那少年身世清白,乃是世居山中的普通猎户。而那女孩虽不知来历,却与那少年关系紧密,想来也多半是一名普通农家女子。”原来那赵姓少女竟是凉州城主。 厅中一人冷笑道:“王长老此言差矣。那少年少女出了霸气帮,霸气帮便被满门屠灭,说与他一点干系也无谁人肯信?王长老并未见过那二人,又怎知他们不是修行武者?要知,霸气帮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个区区武士四品,随便一名武师之境的武者也能将他们轻易灭杀。” 那黑脸瘦子董云中闻言放下酒壶,打了个酒嗝道:“赵城主既说他们来历干净,那是决计不会错的。张掾史,你极力反驳,可是在怀疑赵城主所言不实么?” 张掾史本名张有言,贼曹掾史是他的官职。张有言被董云中一呛,有言也变得无言。他急忙辩解道:“董长老不可血口喷人!属下怎会怀疑城主的话!只是,只是,只是...”他一连说了几个“只是”,急切间也不知道该“只是”什么。 另有一人替他解围道:“张掾史并非怀疑城主。城主冰雪聪明,睿智果决,乃是天人降世,我等凡夫俗子怎敢怀疑。只是某有两点不明,想请二位长老指点迷津。”他不待王、董二人说话,便接着说道:“其一,听闻霸气帮平rì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乡民视若猛兽避之唯恐不及,那少年二人为何主动接触霸气帮?其二,若那二人并非主动接触,而是被其挟持,又是如何能从数百人之众的帮中逃出?” 在那人说话的当口,王昆已将盘中最后一块糕点拈起吃掉。他吃的意犹未尽,转头看到邻座桌上的糕点一块未动。也不待邻座之人的同意,五指一张便将那人桌上盛放糕点的盘子摄至自己手边。他边吃边“嗡嗡”说道:“老王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道的这般清楚。更不像你宋决曹,专门断罪决狱,心细如发。你问的这些,我是答不上来的。若要解开疑惑,不妨直接去问那少年是了。” 决曹亦是官名,而非人名。宋决曹笑道:“王长老取笑了。两地远隔千里,待宋某赶过去,那二人说不定早就不知所踪。即不如此,二人往那百里方圆的深山中一躲,宋某又去问得谁去?” 王昆道:“这有何难,派几名武者星夜将他们捉来便是。” 此时,一直沉默的绿衣少女,也就是凉州城主突然开口说道:“如此。便有劳二位长老辛苦一趟,将那二人带来罢。” 天sè微黑。 大山脚下,凉亭。 凉亭,又见凉亭。凉亭愈加破旧,檐柱上的漆都已脱落大半,亭顶瓦间布满蛛丝,一只指甲大小的蜘蛛静静的伏于网中,等待着猎物的出现。时已至秋,蚊蝇渐藏,飞蛾亦少。大蜘蛛百无聊赖,吐出一根蛛丝,垂下荡起秋千。 便在这时,破破烂烂的凉亭外走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人。 两人约莫四十上下,一胖一瘦,一白一黑,原来是那乾行宗的两位长老,王昆与董云中。 大山镇距凉州府之远何止千里,便是骑上快马也要两三rì方能赶到。他二人不知用的什么法门,竟只用了半rì即从凉州城来到此处,莫说快马,就是比之传书的飞鹰也不遑多让。 二人入了凉亭,各自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歇脚。二人俱是满面灰尘黄土sè,白脸的也不白,黑脸的还是那么黑。 二人休息片刻,王昆从袖中掏出一只油布包裹,一层一层打开,里面赫然便是城主府中的糕点。董云中见状笑道:“你这死胖子好不知羞,竟连人家的茶点也打包来了。”他yù伸手从王胖子嘴下抢出一块,被胖子一脚踹到了一边。 王昆怕他再抢,将剩下的几块一把塞入嘴中,直将嘴撑得有如蛤蟆一般。他费力说道:“老子千里迢迢的来帮她捉人,吃她几块桂花糕也不为过。黑鼠头,你也敢腆着脸说我,你腰间的酒壶不也是从人家府中顺出来的么?快给老子喝一口,老子要被噎死了。” 董云中解下腰间的酒壶,一口气喝了个滴酒不剩,将空酒壶扔给他道:“你拿茶点当宝贝,一块都不给老子吃,还想喝老子的酒,真是做梦。”他也从脏兮兮的袖子中掏出了一方油布包取开,里面竟然也是桂花糕。董云中得意的笑道:“你当老子不会打包么?”他话未说完,便觉眼前一暗,一个肥大的身影扑了上来。 董云中早就料到王胖子会来抢夺,此种情况他几十年来碰到过不知多少次,是以早有准备。他身子一晃,往旁边斜跨两步,轻车熟路的躲了过去。 董云中三口两口将几块桂花糕吃进肚中,拍拍手示意道:“别抢了,老子也没有了。”王胖子眼睁睁的看着他吃完,气得又踹了他一脚,董云中还了他一拳。 王胖子怒道:“吃完了罢?吃完了就上山捉人去!”董云中抬头看了远处层峦迭嶂的群山一眼,道:“死胖子,你确定是这座山上么?”王昆抬脚先行,留给他一个臃肿的背影道:“不会错,镇上的衙役不是说了么,山脚下有一座六角亭。”董云中哼声跟上,犹有不平的道:“城主那丫头真会使唤人,这等捉贼拿人的小事派几个武士之境的人来做便可,何至于动用咱们两个大武者?咱们只是她的客卿,又不是她的属下。” 王胖子叹气说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咱们在人家府上既吃又喝,帮她跑一趟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掌门师兄与她爹交情莫逆,要不然依师兄的xìng子,断然不会管这红尘中的俗事。” 他二人边说边走,看似缓慢,实则极快。不过弹指之间,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大山之中。 金不换这几rì过的极为忐忑。 二丫费了很多口舌,才使他相信她并未杀人。但是他仍然害怕,害怕官府找上门来,将二丫捉去杀头。或者是,她将找上门的官府中人通通杀掉。 他不想杀人,也不想被人杀,幸好这种情形都未发生。这几rì一如往常,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两天前,他为二丫搭了一间新的草屋,昨天她便搬了进去。 金不换抬头看了一眼天sè,夕阳将要落尽。他放下劈柴的斧子,将绳子上晾晒的衣服一一取下。 一阵大风刮来,系带随风而飞,飘落到远处的山道上。他连忙跑过去将系带拾起,刚要起身,便见两双脚出现在他眼前。 第十章 修行奇才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直起腰,一张肥头大耳的脸便突兀地贴到他的眼前。 他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那张脸长得什么样子。 那张脸除了胖的有些厉害,并无甚出奇之处。小眼直鼻大嘴巴,嘴唇厚厚,唇上稀稀疏疏的几根黄须。反不如旁边那脸sè炭黑干瘦,蓄着短须,獐头鼠目的汉子叫人印象深刻。这二人自然便是王昆和董云中。 他打量王、董二人之时,王、董二人也在打量他。眼前这小小少年身材略显瘦小,不过长得挺白净,眉清目秀。鼻翼右侧一粒雀斑,左脸颊一只浅浅酒窝,端的可爱。细细观之,这少年稚气未脱,内里气息浑浊驳杂,分明就是一名极其寻常的普通少年,哪里是什么修行者。他二人对视一眼,心道果然如此,不由露出徒劳无功的神情。 王昆心中纳罕,怎不见那少女。但看到金不换怀中抱着些衣服,其中竟有两件女裙,便心下释然。 他笑眯眯的问道:“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金不换jǐng惕的盯着他俩,道:“我叫...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话到一半,却突然不答反问。 那胖子王昆一窒,心中说道,这小鬼还挺机灵,不过你不说胖爷我便真不知么。脸上却讪然笑道:“怎地,刚才吓你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计较上了?”金不换倒是不计较他吓唬自己,却怕他们是官府派来捉拿二丫的人。所以他仍是满心防备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王昆笑道:“你先说说你叫什么,我再告诉你我们是谁。”金不换道:“你不说便罢了。”他抱着衣服转身yù走。王昆又一窒,暗恨这臭小鬼真是难缠。 他身形一动,拦在金不换面前。笑道:“胖爷我叫王昆,那个脸似黑炭神情猥琐的瘦子叫董云中,我俩都是乾行宗的长老。乾行宗你知道么?那可是凉州境内第一大修行宗派,便是在整个大汉亦是赫赫有名!我俩奉了宗主之命游走世间,遍寻资质上乘的少年男女带回宗门收为门徒。途经宝地,观此处山水迥异,想来必有根骨绝佳的修行奇才。果然,一上山就被我们遇见了你。快告诉胖爷你叫什么,胖爷好带你回宗门好生培养。” 董云中听到王昆满嘴胡言乱语,又哄骗这初武未开的愚钝少年为修行奇才,直想放声大笑。但是又不能笑出来,怕被那少年识破,是以憋的脸sè通红。好在他脸黑,旁人难以分辨。 金不换听到他们不是官差,心中大安,但是对于王昆的话仍是将信将疑。 便听他回答道:“我叫金不换。”紧接着他又问道:“乾行宗是个什么东西?修行宗派又是什么?听你的意思,我就是你口中的修行奇才?可什么是修行,如何修行?”他语出连珠,将王昆问的七荤八素,不知如何作答。 董云中“嘿嘿”的笑了两声,捻着鼠须回答道:“小娃你的问题还真多,听你黑爷仔细讲给你知。所谓修行宗派,就是教导人们如何修行的门派。世间修行宗派多如过江之鲫,我乾行宗便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大派!所谓修行,天下人多半修的是武道,即修炼武元。亦有极少数修行者修炼的是旁门左道,雕虫小技。”他顿了顿声,道:“至于如何修炼,这一时半刻着实讲不明白。而你么,当然是世所罕见的修行奇才。不如你现在便跟我们回宗门去,我慢慢教你如何?” 金不换兀自不信,摇了摇头,道:“只是你说的好听,我却不信。我怎知你们是不是想将我骗去,然后卖给大户人家做家奴?”王、董二人看他说的认真,皆被他的话逗乐了。 王昆笑道:“若真想绑你去卖,何必与你浪费口水。你且看!”他大袖一甩,露出胖胖的右手。一股橙sè光华突兀地自他掌中渗出,然后缓缓升起,在他身前形成一团耀眼的光火,凝而不散。 火光散发着炽热的橙辉,在这夜sè将至的时刻,犹如一轮新生的太阳。 金不换心中震撼,面上更是目瞪口呆。 他已经见识过二丫施展异术。虽然她快逾闪电,指杀飞禽,骇人之极,却依然不如眼前胖子这般白手生辉来的直观形象。 原来这些身怀异术之人,便叫做修行者。 只是自己,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被他们选中收为门徒? 他忍不住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的手粗糙依旧。 王昆很得意。 这小鬼头终于被他震住了。 董云中趁机凑到他耳边低语道:“死胖子,为何不直接将这少年打晕了带走,恁地在此浪费这么多口舌。” 王昆亦是低声道:“蠢货,咱俩是堂堂的大武者,对付一个少年普通人还要倚恃武道修为,以后说出去还如何做人?”董云中翻了翻白眼道:“休要诓我。你的为人旁人不知,我岂能不晓!你王胖子何时要过脸来?别多废话,咱俩快些把人带回去交差了事。” 王昆嘿嘿笑道:“不争这一时半刻。待我再逗逗他,说不定还能混他顿肉饭吃。吃饱喝足,咱再将他与那少女一并带走不迟。” 他屈指一弹,一缕指风电shè而出,打在金不换额头,将他唤回神来。 王昆故作肃然,板着满是肥肉的脸道:“金小子,这回你该信了吧!胖爷若非看你资质奇佳,懒得与你恁多废话。还不将你胖爷请回家中,好茶好饭给爷端上来!”董云中一旁点头帮腔道:“正是,正是!快快做些好酒好菜,黑爷吃饱了才能引你入宗门。” 金不换暗忖,以他二人这等广大神通,断不至于自降身份哄骗于己,不由信以为真。慌忙请二人进了自己的小屋,端茶倒水待如上宾。 金不换恭敬地对二人道:“仙长们且少坐片刻,小子略备些吃食。”王、董二人早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只是佯装不知地问道:“你自己独居么,怎不见令尊令堂?”金不换道:“家父家母早已过世,舍姐入后山采摘山果未归,待她回来小子便唤她见过二位仙长。” 王、董二人对视一眼,王昆嘟哝道:“嗯,你快去准备饭菜吧。胖爷都要饿成鬼了。记住,多弄些肉食,胖爷不爱吃素!”董云中连连赞同道:“偏生掌门师兄不准食荤腥,老子在门里嘴中都要淡出个鸟来了。而且城主丫头...”王昆连忙咳嗽了一声,董云中立时醒悟,及时住口才没有说漏话。 金不换疑惑的看了他俩一眼,便出去了。 王昆小声道:“蠢货,你差点说错了话。”董云中干笑道:“一时说顺了嘴,莫怪。” 二丫自午后便入了山,说是采摘山果,实际上则是散心。整rì坐在家中无所事事,实在是有些闷的慌。眼见夜sè将至,她随手从道旁摘了几个山桃扔进背篓中,下山回家。 远远便见到灶棚中星火闪闪,二丫知道金不换定是又做好了饭等她。她心念一动,人便来到了屋前。 一进门,却发现今rì家中竟然来了两位客人。 金不换见她回来,连忙对她道:“姐姐,快来拜见两位仙长。”又转头对狼吞虎咽的二人道:“两位仙长,这便是家姐。”王、董二人正在争抢撕掉一只山鸡,听到他言,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只一眼二人便不由愣住了。 这少女眉目冷清,如仙如画。其道息纯净透彻,一丝杂气也无,真真便是修行的绝佳资质!没想到这等荒山野岭之中,真有如此良才美玉! 二丫见他俩一脸痴呆相,微感不悦的蹙眉道:“小女子见过两位仙长。” 王昆回过神来,连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仙长可不敢当,称我一声胖叔即可。” 二丫接着问道:“不知两位仙长至此,所谓何事?” 王、董二人一见到二丫,惜才之心大起,早将初时目的抛诸脑后。这等璞玉若是收入宗门加以雕琢,假以时rì其成就必然不可估量,最低也能成为一名武皇强者!而整个乾行宗千余人中,武皇强者也不超过十人! 王昆起初只是哄骗金不换,此时却是极为真诚的道:“胖叔二人至此,是想收你姐弟二人入我乾行宗为徒。不知你俩意下如何?” 二丫自是不信,转头望了望金不换。见他亦满脸期冀的望着自己,遂道:“此事,容我姐弟二人商量片刻。”她招手示意,金不换起身跟着她到别屋商量去了。 第十一章 世事难断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二丫问道:“乾行宗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收咱们为徒。” 金不换挠头,将rì间所发生的事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末了,他得意道:“本来他们说我是修行奇才,坚持要收我入乾行宗,我还担心你怎么办。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微不足道,他们定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连你也收入门下。” 二丫伸出纤纤素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道:“他们的话你信么?”金不换揉揉额头,不满道:“信!他们没必要骗咱俩,再说咱俩也没什么值得他们骗的。”他又低下头,嗫嚅道:“况且我这几rì总是心惊胆颤,生怕哪一天官差找上门来捉拿你。要是咱们都入了乾行宗,成为他们那般神仙似的人物,便再也不用害怕了。” 二丫叹气道:“傻小子,你怎么还在想着此事?姐告诉过你多少遍了,姐没杀人。”金不换道:“我知道,但总是放不下心来。”二丫无奈道:“好吧,就听你的。咱们且随他们去乾行宗看看,如若不好,再回来便是。” 金不换与二丫商量入不入乾行宗时,王昆与董云中却是在商量如何向凉州城主交差的问题。 董云中从瓦罐中捞出一大块肉,狠狠的咬下一口,用力的咀嚼道:“死胖子,这少女分明便是武宗之境的修行者。依我看,她多半也是数rì前那件惨案的元凶。咱们该如何处置?难不成真要把她交给城主那丫头,告示天下杀之示众?” 王昆吐出一根鱼刺,沉吟道:“你也知道,修行之路千难万险。单是‘初武’一关,能逾者万人之中亦难觅得一个。而此女十五六岁即成武宗,其悟xìng资质实为我生平仅见。即便她是那件惨案的元凶,咱们也当设法保住她的xìng命。” 董云中将手中肉块啃完,又从怀中摸出了一根剔牙棍,边剔牙边道:“我当你有甚么好主意。说到底,还不是要交给赵丫头?” 王昆气哼哼地道:“不交给她能怎么办,莫非你有良策?” 董云中将剔下的肉丝重又放进嘴中,吃的津津有味,道:“我能有甚么良策?只是觉得杀了太过可惜。如此旷世美玉,千年难得一见。莫说咱俩,就是掌门师兄,也逊之远矣。若是真能收入门下,不出十年,咱们乾行宗又能多出一名顶尖强者。” 王昆唉声叹气,好像被人割了一身肉似的,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怪只怪她心肠太狠辣。虽说那霸气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数百条xìng命,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了个干干净净!”片刻复又叹道:“唉,若非她惹下这等犯禁的麻烦事,咱们又如何能发现她?” 其实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他们没人愿意去那样做。 他二人絮絮叨叨地没完,金不换带着二丫进来了。 王昆不再多想,道:“你们可商量好了么,愿不愿意拜入我们乾行宗门下?” 董云中暗中颔首蓄力,一待他们不肯,便会突然出手将二人击昏强行带走。 便听金不换道:“我们愿意拜入仙长门下。” 王昆颔首道:“如此甚好,咱们这便动身吧。” 金不换愕然问道:“为何走得这般着急,竟要连夜赶路?”董云中看了王昆一眼,眼珠一转说道:“路途遥远,明rì又是宗主指定的归期。若不能及时到达,我二人必受责罚。” 金不换道:“原是如此。我俩先去收拾些细软,你们少待,片刻就好。” 王昆笑道:“既入我乾行宗,便是门下弟子,不可再‘你们’、‘你们’这般叫了。我是你七师叔,他是你八师叔。” “是,七师叔,八师叔。” 四人披星载月,趁夜而行。 夜凉如水,风轻如丝。 一阵桂花香气袭来,更是惹人沉醉。 然而金不换却是无心闻香,因为他正被王昆挟在腋下,大步流星的赶路。 路在他眼中飞快倒退,一眨眼便是十丈远,直看的他头晕目眩。他想要趴在王昆背上休息,偏生这胖子身上的道袍也不知多少天未曾洗过,那味道熏得他直yù作呕。 所以,他很羡慕二丫。 二丫裙带飘飘,宛若仙子般跟在他们三人后面,竟是一步不落。 即便是他们故意放慢步伐,二丫能做到这般,已是十分不错。董云中忍不住地赞道:“师侄女碧玉之年就有这份修为,当真不赖!在此之前可有人教你修行么?” 二丫摇了摇头。 王昆看在眼中,愈发惋惜。如此天才,无师自通便成武宗,若是辅以名师,授以功法,岂不是要远比现在厉害许多?只是不知城主丫头届时会如何处置她。 董云中接着说道:“如此甚好。要知道偷师乃是修行大忌!轻则废除修为摧毁道心,令其一生不能再修行,重则直接被杀,丢掉xìng命。所以八师叔要问清楚,免得到时候怨我没告诉你们。” 金不换听他说的骇人,连忙道:“八师叔不必怀疑,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拜过别人为师。我姐姐虽然会一些修行法门,也是她自行摸索出来的,不是跟别人学的。” 王昆笑道:“小子别害怕,你八师叔就是随口一问。只要七师叔相信你们,别人还能不信?” 四人走走停停,直至破晓,终于到了凉州城外。 抬头望去,凉州城甚是雄伟壮丽。城门巍峨厚重,箭垛高耸入云。一抹曙光照在城楼瓦上,反shè而起,映入眼间便是一片明亮的光影,更添几分绚烂多姿。凉州城占地亦是极广,可容纳数万户民众居住。眼下虽只破晓,城门处已是行人如织,车马川流不息。城内人声鼎沸,好不喧嚣。 四人进得城来,片刻不停,径直奔着城主府而去。 入得府中,金不换但见复榭回廊,高阁林立,错综复杂,且多有兵丁披坚执锐来回巡视。金不换疑惑道:“这里便是乾行宗么,怎地还有兵丁巡守?”二丫冷声道:“这里不是乾行宗。” 王昆道:“这里是城主府。” 金不换道:“城主府?咱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董云中笑道:“赶了一夜路,你不累我们却是累了。正巧,城主和你师叔们是旧识,咱们仗着面子且在这里休息片刻,顺便赖她顿饭吃。” 早有下人将他们到来的消息向城主禀告去了。不消一会儿,便听得环鸣佩响,一名绿衣少女执着一卷书而来,正是那赵姓城主。 赵姓少女嗜书如命,坐卧手不离书。直到近前,才舍得抬头看了一眼。她那一眼看到二丫,仿佛见到了什么不该见到的人似的,令她极为吃惊。只见她美目圆瞪,樱口微张,书卷掉在地上犹自不知。 王、董二人见她失态,很是不解,均道她只是震惊于二丫的美貌。二人想道,若是你能看出她的修行潜质,不知道要被吓成什么样子。董云中将地上的书捡起奉还给她,微不可查地说道:“赵城主,且借一步说话。” 赵城主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二丫一眼。见她也看向自己,目光泰然冷漠,便接过书卷转身离开。董云中示意王昆看住他俩,跟在赵城主身后走了。 行至一旁,赵城主道:“董世叔唤我至此,所为何事?”她爹与董云中也是旧识,是以称一声世叔也不为过。 董云中道:“赵城主,不瞒你说,世叔确有一事相求。”赵城主道:“此处无人,世叔称呼我赵昭便可。世叔有何事,但说无妨。侄女若能做到,无不遵从。” 董云中道:“那少女修为已至武宗,当rì又在霸气帮内出现,多半便是此案凶手。只是那霸气帮为非作歹,此女亦是惩恶扬善,虽有过错,亦不无功。世侄女你看,能不能将功赎过,将她交给世叔带回乾行宗好生管教?世叔担保,她决计不会再为祸世间。否则,世叔愿以命赔罪。” 赵昭皱着眉头,为难道:“世叔,你可知道世俗之约?”董云中苦笑道:“我身为修行者,自然知道。所谓世俗之约,乃是修行者之间的约定。不得滥杀俗世之人,否则视为犯禁,天下的修行者共诛之!” 赵昭道:“世叔既然知道,当知此事极难处置。便是许你将她带回乾行宗,亦不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董云中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却在这时,又听下人来报,说是宋决曹求见。 第十二章 好戏乾行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宋决曹来到近前,躬身行礼:“见过城主,见过董长老。”赵昭道:“不必多礼。” 不待赵昭发问,宋决曹兴奋道:“禀城主,前些rì大山镇的那件案子,今晨终于结了,凶犯已伏诛。”赵昭微微一愣,立时便想到了什么,只是神sè如常。董云中却是听的疑惑满腹。他问道:“宋决曹此话怎讲,凶犯不是那镇上的姐弟二人么?此刻他二人正在府上别间,如何便说此案已结,凶犯伏诛?” 宋决曹心道,原来是那二人是姐弟共犯。脸上讪笑道:“董长老有所不知,昨rì众议认定那姐弟二人是为凶犯,实为大谬。凶犯另有其人。”董云中正中下怀,眉开眼笑道:“劳烦宋决曹,细细讲一遍与我听听。” 宋决曹看了赵昭一眼,见其并不惊讶,似是早有所料的样子,心中一悚。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昨rì自二位长老去后,众人也罢议散了。下官回到官署,便有密探前来汇报,说是朝闻街上有修行者在厮杀。下官一听,既惊且惧,连忙请了几位客卿大人前去劝解。然而那两名修行者一见下官率众前来,立时便夺路飞逃。几位客卿大人岂能容他们来去如意,登时便追了过去。那二人见众人追赶,遂分为两路没命地狂奔。两人边逃边互相指责道:‘莫来追我,他才是屠灭霸气帮的元凶!’众人听闻,追的愈发紧急。只是那二人逃的飞快,眨眼间便各自出了城。众人亦是分为两路,狂追一夜,终于将那二人通通拦下。然而贼子胆敢顽抗,yù出手伤人,已被众客卿大人诛杀。” 董云中破有耐心地听他一口气说完,快慰笑道:“如此甚好。”他又对赵昭道:“既然此事已结,我与胖子也该回去了。倒是那姐弟二人被咱们冤枉,千里迢迢被捉至此。作为弥补,由我带回乾行宗收为弟子,赵城主没意见罢?”赵昭微笑道:“只要他们愿意,我无不准。董长老且慢行,用过早膳亦不迟。”董云中不客气的说道:“这是自然。便是城主你不说,我们也要赖你一顿饭。” 董云中先行下去,场间便只剩下赵昭与宋决曹。 赵昭冷眼注视他道:“说罢,这是谁的主意?” 宋决曹被她目光注视,只觉遍体生寒,双腿瑟瑟颤抖,竟似把持不住,便要跪下地来。 他牙关紧咬,万分努力的才堪堪站住身子。豆大的冷汗从他鼻尖冒出,他也不敢抬袖去擦。 宋决曹苦涩的答道:“城主英明,是洛阳传来的命令。” 洛阳是大汉dì dū,据此万里之遥。 赵昭“哼”了一声,收回目光道:“是老爷子的主意?我说呢,没我的手谕,你如何能调动府内客卿,演的这一场好戏。” 宋决曹不再被她盯着,顿觉浑身压迫感尽消,不禁大口喘了口气。他心有余悸,连忙奉承道:“城主大人聪慧绝伦,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的慧目,属下实感钦佩之至。老爷怕此案牵连rì久,于大人前途不利,是以秘法传讯,吩咐属下如此这般。老爷此举亦实属无奈,大人万万不可埋怨于他。” 赵昭“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赵昭又问:“被‘诛灭’的二人是谁?” 宋决曹答道:“皆是从牢中秘密运去的死囚。” 二人不再说话。沉默片刻,赵昭道:“既然是老爷子吩咐你这样做的,我便不再怪罪于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宋决曹连声称是。他又道:“虽然戏演给天下人看了,可是真凶尚未伏诛。敢问城主大人,真的要放过那姐弟二人吗?” 赵昭斩钉截铁的说道:“她二人不是凶犯!”自知有些失态,便顿了顿。然后又吩咐道:“戏演完了,将凶徒枭首告示民众,此事至此完结。你不必再多问。吩咐下去,若是谁敢泄露此事,本城主定杀不赦!” 宋决曹巴不得如此,连忙应诺,躬身告退。 赵昭微叹一声,眼神中满是迷茫。 董云中回到三人身边,暗中朝着王昆使了个眼sè。王昆会意,差下人先领金不换二人去膳厅用膳,自己和董云中留了下来。 董云中道:“咱们昨rì错过了一场好戏。” 王昆不解道:“怎么说?” 董云中便将宋决曹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昆道:“果然是自编自演的一场好戏。” 董云中道:“管他好戏坏戏,骗过天下人即可。咱们平白无故收得一块美玉,你还有何不满?”王昆抚着肥胖的肚子道:“言之有理。咱们乃是世外之人,管他这多俗事作甚?只是这块美玉可得用心雕琢,否则以她那狠辣的xìng子,rì后指不定再惹出什么滔天大祸。” 董云中点头道:“不错。然而这事也不用咱俩cāo心,咱们只需将她交给六姐,六姐严厉,必能降服她。” 听他提到“六姐”,王昆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王昆道:“还有一事要谨记。关于她系真凶一事,你知我知便可,切不可教师兄知晓。师兄古板方正,若是知道咱们收了这样一个狠辣的门徒,只怕立时便将她杀了。” 董云中道:“即便你不说,我心中也有数。”他又叹了口气道:“良才美质,其心难测。真不知收她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 凉州城北有座山,山名方正山。 方正山一如其名,方方正正,普普通通。高不甚高,险不甚险,倒是其上树木繁盛,显得郁郁葱葱。 然而方正山却是一座孤山,孤零零地矗在天水河畔。 天水河绕山而过,山水相望,寂然无声。 寂然无声,却又天下知名! 只因,乾行宗便是坐落在这山脚河畔之间。 乾行宗历史悠久,宗门创派至今已九百多年,几与大汉帝国等同。据说开宗祖师本是凉州城内的旧贵族,因某rì出游,至此山水间突然开悟得以修行,于是发下宏愿,弃官而去,来此间创立了乾行宗。 祖师静心潜修,终于十年后超凡入圣,成为世间屈指可数的大修行者。一身修为惊天动地,鬼神难测,自创的修行功法更是威力巨大,人不可敌! 祖师遂游历世间,遍寻敌手。南蛮,北胡,东倭,西夷,无处不至。 岁月忽忽,一过数十载。 忽有一rì,祖师不知从何处归来,匆匆传下宗主之位便御空而上,自此不知所踪。其后岁月,再也无人见过祖师之面,也无人知道祖师是否还存于世间。 自祖师失踪之后,便有仇敌陆续上门寻衅,被当时十大弟子一一赶走。最险一次,十大弟子战死过半,若非凉州城中有高人出手相助,只怕乾行宗那一次便被人灭了。 仇敌寻衅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两百年才渐渐消停。 这个时候,偌大的乾行宗已经破败不堪,几yù香火断绝。 便是那个时候,宗门内又出现一名惊采绝艳之人。 其人是为乾行宗第七代宗主,门下弟子尊称其为七祖。 说来也巧,七祖亦出身于凉州城内的贵族世家,甚至和开派祖师亦有些渊源。他本身便是一名大修行者,机缘巧合之下又从垂死的六代宗主手中得到祖师自创的功法,由此便入了乾行宗,在方正山下闭关修行。这一闭关,便是三十年,方才破关而出。 据说他破关而出之时,袖袍一振便御空飞去,一年之后方才飞回。但凡曾至方正山寻仇的修行宗派,无论大小,不管远近,尽皆屠灭!其修为之高,手段之狠,天下震动!乾行宗再次被世人所瞩目。 七祖灭尽仇家之后,励jīng图治,广收门徒,悉心教导。又将祖师所创功法细细归纳,去冗留jīng,更添之自己的所思所悟,传之诸弟子。是以乾行宗蒸蒸rì上,渐渐发展壮大,不单是再现了往rì辉煌,更隐隐成为当时第一大修行宗派。 七祖执掌宗门两百年,某rì忽然传下宗主之位,便像祖师一样御空而去,不知所踪。 其后至今,乾行宗又历七代宗主,门下弟子业已逾千人。然再无一人之修为可比肩开派祖师与七祖,而宗门亦有式微之迹。从数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大修行宗派,沦落至现在的天下第三。 不论是天下第一,还是天下第三,在普通人眼中都是一样令人敬畏感叹,充满希冀。正如此时站在乾行宗门前的,金不换。 第十三章 美玉之争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乾行宗背靠方正山,侧临天水河,依山傍水而建。数百院落错落有致,环卫着正中间的广阔大殿。大殿前面则是一片平整的空地,作为宗门弟子集合演武的场所。东南西北四面院院相连,形成一片迷宫般的所在,只在南面院落群间,余下一条约丈宽的小径相通俗世。 金不换和二丫跟在王昆与董云中身后,来到了小路尽头。 把守此处的弟子见到二人到来,一齐行礼道:“七师叔,八师叔。”王、董二人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四人脚步不停,向乾行宗内部走去。 穿过演武场,行至大殿前。抬头便见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高高悬挂,上书着“乾行殿”三个大字。王昆和董云中叫金不换二人在此等候,他俩先行进殿去了。 王董二人一走,金不换便忍不住四处张望。入眼除了大殿便是院落,再不然就是大殿后面的巍巍青山,看得他好生无趣。金不换打了个呵欠道:“这个地方真是够沉闷的,比咱们住的大山还要闷。”二丫横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非要来的。”金不换笑嘻嘻地道:“至少,咱们在这里住的心安。”二丫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金不换伸手扯了扯二丫的袖子,小声说道:“这里这么大,院子这么多,不知道他们会把哪一座分给咱俩。”二丫道:“你这傻小子,咱们肯定不能住在一起。” 金不换道:“咱们是姐弟,他们为何不准?” 二丫道:“进来的时候你没仔细看,我却注意到了。这些院子其实是按照八卦方位排列,只有兑字位那片居住的是女弟子,剩下的则都是男弟子。” 金不换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这样做?” 二丫笑着在他额上弹了一指:“小傻瓜,男女有别。这样一来便于管理,二来进出有据,外敌难侵。” 金不换颇为失望的道:“竟是这样,那咱们以后就要分开啦。” 他俩正说话间,便有弟子前来传讯说宗主召见,叫他二人进殿去。 入了大殿,只见内里光线充足,十分敞亮。殿内尊位前,供奉着两尊塑像:一尊是名面目可亲的垂垂老者,另一尊则是个眉宇间颇为肃穆的中年男子。两尊塑像前则是一条神案,神案上摆着历代宗主的神位。 而在神位之前,大殿之上,则是站着数十个人。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想来也都是乾行宗门下弟子。众人之前,则是摆着八张大檀木椅,左三右四,居中主位上又有一张。 众人似乎正在争论不休,传讯弟子上前躬身行礼道:“禀告宗主,各位师叔,弟子将那两姐弟带来了。”主位上坐着的便是大名鼎鼎的乾行宗当代宗主,刘玄清,字重仁,其余位子上坐着的则是乾行宗的七位长老。 宗主咳嗽了一声,众人登时肃静,将眼光望向站在场间的姐弟二人。那弟弟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是修行的材料,只怕一生也难过“初武”之关。而那姐姐,则是神韵内敛,道息纯正绵厚,端的是可造之材。场间坐着的八人,哪个不是世间知名的大修行者,自然都能感觉到她已经入了武宗之境,除了已经见怪不怪的王、董二人,剩下几个皆是面带微笑,甚是满意。 宗主和蔼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金不换眼见这么多人,心知他们个个都是身怀异术的修行者,顿感紧张,怯怯地有些说不出话来。二丫却面sè如常,平静地说道:“我叫二丫,这个是我弟弟金不换。” 众长老见她毫不畏人,更觉喜欢,心知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一块良材美玉!又听得她的名字,皆是出离愤怒,如此佳人美质,怎起了这样一个土到掉渣的名字?! 宗主又道:“本宗听两位师弟说,你们是长居山中的猎户,且家中父母业已离世。是这样吗?”金不换忍不住地看了二丫一眼,那意思是问她要不要道出实情。二丫微不可察地朝他轻轻摇头,接着说道:“回禀宗主,两位长老说的皆是实情。我和弟弟皆是大山脚下的猎户,靠捕猎为生。” 宗主轻轻点头,端起座旁的茶盏轻呷了一口,接着问道:“本宗观你修为已颇为不俗,可曾有人教过你修行吗?此事你要认真回答,绝不可有一丝隐瞒!否则,定惩不贷!”说至此处,他已是sè厉内荏气势外放,三缕青须根根戟张,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二丫怡然不惧,冷冰冰地说道:“百里大山,除了我姐弟二人,哪个还肯涉足?!若非遇见王、董二位长老,我连世间有修行者都不知道。敢问宗主,更向谁学去?”场间站着的众弟子见她对宗主言语不敬,纷纷叱责。宗主却毫不在意,摆摆手,示意众人噤声。 宗主捋着三缕青须,微笑解释道:“世间修行门派驳杂繁多,所修功法亦是大相径庭。本宗怕你先学了别派的功法,再修习本派玄功,两者相冲,有害无益。是以有此一问,你切莫在意。” 二丫螓首轻颔,说了声不敢。 宗主放下茶盏,整了整衣襟,正sè道:“既然身世清白,来历干净,本宗便正式问你们一句。你二人可愿拜入我乾行宗门下,做我乾行宗弟子?” 二丫轻轻碰了碰金不换,金不换才反应过来。二人一个跪拜,一个万福,齐声道:“弟子愿意!” 宗主伸手虚扶,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自今rì起你们便是我乾行宗的弟子了,免礼起来罢。”金不换只觉一股柔柔的力量扑面而来,仿佛有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腰,将他托了起来。 宗主心中大慰,纵是他平rì恬淡方正,此时收了一块绝世美玉,亦是忍不住的喜见于sè。他眉目含笑的对其他几名长老说道:“诸位师弟,你们可有何补充之处?若无,便散了罢。”他挥手示意众弟子先下去,众弟子行礼告退。 此时,上垂首一满面皱纹的老者道:“敢问掌门师兄,这二人归谁座下?” 乾行宗千余弟子,自然不能只由一人教导,否则岂不累死。是以自七祖之后,八祖便将乾行宗分为八小宗,每一小宗由一名长老管理教导。这些长老,便被称为八大长老。八大长老其名随意,其字却代代相传。分别为:重仁、重义、重礼、重智、重信、重经、重道、重学。对应的小宗则为:仁宗,义宗,礼宗,智宗,信宗,经宗,道宗,学宗。其中,仁宗由掌门亲自教导。 宗主轻拍座椅,道:“倒是将此事忘记,真是老迈不堪了。”接着转首对发问那人道:“重义师弟,你意下何如?” 发问之人姓祁名连山,字重义,便是义宗的教习长老。祁远山面目苍老,看上去已过耄耋之年。反观之乾行宗主,则看去只有知天命之岁。是以无论如何都不像宗主的师弟,倒像是其师叔师伯。 祁连山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这与世之道,义字当先。掌门师兄悟道繁忙,又要监管宗门诸事,想必是无暇多顾的。师弟重义,愿替师兄分忧,将他们收为关门弟子悉心教导。” 宗主还未说话,下垂手的重礼长老便坐不住了。也不管在不在“礼”,便出声反对道:“二师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掌门师兄可不止你一个师弟。要说分忧,我这个做师弟的也有责任出一份力。我也愿将他们收为徒弟,用心栽培。”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出声赞同道:“重礼师兄说的不错,咱们这些做师弟的,都应当替师兄排忧解难。重义师兄,重礼师兄您二位不比掌门师兄清闲,这两名弟子还是由我来教导吧。” “重智师兄说的极是,果然不愧是观一叶而知秋的智宗长老。然而重智师兄切莫忘了,你可是咱们整个乾行宗的智慧所在,所思所虑之事必然是极多的。师弟怎忍心再叫师兄劳神费力?依我看,他们还是归于我信宗门下最为合适。” 他四人喋喋不休,场间便剩下王昆,董云中与另一名女子没有说话。 王、董二人甚是懒惰,虽说各领着一门小宗,却是根本不管事情,所以也无意争夺。但他们的本意是将二丫交给这名沉默的女子,谁知道二丫资质太好,竟引起了众位师兄的争抢,不由得沉默苦笑不已。 宗主打断众人道:“六师妹,此事你怎么看?” 场间唯一的女子便是排名第六的经宗长老,冯冬梅。冯冬梅三十上下,容貌贵丽,傲气凌人,一身气质更是冷若冰霜。冯冬梅语调冰冷如寒泉彻骨,说道:“祖规。”虽然只是两个字,却将众人堵的哑口无言。 第十四章 拜入道宗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冯冬梅说的“祖规”,指的是八祖规定的“男女弟子,分而教之,则不乱矣。” 众人见她搬出这条规矩,俱是沉默。须臾,重智长老笑道:“六师妹饱读经史,当知无破不立的道理。”先前还各执己见的三人,此刻则齐齐站在他这一边,纷纷附和称是。 冯冬梅斜睨了他们一眼,道:“重智师兄智慧超群,亦应知晓,无规矩不成方圆。” “规矩既为人定,自然人亦可破。他们二人乃是姐弟,咱们如何忍心使他们亲情分离?”重智以手加额,仿佛在说一件极为令人不忍之事。 “入了宗门,理应遵守门规。”冯冬梅表情依旧,寒冷有若三九隆冬。 “祖规并非门规。门规不可破,祖规尚可改。” “强词夺理!” ... “住口!”一声怒斥,声若惊雷。殿内立时无声。 乾行宗宗主环视场间,恼怒道:“你们这些人加在一处数百岁,也不怕两个十几岁的小辈笑话!如此简单之事,有甚值得争论的!就照六师妹说的做罢,女弟子交给六师妹。” 冯冬梅微微一笑,道:“宗主英明。” 众人与她同门已久,知她平rì冷若冰霜,莫说微笑,便是连句暖和话都不会说。此时竟然笑了,想是内心欢喜已极。众人暗恼,只是宗主既然发了话,再加上祖规桎梏,只得心有不甘的认了。 宗主顿了一下,看了金不换一眼。发现金不换也在偷偷的看他,似是等着他做决定。 宗主沉吟道:“这男弟子...” 重义长老咳嗽一声,慌忙端起茶盏轻啜慢品;重礼长老与重智长老侧首交谈,仿佛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相谈甚欢;重信长老则俯首,细数地上有几只蚂蚁。就连王昆与董云中也抬头看天,怕接到这烫手山芋。 宗主见无人应答,也不禁微微尴尬。心道这个资质差,你们怎么不拼命争抢了?但他何等人物,心念一动,便想到了两个合适的人选。 宗主朝着王昆与董云中笑道:“重道,重学两位师弟,你们座下弟子少些,又是你们将他引入宗门,便由你们二人商量由谁将他收入座下吧。” 王昆与董云中俱是大急,这小子搭眼一看,便知其不是修行的材料。收到座下,亦只是浪费粮食。当初引他入宗门,全是看在他姐姐的份上。二人yù待出口拒绝,乾行宗主哪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朗声道:“此事已决,都散了罢。”当先迈步走了出去。 他一走,众人也散。 二丫跟在冯冬梅身后,转身相望,眼中满是不舍。 冯冬梅低声道:“你不能一生一世护着他。若要他强,必使自立。”二丫微微点头,复又看了金不换一眼,狠心去了。 整个大殿,便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王昆道:“黑鼠头,这小子就交给你了。” 董云中连忙摇头,道:“死胖子,掌门师兄说了,这事咱俩商量决定,你不能独断专行。” 王昆吸了吸肚皮,用力的咳嗽一声,道:“老子这不是跟你商量过了吗,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董云中怒道:“放屁,你什么时候跟老子商量的?老子说不同意就不同意!”他二人说话无所顾忌,直把一旁的金不换听得羞恼不已。 金不换见他二人还在推诿,不由怒道:“别争了,你们要是都不愿意收我,我就再回到山中就是了。”他本就不太相信自己是修行奇才,此刻见二人视自己为累赘,更是心灰意冷萌生退意。 王昆与董云中没想到这小小少年居然会发火,皆是一愣。待反应过来,都有些尴尬羞愧。 王昆揉揉胖脸道:“臭小子,你发甚么火!既然拜入咱们乾行宗,哪有不让你学到本事的道理。这样罢,我俩任你挑选,你看谁顺眼便拜在谁座下。”他又问向董云中道:“你没意见罢?”董云中摇摇头,示意没意见。 金不换心道,就你这死胖子最会骗人!你愈将我当做累赘,我就愈要拜你为师,气死你! 于是,他朝着王昆纳头便拜,口中说道:“师父在上,弟子金不换愿拜在您的门下。”董云中心中已料定七八分,眼看果然如此,得意的朝着王昆咧嘴,无声大笑。王昆一阵气苦,恼怒非常,真想一巴掌拍在董云中炭黑猥琐的脸上,将他那满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通通打碎。 王昆看着金不换连磕了几个头,也没数到底够不够九个,便颇为不耐烦的道:“够了,起来跟我走吧。”金不换低声道:“是。”面上恭谨,其实心中颇为解恨。 二人出了乾行大殿,绕道其后,直直地向“艮”字位所在的那片院落行去。 行到近前,便不难发现“艮”字位的院落也组成了一处八卦。其实每一个字位所在都是一处八卦,每一处都是整个乾行宗的缩影,都有大殿,有演武场。八处八卦,八八六十四卦,端的是jīng妙复杂无比。 二人来到“艮”字位zhōng yāng大殿。金不换抬头,见到大殿匾额上写着“覆碗殿”三字,心中很是纳闷。暗想:覆碗殿,是不是说在里面吃饭要将碗覆过来,那碗里的饭岂不是都要掉到地上了? 他心中这般想着,脚步便慢了一拍。王昆在前,偶然转头,看到他走路都是一副慢吞吞的样子,更是不喜。忍不住道:“快点走,这么慢是没吃饱饭么!”金不换连忙抢上几步。 众弟子早得消息,知道师父归来,便早早来到覆碗殿相侯。此时见到师父后面还跟着一个少年,皆是面带惊讶之sè。这也不怪众弟子讶然,因为王昆实在太懒,自十数年前收了几十个徒弟之后,便再也没收过弟子。王昆见众人这般神情,愈发愠怒,道:“看甚么看,都忘了规矩么!”众弟子连忙一齐喊道:“恭迎师尊!” 王昆径自在木椅上坐下,他肥胖高大的身躯压得木椅“吱吱呀呀”作响,好像随时要散架一般。王昆伸手,便有一名弟子端上一碗温热的薏米莲子粥,放在他的手上。 王昆“呼哧呼哧”三口便将满满一碗粥喝干,将碗递出去,自有弟子替他满上。如是者三,他才满意的拍拍肚子,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 王昆一指金不换,对众人道:“从今往后,他便是你们的小师弟。”众人纷纷应诺。 王昆又唤道:“道一。”当下便有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站了出来,长揖及地道:“弟子在。” 王昆问道:“我收了多少个弟子了?”这十几年来,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收了多少弟子,其懒惰程度可见一斑。 道一苦笑说道:“禀告师尊,加上新来的小师弟,已有三十九个了。”王昆“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竟然有这么多了。”王昆接着说道:“道一啊,师父知道自己懒散,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道一何曾被他这样夸赞过,不禁受宠若惊,连声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师尊过誉了。” 王昆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到道一身旁,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不辛苦就好。为师看你可堪重任,这道三十九便也交付与你,你好生教导吧。话说,这道三十九名字是不是太长了些?”他嘴中说着,脚下却是不停留,一步三晃的朝后堂去了,留下满地目瞪口呆的众弟子愣在当场。 道一苦笑不已,心道,我就知道被夸准没好事。 众弟子见王昆走远了,呼啦一下将金不换包围起来,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金不换被问的头大无比,幸亏道一挥手驱散众人,这才替他解了围。 道一温和的问道:“小师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金不换对这个替他解围的年轻大师兄颇有好感,于是谦声答道:“禀告大师兄,我叫金不换。” 道一笑道:“原来是金师弟。”又道:“师兄先替你安排住所,然后再传你功法,教你修行。咱们这便走罢?”金不换低头称是,跟着他去了。 第十五章 授业解惑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道一将金不换领到一处空置的小院前,对他说道:“小师弟,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居所了。”金不换一愣,不敢置信的说道:“我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院子?”道一笑道:“正是。小师弟你若是害怕,可以搬过去和我一起住。”金不换连连摆手道:“不是害怕,只是有些不敢相信。”道一微微一笑,解释道:“咱们道宗因为人数太少,屋比人多,所以每个人都是独居一院。若是单论居所,咱们远胜于同宗各派。哦,也不对,倒是有一宗能和咱们比肩。”金不换好奇的问道:“哪一宗?”道一笑道:“除了八师叔的学宗,还能是哪一宗。” 二人进了院门,便见小径幽幽,草坪齐整,更有几株紫薇争相怒放。继而走过小径,入得厅堂。因久无人居,所以厅堂内积尘甚多。二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之打扫干净。 金不换搬了一张椅子,请道一坐下,自己则找了一个凳子坐在他身旁。 道一温和问道:“小师弟既然被师尊亲自领进门中,想必是资质奇高的。不知小师弟你修行到了那种境界?” 金不换不好意思的说道:“禀告师兄,我尚未修行。” 道一讶然,不信道:“怎么可能?师弟你‘初武’未破么?” 金不换迷茫不解道:“什么是‘初武’呀?”道一更是惊讶,不敢相信他真是个普通人。但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讲解道:“所谓‘初武’,便是普通人想要修行须破的第一道大关。普天之下,亿万黎民,为何武者万无其一,盖因‘初武’未破也。‘初武’是一道屏障,一堵无形之墙,将天地元气与人的身体隔开。若能感觉到天地元气的存在,则‘初武’破矣。” 金不换若有所思的道:“能感觉到天地元气,才算是真正的迈入武者之列么。然而,怎么才能破‘初武’呢?” 道一温和笑道:“这个,完全凭借个人悟xìng,旁人是万万帮不上忙的。有的人一出生便能感觉天地元气,但多数人直至老死也感觉不到。”他顿了顿安慰金不换道:“小师弟你也不必着急。你现在年齿尚幼,往后的时rì还长着呢。便是咱们祖师爷,也是不惑之年方才悟道。” 金不换感激的朝他笑笑,道:“多谢大师兄勉励。” 道一点点头,继续说道:“小师弟rì后踏入修行道路,便须知这修行者有几重境界。咱们大汉的修行者又被称为武者,原因何在?因为咱们修炼的根本在于武元,以武元淬炼己身,以己身入道修神。武者划分为九大境界,武徒,武士,武师,武宗,武王,武君,武皇,武帝,武圣。每一大境界又细分为九小品,取得是九九归一之意。” 金不换一手托腮,听的入神。 道一见他目不转睛的听自己说话,不由得谈兴大发,接着说道:“武道修行,渐行渐深。这武徒之境,资质平平的弟子,大概需要九年才能从一品迈入九品。其后,便会遇到境关。境关不破,则终生滞留在武徒九品矣。往后便是武士之境。武士之境,有了武徒时期积累的武元做基础,若是资质不是太差,九年也能到达九品。这时,又会遇到境关,不破则终生无法进境。武士之上便是武师,能修到武师境界的资质总也不会太差,再用九年便差不多可至九品,再遇境关,不破不立。再往上...” 这时金不换出声打断他道:“再往上就是武宗,还要用九年才能修炼到武王。依次往上,总共要用八十一年,便能修行到武圣九品。” 道一轻轻摇头笑道:“小师弟,莫要着急,听我慢慢讲给你听。”金不换挠挠头:“我说错了么?” 道一笑道:“自然是错的。若照你这般说法,武者只要能活上八十一年便可成为武圣九品,这武圣强者岂不是如白菜萝卜一般常见了么?既然如此,咱们师尊为何还在武皇境界停留不前?” 金不换纳闷道:“咱们师尊已经仈jiǔ十岁了?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却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道一说道:“这便是修行的好处。修行到咱们师尊这般境界,又被人称之为大武者!大武者容颜不会再苍老,就连寿元也会增加到两百岁。若到武帝,寿元可至五百岁,至于武圣寿元多少,咱们就不知道了。” 金不换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先前在乾行殿,那个好老的老头称呼掌门为师兄。原来是他资质太差,那么老才修炼到武皇呀。” 道一听到他的话,微微皱眉不悦道:“小师弟不可无礼!甚么那老头这老头的,要称呼他祁长老!咱们宗门最重师道,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到,少不得要狠狠责罚你一顿。” 金不换听他说的厉害,便朝他扮个鬼脸,吐吐舌头。金不换道:“师兄你继续说,我不说话了就是。” 道一看他顽皮,无奈笑道:“被你打断了,我都不知道说到哪儿了。” 金不换道:“师兄,您讲到武宗了。” 道一咳嗽一声,继续说道:“若能修炼到武宗,便算是小有所成了。而自武宗之境往上,想要提升品阶多半靠的是悟xìng,不是武元。当然,若是积累个百八十年,倒也能以武元硬生生冲到武宗九品。” 金不换道:“这个我能明白。悟xìng越高,境界越高,积累武元的速度就越快。反之,悟xìng低的,境界也低,积累个百八十年才能和人家相比。如此看来,这悟xìng果真十分重要。” 道一颔首道:“小师弟果然聪慧。然而虽说如此,小师弟也要谨记四个字,勤能补拙,笨鸟先飞!”金不换撇嘴道:“大师兄,那是八个字了。” 道一微微尴尬,转回话题继续说道:“咱们说完了武宗,继续说武王。这武王之境,武王之境,哎呀,师兄也不知道这武王之境是如何修炼的,师尊他没教过。想来必也是全凭悟xìng,与武元干系不大。” 金不换心中暗道,那死胖子懒惰成xìng,能教你到武宗已是极为不错了。他心中虽然是这般想法,嘴上却不敢如此说。他点头道:“大师兄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可是咱们说了这么多,师弟我还不知道武元究竟是个甚么样子的?” 道一笑笑,伸出右手。但见他手指修长白皙,便似白玉一般无暇。金不换好生纳闷,只觉这手除了好看些,并无甚奇特之处。他低下头去,待要仔细观察观察,便见那白玉般的掌心处突然喷出一朵青sè的火苗,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金不换埋怨道:“大师兄,你肯定是故意吓我的。” 道一呵呵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道:“小师弟可看清楚了?” 金不换又往他掌心处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见道一如何动作,他掌中的青sè火苗便渐渐熄灭,消失不见。 原来这便是武元。 道一看了窗外天sè一眼,但见rì影居中垂下,竟是到了午时。道一站起身来,对还在发愣的金不换道:“小师弟,到用午饭的时辰了。师兄先带你去吃饭,有甚么问题下午你可以继续问。”金不换被他一说,顿觉饥肠辘辘。于是说道:“好的,大师兄。” 二人并肩出了院子,金不换跟在道一身后,又向来时路走去。待至覆碗殿,金不换问道:“大师兄,咱们是在这里面吃饭吗?”道一点点头,道:“咱们道宗弟子不多,师尊他老人家便叫大家聚在一起开伙。一来图个热闹,二来增进同门情谊。只是大家都是独门独院,没有容得下这么多人的地方,所以师尊就将这处大殿改为了伙房。”金不换忍不住腹诽道,只怕是这死胖子懒惰,自己不想做饭罢? 他又问道:“大师兄,我问你件事,你可别笑话我。”道一顿足,看着他说道:“你问吧,师兄绝不会笑话你的。” 金不换不好意思的道:“覆碗,覆碗,是不是说咱们吃饭的时候要将碗覆过来,然后用脑袋接着吃?这是不是也太奇怪了些?” 道一听闻,饶是他修养成xìng,也是禁不住的哈哈大笑。金不换被他笑的恼羞成怒,气道:“说不笑话我的,怎么笑成这样,大师兄你太不守信用了!” 道一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摸了摸他的头道:“是师兄不对,师兄给你赔不是了。覆碗殿,取自八卦里的‘艮’字卦。你仔细看那‘艮’卦卦象,是不是状如覆碗?” 金不换道:“管它像什么,咱们快点去吃饭吧,师弟肚子都饿瘪了。”二人再不说话,进殿去了。 第十六章 依依惜别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此时殿上已经摆好了几十张食案,众弟子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食案之前。负责膳食的弟子则将菜一盘盘端了出来,众人各自领了,却不立刻食用。 金不换排在最末,待轮到他时,菜已然所剩不多。负责膳食的弟子为难的说道:“真是对不住,今rì的菜做的有些少了。这样吧,多给你一个馒头。”他果真拿了三个馒头给了金不换。 金不换连连推却,道:“师兄不用客气,我吃不了这么多。对了师兄,我方才留意了一下,大家为何吃的都是素菜,怎么没有肉食?”那膳食弟子看了他一眼,恍然道:“原来是新来的小师弟。小师弟有所不知,咱们乾行宗是禁食荤腥的。” 金不换“哦”了一声,端着饭菜回到食案前。 众人坐着干等,都觉十分无聊,便各自与交好的同门说起话来。 坐在金不换旁边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其实满殿弟子都是二十多岁,唯有他一人年纪幼小。那青年朝他笑笑,问道:“你就是新来的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金不换道:“我叫金不换,不知道师兄你的名字叫什么?”那青年道:“我叫道三十八。你没来之前,我就是这里最小的弟子。” 金不换拱手道:“原来是三十八师兄。三十八师兄的俗名叫什么?” 道三十八摆手笑道:“入了宗门,修了武道,自然应该忘记红尘俗世。我的俗名已十多年没人叫了,自己都快忘了叫什么,不提也罢。” 金不换点点头,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一阵饭菜香味袭来,他更觉饥饿难耐。只是众人不食,他哪好意思先用? 金不换问道:“饭菜做好了,大家怎么都不吃呀?” 道三十八嘿嘿一笑,朝里面努努嘴。金不换顺着看去,便见大殿众人之前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好了菜饭,只是椅子空着,无人落座。 道三十八挑挑眉毛,小声说道:“师尊还没来,谁敢先吃?” 便在这时,道宗长老王昆负着手腆着肚子出现在门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径直朝前坐在椅子上。 王昆坐下,二话不说,大手一挥道:“吃饭”。这气势,真如统领千万兵马的大将军一般。 众人得令,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王昆掏出一块擦嘴布擦了擦嘴,然后又掖入怀中。他看了金不换一眼,对道一说道:“你传他功法了么?” 道一恭谨答道:“禀师尊,还没有。弟子见小师弟有些困倦,便先跟他讲了些修行当注意的问题。弟子准备下午的时候,再将功法传与他。” 王昆摆手道:“不必着急。他‘初武’未开,你传他功法他也无法修习,何必多此一举。等他什么时候开悟了,你再传他也不迟。” 道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王昆用眼一瞪,吓得闭了口。 王昆又朝着金不换道:“三十九。” 金不换还未会过意来,他身旁的道三十八伸手拽了他一下,金不换这才明白王昆是在叫他。他连忙起身拱手道:“弟子在。” 王昆板着脸道:“你虽然是老幺,但是也要明白,为师手下是不养闲人的。你看,二十八负责做饭,三十一负责劈柴,十六负责洗衣服,十七负责扫地。为师打算,从明天起由你负责挑水,你没意见罢?”他说的这几人,都是‘初武’未开的弟子。以他xìng情,倒真是难为他如何记得这般清楚。 金不换心知肚明他依然瞧不起自己,暗地里又将他骂了一遍。嘴中十分恭敬地答道:“任凭师尊吩咐,弟子绝无异议。” 王昆打了个饱嗝,点了点头,大摇大摆地回后堂去了。 他一走,众人各自将盘子洗涮干净,交给负责膳食的弟子。又将食案收好,摆放整齐,便也各自回自己院中修炼去了。 金不换回到自己住所,只觉眼皮沉重,于是扑到床上倒头便睡。他昨夜被王昆挟着赶了一夜路,此时困顿已极,闭上眼睛便即陷入沉沉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 月光透过窗子撒落床前,留下一地斑驳光影。屋外紫薇盛开,香气随风而入,满室清香幽幽。金不换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远眺窗外。 夜sè清净,一轮圆月当空高悬,四周稀稀疏疏的挂着几颗星星。间或有一两只飞鸟“扑棱棱”掠过,“嘎嘎”叫了几声,便即消失无踪。 “唉...”金不换盯着圆月看了一会儿,禁不住叹了一声。 回想这些rì子,当真恍如梦中。捡了个“姐姐”不说,居然还拜入乾行宗做了弟子。虽然只是挑水的弟子,他也很是知足了。要知道,天下如此多的普通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入乾行宗,哪怕像他一样做个挑水扫地的普通弟子,也是心甘情愿的。如今他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进来,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只是不知道二丫姐姐现在怎么样了,金不换默默的想到。 应该被她师父十分器重疼爱吧?看今rì乾行殿上众人争辩抢夺的模样,就知道她是极被看重的。这样最好,金不换心中又道。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突然觉得腹中饥饿传来,只是这夜sè已深,去哪找吃的? 没有吃的喝些水总可以罢?他伸手往床头的小桌上摸去。 入手一团硬邦邦的东西,金不换拿了起来,借着月光,发现原来是一个冷了的馒头。金不换很是诧异,又往桌上摸去,这次则在桌子上摸到了一张纸条。他将纸条展开,凑着月光读到:“小师弟: 晚饭时见你未到,故为你留了一个馒头。 道一。” 馒头虽冷,金不换的心却是温热一片。 第二rì,天光破晓。 金不换还在呼呼大睡,突然间耳朵一疼,却是被人从床上拎了起来。他揉揉迷糊的双眼一看,便见到二丫正笑吟吟的站在床前看着他。 金不换惊喜地道:“你怎么来了?” 二丫嗔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不希望我来吗?” 金不换摇头道:“不是。我以为你忙着修行,不会有时间过来看我的。” 二丫叹了一声,道:“被你猜准了。本来师尊是不许我来的,说男女有别,女弟子禁止踏足男弟子的居所。但是禁不住我软磨硬泡,才拉下脸来与你师父知会了一声,将我放了进来。姐姐以后不能来看你了,你可要努力修行,不能偷懒!” 金不换认真地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会努力的”二丫微笑着学他说了一句,忽然面sè一肃,冷声说道:“那还不赶紧起床,想赖在床上到什么时候?!” 金不换连忙七手八脚的穿上衣服,他知道若是慢了一拍,二丫的魔掌就会落在他脑门上。 二丫替他抻了抻衣领,只是一rì不见,却突然觉得眼前这傻小子好像长高了些。她幽幽的看着金不换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不换被她盯的有些毛骨悚然,咽了口唾沫,出声打断她道:“姐姐,好了么?” 二丫回过神来,蓦地有些脸红,恼怒道:“好了,好了!姐姐帮你抻抻衣领你就不耐烦了?臭小子,姐姐走了!” 金不换不知她为何恼怒,是以有些莫名其妙。听她要走,便连忙将她送到门口。 二丫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走了。” 金不换点点头:“以后不再来了?” 二丫点头道:“嗯。姐姐总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你要学会自强。” 金不换又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心中总有那么一丝不舍,难以诉说。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相望。 一阵晨风拂过,二丫朝他笑了一下,艳若桃花。 二丫转身离去。 第十七章 眨眼经年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吃过早饭,金不换提了两只木桶,扛着扁担便要去挑水。道一伸手叫住了他。 道一今rì换了一身月白深衣。深衣有些破旧,已经洗的发白,更有些地方起了褶皱,可是穿在道一身上却显得极为素净。他从金不换肩上拿下扁担,拎在手中,笑着问道:“小师弟,你只管去挑水,可知道要去哪挑水么?” 金不换伸手一指,指向百丈外的一口水井道:“不是去那边的井里么?”道一看着他,微笑着摇摇头。他拿着扁担,径直往前走,金不换拎着木桶跟在后面。 金不换看着他的背影道:“对了大师兄,多谢你昨晚给我留了馒头。” 道一没有回头却温声说道:“小师弟不必客气。师尊教导我们,同门之间理应相亲相爱,师兄为你留饭也是应该的。” 二人脚下不停,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条与俗世相通的小径。行到小径尽头,两名守径的弟子伸手阻拦道:“道一师兄,你们这是要去哪?”道一晃了晃手上的扁担,又指了指金不换手上的木桶道:“我们要去挑水,还请两位师兄行个方便。”守径弟子笑道:“挑水只需一人就够了,道一师兄却两个人去,是不是多了些?” 道一耐心的解释道:“两位师兄有所不知,我这位小师弟昨rì才拜入咱们乾行宗,还不晓得在哪里挑水,所以今rì由我来带他熟悉一下。” 两名守径弟子遂让开道路,说道:“道一师兄请罢。不过可要早些回来,要不然师弟们也是要担干系的。”道一点点头,领着金不换转身向西继续前行。行了几丈,隐约听到后面传来守径弟子的偷笑声。其中一人道:“看,七师叔又收了个蠢弟子,开始罚他挑水了。”另一人问道:“这是第几个被罚挑水的了?”先说话那人答道:“不知道,反正在此之前负责挑水的绝不是他。”渐行渐远,渐渐无声。 金不换听到他们谈话,气得面sè通红,咬牙切齿羞恼不已,心中直将王昆骂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遍。当然,任谁被如此嘲笑也不会高兴到哪去。道一在前,虽不回头,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 道一喟叹,说道:“小师弟,你别生气,也别在心中怨恨师尊。师尊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金不换沉默,只是握着木桶的手更加用力。 “知耻近乎勇。”道一平静地说道。 金不换没怎么读过书,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也不想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心中此刻就只有愤怒,羞愧,只想一把火将这乾行宗烧个干干净净! “怒火中烧,近于魔障。师弟,切莫着魔!”道一声音不大,却若天音灌顶,从金不换的头顶进入,直达心底,将他满心的怒火瞬间浇灭。 金不换如梦方醒般楞了一下。自己方才明明万分恼怒,听了大师兄的几句话后竟然瞬息间平静下来,他的修为真是令人无法仰视。金不换再看道一,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敬畏。 金不换问道:“大师兄,咱们究竟是要去哪儿啊?” 道一笑道:“不远了。看到前面的那条河了吗,我们就是要到那里去挑水。”他说的那条河,便是天水河。 河流看近行远,二人又走了一会儿才到岸边。 天水河很静。 它水面宽阔,足有数十丈,却如古井无波。便是微风起时,也只是轻轻荡起两圈皱纹。它不知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只是沉默地横亘在这岁月之中,直至天荒地老。 偶有一两条小鱼打破沉寂,从水下跃起,跃至半空,贪婪地吸一两口水面上的空气。然而跃的再高,也终将落下。可若是不跃,又怎知这水面之外,还有青天? 道一从金不换手中接过木桶,然后弯下腰,将桶放入河中舀满了一桶水拎了上来。 水至清则无鱼,道一舀的这桶水中,却有两条小鱼游来游去,看来这天水河之水还不是至清。 道一将那两条小鱼从桶中捧起,放入河中。 再次弯腰,将第二桶水打满。这次桶中无鱼,他却将水倒掉,重新打了一桶。桶中依然无鱼,他沉默倒掉再打。如是重复十余次,再也没有捞到一条鱼。 道一问金不换道:“看明白了吗?” 金不换愕然一愣,道:“大师兄,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什么也没看明白呀。” 道一笑道:“悟道便像这条鱼。你不求它,它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你若求它,它反而远远躲了开去。所以只需顺其自然,便终有悟道那一天。” 金不换似懂非懂的点头说道:“大师兄说的极是,悟道便如上茅房,不知道什么时候感觉来了,便突然悟了。” 道一听他比喻粗俗,忍不住笑责道:“你这顽皮小子,好好一个道理,竟被你比喻的这般不堪。” 道一将水挑起,金不换拦住他道:“大师兄,师尊罚我挑水,你能带我来师弟已经很感激了。如何能再叫师兄劳累,放下放下,交给我吧。”道一轻轻拍拍他的头道:“师兄既然来了,能帮你省些力气总是好的。你可知道,今rì你要挑满五大缸水,有你劳累的时候。”道一语气温和缓慢,让人听着极是舒服,生不出反驳之意。 二人折返,不一会儿便到了乾行宗。快走到覆碗殿时,道一将担子放了下来。他掸掸衣袖,道:“小师弟,师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伙房里有五只大缸,你每rì挑满五缸水便可。”金不换从他手中接过担子,认真地对他行了一礼,谢道:“多谢大师兄,师弟明白了。” 伙房之中有五大缸,每缸可盛六桶水。然而从伙房去到天水河畔,一来一回便是半个时辰。单是挑满这五缸水,对于金不换来说,也要用尽一整天的时间。 天sè至暮,金不换放下扁担木桶,拖着极为疲惫的脚步来到覆碗殿吃饭。 进来时,道三十八已经替他领了饭菜放在了他的食案上。道三十八揉揉他的脑袋,笑着问道:“小师弟,累不累呀?”金不换强笑一声,摇了摇头。 道三十八见他脸上稚气未褪,身板还未长开,xìng子却是如此倔强,不由失笑道:“小小年纪竟学会逞强了!快坐下休息吧,师兄我知道你劳累,多给你领了一个馒头。” 金不换勉强朝他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多谢三十八师兄。” 晚饭过后,王昆照例腆着肚子迈着八字步,一摇一晃的朝后堂去了。众人洗刷干净,也各自回院。 金不换艰难的移动步伐,一步一挪的朝自己院子走去。 挑了三十桶水,双腿竟如断了一般不听他的使唤。是以他走的极慢,好像蜗牛在蠕动。 道一从后面走了上来,停在他面前。 道一转身,温润挺拔的身姿微微蹲下,对他说道:“走吧小师弟,师兄背你回去。” 金不换摇头拒绝道:“谢谢大师兄。师弟已经不是小孩子,怎好意思要大师兄背着走?” 道一低头一笑,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便不容置疑地俯身将他背起。道一边走边道:“你怎么不是小孩子?没行过冠礼,便都是孩子。”金不换趴在他背上,反驳道:“大师兄你错了,以前我爹说,十六岁成过亲后便不是小孩子了。”道一笑着问道:“你成过亲了吗?”金不换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答道:“还没有。” “所以说,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 ... 自此,金不换便算是在乾行宗彻底安顿下来。每rì里除了挑水,倒也不用他做些别的。初时,他甚为感觉疲累。累月之后,便能习以为常。 如是三年,匆匆而过。 这时的金不换,已不再是初时进宗的那个身板未开的小男孩。此时的他,身材颀长,面目俊朗,便是唇上也生出了几根毛茸茸的胡须。 真是岁月易逝,令人感慨。 第十八章 以鱼入道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小师弟,小师弟!” “什么事啊?十七师兄。”金不换放下水桶,朝着气喘吁吁跑来的道十七问道。 道十七也是一名普通弟子,平rì里负责扫地。此刻不知因为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朝着金不换跑来。 道十七跑到他跟前,扶着双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你...师尊传你...”金不换问道:“师尊传我?传我什么?” 道十七急道:“师尊传你...传你过去训话!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师尊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金不换心中突的一跳,暗忖:这死胖子不会这么神吧,连我偷吃烤鱼的事情都能知道? 他现在虽然每rì还要挑五缸水,但绝不是初来时的样子。初来时,他挑水要用一整天,且累得浑身酸疼。而现在只需半rì,就能轻轻松松将五缸水挑满。所以他经常趁挑水的时候,从河中摸几条鱼上来,架在岸边烤了打打牙祭。 这也不能怪他。乾行宗禁食荤腥,天天吃素,他嘴中都快淡出水来了。 金不换讪笑道:“十七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弟我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犯错惹师尊生气呢?”他与这些师兄三年相处,别的没学会,倒是变的油滑许多。 道十七喘息已定,连忙拉他走道:“你还有时间油腔滑调!若叫师尊等的急了,待会有你好果子吃!” 二人穿过覆碗殿,来到后堂。 后堂外是一处小院,乃是道宗长老王昆的住所。 这是金不换三年来第一次来到此处,发现这个小院与自己所住之处并无不同。继而映入眼帘的便是王昆那个胖子,他正坐在院中椅子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道十七长揖行礼道:“禀告师尊,弟子将三十九师弟带来了。” 三年来,王昆那白白胖胖的样子丝毫未变。此时听到道十七的话,也不睁眼,鼻孔朝天的“嗯”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道十七又行了一礼,便即告退。 金不换心中忐忑,不知道这胖子到底为何传他。硬着头皮问道:“师尊,您叫弟子前来有何吩咐?”王昆不答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金不换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王昆往椅子上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老幺啊,你来咱们道宗几年了?” 金不换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恭谨答道:“回师尊的话,弟子拜入您座下已经三年有余了。” 可能是被阳光晒的鼻子发痒,王昆突然打了个喷嚏,声音洪亮之极,吓了金不换一跳。 王昆擦了擦鼻子,感慨道:“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金不换不知该如何接话,便沉默不语。 “你‘初武’开了没有?”王昆又问道。 金不换腹诽:开没开你还能看不出来?死胖子,存心羞辱人。面上却恭敬之sè不减,说道:“弟子愚钝,至今未悟,叫师尊费心了。” 王昆摆摆手,道:“无妨。机遇未到,急也急不得。听说你姐姐已经晋入武王巅峰境界了,是也不是?” 金不换道:“禀师尊,家姐境界如何,弟子着实不知。前几rì偶遇到她,没听她说起,弟子便也没问。” 王昆道:“她说不说,下一届的宗门第一高手都是非她莫属。咱们乾行宗有如此天资卓绝的弟子,真是得天之幸。” “多谢师尊夸奖。”金不换道。 二人又说了些可有可无的闲话,王昆挥挥手道:“你回去吧。”金不换很是纳闷,暗忖,这死胖子今天莫不是抽风了吧?要不然怎会找我来尽说些闲话。 他刚要退去,便听王昆状若无意地问道:“烤鱼好吃么?”金不换下意识的答道:“好吃。”话说出口,立时便发觉不对,可想要收回来已是不可能了。 王昆睁开眼,眼里jīng芒闪烁,笑无好笑地朝他说道:“老幺,你可知错了么!” 金不换心知既被发现,抵赖反不如直接承认来的光棍些。于是低头说道:“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王昆从椅子上直起身来,冷笑道:“别以为老子平rì里不管事,你大师兄又宽厚仁义,你便能为所yù为。老子发起火来,有的是手段惩治你!” “五缸水不够你挑的,十缸水够不够,二十缸够不够!打今儿个起,你给老子每天挑二十缸水!退下吧。” 金不换苦笑着走了。 出了大殿,摸起扁担水桶便走,却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道一撞了个满怀。 道一问道:“小师弟为何走的这般匆忙,今rì的水还没挑完么?”金不换难看的笑了笑,道:“怕是明rì也挑不完了。”道一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意思?”金不换颇为不好意思的将此事来龙去脉与他讲了一遍。 道一听完,讶然失笑道:“你这小子胆敢视宗门戒律为无物,真是该罚!不过,师尊这惩罚也太重了些。待师兄我去替你求求情,给你减免些。你可要记住,以后万万不能再犯了!” 金不换道:“多谢师兄,我保证以后不再犯了。” 二人别过,金不换飞也似地往河边奔去。 到了天水河畔,金不换挑起两桶水便要回去。可是转念一想,不如再烤几条鱼吃吧。反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挑满二十缸水的。 说做便做,他当即下河摸了几条鲢鱼上来。鲢鱼肥嫩,肉质鲜美,以火烤之,再撒些从伙房里偷来的盐巴,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他怡然自得的吃着,心中想着,不就是吃了几条烤鱼么,死胖子你竟然如此惩罚老子。你不叫老子吃,老子偏偏就要吃!你却吃不着,嘿嘿嘿。你吃不着,吃不着... 他想到“吃不着”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 金不换回到道宗时,不去伙房倒水,却鬼鬼祟祟的穿过覆碗殿后堂,提着木桶径直往王昆的居所走去。 入了大门,进了院中,金不换喊了一声:“师尊,老幺求见!”无人应答。金不换连喊了几声,屋内才传来王昆的叱责声:“叫甚么叫,老子还没死呢!有甚么事滚进来说吧。”金不换也不在意,提着木桶进去了。 他进入卧房,见王昆正躺在床上睡觉。金不换小意说道:“弟子不知道师尊正在午休,打扰了师尊,真是罪过。”王昆闭着眼睛假寐,气哼哼道:“闲话少说,找老子甚么事?若想要求饶叫老子减免你的刑罚,想也别想。” 金不换悄悄地将遮在木桶上的青草拨开,笑道:“师尊责罚的极是,弟子一定勉力为之。弟子此番前来,并非为求饶而来。” 王昆道:“不是为求饶而来,那你来干甚么?”蓦地,他嗅了嗅鼻子道:“咦,这是甚么味?怎地如此香?”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一睁眼便看到金不换拎着木桶满脸谦恭含笑的站在床前。 王昆小眼骤亮,心中猜得了个几分,暗道这小子果然明事。金不换见他起身,笑的愈发谦恭,将手上的木桶双手托起,道:“弟子此番前来,只是为了聊表孝心。” 王昆佯装不懂,问道:“你拿个木桶来表甚么孝心?这里面装的甚么?” 金不换将表面覆着的青草叶剥去,露出里面的物事来,原来是三条烤鱼,一只烤山鸡。 王昆假装发怒道:“好你个顽徒!老子晌午才罚过你,一转眼你竟敢再犯!再犯不说,居然妄想向老子行贿!赶紧拿走,否则别怪老子出手无情!” 金不换心中嗤笑,暗道装甚么清高,老子又不是没见过你吃肉。脚下却“扑通”一跪,声泪俱下道:“师尊冤枉弟子了。弟子被师尊教谕之后,已然决心痛改前非。只是见咱们山居清苦,师尊您又为弟子们rì夜cāo劳,这些时rì竟是消瘦了许多。弟子看在眼中,痛在心里。私心想着,若是能叫师尊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必是极好的。是以弟子甘愿以身犯戒,为师尊准备了些粗茶淡饭。师尊若是还不相信,便请将弟子革出师门,以证清白。” 他哭的有模有样,抑扬顿挫,王昆看的直想发笑。 王昆咳嗽了一声,严肃说道:“老幺啊,起来罢,为师信你就是了。” 金不换连忙起身,擦了擦眼泪。 王昆假装为难道:“老幺,你入门三年,也应知道为师是极守清规的。然而你这番孝心又是如此难得,着实叫为师甚是为难。” 金不换连忙道:“师尊清誉,举派皆知,弟子如何能不晓得。然而师尊也莫为难,弟子此番孝心,只有天知地知师尊知,旁人万万不会知道的。” 王昆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再也忍耐不住,不等金不换告退,便抓起桶中的烤山鸡撕扯起来。 “烤山鸡一冷,肉就硬了,吃起来便失去了酥软的口感。这鲢鱼也是一样,冷了之后,草木火的香气就淡了。”王昆边吃边道。 金不换垂手侍立,点头道:“师尊教训的是。只是从河畔到咱们道宗,弟子要走半个时辰,这食物自然也就冷了。” 王昆笑道:“你这蠢小子,不会用武元将它们包裹住么?” 金不换苦笑道:“师尊莫忘了,弟子‘初武’尚未开启,无法修行。” 王昆晃了晃肥大的脑袋,唆了唆手上的油脂道:“倒是确实忘了。” 蓦地,他认真问道:“老幺,你想不想修行?” 金不换听他言语间的意思,像是能帮自己踏入修行道路,不由激动道:“想,当然想!” 王昆道:“既然你想修行,为师便强行替你打破‘初武’桎梏,你可愿意?” 金不换问道:“弟子曾听大师兄说,开‘初武’全凭自身悟xìng,旁人是一点也帮不上忙的...” 王昆道:“那是他境界未到。等他修炼到大武者境界,就会明白,每一个大武者都有一次赐予普通人修炼的机会。这就叫‘恩赐’!” 他面sè一肃,继续说道:“‘恩赐’虽然能叫普通人修行,有一点为师必须讲清楚。那就是‘恩赐’之后,你的修为境界最多只能修炼到武徒九品。任你再如何努力,终生也无法迈入武士之境!” 金不换喃喃道:“为什么?” “因为修行一途,靠的是己身。每一个自行闯过‘初武’桎梏的武者,悟道之后都会在体内凝聚出道心,也就是武者之心。武者之心是其悟道的根本,也是武元贮存之所在。武者之心会随着每一次境界的提升而成长,壮大。然被‘恩赐’的武者,因为是依靠别人的力量,没有自己的感悟,所以不会凝聚出武者之心。最多也只能形成一颗伪武者之心,伪武者之心只能贮存武元,不会成长,所以你终生无法进境。” 王昆撕下另一只鸡腿捏在手上,一缕橙sè火光从他指尖冒出,慢慢炙烤着掌中物。鸡腿渐渐升温,香味弥漫满屋。 良久,王昆问道:“老幺,你考虑好了么?” 金不换内心挣扎了很久。 他想修行,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修行,想成为一名大武者!可是三年前他就已经明白,自己终究只是一名普通人,甚至是一名资质很差的普通人。他也曾幻想着,突然有一天能够悟破‘初武’,从此扶云直上,超凡入圣! 金不换你醒醒吧,你就是一名普通人!他苦笑着想到。 他狠了狠心,道:“弟子考虑好了,请师尊‘恩赐’吧。” 王昆点点头道:“嗯,那便开始吧。你放开心神,什么都不要想,更不要乱动。” 金不换按照他的话静静的站着,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进入了空明状态。 王昆将鸡腿塞在嘴中叼着,任鸡腿上滴下的油脂落在衣服上也毫不在意。他缓缓地抬起油腻腻的右手,五指齐张悬放在金不换头顶。有明亮的星火渐渐亮起,那是五颗橙sè光芒之心从他指尖生出,然后凝结落下。光芒之心宛若有生命一般,一明一暗地闪烁不停,好像心脏在跳动。它们落在金不换头顶,迅速地从他的五官钻入他的体内,眨眼间消失不见。 王昆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额上隐隐生出豆大汗珠。 五颗光芒之心落尽,又有五道橙sè细流,源源不断的从王昆指尖流出。细流悬而不落,慢慢地在金不换头顶形成一个诡谲难辨的图案。图案一闪即逝,亦是隐入金不换体内。 做完这些,王昆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肥胖的身子一跤坐倒,摊在床上动弹不得,连美食掉在地上也无力捡起。金不换却依然没有醒来。 金不换感觉此刻好像在做梦。 梦里,是一片极高极高的天空。 五朵心形光芒从天而降,嵌在梦里的天空之中,犹如五颗耀眼的太阳。 五道橙sè瀑布悬挂而下,瀑布中飞腾的水流渐渐溢满了整个苍穹,将苍穹染成一片橙sè的光影。 漫天都是橙sè,橙sè的太阳,橙sè的光,橙sè的瀑布,橙sè的水流。 一切,都将要被橙sè淹没。 蓦地,一道人影凭空出现。人影静立在九天之上,一袭青衣,一把铁剑,一身孤傲。 金不换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他看得很努力,眼睛瞪的很大,脖子伸的很长,依旧只能看到模糊一片。 青衣振振,铁剑峥嵘,在漫天的橙sè光辉中,显得极是碍眼。 橙sè仿佛受到了挑衅,所以开始涌动,缓慢而又坚定的朝着人影卷来。 那道身影在漫天的橙sè风暴中,如磐石一般静默不为所动,显得更加孤傲,寂寞。身影傲然凌立,青衣无风而动,铁剑在他身后铮铮作响。 一道冷清的声音从九霄之上传来:“区区武皇,也敢‘恩赐’!”语毕,铁剑自他身后飞起,一化二,二化三,三化万千!万千剑影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劈斩而去!铁剑无声无息,瞬间消失在极远处的天际,仿佛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静,无声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便在这万籁俱寂之中,四面八方的天际出现一道道裂痕。裂痕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像网一样交织。裂痕逐渐展开,随着“咔...咔...咔”地声音传来,橙sè天空像玻璃一般崩碎,坍塌,爆炸,消融。 金不换的脑中生出“轰”地一声巨响,人也晕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漆黑。金不换以为自己瞎了,吓得大叫一声,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待站直身子一看,原来不是自己瞎了,而是董云中方才将脸凑到了他的眼前。 董云中呲了呲满口的大黄牙,吐掉卡在牙缝中的一根鱼刺,笑道:“师叔又没啃你一块肉,小师侄这么大惊小怪的干甚么。” 金不换见到是他,心中纳闷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怎么不知道。手上却连忙行礼道:“见过八师叔。不是师侄大惊小怪,实在是师侄多rì不见师叔,想念的紧了,才欢喜的有些过了头。” 董云中眨眨一对鼠目,在金不换肩膀上拍了拍,笑道:“你小子越来越机灵了,怪不得死胖子将这唯一一次的‘恩赐’机会给了你。” 王昆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哼哼了两声,道:“老幺,‘初武’破了吧?” 第十九章 踏入修行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听到王昆发问,金不换摸了摸胸口,晃了晃脑袋,感觉和以前并无什么不同。他沮丧地道:“回禀师尊,好像...好像没破。” 王昆气得伸手指着他,说不出话。一旁的董云中道:“放屁!大武者的‘恩赐’,怎么可能失败!”金不换见他言之凿凿,而自己确实并无异样,不由想到,莫非真是自己天资太差,连‘恩赐’都无法使自己修行吗? 董云中见他低头怔在一旁,语气和缓了一些,道:“小师侄,你沉下心来仔细感受一下,看看这天地间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同。” 金不换依言再次闭上眼睛。 有光出现在眼前。 一点,两点,三点,四点,千万点光渐渐亮起,在他眼中织成一片光的海洋。 这些光点悬浮在空气中,仿佛有灵xìng一般,上下游动,左右飘荡。金不换忍不住的伸出手去,想要捉住眼前的光点,却被他们顽皮的躲了过去。 这些是什么?莫非就是道一师兄曾经说过的天地元气吗? 金不换心念一动,伸手平摊,用心地召唤。 那些光点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呼唤,纷纷从四面八方向他游来。万千光点汇聚成一道光柱,自他掌心涌入,顺着手臂向上游动,最后在他心间停了下来。 光点越积越多,积成一团光火。光火愈来愈亮,将他体内的一切都映照的清清楚楚。金不换忍不住地低头看去,发现在那团火光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凝结了一颗指尖大小的金sè圆粒。 金sè圆粒嵌在他的心上,慢慢地融化成一道金sè水流,融入了他的心里。他的心吸收了金sè水流之后,竟然在表面镀上了一层金sè薄层,像是穿了一副盔甲一般。 而后,千千万万的光点如江河倒灌,纷纷挤入金sè心中,在其中沉淀下来。光点无穷无尽,直yù将他的心挤爆!金不换吓得连忙睁开眼来。 他一睁开眼,那副奇异的景象也俱是消失不见。 董云中掐着短须笑道:“小师侄感觉如何,这天地之间与你平rì所见是不是有些不同?” 金不换连忙点头:“是的,有许许多多数也数不尽的小光点存在于这片天地间。” 董云中将桌上最后半条鱼抓起来咬了一口,坐在一旁的王昆怒道:“你娘的,那是老子的鱼!”董云中知他有气无力,只能坐在一旁干瞪眼无可奈何的怒骂,是以没理他。他大模大样地将半条鱼啃完,甩手一扔,扔到了王昆脚前,惹的王昆又是一阵怒骂。 董云中无视王昆,接着道:“甚么‘小光点’,那些便是存于天地之间的元气!天地元气便是武者修炼的根本,武者凝炼武元全赖于此!” 金不换见他大模大样的吃了半条鱼,先是一惊,随即心安。金不换自言自语道:“原来这便是天地元气呀。” 董云中掏出剔牙棍,剔了剔牙,含混不清地道:“不错。你既然能感知到天地元气,便证明‘初武’已过,从此你也可以修行了。” “虽说你是被‘恩赐’的武者,天地元气吸收的较为缓慢,但也不必气馁。须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你勤奋修行,便是不能进阶,也能积累磅礴的武元,成为武徒之境第一人。” 金不换质疑道:“八师叔,弟子感觉天地元气吸收的并不慢呀。” 董云中嗤笑一声,道:“不慢?那就是快喽。有多快,是不是差点将你撑爆?!” 金不换认真的点点头道:“是的。” 王昆一直在旁听他二人说话,听到此处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董云中亦是笑的前仰后合。 王昆平复下笑意,无力道:“老幺你可真是愈来愈没大没小了,连你师叔和我都敢开玩笑。莫说你这样一名被‘恩赐’的武者,便是为师这等境界的大武者,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也只是涓涓细流!速度快到撑爆,真是无稽之谈。” 末了,他挥了挥手道:“为师累了,你退下吧。去找你大师兄,叫他传你修行功法。记住,‘恩赐’之事谁都不要提起,连你大师兄也不要告诉。” 金不换躬身告退,董云中朝着他背影喊道:“小师侄,你师父将一生中唯一的‘恩赐’赐予你,以后可要多多孝敬你师父啊。” 金不换转身恭敬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董云中笑嘻嘻地走到王昆身旁,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董云中笑道:“你娘的,从前都是你拍老子的头,今rì终于叫老子逮着了机会!看老子今天不把你这肥猪脑袋拍扁!” 王昆恼怒yù狂,站起身来便要打他。董云中慌忙向后退去,王昆抬腿便追,只迈了几步即摔倒在地。 董云中站在一旁笑道:“死胖子,有本事再来追老子!”王昆趴在地上怒道:“你娘的!有种明rì你再来,老子不把你那黑脸拍成饼,老子随你姓,认你做干爹!” 董云中撇撇嘴道:“老子要你这干儿子有屁用?除了跟老子抢饭吃,你还会点别的甚么!” 王昆瞪他咬牙切齿道:“别你娘的废话,先将老子扶起来!” 董云中蹲在地上,照着王昆肥硕的脑袋狂拍了十几下,然后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扔在了床上。 董云中摇头叹气道:“死胖子,无端端地将‘恩赐’用在废物身上,你说你图个甚么!” 王昆道:“蠢货,‘恩赐’本来就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老子用在他身上,你说老子图个啥?几个普通弟子之中,也就是他心思活泛,懂得给老子送礼。‘恩赐’给了他,以后的吃食不必再担忧了。” 董云中笑他道:“你可真是好大的出息,几只臭鱼腐鸡就将你收买了!” 王昆道:“臭鱼腐鸡你吃的不也挺高兴么?有本事以后别到我这来吃,想吃叫你弟子给你送去!” ...... 金不换提着木桶回到前殿,到伙房将木桶与挑子放下。伙房中做饭的弟子见他来,随口问了一声:“小师弟挑完水了?”金不换摇头道:“没有,二十八师兄。” 二十八好奇地问道:“那怎么不继续挑啊,不怕师尊责罚你么?” 金不换道:“我要去找大师兄,让他传我修行功法。” 二十八瞪大一双眼睛,不敢相信地道:“小师弟你开悟了?!”金不换刚想回答不是,突然想到王昆对他说的话,只得赧然地道:“是...是的。” 二十八在他肩膀上狠狠地擂了一拳,由衷笑道:“恭喜你了小师弟,你快去找大师兄吧!” 金不换来到道一房间时,道一正盘腿坐在床上静修。一堵青sè光幕挡在道一身前,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 金不换刚要往椅子上坐下,青sè光幕便即消失。道一睁开眼睛,笑道:“小师弟你来了,我正说要去找你呢。”金不换诧异的问道:“大师兄找我做什么?” 道一面带歉意的说道:“师兄答应替你去向师尊求情,情没求下,反被师尊骂了一顿。所以师兄正打算晚间帮你挑水,没想到你先来找我了。” 金不换摆摆手道:“大师兄不必了。” 道一正sè道:“小师弟不要客气。二十缸水你一个普通人如何挑的完?这次便是违逆了师尊,师兄也要帮你。” 金不换见他说的真诚,也是心生感动,连忙道:“大师兄,我开悟了,以后不用挑水了!” 道一乍闻不由一愣,待反应过来,也是替他欢喜不已。道一笑道:“小师弟,恭喜你!今后你要更加勤勉努力,早rì成为像师尊一样的大武者!” 金不换闻言,原本欢喜的脸上顿时黯淡下去。他干笑道:“今生算是无望了。”道一见他脸sè有异,心中疑窦顿生,问道:“小师弟何出此言?” 金不换将王昆‘恩赐’他一事告知了道一,末了,说道:“师尊说此事跟谁都不要提起,所以我只跟大师兄你一个人说。”道一叹了一口气,道:“小师弟你怎如此心急?多等两年又如何,何必要那‘恩赐’呢?” 金不换低声说道:“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知道自己资质差,这辈子只怕也过不去‘初武’。每rì里去挑水,常常被宗门其他弟子耻笑,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做个普通人,我想要修行,哪怕是一辈子只能修炼到武徒也行!” 道一又长叹一声,道:“委屈你了,小师弟。师兄这就传你咱们乾行宗的修行功法,你勤加修炼,也是能有所成就的。” “咱们乾行宗修炼的功法名为《流光》,是一部圣级上品功法,为开山祖师所创。千年流光,逝者无常,据说修行到高深处,身形坚如金铁,迅若闪电,眨眼万里。更有甚者,可穿梭过去通晓未来。” 金不换被他的话惊地双眼大睁,道:“大师兄这话太也夸张了罢,穿梭过去通晓未来,这岂不是成神了么!” 道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夸不夸张,成不成神我可不知道,不过其威能倒是十分厉害。”他见金不换满眼热切,询问之意十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便拿一品武徒来说。普通人力举数百斤已是极限,而一品武徒举起千斤亦是毫不费力。又如身体。普通人被刀剑砍中非死即伤,而武者若是以武元护身,世俗刀剑根本难伤其分毫!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须得你亲自修炼,方知其中妙处。” 金不换被他说得心痒难耐,连忙道:“还请大师兄快快教我罢。” 道一微微一笑,道:“现在便教你。” 他让金不换先在桌前坐下,然后教他如何打坐、冥想,再细细跟他讲清楚人体经脉和武元运行,最后才传了他《流光》功法。 《流光》是乾行宗众人所修的基本功法,是其诸般奇妙法门的根本。它乃是近千年前第一代祖师所创,又经七祖jīng研修改,时至今rì,已是夺天地造化、位列圣级上品的无上神功。 世间功法虽分为凡、皇、圣、仙、神五级,每级又分上、中、下三品,但仙、神二级世间只闻其名,未见传世。是以圣级上品端的是最上等的功法了。 《流光》分为九层,与武者九大境界一一对应。若能修到第七层之上,便能成为武皇境界的大武者。乾行宗中,人数逾千,而修炼到七层之上的武者,以宗主为首,也不过十数人而已。便只这十数人,乾行宗已是天下修行中实力数一数二的大门派。至于那传说中的流光第九层,则只有开创此功法的祖师和修改功法的七祖修到过。 《流光》修习过程从易而难,第一层大多数弟子皆可在数年内修成。第二层亦是如此。而第三层往上,其艰深处便渐渐显了出来。资质好一些的修个十年八年,差一点的一生滞留于此也毫不稀奇。 道一知道金不换一生都要滞留在武徒之境,但见他听的入迷,想了想,又继续说了下去: 流光一到三层为初级,四到六层为中级,七到九层为高级。到了中级,则是有了万法根本,可同时修练其他威力巨大的功法。若是到了高级,更能震天撼地,移山倒海。 “大师兄你修炼到哪一层了?”金不换听到此处,不自禁的问道。 道一惭愧道:“师兄驽钝,只修炼到了第四层。”金不换眨眨眼,真诚说道:“大师兄你只有二十多岁就能修炼到第四层,已经非常厉害了。” 道一又说了几声惭愧,接着说道:“若说厉害之人,师兄着实算不上。比如说令姐,听闻已经修行到第五层,只差一步便能修到第六层。再比如宗主的大弟子,周湘楚周师兄,也修行到了‘流光’第五层。师兄跟他们比起来,真真算不上什么。”道一与金不换三年相处,已然从他口中知道了二丫,在宗门中也亲眼见到和亲耳听到过她。 金不换安慰他道:“我姐姐哪有师兄你说的这么厉害,师兄你可别太谦虚了。” 道一呵呵一笑,道:“你姐姐不厉害,咱们乾行宗就没有厉害的弟子了。我听师尊说,今年的宗门大比第一人非她莫属。” 金不换点点头,道:“我也听师尊说起过。可是我却不知道,宗门大比是什么。” 道一说道:“宗门大比每十年举行一次。到时候咱们乾行宗八小宗,每一小宗都会出十名弟子在演武场举行会武,以此选出宗门弟子中的第一高手。算算时间,今年正是第十年了。” “那么大师兄,你在上一届宗门大比中拿到了前几?这次有没有把握拿到前三呢?”金不换问道。 道一摇摇头道:“上次举行宗门大比时,我那时比你还小几岁,也是刚入宗门不久,所以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根本没拿到名次。这一次么,虽然比十年前有了点长进,然而和真正的高手比起来仍是云泥之别,想来也是难以拿到什么名次。” 金不换听他说的有些低落,不由尴尬打断他道:“不说这些,咱们继续讲‘流光’的修行法门。” 二人接着说了些闲话,道一又跟他讲了些修行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地方,便叫金不换回去自行修炼,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他。 金不换站起身,道:“多谢你了,大师兄。” 道一温和一笑,从床上起来穿起鞋子,将金不换直送到门外才返回去。 金不换出了道一的院子,回到自己房中,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他也顾不上脱鞋,一步跨到床上,盘膝坐下,按照道一传授的姿势打坐。他闭上眼睛,把道一传授的“流光”第一层的功决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然后便按之修炼。 流光第一层甚是粗浅,亦无甚么威力巨大的招式。其主要功能概括起来便只有两个字,炼化。引天地元气入体,然后炼化成武元贮存于武者之心中。 金不换心念一动,便见到一番熟悉的景象:千千万万的天地元气汇聚成光柱,如江河倒灌一般直往他的心内挤,大有一副不将他的武者之心挤爆誓不罢休的架势。这不就是他初初开悟时见到过的景象么,金不换吓得再一次睁开了眼。 他已经知道这是因为天地元气吸收的太快所致,不由的有些发愁。若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自己每次都有xìng命之忧,还如何修炼?可是他却不知道,别人做梦想求也求不到他这么快的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 别人修行时,同为武徒境界,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犹如龟爬极为缓慢。而金不换不知何故,比同境界的普通武徒快了不止百倍! 以他这种吸收转化速度,若能一直吸收下去,只是修炼一年所积累的武元,便胜过同境界之人数十、百年的积累。 金不换坐在床上挠头苦思,最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每一次修炼先吸收半刻钟的天地元气,然后再用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慢慢转化成武元。虽说这样比一边吸收一边转化麻烦了些,但却是最保险最令他放心的修行方法。 于是,他按照这个方法,转眼便修行了半个月。 第二十章 初次发威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以为成为武徒之后,自己假假也算是一名武道修行者,可以不必再去挑水。然而某次吃饭之时,王昆朝他问了一句:“老幺,为师叫你不用挑水了么?”金不换惊讶地抬头看他,从他jīng芒闪烁的小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恼怒。金不换转念一想,立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他定是馋了。金不换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弟子待会便去”,从此他又恢复了挑水生涯。只不过从每天五大缸降至了每天两小桶,而其中的一只桶被他做了夹层,里面装着些为王某人准备的吃食。 半月以来,金不换勤修不辍,每天都修炼至深夜方才歇息。此时他体内武元丰沛已极,甚至超过了普通武徒三品的丰沛程度,可他的修为境界却丝毫不见长进,仍是停留在武徒一品。 这每一大境界之中的九小品境,每一品亦有一层小境关,称之为品关。品关可悟破,亦可强行以武元冲破。 金不换即便悟xìng低了些,他的武元总也够破关用的罢。所以他很是奇怪,期间也问过道一一次。道一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也不知其原因何在,最后只能归结为两个字“恩赐。” 虽然境界不提升,但是武元还可以继续炼化,其丰沛程度亦是不停地在增长。金不换哀叹一声,只得任由它去了。 这一rì午间,金不换提着木桶照例去挑水。行至路口关卡,再一次被守关的弟子拦住。守关弟子三年来天天见他去挑水,已经习以为常,只是不知此次因为何事,才将他拦了下来。 其中脸长的一人道:“这位师弟,你的出门凭证呢?”金不换愕然道:“出门凭证?甚么出门凭证?我三年来天天出门,怎么没见你们要过。” 另一脸扁的人道:“今天不是问你要了么。快拿出来,要不然我们可不能放你出去。” 金不换陪着笑脸道:“两位师兄莫不是开顽笑吧。大家三年来rìrì相见,您二位也知道小弟乃是去挑水,片刻即回,就不用甚么出门凭证了吧?” 长脸脸sè一沉,喝道:“少来跟我们套近乎!前几rì宗主特别交待过,出门之人无论是谁,都须得有其师长开据的出门凭证方能放行。你若有就拿出来,若没有就赶紧滚回去!”扁脸也是附声斥骂:“小杂碎真是多事,还不赶快滚!惹恼了老子们,看不把你揍脱一层皮!” 其实乾行宗宗主沉于清修,哪有心思顾得这些琐事,更枉提特别交待他二人要严看大门。此次实为他二人受了掌管刑罚的冯长老的训斥,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又正巧遇到金不换出门挑水,才一股脑的发泄在他身上作弄于他。 金不换原本还想转身回去管王昆要个出门凭证,但听他二人口出污言,心中恼怒,立时便住了脚。金不换强忍怒气道:“两位师兄说话可得注意些,这番辱人的脏言若是被其他宗门长辈听见,少不得要狠狠责罚二位!” 扁脸见他还敢顶嘴,脸sè一垮,抬手一掌便扇在了金不换的脸上。金不换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是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扁脸扇得踉跄倒退,手中的木桶也掉在了地上。 扁脸骂道:“狗杂碎真是好胆子,居然敢出言威胁!真以为老子不敢教训你么?!” 长脸吐了一口唾沫,道:“似你这等废物、蠢货,便是被打死,你家师尊也不会为你出头,反而还会感谢我们替他除了一个累赘!” 金不换静静地站直身子,缓缓伸手抹掉嘴角流出的一丝鲜血,冷眼盯着他们道:“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扁脸冷笑道:“便是欺你太甚又怎样,狗杂...”他一个“碎”字还在口中,金不换突然一步上前,一拳砸在他那张扁脸上。只听“砰”地一声,犹如拳头击打在败革上,将他砸飞出数丈之外。 扁脸被一拳砸飞,落在地上又骨碌碌滚了几圈,便仰面朝天连哼也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他那张扁脸更加扁了,鼻梁塌陷,鲜血横流,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长脸震惊地还没回过神来。 和他一起看门的扁脸,虽然修为不济,只是区区二品武徒,但也绝不是眼前这个挑了三年水的普通人可以随意打倒的。要知道武者与普通人之间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普通人在武者眼中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如今他的同伴被一只蝼蚁打伤了,他如何能够不震惊、震怒?!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只蝼蚁,已经可以修行,成为了一名一品武徒! 只是一眨眼,长脸便反应过来。他怒吼一声,两团白sè的火焰从他手中燃起,缠绕住他的双臂。长脸傲然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偷袭到陈西的,但以我李东三品武徒的修为,足以将你玩弄到死!狗杂碎,过来受死!”两道白sè火焰长鞭从他手臂上甩出,一左一右齐齐向金不换抽来。 金不换虽然修行了半个月,体内武元亦是较之寻常武徒丰沛数倍,但是他根本没学过打架。他在道宗三年,安分守己,与众师兄相处的极为融洽,便是连一次口角也没发生过,又如何会打架呢?所以眼见这两条火焰长鞭袭来,他竟不知该如何躲闪,只能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火焰长鞭瞬间即至,犹如实质般生生地抽打在金不换的左右两肩上,发出“啪、啪”两声脆响。金不换痛的闷哼一声,脚下趔趄,幸亏没有摔倒。那火焰鞭抽人实在太疼,再加上武元之火灼烧,更是痛不可忍。金不换忍着剧痛,双足蹬地,猛地发力跃起,扑向那长脸的李东。 李东似乎久经战阵,对战经历十分丰富。他见金不换扑来,不慌不忙地抬起火焰长鞭在半空中又“啪、啪”地抽了金不换两下,才脚步一错,从金不换身边溜了过去。溜过去的同时,他也不放过金不换,回手又是两鞭抽在金不换的背上。金不换又痛的闷哼一声。便是这样,李东倏忽在前,转眼则后,观之在左,视之则右,身形灵敏如鬼魅,像是猫戏老鼠一般,“啪啪啪”地在金不换身上连抽了几十鞭! 半柱香之后,金不换半蹲在地上喘息不已。他身周上下不知道挨了多少鞭,火辣辣地疼,疼的他直吸冷气。 李东在他身后冷笑道:“没想到你这狗杂碎真能撑,硬挨了我这么多‘戮神鞭’还能站着不倒!我倒要看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只是这说话的间隙,他又往金不换身上抽了四鞭。 金不换硬忍着想要起身,突然脑袋上又被抽了一下。这一下抽得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嘭”地一声扑倒在地,扬起一阵尘土。 李东站在远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你以为装晕我就会放过你么,狗杂碎,老子今天要把你抽成残废!”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却不敢真这么做。眼前这废物再怎么说也是七师叔的弟子,若真被自己打死了,七师叔即使为了面子也不会放过自己。 李东又朝着金不换身上抽了几鞭子,看他动也不动,料他是真晕了过去,便直直地朝着他走去。 李东走到金不换身旁,一把抓住金不换的头发,将他的头扯的高高后仰。 李东拍了拍金不换的脸,嗤笑道:“狗杂碎,你怎么不猖狂了?你倒是再接着猖狂,再接着威胁老子啊!”他还要继续耻笑,却看见金不换脸sè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 李东暗道一声不妙,刚要放手后退,却突然被金不换伸出的右手掐住了脖子。 金不换左手撑地,一点点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此过程中,李东燃烧的双掌狠命的拍打在金不换裸露出的右臂上,离地的双脚亦是不停的乱踢。可是任他如何拍打,如何乱踢,那只手臂仍是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丝毫不曾动摇。 李东心中既惊又惧,他就知道眼前这杂碎有问题!要不然以他武徒三品的实力,早就将掐着他脖子的手臂砸断了!这杂碎定然是四品武徒,或者更高境界的武者!李东心中惊惧不安,更是卖命的狂砸金不换的手臂。 “咳,咳...”金不换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吐沫。他的右臂一直高高举着,李东愈是砸的使劲,他就愈发掐的使力!渐渐地,李东砸的力气小了,脚也不乱蹬了,甚至连眼珠都开始上翻,露出两只死鱼眼一般的眼白。 金不换冷冷地道:“咳咳,我忍了你们三年,今天终于不用再忍了!”是的,他忍了他们三年。三年来,他们常常奚落嘲笑于他,即便很少在他面前,大多在他背后,也令他极为难受羞耻。今rì终于新仇旧恨一起结算了! 第二十一章 事后风波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一拳打在李东的肚子上,继续说道:“你不是叫我狗杂碎么,继续叫啊!” “你不是骂我为废物么,继续骂啊!” “你不是说我是蠢货么,继续说啊!” “你不是要打死我么,继续打啊!” ... 他如着魔一般,每说一句,便狠狠的往李东肚子上打出一拳!每打出一拳,便要接着说上一句。不知道说了多少句,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拳,总之初时李东还有些反应,尚能吐出几口血水。到得后来,竟是一点反应也无,连血水也不吐了,只是嘴角稀稀地淌下一缕土黄sè的胆汁。 金不换长长地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又伸手抹了抹脸上被喷的血水,便像扔死狗一般将李东远远的扔了出去。 李东刚落地,先前晕倒的陈西左腿抽搐了一下,似是要醒过来。 金不换静静地走到陈西身旁。 陈西的鼻子已经不再流血,只是歪斜斜地塌在一旁,显得甚是滑稽。 午间的阳光甚是强烈,将金不换的影子映在陈西的脸上,为他投下一抹yīn凉。 陈西的眼皮微微颤抖。节气还未至夏,他的额上竟生出豆大的汗珠。汗珠自额角滑落,滑过眼角,竟是像极了泪水。 金不换没有看到这些,即便看到这些也不会在意。他只是静静的来到陈西身边,简简单单地抬起右脚,然后狠狠地踩了下去! 一脚踩在陈西的脸上,陈西的脸再次凹进一分! 一脚踩在陈西的左臂上,陈西的左臂断折! 一脚踩在陈西的右腿上,陈西的右腿断折! 他这次没有说话,没有着魔,所以只是沉默着踩了三脚。每一脚都使足了力气,因为他要他记住,他金不换再也不是任他们耻笑而不敢吭声的普通人! 就在他要一脚踢飞陈西时,突然听到一声柔嫩的惊叫“啊!”。 金不换循声望去,便看到一名紫衣少女以袖掩口,惊惶失措地望着他。 那紫衣少女只有十四五岁,长着一副微圆的鹅卵形俏脸。肤sè白皙如凝脂,一对天真烂漫的大眼睛中满是惊恐不安。 紫衣少女见他望来,如受惊的小鹿般又是一声惊叫,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金不换咧嘴朝她笑了笑,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然后转身,一脚将陈西踢得高高飞起,落到了小路尽头。 ...... 乾行殿。 殿内放着几张木椅,椅子上依次坐着乾行宗宗主刘玄清以及宗门八大长老。另外殿内还站着神sè复杂的几人。 道一和道三十八站在王昆身后,道一眉头紧皱,道三十八愁眉不展。重经长老冯冬梅身后站着的则是二丫和紫衣少女。二丫的模样一如三年前那般,冷艳绝伦,一丝一毫都未变化。此时她面sè平静,竟如什么事都未发生。而紫衣少女则怯怯地躲在冯冬梅身旁,低着头捏着衣角,一句话也不敢说。 还有数人站在各自的师尊身后,一齐望着跪在地上一身伤痕的金不换。金不换身边则是两副担架,上面分别躺着昏迷不醒的李东和陈西二人。 乾行宗宗主咳嗽了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道:“重道师弟,你怎么看?” 王昆沉默片刻,道:“我这弟子平rì里尊师重道,仁义爱人,是极本分的。即便被别人欺负了,也是能忍则忍。此次他骤然出手,定是被别人刺到了极痛处,忍无可忍而为之。” 重义长老在一旁冷冷道:“出手便是断人手脚,废人丹田,好一个‘仁义爱人’,好一个‘本分’!” 王昆脸sè一沉,冷然道:“他入门三年来,每rì里抢着挑水做饭,洗衣拖地,从未见他抱怨一声。与其他师兄相处,莫说动手,便是连口角之争都未发生过!这如何不本分了?” 重义长老脸上怒气一闪,道:“单是你这弟子本分,我那两名弟子就不本分了么!若照你这么说,我那两名弟子入门七年来,每rì里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守着咱们乾行宗的门户片刻不敢擅离,岂不是更加本分?” 王昆哼了一声,道:“既然本分,又为何与我弟子发生争斗?” 重义长老还要再说,便听得智宗的重智长老抢道:“现在咱们不是讨论他们谁本分不本分的问题,而是商议该如何处置他们。”他头一转,对坐在一旁的重经长老冯冬梅说道:“六师妹,你执掌刑罚多年,你说说该如何处决。” 王昆冷哼一声,甩过头去,不再说话。 冯冬梅华贵的俏脸冰寒一片,冷冰冰地说道:“无论谁对谁错,按门规第七条‘私自斗殴者,废,逐’,都应当废除其武道修为,逐出宗门。” 她身后的二丫闻言身体一僵,左脚往外微微迈出一步,然后停了下来。 二丫细微的动作旁人都没有发觉,只有乾行宗宗主尽收眼底。他眼中jīng芒一闪,看了二丫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宗主将茶盏放在茶几上,又瞥了二丫一眼,道:“今rì叫诸位前来,自然不是为了开革这几名弟子。”他顿了顿,补充道:“宗门大比在即,开革弟子怕是不吉,所以这开革之罚便免了罢。” 众人皆知这借口实在荒唐,却也无人开口反驳。便听他继续说道: “虽说免了开革之罚,但触犯门规,也不能轻易饶了他们。先问清事情始末,再酌情处罚罢。金不换。” “弟子在。”金不换跪在地上,麻木地应了一声。 宗主望着跪在那里的金不换,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三年前那个身处众人间怯怯的身影,白云苍狗,世事流转,仿佛一转眼间,他便已长大chéng rén。 宗主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俨然肃穆,道:“你且将此事来龙去脉详细地说清楚,若有一句虚言,本宗定然将你逐出门去!” 金不换应了声“是”,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只是不知为何,却没说出那二人三年来对他的各种嘲笑,侮辱。 众人默然,半晌,忽地重义长老的声音响起,道:“此子之话,决不可信!” 跪在地上的金不换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宗主皱了皱眉,道:“重义师弟为何这般肯定?” 重义长老看了金不换一眼,道:“我那两名弟子虽不成器,却也是极谦恭守礼的,决不会无故招惹是非。定是此子想要强行出门,才出手打伤了他们!若非被经宗的女弟子发现,此子说不定已经下狠手要了他们的命!” 宗主疑问道:“他二人守径索要出门凭证不假,却说是本宗特意嘱咐他们如此,这便是枉言了。如此看来,你这两名弟子不像你说的这般‘谦恭守礼’,倒是金不换说的较为真实。” 重义长老手指金不换,连忙道:“定是此子捏造曲直,还请师兄明鉴,重重处罚于他。” 宗主尚未答话,王昆却愈听愈怒。本来他对金不换重伤他人还微感愧疚,但在这乾行殿上,别人不说,却偏偏将一切罪责往自己门下弟子身上推,他如何不怒,当下沉着脸,刷地起身,大声道:“掌门师兄,你yù待如何?” 宗主没想到王昆竟有这么大反应,吃了一惊,众人纷纷侧目。坐在他身旁,与他有莫逆之交的重学长老董云中拉了拉王昆的袖子,道:“胖子,掌门师兄也没说什么,你先坐下。” 宗主脸sè微沉,道:“重道师弟,此事尚未理清,我为一宗之长,自会秉公处理,你放心好了。” 王昆脸上怒sè未退,但看着宗主脸sè又经身旁的董云中劝了几句,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宗主缓缓道:“诸位,此事大家也听金不换说了,是真是假,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低声议论,包括王昆与重义长老祁连山在内,却无一人再开口。 最后还是宗主说道:“此事最先为经宗女弟子宋晓慈发现,并报知我等。诸位不妨听听宋晓慈怎么说。” 见众人目光全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那紫衣少女,也就是宋晓慈,螓首愈发低下,步摇上的珠花微微颤抖,显是内心紧张之极。 冯冬梅拍了拍她的柔荑,尽量让自己的语声不那么冰冷,道:“晓慈,宗主问你话,快些回答。” 宋晓慈低低地道:“是,师尊。”声若蚊呐,细不可闻。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抬头,咬着嘴唇说道:“禀告宗主及各位师伯师叔,弟子当时目睹了此事。金师兄所说,确实句句属实,并无半分虚假,弟子愿作担保。” 她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皆道原来如此。尤其是金不换,抬头看着宋晓慈,原本麻木的眼中满是疑惑不解。唯有重义长老面沉如水,脸sè难看,道:“即便是我那两弟子有错在先,也不至于被毁了丹田,断了手脚。这出手之人也太狠辣,戾气太重了罢!” 宗主没有接他的话,对跪在地上的金不换道:“不换,你先起来罢。” 金不换身子一震,看了看众位师长,缓缓站了起来。 宗主多看了他两眼,仿佛想要把看个清楚,然后对其他长老说道:“诸位,此事已明,错不在金不换。然而他也触犯了门规,且伤人至深,却也不可不罚。本宗以为罚他在方正山上的石室内面壁一月,如何?” 他又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李东和陈西道:“念此二人身受重伤,暂且不罚,待其伤好再来补过。诸位可有甚么意见?” 见众人并无异议,宗主轻轻点头,对金不换道:“你可听见了?” 金不换见其不将自己逐出宗门,心中感动,连忙道:“是,多谢、多谢诸位师伯师叔,”说着又转向王昆,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真诚道:“多谢师尊。” 王昆摆了摆手,却没有说话。 事已至此,多留无益,宗主走后各人也都散去。乾行殿内便只剩下金不换和二丫,以及宋晓慈。 第二十二章 石室老头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低着脑袋,嗫嚅着对二丫说道:“对不起,姐姐。”此时他已然比二丫高出了一个头,即便低着脑袋,二丫再想要扭住他的耳朵也是不易。 即便不易,还是要扭。二丫踮起脚尖,纤纤玉手如白玉雕琢,伸出两根葱白手指,高高地扯住金不换的耳朵,将他的脸扯到自己面前。 二丫故作生气地道:“臭小子,姐姐几天没管教你,你就长出息了!” 金不换疼的呲牙咧嘴,连连求饶。原本他以为自己会被开革出宗门,心中悔恨,懊丧若死。但得知只是被罚面壁一月,真是快活已极。此刻又被二丫扭住耳朵,熟悉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眼眶竟也有些湿润。 金不换嗷嗷叫道:“好姐姐,快松手,耳朵要掉了!” 二丫看着他,笑颜如花,又使劲地扭了两圈,才放开手。宋晓慈在一旁见他二人姐弟情笃,也是咯咯直笑,很是娇媚可爱。 金不换揉了揉耳朵,道:“姐姐还是老样子,不但模样未变,连这泼辣xìng情也丝毫没有收敛!” 二丫凤目一凛,碾住金不换的脚道:“你再说一遍!” 金不换痛的使劲抽脚,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在二丫面前真是不值一提,只得认命苦着脸道:“好姐姐,我错了,你放过我罢。” 二丫嗔了他一眼,收回脚,道:“你什么时候能够修行的?一个月前我见你还未开悟呢。” 金不换挠了挠头,尴尬道:“半个月前。”外人在此,他也没好意思告诉二丫“恩赐”一事。然后他整了整衣服,认真地对宋晓慈行了一礼,道:“方才多谢宋师妹了。” 宋晓慈连忙躲开,不受他这一礼。她眨了眨大眼睛,道:“师兄不必客气,我也是实话实说而已。” 金不换疑道:“此间没有外人,宋师妹不必说谎。当时你并未目睹全过程,如何敢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宋晓慈樱唇翘起,扁着嘴道:“你是师姐的弟弟,你说的话当然都是实话。” 金不换听到她这番言论,啼笑皆非。眼前这清新明媚的少女,真是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二丫横了他一眼,道:“你这蠢小子,晓慈师妹也是看在姐姐的面上,才帮你开脱!她还为你担保,这份人情你须得用心记着,不能忘了!”金不换连连点头答应。 二丫继续说道:“待会儿你就要上山面壁,以后出来可别再这么莽撞。我们也该走了,不然师尊又要责备我们。” 三人分别,各自不提。 覆碗殿。 王昆坐在椅子上喝着大碗茶,道一和道三十八分站左右,垂手侍立。 一碗茶喝了半柱香的时间,王昆放下茶碗,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王昆眯着小眼睛道:“这次老幺捅了这么大篓子,等他面壁回来,老子非打死他不可!” 道一知他说的是气话,不然他也不会在大殿之上卖力为金不换开脱,于是说道:“小师弟是莽撞了些,但错不在他,师尊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道三十八也是趋声附和,道:“大师兄说的是。小师弟年轻气盛,不懂分寸,但有了这次教训,想必会有所长进,师尊就不要再责罚他了。” 王昆瞪了他们一眼,道:“老幺都是被你们这些做师兄的给惯坏了,若没有你们惯着他,他怎能如此目中无人?被人骂了几句打了几下,就断人手脚,废人丹田!这次若没有掌门师兄护着他,依着你们六师伯的xìng子,早就废了他的修为,将他赶出门去!” 提到冯冬梅,王昆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道一和道三十八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半晌,道三十八问道:“掌门师伯向来方正,为何此次竟极力袒护小师弟?” 王昆嗤了一声,道:“你真当他是袒护老幺么?他袒护的是老幺的姐姐!” 道三十八继续不解地问道:“师尊为何这么说?” 王昆不耐地解释道:“平时看你挺机灵,此刻怎恁地傻!老幺的姐姐是咱们乾行宗新晋弟子中最具修行天分的弟子,不出五年,必然能晋入武皇之境!如此天才,若是因开革了老幺而一气之下叛出师门,岂不是咱乾行宗的一大损失!” 道三十八“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王昆长长的呵欠了一声,道:“吃饱喝足便犯困,我先去睡觉,吃饭的时候再叫我。”他大摇大摆地向后堂去了。 道三十八道:“这次小师弟确实太过莽撞,下手也忒重了些。等他回来,大师兄你可以好好管教他。” 道一点点头。 道三十八往伙房中走去,道:“我现在为小师弟做些吃食,待会还请大师兄给小师弟送去。” 道一若有所思,再次点点头。 远在久远之前,方正山便立足天水河畔,山水相望,已不知沉默无闻了多少岁月。 后来,近千年前,一代奇人在此开宗立派,收徒授学,才使得此山扬名天下,成为修行者眼中一座不可亵渎、无法攀越的高山。 然而此山并不甚高,也无甚稀奇,金不换只用了半个时辰便登上了山顶。 山顶无尖,像是被人一剑削去一般,只余一处方方正正数十丈方圆的阔地。阔地正中是一间古朴的石室,石室周围种了些花花草草,栽了几株山桃李杏。向西百步,又有一间茅屋。茅屋甚旧,垒土为墙,覆草作顶。土墙rì夜经风吹雨淋,墙皮多有剥落,草顶饱受山风吹拂,也是多处缺损。金不换来到山顶时,便见一名满身补丁的耄耋老者正怀抱扫帚,倚坐在茅屋门槛上打盹儿。 老者满头花白,头发松松散散,只是简单地用了一支木簪挽了个髻。他睡的很是香甜,脑袋不时地点上一点,嘴中吧嗒有声,像是在品味着什么。金不换几步来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这位...这位老丈,小子金不换给您见礼了。” 回应他的则是一声咂嘴声。 金不换见他未醒,又行了一遍礼。 这次有了回应。 老者打了一个激灵,用力睁开浑浊的眼睛,又以手背揉了揉,才勉强看清眼前来了一个人。 老者拄着扫帚,沙哑地问道:“小伙子,你是被罚来面壁的吧?” 金不换奇道:“老丈您怎么知道?” 老者佝偻着身子,喑哑笑道:“老朽在这上面打扫几十年了,怎能不知道,但凡上山来的年轻弟子,多半是被罚来思过的。” 他迈出脚步,弯着腰颤巍巍地往前走,金不换忙伸手搀扶著他。老者又朝他笑了笑,道:“小伙子,你被罚多长时间啊?” 金不换低头道:“我被罚面壁一个月。” “一个月不算长,比起老朽我来,真是好上千万倍。”老者边往石室走,边道。 金不换好奇道:“不知老丈如何称呼,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老者顿住脚步。扬起脸来看了金不换一眼,继续走道:“别‘老丈’‘老丈’地叫了,叫我胡老头就行。要说我呀,这话说起来就长喽,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的。” 二人说话间便来到了石室前。 石室甚是古朴安详,一股沧桑宁静之感扑面而来。石门无锁,亦不沉重,金不换伸手便将其推开。 往里看去,地上只有一张草垫,旁边放着一张石床。草垫石床皆干干净净,显是被人经常打扫。 胡老头歇了口气,道:“你就在这里好好面壁思过吧。这张草垫要爱惜些,它可是七祖他老人家坐过的,你切莫将他坐坏了。” 金不换点了点头,走进了石室内。 胡老头费力的将石门缓缓关上,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天窗处有几缕光线投下,照亮周围一点点空间。 金不换来到石床前,坐了上去。 胡老头在门外道:“小伙子,老朽要提醒你一句。时间未到,不要想着离开,哪怕只是一步,你也走不出去。” 金不换不明所以,却仍是答道:“小子知道了,多谢胡老丈。”门外再无声音,想是胡老头走远了。 第二十三章 异变突生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叹了口气,静坐在石床上沉思。 世事无常,时光流转,三年前他还是大山里的一个小猎户,如今却成了天下知名修行宗派的弟子,前路果真是难以揣度,不可预料。现在自己被‘恩赐’后,能够修炼武道,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自己了吧? “唉”,他又叹了口气。这一生都将止于武徒之境,十年八年不显什么,若是几十年呢?岂不是又要被人戳戳点点,笑掉大牙!他恼怒地一拳砸在石床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我一定要变强!要让天下任何人都不敢小觑我! 他振奋起斗志,盘膝坐在石床上,运转“流光”,源源不绝的天地元气发疯一般涌入他的体内,往他的道心内挤去。天地元气如亘古洪流,呼啸而来,掀起狂风巨浪,波涛万千,金不换处身其中,犹如一片落叶孤舟。 半刻钟眨眼即逝。 寻常这时候,金不换就该断开心神与天地元气之间的联系,专心运转“流光”,将“武者之心”内贮存的天地元气转化成武元。这次,他却没有,因为他急了,他要变强! 他体内的武元已经积累到了一个非常浑厚的程度,甚至寻常的三品武徒也是比之不及,而他却依然滞留在武徒一品的境界,如何不急!所以他要吸纳更多的天地元气,更快的炼化武元,尽早的冲破一品武徒!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到天地元气急速流动带出的飒飒风声。 又是半刻钟。 天地元气愈积愈多,愈积愈多,将他的道心撑得极大,若再不停止,必然会爆裂开来。金不换知道已经到了极限,立刻斩断心神,睁开了眼睛。 然而此刻异变突生! 他虽然断开心念,不再吸纳天地元气,而天地元气却不理他,仍是毫无止歇地强行往他身体里挤。天地洪流汇聚成大川,像是长虫,又像跗骨之蛆,使劲地往他身体里钻!武者之心剧烈颤抖,表面已经隐见裂痕。裂心之痛使他满身是汗,捂着心在床上翻滚不停。他张大嘴巴,想要竭力嘶吼,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嘭”地一声,道心终于爆了! 金不换喷出一道黑sè血柱,倒在床上,生死不知。 ... 这是哪里,我是死了么?金不换想到。 他眼前是一片纯红sè的花海。花海如火,如血,如燃烧的血sè汪洋。微风起处,血浪翻滚,漫山遍野,遮天避地! 花海之中有一条浑浊的土sè长河。长河不知其名,不知其从哪里来,更不知其要往何处去。长河只是静静地从血sè花海之中流过,将它一分两半。 土sè长河上有一座桥,青石铺砌的桥面,五格台阶。台阶下站着一名面目模糊的青衣男子。青衣男子背着一把铁剑,身影孤傲冰冷,负手立在桥畔,似是在等人。 金不换缓缓地走向那座桥,慢慢地走上桥面。青衣男子从另一侧,也是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台阶。二人在桥面上相遇,都停了下来。 即便距离如此之近,金不换仍然无法看清他的脸。 沉默许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一缕清风不知从何处升起,掠过花海,带起千万朵红花飞向空中,犹如千万点燃烧的火焰。 一朵红花慢慢落下,落到桥上,落到金不换脚边。金不换伸手将它捡起,放在掌中仔细的看。 “这花真是好生奇特,花sè极艳,然而却无绿叶陪衬。不单是这一朵,这里所有的鲜花皆是如此,你说怪也不怪”金不换摊开手掌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青衣铁剑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依旧沉默没有言语。 金不换扔掉手中的花,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你不愿多说也不打紧,告诉我这儿是哪总归是可以的吧?我是不是死了?” “你没死,这里是你的心海。”青衣男子开口答道,只是声音冷绝,竟无一丝人间烟火气。 “啊,我还没死么?”金不换拍了拍手掌,兴高采烈道。蓦地,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惊恐道:“不对!你...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心海里?!啊,我想起来了,上次被‘恩赐’时,你也出现过,你究竟是谁?”既然没死,这里又是他自己的心海,青衣男子能够凭空出现,他如何能不惊恐。 青衣男子不答,沉默了片刻道:“若非我及时出手阻断,‘恩赐’便成定局。” 金不换瞪大眼睛:“什么,你阻断了‘恩赐’?!”他又退了一步,不信道:“你说你阻断了‘恩赐’,那我是如何能够修行的?” 青衣微荡,一朵红花自他身前拂落。 男子依旧声音冰冷:“我替你打开了‘初武’,你自然能够修行。” “这不依然是‘恩赐’么?”金不换道。 “不一样。”青衣男子继续道:“我替你打开初武,不是‘恩赐’。你以后可以继续修行,境界仍然可以提升。” “哦?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为何我现在却无法提升,仍然滞留在武徒一品的境界。”金不换问出了在心中藏了好几天的疑问。 男子转身,望向遥远的天际。 天际有没有尽头,世人不知。然而目光尽处,仍是如血般的火红花海。 “你武元炼化积累的不够,境界自然不会提升。”青衣男子答道。 “道一师兄说,我体内的武元足以冲破至武徒三品境界。他当时还万分惊讶,问我如何炼化的如此之快。我没告诉他,因为我不知道,现在想来这也是因为你的缘故。”金不换顺着他的目光,同样看着远方的花海说道。 青衣男子微微偏头,道:“不错。因为破碎‘初武’壁垒时,我替你凝结了一颗与众不同的武者之心。” 金不换道:“你替我凝结了一颗武者之心,这也能替?!与众不同,不同在何处?若只是升境比别人耗费的武元多许多倍,这‘与众不同’不要也罢。” 青衣男子道:“你别忘了,吸纳天地元气的速度也比别人快了百倍!” 金不换收回目光,不再看花海土河,而是恼怒地盯着他道:“你也别忘了,我要提升品级需要同境界武者的百倍武元,这岂不是比别人难了百倍!” 青衣男子无视了他恼怒的目光,无情地道:“这样不好么,如此一来,你在同境界便是无敌!” 金不换怒道:“武元浑厚丰沛,同境界无敌有甚么用?遇见境界高的人,依然发挥不出实力来,只能任由别人耍猴似的戏耍!另外,我差点忘记了。你说我吸纳天地元气的速度比别人快了百倍,那又有甚么用?‘流光’的炼化速度根本跟不上,我只能先吸纳半刻钟,然后花上一个时辰慢慢炼化!这样的话,我升境所需耗费的时间,岂不是要比其他人慢了许多?” 青衣男子点点头,道:“我即是为此而来。” 他负着的手松开,右手扬起,宽松的袖袍慢慢滑落,露出他的手指来。青衣伸出食指,指尖一抹金光凝结,一闪即灭,隐入金不换的眉心。 青衣不待金不换发问,率先开口说道:“那是我自悟的功法,没有品级,没有名字,却应该比‘流光’好一点。”金不换仔细感受着脑海中蓦然多出的一卷无名功决,没有说话。 青衣继续说道:“你原来的那颗武者之心,虽然也是我凝结的,却并不真实。现在它已碎裂,我便替你凝结了一颗真实的武者之心。” 金不换闻言惘然道:“道心都碎了,还不是死了么?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青衣铁剑静立如初,只是身影淡了一分:“死没死,片刻之后即见分晓。” “若是没死,这些事切莫和任何人提起,否则惹来杀身之祸莫要怨我!”青衣渐渐透明,似要消失。 金不换朝他喊道:“你别走,我还有许多话没问呢!你做这些究竟为了什么?你到底是谁呀?” “千年天劫自天将,成仙成神已茫茫。功深千古无人敌,不胜此间梦一场。” 青衣似是回答,似是自语,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金不换气得跳脚不已。这些真是太荒唐,他替自己凝结道心,又传自己不逊于‘流光’的功法,天下哪有这等白白的好事?这人必定有所图谋!只是不知道他想要图谋什么,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可惜没问清楚。”金不换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他独自站在桥上,听桥下的长河流水,观河畔的火红花海,若有所思。 第二十四章 如斯逸事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小伙子,小伙子,你家娘子给你送饭来啦!”金不换尚在昏迷之中,便听到室外响起震天呼喊。 金不换以手捂心,挣扎着坐了起来。随即,他敛神入内,仔细看了道心许久,发现与原来相比,并未有一丝一毫地异样!金不换收了心神,长舒了一口气。 好真实的一个梦! 好奇怪的青衣男子! “千年天劫自天将,成仙成神已茫茫。功深千古无人敌,不胜此间梦一场!”青衣消失前说的话,犹在耳边。金不换略一凝神,一卷无名功决立即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金不换惊地一下子从石床上弹起,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小伙子,小伙子,你家娘子给你送饭来啦!”又是一声震天呼喊,打断了金不换的思绪。金不换听出了这是胡老头的声音。当初见那胡老头时,他老迈不堪,声音沙哑喑弱,然而此时竟能发出这般洪亮至极的喊声,真是奇哉怪也! 金不换将嘴角的血迹用袖子擦掉,刚要回答,便听到一清美柔嫩地女声羞怒道:“胡老丈,你乱讲什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金师兄的娘子!你这样乱讲,可是触犯了宗门的戒律的!” 那胡老头“呵呵”笑道:“小女娃莫羞也莫恼。老头我略懂相人之术,以我观之,你现在虽然不是他的娘子,早晚亦必与他结成连理。” 清美女声愈发羞赧:“你...你这人真是为老不尊!我不理你了!”胡老头又是一阵爽朗大笑。说话间,一老一少已至石室门前。金不换在室内听到胡老头笑道:“女娃娃,马上就要见到你相公了,高兴不?”女声重重地“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果真是说不理他就不理他。胡老头未得回音,微感尴尬,道:“唉,老头子许多年没下过山了。骤然见到你这般清丽的女娃,使得我老人家想起了小孙女。我那小孙女长得与你倒是颇有些相像,只是几十年没见,不知她还在不在人世。”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颇为正经,所以语气显得苍桑凄凉。 不等别人接话,胡老头嗓音又恢复了沙哑孱弱,继续说道:“人老喽,话一说就多。跟你这小娃说这些作甚,没得耽误你们相会的好时光。不过你们记住,只能相见一刻钟,便是多一瞬都不行。”语音落,便听到石门发出“吱呀”一声,被他从外面推开。做完这些,胡老头抱着扫帚晃悠悠地慢慢走远了。 石室内长久黑暗,所以初遇强光,竟刺得金不换有些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睛片刻,才慢慢适应过来。睁眼望去,便见到一抹紫sè身影,拎着一只食盒,俏生生地站在石室之外。 金不换有些惊讶,但很巧妙的将这抹惊讶之情掩饰成了感激。他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宋师妹、多谢宋师妹不辞辛苦,师兄我愧领了。”站在门外拎着食盒的正是与他有几面之缘的宋晓慈。 宋晓慈此时羞恼未褪,面sè微红。但见金不换行礼,也勉强摆手笑道:“师兄不要客气,是金师姐叫我来的。”虽是勉强,但她笑起来,稚美的俏脸上露出一只浅浅的酒窝,端的是可爱非常。金不换之前没有留意,此时二人单独相处,留心之下,不由地看的有些入神。 宋晓慈见他目不转瞬,怔怔地望着自己,益发觉得脸颊发烫,俏脸霎时更加红了,直如三月桃花娇媚无双。她不觉低下头去,身子在外,却将食盒放在了室内。她小声地说道:“金师兄,你趁热赶快吃罢。” 金不换被她提醒回过神来,自知失礼,尴尬道:“哦,是,是,我这就吃,这就吃。”尴尬之下,一句话被他重复了数遍。他的拙笨模样,被宋晓慈看在眼中,惹得她害羞之余,仍然“咯咯”娇笑不已。 食盒三层,金不换将之一一打开。第一层里面放了两张饼,中层放了一碟素菜,底层则是一碗清汤。金不换拿起饼,扯了扯嘴角,问道:“怎么没有筷子?”宋晓慈螓首微抬,向内望去,果真如他所说,一根筷子都无。她低着头绕发指尖,颀秀玉颈粉红一片,就连晶莹地耳垂都羞得红艳yù滴。她嗫嚅地说道:“我,我忘记拿了。” 金不换朝她笑了一下,安慰道:“没关系,宋师妹不必往心里去。其实你有所不知,师兄我顶讨厌用筷子,不如用手抓着吃方便!”他说着便将那碟素菜通通倒在了一张饼上,然后将另一张覆在其上,捏起两张饼就往嘴里塞。 只咬了两口,便发觉有些不对。这菜虽是素菜,却也不该味道如此之淡!味同嚼蜡,显然是没放盐巴。他很是勉强的吃了一大半,便再也吃不下去。也难怪他,平rì里总是偷食荤腥,嘴巴自然养的刁了。 宋晓慈见他吃了一半,手中还攥着一半,好奇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不吃了,是味道不好么?”金不换听她发问,声音泠泠淙淙,柔美动听,不忍落了她的面子,只好撒谎道:“味道甚佳,只是口中干涩,歇一歇再吃。” 宋晓慈道:“师兄喝口汤呀,这样嘴中就不干涩了。”金不换端起汤碗,往嘴中倒了一大口。汤sè清亮,尚有余温,但入口中却差点被他喷了出来。倒不是汤太烫,而是实在太咸!金不换心中万丈海浪涌起,万道闪电霹雳落下,万群奔马呼啸而过。 宋晓慈见他脸sè发苦,眨着大眼睛问道:“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金不换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汤太鲜美,我有些舍不得喝。”宋晓慈红着脸道:“真有这么好喝么?”金不换认真地点头道:“真的,比真金还真。”宋晓慈俏脸愈发鲜艳,道:“金师姐非要我帮她熬汤,我还担心这汤不合师兄你的口味呢。”金不换挑了挑眉毛,十分违心地说道:“宋师妹多心了,这汤味道鲜美之极,怎么会不合我的口味。”宋晓慈开心道:“既然师兄你不嫌弃,以后便由我专门熬汤吧。”金不换苦着脸含笑答应。 金不换闭着眼,将剩下的饼汤吃干饮净,又把食盒送至门外。宋晓慈拎起食盒,道:“对了金师兄,师姐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与你。”金不换扬眉问道:“甚么话?”宋晓慈道:“师姐说,再过一月也就是你下山之时,宗门大比亦要开始了。既然你已经开悟,便要勤加修习,她希望在宗门大比时能见到你修为jīng进,并且取得好的名次。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金不换问道。 “否则,她就要教训你。”宋晓慈说道。她本想用“揍”这个字,但觉得太过不雅,是以擅自改了二丫的原话。 金不换闷闷道:“姐姐这不是成心找借口揍我么?一个月,我就是再天才又怎样,也不能和你们这些修行了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的jīng英弟子相提并论。” “小师弟此言差矣。”有一道温和的声音远远传来,人未到,声先至。 金不换闻声便知是大师兄道一、于是笑问道:“大师兄,你怎么来啦?”话音未落,场间便多出了一个凝实稳重的身影,便是同样提着食盒的道一。 道一还未答话,金不换盯着他手中的食盒幽幽道:“大师兄你也是给我送饭的么?你来晚啦,师弟我已经吃饱了。”他从中介绍道:“这位是冯师叔门下的宋晓慈师妹。”又转向宋晓慈道:“这是我家大师兄,道一。” 道一与宋晓慈互相见礼。见礼时,饶是道一谦良恭俭,温润如玉,细细见到宋晓慈这般稚美可爱的少女,也不免多看了一眼。害的宋晓慈又是一阵脸红,低下头去。 礼毕,道一说道:“方才不小心听到了小师弟和宋师妹的一些对话,两位莫怪。”金不换与宋晓慈连称不会。道一接着说道:“宗门大比不rì将开,小师弟要多多努力了。此间幽静,正是专心修行的绝佳场所。虽说悟道有先后,然岂不闻‘朝闻道,夕入武圣’?” 宋晓慈奇道:“道一师兄果然博学多才。只是世间真有这等惊采绝艳之人,此人是谁?” 道一谦虚笑道:“这等修行秘辛我原也不知。前些时rì随师尊面见掌门师伯,听他二人闲叙时方才知晓。这位前辈乃是千年前的至强人物,比之咱们祖师还早了近百年。那位前辈中年悟道入武,一rì便超凡入圣,成为天下至尊强者!所以小师弟,不要因为只有一月便觉时间不够。与那位前辈比起来,你的时间实在是丰绰有余。” 金不换撇嘴道:“大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悟道是怎么回事。”他虽经历了梦中异变,知道并且相信自己能够继续破境修行,但青衣的jǐng告时时在心。他也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更知道“偷师”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打算连道一,甚至二丫一起瞒骗。 道一知道金不换撇嘴之意,是说他乃是被“恩赐”之人,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超越武徒之境。微叹道:“君子不懈于行,无愧于心,如此而已。” 宋晓慈在一旁听不懂他们打的哑谜,却对道一之前的话仍是好奇不已。待他二人话一停,便出口问道:“请问道一师兄,你说的千年前的那位至尊强者,为何在史籍书册之中竟无半点记载。他后来怎么样了?” 道一凝神想了片刻,认真回答道:“不见于史籍书册,想来其中定有大忌讳,只是掌门师伯与师尊未说,我也着实不知。至于他后来怎样,师伯倒是略有所说。据传他成为天下至强后,厌倦红尘飘然遁去,去了某处结庐隐居自此无人再见过其面。时至今rì,多半也老死了罢。” 金不换叹息了一声,道:“修行有甚么用,任你天下至强,还是天下至弱,终是敌不过逝者如斯。” “小师弟不可泄气”,道一正sè道“修行之人讲的是内心澄净,抱元守一,万事不萦于心,不牵于怀。若似你这般低迷垂丧,rì久道心蒙尘定生懈怠,境界再难寸进。” 宋晓慈眨着大眼睛,也在一旁道:“道一师兄说的极是。金师兄你千万别灰心,别忘了师姐叫我给你带的话。” 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却是极短。三人说话不觉,那胡老头抬头看了看天,抱着扫帚倚在茅屋门上远远地喊道:“时辰到了,都下山罢。”听到胡老头的喊声,道一遂与宋晓慈商定以后皆由她来送饭,便一齐下山去了。 金不换待二人走远,不等胡老头催促,便迫不及待地将石门缓缓关上。他要看看那卷无名功决与“流光”相比,到底孰弱孰强。 盘膝坐在草垫之上,心神出动,武者之心大开,天地元气如洪流倾泻,呼呼涌入他的体内。他将“流光”功法运转至极限,炼化武元的速度仍是跟不上天地元气吸纳的速度。金不换停止吸纳天地元气,散了“流光”功决,喘息了片刻便运起青衣传授的无名功法。 无名功法与流光一样,亦是分为九层。第一层开篇写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乎?是以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又道“大道万千,红尘滚滚,吾自取其一瓢饮。渡千载,守别离,人世再无生死意......”而后便是一整套详细地引天地元气入内炼化成武元的功法口诀。金不换试着按照上面所载的口诀运功,初时不显,然而片刻之后便能轻易察觉到,在此功法之下,武元的炼化速度竟然丝毫不弱于天地元气的吸纳速度! 金不换心中狂喜,如此一来,他再也不用担心功法不济,一不小心就被天地元气将武者之心撑爆的情况发生。而他的心中也愈发好奇惊讶,那青衣男子究竟是谁,竟然能自创出一套强于“流光”的无名功决,他岂不是比开山祖师和七祖都要厉害许多?既然是如此天神一般的人物,为何会眷顾自己,于梦中传下功决改造己身便消失而去? 管他是谁,只要对自己并无恶意就行。金不换心中如是想道。 室内无岁月,一个月倏忽即过。 金不换在这一个月之中,将自己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修炼无名功决上,终于皇天不负,将功决第一层修炼大成。他的修为也有了进境,从武徒一品,迈入了武徒二品。 晋入武徒二品后,金不换发现自己的身体明显有了许多变化。先是肌肉骨骼比从前柔韧坚硬了许多倍,后又身形变的轻盈无比,力气更是大的不敢想象。一拳挥出,足有万钧之力!更为可喜之处,在无名功决第一层末尾,附了一式招法。招法亦无名,威能从未试过,所以也是不知。不知归不知,总比没有强。 他这一月有了长足进步,当然也吃了许多苦。“苦”的不是身,而是嘴。宋晓慈每天拎着二丫做的饭,偷偷的上山给金不换送来,金不换无法拒绝,只能含泪吞下。他吃了整整一个月的怪饭,真真是将他折磨地yù仙yù死。终于,他的思过之期满,不用再受这口舌折磨。 这rì晚间,胡老头一反常态的没有抱着他那破旧不堪地扫帚,而是只身颤巍巍地来到石室前。他伸手打开石室之门,对金不换道:“金小子,出来罢。” 金不换依言收功,缓步走了出去。 胡老头复将石门关上,头也不回地说道:“出来了,就要好好做人,切莫再犯了门规。”金不换恭谨受教,点头称是。胡老头叹了一声,又道:“这石室本是七祖用来静修之地,却被后世弟子误做思过之所,真是歪曲其意。”金不换又应了一声。 胡老头转过身:“你怎地还不走?” 金不换道:“一月来,承蒙老丈多有照拂,小子感激不尽。分别在即,小子想多与老丈说说话,多听您老教诲几句。”胡老头咧嘴而笑,脸上皱纹愈发深刻。一个月相处,虽然不长,他也已经用那浑浊的双眼将金不换的心xìng看了个通透。他知道金不换此时说的只不过是场面话,却并不在意,当下抖了抖眉毛道:“你小子很懂事,很会说话,将来必有大出息。照拂你的不是老头子我,而是你家娘子。老头子黄土没顶,没几天好活了,既然你虚心求教,就送你一句话罢。”他面sè一肃,极认真的说道:“逢人只说三分话,怜子如何不丈夫。” 这本是两句话: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胡老头摘头去尾,将两句连为一句,不知是何等用意。 金不换有些惘然,没想到这胡老头真的给他留了句话。于是他点点头用心记下,虽不能全悟,也若有所得。他拱手行礼道:“多谢老丈赐言,小子这便去了。”言罢,转身下山。 第二十五章 抽签出战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回到道宗之后,金不换立即去了覆碗殿后的小院面见王昆。当rì乾行殿上,多亏了他这位不靠谱的师尊极力维护,他才没有被开革出宗门。不管以前心中怎样对其不敬,此后金不换是由衷地打心底敬重于他。 王昆见到金不换,没有雷霆大怒,也没有动手教训他。只是像寻常那般出言训斥了几句,给了他一张出门凭证,罚他继续每rì挑水,便叫他回去了。 金不换辞别王昆,与众师兄一一相见,众人勉励他数句,便各自忙着修行不再理他。金不换心知宗门大比在即,所以也不在意。只有见到道一时,才多说了几句。 道一说道:“小师弟你回来的正好,后天便是宗门大比开办的rì期,届时你要用心观摩感悟,说不定对进境有所增益。”金不换道:“知道了,大师兄。” 他接着问道:“大师兄,上次我听你说,宗门大比十年一次,由每一小宗推出十名最优秀的弟子进行比试。不知咱们道宗是哪十位师兄出战?” 道一朝他笑笑道:“出战弟子名单,师兄我也不知。这等大事必然是由师尊亲自安排,我哪里能够过问。”金不换“哦”了一声,从道一院中退了出来。他之所以问这些,纯粹是出于好奇心,倒不是因为他想上台与人切磋比斗。 宗门大比前一晚。 众人像寻常那般在一起用过晚膳,都静静地坐在覆碗殿中,无一人离去。不是众人不想走,而是他们的师尊王昆故意将众人留了下来。 王昆扭了扭肥胖的身子,打了个饱嗝。午间,金不换又偷偷孝敬了他两条肥鱼,一只烧鸭,令他吃的极是满意。他暗中看了一眼金不换,心道老幺这小子果真会做人。 王昆从袖子中掏出一只小木盒,放在食案上。木盒只有巴掌大小,颜sè古朴陈旧,不知是用了多少年。木盒盖子是打开的,往里看去,便能看到其内除了放了一些小纸团,便再无他物。 王昆清了清嗓子,板着肉脸说道:“明rì就是咱们乾行宗十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十年前你们这些人经历过一次,所以这次为师不再多说什么,照着老规矩来罢。” 金不换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遂低声偷偷问向道三十八道:“三十八师兄。” 道三十八转过头来,道:“什么?” 金不换道:“师尊说的‘老规矩’是甚么?” 道三十八低声笑道:“你入门时间晚,所以不知。师尊说的‘老规矩’,是指大比出战人选皆由天定。看到师尊手上的木盒没有,那里面有三十九个纸团,但是只有十个纸团上是有字的。咱们这些人每人抽一个纸团,抽到有字的人便代表咱们道宗出战。” 金不换讶然道:“不是说由门下十位修行最jīng深的弟子出战么?师尊这么做,不免有些儿戏罢?” 道三十八朝他递了个眼sè,啐道:“你小点声,若是被师尊听到了,少不得要给你些好果子吃!”接着又压低声音说道:“别宗是像你说的那般,只是咱们道宗与众不同。师尊说,这样做是为了公平,好叫每一个弟子都能有机会上台见识见识。记得上次不懂修行的十六师兄居然抽到了一个名额,于是兴高采烈地上台去了,却被义宗弟子一招轰至台下。当时这件事传为整个宗门的笑柄,说咱们师尊行事草莽......” “噗”,一支筷子打在道三十八额上,力道不清,红了一片。两人吓了一跳,却见王昆一脸怒容,食案上的筷子少了一支。道三十八朝金不换吐吐舌头,两人不敢再说,低头各想心事。 王昆一挥衣袖,木盒凭空飞起,飞到了道一食案上。道一随意地从中拈出一团,伸掌轻轻一推,又将木盒传给了道二。如是这般,待传到金不换食案上时,木盒中便只剩下最后一个纸团。 金不换将纸团拿出,起身恭恭敬敬地将木盒双手奉还到王昆座前,王昆瞪了他一眼。 王昆道:“都打开瞧瞧罢。” 众人一一打开手中纸团,脸上表情各异。有惊讶,有欣喜,有忐忑,有惘然,真是五花八门各不相同。金不换低下头,很自然地将手中的纸团慢慢展开。只见皱巴巴地白纸之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大字:战。 那“战”字写的极为歪斜丑陋,既扁又宽,一如写这字的主人,令金不换看得很是揪心。 王昆坐在上面说道:“都看过了罢?凡是手中有‘战’字的,都到道一那里报备一声。现在就做。” “唰”、“唰”、“唰”,殿中连续站起了九道身影,金不换与道十六也在其中。众人一看,皆是讶然。 道十六哭丧着脸道:“禀告师尊,弟子...弟子能不能不参加这一次的宗门大比了?”上次宗门大比他兴高采烈地参加了,结果被人一掌拍到台下,修养了两个月,且沦为了整个宗门的笑柄。说来也巧,这一次宗门大比的名额竟然又被他抽中。他可不像上次那样愣头,此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初武”未开,就是一名普通人,上台只不过是丢人现眼,所以即便冒着违逆师命的罪责他也不愿上台了。 王昆看了看道十六,沉吟着点了点头道:“也罢,上次你见识过了,这次不愿去为师也不强求。”他环顾了众人一眼,道:“现在十六让出了手中的名额,你们谁愿意去?”众弟子你看看我,我观观你,皆是沉默不语。 王昆冷哼一声,道:“都好大的出息!你们看看老幺,他可是你们的小师弟,他都能怡然不惧,你们这些做师兄的不害臊么!”金不换难得听王昆夸自己一句,脸上不由露出开心地笑容。众人心中皆道:小师弟怡然不惧,那是因为他年幼无知。我们这些弟子都是过来人,深知其他同门的可怕,谁愿上台去丢人现眼?是以众人更加默不作声。 王昆眼见众人无一人主动请缨,怒上心头,道:“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为师只好随意点了。点到谁就是谁,不许再退缩。”他伸手随意一指,指向其中一人道:“十三,就由你代十六出战罢!”十三面sè一紧,心中忐忑却也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王昆面sè稍愉,转头对道一说道:“你把这些人都记下,明rì再给我。”言罢,道袖一甩,迈着大步朝后堂去了。 道一将九人一一记下,众人有叹息,有庆幸,有欣喜,三三两两地散了。于是,整个大殿,除了负责洒扫除尘的道十七,便只剩下金不换与道一两人。 金不换走到正在记事的道一身旁,好奇地问道:“大师兄。”道一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师弟,什么事?”金不换道:“不是说出战十人么,为何方才站出来的只有九人?还有一个人呢?” 道一温和一笑,指了指自己道:“剩下的那一个,是我。”金不换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他又继续问道:“我看大家的神情,好像非常害怕参加宗门大比,这是为什么?”道一沉默,许久才道:“咱们道宗弟子稀少,不似其他同门人才济济。再加上师尊他老人家极少问事,所以众弟子的修为比之其他同门,略有不如。明知上台是败,谁愿意上台丢人呢?” 金不换挠挠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能代表咱们道宗出战,是占了大便宜呢。”道一看着他,认真说道:“就算明知是败,也要尽力而为。”金不换被他感染,郑重地点了点头。 道一继续挥毫书写,金不换站在他身旁为他研墨。便见道一在纸上写道:“重道长老座下,出试十弟子为:玉漫尘,万重财,周有福,马怀德,王疏远,李长生,李玉林,黄贺,沐远,金不换。(道一,道二,道七,道十三,道二十一,道二十五,道二十九,道三十三,道三十八,道三十九。)” 金不换心道,原来大师兄俗名叫做玉漫尘,好稀少的姓氏,好耐听的名字,比那“道一”动听了一万倍。 道一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就算知道也只会笑笑不在意。他写完,将笔墨纸张一一收起,带着金不换一道回去静修。 隔天早上,乾行宗上上下下千余弟子,人人兴高采烈,个个满面笑容,齐集在乾行殿前的演武场。 演武场甚是巨大广阔,虽然站了千余人,依然显得很宽敞。此刻演武场上热闹非凡,远远望去,人头耸动,密集如蚁。站在这广场之上的人物,多数身着乾行宗服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年轻一辈尤多,少年少女不可胜数,可见这些年来乾行宗励jīng图治,吐故纳新,大力栽培年轻弟子。 道宗一行三十九人聚在一处,占据了演武场的一处角落。道三十八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看着其他各宗面生的师兄弟好多。” 道二点了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感觉,看来同门各宗十年来收了不少新人。” 道十三看了看周围,道:“新人是不少,不过我估计明rì上台比试的,多半还是以前那些修为jīng深的师兄。” 道一叹了口气,摇头道:“十三师弟,未必如此。你没见过小师弟的姐姐,否则断不至于小觑了新人。” 道十三一怔,随即默然。他虽然没见过,但是也多有耳闻。众人相看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有金不换心中忽地掠过一缕情绪,有羡慕,有欢喜,但更多的则是引以为傲。 金不换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轻咳,有一轻柔稚美地女声说道:“金师兄,我家师姐请你过去说话。”金不换转过头,赫然便是满面粉红的宋晓慈。 金不换点点头,向道一请示了一下,便转身跟她去了。 来到经宗所在的一角,入眼便见满目莺莺燕燕,数十上百名姿sè不等的女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几名面目清丽,年纪不一的少女环立在二丫身侧,好似众星捧月一般。 众少女见宋晓慈带了一个挺拔俊秀的少年回来,齐齐“咦”了一声。当先便有一名年龄稍长的少女开口道:“这位便是润秋师妹的弟弟,不换师弟罢?果然是少年英才,气度不凡。”她口中的润秋便是二丫,是她入了经宗后被冯冬梅赐的名字,此事金不换也是知道的。那少女又转首向宋晓慈调笑道:“晓慈师妹,眼光端的jīng致!”宋晓慈俏脸更红,啐道:“青梅师姐,你又笑人家,人家以后再也不理你了。”金不换拱手道:“青梅师姐说笑了。”他一说话,不知为何,众少女皆是“咯咯”直笑。 众人说笑了一阵,二丫,或者此时应当叫做润秋更为合适。润秋向金不换问道:“你们道宗出阵的十人里,有没有你?”她也是随口一问,因为她很清楚,以金不换的修为,远远够不上代表道宗出战的资格。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金不换竟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众少女见他点头,齐声惊呼,惹得周围其他女子纷纷侧目,往这边看来。最先开口说话的青梅,往四周瞪了一眼,目光过处,众女子皆避退。青梅满意地点了点头,忽又颓丧地对金不换说道:“没想到你们姐弟二人都入了选,这下姐姐我可是倒了大霉头了。” 金不换还没发问,宋晓慈便先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青梅师姐,你怎么倒霉了,我看你不是挺好的吗?” 青梅伸出修长玉指,捏了捏宋晓慈微圆的娃娃脸,笑道:“傻丫头,不单是姐姐我倒霉,你也好不到哪去。你想呀,润秋师妹修为jīng深不可揣测,不换师弟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到时候苦的就是咱们这些入试的弟子。若是碰到他俩,哪有不败的道理?” 宋晓慈拍掉她作怪的玉手,道:“不会这么巧罢?” 青梅笑眯眯地道:“若真是这么巧呢?” 宋晓慈扑闪扑闪着双眼,皱着鼻子可爱道:“那我就直接放弃,认输不比了。” 金不换听她二人说的煞有其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有几斤几两,自己心中那是十分清楚的。他咳嗽了一声,想要澄清事情,却被润秋率先出口打断。 润秋皱眉对金不换认真说道:“明rì登台比试,尽力而为不要逞强,该认输时就认输。”金不换见她说的认真,知道明rì必然凶险,连忙点头答应。 青梅在一旁说道:“润秋师妹,你太过小心了罢。以我现在的修为,都无法感觉出不换师弟的修行境界,他定然也是将‘流光’修行到了第五层。似这等深厚修为,在咱们年轻一辈弟子之中屈指可数。若是连不换师弟也要认输,你叫师姐我有何面目登台呢?”金不换修行的根本不是乾行宗的“流光”功法,而那卷无名功决,本身又带着遮掩修为令他人无法感知的功效,所以青梅才无法探查出金不换的修为境界,误以为他是高于自己的“流光”五层武王之境的高手。 润秋知道金不换才修行了一个月,以他资质,莫说“流光”五层的武王之境,便是二层的武士之境都不可能达到。但是却没有解释,她xìng子清冷,在人前不喜多话,所以任由青梅继续误会下去。其实还有一人知道金不换的真实境界,那就是曾经天天为他送饭的宋晓慈。宋晓慈虽然天真可爱,心思单纯,但是她可不会傻到当着众人的面将金不换的修为抖了出来。 众人有些冷场,正在这时,演武场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尖啸,声若震雷,震动全场。千余名乾行宗弟子翘首望去,只见一人站在乾行殿前,朗声向站在广场上的众弟子说道: “诸位师兄,宗主与八大长老有令,请参加宗门大比的各位师兄进乾行殿说话。” 此言一出,演武场上的千余弟子sāo动了一阵,便陆续有人走了出来,向广场前端的乾行殿走去。 金不换连忙向润秋、宋晓慈及众少女告别,然后回到道宗角落里,与道一等人一起进了乾行殿。 随着众弟子陆续到齐,门外再无人进来,掌门宗主刘清玄和颜悦sè地向站在大殿上的八十位乾行宗年轻弟子道:“大家都来齐了罢,好,好。” 众弟子一齐躬身行礼,道:“见过宗主。” 宗主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向坐在其左边的重义长老看了一眼。重义长老随即离座走上前,朗声道:“诸位,你们都是乾行宗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咱们乾行宗自创派至今,已近千年,其间兴衰浮沉令人唏嘘。但是不论多艰多难,十年一次的宗门大比自祖师开办之始,就从未间断!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培育出一代又一代的修行强者,令咱们乾行宗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修行大派!”他顿了顿,接着补充说道:“宗门大比自祖师传承至今,已是第九十五届了!” “哇!”乾行宗众弟子传出一阵低低地惊叹声,九十五届,以十年一届为算,已经有了九百五十年之久! 重义长老满意的看着众人的反应,又道:“时至今rì,我乾行宗在掌门师兄的带领下,兴旺繁盛,远胜从前。门下jīng英辈出,不可胜数。”乾行宗宗主咳嗽了一声,呷了一口茶。 重义长老听出宗主咳嗽声里的含义,心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忙将这段跳过,挑重点说道:“这次宗门大比依循旧例。众位请看,”说着,他手一指大殿左侧空地之上。众人随之看去,只见那里摆放了一只大木箱子,四四方方,箱子上面开了一个只容单臂伸进的洞。 重义长老指着木箱子道:“这口箱子之中,共有八十颗蜡丸。其中皆包着一张字条,上书着从一至八十这些数字。”众人低声议论,重义长老示意肃静,继续说道:“待会你们上前,每人从中抽出一颗。完成之后,即以数字为准进行比试。以一号对八十,二号对七十九,三号对七十八,以此类推。其后第二轮,则以一号与八十胜者对二号与七十九的胜者,如此类推,直至最后决战。诸位明白了罢。” 众人纷纷点头,示意明晓。 宗主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缓缓点头道:“既如此,大家就去抽签罢。” 第二十六章 试前插曲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大木箱子之上。首先,是仁宗的十位弟子依次走到箱子旁,各自从中取了一粒蜡丸,然后便是义宗弟子。紧接着是礼宗,智宗,信宗,经宗,之后便轮到了道宗。 金不换跟在道一及众位师兄身后,小步走向前来,从中抽出了一粒蜡丸,然后回到先前所站位置。待最后的学宗弟子抽完,宗主说道:“你们可以打开看看了。” 众弟子纷纷打开,声音渐躁。 “啊,我是三十一。” “我是六十七,咦,你是多少?” “哦,我是七十二。我算算,对手是九号,谁是九号?” 金不换也在随众人将手中蜡丸捏碎,展开一看,赫然写着大大的“叁”字。 ...... 这时八大长老那边,重义长老眉头皱了一下,说道:“肃静!既然抽签完成,诸位等会都到我这边按签号报上名字,稍后即张榜贴出,你们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现在请宗主训话。” 原本喧闹的弟子们听说宗主要出来训话,立时便安静下来。乾行宗宗主从座位上站起身,缓步走到众人面前,朗声说道:“诸位,你们都是我乾行宗年轻一代中的英才,是我乾行宗rì后的希望所在。将来,乾行宗八大长老,甚至我这个宗主的位置,都极有可能由你们之中的佼佼者担当。” 众弟子听他说的真切,皆是露出激动向往的神sè。 宗主露出和蔼的微笑,道:“当然,若要坐到我身后这些长老的位置,以你们现在的实力还有所欠缺,当加倍努力才行。” 众人齐声道:“是。” 宗主手捋长须,正sè道:“我乾行宗自创派以来,曾遭逢几次大劫,然每一次都能安然渡过。所依仗的是甚么,不是天,不是地,而是人!是咱们乾行宗的每一个人!只要我等jīng心修行,勤奋不殆,则修为必然jīng进,实力自然强大。人强则宗门强,人盛则宗门盛,宗门盛则外敌再不敢侵!所以,乾行宗的将来,全依仗诸位了!诸位切记不可贪逸恶劳,须知业jīng于勤荒于嬉,只有勤勉,方能成就大道!” 众弟子大声道:“谨遵宗主教诲!” 宗主颔首微笑,道:“好,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下:为了鼓励众弟子励志修行,勤勉向道,我与七位长老商量了一下,决定给最后胜出者一个小小的奖励。” 众弟子好奇地一个个睁大眼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宗主看着这些年轻的弟子,微笑道:“这次的奖品,就是三颗三品灵药‘鱼跃丹’了” “什么东西?”金不换呆了一下,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所以忍不住向周围望去。但见其他师兄脸上皆是激动神往,饶是道一定力深厚,也是微微sè变。 他注意到这些人似乎知道些什么,靠过去悄悄问道:“大师兄,三品‘鱼跃丹’是甚么东西?” 道一低声道:“‘鱼跃丹’是一种灵丹,服之可增进武元修为。三品‘鱼跃丹’,武王初境的强者服之,境界立时便可提升三品。” 金不换张大嘴巴,道:“这么厉害!要是我服用了,境界又能提升到什么地步呢?” 道一继续解释道:“境界低于武王,万万不可服用,否则非被其内蕴含的丰沛至极的武元活活撑爆!你要知道,但凡灵药,皆是由武圣强者炼制。武圣强者随意注入的一丝武元,都能将境界稍低的武者撑为齑粉!” 金不换打了个冷颤,他对‘被武元撑爆’这几个字眼尤为敏感,不由得有些畏惧,眼中对那丹药的渴望也如cháo水般退去。 金不换压低声音问道:“大师兄,举凡灵药皆由武圣炼制,这‘鱼跃丹’也是由武圣炼制的罢?咱们乾行宗有武圣坐镇?” 道一轻轻摇了摇头,道:“武圣强者世间何其稀少,咱们乾行宗自七祖之后,直至今rì,再也没出现过武圣。” 金不换愈发好奇:“没有武圣,那三颗‘鱼跃丹’从何而来?” 早在一旁偷听的道三十八此时插嘴说道:“笨小子,它们肯定是由七祖传下来的。”他偷瞄了一眼宗主和诸位长老,压低声音,道:“看来这一次宗主和师尊他们似乎是下了大血本了!” 众人面上都有些古怪,大多数人似乎还暗暗吞着口水,只有金不换丝毫不为所动。 乾行宗宗主停了一会儿,微笑着等众人议论渐渐平息,方才说道:“好了,大体上即是如此。你们回去休息一下,明rì一早,大比正式开始。” 众弟子齐声行礼告退,走了个干净。 场间只剩下宗主和各位长老。 宗主刘玄清慢慢收了一直挂在脸上的和蔼微笑,目光扫过坐在椅子上的其他七人,道:“好了,现在只有我们八个人了。” 坐在右边的智宗长老皱了皱眉,道:“掌门师兄,你是不是有甚么话要对我们说?” 宗主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方才,凉州城主派人传来消息说,有大批北胡的修行者潜入凉州城内,不知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众人微微sè变。 重信长老一拍桌子当先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这些胡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咱们眼皮底下公然越界犯禁,当我乾行宗是不存在的么!” 宗主道:“重信师弟,不要妄动肝火,且先坐下。”重信长老恨恨地甩了下袖子,坐了下去。 重智长老面sè凝重,沉思道:“咱们与北胡各派数百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此次大举前来,必定有所图谋。只是,他们图谋的是什么?” 突然,他眼中jīng光一闪,作sè道:“莫非凉州也要有战事发生?” 宗主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我也正是担心此事。” 重义长老咳嗽了一声,道:“掌门师兄可要三思,我等皆是修行中人,世俗中的战争与咱们有何干系。再说咱们还受着‘世俗之约’,不便插手此事罢?” 重礼长老瞥了他一眼,道:“二师兄这话不大对罢?” 重义长老“哦?”了一声,微感不悦地问道:“三师弟,你倒是说说看我不对在何处?” 重礼长老不去看他,对着宗主说道:“自从大汉元康皇登基,十数年来,天下烽烟渐起战事不断。尤其是三年前的交州珠崖郡一役,不单是有大量的东倭修行者参与其中,据说,甚至还出现了数位不知境界的大武者!”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既然天下人已视盟约为无物,咱们这边死守成规又有何用!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别派跑来撒野,灭了大汉国才高兴?” 重义长老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三师弟世俗之心太重了罢?且不说有没有证据证明三年前珠崖郡之战中有修行者参与,即便有,那也多半是两国皇室豢养的飞鹰走犬。他们打他们的,咱们凭什么多事?没得惹了一身仇家,无故损耗宗门实力。难道你想看到咱们再回到数百年前,万家寻仇宗门没落的模样?” 重经长老冯冬梅听到此处,冷冷地开口说道:“万家寻仇时,若无凉州城内的武者相助,乾行宗只怕早已不在了。如今汉帝式微,咱们如何能够坐视不理。即便不理汉帝,也要还了数百年前欠下凉州城的人情!” 重义长老见冯冬梅亦来驳斥自己,更加恼怒:“人情,人情,还了数百年也该还清了罢!就拿三年前某个小镇的灭门一案来说,本是世俗间平常的寻衅仇杀,用世俗势力断罪即可,凉州城主却偏来通知咱们乾行宗,请了老七、老八前去助阵。现在几个胡人潜了进来,又来请咱们,如此纠缠不清,何rì是个头!” 王昆与董云中听他提到自己,两人对视一眼,更加沉默。 重智长老纳闷地看着他,心道二师兄今天是怎么了,明知道掌门与凉州城主之父交情莫逆,居然还敢出言埋怨,真是大反常态。难道就不怕掌门生气,给他颜sè看? 果然,他还没想完,便见宗主脸上怒气一闪而过。他看了看这些同门师兄弟,然后对重义长老说道: “撇开乾行宗身在大汉国内不谈,单说与凉州城的关系,亦不是简单地一句‘还人情’能说得完的。于公,正如六师妹所言,数百年前七祖未出之时,宗门凋敝,若无凉州城相助,现今哪还有乾行宗的存在?单是这一项,就够咱们永世不忘!再有于私,你我年轻时出走游历世间,那一次在洛阳与人发生争执失手被擒,若无赵启元暗中相助,你我现在多半在洛阳郊外的离墓中躺着!如今他的女儿做了凉州城主,请咱们帮衬些小事,该也不该?” 他端起茶盏,撇了撇茶沫,头也不抬地道:“重义师弟,亏你做了近百年的义宗长老,否则,岂不是要六亲不认了吗!”他这话说的已是极重,想来内心也是十分愤怒的。 重义长老被他一番训斥,脸上皱纹益深,皱纹沟壑间竟有汗光隐隐。他哆嗦着嘴唇道:“掌门师兄教训的是,师弟受教了。” 重智长老平rì最为jīng明,连忙铺个台阶缓和气氛,道:“重义师兄的担忧虽是多余,却也是为宗门长久打算的拳拳之心,掌门师兄不必过责。有掌门师兄在,天下何人敢小觑了咱们乾行宗?” 他拢了拢袖子,继续道:“至于这些胡人,掌门师兄心中多半已有应对之策。便请师兄说出来,大家也好一同参详。” 宗主静了静心,沉吟了一下,才道:“咱们乾行宗中年轻才俊虽多,但多数都未外出修炼过。所以我想着,趁着这次宗门大比的机会,将前五名的弟子,一起派出前往凉州城。一方面可以阻止胡人窥视,另一方面也可历练历练,长长见识。众位以为如何?” 诸人一齐点头,重义长老首先道:“掌门师兄明鉴万里,说的极是。” 宗主看了他一眼,对众人道:“既如此,诸位是都没有意见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 宗主道:“好,那就如此决定了。大家散了罢。” 各位长老都站起身,向宗主行了一礼,各自散去。 翌rì,吃过早饭,乾行宗众弟子都来到演武场上,一眼望去,人海茫茫,摩肩接踵,喧嚣非凡。 不知何时,广阔的演武场上已然竖起了八座高台。高台皆以腰粗的巨木垒成,彼此之间相距十几丈远,呈八卦方位排列。在南方“乾”字位台下,一张两丈高的大红榜耸然而立,上面用硕大的金字写出了参加比赛的诸弟子签号、名字。 此刻台下前后已是人山人海,众多弟子皆等着比赛开始。 道宗十名弟子聚在一处,听着王昆的训话。 王昆道:“等会儿大比就要开始了,你们要争气些,晓得了么?” “是。”众人齐声道。 王昆转头看向金不换,眼中jīng芒闪烁,金不换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只得低下头去。 “老幺,”王昆喊了他一声。 金不换连忙应道:“弟子在。” 王昆沉吟了一下,道:“你只有武徒二品的修为罢?”其实他也不确定,所以心中很是疑惑,故有此一问。以他堂堂武皇境界的大武者,竟然无法觉察出金不换的真实境界,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若非天天见到,他甚至有理由怀疑金不换偷师别派!然而金不换在他眼皮底下挑了三年水,是不可能偷师的,他只能将这怪异现象归结于“恩赐”所致。 金不换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恭敬答道:“回禀师尊,弟子正是武徒二品的修为。” 王昆“嗯”了一声,道:“你修行时间尚短能有此境界,这等修行速度,也不慢了。只是比起其他人,仍是不敌。所以待会儿上台不必逞强,做做样子便下来罢。” 他又对众人说道:“你们也是一样。为师不强求名次,但求毫发无伤。” 众人应了一声。 王昆点了点头,转身向台下走去,众人紧随其后,逐渐融入了人群之中。 “当”,一声清脆的钟声传来,令所有弟子jīng神为之一振,一时间原本喧嚣的演武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只见在南方的“乾”字台上,宗主的身影凭空显现。宗主向前走出一步,环顾着台下无数弟子,朗声说道:“比试开始!” 说着,他袖袍一拂,登时钟声再度响起,“当当当当”直上九霄。 宗主飘然而下,比试正式开始。 八十人比试,八座擂台,自然要分作五批。而在第一批十六人中,道宗却有两名弟子上场比试,分别是三号金不换与八号马怀德(道十三)。 金不换在东方“离”字台上,马怀德在东北“震”字台上,是以道宗众人站在二台之间,正好可以同时观看两台上的情况。 马怀德的对手是礼宗的一名弟子,姓蒯名朋,此刻已经站立台上等候。而台下也围了上百名礼宗的其他弟子,齐声为他呐喊助威。相比之下,道宗显得很是萧条。 马怀德分开众人走到台下,一跃而上,与蒯朋相距一丈,拱手道:“请蒯师兄赐教。” 蒯朋微笑着还礼道:“赐教不敢当,还望马师兄手下留情。” 说着他退后一步,右手一展,一团深绿sè火光凝现,护在胸前。 台下观战的道一皱眉自语道:“蒯朋的境界为武师,而十三师弟只有武士九品,此战必败。”他又看向“离”字位的金不换,点点头道:“幸亏小师弟的对手是八师叔的弟子,否则也是必败。” 这时台上一声钟声响起,八座台上的比试同时开始。 第二十七章 初战告捷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马怀德自知武道修为不及蒯朋jīng深,只能争取以速度取胜,所以钟声才歇,立刻往斜刺里跨出一步,同时右手向前一指,一道红sè赤芒疾若闪电,刺向蒯朋。 蒯朋心有所料,从容不迫地往后退了一步,单掌竖起,绿sè火光在他胸前凝成一面小盾,迎了上去。红sè赤芒撞到绿sè盾牌上,竟然发出“砰”地一声响,声若金铁交鸣。声响散去,绿sè盾牌毫发无损,朱红赤芒却如击石之卵,碎裂消失不见。 马怀德眼见一击不中,脚下又迅疾地踏出几步,“嗖”“嗖”“嗖”又有七道赤芒从他指尖shè出,分从七个角度攒shè向蒯朋。 蒯朋依旧不慌不忙,手上的绿sè盾牌迎风便长,眨眼间竟如一道墙立在身前。赤芒撞在墙上,消失地无声无息。 台下,王昆皱起了眉头,对道一说道:“以后,为师要对你们多花些心思了。总不能每次打架的时候,都是咱们道宗垫底罢。”道一还未答话,却听到围在台下的礼宗弟子呼啦啦齐声叫道: “好!” 这上百人的叫喊,果然不同凡响,立刻将本来想要说话的道一打断了。道一被叫好声惊动,顾不上答话便好奇地往台上看去。 只见台上赤芒纵横闪耀,绿盾巍然不动,看似是马怀德占了便宜,实则不然。此时他已经被蒯朋逼至了高台一角,往前是败,往后也是败,他正在做垂死挣扎。 蒯朋向前踏出一步,顶着赤芒的穿刺来到了马怀德身前,低声说道:“马师兄还要继续么?”他左手持盾,右手凝聚武元,化成了一柄绿sè光剑握在掌中。 马怀德长叹一声,收了赤芒,苦笑着道:“多谢蒯师兄手下留情。蒯师兄修为高绝,师弟我佩服之至,这便认输罢。”说着拱手一礼,自行跳下台去了。 马怀德来到众人之间,垂头丧气地对王昆说道:“弟子无能,请师尊责罚。” 王昆胖手一摆,示意无妨。道一安慰他道:“十三师弟不必灰心,你的修为较之从前已是大有长进,此后勤加修炼,必有作为。” “嗯?”王昆惊讶了一声。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离”字台上的金不换正笨手笨脚地满台追着对手乱跑。 他的对手是学宗的一名弟子,名叫鲁大庆。鲁大庆是一名五品武徒,此刻不知什么原因,竟被身为二品武徒的金不换追得绕台乱窜,不敢止步。 “不对劲!”王昆喃喃地说了一声。 道一皱着眉,接过话说道:“以小师弟的修为,与那人差了三品小境界,本应是三两招即会落败,为何会反了过来?”王昆凝思了一会儿,对道一说道:“你再仔细看。”道一抬眼望去,便见到鲁大庆跑着跑着,突然回头一掌拍在金不换身上。 按理说,五品武徒的一掌力重千斤,足以开碑裂石,然而台上并非如此。鲁大庆泛着白光的手掌拍在金不换身上,金不换状若无事毫无所觉,鲁大庆却被他手上反弹回来的巨力猛地震飞了出去,落到台角滚了几滚。 “哈哈哈!”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声。哄笑声此起彼伏,反而将道宗与学宗数十名弟子的加油声压了下去。 金不换看着躺在地上捂着手腕哀嚎的鲁大庆很是无语,他到现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刚上台比试时,他见鲁大庆气度森然,章法严谨,本想随便比划几下便认输下台。谁知道那鲁大庆一连打出数道白光,呼啸而来,看似骇人,打在身上竟是一点也不疼。 金不换挠挠头,有点迷惑。一个月前他与别人打过一架,那人发出的白光凝成火焰长鞭,抽在他身上疼的他撕心裂肺。如今只过了一个月,为何会发生这等怪事,莫非自己真如那时青衣所说,同境界无敌了? 他不知道青衣说的同境界无敌,乃是指大境界内的小境界也要相差不多,例如同为武徒二品,他就是无敌。而现在他的对手比他高出了三品小境界却伤不了他,是因为他体内的武元太过丰沛,已经能与普通的武徒九品相比肩!五品武徒的力量,怎能与九品武徒相比,自然也无法伤害他。 金不换心中不甚明白,所以他向前踏出一步,想要再试探一下。鲁大庆一见到金不换向他靠近,转身便逃。 鲁大庆身为学宗弟子,在其师尊董云中手下混迹数年,深知其中一个道理。那便是,乾行宗内的八小宗,学宗乃是垫底的最后一名。无论是宗内的弟子人数,还是弟子们的修为境界,都比不上其他各宗,就算与道宗相比,也是略差了那么一丝。而他又是学宗出试十人中境界最低的,那么在所有的出试弟子之中,必然也是实力最弱之人。所以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和金不换抱着同样的心思,打算随便比划几下便认输算了。 鲁大庆向前逃了几步,刚要回头认输,却看到金不换距他甚远。他眼珠一转,心道,莫非他的速度追不上我?待我再试他一试。于是便有了二人满台乱窜,前跑后追的局面。 鲁大庆跑了一会儿,见到金不换果真是追不上自己,心下大乐。他以为自己乃是所有人之中最弱的那一个,没想到竟有一人比他还逊。更为幸运的是,这人还是他的同台对手!莫非是老天眷顾,不想叫自己第一轮就被淘汰么,他真想仰天大笑三声。 他不慌不忙地在台上乱窜,且时不时地往身后打出几道白sè光团,他打算拖垮金不换。只是那些白sè光团打在金不换身上,直如给他挠痒痒一般,莫说伤到他,便是阻拦他一下也做不到。 鲁大庆心中也生出了疑惑。若说对手的修为境界低于自己,为何自己凝聚武元打出数十掌,掌掌命中,对手却若无其事?若说对手的修为高于自己,那又为何追不上自己的步伐?这些疑问在他心中渐生渐大,像是猫的爪子一般,挠的他心痒不止。 鲁大庆下了个决心,他要试试对手究竟是多深的修为。 他身形骤然一停,下盘不动,上身扭转,一招神龙摆尾,手上凝结的白sè武元“嗤嗤”作响,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身后追来的金不换身上。这一掌带起一阵大风,刮脸生疼,端得是万钧之力,气势着实骇人不已。 金不换一愣,只觉一股大力汹涌而来,震得他的胸口有些疼,他的脚下也情不自禁地退了一小步。他忍着疼痛,想要伸手抓住对方,却见到对方不知为何猛地向前栽倒,滚了几下,滚到了高台一角。 金不换愕然,鲁大庆惨然。 鲁大庆根本未曾想到,他一掌击在对手身上,会如拍在汪洋大海之中,引起滔天巨浪反噬而来。他掌中蕴含的万钧之力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不说,就连手上的护体武元也被对方胸前传来的滔天巨浪震散!紧接着,他感觉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好像还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再接着,整个人便瞬间失控向前栽倒,反弹之力令他不由自主向前滚了数丈,方才停下。 金不换反应过来,走到鲁大庆身边将他从台上扶起。 鲁大庆握着手腕,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脸sè有些发白。 他心存敬畏地看着金不换,由衷说道:“金师兄好本事,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金不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赧然笑道:“我境界低的很,鲁师兄过奖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的。” 当下便有执事弟子前来记录胜负情况,金不换与鲁大庆告之后,一起下台,各自回归本阵。 第二十八章 仙女降尘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回到王昆身边,立刻被众人围了起来。诸位师兄个个喜笑颜开,纷纷开口称赞,听得金不换眉开眼笑。道一也是微笑朝他点头,只有王昆站在远处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这时,重学长老董云中走了过来,多看了金不换两眼,笑嘻嘻地对王昆说道:“七师兄,恭喜你收了个资质天赋上佳的弟子,真是令我羡慕啊。”在众多乾行宗弟子面前,他为王昆留了一点面子,没有直呼其为“死胖子”。 王昆却并不领情,斜睨了他一眼,神sè复杂道:“是么,你要真是羡慕便将他领走也无妨,我绝不拦着。” 董云中与他相交数十年,彼此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从一个眼神中他便看出王昆心情不佳,甚至隐有怒气。他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师兄真会说笑,你的弟子又不是货品,岂能随便送人?即便你将他送我,他也不愿意欺师背祖认了我做师父。” 王昆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欺师背祖?” 董云中听出他话中有话,只是人多眼杂不便多问,只得一笑置之转身走回。 剩下的六座台上渐渐分出了胜负,场间休息了片刻,便又开始八场比试。接下来的比试之中,道宗竟有三人上场,所以众人只能分开去看。 金不换迈步想要离开,忽地左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转头望去,空无一人。 “咯咯”一阵脆如银铃的娇笑从他右手边传来,金不换才知上了当,复转头向右看。但见宋晓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地站在他身旁。 金不换见是她,好奇道:“晓慈师妹,你不是要去参加比试的吗,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宋晓慈收起笑容,皱了皱琼鼻,小嘴一扁状作委屈地反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吗?”她与金不换相识已是不短,颇为熟稔,所以私下里也偶尔开些不大不小地玩笑。 金不换唇角扬起,坏笑着说道:“怎么会不喜欢呢,咱们整个乾行宗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我更喜欢晓慈师妹的人了。”他坏笑起来,鼻翼左侧那颗米粒大小的小雀斑显得愈发活泼,甚至连右边面上的小酒窝也越发可爱。处处透着坏坏气息,处处透着青chūn蓬勃。 宋晓慈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低下头不再看他,啐道:“不换师兄,你太坏了!”金不换被她娇羞的模样逗的哈哈大笑。笑声止歇,金不换又将先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宋晓慈螓首向左一偏,不去看他,佯装生气地说道:“哼,我已经比完了!看你像个傻瓜似的站在这里,人家才好心过来和你打声招呼的。” 金不换吃了一惊,道:“什么,你已经比完了,结果如何?” 宋晓慈听他问到结果,神情立时垮了,转过头来不敢正视于他,白皙的俏脸上一片沮丧,低头说道:“你猜猜看。” 金不换想了想,说道:“我猜,你肯定是赢了。” 宋晓慈惊讶地抬起头来,大眼睛里满是疑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赢了?” 金不换笑道:“因为我心中的晓慈师妹,从来不懂沮丧忧愁,即便比试输了,也定然不会对你的心情产生长久的影响。而方才你装作沮丧的样子,低着头不敢让我看你的眼睛,就是想隐藏你真实的情绪。很明显嘛,你是想让我猜你输,我可不会上当。” 宋晓慈“扑哧”一声,再也无法伪装,笑出声来。 她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兄你的眼睛,你真是太狡猾了。”她接着问道:“不换师兄,你也比试过了罢,结果怎样?” 金不换兴高采烈,笑的一脸灿烂的说道:“你也猜猜看。” 宋晓慈白了他一眼,道:“我猜你肯定是输了。虽然你笑的这么高兴,其实只是在学我方才用过伪装招数。你想让我猜你赢对不对,我偏不猜。” 金不换脸上笑容不减,道:“要是我真的赢了呢?” 宋晓慈心中“砰”地一跳,说道:“要是师兄你赢了,下次你再被罚面壁思过时,我还替润秋师姐为你送饭。” 金不换想到那些不放盐的素菜,满是盐的素汤,嘴角不由微微一扯,吞了口酸水。他苦笑着说道:“送饭就不必了,因为师兄我怎么可能还会被罚面壁。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的赢了。没想到啊,在这宗门大比之上,居然还有比我更差的人。” 宋晓慈听到他是真的赢了,俊美的小脸上满是欢喜,笑着鼓励他道:“师兄不要灰心,比你差的多着呢!” 金不换一耸肩膀,满不在乎地说道:“多又怎么样,反正我再贪心也不敢奢望胜到最后。不过,你和我姐姐倒是挺有希望的。” 他一拍脑袋道:“完了,完了,姐姐的比试好像在这一轮,我没去给她助阵,她一定又要揍我!” “呀!”宋晓慈经他提醒,也是惊叫一声,道:“润秋师姐在乾台上,咱们赶快去,去晚了就要结束了!”她拉着金不换的袖子,便朝“乾”字台走去。 宋晓慈带着金不换直往演武场的最南边走去,最南边搭着一座高台,是为“乾”字台。金不换跟在她的身后,放眼望去,只见“乾”字台下,乾行宗弟子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看这样子少说也有四五百人。金不换在心里稍稍算了一下,估计广场上的宗门弟子至少有一半都聚在此处,尤以年轻一辈的男弟子居多。 二人走到近处,喧哗声音渐大,周围全是乾行宗弟子兴高采烈的讨论声音。 “哇,这位润秋师妹好美!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切,你见过又怎样?像润秋师妹这等绝sè美女,乃是九天仙女降落红尘,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你没见过当然不奇怪。” “啊,润秋师妹倾国倾城,听说修为也是超绝,若是能被她看上一眼,再跟她说上一句话,纵使败在她掌下也值了!” “就是,就是。台上那小子真是幸运,也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 金不换与宋晓慈对视一眼,低声说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姐姐她竟有这么大的魅力?” 宋晓慈婉然一笑,俏脸上露出一只浅浅的酒窝,也是压低着声音,说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若是被润秋师姐听到这些人的痴言痴语,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他二人说着话,只能在外围转来转去,不是他们不想往里挤,而是内里早被乾行宗的弟子挤得满满当当,插根针进去都不可能。 宋晓慈渐渐焦急,金不换安慰她道:“别着急,比试还没开始呢。”忽然间,宋晓慈眼前一亮,看到前面站着十几名经宗的女弟子。她伸手一指,拉着金不换便朝她们走去。到得跟前,女弟子们一看是宋晓慈和金不换,纷纷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一个个都往旁边让开,将他二人放了进去。 内里视线果然极佳,连润秋的对手嘴角流出的口水都看的清清楚楚。宋晓慈嘻嘻笑道:“师兄你看,那人的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金不换摇头笑了一下,并未答话。 这时,一道钟声悠悠响起,原本喧嚣的场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台上那名流着口水的男弟子被钟声一震,方才醒悟,慌忙用袖子将嘴角那些亮晶晶的液体擦掉,台下齐齐地发出一阵震天哄笑。 那男弟子也不在意,只是颜sè间颇有些激动,向润秋行礼说道:“金师妹,我是重智长老座下弟子蒋阔。今rì能与师妹比试一场,真是三生有幸。” “嘘!”台下嘘声四起。 润秋神sè平静还了一礼,冷冷说道:“蒋师兄有礼了。”言罢不再说话,甚至也不去看他。 清风袭来,润秋衣袂飘飘,乌发如云,肌肤胜雪,清丽不可方物,直如九天仙子降落凡尘。 蒋阔激动之sè不减,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看他的样子便是说到天荒地老也无所谓,只把台下众人听得好不厌烦。人群中有十数人高声喊道:“该开始了罢!” “还没说完么,蠢货!” “蠢材下来,让我来!” “当!” 决战的最后钟声响起,润秋面无表情,随意地看了蒋阔一眼,那眼神说不上冰冷,但也绝不包含任何感情,就像凉州城内朝闻街上的行人看路边的石头一般。蒋阔被她漠然地眼神一看,顿觉全身发凉,连忙敛了敛心神,虽然从这里看去,即便润秋面无表情也依然冷艳无双,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再絮絮叨叨。他右脚重重地在台上一顿,一团青光自他脚下猛然冒出,“轰”然一声将他弹至半空。蒋阔在半空中分开双手,手上青火缭绕,从左右两侧袭向润秋。 宋晓慈情不自禁地低呼一声,打断了金不换的观看。 金不换问道:“晓慈师妹,怎么了?” 宋晓慈稚美的俏脸上满是凝重之sè,道:“没想到蒋阔师兄竟是武宗境界的强者,‘流光’四层修炼的炉火纯青,润秋师姐要取胜怕是要废一番功夫了。” 第二十九章 本命武器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没有接话,目光闪动,往台上望去。只见蒋阔身周上下青光隐隐,两道青sè火焰巨蟒忽隐忽现,忽明忽暗,呈左右夹击之势,将润秋包围在内。青火巨蟒乃是修为到达武宗之境,以自身武元为引,借用周围天地元气幻化而成,其灵xìng颇足,yīn狠狡诈,端的是厉害无比,台下众人都为润秋捏了一把汗。 反观润秋,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面之上,看着蒋阔在她身前凝元成蟒,似乎一点没有进攻的意思。 此刻擂台之上,火蟒周围三丈之地,台面上竟然没有着火,反而结起了薄薄的冰。靠的近的台下弟子,都能感觉一阵凉气扑面而来。再看润秋仍是无动于衷,依然静立不语不动。 蒋阔心中微微有些急躁,总是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当下右手并指如剑,隔空向润秋划去,口中喊道:“金师妹,小心了!” 台下人群中一阵哄笑,这蒋阔真是痴的厉害,若不想伤人,直接认输下台便是,何须如此。 两条青火巨蟒得到指令,一条喷吐着信子,探首张口咬向润秋,另一条蟒口大张盘旋而起,青sè火焰从口内倾泻而出,如落雨般向润秋浇去。二蟒齐动,搅得台上寒风大起,犹如深秋初冬时节。润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见她怎么动作,脚下如风飘飘然地往后退去。但蒋阔的青火巨蟒速度更快,眨眼间便已追上,蛇吻只差一点点就要碰到润秋足尖,台下顿时尖叫怒叱声四起。 眼看这间不容发之际,润秋伸出纤纤玉指,蓝光一闪,一柄天蓝宝剑凭空出现在她手上。天蓝宝剑朝前一挥,挥出一道弧形剑光。 “嚓!” 剑光巨蟒相触,清脆的回音在这广场上远远地回荡开去。 剑光穿透巨蟒,巨蟒如受重击,身形愣了一下。继而巨蟒发狂恼怒,昂首yù扑。便在这一昂首间,巨蟒脖颈处一道裂隙渐渐巨大,然后整个蟒首与身体分离,缓缓滑落在地。 “轰!” 两条青火巨蟒同时倒地,化为虚无。 “好!” 台下众人目瞪口呆片刻,齐齐发出一声震天赞叹声。 远处观战的重智长老摇头叹息,朝一旁的重经长老冯冬梅无奈说道:“六师妹,这次大比桂冠非你门下莫属了。” 冯冬梅闻言,常年冰寒的面上稍有暖sè,只是声调仍是冷冽,道:“重智师兄谬赞了。师妹门下多是顽劣愚钝,如何能与师兄们的高徒比肩。” 重智长老苦笑道:“六师妹真会开玩笑。别人不说,单是这台上的金润秋,怕是在宗门之内年轻一辈中难逢敌手罢。” 冯冬梅轻轻摇了摇头,冷冷地道:“宗门之内藏龙卧虎,润秋未必便是第一人,且走着看罢。” 蒋阔的青火巨蟒被斩,他的脸sè竟是丝毫不变,掌心向外,青sè武元喷吐,又是两条巨蟒拔地而起。众人无不惊讶,没想到他的武元修为竟是如此深厚。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只见润秋右手一抛,天蓝宝剑便被抛至半空,同时她右手屈指一弹,一道蓝光击打在天蓝宝剑上,宝剑顿时蓝光大放,覆盖了整个擂台。 蒋阔不敢怠慢,眼看那熠熠蓝光铺天盖地而来,心下吃惊,也不催动青火巨蟒发动攻击,反将它们唤至身边,挡在面前。青火巨蟒互相缠绕,盘身将蒋阔围在其中,如一座火焰堡垒。 数丈之外,润秋玉手一指,天蓝宝剑铮铮轻鸣,刹那间蓝光盛放,夺人眼目。那剑如龙出渊,从天外飞来,激shè而至,冲向蒋阔,速度之快,一时无两,令人咋舌赞叹! “嚓,嚓!”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蒋阔的青火堡垒竟如豆腐一般,被天蓝宝剑一个照面便一一击碎,撞了进来。 在这生死一线之际,蒋阔仍是面不改sè,“喝!”,一声震天大喝,蒋阔伸手从腰间拽出一物,挡在身前。 “轰!” 巨响声声,隆隆而至,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台下站着的乾行宗弟子立时觉得大风扑面,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而整个围观的人群圈子,竟也是同时向后扩大了一圈。 所有人都变了脸sè,震惊于这威力莫测的一击。 在那片刻惊叹过后,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擂台之上。只见不知何时,那柄天蓝宝剑已经回到了润秋手中,而蒋阔手执一物,正与她静静对峙。众人定睛望去,蒋阔手上竟也是一把剑,一把泛着青光的宝剑! 蒋阔缓缓抬起头,甩了甩额前散落的发丝,道:“金师妹,好本事!先前那一剑便是‘流光’五层的境界罢,果真是威力绝伦,莫可与敌!” “见过金师妹那一剑之威,我便已知不是你的对手,然而我却不想就此认输。” 他轻轻地抚了抚手中青sè软剑,犹如抚着一生挚爱,柔声说道:“十年修一剑,霜刃未曾试。今rì把示君,即有不平意!金师妹,我这本命剑修了整整十年方才修成,并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今rì第一次将它拿出,便是想与它一起越境领教下金师妹的高招,还请金师妹切莫手下留情!”说到后来,蒋阔的眼神愈亮,一如天上星辰那般璀璨。 “哇,蒋师兄要动真格的了!” “是啊,看,他手上拿的是不是传说中的本命武器?什么时候我也能修成一把本命武器。” 台下众人大哗,群情激动,先前还厌恶叱责蒋阔的众人,此时竟是纷纷为他加油鼓励。只有金不换很是不解,不知道众人为何如此反常。 他低声问向身旁紧挨着的宋晓慈,道:“晓慈师妹,什么是本命武器啊?你看这些人,这么激动的样子,是不是本命武器非常厉害?” 宋晓慈疑惑地看他一眼,道:“你真不知道?” 金不换点点头。 宋晓慈朝他甜甜一笑,解释道:“武者修炼到武宗之境,便能更深一步借用天地元气。此时不单可以将之吸纳体内炼化成武元,也可以将之注入武器之内,rì夜守护,长年修炼。若有一rì,武器孕育出灵xìng,内生器灵,便是本命武器。本命武器与武者心意相通,又因其内生灵智,懂得自行攻击与防护,诸般妙处不可尽言,当然是万分厉害!” 金不换不可置信地说道:“晓慈师妹,你不是骗我的罢?武器怎么可能孕育灵xìng,生出器灵呢?” 宋晓慈笑容顿收,白他一眼,撅着小嘴说道:“信不信由你,人家骗你做什么。武器怎么不能孕育灵智啦,只是你还没修炼到那种境界罢了。”然后她左右看看,机灵的像个小狐狸般。见无人偷听,她踮起脚尖附在金不换耳边说道:“本命武器内蕴器灵有甚么稀奇,万物皆有灵xìng嘛。我听师尊说,就连小动物都能修炼,若是修炼至jīng深处,还能化作人形呢!” 她附在金不换耳边小声说着,吐气如兰,金不换嗅着幽幽清香,只觉心中一股别样情愫暗暗生出,令他莫名心跳不已。 金不换强自静下心神,说道:“晓慈师妹,这就有些扯远了罢。你说本命武器内生灵智,那是因为武者rì夜持之,心意渐通,这还有些可信之处。可是牲畜修炼化人之言,则纯属无稽之谈了!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哪里会有妖怪呢!” 宋晓慈朝他吐吐小香舌,道:“这是师尊说的,其实我也不信呢。啊!” 她指着台上一声低呼,道:“师兄快看,台上又打起来了。” 金不换先是看了她一眼,才转头往台上看去。 此时,蒋阔手中青sè软剑正与润秋的天蓝光剑战在一处。青sè软剑如毒蛇,如藤蔓,劈、砍、斩、挑、刺、缠、每一剑出,都是刁钻毒辣,令人难以防备。天蓝宝剑亦不示弱,龙飞虎跃,看似大开大合,实则守的滴水不漏。 蒋阔一声长啸,软剑甩手而出,直直地刺向天蓝宝剑,正中剑身!天蓝宝剑忽然凝滞,剑身上起了几声闷响,之后,一道裂隙突然生出,迅速扩大,片刻之后,这柄光剑发出痛苦的一声,“咚”地一下断为两截,掉在润秋脚前消失不见。 青sè软剑静静悬空指在润秋眉前,轻颤不已。 蒋阔大口地喘着粗气,道:“咳咳,用我的本命剑破你随手幻化的光剑都如此费力,到底是隔着一层境界。” 他心念一动,青sè软剑再进一分,森森剑光与润秋的眉心只距分毫。 蒋阔继续说道:“金师妹,虽说你修为深厚,但武元幻化出的武器终究是虚体,不可盈久也不是我这柄青腰剑的对手。你若还不使出本命武器,说不定就要落败了。” 润秋冷冷地盯着悬在眉心的青腰剑,凤目不眨,开口说道:“不需要。” 她只开口说了三个字,台下众人竟然喊出三十,三百个字。 “哇,我没听错吧,润秋师妹开口说话了?!” “润秋师妹的声音真好听,冰冷幽绝,真不愧是降落凡尘的仙女!” “去,去,一边玩去,润秋师妹也是你能叫的么!只有我这等玉树临风,资质绝佳之人才佩这么叫她。润秋师妹加油!” ..... 润秋充耳不闻台下众人的喧闹痴语,纤纤玉手伸出,两根葱白玉指一并,将悬立眉心的青腰剑夹在指间。 蒋阔大惊,面上怛然失sè。 第三十章 寻根问底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青腰剑被润秋以指夹住,顿时如蛇被钉住七寸,青光大作,疯狂扭动哀鸣不已。润秋微叹一声,将它拿下,放在掌中仔细注视。 她的目光静柔如丝如缕,然而这些丝丝缕缕蕴含着恐怖至极的力量,紧紧裹着想要逃离的青腰剑,让它根本无法动弹。 润秋目光所及之处,温度急剧降低,青腰剑上瞬间蒙上了一层冰霜,它挣扎的愈发厉害,嗡声阵阵,哀鸣切切,然而始终无法挣脱润秋的掌心。 这样徒劳挣扎了片刻,青腰剑终于不再悲鸣,青光黯淡,“啪”地一下摔落在擂台之上,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 就在青腰剑跌落在地的同时,数丈外的蒋阔亦是脸sè瞬间苍白如纸,一声闷哼响起,“哇”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润秋看了蒋阔一眼,冰冷地说道:“一如你所说,终究是隔了一层大境界。即便你是武宗九品,修成本命剑将第四层‘借物’发挥到极致,也不是‘流光’五层‘强夺’的敌手。” 蒋阔来不及答话,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艰难的擦掉嘴角的血迹,才苦涩地说道:“咳咳,金师妹说的是。一层一重天,是师兄自不量力了。咳咳,多谢师妹手下留情,没有抹杀我的本命剑灵。” 润秋朝他微微颔首,不再说话,蒋阔捡起躺在地上黯淡无光的青腰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台去。 台下响起震天般的掌声,不少弟子均是放声大喊: “蒋阔师兄好样的,虽败犹荣!” “蒋师兄真汉子,没有给咱们男儿们丢脸!” 掌声经久不息,润秋也在这掌声与呼喊中默默地走了开去。 到得台下,润秋与金不换和宋晓慈二人碰了面。宋晓慈上前挽着她的手臂,道:“润秋姐姐,你这么厉害,只怕此次大试我们都没有希望了。” 润秋微笑,轻轻在宋晓慈琼鼻上一点,道:“咦,你之前不是对我说,你对这次大试也不是很感兴趣的么,怎么现在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宋晓慈俏脸一红,晃了晃她的玉臂,道:“不过,若是真能撑到最后,那也是很微风的。对不对,不换师兄?”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金不换说的。 金不换哑然失笑。 宋晓慈看他样子古怪,心下更加不好意思,伸出掐了他一把,笑道:“哎呀,你笑什么?”话未说完,自己倒也笑了出来。 三人笑闹着走向另一座擂台,看向另一场比试。 这一天之中,道宗除了金不换外,出战的九名弟子三胜六败,道一,道二,道三十八都进入了下一轮,加上侥幸得胜的金不换,道宗竟有四名弟子晋级,倒也算是不错的成绩。然而王昆却面沉似水,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这一rì晚间。 众人回到道宗用过晚膳,将要各自回去之时,王昆突然开口说道:“老幺。” 金不换一愣,然后答道:“弟子在,师尊有何吩咐?” 王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你随我来,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金不换跟在他的身后,穿过覆碗殿后堂,来到了王昆的卧房内。 王昆慢慢地往椅子上坐下,金不换垂手站在他的面前。王昆看也不看他,只是缓缓地问道:“今rì大试,你是怎么赢的?” 金不换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向王昆看去,只见王昆低眉垂眼,似是无心之问,然而眉梢处微微抖动,显然内心生气已极。 这时金不换心头转了千百个念头,一时竟是作声不得,王昆慢慢抬起眼,面sè难看之极,再次沉声道:“说!” 金不换被他催促的紧,片刻间额头汗水已现了出来,他虽识字不多,但也知道私自修习青衣所传功法一事绝不可被他人知晓,不然轻则被废除道心逐出宗门,重则丧命!电光石火之间,他再次坚定了决心,此事决不可叫任何人知道! 王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冷汗顺流而下,将金不换背上的衣衫也全部打湿。 金不换在那逼人的目光之中,站起,复跪了下去。 “师尊!” 王昆眉头紧皱,哼了一声,冷冷道:“说!” 金不换俯下头,慢慢地道:“自从那rì被师尊‘恩赐’后,弟子发现自己体内武元炼化速度较之常人快许多倍,并且提升品级需要的武元也是比常人多出许多倍。” 王昆微微一怔,随即想起,金不换曾经确实说过他吸纳天地元气的速度很快一事,并还被自己与董云中狠狠笑话了一顿。只是当时金不换并未说他提升品级需要的武元比常人多,自己也以为他是说笑话,难不成这些都是真的? 可是被‘恩赐’的武者,体内并没有真实的“武者之心”,提升品级应该比常人快许多,需要的武元也少许多才对!王昆想到这里,心中疑团越来越大,沉声说道:“这是为何?” 金不换心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武者之心与众不同,可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装作不知说道:“弟子着实不知。曾经弟子也就此事问过大师兄,大师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弟子只好将就着这样修炼了。” 王昆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你将‘恩赐’一事告诉他了?” 金不换连忙摆手说道:“没有,弟子谨记师尊的嘱咐,并未告诉任何人。” 王昆咳嗽了一声,道:“告诉他也无妨。” 他站起身子,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沉吟半晌,心中思索着他若是偷师,决然不敢向他人透露自己修行中的异变,否则他人与己对比,事情立时便会败露。他又想到,怪不得摸不准老幺的真实修为境界,原来这小子的武元比同境界之人深厚许多。想到这里,他脸sè稍霁,回头看向金不换道:“你先起来罢。” 金不换低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但仍然低垂着头,站在一旁。 “但就算如此,那人比你境界高了三品,你又如何能胜得了他?” 金不换装作茫然道:“他境界比我高了三品么,为什么他出掌打在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丝毫都不感觉疼痛。” 王昆怔了一下,凝神回想当时的情形,片刻,不答反问道:“你说你提升品级所需的武元比常人多出许多,究竟多出多少?” 金不换小心翼翼地答道:“十倍吧?” 王昆点点头,继续道:“是了。你虽然只是武徒二品,但是体内的武元十倍于常人,已经堪与寻常五品武徒比肩,甚至犹有过之!所以他打你你不感觉疼痛,反而能在无意间将他震伤。” “若非他停下来用掌打你,以你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你这是胜在侥幸。” 王昆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长出了一口气,道:“虽然到底也没弄清楚你身上究竟为何生此异变,但只要不犯宗门大忌,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可惜了,你是被‘恩赐’之人,修行到极处,也只是武徒九品。可惜,可惜!早知如此为师绝不会‘恩赐’于你,为师害了你啊。” 他连说了两个“可惜”,内心很是愧疚叹惋。 金不换心中感动,脑子一热差点就要将实话说出,不过他一想到宗门戒律,还是强行忍住了。 金不换道:“师尊不必自责,若无师尊‘恩赐’栽培,弟子至死怕也难以修行。师尊大恩,弟子永生难忘。” 王昆摆摆手,转过身道:“你退下好好休息罢。明rì努力比试,争取再进一轮。” 金不换躬身行了一礼,方才退走。 第二rì。 早晨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演武场上,乾行宗弟子如前一rì聚集而来,继续观看着这十年一次的宗门大比。 道宗众人站在昨rì那张红榜之下,只见那张红榜上有一半的名字被抹了去,而在金不换的名字旁边,赫然写着他今rì的对手,年余庆。 金不换悄声地问向一旁的道一:“大师兄,年余庆是谁啊,他厉害么?” 道一看出了他的紧张,微微一笑,安慰他道:“我也不清楚,想必是新进的弟子,修为不会有多么jīng深。你只要像昨rì那般认真,应该不会输。” 金不换点点头,道:“是,我一定努力。” 这时,王昆走了过来,道宗众人都迎了上去。王昆看了看众人,打了个呵欠道:“为师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你们昨rì表现不错,今rì继续努力罢。” 众人齐声道:“是。” 王昆点点头,朝别的地方走了开去。片刻之后,道宗众人也散了干净。只剩下金不换还站在红榜前,仔细的将其又看了一遍。 他与那年余庆被安排在“坎”字位台上比试。 金不换用心记住,向着前方走去。一路之上,无数乾行宗弟子从他身边走过,谈笑风生。金不换在一旁听了,多半是议论昨rì比试结果的。而这些人中,又有多半是议论润秋的那一场比试。倒不是说她修为多么jīng绝高深,而是说她有多么冷艳高贵,美貌无双。 金不换边听边走,思绪回到久远之前他捡到她时,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呼喊:“不换师弟。” 第三十一章 意外晋级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金不换抬头一看,只见青梅娉娉婷婷地朝他走了过来。金不换抖起笑容,迎上前去,抢先说道:“原来是青梅师姐。青梅师姐早啊,不知道您在哪座台上比试?” 青梅娇笑着往身后一指,说道:“就在这‘兑’字台上。不换师弟,今rì你也要上台罢,在哪个台?” 金不换道:“我在‘坎’字台。大试马上就要开始,我不能留在这儿为师姐您喝彩了,青梅师姐可要见谅呀。” 青梅故作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哀切道:“是呀,你要忙着为宋晓慈宋师妹去喝彩,人家怎么好意思留你呢。” 金不换连忙辩解道:“青梅师姐说的哪里话,我岂是这等厚此薄彼之人。等会儿若是来得及,我第一个便来为青梅师姐喝彩助威。” 青梅笑得花枝乱颤,掩口说道:“不换师弟可别这么说,若是被晓慈师妹听到了,她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金不换愈发无奈,他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钟鸣,他回头看了看,道:“我的比试就要开始了,不和你说笑了,青梅师姐要小心。” 青梅收起笑容,点了点头,道:“你也是,快去吧。” 金不换转身向“坎”位快速跑去。 “坎”字台在演武场的最西面,金不换跑到近前,发现已有百多名乾行宗弟子站在台下,道宗竟有十几人也在其中。台下摆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看上去比王昆年龄稍大的中年男人。 金不换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坎”台的坐镇裁官。乾行宗宗门大比之中,共有八座擂台,每一座擂台都至少有一位年长的裁官坐镇。否则年轻弟子年轻气盛,打得兴起怕是多有损伤。 金不换好不容易挤开人群,走到那人面前,长揖了一礼,道:“师伯,我是重道长老座下弟子金不换,今rì在‘坎’台上比试。” 中年男人朝他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我知道了。大试马上就要开始,你上台罢。” 金不换应了一声,从台阶上走上台去。此时台上只他一人,那名叫年余庆的弟子还没有来。金不换站在台上静静等候,台下道宗众人纷纷为他呐喊助威。 这时,清晨的朝阳已经升起,初夏的阳光晒在他的身上,暖意十足。金不换等得有些无聊,站在台上仰头向天际看去,只见一轮朝阳徐徐升起,阳光明媚柔和,洒落云霞之上,为其镀上一层金边,他不知不觉看的痴了。 “当”一声清脆的钟声传来,将金不换惊醒。他转头一看,台上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青年男子,二十七八的模样,和道一有些相像,正微笑着朝自己看来。 金不换脸上难得一红,连忙行礼说道:“重道长老座下金不换,向年师兄请教。” 年余庆微笑道:“不敢不敢,金师弟不必多礼。时辰已到,我这就向师弟你讨教了。” 金不换面sè一肃,正sè道:“还请年师兄手下留情。” 年余庆笑而不答,看样子颇有几分成竹在胸。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袍袖一震,一柄短剑从他袖口滑出,落在他的右手中。短剑长约尺半,剑刃锐利森寒,更有丝丝青华绕于其上,更添几分神兵气息。 年余庆剑尖斜指向地,往前踏出半步,道:“剑名去心,意为一剑去而心不留。金师弟,请!” “嗡”,台下一阵切切私语。 “我早说年师兄是武宗境界的强者,你偏不信,非要与我打赌,现在你赌输了,快点将那株七叶草给我。” “咦,年师兄是什么时候晋入武宗境界的,他手上的那柄短剑是他的本命武器么?唉,这下他的对手可有苦头吃了。” 道宗观战的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道三十八皱眉说道:“小师弟这次要输的彻底了。年师兄既然是武宗之境,流光四层的‘借物’想必已臻化境,小师弟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 台上,金不换向那去心剑看了一眼,只见那剑流光溢彩,轻鸣阵阵,似是如人一般战意高昂。他暗地里吞了吞口水,有些畏惧不敢向前。 铮! 一声轻鸣! 年余庆手中的短剑自行脱手而出,在他身前陡然一横,化作一道淡青sè的剑影,一往无前气势如虹地直刺金不换,仿佛要将他的身躯贯穿! 剑影速度奇快,如梭如电的青光影子,前一刻还在年余庆的掌握之中,后一瞬便来到金不换的眼前。 金不换只觉一股冰冷剑意扑面而来,那透骨之寒令他全身寒毛倒竖,他不及多想,屈身向后一个铁板桥使出,堪堪躲了过去。 只是他还未喘口气,年余庆却微微一笑,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去势未尽的去心剑,却陡然在半空中折了个弯,再次斩向金不换。 “啊!”台下众人皆是一声惊呼,甚至有些女弟子已不敢再看,生怕台上比试之人一不小心,出现血溅五步的场面。 “小师弟,快躲开!”道宗之中有人焦急地大声提醒。 便是在台下坐镇的那名中年裁官,也是紧紧地盯着台上,手中暗自捏了一个剑诀,准备随时阻止意外发生。 金不换仿佛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反应。他此时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比试之中,他的眼中没有任何人,耳中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现在的世界里就只有那把短剑,那道青sè的剑影。他在思考,究竟如何才能躲过去。 那剑快如电光,仅是一瞬,又至眼前。 金不换在这一瞬间想到了许多躲避的动作,最后都一一否决,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动作可以躲得过去。那道剑影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让他无处可躲!他仿佛听到了那道剑影高亢的啸声,仿佛看见了剑内那抹灵识的猖狂笑意。 既然无法躲,那便不躲。 他突然出手,双手合十,将青sè剑影夹在两掌之间。 忽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就像有人在他体内用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武者之心感应到了他的危急,疯狂运转,一股股金sè武元喷泄而出,汹涌不停的凝聚到他的掌中。然而金sè武元自他体内发至掌外,却化作了一团团白sè的火光,一时间,金不换掌中白光大炽! 青白交融,一触不分。 金不换持着铁板桥的姿势不变,却被青sè剑影所带巨力推的不停往前。虽然他的双脚使尽全身之力,仍然止不住前行之势,便是坚硬的台面都被他的双脚磨出了两道浅浅的印痕。这也亏得是他。若是寻常武徒,哪怕是武徒九品的修行者,与武宗境界的强者对敌,只需一个照面,便会被重伤,甚至被杀死!而他仗着体内的武者之心与众不同,武元胜于同级武者百倍,竟能勉强接下武宗强者的随意一击。 “咦?”年余庆微感惊讶。 方才他只是试探一击,想要试试金不换的武道修为。此时从金不换掌中的武元之sè看,他不过是名武徒之境的初级武者。可是,便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初级武者,竟能接住他本命去心剑发出的一击,这令年余庆有些想不通了。莫非自己错了,他不止武徒之境?可是他掌上的武元之sè明明是白sè的,自己又没有眼花。且不管他什么境界,自己只要尽全力即可,不能辜负了师尊的期望。 “震!”年余庆一声低喝。 去心剑猛地一停,陡然间青光大放,并伴着剧烈颤抖。颤抖从剑身发出,传到金不换的双掌之上,他只觉犹如被一座大山击中,双掌再也把持不住,被去心剑震得飞了出去,掉到了擂台边缘,只差一点便摔下台来。 去心剑挣脱金不换的束缚,一声欢快的长鸣,腾空而起,犹如苍鹰猎食似的飞扑而下,第三次刺向金不换。这一次,这一剑,灌注了年余庆的全部心神,乃是武宗之境强者的全力一击! 金不换怔怔地站在擂台边,微微仰首凝视半空,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天地间唯一能动的只有那把即将刺来的青sè短剑! 他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叮!”一声物体落地声。 良久。 金不换仍然站在擂台上。没有预料中的被击落下台,他好奇的睁开眼一看,只见去心剑原本青光闪耀的剑身此时黯然一片,静静地躺在他身前两尺之处。而年余庆正半跪于地,满面痛苦之sè,咳嗽不止。 “哗!”台下众人大哗。众人亲眼所见,年余庆飞剑而出,剑刺对手即将取胜之时,却突然倒地不起无力再战!众人无不大惊,纷纷交首接耳议论不止。而那坐镇的年长裁官却jǐng觉地往四下里不停张望,想要找出什么异常之处,或者,异常之人。 他看了看四周片刻,并未发现什么,暗道是自己多心了,连忙飞身上台来到年余庆身旁。他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按在年余庆的头顶,细细查看了一阵,才蹙眉自语道:“他体内并无伤病,亦无中毒迹象,武元运行也是正常,为何会突然倒地不起失去战力,真是奇怪了。” 他再三查看数次,结果都是一样,只得招手唤来年余庆的同门将其背走。他又转头对着还在发呆的金不换说道:“你胜了,可以晋级下一场,下台去罢。” 金不换茫然地点点头,迷糊地走下台去。 台下远处,一道冷艳绝伦的身影收回观战的目光,默默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三十二章 宗外城内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刚走下台,立刻被道宗众人围了起来,道三十八第一个冲上前去,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好样的小师弟,你又赢了!” 除了道宗众人兴奋高兴之外,其余观战弟子皆是有些接受不了,然而事实如此,却也无话可说,众人悻悻然散去。 金不换茫然地看了看诸位师兄,有些困惑不敢置信地问道:“我胜了?” 众人皆是微笑点头。道三十八擂了他一拳,道:“好小子,你高兴过头了罢,连自己胜了都不知道?” 金不换挠挠头,嘟哝道:“我哪是胜了,只是运气好而已。要不是年师兄突发恶疾,我早被他那去心剑扫落台下了。”众人之中有人接话道:“小师弟此言差矣,运气好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过你的运气当真是好的有些过头,连本次夺冠的热门人物都败给了你,说不定这次大比的桂冠要被你摘得了呢!” “九师兄取笑了。哦,对了,其他师兄都在哪里比试?”金不换问道。 道三十八道:“大师兄在‘坤’台,二师兄与我排在下一场。” 金不换点点头:“怪不得三十八师兄你有时间来观看我的比试,”他话锋一转,对众人说道:“诸位师兄,多谢你们。现在咱们再去为大师兄助威罢!” 众人来到“坤”台近处,却见一群乾行宗弟子已然散开,多数人神sè间颇为激动,彼此激烈争辩着什么。他们抬头向台上望去,只见台上空无一人,然而木台却伤痕累累,显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道三十八带着众人左转右转,一直又转回了“坎”台,才发现道一正与其他十数名弟子站在台下张望。 道三十八远远地喊道:“大师兄,你比试完啦?我们在这儿。”众人互相向前走,聚在一处。 道一微笑问道:“小师弟,没想到你也这么快比试完了,结果怎样?” 金不换待要回答,道三十八却抢先答道:“大师兄,小师弟又胜了一场!” “什么,小师弟居然又赢了?”众人一阵哗然。他们都听王昆说过金不换的真实修为境界,知道他是一名二品武徒,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胜了!而且胜的不是普通人,是本次大比之中有望晋入前五的风云弟子,这在众人听来,当真是天方夜谭。饶是道一定力超然,也不禁又问了一遍:“你是说,小师弟胜了年余庆?” 道三十八早料到众人反应,点头大笑不止。 道一蹙眉凝思道:“不对,那年余庆据传乃是武宗之境,修为与我应当不分伯仲,小师弟如何胜得了他?!” 金不换“嗷”地大叫了一声,恶狠狠地道:“大师兄,原来你早知道他,为何还骗我说不认识,并说他是新进的弟子?” “砰!” 道三十八在金不换脑袋上敲了一记。 道三十八甩了甩手,对金不换说道:“小师弟你的脑袋真硬,硌的我手疼。大师兄不告诉你,乃是怕你知道了年师兄的真实修为,紧张的不敢上台。” 金不换摸摸脑袋,委屈地道:“我明白,方才只是跟大师兄开个玩笑,三十八师兄你不用这么用力的敲我罢。”道三十八不理他,转头将金不换大试时的情形对道一众人绘声绘sè的讲了一遍。 众人听后,高兴之余,依然有些无法接受道三十八所说的事实。 “三十八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小师弟就要败了,不料对方却突然发了恶疾,一下子倒地不起无力再战?” “是啊,三十七师兄,你和诸位师兄都问了我几十遍了,”道三十八一摊双手,无奈道:“诸位师兄,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别再问我了。若是实在想问的话,”他一指躲在一旁偷笑的金不换道:“就去问当事人罢。” 众人蜂拥而上,喋喋不休地发问,金不换耐心的一一回答确定。过了一会儿,金不换见众人不再问,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来到道一身边,见到道一正微笑的望着他。金不换连忙摆手道:“大师兄,你不是也想再问一遍罢。” 道一咳嗽了一声,笑道:“没有没有,我已经知道了,没什么再问的了。不过,”他语气一转,继续说道:“不过不换,你运气这么好,是不是有些过分啊,也难怪其他人不敢置信。” 金不换扯扯嘴角,哑口无言。 “对了大师兄,你的比试结果怎样?”金不换突然问道。 道一答道:“师兄我也侥幸又赢了一场。”他说的轻描淡写,金不换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那“坤”台上留下的印记便是最好的证明。既然胜了,他也没有再继续细问。 ...... 这一rì结束,能继续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便只剩二十人。这二十人中,道宗竟然占了三人,分别是道一,道三十八和金不换。这一结果,很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连平rì里什么事都不太在乎的王昆,散场之时脸上也是笑呵呵地一团和气。这被董云中看在眼中,嫉妒的一张黑脸愈加发黑。 董云中趁王昆不注意,走上前一脚将其绊了个趔趄。 王昆怒气冲冲地道:“黑鼠头,你做什么?老子三天不修理你,你肉松了是不是?” 董云中嗤笑一声,在他肥胖的脑袋上又拍了一掌,yīn阳怪气地笑道:“死胖子,凭你的修为能打的过我?咱俩究竟是谁修理谁还不知道呢!” 王昆冷笑一声,指尖一点橙sè光华突然冒出,shè向董云中炭黑的脸膛,道:“虽然咱们八人之中,我的修为排在倒数第二,但也比你这倒数第一强些!” 董云中深吸一口气,将袭来的橙光吹散,撇嘴道:“你也就是比我高了一个品级而已,用不着整天挂在嘴边。若是真动起手来,你根本追不上我,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王昆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董云中走上前,与他并排而行。 “死胖子,这下子你可要扬眉吐气了。”董云中黑着脸幽幽说道。 王昆看到他的表情,方才醒悟他是在嫉妒自己,不由咧嘴笑道:“那是自然。老子是谁,老子乃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之人。教出的弟子,个个都是人才,比某些蠢货教出的徒弟强上百倍!” 董云中勃然大怒,道:“哇呀呀,死胖子,你说谁是蠢货?” 王昆看了他一眼,见他发急,愈发翻着眼白刺激他道:“又没说你,你着急什么。唉,此次宗门大比不知道是谁,座下弟子到了第三轮竟然全军覆没,真是丢人啊。” 董云中炭黑的脸皮涨得发紫,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半晌,突然横出一脚,踹在王昆厚厚地臀上,将其踹飞了数丈远,跌了个狗吃屎。他看到王昆灰头土脸的模样,心情大好,乐得在一旁捧腹大笑。 王昆趴在地上,一声怒吼,扬手掷出一物,打向董云中。董云中躲闪不及,“啪”地一声被其打在脸上,立时眼泪鼻血长流。他伸手将贴在脸上的东西拿掉,才发现竟是一方脏兮兮的擦嘴布。 董云中抖手将之扔在地上,踩了几脚,王昆一个虎扑,二人立时扭打在一起。 乾行宗外,凉州城里。 凉州城依旧繁华壮丽,城门处行人不息。三年,对于这样一座天下雄城来说,不过就是巍峨高耸的城墙上多了几道被风拂过的痕迹,城外的柳树枝条长了一尺,如此而已。 不变的是永恒的时间,变的是人。 成长与时间无关,只和经历有关。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多了些,原本有些青涩的凉州城主――赵昭,此时已经出落的相当成熟。身姿窈窕婀娜,容颜虽称不上绝美,但也算的上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便经常不离书卷,但只要她看你一眼,你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璨若星辰”四个字。 她正在读书,这已经成为了她此生难弃的习惯。 这时,门外走进一人,躬身道:“参见城主大人。” 赵昭目光不离书卷,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道:“宋决曹,如此急着见我,所为何事?” 宋决曹一脸愁苦焦急,道:“城主大人,那些胡人异动又起,今rì早间朝闻街上又有两名武者被人发现横死街头。长此以往,只怕扰得民心惶惶于治不利,还请城主大人早做定夺。” 赵昭微叹一声,道:“宋决曹不必忧惧,我已派人前往乾行宗知会过了,想必他们不rì即会派人前来相助。” 宋决曹依旧愁眉紧蹙,摇头道:“乾行宗终究是修行宗派,守着‘世俗之约’便是派人来,也定然不会很多。杯水车薪,改变不了什么。” 赵昭道:“这也未必。胡人已经公然犯禁,乾行宗与我比邻相望,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即便如你所说,他们只派了数人,若能阻得这些胡人两rì,我自有办法教他们有来无回!” 宋决曹见她说的坚决,略略宽心,不再言语。 赵昭将书卷又展开一页,随意问道:“近rì,帝国内有何大事发生么?” 宋决曹凝神想了想,道:“并无甚大事。唯交州自三年前与东倭一战,至今仍是不太平。前几rì战事又起,皇帝陛下派了天瑜公主前去,代帝亲征。” 赵昭突然身体一僵,手上的书卷差点掉落在地。她将手上的书卷合上,抬头问道:“你说天瑜公主代帝亲征,可是真的?三年前交州珠崖郡一役,公主身受重伤不知所踪,后来被宫内崔公公寻回。如今她又去领兵,身上的伤可痊愈了么?” 宋决曹几乎从未见她对一件事如此感兴趣,乍见之下,被她吓了一跳。眼见她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连忙答道:“洛阳那边传来的消息便是这样,至于公主身上的伤,那边没说,属下着实不知。属下听闻,天瑜公主乃是武圣境界的绝世强者,一点小伤对于公主来说应当不算什么,城主大人不必担忧。” 赵昭突然盯着他,冷冷地道:“公主的修为境界连我都不知晓,你又从谁处听来?” 宋决曹见她脸sè突然变寒,目光冷冽如刀,立时意识到自己多嘴说错了话,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当下流着冷汗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是,全是属下胡乱猜测,城主大人莫怪。” 赵昭不说话,眼神愈亮,也愈冷。 宋决曹冷汗哗哗,只得从实说道:“城主大人明鉴,属下也是听三爷说的。” 赵昭蹙眉道:“三爷?城内开当铺的佟老三?” 宋决曹点点头,道:“是的。只是此人不单开当铺,也兼开绸缎庄,赌场,肉铺等,城内有一小半产业都是他的。” 赵昭脸sè稍暖,道:“他一个做生意的市井之徒,如何知道这等皇家秘辛?” 宋决曹道:“这个属下倒是知道。上次属下闲来无事去天水榭喝茶,恰碰到他也在场,于是我二人便并坐一桌。闲谈之中,不知怎么便说到了咱们大汉帝国的武者。然后他便说,咱们大汉帝国的天瑜公主殿下,乃是整个天下最厉害的修行者!属下问他何出此言,他说,天瑜公主及笄之年便成武道圣者,还不是最厉害么?属下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他神秘兮兮地左右瞅瞅,才说,他也是听一个在宫内当值的远方亲戚说的。” 赵昭听他急匆匆地说了一堆话来为自己辩白,不禁哑然失笑,摇头道:“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然后她极为认真地说道:“以后这等犯忌讳的事不要乱打听,更不要乱说,小心祸从口出,若真是出了事情我也保不住你。” 宋决曹如蒙大赦地点点头,暗中松了口气。 宋决曹道:“不知城主大人还有何示下,若无事,属下便告退了。” 赵昭摊开书卷,眼光落在其上,仿佛书中总有些东西令她百看不厌。她点点头道:“无事了,你退下罢。” 宋决曹躬身长揖,退了下去。 厅内再度安静下来。 一蓬柳絮穿堂过户而来,拂过厅内素雅屏风,轻飘飘地落在了案几前的书卷上。 执着书卷的玉手却无意将它拂落,因为她的心根本不在书卷,而是远飞物外。 三年不见,她的近况如何?若是再见,她是不是仍像上次那般认不出自己?她的今后,当何去何从? 赵昭闭上眼睛,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城主府外,天水榭前。 天水榭,因天水河流经此处,坐于楼上便可饮茶观赏天水河景,故取此名。 天水榭有三楼。一楼用来吃饭,最是寻常不过。二楼多为饮茶,文人雅士常集于此。三楼风景最佳,却只有数阁雅间,专供出手阔绰的豪商富贾附庸风雅。 此时天水榭前黑压压地聚集了一大群人,嘈嘈杂杂,喧闹不已,就连二楼的文人雅士与三楼的豪商富贾也纷纷从楼上探出头来,一看究竟。 人群包围之内,乃是一个邋遢老道。老道满头油污,脸上皮肉松弛,其上更有数处黑褐sè斑点。他穿着一身破烂道袍,许是经久不洗,道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sè,一股霉味和馊味从道袍上飘出,熏的人直yù作呕。他的左侧腰间挂着一个微黑的酒葫芦,右侧则插着一柄已经被灰尘污得有些发黄的拂尘。 邋遢老道大喇喇地躺在天水榭门前正zhōng yāng,鼾声如雷,对身外之事不闻不问。 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哭丧着脸道:“老道长,您就挪挪身子罢,好让客人们出来进去也方便些。” “呼,呼,呼。”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的呼噜声。 “道长,道长,您就行行好,别再跟我过不去了。您的要求我答应就是,您赶紧起来罢。” “呼,呼,呼!” “臭道士,别以为你年纪大了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你要是再堵着门,我可就要将你扔进天水河里喂王八了!”伙计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恶狠狠地出声威胁道。 “呼,呼,呼。” 伙计真是yù哭无泪。 这时人群中有人出声问道:“小二哥,你怎么得罪了这邋遢老道,他如此跟你过不去?” 那店小二仰天长叹,捶胸顿足道:“众位,大家给评评理罢。这老道长早晨来店内打酒,我向他收取酒钱,他说没有我便没给他酒。只是这样,他就赖在店前不走,已经躺了快一整天了。”说到后来,店小二双手一摊,苦闷道:“大家说说,我有什么错,这道长还讲不讲理?” 众人嗡嗡议论,皆是指责老道士无赖泼皮。 又有人道:“小二哥,我教你个法。你快去取些好酒过来,这老道士闻着酒香,说不定喝足了也就走了。” 店小二摇头苦笑道:“这位客官,您说的法子我午间就已经试过了。” 那人闻言,道:“试过了,效果如何?” 店小二朝前一努嘴,道:“效果不是在这儿摆着么。老道长酒是全喝光了,只是喝光之后,仍是赖在这儿。” “岂有此理!” “这臭道士真是不识好歹,应该给他点厉害尝尝!” 众人捋袖伸臂,怒目而视,只是没有一人真的走向前来。 二楼有一道声音传来,道:“小二,方才听你的意思说只要你答应他的要求,他就离开。究竟是什么要求呀?若是简单,赶紧去办,别让他在这儿堵着了,有失雅观。” 店小二仰头回道:“这位客官有所不知,正是因为他的要求不简单,小的我才迟迟不敢办呀。” 楼上那人“咦”了一声,好奇道:“究竟是什么要求,你且说来听听。若真是极难,大伙一齐想法子帮你。” 楼上楼下,围观之人纷纷点头。 店小二得了众人支持,鼓起勇气,仿佛克服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他指着老道腰间微黑的酒葫芦道:“这位道长的要求就是,用酒将他的葫芦灌满。” 众人闻言,初时一愣,继而哄堂大笑。 有人乐不可支地说道:“我当是什么刁钻古怪的要求,说来说去,原来还只是讨些酒水而已。这要比起叫你去忘仙楼偷取翠芸姑娘用过的肚兜容易多了,你说是也不是?” 忘仙楼是凉州城内最大的一所青楼,而那名叫“翠芸”的姑娘则是忘仙楼正当红的头牌。坊间皆传,翠芸姑娘红的发紫,用过的肚兜常常失窃。那名看客这么说,便是以此调笑店小二的小题大做。 楼上楼下,但凡男子皆是一阵会意大笑。 店小二年纪轻轻,面皮稍薄,经众人如此调笑,脸“腾”地一下红了。他连忙摆手道:“客官说笑了,小的岂会做那等下流事。” 他咽了咽唾沫,道:“咱们言归正传。这位道长要求小的将他的酒葫芦灌满,小的初时以为一个葫芦能盛多少酒,便从缸里舀了一瓢。可是满满一瓢酒倒进去,小的晃了晃葫芦,发现它仍然轻飘飘的状若无物。小的我不信邪,又舀了一瓢,葫芦还是未满。这下小的我可是慌了神,心急之下便将那葫芦浸入缸中。只听‘咕噜’,‘咕噜’,几声响过后,满满一缸酒全被那葫芦吸了进去!”说到此处,他双手抱圆,然后向两边分开,比划出一口大缸的模样来。 “吓!”围观的众人瞪大眼睛,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先前楼上说话之人惊讶说道:“小二哥莫要扯谎,世上怎会有这等神异之物?” 店小二顿脚赌咒道:“我佟小硕何时扯过谎,客官要是不信,不妨下来亲自试试!” “我来试试!”人群外传来一声洪亮至极的声音。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人慢慢走来。 此人身材不高,面目黑里透红,脸颊、脖子上全是浓密胡须。一对微霜剑眉,一双星目,眼神jīng光四溢,直透人心。来人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却给人一种犹当壮年之感。 来人左手托着一只紫砂壶,紫砂壶没有盖,细看之下,虽是初夏仍能看到丝丝热气从壶中冒出。他的右手则拎着一只鸟笼子,笼子中养着一只活蹦乱跳的翠绿小鸟。小鸟在笼中飞上飞下,鸟嘴中不停地朝围观的众人骂道:“让开,蠢货!让开,蠢货!” 众人见到这副打扮,再听到那可恶的鸟叫声,便都知道是凉州城内开典当铺的三爷来了,纷纷为他让出一条路。 三爷毫不客气,大摇大摆地走到近前。他瞪了地上的老道一眼,吸溜了一口热茶,对店小二道:“小硕子,爷方才都听到了。爷再问你一遍,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小硕子委屈的点点头,道:“您老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别人不信,三爷您还不信么?” 三爷咂嘴儿道:“这倒也是。你小子除了爱偷看胖妮儿洗澡,别的也没什么毛病。三爷我信你。” 那小硕子的脸立时红了,急道:“三爷,您信我就说信,何必说别的话。” 三爷爽利一笑,道:“爷跟你耍个玩笑,看你急的。”他突然脸sè一肃,正sè道:“去舀半瓢水来。” 小硕子一怔,指着地上老道腰间的葫芦,说道:“爷,您还是不信我。满满一缸酒都不够这葫芦盛的,更何况只是半瓢水?” 三爷眼睛一瞪,状如狮子吼道:“蠢货!叫你去舀半瓢水,你只管去,哪来这么多废话!”笼子中的青鸟也是叽叽喳喳地学他道:“蠢货,废话!蠢货,废话!” “哈哈哈!”围观之人见这鸟如此伶俐多舌,不由大笑。小硕子被三爷骂,又被鸟骂,直羞恼地一转身迅速跑进内堂去了。 只是片刻功夫,小硕子便晃晃悠悠地端了半瓢水来。他往三爷面前一递,道:“三爷,水来了,您请罢。”三爷放下鸟笼子,将手中的紫砂壶递给旁边一人,然后蹲下身来一把扯下老道腰间的酒葫芦,又拧开葫芦盖,才从小硕子手中接过水瓢。 水瓢倾泻,瓢中水如丝如线,注入钱眼儿般大小的葫芦口,竟是一滴未撒。围观众人齐齐叫了声好。 不消片刻,便听得水满之声传来。水从葫芦口溢出,慢慢的滑落在地,而瓢中水竟还未倒完。 小硕子见状,一时惊地说不出话来。 三爷将水瓢塞入小硕子的怀中,晃了晃酒葫芦道:“好小子,这葫芦不是满了么?你居然敢骗三爷!” “嘘!”众人嘘声大起。 小硕子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 三爷从旁人手中接过紫砂壶,吸了一口茶,道:“这甚么这,分明就是你舍不得一葫芦酒钱。看你生的一表人才,怎地如此小气。”他将酒葫芦递给小硕子,然后拎起地上的鸟笼子,道:“把里面的水倒掉,再装满你们店里最好的酒,酒钱记在爷的头上,待会儿一并付了。” 小硕子抱着酒葫芦,应了一声进店去了。 三爷又转头对围观的众人说道:“好了,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罢,散了罢。” “蠢货,散了罢,蠢货,散了罢!”鸟声阵阵,众人在鸟叫声中,哄然散去。 “呼,呼,呼。” 众人一走,没有了喧闹嘈杂,老道的呼噜声则显得尤为清晰。三爷站在老道跟前,慢慢地饮茶打量着他。老道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突然一转身,侧身而睡,留给他一个沧老的背影。 “老道儿,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三爷突然开口说道。 “呼,呼,呼。” “都睡了一天了,也该醒了罢。您要再不醒,那酒葫芦我可就拿去当夜壶使了。”三爷吹着口哨逗着鸟,漫不经心地说道。 “当夜壶,当夜壶!”那鸟也是如此说道。 “酒葫芦当夜壶,老道我活了这把年纪,倒是头一次听说。”邋遢老道终于不再装睡,开口说道。 老道语调平静,三爷却如遭寒霜,立时眉毛一抖,接着全身也是微微颤栗。他左手紫砂壶中的茶水撒出了一丝,右手笼中的青鸟更是上蹿下跳,显得暴躁不已。 “臭老道,臭老道!”青鸟叽叽喳喳,大声高叫不止。 老道随意地看了鸟笼子一眼,那青鸟似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立时便翻着白眼扑棱着翅膀,挣扎着说不出话来。 “你这鸟儿不错。”邋遢老道看着三爷,认真地赞了一声。 三爷深深吸气,稳了稳身子,颤栗之感顿时消失无踪,他的眉毛也不再抖动。他吸了口暖茶热身,又晃了晃鸟笼子将青鸟抖活,道:“这是自然。我养了它许多年,它早已通灵,当然是极好的。” “极好的,极好的。”青鸟被三爷一晃,窒息之感立消,恢复了正常之态。它又听到有人赞叹自己,马上便高兴的扑翅大叫。 “你那酒葫芦比我这青鸟更好。”三爷想了想,也是认真的赞叹道。 老道一摆手,道:“葫芦再好,终为死物。” 说到这里,二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 这时,小硕子从店内跑了出来,捧着酒葫芦还向老道,道:“道长,您的葫芦我给您满上了。”老道接过葫芦,拧开盖子,咕噜灌了一口,咂嘴说道:“好酒。” “天水榭不但酒好,菜品也是一绝,道长若有闲暇不妨进去尝尝。”三爷说道。 老道又咂了一口酒,摇头道:“老道浪迹四方,身无长物,讨一口酒喝都不可得,哪还敢进去讨饭吃。” 三爷哈哈大笑,伸手相挽道:“老道儿,你这是在暗示要我请客么。你放心好了,便是在这儿吃上一年半载,我佟老三也是请的起的。快进去罢,我还有些话要向你请教,咱们边吃边聊。” “醉后乾坤大,葫中rì月长。不知红尘里,何处逍遥乡。”老道唱了几句,也不客气,当下便迈步入内,三爷随后也进去了。 第三十三章 意外连连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隔rì,乾行宗大比进入了第三轮。 二十位弟子,分在八座擂台上,只能排作两场。而道宗三人皆是被排在了第一场。 道宗三人中,金不换被安排在“巽”位台上比试,道一在“离”位台,而道三十八,则被安排在昨rì金不换登过的“坎”位台上。说来也巧,三十八的对手竟是经宗的青梅。 道一,道三十八与金不换都站在王昆面前,向他道别。王昆看了看道一,又看了看金不换,神sè有些古怪地朝道一说道:“今rì你的对手是经宗的女弟子金润秋。想必你也知道,她是老幺的姐姐。她已经将本门功法‘流光’修炼到了第五层,进入了武王境界,你多半不是她的对手,要小心了。” 道一神sè不变,恭恭敬敬地道:“是,师尊。” 王昆接着对道三十八说道:“巧了,你的对手也是经宗的弟子,名叫青梅。虽说你二人境界相差仿佛,却也不可小觑。” 道三十八点头称是。 金不换听到青梅的名字,心中一动,原来她也进入了第三轮。算上宋晓慈与润秋,大试之中,经宗竟也有三人在场。润秋自不必说,众长老公认的武道奇才,而宋晓慈平rì里不显山露水的,莫非也是靠着运气晋级?若真是这般,自己倒要好好向她祝贺一番了。 王昆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金不换,这出人意料的小徒弟歪头站在那里,眼珠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显得有些古灵jīng怪。王昆皱了皱眉,道:“老幺,你也小心一点。如果不行认输也没关系,注意别伤到了。” 金不换身子一震,停止胡思乱想,低声道:“是,师尊。” 道一向远处看了看,对王昆道:“师尊,时候不早了,我与两位师弟去了。” 王昆点点头。 金不换三人向圈外走去,走出了人群。道一微微一笑,道:“两位师弟,我们要分开走了,祝你们好运,希望待会你们再胜一场。”金不换看了看道一,闷闷道:“大师兄,那我也祝你再胜一场罢。”道三十八呵呵一笑道:“小师弟言不由衷。”三人互相祝福,各自向自己的擂台走去。 “巽”位台下,不知为何,只稀稀疏疏地站着几名其他小宗的弟子,而道宗众人也都不在,所以与其他高台下的人满为患比起来,此处真是显得寂寥无比。那几人看到金不换前来,皆是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嫌弃憎恶。金不换不明所以,暗道自己不曾得罪过别人,他们为何这般对自己敌视,他很是郁闷地走上了擂台。 台上只他一人,金不换静立相候。 “当!” 一道钟声响了起来,回荡在演武场上,远远地传了开去。金不换心中一跳,放眼看去,仍是不见有人登上台来。便在这时,台下一名弟子恨恨地走到坐镇的裁官身前,弯腰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坐镇的裁官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子,对台上的金不换道:“你胜了,下来罢。” 金不换大惊,自己还没比试,怎地突然就胜了?他愕然道:“这位师伯,您是说,我胜了?” 裁官颔首道:“是的。你的对手吴大用因在昨rì的大试之中身受重伤,已无力登台自行弃权了。” “若非如此,以吴师兄的实力,定能将这小子打的屁滚尿流。”台下有人小声不忿地说道。 金不换闻言苦笑不已。他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何对自己这般敌视,同时也为自己超乎寻常的好运气感到不可思议。 金不换朝裁官行了一礼,默默地走下台,向别的擂台走去。 “好!” “离”位台下,掌声雷动,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在大声呼喊,为了台上那道美丽身影痴迷不已。 此时仅仅是开始了半柱香的时间,金不换好不容易才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场下,王昆,冯冬梅两位长老都在台下自不必说,就连乾行宗宗主也坐在远处,微笑看着台上的比试,频频点头,意甚欣慰。 金不换悄悄地走到道宗众人身旁。道二眼尖,第一个发现了他,惊得一叫,道:“啊,小师弟你怎么来了,这么快就输掉了比试么?”众人被他一叫,也都发现了金不换。众人将他围了起来,纷纷出言安慰道:“小师弟来了啊。别灰心,比试输掉了不要紧,师尊不会生气的。” 金不换满脸郁闷的看着众人,无奈道:“叫师兄们失望了,我不小心又赢了一场。” “什么,你又赢了?” “我没听错罢,小师弟说他又赢了?” “小师弟不会是开玩笑,逗咱们开心的罢?” 众人三三两两地互相议论,俱是不信。道二代众人出言道:“小师弟不可妄语。说真的,你究竟是胜了还是败了?” 金不换以掌击额,头疼道:“二师兄,我真的是胜了。” 众人还是不敢相信,金不换只得将对手弃权一事与众人说了。 众人一愣,继而哗然大笑。道二伸掌拍了拍金不换的后脑勺,道:“好小子,你可真是咱们道宗的福将!说不定这次大试的桂冠真要被你摘得了。”众人哈哈大笑不止。 众人只顾高兴,全然没发现台下其他观战弟子皆是看着他们,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就连王昆也发现了此处的异常,远远地看过来一眼。他看到金不换时,也是一愣,继而释然,只是用眼光严肃的jǐng告了他们一番,又将目光转回台上。 道宗众人得了王昆的jǐng告,立时便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观看台上的比试。 此时道一与润秋激战正酣。 道一姿容挺拔眉目俊秀,即便是在激战之时,举手投足间仍是显的极为温润儒雅。润秋容颜绝美,气质冷丽,一动一静时令人敬畏之余,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爱怜。 好一对璧人,好一场比试!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比试,更是一场无与伦比的视觉盛宴! 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半个时辰。突然,“嘭”地一声,一阵大风自台上漫卷而来,原来是道一与润秋在半空中对了一掌。他二人一触立退,各自向后退了数步。 道一喘息不已,朝着对面的润秋缓缓说道:“金师妹,你不必手下留情,还请尽力施为罢。” 润秋慢慢地点点头,不甚冰冷地说道:“玉师兄,得罪了。”道一俗名玉漫尘,故润秋如此称呼于他。 一把天蓝宝剑在她面前慢慢凝实,她伸出纤纤玉手将它握住。蓝sè宝剑甫一入手,顿时生出耀眼光华,直冲霄汉,刺的台下观战的众人不敢直视。 道一见状,缓缓伸出右掌,平平前推,左手掐了一个道决护在胸前。 “沙,沙,沙。” 像是冰霜凝结的声音。 空气之中突然有七道青sè光壁显现出来。光壁散发出丝丝寒气,寒气聚而不散,在光壁上结成一层厚厚的冰霜,寒气袭人。 “这是流光四层的‘仙人隔’!没想到道宗的玉漫尘师兄竟修成了这等厉害招术,而且还是七道!哎呀,我要为润秋师妹担心了。”台下自有识货之人脱口而出道。 “师兄,甚么是‘仙人隔’呀?听你说的很厉害的样子,我总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依我看来,那不过就是些脆弱不堪一击的冰墙而已。”有人出口质疑道。 “你这小毛孩儿懂得什么!‘仙人隔’乃是流光功法中所载的一式极厉害的防御招术,几乎称得上是绝对防御!不论是实体的本命武器攻击,还是纯粹的武元侵袭,甚至连更高深的神念攻击都能挡得住!那些寒冰光壁看似脆弱,然而让你打上三天三夜,你也不可能打破其中一道!” “哇,这么厉害呀!师兄你会不会这招啊,教教我好不好?” “嘘,别说话,快看,润秋师妹开始攻击了!” 台上,润秋面sè平静,也不说话,右手紧捏天蓝宝剑,自上而下向道一方向用力凌空一斩。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刹那间锐声尖啸,剑芒狂盛如澜,竟成高达数丈的蓝sè大气刃,如怒涛穿空,激shè而出。 只是一瞬,润秋发出的蓝sè剑气便破空而至。只听“砰、砰”之声连续响起,蓝sè剑气已然撞到了“仙人隔”。“仙人隔”不愧是极强的防御招术,被数道蓝sè剑气斩中,也只是第一道光壁微微晃动了一下,掉下了几片冰渣,其余几道光壁完好无损。 王昆在下面看的微微点头。心中暗道,道一不愧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竟能修成“仙人隔”这等极少人会的厉害招术,并以之硬抗武王强者的攻击,真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只可惜他的修为才是武宗七品,与对手相差太远,即便有神术相护,落败也是迟早的问题。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差距面前,神术也无多大用处。 台上,润秋一击未成,又出一击。 “砰、砰”又是数声,又有数剑斩在寒光壁上,震落下几片冰渣,“仙人隔”第一道又是一晃。 “砰、砰、砰、砰”,不知多少剑斩出,撞在了第一道的寒光壁上,许是千百剑,许是亿万剑,终于,“啪”地一声传出,第一道寒光壁轰然破碎。继而,天蓝宝剑又发出一道辉煌剑气,剑气直直而来,势如破竹,声响冰破,片刻间将剩下的六道寒光壁击得粉碎。冰凌四溅,而蓝sè剑气竟无稍减半分,声势反而更厉,如狂龙怒吼,张牙舞爪地冲向道一。 道一英俊的脸上有些苍白,温润的眼神猛地一亮,竭尽全力,收回平推的右手,然后十指连动,在身前结了一个晦涩道印。道印发出万道青光,凝结成盾挡在身前。 “吓,五岳印!玉漫尘师兄真是奇才,连五岳印也修成了!” “师兄,五岳印又是什么呀?” “五岳印也是一式防御招术,乃是咱们祖师首创,虽然没有‘仙人隔’那般厉害,却也是极难修炼的。” “哦,原来如此。这位玉师兄果然厉害!” “轰!”一声巨响,蓝sè辉煌剑气打在五岳印凝结的青盾之上,虽然没有立刻打得粉碎,但登时把青盾向后压去。 道一一声低喝,全身上下青芒闪耀,使尽全部修为,终于勉强将那看似势不可挡的蓝sè辉煌剑气挡在身前半尺处。这时,他只觉得眼前蓝光幽幽,风声飒飒,仿佛一只狰狞凶兽要择人而噬,令人惊恐。 还未等他定下神来,那辉煌剑气却汹涌澎湃,一重重地压了过来。道一拼尽全力维持道印不散,脚下却已支撑不住,被莫大的力量推的向后滑了出去。 从第一剑发出到现在,润秋一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但她手上的天蓝宝剑发出的辉煌一剑竟然越远越强,道一被这股大力直推到擂台边缘,仍是不住向后推去。尤其到了后来,辉煌剑气蓝芒大盛,所过之处,擂台台面一尺厚的木板竟被剑气划断掀起,端的是触目惊心! 这般惊人的蓝芒源源不断的从那辉煌一剑上shè出,将道一又向后逼退三尺。此时,道一的一只脚已经落到了擂台之外,他打出的五岳印也是伤痕累累,摇晃不止。道一剑眉微皱,苍白的脸sè微微泛红,片刻之后,他终于低吼一声,支撑不住,五岳印被辉煌剑气打得四分五裂。 来势汹汹的辉煌一剑立时冲到道一眼前,生死立判之间,却忽然顿住,悬在半空。 道一长叹一口气,喘息不已。 过了一小会儿,那辉煌的一剑无人控制,缓缓散了开去。 道一单脚立在擂台边缘,看着满台狼藉,尤其是身前多处断裂掀起的尺厚木板,心中感叹之余敬佩顿生。 道一缓缓朝着润秋行了一礼,温和说道:“多谢金师妹赐教。” 润秋静静地还了一礼,没有说话。 “好!” “太jīng彩了!” 台下掌声雷动,喝彩纷纷,台上二人各自转身下台。 道一回到众人之中,道宗诸人默默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说话。平时都是大师兄亦师亦友无所不能地照顾众人,此时他遭逢失败,诸人一时间难以适应,只能替他苦在心里,难以开口。 道一朝众人微微一笑,开玩笑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怨我输了比试?” “不是,绝对不是,大师兄你误会了!”众人连忙辩白道,“我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 道一笑颜不改,云淡风轻地道:“先贤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能与比自己强的人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搭上xìng命都在所不惜,更何况只是输了比试。所以你们不需要安慰我,反而应当替我高兴才对。” “是,大师兄,我们受教了。”众人齐声道。 “比试输了还这么高兴,大师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金不换小声咕哝道。 “小师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比试结果如何?”道一在人群中发现了金不换,突然开口问道。 金不换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答道:“大师兄,我又赢了一场。”道一朝他点点头,赞许地道:“小师弟,你做的很好。” 金不换“咦”了一声,道:“大师兄,你怎么不问我如何取胜的,难道你不好奇吗?” 道一肃然说道:“胜了便是胜了,不管你用的什么方法,只要能取胜,何必去追问你用的什么方式。一如人之一生,活于世上,若能到达心中的理想,又何必管他怎么样去生活。” 金不换听他说的高深莫测,钦敬之情油然而生,由衷说道:“是,大师兄,师弟明白了。” 道一看着他,嘴角忽然微微翘起,道:“你明白了就好。对了,小师弟,你究竟是怎么取胜的?” 金不换绝倒,众人轰然大笑。 又过了一会儿,道三十八鼻青脸肿地归来了,众人见他这样子,便猜到他也落败,遂将他团团围住问个不停。三十八以手掩面,拒不回答,众人无法,各自散去,三三两两地走向别的擂台。 此时八座擂台,只剩下两座台上还未比完,金不换随意地朝着一处走去。行到近前,果然是水泄不通,金不换转身yù走,却突然瞥见人群外围站着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那身影一袭紫sè衣裙,柔嫩可爱,不是宋晓慈又是谁来? 金不换还未开口,宋晓慈却远远地发现了他,招手喊道:“不换师兄,这里,这里!”金不换应了一声,大步朝她走去。 宋晓慈道:“不换师兄,我听说你今rì又胜了一场,是这样吗?” 金不换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全凭运气。晓慈师妹,你今rì的比试结果如何?” 宋晓慈学着他的样子,吭声吭气地道:“侥幸,侥幸,我也胜了。”还没说完,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金不换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番,直看得宋晓慈满面粉红,她嗔道:“不换师兄,你干嘛这样看着人家,太没礼貌了,小心我告诉润秋师姐,叫她教训你。” 金不换咳嗽一声,收回目光道:“没看出来,你年纪这么小,修为竟然如此jīng深。师兄我佩服,佩服。” 宋晓慈翻了翻白眼,犹带稚气地道:“切,师兄就爱取笑人家。人家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哪里小了?”突然,她话锋一转,正sè道:“下一场的四人比完,明rì就该举行第四轮。润秋师姐,青梅师姐,还有你我都在前十人里,你算算看,会不会碰见我们中的某一人。” 金不换问道:“你们都是几号?” 宋晓慈一一对他说了。金不换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最后也没有算出来,气哼哼地道:“不算了,算得我头都疼了。就算算出来又有什么用,反正我也不是你们的对手,横竖都是一个败字。” 宋晓慈道:“那也未必。” 金不换道:“怎么?” 宋晓慈脸sè突然一红,嗫嚅道:“若是你在台上遇见了我...” “遇见你又怎样,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金不换耸耸肩,漫不经心地道。 “若是你在台上遇见了我,我肯定不会让你输...”宋晓慈低下螓首,声音细若蚊呐,难以辨听。 “晓慈师妹,你在嘀咕些什么,我没听清。”金不换好奇的问道。 “呀,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宋晓慈突然抬起头,满面粉红,神sè慌张的说道。 “不换师兄,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去师尊那里。我先告辞了。”也不等金不换应声,宋晓慈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掩面夺路而逃。 金不换看着她清秀的背影渐行渐远,摇头失笑。 第三十四章 赐剑渡尘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晚间,众人聚在覆碗殿中听王昆训话。 王昆先是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嗝,才慢吞吞地道:“此次宗门大比能有这等成绩,为师已经颇为欣慰。要知道,你们比起学宗的那些蠢材们,可真是强了百倍不止!看看你们八师叔的那张黑脸,已经臭的熏天了,哈哈哈。”他大笑不止,众人也是低笑不已。 他伸手示意众人静下,又道:“原本,道一夺冠也是很有希望的,” “师尊谬赞,弟子无能,教师尊失望了。”道一平静说道。 王昆摆摆手,示意话没说完,道一恭谨点头行礼,不再插话。王昆继续说道:“可惜,道一遇见了年轻一辈中的绝世之才,落败也是在所难免。”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向金不换看了一眼。众人也是顺着他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去。 金不换被所有人一望,只觉得坐在身前的诸位师兄脸sè都有些古怪,整个人都呆了一下,下意识地道:“怎么了?师尊说的可不是我,大家为何这种反应。”众人心道,说的当然不是你,而是你的姐姐。其实众人也无恶意,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待听到金不换的话,便都转过头不去看他。 王昆咳嗽一声,接着说道:“虽然连你们的大师兄都败了,但是,”他这一声“但是”说的很重,强调之意甚足。 “但是,你们的小师弟却晋入了前十。咳咳,即便靠着逆天的好运气,也是为咱们道宗大大的长了一把脸。所以为师决定,将这把剑赐给他。”说着,他伸手往椅子下一拽,拽出一把剑来。 他握住剑柄,抽剑出鞘,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剑剑身似水,剑锋如芒,端的是一把好剑。 王昆看着手中之剑,突然想起了久远之事,一声叹息,道:“此剑名渡尘,渡人渡己渡情念,终是渡不过尘缘。百年前你们师祖将其赐予为师,没想到光yīn似箭,百年一晃而过,物是人非,渡尘依然如雪。” 众人没有接话,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王昆道:“老幺,你过来。”金不换应了一声,走上前去。 王昆仔细的看着他,将渡尘剑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上,道:“百年前,你的师祖传我此剑。百年后,我又将此剑传于你。为师只盼你能勤加努力,早rì在修行路上再进一层!”金不换心中温暖顿生,连连点头答应。 王昆又朝众人说道:“你们也不要眼红。下一届宗门大比,咱们道宗取得名次最好之人,为师也定然不会亏待他。下一次的奖励,只会比这一次更好。” 众人恭敬称是。 王昆又与众人说了会儿话,便吩咐众弟子散去。 金不换回到自己小屋,躺在床上,怀中抱着王昆赐予他的渡尘剑。他将渡尘剑抽出剑鞘,登时,他的模样便映在剑身之上。金不换盯了一会儿,心中想着,师尊明知自己是被“恩赐”之人,修行尽头也不过是武徒九品,为何还赐下如此珍贵的一把剑,莫非,他看出了什么? 金不换想到这里,心中一凛。若真是被他看出来自己身上的隐秘,又当如何是好?况且,自己的修为一rì千里,不消数月便会破入武士境界,届时总不能遮遮掩掩地过一辈子罢? 金不换大感头痛,索xìng不再去想,归剑入鞘沉沉而睡。 隔rì,阳光照常升起,道宗众人来到演武场之上,才发现原来的八座擂台已拆了三座,剩下的则在中间摆了一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摆一座。 王昆独自走在前头,金不换与众人跟在其后向今rì比试的西方擂台走去。来到近处,众人发觉此地竟然已经围了五百来人,人头耸动,热闹无比。 金不换倒吸了一口冷气,哭丧着脸对身边的道一说道:“这么多人,我姐姐的魅力真是无与伦比。只是苦了我了,到时候败下阵时会被这么多人取笑。”他之前观榜,发现今rì自己的对手栏赫然写着一个熟悉至极的名字:金润秋。 初见之下,金不换真是哭笑不得,世事这般凑巧,自己与姐姐竟然同台为敌,这叫他情何以堪,就连道宗诸人也是替他尴尬不已。 众人闻言都笑,道三十八一本正经地道:“小师弟,你姐姐的魅力那是不用说的,但我看这些人多半还是来看你的!” 金不换大吃一惊,讶道:“怎,怎么会啊?” 道三十八嘿了一声,道:“到今rì为止,宗门新一代十大高手已经现身。其中最大的黑马非你莫属,谁不想来看看你到底长了什么模样?” 金不换哑然。 王昆带着众人走到台下,冯冬梅也率一众女弟子前来,二人在台下相遇。 王昆堆起笑脸,向冯冬梅说道:“六师姐,您来了。” 冯冬梅睨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冰冷地点了点头。 王昆被她斜视,竟然不以为杵,反而连忙为她让出一条道路,使其行在前头。二人走到台下正中,那里放了五、六把椅子,但只有一位陌生的中年裁官坐在那里。看到王昆等人到来,那中年裁官也站了起来。 三人都是旧识,中年裁官先向冯冬梅说道:“冯师妹,恭喜恭喜,十大弟子中你门下独占三人,真是教徒有方。”冯冬梅微微颔首,道:“秦师兄过奖了。”秦姓裁官微微一笑,又向王昆道:“王师弟,你的弟子也是上佳,可喜可贺呀。”王昆连忙谦虚一番,道:“哪里,哪里,秦师兄说笑了。请坐,请坐。” 这时,远处钟鸣声响起,王昆回头对金不换道:“老幺,你上台罢。”冯冬梅也是偏首唤道:“润秋,你也去罢。” 场内几百道目光登时刷刷地扫了过来,落在金不换身上,令他感到十分不适。金不换低头应了一声,向台上走去。 台下忽有人低声发问道:“咦,金不换,金润秋,这二人都姓金,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另一人神秘兮兮地小声答道:“你连这都不知道?他二人乃是亲姐弟呀!” “此言当真?” “当真。师兄我可是花了大代价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决不会错。”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俩都这么厉害,竟然是血缘至亲。可是此刻同台相争,这也太使人尴尬了罢?对了师兄,你说他们姐弟俩谁会最后胜出?” “这还用说,当然是润秋师妹!” ...... 又是一声钟响。 金不换望着对面遗世dú lì的润秋,行礼道:“重道长老门下弟子金不换,向润秋师姐请教。”这一番话本是正常礼数,但是从他口中说出,却显得十分别扭。 润秋站在他的对面,望着他轻轻一笑。这一笑落在台下数百人眼中,真是倾城倾国,风云涌动,天地变sè,不少人痴迷地张大嘴巴忘乎所以,仿佛润秋是对着他们微笑一般。台下立时大哗,sāo动高叫声此起彼伏。 润秋柔声道:“金师弟有礼了,还望师弟手下留情。” 金不换小说嘀咕道:“待会儿你不把我揍的满地乱爬,我就该庆幸了,哪还敢‘手下留情’啊。”他口中小声碎碎念,手上却毫不含糊,伸手从腰间一拽,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铿然出鞘,赫然便是昨晚王昆赐给他的渡尘剑。 冯冬梅望着台上,眼中异芒一闪,转头清冷地对王昆说道:“那不是渡尘么,你怎么...” 王昆点点头,打断她的话,道:“渡尘在我手中非但不能渡人渡己,反而只能落得个蒙尘的下场,倒不如将它赐予小辈,说不定还能大放异彩。” “为了能赢你倒舍得下本钱,连我爹赐你的唯一一件念想都卖了。”冯冬梅冷冷地道。 王昆苦笑着解释道:“师姐,你又不是不知...”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怀中天天揣着一块擦嘴布,还将它当成宝贝似的。你这嗜吃的xìng子,只怕到死也改不掉了。”冯冬梅将目光转回台上,冷然说道。 “呵呵呵,不说了,咱们继续看他们姐弟二人比试罢。” 台上。金不换单手擎剑,气势凛凛,俨然一副绝代高手的架势,只是他心中有苦自知。 第三十五章 晋入前五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师弟架势摆了半天,怎么还不开打?” “喂,快点开始罢,要不然天都黑了!” 台下数百观战的弟子有些不耐,纷纷催促道。 金不换被众人催的额上冷汗直流,无奈之下他屏着一口气,右手渡尘剑蓦地挽了个剑花,一步向前直直一剑刺向对面的润秋。 出剑之时,他忍不住地看了润秋一眼,只见润秋也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金不换见状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坏了,姐姐对我笑的这般含蓄,必定又要揍我。他心中如此想着,渡尘剑出的愈发迅疾,半息之间便掠过数丈,来到润秋眼前。 润秋站在原地不动,待渡尘剑来到身前一尺之处,突然屈指一弹。一道无形气流自她葱白玉指上激shè而出,后发先至,一下子撞在渡尘剑剑身之上,只听“当”地一声,渡尘剑被无形气流撞得狠狠偏开,从她身侧划了过去,金不换也顺着这道气劲与润秋错身而过。 交错而过时,金不换抓住时机小声央求道:“好姐姐,一会儿别揍的太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润秋不答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玉手轻轻挥动向身后拍了一掌。金不换只觉一股柔和却又无法抵御的沛然巨力自后袭来,巨力打在他的背上,将他打得脚下失控,一个踉跄向前跌出数丈,栽倒在地。 金不换拍掉身上沾染的尘土从地上爬起身来,满脸幽怨的望向润秋,这一望之下,却是大惊失sè。 只见润秋站在远处,脸上虽是充满笑意,然而她右手一比,一柄天蓝宝剑在她身侧慢慢凝出,缓缓升到半空。 金不换已经见过这柄天蓝神剑数次,知道其威力不同寻常,脸sè刷地一下白了。姐姐她不会动真格的罢,这哪是要揍人,这是要杀人啊!他想道。 台下数百名弟子也对这把天蓝宝剑颇为熟悉,知道此剑一出,便代表着好戏即将开始,不禁哄然叫好。 润秋挺直身子,深深呼吸,光剑悬在她的身前,蓝sè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光芒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照着她的身躯都带了蓝sè。润秋一声轻叱,天蓝光剑冲天而起,疾如闪电,带着开山斩海的气势向金不换冲了过去。 金不换神sè慌张,握紧了手中的渡尘剑。 “砰!”一声巨响。 下一刻,似乎出人意料又是情理之中,众人目瞪口呆下,便见金不换竟是不堪一击,整个人向后倒飞了出去,手中的渡尘剑也是脱手而飞,在空中打了个转斜斜地落在他的身旁。一时之间,道宗众人都失声叫了出来。 金不换背向后撞到了擂台柱子之上,跌落了下来,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洒成一蓬血雾。 润秋心中不知想些什么,下手竟是如此狠辣,当下也不迟疑,蓝光一闪,光剑在半空无情地斩落下去。就在此时,金不换伸手抓住渡尘剑使尽全力向上掷出,然后整个人也缓缓站起,他嘴角挂着血丝,面sè苍白眼眶如血,显得凄惨无比。 说时迟那时快,渡尘剑闪着寒芒再度冲向天蓝光剑,两柄剑在半空中相遇。半空之中,蓝光闪烁,寒芒灿烂,只听“锵”地一声,两柄剑撞在一起。两剑相撞立时互相弹开,更有一股无形波纹自相撞处生出,散向四面八方。波纹所过之处,擂台上原本坚硬至极的尺厚巨木都如纸屑一般断裂纷飞,声声巨响如晴天霹雳,震耳yù聋,只片刻之间,偌大一个擂台竟被拆了个七七八八! 围观的数百宗门弟子无不变sè,齐齐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两柄剑各自飞回其主人手中。 金不换心中起疑,以他的修为是万万不可能与润秋抗衡的,更不说一剑之威便将擂台拆的七零八落。他不禁抬起渡尘剑细细端详,莫非古怪出自这把剑中?他又朝润秋望去,却见她眼中笑意一闪而没,微不可察地向他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润秋一人在做样子给所有人看,为的便是教金不换战败时也能体面些。金不换会意,感激的朝她点点头。 趁着此时,润秋握着天蓝神剑向上一指,在她如玉一般的手掌之上,刹那间蓝光万道,吞没了她的身影。天蓝神剑剑身一震,发出如龙吟一般的巨响,带着她扶摇而起,直上青天。 金不换心知马上便要分出胜败,昂首作势,一声长啸。 啸声激昂,声动四野! 万道蓝光,此刻全都合为一体,形成一道巨大光柱当头击下,看这气势几乎yù将整个演武场斩为两段。 金不换又是恐惧,又是兴奋,同样一伸手抓住渡尘剑,直直迎向当头而来的蓝sè光柱。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直了眼,期待着这惊天一击的结果。 “轰”,如九天玄雷炸响,仿佛整个乾行宗都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出人意料的是,金不换站在原地毫发无损,而蓝光却倒折而回,润秋现身台上,天蓝光剑涣散,嘴边缓缓流出了一道鲜血。 “啊,润秋师妹受伤了?!” “这怎么可能,润秋师妹怎么能受伤呢,那姓金的小子还是不是人,竟敢下这么重的手,真是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便是连冯冬梅也豁然站起。 金不换心中苦笑不已。 姐姐她这是在做什么,演戏演得过头了罢! 润秋闭着眼睛在擂台对面静静伫立,伸手一招,又是一柄天蓝光剑凭空而现。 她反手将之握住。 她睁开了双眼。 光剑一出,天地间突然一片寂静,只有润秋一人在低声吟诵。 “亘古洪荒,逝者无常。流光寂灭,我自主掌!” 片刻之间,原本寂静的擂台陷入了绝对寂灭之境,便是天地元气也不再流动,仿佛所有的一切包括时间在内都定格了。 “主寂!”王昆惊的从椅子上站起。半晌,才涩声道:“这不是流光第六层的功法么,她,她难道晋入了武君之境?”说着,转头望向一旁的冯冬梅,眼中满是询问之意。 冯冬梅缓缓摇了摇头。原本冰冷的脸上,此时更是寒意十足,仿佛镀上了一层严霜。 金不换觉得一切都静止了。 心跳停了,呼吸停了,就连神念也停了。 唯一还能动的,便是体内的武元。他体内的金sè武元疯狂流动,仿佛受着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吸力,翻滚着向体外涌去。 金sè武元涌入他的嘴巴,眼睛,耳朵,甚至鼻孔里,将要涌出之时,突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颗心跳的这般用力,犹如重锤击鼓,发出砰砰声响。金sè武元犹如受到战鼓召唤的士兵,纷纷列阵退回,重新融入了他的道心之中。可是召不回的,却是他的鲜血。那些血顺着他的七窍,一点一点地溢了出来。 寂灭的擂台之上,天空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慢慢转动,一股狂风骤然升起,将擂台上断裂的木板卷至半空,卷入漩涡之中,被漩涡绞成粉末。 金不换七窍中溢出的鲜血受到了漩涡的吸引,如线一般向漩涡飞去,鲜血不断溢出,金不换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瘦了下去。 道一英俊的脸上失去了神sè,看着台上那几乎成了血人一般的小师弟,急促而低声地向王昆道:“师尊,让小师弟认输罢,快让他认输罢!” 王昆身子抖了一下,死死盯着擂台之上,慢慢摇了摇头,道:“‘主寂’之中,她才是主宰。她若不停,老幺只能被慢慢吸chéng rén干。”他转头向冯冬梅恨恨道:“你教出的好徒弟!” 冯冬梅没有理他。秦姓裁官却突然出来打圆场道:“这也不能怪那女弟子,她修为未到,却强行越境使用,只怕此时她也极不好受。” 仿佛是验证着他的话,擂台之上,那巨大的漩涡突然一停,继而轰然爆散。又有数道“嚓,嚓”声响起,众人只觉擂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来,整个擂台顿时为之一变! 擂台活了。 金不换拄着渡尘剑大口喘息。 有风拂过。 润秋嘴角再次涌出一道鲜血,然后如二月飘雪一般,摇摇地坠倒在擂台之上,昏迷不醒。 台下,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人群爆炸开来!无数弟子挽起袖子,口中大声骂着粗口,竟是要爬上擂台与金不换拼命!幸亏秦姓裁官及时飞身上台,一脚将最前面快要爬上来的弟子踢出十余丈远,才堪堪镇住了众人。 又有一人如鬼魅一般出现,竟是冯冬梅。冯冬梅脸sè凝重,把了把润秋的脉搏,然后将她抱起,凌空虚度风驰电掣而去,竟是不再向场上看上一眼,看那方向,是回经宗去了。 秦姓裁官摇头一叹,对台下大声说道:“这场比试乃是公平对决,金不换技高一筹胜出。诸弟子不得无礼取闹,否则以门规处置!”他的话尚未说完,金不换也是一跤摔倒,长睡不起。 第三十六章 出宗历练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一瞬,似是百年,金不换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柔和的光线映入了他的眼帘,熟悉的居所的味道,漂浮在这个房间。 他刚想伸手擦去额上的一点汗水,便只觉得全身上下竟是半分力气也无,连抬起手臂都是万分艰难。他只能躺在床上,不再动弹。 这时该是午后了,房门虚掩着,两扇窗子支起,隐约可以看见庭院中的青青草圃以及两侧的紫薇。 “吱呀”,门推开了,金不换抬头望去,原来是道一走了进来。金不换身子一动,挣扎着叫了一声“大师兄”,还没起身,头又垂了下去。 道一几步走到床边坐下,温声说道:“小师弟,你有伤在身,就不要动了。” 金不换依言老老实实地躺着,道一替他查看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你没受什么外伤,只是内腑气血亏损太严重,不静养几rì是不成的。” 金不换有气无力地道:“什么,要静养几rì,那我岂不是无法继续比试了?” 道一笑道:“你已经为咱们道宗大大长脸了,下面的比试不参加也不打紧。” 金不换脸上一红,道:“那都是我运气好。对了,我姐姐她?” “我就知道你要问,已经替你打听好了。听宋师妹说你姐姐她并无大碍,只是被冯师伯狠狠地骂了一顿。” 金不换一惊,道:“冯师伯为什么要责骂她?” 道一替他掖了掖被角,道:“小师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润秋师妹在大试之中那一番欺人眼目的jīng彩表演,骗得了台下数百弟子,甚至骗过了坐镇的裁官,却骗不过与她朝夕相处的冯师伯!以她的修为取胜实是轻而易举,却大费周章故意越境使出‘主寂’,无非是想令自己力竭而败,好教你赢的名正言顺。这番煞费苦心落在冯师伯的眼中,怎能不使她雷霆震怒?” 金不换讪讪而笑,道:“大师兄,你都看出来啦?” 道一摇了摇头,道:“我没看出来,然而你的修为境界我却是知道的。说实话,二品武徒在武王巅峰面前,与蝼蚁也相差无几。唉,润秋师妹这般宠溺于你,真是...” 金不换小声道:“我只是想体面一点落败,并没有叫姐姐她故意输给我。” 道一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也能理解润秋师妹。不过你刚刚才醒,不要太累了,要多多休息,三餐我会叫三十八给你送来。” 金不换道:“多谢大师兄了。” 道一点头道:“那你休息罢,我先走了。”说着回过身子,向外走去,就在他正要走出房门时,忽然听到身后金不换叫了一声:“大师兄。” 道一转身,道:“什么?” 金不换看着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才道:“师尊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道一又看了看他,明白他的意思,温和道:“没有。这你倒不用担心,师尊他心胸宽广豁达,不会怪罪你的。” 金不换略略宽心,道:“师尊没生气就好。” 道一微微颔首,道:“你休息吧。”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金不换无力的躺在床上望着房梁,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那一场大试之中,润秋为了将戏演的逼真,不惜重手将金不换打伤,直到两rì后金不换才能下床走动。 而此时,十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已经落幕了。 金不换从道三十八口中得知,此次夺魁的乃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周湘楚。他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上一届的魁首也是他。又听说宋晓慈与青梅皆是入了前五名,不禁替她们感到高兴。 这一rì,金不换走出自己小院,向覆碗殿前的演武场上走去。远处行来了两名别宗的年轻弟子,走到他面前,行礼问道:“这位可是道宗的金不换师兄吗?” 金不换点点头,疑惑道:“正是。不知两位师弟找我有什么事情?” 那两人道:“回禀金师兄,宗主有令,请金师兄随我们去乾行殿一趟。” 乾行殿内。 乾行宗宗主居中坐着,其余七位长老也赫然在座,此外,大殿之上另有四人恭敬地站在堂下。 金不换偷偷望去,但见四人之中两男两女,其中两女分别是青梅与宋晓慈,但两男他却一个也不认识。这四人再加上金不换,正好便是这次宗门大比的前五名弟子。 青梅与宋晓慈看到金不换,都是含蓄地向他打了个招呼,而两男与他素不相识,只是颔首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乾行宗宗主看着堂下五人,微笑道:“今rì让你们五人前来,是有一事,要让你们去世间历练一番。” 金不换身子一震,再观他人脸上,无不动容。 宗主便把前几rì凉州城内涌入大批胡人修行者之事说了,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们五人都是我乾行宗门下jīng英,所以本宗与众位长老商议后才派你们去查探一番。但胡人狠辣,你们要小心行事。” 五人齐声道:“是。” 乾行宗宗主点了点头,道:“到了凉州城,你们便拿着我的名帖去城主府报道,听候城主差遣。此外,你们出宗在外,行走世间,需持正己身,万万不可恃强凌弱。若有半点行恶之事传入本宗耳中,本宗定以门规严惩!切记,切记!” 五人俱是凛然,又是齐声答应。 宗主细细看了这五个年轻一代的弟子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一男二女三人身上,招手道:“你们三人过来。” 三人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宗主捋须大笑,转头对冯冬梅说道:“六师妹,你们经宗后继有人啊,而且还不止一个!” 冯冬梅一向冰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掌门师兄取笑了。” 宗主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三只小瓷瓶,分别递给三人,道:“收下罢。” 三人恭敬接过,隐约猜到里面装的乃是世间极其稀少的灵丹,忍不住的有些激动,齐齐谢恩道:“多谢掌门师伯。” 宗主微笑着道:“不必了不必了。想必你们也没忘记本宗承诺过的奖品,猜到了里面装的乃是三品‘鱼跃丹’。但有一点你们仍需谨记,不到武王之境万万不可服用此丹,否则定有xìng命之忧!” 三人点头,用心记下。 宗主又转头向金不换与另外一名男弟子,和蔼说道:“本宗早在大比开始前便当众承诺过,前三名会有一点小小的奖励。虽然你二人在前三之外没有得到,也不要嫉妒,只需加倍努力,下次的奖品定然会是你们的囊中之物。” 金不换与另一名男弟子恭敬称是。 宗主哈哈大笑,欣慰之情溢于言表,道:“你们回去收拾收拾,便启程去罢。” 五人一起躬身告退。 从乾行宗到凉州城,足有百多里之遥。金不换一行五人展开身法一路疾行,别人都是轻松自如,唯他显得有些吃力。 领头在前的乃是宗门大比的魁首,宗主的亲传弟子,周湘楚。周湘楚三十上下,生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一身浅sè儒服干净整洁,再配上手中的乌骨桃花扇相映成趣,更是显得姿容儒雅,不似凡人。 他看出了金不换力有不逮,脚下步伐缓了一缓,朝着身后的四人说道:“诸位师弟,师妹,你们累了罢,咱们到那边的茶铺喝碗茶水,歇一歇脚如何?” 宋晓慈一路上也看出来金不换的勉强,此时生怕他累出了什么毛病,连忙附和道:“好的,周师兄。”她又转头对其他人道:“青梅师姐,木师兄,金师兄,大家都听周师兄的,停下来一起去休息会儿罢。” 青梅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金不换,古怪的笑了一声答应了。只那木姓青年皱着眉头,古铜sè的脸上神情木然地说道:“我又不累,不必休息。” 众人哑然。 周湘楚见机的快,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后伸手一把将那木姓青年拽住,和煦笑道:“木桐师弟,即便你修为jīng深不觉疲累,可也要照顾一下大家的想法。总不能我们几人停下来喝茶歇脚,你却一人独自赶路,是吧?” 那名叫木桐的青年弟子被他扯住,听他说的在理,便讷讷地点了点头。也不等金不换他们三人停下脚步,便径直走到茶铺里,自行寻了一张空桌坐了下来。 周湘楚暗中摇了摇头,连忙招呼金不换三人驻足,四人寻了另一张空桌坐下。 第三十七章 四海客栈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四人坐定,登时便有伙计端了一壶热茶上来。伙计将他四人面前的茶碗一一倒满,说了声:“几位客官,若还有吩咐大声叫我即可。”便极为识趣远远地走了开去。此时已是傍晚,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驻足休息的更是没有,所以茶铺中极是幽静。 宋晓慈螓首轻侧,偷偷地看了远处一人独坐的木桐一眼,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道:“咱们要不要叫木师兄过来一起坐?”青梅嗔笑一声,道:“叫那个榆木疙瘩来做什么?整天闷不吭声的板着一张死人脸,看着就让人生厌。” 宋晓慈急忙道:“青梅师姐你小声些,叫他听见多不好!” 青梅吃吃笑道:“他听见又能拿我怎样?手下败将,不足为虑。再说了,这不还有周师兄坐在这儿吗,你还担心我们会再打起来?” 周湘楚咳嗽了一声,手中乌骨桃花扇轻轻一摇,展了开来,正sè说道:“愚兄知道青梅师妹心中对木师弟多有成见,然而宗门大比既然过去,青梅师妹也不必耿耿于怀了。再说,师尊派咱们五人一同出来,咱们就应当同心协力,万万不可互生嫌隙,令敌人有机可乘。”他又看了金不换一眼,道:“金师弟,别只顾着喝茶,你说对也不对?” 金不换正捧着茶碗“咕咚,咕咚”牛饮不止。这也难怪,五人之中他的修为最低,一路之上拼了命才勉强跟上别人的步伐。此刻坐在凳子上,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嘴唇干裂,喉咙冒火,也顾不得茶冷茶热,端起茶碗便大口喝了起来。此时听到周湘楚向他问话,虽然根本没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金不换仍是放下茶碗认真地点点头,道:“周师兄说的极有道理。” 周湘楚满意的点点头,青梅却轻轻的哼了一声。 五人稍事休息,待金不换缓过气来,便付过茶钱,起身继续向凉州城行去。 穿山越河,这一段本是小半rì的路程,五人直到太阳下山了才到达凉州城下。五人趁着夕阳,进入了高大宏伟的凉州城。 金不换走在最后,感觉到前头周湘楚与青梅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他们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在大比之中排名前五的弟子,居然会跟不上他们已经刻意放缓的步伐。倒是宋晓慈与木桐决口不提刚才之事,木桐甚至连看也没看金不换一眼,只顾埋头走路。 周湘楚见四人俱是沉默,微微一笑,向他们介绍起凉州城道:“此城身为大汉十三州之一的凉州之首府,在这数千里方圆的凉州境内,最为繁华不过。住在这城内的百姓,少说也有个七八万户,况且此处扼守大汉与北胡商路之要道,平rì里商旅往来极多,更是热闹不凡。” 金不换三年前曾匆匆经过此城,然而却无什么印象了,此刻听他说的这般详细,心中着实佩服他的博学多识。金不换道:“周师兄真是见多识广,无所不知。” 周湘楚手中桃花扇一摆,连连道:“非也,非也。愚兄曾随门中长辈在外游历过一段时间,到过此城数次,所以比师弟你知道的多一些也实属正常,可万万当不得‘无所不知’这四个字。” “即便这样,也是极厉害的了。”金不换又道。 周湘楚优雅一笑,没再辩驳,而是转首对身旁的青梅与宋晓慈说道:“两位师妹,今rì天sè已晚,咱们且在客栈中歇息一夜,明rì再去城主府领命如何?” 宋晓慈与青梅皆是第一次出宗游历,眼见这座城市如此繁华热闹,心中早想去畅游一番,听他如此说正合心意,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周湘楚又转头问了金不换与木桐一句:“两位师弟也没意见罢?” 金不换察言观sè,知他有意讨好两位女弟子,也不点破,当下点了点头道:“全凭周师兄安排。” 周湘楚又看向木桐,只见他面无表情地道:“宗主有令,咱们到了凉州城便去城主府听候城主调遣。”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愿在客栈耽搁时间了。 周湘楚皱了皱眉头。下山的五人之中,他年龄最长,修为最深,又是宗主亲传的得意弟子,心里顺理成章地便将自己当成了五人之首。而这个出自礼宗的木桐木讷呆板,三番两次的好不识趣,果真令人生厌。 虽然心中微感不悦,但周湘楚仍然不失风度地微笑了一下,道:“木师弟,师尊之令为兄自是不敢或忘。然而咱们初到凉州,须得好好休整一番,养足jīng神才能全力为城主做事。所谓工yù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即是这个道理。”他顿了顿,又道:“你也赶了这么久的路,想来也应当疲惫了罢。不妨听为兄安排,且去四海居歇息一晚。这四海居乃是凉州城内最大最好的客栈,不说里面的轻云软被,单是能舒舒服服地泡一个花香热水澡,也是极为去累解乏的。木师弟,你意下如何?” 木桐听他说了这么多却并不领情心动,脸上仍是万年不变的木然神sè,就连说话声调也是一马平川,毫无感情可言。他语气缓慢却坚定地说道:“我不累。要住店你们自管去住,我先行一步了。”说着一拱手,转身便走。 周湘楚面上一阵青白变幻,强忍着没有发作。他朝着木桐的背影喊道;“木师弟,你且停下听师兄一言。”见他脚步稍稍一缓,周湘楚连忙道:“师弟你初到此地,人生路不熟的,上哪去找城主府?再说,即便你找到了,没有师尊的名帖,城主大人也未必肯见你信你...” 他还yù再说,木桐脚下发力,只几步便消失不见。 周湘楚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很是不屑,重重地“哼”了一声。突然又想到身边还有两位师妹,连忙又咳嗽一声,将之掩饰过去。 他转过头来,朝宋晓慈她们儒雅一笑,温柔说道:“两位师妹,随师兄来罢?”又对金不换道:“金师弟也跟上,莫只顾着观看风景,走丢了。” 片刻,四人来到一家灯火辉煌的客栈面前,便是先前周湘楚口中提到的“四海居”了。随后,他们便被店家安排到最上等的后园居住。 这家四海居规模颇大,后园**有数处别院,每处别院都是dú lì一体。他们四人住在靠东的一处别院中,每人一间房子。四人回去休息了一下,青梅便忍不住地叫上宋晓慈出去游览,周湘楚本想作陪,却被二女委婉地拒绝了。 二女走后,周湘楚想起还有一个师弟,便叫上金不换,来到前头的酒楼吃饭。 四海居自带酒楼,又处于凉州城最热闹的大街之上,其喧嚣嘈杂可想而知。周湘楚嫌恶地看了四周食客一眼,脚步不停的直上三楼而去,金不换只好跟在他的后面,也上去了。 三楼贵宾厅里果真是清净的很,宽敞的大厅中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而且只有三四张桌子上有客人正在吃饭。周湘楚叫过小二,如数家常地随意点了几道菜,看他样子对这里真是熟悉的很,多半是常客了。 金不换与他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桌上,向厅堂里的布置看了一眼,小声地对周湘楚道:“周师兄,这里的价钱不便宜罢?” 周湘楚见他有些束手束脚,心中不免对他有些轻视,面上却微微一笑,道:“也不算贵,一般而已。” 金不换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低声笑道:“不瞒周师兄,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吃饭呢。” 周湘楚心中又是一声嗤笑,没有接话。 二人随意闲聊了一会儿,店小二便端了数盘小菜鲜炒上桌。周湘楚慢条斯理的细细品着,金不换却是筷子不停,一个劲儿地往嘴中夹菜,不大一会儿便将自己面前的两盘吃的干干净净,只差将残汤也倒入饭碗之中。周湘楚心中又是一声嗤笑。 周湘楚和颜悦sè地朝金不换道:“金师弟慢些吃,不用这么着急。这些菜若是不够,咱们再点些,不用替师兄省钱。” 金不换嘴中塞满食物,嗡嗡道:“呃,这里的菜做的着实不错,虽然也是都是素菜,却比我家二十八师兄做的好吃多了。” 周湘楚将自己面前的菜推至他的面前,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金师弟。”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才各自“心满意足”地回到住处。 金不换漱洗过后躺在床上,因为晚饭吃的太撑,竟然久久无法入眠。他只好盘腿坐起,闭目沉心修炼青衣所传的无名功决。 这部无名功决他已经修炼了一个半月,初时觉得只比《流光》好上那么一点,可是熟悉之后,才慢慢察觉到它的神妙之处来。单说同为功法第一层,无名功决将天地元气炼化为武元的速度就比《流光》快出许多倍。他这才修炼了一个半月,心中便估摸着再过两三rì,即可突破武徒二品,晋入三品武徒之境。若是照《流光》的炼化速度,别说再过两三天,就是再过两三个月也未必有此可能! 金不换心中对那来历不明的青衣男子十分感激,对他的身份也是越发好奇。莫非自己真的是天眷之人,运气好到逆天,碰到了传说中神人梦中授道的千年际遇? 金不换如此想着,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第三十八章 斯是陋巷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次rì,四人起床,梳洗之后,周湘楚聚集四人,商议道:“昨rì木师弟已先行一步去了城主府,咱们也不能再耽搁,还是正事要紧。”其余三人并无异议,于是便结账出发。 四人穿街走巷,只是一会儿便来到城主府前。周湘楚向府中管事递上宗主的拜帖,管事接过入了府中,须臾便来请道:“几位贵客,城主大人有请,快随仆来罢。”四人跟在他的后面,到了府中大厅。 赵昭已先行一步在厅中相候。 见四人前来,赵昭握着手中书卷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微笑道:“多谢师兄、师姐们不辞劳苦,远道而来助我一臂之力,赵昭在此谢过了。”说着微微一个万福,行了一礼。 周湘楚连忙长揖还了一礼,笑道:“赵城主客气了。除恶扬善,本就是我等修行之人分内之事。”他随后又将青梅等人向赵昭一一介绍,赵昭与他们逐个见礼。待介绍到金不换时,赵昭与金不换相见,两人俱是一愣,但也只是一愣,并未有什么特别话说。 赵昭道:“四位风尘仆仆,还没用过膳罢?且先至膳厅小坐片刻,我已吩咐厨房做了些jīng致早膳,师兄、师姐们用过之后,我再命仆人安排诸位下去歇息。” 周湘楚手中折扇摇了摇,风雅一笑,道:“赵城主实不相瞒,我等昨rì晚间便到了城内,并先在四海居休息了一夜,今晨又用了些清粥,已是神清气足了。”他心中想着,八成木桐昨晚已将这些说了,此时自己主动告知,还能显得问心无愧待人以诚。 他接着说道:“赵城主,我等前来不是做客,城主大人有何吩咐不妨示下,我等无不遵从。” 赵昭收起笑容,脸sè一肃,认真地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想必诸位也知道城中潜入了不少胡人修行者罢?” 周湘楚等人点了点头。 赵昭看着他们,又道:“前几rì,这些胡人在城内已经暗杀了数名咱们大汉帝国的修行者,更为可恨的是,那些胡人竟将他们的尸首横于街头!此事被我压了下去,普通民众并不知情,但我怕长此以往压制不住,届时民众恐惧引发哗变,那就难以收场了。所以还请诸位用心相助,将这些作乱的胡人一一诛灭。” 她又是一个万福,向周湘楚等人拜了一礼。 四人连忙再还一礼。周湘楚道:“这些胡人好生大胆,在我大汉境内竟敢如此行恶残害修行同道,真是人神共愤!城主放心,我等必将这些恶人诛杀干净,还凉州城一个朗朗乾坤。” 赵昭道:“多谢周师兄,金师兄,以及两位师姐了。” 周湘楚道:“那么,我等这便告辞了。”当下便率领其他三人告辞而出。 出了城主府,周湘楚展开手中折扇扇了几下,一股桃花香四散开来。周湘楚微微一笑,对金不换等人道:“金师弟,两位师妹。” 金不换应了一声:“怎么?” 周湘楚道:“凉州城如此之大,咱们四人若是走在一起,不知何时才能找出作乱的胡人。不如咱们化作四路,东西南北各是一路分头去找,最后再回到此处会面如何?” 青梅笑道:“我没意见。” 金不换点点头:“我也没意见。” 宋晓慈朝金不换看了一眼,最终也是点了点头。 周湘楚转身,直直往南城行去。青梅朝宋晓慈与金不换坏笑了一下,往西城走去。 宋晓慈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只是叮嘱他道:“不换师兄,你自己可要小心了。若是遇事不可力敌,就马上抽身而退,万万不要逞强!”金不换听她说的严肃,笑她道:“晓慈师妹,你年纪轻轻,说话为何这般老气横秋的。” 宋晓慈听他取笑,啐了他一口,红着脸道:“师兄真是不识好心!人家这是在关心你,你竟然还笑人家,不理你了!”嘴上这般说,脚下却并未走开。 金不换见她脸sè绯红,模样娇俏可爱,心中突然一动,跳得竟比平rì快了一拍。他讷讷地笑道:“呵呵,呵呵,多谢晓慈师妹关心了。” 宋晓慈见他脸sè笑得有些不自然,便问道:“师兄你怎么了,为何突然学起木师兄的样子,好可笑喔。” 金不换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说着还用手揉了揉脸颊。 宋晓慈“咯咯”笑了几声,声若银铃,清脆悦耳。宋晓慈道:“不多说了,总之师兄你小意些,我先走了。”说完,她慢慢地转身,朝北城走去。 金不换向她的背影望了一会儿,便抬脚走向东城。 既然是搜索隐藏在暗处的胡人修行者,便不能放过任何一处角落,所有他直接来到了东城最偏远的一处坊巷。和世间所有的城市一样,凉州东城的偏远角落里也住着最穷困的人。 金不换一直以为能住在城中的人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应当不愁温饱,最起码比起三年前自己在大山中的生活要强上许多。然而当他进入那片矮小的坊巷之后,却发现自己以前想的真是大错特错。 虽然他曾经也是穷困的山民,但是这坊巷中的景象依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街道极为狭窄,又被居民乱搭建的棚子占去了大部分的面积,显得极为拥挤。行走其中不仅要躲避地上横流的污水秽物,还要时时防着不被棚子里人们泼出的脏水溅到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污水中突出的旧砖块之上,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时不时往两旁望上几眼。突然几名打着赤膊,满身泥土的小男孩儿从他身旁打闹跑过,脚上澎出的脏水溅了他一身,金不换看着他们远去,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曾经困苦,心生怜悯。 慢慢地,他走到了坊巷尽头。 直觉告诉他,即便那些胡人再如何善于隐匿,也不会选择在此处躲藏,所以他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不经意地一瞥,令他停住了脚步。 坊巷尽头堆着平rì里居民们扔的垃圾。那些垃圾rì积月累,堆了好大几堆,下面黑水泛滥,臭气熏天。尤其是这样的初夏时节,蚊蝇繁盛,若有人从旁边行过,便会惊扰到它们,“嗡”地一声黑压压地飞起一片,将人吓了一跳。 金不换没有被这些蚊蝇惊到,却被一人震撼地迈不动脚。 极其脏秽的垃圾堆中,一个风烛残年地老人弯腰于此,佝偻着身子不时地从黏哒哒地黑水堆里翻捡些东西,然后用胸前的破布颤巍巍地擦几下,慢慢地塞入嘴中充饥。 老人并不知道垃圾堆外有人在看他,就算知道想必也不会在意。自从他的儿女将他遗弃,他便在这里捡东西吃,已经有半年多了。 突然,他发现地上有一条略为大些的萝卜根,老人激动地欢喜一笑,脸上的皱纹竟也有些颤抖,他抖着手想要将之快速捡起,好像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别人抢了先。却不想由于太过用力,腿上一软,整个人倒在了泥污之中。 他左手攥着萝卜根,右手拄着木棍撑在地上,由于泥污太过松软难以着力,他挣扎了几下都没有站起来。正当他要放弃,休息片刻,这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他,慢慢地将他扶出泥污。 老人转头看去,模糊中只能大概的看出扶住他的是一个衣着干净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就是金不换。 老人脸上有些惶恐,不安地说道:“多谢好心的公子爷。请公子爷快快放手,老仆身上太脏,若是污了您一身干净的衣裳可就真是罪过了。” 金不换从小到大何时被人称过“公子爷”三字,此时听眼前老人如此尊称,心中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鼻子发酸。原来市井之中每多穷苦,而这些穷苦,才是人间的常态。 金不换顺从的松开了手。倒不是他怕脏,珍惜身上的衣裳,而是因为他知道,若是不松开,这老人只会越发的惶恐。果然,他的手一离开老人的臂弯,老人竟是长出了一口气,颤抖着将紧攥在手中的萝卜根塞入怀中,然后朝他善意地一笑。 金不换鼻子中又是一酸。 第三十九章 胡人消息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老人慢吞吞地问道:“这位公子爷,您来到我们这样的穷人巷中,是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一如他的动作,有些颤颤巍巍的。 金不换道:“没什么事,只是随便逛逛。” 老人道:“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金不换点点头,然后想到这老人不一定能看得见,便开口说道:“不错,我是从外地来此做些皮毛生意的商人。” 老人拄着棍子颤颤地往外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爷若不嫌弃,可随老仆前往陋舍一坐。” 金不换跟在他的后面,出了垃圾堆,行了几步便来到一处破败的棚屋前。 只听得吱呀一声,破屋的破门被老人从外推开,那声音给人一种感觉,好像门板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 老人慢慢地走了进去,金不换看着那扇连风都挡不住的木门,沉默不语,也走了进去。 破屋里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水缸,屋顶的薄木板破了个洞,晨光漏下,倒是很明亮。 老人请金不换坐在床上,自己却随手扯过一块破布,席地而坐。金不换没有推让,在床沿坐了下来。 金不换问道:“老人家,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家中其他人呢?” 老人有些吃力地答道:“老婆子已死,孩子们也都长大成家了,我不愿拖累他们,便主动跟他们分了家在这里独自过活。”其实他是在撒谎,不是他要分家,而是他的几个儿子狠心将他遗弃。然而每每逢人问起,他怕别人骂自己的儿子们不孝,便主动替他们撒谎掩护。 金不换道:“即便成了家,也不该让您在垃圾堆里...”剩下的话他没有说,怕伤了老人的自尊。 老人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十年的沧桑苦涩,道:“公子爷您生在富贵之家,不晓得我们这些底层穷苦人的艰难。他们谁家不是六七个孩子,拼命赚点银子连自己的孩子们都喂不饱,哪有余力来管我?不过,我却一点也不怨恨。活到我这把岁数,早就该死了,何必再去拖垮他们呢?” 金不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沉默不语。 良久。 老人突然问道:“公子爷,您渴不渴,我去给您倒碗水喝。” 金不换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不渴。对了老伯,您对这条巷子里的人熟悉吗?” 老人点点头,道:“怎能不熟呢,我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了,每一个人都认得我,我也都认得他们。” 金不换眼中一亮,问道:“那您知不知道,这条巷子中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过?” 老人凝神想了片刻,才犹豫地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金不换疑惑道:“老伯这话什么意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老人道:“前两天我夜里饿得睡不着,便爬起来走出巷子去寻些吃的。走过一处棚屋时,听到里面有话语声传出,叽里咕噜地我一句也没听懂。后来李二家的小儿子告诉我,原来那里新住了两个胡人。” 金不换心中一动,连忙道:“老伯,您能给我指一指他们住在哪里吗?正好我也有两个多年不见的胡人朋友住在这一带,说不定就是他们俩呢。” 老人道:“可以,我这便带你去罢。” 二人出了破棚一路北行,不大会儿,老人便将金不换带到一处稍微大些、相对结实一点的棚屋前。金不换抬眼望去,棚屋的门上竟然锁了起来。老人道:“他们不在家,公子爷您只能晚些时候再过来了。” 金不换点头谢过,又从袖子中摸出一块约莫三四两重的银饼出来,这块银饼是他出宗前大师兄道一为他准备的,此时他毫不吝惜地递给老人道:“小小心意,请老伯收下罢。” 老人虽然看不甚清,但是从他手中之物发出的莹然光泽来看,判断出那是一块银子。他穷苦潦倒,甚至沦落到捡垃圾中的糟粕为食,此刻面对金不换递来的钱财,竟然坚辞不受。老人道:“公子爷仁心厚意,老仆心领了,这银子却万万不能受。” 金不换强塞给他,道:“老伯孤居清苦,这点黄白之物权当晚辈的一点孝敬。再者,您不辞年迈体衰亲自为晚辈指路,这份心意已是极重。您若不收,晚辈心中难安。” 老人再次颤巍巍的将怀中的银子推回去,然后手中的木棍在地上用力一点,便转身往回走。他口中说道:“公子爷不嫌污秽,于脏水之中扶了老仆一把,老仆深感其德。然而将死之人时rì无多,便是千金摆在眼前又有何用,只不过是浪费罢了。公子不妨将这些钱财散与真正所需之人,也可博得一世善名。” 金不换看他慢慢走远,皱着眉想了想,几步赶上前去,将那块银饼第三次塞到他的手上。不等那老人反应过来,又是几步跨出,远远地行了开去。渐行渐远,眨眼出了这条坊巷。 出了穷苦巷,又入潦倒街。 金不换一上午之中,共暗中搜索了八处坊巷,这八处除了稍微靠近城中的两三条坊巷好些,其余大抵是差不多的穷困不堪。可就算是这样肮脏穷困的地方,竟仍然住着数家胡人。金不换不敢贸然进去查探,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深知自己的修为境界着实太浅,倘若真是碰见了那些穷凶极恶的番邦异族,只怕立时便被他们杀了。他用心将这些人家一一记下,便出了东城区,向约定汇合的地点走去。 rì头过午,周湘楚先自城南归来,过了三支香,青梅亦从城西而来,又过小半个时辰,宋晓慈才从城北最后赶到。 金不换久不见她,还道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心中颇为担忧,脸上焦急神sè微现。这番情形落在青梅眼中,令她暗中偷笑不已。待宋晓慈一回来,青梅便开口调笑道:“晓慈师妹,你怎地这么晚才来与我们汇合,不知道这里有人都等得心急若焚了吗?” 宋晓慈下意识地问道:“是谁等得心急若焚了?” 青梅一声轻笑,指翘兰花,向着金不换蜻蜓点水般一指旋即收回,故作不知地道:“谁知道呢?”说是不知,其意已甚为明了。 当下金不换与宋晓慈脸上俱是一红。 宋晓慈啐道:“青梅师姐就爱胡说八道。” 青梅屈指括了括宋晓慈如粉似玉的娇颜,笑道:“哦?我胡说八道,你为何这般脸红呀。” 宋晓慈心知只怕越描越黑,是以不去理她。转头向周湘楚和金不换解释道:“我在北城碰见了木师兄,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金不换朝她点点头,没有说话。周湘楚手中折扇骤然一合,蹙眉问道:“木师弟怎么说?” 宋晓慈摇了摇头,道:“木师兄也没什么重要线索。我邀他来此一起商议,被他拒绝了。” 青梅哼了一声,不屑道:“这榆木疙瘩总是不识大体,自以为是,早晚要教他吃个大亏,他才能明白事理。” 周湘楚大摇其头,不知道是不同意青梅的话,还是在感叹那木桐实在如她说的那般不通人情。然后他手中折扇一展,继续道:“背后莫论人短长。咱们说回正事,都讲讲各自的发现罢,我先说了。” 然后便将自己在城南区域的所见所闻所查所探,一一讲了一遍,又将自己怀疑可能藏匿胡人修行者的几处所在也讲了出来。之后便是青梅与宋晓慈,两人也各讲了几处所在。最后轮到金不换,金不换挠了挠头,将坊巷中那几处胡人居所报了出来。 周湘楚问道:“金师弟,你一上午便只在坊巷中流连查看,没去别的地方吗?” 金不换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的,周师兄。” 周湘楚抓住时机,语重心长地教谕他道:“金师弟,这便是你的不对了。须知,酒肆茶铺,赌场逆旅,处处都可能是胡人修行者的藏身之所,便是路上的行人,也极有可能是他们的伪装。所以金师弟,你还应再细心些,不可如此粗枝大叶。” 金不换见他虽然神sè客气,但言语之中责备之意在所多有,少年轻狂xìng子涌将上来,不服气地辩驳道:“周师兄有所不知,师弟本意是先将这些易查之处排查干净,然后再专心探查您说的那些地方,错也没错?” 周湘楚自忖风度要紧,不愿与他争执,便笑道:“金师弟误会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莫要动气。” 他又对所有人说道:“虽然咱们各有怀疑之所在,然而也只是怀疑,并无真凭实据,所以不便贸然告知城主,以免万一出错贻笑于人,堕了乾行宗的名头。” 三人应允,青梅出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是继续分开行动,还是合在一起?” 周湘楚毫不犹豫地说道:“继续分头行动吧。想来以咱们的修为境界,除非身陷重围,否则若只是遇见一两个胡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三人听他语气间颇为自负,显然对自己的修为极有信心,心中都微感不适。这也难怪,他连任两届乾行宗大比的魁首,乾行宗又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修行大派,他自然不太将其他修行者放在眼中。 青梅道:“这样也好。咱们四人同时出动,正好免了打草惊蛇之虞。” 当下四人商定,先回到四海居客栈中休息,等到夜幕降临再分开行动。又说好若是碰到紧急情况,便以焰火为号,其他人见到焰火便须立刻前去相助。 诸事完毕,四人回到四海居,各自回房休息。 夜幕很快垂临。 第四十章 月下敌影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四人在别院前略一碰面,便各自分开。临行前,宋晓慈对金不换又是一番细细叮嘱,金不换郑重答应,都说女儿家心细,端的不假。 金不换出了四海居,直奔东城而去。 其时已是酉牌时分,坊中人家劳苦一天,多数已经熄灯歇息,是以街道路上基本上无人。偶尔传来几家妇人的捣衣声,稚儿的哭闹声,回荡在空寂的狭窄小巷内,衬出小巷的格外幽静。 金不换尽量行走在幽暗处,身形敏捷,脚下无声无息,犹如鬼魅一般。 他思索片刻,最先选择了平步巷,来到一处小院前。 这座小院在他看来嫌疑最重,不单因为是其中住了一家胡人,更因为平步巷乃是东城居民坊中最好的一条坊巷,居住条件比其他几处好上不少。他将心比心,若叫他来选,必然也选择此处栖身。 他脚下轻轻一点,身如大鹏展翅一般高高跃起,然后半空中一个翻滚,又如柳絮一般轻轻落下,落在了砖墙内的yīn影之中。 金不换屏住呼吸,向院内静静地打量一番。 院子不大,只有正房屋中尚有如豆灯光透出一丝,东西二厢昏暗寂静,显然屋内之人早已安歇了。 他身姿一展,如薄纸轻飘,飘到了正屋窗下。 窗下挂着两串咸鱼,一块腊肉。咸鱼似乎是腌制未久,其腥臭之味颇为浓郁,鱼味引来一只老花猫徘徊窥视,馋叫不停。老花猫乍见一个黑sè人影飘忽而来,吓得“喵”地一声长叫,几步窜入院中草丛,消失不见,金不换微微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他伸出右掌握住渡尘剑以防突变,左耳贴到窗前,凝神偷听窗内动静。 便听得一个稚声稚气的女童声撒娇道:“娘亲,再给妙儿讲个故事嘛,就讲一个好不好?” 女童声落,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妙儿乖,早点睡觉吧,明rì咱们还要早起去市集卖菜,睡晚了别起不来呢。” 那名叫妙儿的女童不依道:“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妙儿就乖乖睡觉了。” 妙儿娘宠溺的叹了口气,无奈道:“说好了,这是最后一个,若是再不睡觉,小心你爹爹回来我叫他打你屁股。” 妙儿吃吃笑了一声,道:“爹爹最疼妙儿了,才不会打我呢。好了娘亲,你快点讲吧。” 妙儿娘清了清嗓音,细声细气地讲道:“从前呀,在江南水乡之中住着一个普普通通地渔家,渔家中也有一个和妙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便听妙儿打断道:“娘亲,江南在哪里呀,水乡又是什么地方?” 妙儿娘听到女儿发问,轻轻地叹了一下,叹息中似乎透着无限惆怅,她柔柔地道:“江南在很远,很远,很远的天边,水乡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说着又是一声叹息,然后便继续道:“妙儿不要打断,否则娘可就不讲了哦。”妙儿应了一声。 妙儿娘道:“有一年,女孩子的爹爹随别人出去打渔,从此一去不回再无音信,只撇下一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女孩子的娘每rì白天织葛,夜晚则站在江边遥望,眼泪都流干了,最终也没有等到女孩子的爹爹回家。没有几年,女孩的娘也走了。” 妙儿天真的问道:“走了,去了哪里,她不要自己的女儿了吗?” 妙儿娘没有答话,哀伤幽幽地道:“那时候,那个女孩子才仈jiǔ岁。一个仈jiǔ岁的女孩子独守大江,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最后,她想到了死。” 妙儿惊叫道:“呀,那她死了没有?” “她当然没死,她跳入大江,却被一个人牙子救了上来。然后她被人牙子卖给了一个商人做丫鬟,后来又辗转地被卖到了好几个地方,直到她被一个胡人买走了...” 金不换耐心地听着屋内那对母女讲故事,纹丝未动,过了许久,整个故事终于讲完。金不换猜测故事中的小女孩多半便是屋内的妇人,心中不免一声叹息,起身便要离开。突然听到妙儿问道:“娘,爹爹该回来了吧?” 妙儿娘道:“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时,院外突然想起敲门声,一个粗嗓门低声喊道:“唧唧咕咕,西里呼噜。” 金不换半句也没听懂,却听妙儿娘笑道:“小鬼头,说的真准,你爹爹真的回来了。娘去开门,你在这儿等着。”又朝门外道:“这就来了。” 金不换攀着墙壁,身影一闪,隐入背光处的暗影里。 “吱呀”门栓拿掉的声音,一个魁梧的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金不换借着月光,看到那汉子鼻梁高耸,满腮虬髯,一身胡服,当是胡人无疑。为他开门的妇人眉目温柔,神sè婉约,定是妙儿娘了。 妙儿娘为那汉子打了打身上的灰尘,笑道:“今天的生意怎么样?” 那汉子咧嘴笑了一下,意甚欢欣,嘴中说道:“啊嘛嘻嘻,淇淇里里。” 妙儿娘并肩挽着他的手往内堂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要多练习汉话,毕竟与我们汉人做生意,不懂汉话可不行。怎地一到家就又开始说你们的胡语了?快改过来。” 那汉子闻言,立即cāo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汉话道:“是,我这不就改过来了吗。咱们女儿睡着了吗?”话没说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童从堂内跑了出来,扑到他的怀中喊道:“爹爹,妙儿还没睡呢。” 那汉子抱着女童亲了亲,脸上满是温柔宠溺的神sè,竖着手指在女童唇边示意道:“乖妙儿,小点声,别吵到了两边住着的叔叔、姑姑们。”妙儿懂事的点点头,小声欢笑道:“妙儿知道,妙儿不吵,爹爹今天的生意怎么样,是不是又赚了许多银子呀?” 那汉子用胡子扎了扎妙儿,逗得她咯咯娇笑,汉子笑道:“是呀,爹爹今天卖出去好几张羊皮,赚了不少呢。” 一家三口说笑着进了正屋,妙儿娘随手关上了屋门。 金不换从yīn影中慢慢地走了出来,静静地看了那屋一眼,一翻身飞出了小院。 随后,院内的西厢门无声无息地微微开了一条缝,一条黑影闪出,朝着金不换的方向迅速地追了过去。 金不换又查看了两处人家,便出了平步巷,来到了青云街。 青云街的几处胡人居所也被他悄悄地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他并不停留,也不气馁,转身进入下一道民巷。如是两个时辰,他白rì里记下的八道坊巷,近三十处人家皆被他暗中看了个遍,竟然连一个胡人修行者也没发现!终于,他有些丧气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停下的地方正巧是白rì里所到的第一条坊巷,坊巷尽头住着一个在垃圾堆中觅食的孤苦老人。金不换心灰意冷,百无聊赖之下,准备去看看他。 月过中天,金不换静静地来到了老人门前。 他伸手推门,门应手而开。 金不换站在门口,朝着床板上的佝偻身影轻轻唤了一声:“老伯,你睡了吗?” 无人应答。 金不换心生不祥,抬脚便走了进去。 还没走到床前,便听“嗡”一声响,一群飞蝇从床板上四散而起,盘旋片刻又都落了下去。金不换一个箭步抢到床前,那些飞蝇再次飞起,他挥手将之驱走干净。然后一伸手搭在床上那个佝偻的身子上,只觉入手僵硬犹如槁木。金不换将他掰过来一看,只见他手中攥着一块银饼子,牙关紧闭,呼吸全无,竟是死去多时了。 金不换心中一震,一股悲伤感叹地情绪在心中无由而生,刹那间愣在当场。 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自己晨间赠他的银饼,他还没来及消受便悄然而逝,真可说是福薄如纸。红尘俗世中,似老伯这般的穷困无依之人,究竟又有几千几万呢?自己穷尽一生又能救助几人呢?金不换无力的想道。 就在此时,一柄弯刀无声无息地自门外斩来! 第四十一章 虚与委蛇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月光皎洁如轻纱,弯刀寒芒若初雪。 弯刀打着旋自门外飞来,径直悄默无声地斩向金不换的头颅,想要将之一斩而下。 电光石火地一瞬,金不换瞥见墙上有一道光斑陡现,立即心生jǐng觉,一把从腰间抽出渡尘剑然后反手一格,只听“当”地一声大响,刀剑撞在一处溅出数点火花,金不换手中一麻,渡尘剑差点脱手飞出,而那弯刀也被震的倒飞回去。 门外传来一声轻咦,一道女声在月下响起,说道:“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快,一下子便将我的‘麻芥’隔开了,再吃我一刀试试。”这语音声调颇有些卷舌,咬字不正,像极外邦人初学汉国言语。 金不换擎着渡尘剑一步跨到门外,弯刀再次迎面而来,被他再次挥剑斩了回去。 到了门外,金不换才看到用弯刀袭杀他之人的模样。 万道银辉落窄巷,如烟似笼,薄雾蒸腾,便在这似幻似梦地月光之中,站着一名少女。少女一身紧凑黑衣,轻纱覆面,唯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露在外边,显得灵动jīng怪之极。 黑衣少女一伸手再次接住退回来的弯刀,大眼睛朝着金不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道:“没想到你还挺有点行道,是我小视你了。” 金不换观她打扮,听她声音语气,早已猜出她定是潜入城中作怪的胡人,因此全力凝神戒备。然而听到她将“道行”说成“行道”,心中难免嗤笑她的浅薄无知,当下便出声取笑道:“不是‘行道’是‘道行’,你这胡女不学无术,真是可笑的紧。”他一开口,手中的戒备自然有些松了,便在这一霎时,少女手中的弯刀突然一甩,一道弧光闪过,眨眼间便来到了金不换眼前。 这一下变故生的极快,比那电光石火还要快上数分,根本由不得人反应。金不换虽然无法应对,心中却是明亮,知是中了这胡女的算计,不由得好生后悔,然而后悔似乎也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弯刀还差分毫便能割到他的喉咙,然后将他脖子上的脑袋一并带走。 就在他要闭目受死之时,那弯刀在他脖子前一厘处停了下来。弯刀虽停,却是不落,金不换心中大悚。 黑衣少女咯咯笑道:“我若是一刀将你杀了,你定然心中不服,此刻说不定正在骂我偷jiān使诈不是凭着真本事,我说的对不对?” 金不换盯着悬空的弯刀,心下盘算,对面少女虽然修炼的不是乾行宗的流光功法,然而修为层次却能与“流光”四层的“借物”之境比肩,不然她如何能够借用天地元气摇摇控制此刀?如此看来,她多半是武宗了,自己万万不是她的对手,需得想个法子脱身逃命才是。 于是他一抬脖子,昂首作sè道:“不错,我心中正是这般想法!你这妖女只管一刀将我杀了,可若要叫我服气,那却是休想!” 少女收起笑声,大眼睛咕噜一转,在金不换身上转了一圈,漫不在乎的道:“你服气怎样,不服气又怎样,这全在你,而你的xìng命在我手中,取不取可要看我。你知道横在你脖颈间的弯刀为什么叫‘麻芥’么?” 金不换心道,你们这些番邦胡人殊无教化,行事狡诈诡异,随便起了个狗屁不通的名字又有什么奇怪?却叫老子来猜,累死老子那也多半猜不到的。然而这狗屁弯刀贴的极近,想要摇头也不可得,只能以目瞪视闭口不答。 少女轻笑一声,摇头叹息道:“这会儿轮到我教训你不学无术了罢?你仔细琢磨琢磨,‘麻芥’,‘麻芥’,明显是取自你们汉国的‘杀人如麻’和‘人命如芥’呀,连这点你都想不通,真是蠢才!也怪不得我一路上跟在你身后一丈之内,你竟是毫无所觉,唉,蠢材,蠢材!”她连说了两句“蠢材”,方觉报了先前被辱之仇,心中颇为解气。 她的话落在金不换耳中,竟似九天霹雳炸在耳边一般,震得他无以复加。这胡女说她跟了自己一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竟然一无所觉,她若要取自己的xìng命岂不是易如反掌?为何她到现在才下手,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一时间他的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嘴上却是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少女见他仍然沉默,只道他是怕了,于是笑道:“你怕了罢?我就说嘛,哪有人真个不怕死的。前几天我杀的人中,有两个你们汉国的修行者,他们真是硬气的很,任我百般恫吓就是不屈服,我一生气一刀便将他们的脑袋砍了下来。”说着,她手一挥,比划了一下给金不换看。金不换心道,砍下别人的脑袋这等恐怖之事寻常成年男子都不敢做,却被她说的这般随意寻常,以此看来她果真是“杀人如麻,人命如芥”了。只是她似乎年纪不大,为何却这般心肠歹毒呢? 却听少女继续道:“我将那两人一刀杀死,旁边几人立刻便害怕了,登时便跪地求饶。他们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又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几个问题,我心中高兴,便将他们都放了。” 少女莲步款款走到近前,慢慢地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拂在金不换的面颊上,柔声说道:“你想不想我放了你?” 金不换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幽幽兰香,只觉得心中一阵迷乱,登时便想开口向她求饶。便在这时,他体内的武者之心猛力一震,一股金sè武元直冲进他的脑海。金不换瞬间想到若是求她放了自己,须得向她磕头,这是万万不行的。宁可是死,也不能受这等屈辱。想到这里,他的脑子立时清醒了,冷哼一声说道:“要杀就杀,老子是不会朝你跪拜求饶的!”他初时还打算设法逃命,但现在知道了这胡女杀人如麻,修为又比自己高出太远太远,立时便打消了求生的念头,报了一颗必死之心,所以言语之中也不再客气。 听他自称“老子”,那少女也不生气,咯咯笑道:“原来你不想向我下跪,这不打紧,你只要诚心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饶了你的xìng命,如何?” 金不换心道,回答过后仍是免不了一死,然而能拖一刻便能多活一刻,且听你问的什么,我再跟你顺口胡诌罢。于是微微点头道:“行,你问吧。老子若是知道,通通都告诉你就是了。” 少女长长的指甲在金不换脸上轻轻滑动,好似拨在他的心上一般,令他心中异样大起,sāo动难耐。少女媚眼如丝,用极为诱惑的口音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金不换见她原本乌黑若点漆的双眼,此时强装媚态流波婉转,虽然另有一番风情,但也落了下乘,失去了灵动之意。这多半是她用来蛊惑人心之术,只是这术法也太肤浅,别人一眼就能看破。他心中一动,不如将计就计,自己胡说八道一番,说不定能有所转机。 金不换直直地盯着少女的双眼,渐渐两眼涣散,脸sè木然,便连声音也是机械僵硬之极。他答道:“我叫范大统,从长安来。” 少女见他如此,心中既是惊讶,又是冷笑。她的媚术虽然练的还差三分火候,但是只要施于比自己修为低的人,却也十有九中。眼前这个男子修为不深,竟然能抵抗住自己的媚术不说,还妄想以此诓骗于己,真是可笑!他根本不知道中了媚术之人的神情模样,露了马脚尚自不知。我且听他胡说些什么,然后再一刀杀了他,将他扔到朝闻街头去。 金不换哪知自己的伪装早被少女识破,便听少女继续问道:“你来自长安,多半也是忘仙山庄门下弟子咯,对不对?” 金不换微微一愣,忘仙山庄的大名他略微听师兄们提到过,听说它在修行者眼中比乾行宗还要令人敬畏,因为当今世人,皆以忘仙山庄为天下第一修行大派!金不换心道,不妨借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吓她一吓,于是答道:“是的,我是忘仙山庄下第九代弟子。” 少女却并不如何惊惶,只是笑着问道:“哦,你不远万里来到凉州,为了什么?” 金不换心中想着,既然忘仙山庄的名头吓她不到,不妨再将瞎话编的厉害些,看她怕也不怕。 金不换道:“掌门听闻凉州府潜入了大批胡人修行者,雷霆震怒,当即派了我们师兄弟一共八十八人前来驱赶胡虏。” 少女心中一声冷笑,暗想你这瞎话编的也忒无边了些。忘仙山庄远在万里之外,不说它知不知道此间之事,便是知道多半也是鞭长莫及。蓦地,她眼中有一道灵光闪过。先前她与他交手时,见他招架之中进退有度,全不似那些散修毫无功法可言,莫非他真是哪一修行门派中的弟子? 少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到处去别人家偷窥,我还道你有此癖好,却不知是在探查我们的踪迹。”她这番话,自是承认了她便是金不换口中的胡虏。 少女继续问道:“你们查到了其他人的藏身之所了吗?” 金不换道:“我不知道。但以我师兄们的能耐,多半是查的清清楚楚了。说不定此时正在大举清扫城中的胡人,你最好还是赶紧逃命罢。” 少女冷笑道:“多谢你好心提醒,我还用不着逃命...”便在此时,城西处远远地有一朵蓝sè焰火冲天而起,少女看在眼中,立时惊的下面的话都忘记说出口。 突然,一个yīn冷的声音自她旁边的屋顶上响起:“阿婵,还跟他废话些什么,快快将他杀了!西城的人遇到了大麻烦,咱们得赶紧去救援。” 第四十二章 无名招式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趁那名叫阿婵的少女一愣的当口,手中渡尘剑自下而上一撩,只听“叮”地一声,架在他脖子前的弯刀被他狠狠地拨了开去。他见一击奏效,当下更是毫不犹豫,一转身迈步便逃。 阿婵在后反应过来,叫道:“格里布花,都怪你,我的俘虏逃掉啦!” 屋顶上那人便是格里布花,他三十多岁,面目微白无须,和普通胡人大是迥异。格里布花哼了一声,道:“谁叫你啰里吧嗦地和他掰扯不清的,你若是及早给他几刀,砍下他的双手双脚,他这会儿又怎么会跑?” 阿婵咯咯笑道:“我要是照你说的办,他逃跑是固然不成的,但也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如此一来怎么还能套出他的话?” 格里布花道:“这话倒也有礼。” 阿婵道:“既然有礼,你还不将他给我捉回来?” 格里布花没有作答,只是突然扬手掷出一物,向金不换疾速抛去。此时金不换已经逃到数十丈外,心中还未来得及庆幸,便听到身后风声飒飒,破空声长鸣不停。他回头一望,便见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自他身后shè来,眨眼便至面门。金不换来不及躲避,只有握紧渡尘剑,奋力向上一个斜切,想要将那来袭之物切成两半。 便听得“当”地一声大响,金不换只觉得全身俱震,忍不住地蹬蹬蹬往后退了数步,双腿一软便即坐倒。而他的右臂更是麻木难当,抖抖索索的颤抖不止,手一松,渡尘剑脱手而落,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金不换屏住呼吸,强忍着没有令胸腹中翻滚的气血喷出口来。待得气血稍平,他才伸出左手将渡尘剑捡了起来。他抬头看去,只见那袭来之物静静地躺在身前一丈之外,他当是什么宝物,却是一方极为寻常的青sè瓦块。 金不换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微笑,心道这次必死无疑。单是那胡女便能轻易的取了他的小命,此时又来了一个修为似乎比她还厉害的男人,自己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这二人杀的。他长叹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弯腰起身的刹那,一个圆滚滚地小筒从他怀中掉了出来。金不换定睛一瞧,原来是临行前几人约定传号的焰火。他摇了摇头,就算此时放出焰火,别人也来不及救援,若等别人赶到,自己已经被他们砍成十七廿八段,传讯又有什么意义?是以他任凭那焰火小筒在地上滚出很远,也没去理会。 少女阿婵与那格里布花慢慢走近,阿婵笑道:“你满嘴胡说八道,根本没中我的媚术,我早就看出来啦。”金不换道:“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将我早早杀了?” 阿婵道:“因为你太有趣,一点也不像汉国其他武者。就以此时来说,其他人还敢战上一场,你却只顾得逃命,也不怕丢脸吗?” 金不换道:“有什么丢不丢脸的?明知不敌就当抽身疾退,奋力拼战妄自送了xìng命,那不叫勇敢,而叫愚蠢!” 格里布花点了点头,赞赏道:“不错。你这人确实很有趣,很合我的脾气,和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们比起来,实在是聪明的紧。你若不是汉国的修行者,我倒有些不忍杀你了。” 阿婵白了他一眼,道:“什么聪明的紧,说白了不过就是贪生怕死而已。嗯,这倒确实和你挺像的。既然如此,我就不出手了,你将他杀了罢。动作快点,西城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格里布花瞪了阿婵一眼,似乎对她颇为忌惮,即便遭到如此明显的嘲讽,竟然也不敢朝她发作,只是yīn冷地说道:“贪生怕死又怎样,只要能活下来,总是好的。” 阿婵吃吃笑道:“那也未必。有时候死了未必是坏事,活着未必是好事。” 格里布花怒哼一声,没有接话,转首对金不换道:“我虽然欣赏你,却留你不得,你最好不要反抗,免得到时候多受苦楚。” 金不换哈哈大笑,道:“可笑,可笑!” 格里布花道:“有什么可笑的?” 金不换道:“你要杀我,却叫我不要反抗,天下哪有这般道理,难道不是可笑之极么?” 格里布花冷笑道:“我这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不领情,尽管出力反抗吧。”言毕,他猛地伸出右手,朝着金不换虚空一握,似乎要将他攥在手中。 格里布花一出手,金不换立即觉察到有五道无形气流牢牢地箍在他的身上,将他紧紧地缚住。金不换下意识地用力一震,非但没有将那些气流震开,反而那些气流越箍越紧,直yù将他全身骨骼勒地寸寸断裂。他心下一惊,立即将全身武元凝于两臂,他两臂一晃,努力向两边撑去,却如撑在几道铁索之上,丝毫不见效果。而那些无形气流慢慢收紧,渐渐令他难以呼吸。 格里布花盯着金不换,看着他由于呼吸越来越困难而逐渐涨红的面庞,道:“我早提醒过你,你越是反抗,我便只能越是用力,我越是用力,你所受到的苦楚越深。桀桀,你说你这是何苦来哉?” 他的笑声尖锐刺耳,犹如鬼魅。 金不换呼吸越来越弱,胸膛都要憋得炸裂开来,哪还有心思去听他说些什么,更无力出口反驳。渐渐的,他觉得意识要模糊了,眼前的人影也模糊了,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他知道自己已然濒死,心中悔恨,恼怒,不甘,恐惧,诸般杂念纷至沓来,充斥着他的胸臆凝聚不散。他不禁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当他和老爹在大山中相依为命时,那rì子虽然清苦,却极少有xìng命之虞。他又想到二丫,虽然她现在已不再用这个粗俗的名字,但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那个被他捡来的好姐姐。他想到了乾行宗,想到了道一等许多师兄,想到了王昆,想到了宋晓慈... 这么多的面孔,许多的往事看似极长,但在他的念头里却只是一瞬。另一瞬,他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学修行,若不学修行,此时他说不定还在乾行宗里挑水做些杂物。便在此时,一道青sè人影在他心间一闪而过,他想到了青衣。青衣传给他一部无名功决,他第一层都没能修炼完,现在就要送了xìng命,若叫青衣知道了,他岂不是要大呼可惜? 想到这里,第一层无名功决蓦地显现在他的脑海中。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大道万千,红尘滚滚,吾自取其一瓢饮。渡千载,守别离,人世再无生死意...” 第一层功决走马观花一般很快默念完,突然,一式无名招法自功决后冒了出来。这一式招法一直被金不换忘在角落,向来没有刻意注意于它,此时再见之下略觉稀奇,手上不免跟着练了起来。 无名招法并不难练,似乎如牧人赶羊一般极是寻常,即使以金不换濒死弥留之际仍能轻而易举的使出来。只见他身子微微前倾,右脚小小地迈出半步,脚尖着地,然后右手立于胸前,竖掌成剑斜指九天。而他的左手则负在身后,单掌虚握,左脚运起千钧之力,牢牢踏足地下,凝势待发。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任谁也没想到会是一式极厉害的招法。金不换一使出来,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原本垂死挣扎之人,此时气势如剑,锐利难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渊渟岳峙,凛然不凡不可侵犯! 金不换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无可名状的状态,在他眼里,天地间的一切都变的很慢,很薄,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堪一击。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很真实,很强烈,令他跃跃yù试。 他忍不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周。原本那些看不见的束缚着他的无形气劲,此时在他眼中已经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五道气劲犹如五条毒蛇捆在他的身上,一点点的向内勒紧。他看到自己的胸膛微微塌陷,听到自己臂骨,腿骨将要断裂时发出的吱吱声响,他微微一笑。 竖立在胸前的剑指向前一划,一道淡金sè的剑气透指而出,剑气划过无形气劲,犹如利刃割肉丝毫无碍,五道无形气劲俱是应手而断。淡金sè的剑气丝毫不停,只是一闪,便刺到了格里布花的眼前。 格里布花此时还处在惊愕之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金不换即将毙命,心头放松之极,所以根本没想到金不换会破了他的束缚,并且给他送上一道剑气。疏无防备之下,格里布花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对之策,便被剑气一下子斩在胸前。 格里布花一声厉喝,硬生生地抗下这记剑气而半步未退。清冷的月光下,只见他胸前的衣衫裂开一道一尺来长的缝隙,鲜血自缝隙中汩汩冒出,甚是可怖。 第四十三章 阴影剑光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格里布花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只是盯着金不换不停的冷笑,道:“你们汉人果真是狡诈无比,先示敌以弱使之毫无防备,然后再伺机取其xìng命。嘿嘿,嘿嘿,只是你的修为似乎还差了那么一点,而我的xìng命又太硬了一点。” 格里布花一说话,yīn冷尖锐的声音刺入金不换的耳鼓,令他立时从那种神异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金不换茫然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问道:“你说什么?”话一出口,便即发觉自己已经能够行动自如,更是纳罕道:“你怎么突然停手了,又想耍什么诡计?” 格里布花还道他是在装算演戏,于是沉着脸道:“你们这些汉人个个都是演戏的好手,我却不来上你们的当。管你有什么yīn谋阳谋,在我的弯刀面前,都不顶用!”言出法随,一柄弯刀赫然握在手上。 金不换右脚一勾,将掉落地下的渡尘剑挑起,用左手擎着横在身前。他的右手此时仍是麻木难忍,所以只能用左手御敌。 少女阿婵突然开口问道:“小子,你方才用的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金不换尚自不解地反问道:“哪一招?” 阿婵笑道:“就是伤了格里的那道剑气呀。” 金不换听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格里布花的胸前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模模糊糊地忆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自己糊里糊涂地发出了一道剑气破了束缚,并打伤了他。金不换心下一惊,甚是不敢相信,仔细凝神一想,那一式无名招术又从心底浮了上来。 阿婵忍不住地蹙眉催道:“喂,快点回答,否则格里一出刀,你的小命就没有啦。” 金不换看着眼前的两人,自忖绝无幸免,心神不惧反而多了一分豁达,脸上坦然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可要听好了,用心记住。我那一招名叫破鼠斩蛇剑,是专门创来对付你们的!” 阿婵笑意不减,没有说话。格里布花道:“破鼠斩蛇剑,破鼠斩蛇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疑惑的看了阿婵一眼,想要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却见她眼中除了笑意恼怒,便是对自己的嘲讽。 格里布花略一思索,终于明白过来,怒道:“好小子,竟然敢骂我们为鼠辈蛇蝎,看我不先把你的嘴砍下来!” 金不换笑道:“总算你还不笨,能听出来我的意...”“思”还没出口,格里布花手中的弯刀已经离腕而来,从侧面削向他的嘴巴。 金不换上身微微后仰,左手渡尘剑向上反撩,顺水推舟地拨开了这一刀。然后他收剑回身,右掌竖立向前递出,捏成一道剑诀斜劈而去,赫然便是先前使出的无名招术。只是这一次无名招术似乎失了灵,并没有发出凛冽剑气斩向敌人,金不换微微一愣。 当金不换出指之时,格里布花与阿婵俱是凝神戒备,如临大敌。然而等了片刻,却没有意想中的剑芒加身,二人不由得惊疑不决,纷纷向金不换望去,看他究竟意yù何为。 金不换回过神来,右掌连动,剑诀吞吐,再次向阿婵二人斩了几下,依然没有任何效果。阿婵将护在身前的弯刀一收,笑道:“嘻嘻,你这破鼠斩蛇剑怎么不灵了?” 金不换凛然道:“方才我使了几招虚招,意在叫你看清楚剑势来路,免得你死的不明不白。” 格里布花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在虚张声势。”他右手一招,胸前的弯刀轻轻一跃,自半空中向金不换劈斩而下。 这一刀冷然无声,寂静如雪,可是气势却锐利得叫人不敢直视。它仿佛要裂地一般,目空一切却又一往无前,它沉默,却势如破竹地横空斩下。 虽是一刀,却如千万刀。在金不换的眼中,这一刀占据了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均被这一刀之光封绝。他苦笑一声,知道势不可为,勉力奋起渡尘剑迎了上去。 无声无息的碰撞,似乎极其轻柔,然而一触之下,却如山崩地碎。格里布花的弯刀只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金不换却似被大山撞击,口中鲜血喷洒有如泉涌,他的身体亦如弩箭激shè一般倒飞出十数丈。 格里布花挥挥手,弯刀回到了他的手中。 阿婵斜睨着他道:“你这一刀比去年更狠戾了,看来你的修为并没有落下,反而更jīng进了一层。” 格里布花沉着脸,没有答话。 阿婵往前走了几步,向金不换走去,道:“这人受你全力一击,现在多半是全身骨骼尽碎死了。不过他手中的那柄剑似乎不是凡品,承受如此重击居然还未折断,抛之可惜。”她走到金不换身后,弯腰去捡地上的渡尘剑。 渡尘剑静静地躺在地上,剑身如水,明亮如镜。阿婵蹲下身子,覆着轻纱的面庞映在渡尘剑上,连眉梢的一颗细微黑痣都看的清清楚楚。她赞了一声,轻轻地将之捡了起来。 就在阿婵起身之时,渡尘剑上黑影一闪,斜刺墙角的yīn影里冷不防地窜出一道人影。人影迅疾如电,一念之间便窜到了阿婵的身前。阿婵还在惊愕,人影手中的短剑便轻轻巧巧地刺入了她的胸膛,穿胸而过,从她后背透了出来。 阿婵只觉得胸前一凉,继而微微一麻,之后才是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感遍布全身。她强忍着眩晕望向眼前之人,慢慢地将他认了出来,不由得心神巨震摇摇yù坠。那人一身黑袍,鬼气森森,仿佛全身都笼罩在一团黑气之中。 阿婵颤抖着,嘴中流出的鲜血浸湿了覆面的薄纱,她断断续续地道:“荆...荆...幽绝,你...你...也要背叛我爹?” 荆幽绝手握着短剑,一点点地从阿婵的怀中往外抽,他抽的极慢,极认真,好像是在做一件万分凝重的大事。直到短剑剑尖抽离,阿婵扑通一下委顿在地,他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一如他的名字,幽冷森寒,平静寂绝。 荆幽绝缓缓地道:“择木而栖罢了,无所谓背叛。” 阿婵没有继续看他,却对格里布花道:“你...很好,真的...很好。连咱们部落里最yīn暗的刺客之首都被你收服了,说不定...说不定,真能如你所愿。” 格里布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木然道:“你也很好,一如既往地聪慧,一眼便看破了所有。” 阿婵凄然一笑,话不成句地道:“聪...聪慧又有何用,可惜...可惜...我爹没听我的话,若当初一刀...一刀将你也杀了...该...该...”话尽于此,然后再无声息。 格里布花看着阿婵匍匐倒下,气绝而亡,却仿佛视如不见,接着她的话道:“你想说‘该有多好’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 他却不在乎,继续道:“谁说不是呢?就连我自己也如你这般认为。若当初那狗娘养的将我也杀了,我又何须时时痛苦不堪,悲伤难止?有时候死了未必是坏事,活着未必是好事,这句话是你说的,说的真好。死了的人万事不知,无忧无怖,而活着的人却要强颜欢笑,卑躬屈膝!哈哈哈,哈哈哈!”他纵声大笑,状如癫狂,甚是可怖。 坊巷之中寂然无声,便是连灯光都没有亮起一丝,只有他的大笑远远的传荡出去,在远处引来了两三声狗吠遥为回应。 笑声过后,格里布花回到了正常之态,低声道:“本来我也不愿杀你,怪只怪你太过聪明狠辣,三番两次想要取我xìng命,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他又看了地上的阿婵一眼,一翻身,远远地遁走了。 荆幽绝待他走远,再也看不见之时,也慢慢地朝墙角的yīn影退去。只是经过金不换身边的一刹那,他身形似乎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了一下,一个温润的小瓶子自他袖中无声无息地滑落出来,滚到了金不换手边。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身影渐渐慢慢隐没在黑暗之中。 第四十四章 尔虞我诈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全身剧痛,痛入骨髓,似乎痛到了灵魂深处。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眼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圆月西沉,四下悄无人声。 那些胡人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没杀我,金不换想道。喘息运功良久,他感觉体内武元开始正常流动,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便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索的过程中,他无意间按到了一个圆润的小瓶子,也顺手将之一并拿起。 既然没死,他须得将胡人的踪迹赶快去向其他同门告知一声,好教他们加以剿灭。他迈步yù行,突然想到师尊赐给他的渡尘剑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于是举目去寻。四下一望,却发现身旁一丈外居然伏着一个人,金不换吓了一跳。 他仔细再看,认出伏着的那人是少女阿婵,只见她倒在血泊之中动也不动,似乎是死了。阿婵的手边躺着一把清冷如霜的剑,赫然便是自己的渡尘剑。 金不换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在阿婵身前一尺处停了下来。他伸出左脚轻轻地碰了碰,阿婵没有丝毫反应,金不换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他弯腰将渡尘剑捡起挂在腰间,心中想着,这胡女先前威风凛凛,现在不知为何丧身此处,而自己却能逃得一条xìng命,侥幸之余颇为感叹世事之滑稽无常,不免也为她惋惜一番。 他略一驻足,便转身yù走。方才迈出半步,突然脚下一紧,似是被人抓住了脚踝。金不换大吃一惊,低头一看,一只血淋淋地玉手正吃力地牵着他的衣角。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金不换本能的想要抽出渡尘剑挥斩下去,一阵低微的呻吟声阻止了他。那声音极为微弱,若不细听,绝难听清。那声音道:“救...我...” 金不换低着头,确信这声音是从阿婵口中发出,下意识地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阿婵断断续续地呢喃道:“救...我...”声音孱弱无力,却透出坚强的求生意志。 金不换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本是敌人,前一刻还在生死相拼,下一刻她竟央他出手相救,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按理说,他不但不应救她,反而最好是一剑结果了她,可是他却做不出来。并非他不敢杀人,他从前独自在山中行猎,杀生甚多,也算是见惯了生死。只是趁人之危,实非大丈夫行径,义不当为,他不愿如此。所以他做出了一个他认为最恰当的举措,不救亦不杀,转身便走,任其自生自灭。 他脚下微微用力,想要将衣角从阿婵的手中抽出,却被阿婵抓得更紧了。阿婵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吃力地睁开眼向金不换望去,口中第三次哀求道:“救救我...” 金不换看着阿婵的眼睛,只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满是哀伤乞求,令人怜惜不已。他心中忽地一软,不忍再看,低头小声说道:“你受创太深,只怕我救不活你。不过你既然开了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唉...”他伸手入怀,想要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蓦地感觉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物。他摊开手掌看去,原来是一只青sè温润的小玉瓶。 金不换好生纳闷,不知掌中何时多出此物,想了片刻才想起是自己从地上顺手捡来。他好奇心起,轻轻将玉瓶打开俯身一嗅,一股清涩药味直入鼻中。这股药味顺着他的鼻子进入他的体内,须臾便化作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这股力量顺着他的血液循环一周,顿时令他jīng神一震,似乎体内经脉受的内伤也是大有好转。金不换一怔,猜出这是不可多得的保命灵药,便蹲下身子将阿婵抱在怀中,将她面纱揭开一角,也不管多少,一股脑地将玉瓶中的药都倒进了她的嘴中。 玉瓶中灵药不多,似乎只是一两颗,所以阿婵咽的不太费力。只是咽下之后,她竟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就连呼吸也愈发慢了,像是要断气一般。 金不换看在眼中,颇为肉痛地道:“喂,你可别死啊,不能浪费了我捡来的药!” “我早说救不活你的,唉,刚才那瓶保命药若是不给你吃就好了。” “虽然是捡来的,却比大师兄炼制的伤药还要灵,真不知是谁丢在这里的。你说,会不会是你那个同伙和我打斗时落下来的?” “我...我不知道。”阿婵突然出声回答道。她的声音虽然无比虚弱,却比之前那种要咽气的状态强多了。 金不换见状,惊喜地道:“啊,你没死呀,没死就好。” 阿婵依然闭着眼睛,这次没有回答他的话。 金不换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眉目间一片苍白,额上细密的冷汗不断冒出,知道她在极力忍受着剧痛。他低头看了看她身上那道令人惊惧的伤口,轻叹一声,右手全力凝聚武元,隔空往她伤口上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阿婵嘤咛一声,秀眉微展,微微睁开眼睛,朝金不换勉强笑了笑,吃力地道:“谢谢你。” 金不换道:“不用谢我。我也不是出于好心,待你伤好了些,我就得把你送到城主府里,听候城主处置。到时候你是死是活,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阿婵闻言身子一颤,激动地道:“不!”她一用力,胸前的伤口又涌出汩汩鲜血,鲜血从她身侧慢慢流下,打湿了金不换袖上的衣衫。 金不换手上武元输送不停,口中无奈的道:“你先别急,看,伤口又流血了,你还要命不要?我把你送到城主府未必是坏事,赵城主她也不一定会杀你呢。” 阿婵微微摇头道:“我不怕死,但求你不要把我送到城主府去。” 金不换问道:“这是为何?” 阿婵道:“我有一件比自己xìng命还重要的事要做,即便是死,也得去完成。” 金不换冷然道:“哦?是不是和我们凉州城有关?你们刺探到的情报还没送出去?” 阿婵听他言语有异,解释道:“你误会了,和你说的那些全然无关,仅仅是我们部落内部的事。”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潜入凉州为了什么?” 金不换冷哼道:“你们这些番邦异族狼子野心,杀我修行同道,无非是觊觎我汉国疆土,想要以此乱我国家是也不是?” 阿婵道:“大抵差不多。只是汉国强大,仅我们胡人是不敢与你们为敌的。然而一个月前,我父亲接到倭人密信,密信上写的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之后父亲便派我与格里布花率领十几名部落里的修行强者潜入凉州城内,刺探这里的军情部署。我揣摩他的意思,怕是要对凉州用兵了。” 金不换停止手中传送的武元,嘿然一笑道:“你的身份不低嘛,这样的话,我就更得将你交给城主了。” 他手中一停,阿婵立时痛的哼了一声。她道:“你听我说完。说了这么多,你也应当猜到了我的身份,不错,我是戎狄部落大单于的女儿。虽然你将我扣在手中,能令我父王稍稍忌惮一丝,可是你并不知道,他最恨别人威胁!若是你们拿我胁迫他,他肯定会立时发动战争,届时他根本不会顾及我的xìng命。” 金不换扬眉道:“这么说,你在我们手中非但没有一点用处,反而是个累赘了?” 阿婵道:“是这样的。如果你能把我送回到我们部落里,我想父王他一定会对你万分感激,说不得就此打消了攻打凉州的计划也未可知” 金不换哈哈大笑,道:“好了,到此为止。你真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叫我放了你?你也太高估了自己罢。” 阿婵道:“信不信由你。你知道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么?” 金不换道:“我哪知道?我自己是如何逃过一劫的尚不清楚呢。” 阿婵笑道:“你的命是我救的。” 金不换道:“胡说八道!你想杀我还来不及呢,怎会如此好心救我?” 阿婵信誓旦旦地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格里布花一刀将你斩飞了?” 金不换道:“怎不记得,那一刀砍将下来,我眼前一黑,还以为自己死了呢。” 阿婵道:“没错。他当时拟意要杀你,我阻止了他。那时我想,与你无冤无仇,你又这么年轻,杀了实在太可惜,所以我便站在你身前拦住了他。” 金不换撇嘴道:“是吗,那你身上的伤也是为了救我而受的?” 阿婵叹息道:“差不多罢。当时我只顾着拦住格里布花,却没想到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倭人刺客。待我发觉转身,他便一剑刺穿了我的身体。幸好他慌忙之下刺的偏了,没能刺中我的心脏,否则我便真的死了。” 金不换道:“好端端的,那些倭人为什么要刺杀你?” 阿婵目光落在远处,游移不定的道:“我猜,他们多半是想嫁祸给你们,好叫我父王一怒之下倾力与汉国开战。” 金不换道:“这也不对,他们若是想要嫁祸给我们大汉帝国,须得将你和格里布花全部击杀才对,怎么这里没有格里布花的尸首?” 阿婵道:“我也不知道。格里布花多半是见机不对,逃到别处去了,那些倭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定然会对他全力刺杀。谁知道他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道:“希望他活着。他若能活着回到部落,将倭人的yīn谋告知我父王,一来可以免除与大汉开战兵连祸结,二来也能叫父王替我报杀身之仇。唉,只是,只是他活下来的希望太渺茫了。” 金不换默然无语。 阿婵突然咳出一口鲜血,凄然道:“多谢公子救了我。本来我想撑着一口气回到部落去揭穿东倭的yīn险诡计,只是现在看来多半是撑不到了。即便公子你不将我送到城主府去,我自忖也没多长时间好活。公子,我能不能求您件事?” 第四十五章 城下追兵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见她神sè凄然,不忍拒绝,道:“什么事?你且说来,我若能办到,定当全力而为。” 阿婵温柔一笑,道:“多谢公子了。如果我待会儿死了,您能不能将我这副皮囊送回西北大漠的胡人王庭?狐死必首丘,虽然我们多未开化,但也知道落叶归根的道理。” 金不换耳中听得细语绵绵,情伤意哀,心中怜惜之情大起,胸襟一热,应声答应道:“我答应你。唉,趁着天还没亮,我现在就带你出城去吧。若是再过一会儿,人群往来熙攘,就不好离开了。” 说着,他将阿婵负在背上,道:“你撑住啊,死之前先跟我说一声。” 阿婵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来,好容易才忍住了没给他看到。她故作伤感道:“只愿公子行的快些,奴死的迟些,离国近些。” 二人再不搭话,金不换提起一口气,迈步便行。 只走了十余步,却被一人拦住前路。 此时天sè将明,黯淡的月光照在那人古铜sè毫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有些瘆人。金不换停住脚步,与他对面而立。 金不换干笑道:“木桐师兄你好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木桐沉闷地道:“她是胡女,单于的女儿,很重要。” 金不换愈发尴尬,道:“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既然这样,麻烦你告诉周师兄他们一声,说我有要事前往胡国去了,不rì便回,叫他们不要担心。” 木桐摇摇头,道:“路太远,你不能去,我不能放她离开。” 金不换道:“她就快死了,留着尸体有什么用?我把她送回她们的王庭,她父王感念之下,说不定兵锋收敛,使两国百姓免于战火荼毒,岂不是好?” 木桐道:“胡女之言,殊不可信。” 这时,阿婵伏在金不换的背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鲜血自她嘴中咳出,喷到金不换的脖颈上,温热的感觉刺的他浑身轻颤。 金不换怒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相信她方才说的都是实情。木师兄你不要太顽固了,快让开放我们过去。” 阿婵头一歪,面庞贴到金不换肩膀上,再无动静。 金不换转过头看了看她,发现她的呼吸似乎都停了,愈发对木桐怒道:“看,她死了,这下你满意了?我答应过要将她的尸身送回故乡,大丈夫一诺千金,你不要再拦着我。” 木桐脚步不动,摇头道:“她没死,你们不能走。” 金不换真想一掌将面前之人拍到凉州城外去,然而他明白自己绝不是木桐的对手,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焰道:“木师兄,你也看到她身上的伤了,她便是现下没死,也难免一时三刻之后魂归极乐。你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 木桐讷然无声,沉默不动。 金不换不再看他,抢上一步,想要从他身畔快步走过。木桐伸手如风,一把擒住了金不换的肩头,令他动弹不得。金不换怒喝一声,左腿聚力,迅捷地向木桐的腰间侧踢过去,要迫他放手。木桐看也不看,也是左腿抬起,正面与金不换的左腿相撞。一声闷响,二人各自收腿,木桐面不改sè,金不换却痛的冷汗直流。 木桐道:“跟我去城主府。” 金不换倔强脾气上来,没有理他。左臂暗中凝聚武元,蓄势待发。 木桐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金不换突然惊讶道:“周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木桐的手微微一松,便要回过头来。金不换争得就是这一瞬,他左手抽出渡尘剑,剑尖朝上刺去。这一剑去势甚急,且距离又近,木桐若不放手,势必被利刃削断手腕。只听木桐暴喝一声,手上发力,猛地将金不换往前一推,自己借着这股反弹之力向反方向奋力一跃,即便如此,他的手上依然被渡尘剑刺破了一道尖细的伤口。 金不换不等木桐落地,一手执剑,一手托着阿婵,拼命向巷外奔去。木桐听到声音,半空中硬生生地扭过身来,一落地便如离弦之箭,默默无声地追向金不换二人。金不换的速度本就无法与木桐相比,再加上背上托着一人,更是难逃。只是数个呼吸,木桐便追到了金不换背后二尺处,一伸手便能将阿婵拽下地来。 就在木桐想要再快一步赶到金不换二人头前时,突然脚下一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跌了个实实在在。金不换听到声音,也顾不得回头看,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惫懒声音道:“哎呦呦,你这黄脸少年怎地这么不小心,将我的酒葫芦踩烂了罢?” “哎呀,你别走,踩烂了老道的喝酒葫芦就想跑么?先赔老道一壶好酒再说。” 一阵拉扯声音,然后木桐那讷讷沉闷的声音传来道:“老道,放手!” 又是惫懒的声音:“老道不放,你不赔老道一壶好酒,老道绝不放手。” 一阵跳脚声,掌风劈空声过后,金不换只道那自称老道之人被木桐打倒,却听到那惫懒的声音愈发高昂,道:“少年你太无礼,踩烂了老道的酒葫芦,还要打我老人家!哎呦呦,要不是我老道躲得快,只怕就被你打的头破血流了。” “别打,别打,你再打老道可就不客气了。哎呦,我的葫芦,哎呀,我的酒!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金不换跑的越来越远,背后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渐渐地再无声息。 东城本就是凉州城东,而穷户坊巷又是东城之东,所以金不换背着阿婵只是片刻便来到了凉州城门之下。城门尚未开启,守城将兵执着火把在城墙上来回逡巡,防卫的好不严密。金不换回头望了望,见木桐并未追来,长出了一口气,心神一阵轻松。 金不换小声地对背上的阿婵道:“喂,别装死了,咱们怎么出去?” 阿婵一动不动。 金不换晃了晃她,道:“赶快醒醒,城墙这么高,我跃不过去。若是待会被守城的士兵发现了,别怪我将你交出去。” 阿婵身子一颤,睁开眼睛无力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金不换笑道:“废话,你趴在我的背上,身子没冷,心跳也没停,自然是没死。” 阿婵隔着面纱的脸上一红,虚弱地啐道:“下流,无耻!” 金不换愣了一愣,似乎想起了一些回忆,笑道:“你怎么也这么骂我?” 阿婵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说‘也’,是不是有人比我先这样骂过你?” 金不换温和地一笑,暖暖地道:“是啊,有人先你一步。”然后他脸sè一肃,道:“先不说这些,目前之计,咱们应当如何出得城去?” 阿婵叹息道:“要是我没受伤,只需轻轻一跃便能翻过去。” 金不换道:“好吧,我把你放下来,你自己出去吧。” 阿婵道:“你...” 金不换翻了个白眼道:“我什么我?我本事低微,比起你们这些大修行者那是不值一哂。莫说背着你,就算只我自己,也翻不过这座七八丈高的城墙。” 阿婵低声笑道:“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金不换道:“你没哪个意思?” 阿婵道:“明知故问。你一跃最高能跃几丈?” 金不换道:“六七丈吧。” 阿婵道:“好。待会儿等城上士兵左右错过,你就奋力一跃,半空之中我会将自身的武元渡给你。注意,听我号令。” 金不换屏住呼吸,凝神以待。 阿婵道:“一,二,三,起!” 如大鹏展翅,若流星赶月,金不换背着阿婵贴着城墙高高跃起。眼看城墙上沿愈来愈近,只差三尺即可攀援上去,金不换一口内息提不上来,体内武元突地一窒,便要往下坠落。这时,阿婵将左手贴在金不换背心处,青光一闪,一股浑厚的武元自她掌上涌入了金不换的心门。金不换只觉浑身一震,气力大增,他左手在墙上一按,硬生生地阻断下坠之势,然后右脚在左脚脚面上一踩,借着一点着力之处身形陡然又拔高了三尺,轻飘飘地落在了城墙过道里。 金不换甫一落地,毫不停留,猛吸一口气往城外跳去。也许是他跃起之时太过用力,衣袂被风一阻,袖子之中突然落下一物,发出“叮”地一声响。响声霎时惊动了远处的兵士,立时便有一声暴喝传来:“什么人?!” 随着暴喝声,一名甲士极为悍然的跟着金不换向城外跳下。金不换哪敢与他纠缠,一落地便拔足飞奔。只奔了数丈,身后便传出一声闷响,那人也落了地。继而乒乒乓乓声大作,金不换回头一望,原来是那人穿着铁甲穷追而来。 第四十六章 逢场作戏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阿婵娇颜无力的贴在金不换的脖颈上,虚弱至极地道:“绕城向北,去瓦房镇。”瓦房镇在凉州城与乾行宗之间,距离两地皆约仈jiǔ十里,金不换曾路过其地,是以知其道路。他甩开大步径往北行,边逃边道:“不好,后面那人追来了。” 阿婵头也不回,道:“不过是区区武徒之境的修行者,伸手便能碾死,不必理会。” 金不换心道,我也是区区武徒之境,你为何还要有求于我?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气息太过古怪,除非与他交手,否则任何人也看不出他的真实修为。譬如周湘楚、青梅等人,一直将他当做同等境界,而阿婵、格里布花之流,虽然与他交过手,也只以为他比自己稍弱,却绝难想到他竟然是个武徒二品。 金不换正要反驳,忽然,马蹄得得声大作。金不换脸上变sè,道:“有许多骑兵追了过来,咱俩只怕走不掉了。” 阿婵道:“以马匹的速度更追不上咱们,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你速度再快一点,怎么连武徒之流的小武者都摆不脱?” 金不换正想说,同为武徒小武者,我与后面那人半斤八两,如何能摆脱他?话到嘴边,却突然想到,莫非她看不出来自己的境界?于是,他眼珠一转,道:“我现在身受重伤,跑不快了。” 阿婵一愣,立时歉然道:“对不住,我忘了你曾受格里布花全力一击,怪不得连那座矮墙都越不出去呢。你现在还剩几成修为?” 金不换睁眼说瞎话道:“一成不到罢。” 阿婵一面在心中计算,一面说道:“武师顶峰的半成修为,也足以自保了。” 金不换见她将自己误认为武师,心中偷笑的同时,也证实了先前的想法。当下他更不点破,却道:“你好好歇一歇,睡会儿觉吧,反正后面那人又追不上。” 阿婵轻轻“嗯”了一声,正要说些感谢的话,便听金不换又道:“别睡死过去就成。”阿婵咬牙哼了一声,再不理他,趴在他肩上闭眼轻寐。 金不换絮絮叨叨地疾驰,后面那人闷声不响地在后狂追,须臾之间便跑出了数里地。他们奔驰如箭,迈步若飞,后面的骑兵果真追他们不上,只是眨眼便被甩的无影无踪。 又行了十数里,天sè渐渐明亮,一轮火红朝阳升了起来。金不换埋头赶路,微一抬头,看到前方一片如火如荼,他还当是哪里着了火,定睛再看,原来是一大片胡杨林。金不换毫不犹豫直接钻了进去,后面的追兵不离不弃,也跟着钻了进去。 二人在林中追逐,阿婵突然开口道:“停。” 金不换兀自跑着,道:“不行,后面那家伙追的太急,一停下马上就会被他追到。” 阿婵道:“这里荒无人烟,正是解决他的好地方。如若不然,被他一路跟着,烦也烦死了。” 金不换道:“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心肠如此毒辣,动不动就要杀人?他爱追就让他追去,咱们走咱们的,我俩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 阿婵冷声道:“若是他一路留下印记,引来大批追兵,咱们还有命逃吗?” 金不换道:“这话倒也有理。不过,我现在受了重创,不一定打得过他。而你又将死未死,更不是他的对手,咱们还是别理他了罢。” 阿婵不再吭声,金不换以为自己说服了她,自顾自地往前跑路。突然,他感到腿弯一麻,好似被人踢了一脚,当即便踉踉跄跄地往前边跌去。幸亏他眼疾手快,一伸手用力按住了身旁一株胡杨,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金不换怒道:“你踢我做甚么?” 只说得这一句,后面那追兵已到他身前一丈处稳稳地停了下来。 金不换怕那人突施偷袭,忙转过身来。只见他全身套在厚厚一层铁甲内,只露出两只jīng光湛湛的眼珠。金不换心中一凉,心想,他穿着数百斤重的铁甲仍能不被抛下,可见其修为必然比自己要jīng深的多,自己多半是敌不过他的。 阿婵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慰他道:“不必担心,他只是一个九品武徒,速战速决。” 金不换苦笑不已,自己只是个二品武徒,仗着功法神异,武元比同等境界的武者浑厚百倍,若与四五六七品的武徒对敌,倒也可以一战。若是对上九品武徒,即便不至立败,多半也只有挨打的份,取胜那是决然无望的。这番道理他心里自知,却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开口对阿婵讲。 对面甲士见他们嘀嘀咕咕,也不打断,待他们一停便开口问道:“你二人是谁,为何连夜出城逃窜?”声音洪亮方正。 金不换见他没有即时动手的意思,连忙打哈哈道:“这位将军请了,不知将军您如何称呼?” 甲士道:“我叫俞澄,乃凉州府一小校。” 金不换道:“原来是俞将军,久仰久仰。在下范大统,背上之人乃是内子,我夫妇二人夜急出城实有要事,冒犯之处请将军海涵。”他与阿婵数个时辰前尚是死敌,现下却被他说成夫妻,其狡黠厚颜可见一斑。 俞澄伸手摘下头盔,透了口气道:“我默默无闻,你久仰什么?看你们一身血迹,令夫人又负重伤,多半是在城内与人斗殴所致。范先生,我说的可对?” 金不换道:“俞将军别误会,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不过,内子身上的伤确为歹人所害,这点倒是无可否认的。唉,都怪范某一时逞勇与人结怨,累得拙荆xìng命垂危,实是追悔莫及。” “俞将军想必也看出来了,拙荆其实是胡人。现下她危在旦夕,唯一的愿望便是再回到故乡看上一眼。所以范某不及城门打开,便连夜出奔。将军海涵,尚请容情,范某感念不尽。”说至此时,他竟然硬生生地从眼中挤出几滴泪来,端的是声泪俱下,好不感人。 俞澄皱眉道:“非我不允,实则范先生你触犯了大汉律条,俞某也是无能为力,你还是跟我回城罢。” 金不换仰天长哭,声甚悲切,闻者无不哀恸。金不换哭道:“俞将军!拙荆即时将死,您就不能高抬贵手么!容范某从北地回来,再去城中受罚也不迟罢!” 俞澄闻言,皱眉想了一会儿,道:“也罢,毕竟人死为大,就依范先生的意思好了。请先生定下归期时rì,俞某于东城门下相侯。”他只道别人都与他一样信言守诺,哪知金不换心中早笑开了花。 金不换嘴上信誓旦旦地道:“多谢俞将军。不敢劳烦将军相侯,一个月后的今rì,范某自当进城领罚。”心中却说,和你订约的乃是“范大统”,和我金不换一点干系也无,一个月后你慢慢等范大统去罢。 俞澄不知他心中的诸般想法,肃然点头道:“一言为定。” 金不换只想快点离开,于是一揖到地:“一言为定,就此别过了。” 他直起身大步向北,俞澄默默转身返回。 出了胡杨林,再也看不见俞澄的身影,阿婵笑道:“你演技真是一绝,三言两语便将那姓俞的呆子打发走了。不过,之前你说咱俩是夫妻,我可不乐意哟,下次不准再这样说了。” 金不换道:“你演技也不差。听到我说你快死了,便趴在我脖子上动也不动,害得我真以为你死了呢。嗯,你不准我再谎称咱们是夫妻,这又是为何?” 阿婵啐道:“不准就是不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对了,你的真名叫什么?” 金不换笑道:“我的真名就叫范大统呀。” 阿婵道:“你不说就算了,谁稀罕知道。” 金不换忽然脚下一停,道:“我想起来一件事。” 阿婵好奇地道:“什么?” 金不换道:“我将你送回你们部落,依我脚程,需多少时rì?” 阿婵心算了一会儿,道:“十余rì吧。” 金不换道:“这么长时间啊。这十余rì里,你若是死了,我将你的尸体送回去,你父王会不会迁怒于我,然后杀了我给你殉葬?你若是不死,我到了你的王庭,岂不是又要任你宰割,xìng命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如此算来,你死与不死,这趟王庭之行我都是去不得。” 阿婵听他如此一说,顿时急了,连忙辩白道:“你,你怎么这样想?首先,我父王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明见是非,决策万里,即便我死了,你只要如实相告,他不但不会怪罪你,反而会感念你的恩德。其次,若是我能够侥幸活下来,这条命便是你救的,我再狠毒也不至于做出这等恩将仇报之事!如果你不信,现在便将我杀了吧。” 金不换叹气道:“我可不像你,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大师兄曾经说过,为人须得善念为本,明心守仁,须知一草一木皆是生灵,不可妄动杀意。” 阿婵撇嘴道:“没看出来,你这么狡猾,心地倒是蛮善良的嘛。” 金不换摇头叹息道:“只因为这一念之仁,却得千里迢迢地送你回去,到底值也不值?” 阿婵催促道:“行了,行了,别啰嗦赶紧走吧。” 金不换在她催促声中,再次启程。 第四十七章 小镇妖修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走一程歇一程,将近中午时分才来到瓦房镇前的古道上。他怕自己二人浑身血迹引起众人恐慌,故经过某处村庄之时,便偷了两套衣衫,自己换过之后又服侍阿婵换了。此时他二人的打扮,实与乡下夫妻无异。只不过阿婵仍是覆着面纱,多多少少还是透着些与众不同。 金不换站在古道上,凝目向前方望去,但见瓦房镇规模不大,然酒肆茶楼,饭庄逆旅,一应俱全。可能是因为中午,古道上行人颇多。 金不换信步走了进去,只听得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古道从瓦房镇直穿而去,道旁屋舍檐宇,商铺林立,不过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两旁直接摆摊的小贩。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一副红尘画卷。 金不换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渐渐露出些微笑。相比乾行宗内的修行岁月,他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 “发什么呆呀?先去车行租辆马车。”就在金不换还在沉浸时,阿婵开口说道。 金不换在她驱使下,无奈的向车马行寻去。拐了几道弯,绕了几条巷,终于在一处显眼角落将之寻到。 金不换还未进入大门,便有数名车夫将他团团围住,只听他们七嘴八舌地抢着说道:“小兄弟,租我的车吧,我的车最便宜!” “小相公,租我的车,我的车最舒适!” “租我的车,我最老实,驾车最稳当!” ...... 众车夫拉拉扯扯,争抢不休,金不换摆手大喝道:“我要去千里之外的戎狄部落,需要多少银子?”此话一出,原本喧嚷的众人立时安静了下来。一众车夫你看我,我看你,竟是无人要价,反而不约而同地做鸟兽散了。 金不换一怔,有点不知所措,他又大声地问了一遍。众车夫没理他,只有一人好心提醒他道:“这位兄弟,你若去胡人的部落,最好是买匹马骑去,租车是租不到的。” 金不换不解道:“请问大哥,这是为何?” 那人道:“胡人蛮横无理,马车进了他们的部落,无异于羊入虎口,多半会被他们强行扣下做了私产。莫说车马货物,便是咱们这些汉人百姓被他们捉住,非死即被强迫为奴。唉,小兄弟,你明白了吧,出多少钱都不会有人跟你去的。” 金不换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地往背上看了一眼,却见阿婵正怒气冲冲的瞪着那人,神情极为愤恨。 阿婵气道:“你信口雌黄,恶意编排,我怎没见过你说的那般凶恶的胡人?” 那人摇头笑了一下,道:“小娘子,你若不信,可以问问其他人。我老邢闲着没事,编谎话骗你们作甚?” 阿婵道:“你定是想藉此哄抬车费,当我不晓么?” 那自称老邢的人失笑道:“小娘子你想多了,随你出多少银子,看看有没有人跟你去?” 阿婵负气道:“好,我偏不信,你睁大眼睛看着罢。若是我雇到了人,定要教你后悔。”那人笑道:“小娘子说笑了,您雇您的车,老邢我后悔甚么?”阿婵也不答话,只见她从袖中摸出两块银饼,向一众车夫示意道:“有没有胆大的敢来拿?”两块银饼已是极多,买一辆马车都绰绰有余了。 只听得吞咽唾液声四起,却无一人向前来。 阿婵不死心,又掏出两块银饼道:“四块银饼,没人想要么?” 一众车夫见状,更是眼红,便有两人想要上前来拿,但想到有命拿无命花,又都咬牙切齿地止住了步。 阿婵将四块银饼叠成一摞,放在金不换的头顶,诱惑他们道:“你们都不想要吗,我们可要走了哦?”作势便要催金不换离开。 这时,终于有一年轻人走上前来,将金不换头顶的一摞银饼取下放入怀中,道:“富贵险中求,二位出此高价,小的便将命卖给你们罢。” 阿婵得意的看了老邢一眼,只是她的眉目间苍白惨淡,看起来着实令人担忧。老邢摇头,神sè间颇为惋惜,不知他是惋惜那些银子,还是惋惜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阿婵对他道:“你也不用摇头,喏,我这还剩一块银饼,赏给你罢。”莹莹玉掌上托着一小块圆圆的银饼,遥遥递向老邢。 老邢不可置信地问道:“您这是...?”阿婵蹙眉不悦道:“本姑娘观你为人耿直,所以特地赏给你的,你不要吗?”作势便要收回。老邢见状,一步抢上前去,将那银饼抓在手中。老邢笑道:“那就多谢小娘子的赏赐了。”阿婵盯着他,诡异的笑道:“不用谢,不用谢...” “啊!”阿婵话音未落,便听得老邢一声凄厉惨号,直yù刺破众人耳鼓。众人愕然望去,但见老邢攥着银子的左手漆黑如墨,肿如猪蹄!只是一瞬,老邢便痛得扔掉了银子,抱着左臂打滚不休。老邢叫道:“救...命,救命!”众人见他如此惨状,皆知是阿婵所为,不由纷纷侧目相视,却无一人敢上前向她理论。 金不换紧皱眉头,低声向阿婵道:“你怎么能随便向平民出手?这是什么毒如此厉害,还不快点给人家解药!”阿婵咯咯笑道:“谁叫他随便污蔑我族人的,合该给他点教训。这种毒名叫‘壮士断腕’,是我师父的得意之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根本没有解药,若是手指沾了那么一点,就只能砍掉整个手掌。你看看他,整只手都黑了,怕只能斩掉整条左臂才能保住xìng命。”她面不改sè的说着,似乎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 金不换怒道:“你!你!你!”气急之下,他竟不知说些什么好。阿婵幽幽地道:“我什么?你再不出手,他可真的没救了。”金不换不再理她,咬牙切齿闭着眼睛,抽出了渡尘剑。 就在剑刃将要及身,老邢身臂分离之刻,阿婵伸手轻轻按在了金不换的手上。金不换睁开眼,望着她。阿婵叹息道:“教训得也差不多了,看在你的面上,我这次便饶了他。”她袖口微微一拂,两滴水状之物“咻”地一下弹入了满地打滚的老邢口中。水滴入口,只是一瞬间,老邢肿大的黑手竟肉眼可辨的慢慢回复正常。 阿婵向老邢道:“我说过要叫你后悔,本姑娘言出必行。你后悔了吧?”老邢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痛的满头是汗,即便如此,也比方才好的太多。他愤恨又畏惧地看了阿婵一眼,心知若是答不,说不得又有xìng命之忧,只能无奈地道:“是,小人万分后悔。” 金不换背着阿婵走向老邢,老邢连滚带爬地向后爬了几步,金不换歉疚朝他行了一礼,道:“内子太过无礼,老兄见谅。”他伸手将地上沾了剧毒的银饼捡起,揣入自己怀中。又向周围团团作了一揖,便要离去。 金不换走了几步,感觉后面跟来了一个人,他回头望去,突然想起这是自己雇的车夫。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见他与自己年岁相仿,心下便生一股亲近之感。当下言道:“这位小哥有礼了,不知小哥你怎么称呼?” 那年轻人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的名叫佟小硕,爷台您直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小硕子,都行。”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四块银饼,弱弱地道:“小的有一事相求,就是,就是,能不能把银子退给您们,小的不想去北面了。”金不换皱眉道:“怎么?” 小硕子畏首畏尾地看了他背上的阿婵一眼,没有说话。阿婵朝他笑了笑,虽然隔着面纱看不见她的面容,却能看到她美目里的促狭笑意。阿婵道:“你若是敢不去,本姑娘也教你后悔!”小硕子一听到“后悔”二字,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之前老邢那一幕他也在旁,知她看似羸弱,实在是得罪不得,只得哭丧着脸收回银子,道:“这...唉,就当小人没说过,小人继续给您们卖命就是了。” 金不换瞪了阿婵一眼,向小硕子笑道:“内子跟你开玩笑的,切莫在意。”小硕子苦笑着点了点头。 金不换又仔细看了看他,只见他一身小厮打扮,与周边车夫的干净利落颇有不同,不由诧异地道:“小硕子,你这身打扮可不像个赶车的呀。” 小硕子闻言,更是一声长叹,道:“爷台好眼光,一下便看了出来。不瞒您说,小的原本是天水榭的大堂伙计,只因前两rì莫名其妙地得罪了一个客人,掌柜的一生气将我辞退了。小的只好另谋生路,来到这里做了马车夫。这一身打扮小的穿了数年,穿的惯了,一时还没有改过来。不过咱赶车确实是顶呱呱的好手,爷台您尽管放心就是。” 金不换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小硕子,我姓范,你叫我范兄弟就行,别总是爷台爷台的称呼,我一个乡下人可听不习惯。” 小硕子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叫了声范大哥。 金不换道:“我们先去吃饭,你去牵马车在前面等候。” 小硕子又应一声,领命去了。 金不换与阿婵简单吃了些东西,又去药房抓了些治疗外伤的药,顺便购了些衣物等必备之品,便坐着马车向镇外行去。路过镇中街道时,忽然一阵“当当”地敲锣声传来,将金不换吓了一跳。他放下手中的药,揭开车帘向外探首张望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硕子挥了挥马鞭向前一指,道:“回范大哥,小的也不知道呢,这些人不知何故都聚集到那处台下,将路都堵住了,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金不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我们急需赶路,还是绕道而行吧。”虽然他为阿婵包了伤药,但观她气sè摇摇yù坠,竟似随时都能香消玉殒。 小硕子点点头,一提缰绳,一声吆喝便要掉转马头。然而他终究慢了一步,后面正巧来了数辆马车,将退路也堵上了。小硕子回头叫道:“后面的伙计借借光,借借光,叫我过去。”后面的车夫回道:“小子,后路不通,你还是从前面挤过去罢。”他显然不是之前金不换雇车时众车夫中的一员,否则的话,一见到小硕子,必然能猜出车里坐着一个女魔头,定然会吓得屁滚尿流闪开道路。 小硕子道:“前面有座台子,再加上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哪过得去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车夫道:“唉,你连这都不知道?听说镇上今早又出了命案,薛屠户一家数口都被妖怪杀了,死的可惨啦!”车里的阿婵也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扬眉问道:“哦?是什么妖怪?”小硕子依稀听过一些镇上闹妖怪的传言,只是知之不详,连忙替她向那车夫传话道:“我家夫人问你,镇上闹的什么妖怪。” 那车夫道:“肯定是吸血妖!你没见到,那薛屠户一家都被妖怪吸干了血,形如干尸!哎呦,太吓人了!”小硕子听他说的可怖,也是吓得缩了缩脑袋。 阿婵依偎在皮褥子上,朝着对面而坐的金不换道:“你怎么看?” 金不换沉思道:“这世上哪有妖怪,不过是一些无知之徒乱传罢了。” 阿婵摇头道:“不然。世上确实有妖,我听师父说起过,并且也在草原上亲眼见到过。” 金不换瞪大眼睛看着她道:“真的?” 阿婵认真地点了点头,道:“真的,说起来也是几年前的旧事了。我记得那一天,我跟着师父帮助族人驱逐草原上的狼群。狼群虽然牙尖嘴利,却哪里抵得住我师父这样的修行者,三两下便被他老人家杀的落荒而逃。我师父本要见好就收,我却执意铲草除根,师父他拗不过我,只能依言去追。我们师徒追了好几百里,眼看便能将那群畜生杀得干净,谁知...咳咳,咳咳。” 金不换见她咳嗽不止,连忙扶住她的身子,道:“别说话了,你好好休息罢。” 阿婵摇摇头,咳意一停,她娇喘几声,笑道:“不行,我不能休息,我怕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金不换道:“怎么会?” 阿婵突然笑了出来,金不换纳闷地看着她道:“你笑什么?” 阿婵道:“说来也怪,昨天夜里你我还在xìng命相拼,今天却要劳你千里护送我回部落,天意真是,真是诡异难测。” 金不换哼了一声,道:“什么天意。若不是你垂垂将死,我又善心大发,鬼才懒得送你回去。” 阿婵横了他一眼,道:“嘴硬心软的家伙。不说这个,咱们继续说前面的。就在我和师父即将把狼群屠杀干净之时,谁知,突然一声巨吼从天而降!那吼声有若九天玄雷,声震四野,天地变sè!一时之间,我们师徒皆被那吼声镇住了。我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灰sè影子如芒如电,眨眼便从十数里外来到了我们眼前。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金不换道:“是什么?” 阿婵道:“当然是一匹狼啦。” 金不换道:“哦,这有什么奇怪的?” 阿婵道:“怎么不奇怪?不说它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我师父,单是它的眼神,便叫人终生难忘!它那一双眼睛真的好似人眼一般,满目悲怆的看着狼群,可是看着我们的时候,又满是愤恨!我只是被它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剧震,脑海里像是万针攒刺一般痛的厉害!若不是师父及时挡在我的身前,只怕,只怕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金不换惊道:“这么厉害?” 阿婵道:“嗯。师父说,它已经不是狼了。” 金不换好奇道:“不是狼,那它是什么,是妖怪吗?” 阿婵道:“不是妖怪,是妖修。” 金不换思索道:“妖修?我好像听晓慈师妹说过,不过她没说清楚。什么是妖修?” 阿婵道:“师父说所谓妖修,即是动物之中的修行者。” 金不换更是惊诧,道:“动物真能如人一般修炼?” 阿婵笑道:“怎么不能?天道万端,最根本的便是万物平等。人可以修行,动物自然也能,只不过极不常见罢了。” 金不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小硕子在外问道:“范大哥,范夫人,咱们前面后面都过不去,您们看...” 阿婵道:“就在这等一等吧,看看台上怎么回事。” 又一阵“当当”地锣声传来,围观的众人渐渐止住喧闹。一名年过半百的锦衣老者慢慢走上高台,向四下团团一揖,悲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小老儿有礼了。小老儿忝为分水镇一镇之长,却不能保得一方安宁,实在是惭愧yù死。本拟三尺白绫了断残生,然而妖魔不除,小老儿着实难甘!诸位想必也有所耳闻,数rì前咱们镇上出了一桩怪事,就是有些人家养的猪不知所踪。我本以为是遭了贼,故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派人着意调查惯盗蟊贼。哪知这几rì,丢猪之事愈来愈猖獗,十户之中竟有一半人家的猪全丢了!若只是如此,那也罢了,哪知今天早上,今天早上...” 说到这里,他语声哽咽,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老泪,继续道:“哪知今天早上,薛屠户一家老小七口人,竟然都遭了毒手!” 台下有不知情者叫道:“薛屠户是不是和人结仇,被仇家灭门了?” 镇长哽咽道:“薛屠户为人忠厚纯善,怎会与人结仇?再说,那等死状又岂是人之可为?联系这几rì的怪事,小老儿推测,只怕,只怕镇上来了妖怪啦!” 妖怪之言,已在镇子上暗中传了几rì,现在听镇长亲口承认,台下众人立时大哗,纷纷议论,一时恐慌不已。镇长待议论声稍歇,继续道:“乡亲们莫慌,此事我已派人前往凉州城求救,相信不rì官家便会派高人前来收妖。” 又有人叫道:“官家什么时候派高人过来,今rì还是明rì,或者说等咱们这些人都死光?” 镇长叱道:“休得胡言!我晨间便派人过去了,现在差不多也到了凉州城内。城主大人心慈仁厚,相信听过之后,即时便会处理,说不定派来的高人此时已在来咱们镇的路上!” 他顿了顿,高声道:“父老乡亲们,大家千万不要恐慌!无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只需咱们众人团结一致,定能将之驱逐出镇!好了,现在jǐng示完了,请诸位各自回去罢。切记要关好门窗,不可轻举妄动。散了,散了。” 众乡民人心惶惶,各自散去,镇长也隐在人群中走了。 小硕子扬起马鞭,重重地在马臀上抽了一记,两马吃痛,撒蹄便奔。阿婵在车内道:“停下。” 小硕子一勒缰绳,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小硕子道:“夫人,有什么事吩咐?” 阿婵道:“去镇长说的薛屠户家。” 小硕子闻言,脸唰地白了,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他们家刚刚死了jīng光,现在去不太好罢?” 阿婵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好的,叫你去你就去,再废话仔细你的小命!” 小硕子苦笑一声,心想那边是个看不见的妖怪,这车里却坐着一个实实在在的女魔头,不由暗叹自己命苦,直怪自己一时贪心将xìng命卖在别人手上。当下,他一转马头,朝镇内而去。 车内,金不换道:“你去薛屠户家干什么?” 阿婵笑道:“降妖除魔,造福百姓。” 金不换撇了撇嘴,道:“你能有这么好的心肠?你不为害,别人便要庆幸不已了。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阿婵道:“真的是去除妖。” 金不换犹自不信,阿婵解释道:“妖修虽然残暴,但是也有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金不换道。 阿婵道:“师父曾说,妖修修行有成,体内便会凝结一颗修行jīng华,我们称之为天华珠。修行者若是吸收了它们的天华珠,便等于一夕之间得到了它们的毕生修为!不止如此,妖修的皮骨也是极为难得的珍贵之物,用来炼药或者炼器实是再好不过。” “所以,你打算去捉住为祸的妖修,将之抽筋扒皮,砸骨吸髓?”金不换冷声说道。 阿婵听他语气不愉,笑道:“也不一定。若是这只妖修太过厉害,咱们也只能逃命去。就像多年前,我和师父遇见的那只草原狼,连我师父都奈何不了他,只能看着他护着狼群慢慢走远。再说,现在镇上的这只妖修为祸乡里,你就忍心看着它残害百姓?” 金不换叹气道:“它若是寻常野兽,杀了也就杀了,死在我手中的猛兽总也有了百八十头,我也不会在意多加一个。可是先前听你所说,妖修似乎通了灵xìng,直与人无异。我从没杀过人,也不愿杀人,所以咱们将它赶走就行,何必伤它xìng命。” 阿婵轻拂腰间吊着的弯刀,笑道:“似你这样的人真是不多见。在这世上,你不杀人,却难保别人不杀你。所以父王从小教导我,无论何事都不要心慈手软。在我们草原上,即便一个女子只怕也比你心肠硬些。” 二人说着话,只是一会儿,小硕子便驾车来到了薛屠户门前。 薛屠户家门紧闭却没有上锁,金不换背着阿婵,下车来到了门前。小硕子没有下来,他在车上左右看了看,只见左邻右舍门户皆空,他想要找个地方藏身都不可得。 金不换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不需要你跟来,你只要看好马车就行了。”阿婵补充道:“你也不用想逃,我趁你不注意,在你身上种下了十几种毒药。若是没有解药的话,嘻嘻...”她笑得满眼柔媚,看在小硕子眼中却是堪比妖魔。 金不换瞪了阿婵一眼,不等小硕子答话,一伸手按在了薛屠户的门上。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金不换负着阿婵缓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寻常人家,前门后院,几间房舍,极为普通不过。二人来到院中,四下打量了一番,又去每间房舍看了一遍,除了没有丝毫人气,实与平rì无异。金不换道:“这里平静的很,看来那妖修早就走了。” 阿婵道:“谁说它在这里了?” 金不换道:“那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阿婵道:“我来这里,自然有我的道理。”说着,她袖口一抖,一只小瓷瓶从袖中滑出,落在她的手上。阿婵道:“镇长曾说,这妖修盗了许多的猪去,咱们先到猪圈瞧瞧去。”金不换依言走到猪圈前,道:“这里臭不可闻,有什么好看的?” 阿婵没有说话,轻轻拨开瓶盖,一阵嗡嗡声响起,一只绿头大蜂从瓶内飞了出来。 绿头大蜂飞进猪圈,绕了两圈,振翅向远方飞去。 金不换好奇地道:“那是什么?” 阿婵合上瓶盖,道:“它叫翠首翁,对气味尤为敏感,是我们族内专门驯服作巡视侦查之用。咱们只要跟着它,就能找到妖修的踪迹。” 金不换点点头,心道,都说胡人蛮不开化,现在看来,只怕多有不实之处。他肚中腹诽着,口中却是一声唿哨,招呼小硕子驾车跟上。然后他足尖一点,长身窜出,忽高忽低迅疾而行,生怕失去翠首翁的踪迹。 金不换背着阿婵在前,小硕子驾着空马车在后,三人跟着翠首翁一直行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在一处小山丘前停了下来。 小山丘前是一片密林,树木葱茏,遮天蔽rì,草木葳蕤,遍地丛生。翠首翁静静地趴在外缘的一株树干上,无声无息,好似一片树叶一般。 小硕子看着密林,远远地停了下来。阿婵示意金不换向前靠近树干,然后伸手将翠首翁拈了下来,放入瓶中。 金不换小声说道:“就是这里了?” 阿婵低声应了一声,道:“进去看看,那妖修多半便藏匿于此。”二人屏住呼吸,金不换身形一动,犹如落叶一般飘进了密林深处。 密林深处落叶尺厚,又因常年不见阳光,故只能自行**。**的落叶散发出淡淡气息,rì积月累,竟然在林中形成了一道薄薄的瘴气。这种瘴气于普通人极为有害,但是对于金不换与阿婵这样的修行者来说,实是不足为道。金不换借着瘴气的遮掩,似鬼魅一般在林中穿行。 密林看似不大,竟然颇为幽深,金不换行了约有数里,依然没有到头。他低声说道:“这地方似乎挺大,咱们怎么找?” 阿婵道:“继续向前,我能感到翠首翁在瓶中的躁动。” 金不换依言又行里许,突然他眼前一阔,原来是到了一处大池塘。池塘周边又有十几处小泥塘,泥塘内数百团黑漆漆地东西滚滚而动,不时发出“哼哧”、“哼哧”地叫声。金不换定睛望去,那数百团黑漆漆地竟然是一头头丢失的猪猡。 阿婵低低地道:“原来镇民丢的牲畜都在这里,那妖修定然在此不远,咱们可要小意些。” 金不换点了点头,道:“嗯。你说妖修弄这么多牲畜来此,究竟想干什么?” 阿婵不确定地道:“当作食物?”随即她摇了摇头,自行否定道:“不像。若是只用来吃,这么多牲畜它什么时候吃得完。且不管用来做什么,它既然将这些牲畜弄来,定有用意。咱们只要在这守株待兔,一定能等到它现身。” 金不换道:“我也正是这般想法。不过,待会妖修现身你得在这等着,生死打斗之间我可无法分心照顾你。” 阿婵答应了他,二人静心等待。 数百头家猪无人管教,在泥塘中任意撒欢。你拱一嘴泥,它打一个滚,端的是无忧无虑,快活似仙。 时间悄没声地溜走,一转眼,两人已等了近两个时辰。眼看天sè将黑,金不换有些不耐地道:“这么等下去,可不知道要等多久,不如我悄悄潜过去瞧瞧罢。” 阿婵摆摆手,道:“不要心急,再等片刻吧。” “不等...” “嘘!” 金不换还没说完,阿婵突然打断他,低声道:“别说话,有东西过来了。” 金不换jīng神一震,连忙向池塘方向看去。 第四十八章 鏖战妖修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池塘那边,“哼哧”“哼哧”声大作,伴随此声,一只比寻常家猪大了数倍的野猪威风凛凛地迈步而来。它步子迈的极为缓慢,兼之神态从容威严,像极了巡视臣民的皇帝一般。 金不换眼睛一亮,他曾经在大山中捕猎多年,见过的山猪也不在少数,倒从未见过有哪一头如眼前这只如此通灵,卓越不凡。 阿婵敲了敲他的脑袋,声音压的极低,道:“就是它了。” 金不换也是声音极低地道:“嗯,我去会会它,你在这等我。”他将阿婵轻轻放下,转身yù走。阿婵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角,道:“它的道行有多深,你知道吗?” 金不换回头道:“不知道。不过你看它体型如此庞大,身法必定笨拙无比,我若是打不过它逃跑的话,它肯定追我不上。” 阿婵点点头,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一只寸许见方的小纸包递给金不换,道:“这是‘壮士断腕’,不知道对它有没有用,姑且拿去试试吧。” 金不换接过,轻提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朝着野猪走去。 泥塘里的众猪猡本正打闹的厉害,一见到那野猪现身,一个个猛地安静了下来。忽然,一只家猪自泥塘中站起,哼哼唧唧地朝着野猪跑去,在它的带头下,数百头家猪纷纷而起,四面八方的跑向大野猪。数百头猪将它团团围在中间,然后齐整整地躺在地上,头向着它哼哼唧唧地嚎叫着。这突然出现的诡异一幕将金不换吓了一大跳,差点令他叫出声来。 那野猪站在中间,神情倨傲,颇为人xìng化地点点头长嚎了一声。众家猪仿佛得了命令,齐齐从地上站起,四散而走,纷纷又跑去泥塘打闹去了。野猪甩了甩短尾巴,似乎颇为满意,便要转身回去。 在它转头的这一刹那,金不换于草丛中暴然现身,一跃而起,挥掌直劈向野猪的脖颈。 “轰!” 一声大响,金不换的手掌实打实地斩在了野猪的脖颈上。这一掌他用了七成力,满拟野猪会应声而倒,然而令他惊骇的是,野猪丝毫未动,他的手却被反震的隐隐作痛。 须知,他的修为即将到达三品武徒之境。三品武徒一掌之力,足可劈碎大石,拍断粗木。况且若只是普通的三品武徒那也罢了,他因为武者之心的与众不同,体内的武元足有普通三品武徒的百倍之多,单以武元计算的话,他的实力甚至可与一品武士相抗衡!即便如此,那野猪仍然丝毫无伤,这如何不令他心中惊骇。 野猪被突然窜出的金不换先是吓了一吓,又被他一掌劈在脖子上,不由勃然大怒。自从它修行以来,这二百多年里,从来没有人能够摸到它的一根毫毛!它猛地长叫一声,头一偏,嘴中獠牙狠狠地刺向金不换。 金不换面sè一沉,知道不可力敌,拔地而起一个翻身落到了野猪的另一侧。甫一落地,他又是一掌劈下,仍然是劈在了野猪的脖颈之上。这一掌,他使出了十成的力气,掌风呼啸,掌上武元闪闪灿若流星。 又是一声巨响,金不换只觉得如击在金铁之上,整条臂膀酸麻无比。野猪动也未动,不等金不换抽回手掌,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撞,轰然撞在金不换的腰间,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传来,金不换被撞地直直倒飞出去。 骨碌碌地滚了五丈远,金不换才停了下来。他感觉浑身剧痛,尤其胸腹腰间,骨头似乎要断裂一般。他吃力地用手撑在地上,一下子竟没能站起身来。 远处,阿婵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焦急地喊道:“笨蛋,用你的剑刺它眼睛,或者用‘壮士断腕’!” 金不换还未答话,那野猪便砰砰砰地向他冲去。别看它身形笨重,然而跑起来竟然丝毫不慢。只是一眨眼,野猪就已经冲到了金不换的跟前,它猛地前蹄高高扬起,狠狠地向金不换的胸膛踩下! 金不换顺势一滚,避开野猪的践踏,陡然间寒光一闪,渡尘剑锋芒尽露削向野猪的后腿。野猪冲势未尽,根本无法闪避,它也丝毫没有要闪避的意思,任由剑芒吞吐,淹没自己的身体。渡尘剑携带万钧之力,势大力沉地斩在野猪的后腿上,“滋”地一声,剑刃竟然在它的腿上打了个滑,并被它腿上钢针也似的猪毛摩擦出数点火花。金不换收回渡尘剑,野猪若无其事地冲到了一边。 金不换从地上爬起,望着三丈外的野猪苦笑不已。 这个野猪妖修的实力着实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不但自己浑厚的武元伤不了它,便是渡尘剑这等神兵利器也是奈何它不得,真是给人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金不换不禁有些灰心,叹了一口气。 那野猪似乎看出了金不换的沮丧,竟然朝他得意地叫了几声,声音高亢而短促,似是在嘲笑他一般。金不换见状,抬剑一指,骂道:“好畜生,竟敢嘲笑你家大爷,看招!” 他说的好听,实际上身形根本未动。 野猪见他抬剑,全身鬃毛直立,凝神戒备。又见他动也不动地虚张声势,才醒悟原来是诈。野猪“嗷”地一声大叫,朝他呲牙咧嘴,意甚恼怒。金不换嘿然一笑,道:“大爷跟你开个玩笑,你何必如此紧张。” 野猪听了他的话,似乎更加气愤,撒开四蹄再次向金不换冲来。金不换叫道:“又是这招,你不会换个新鲜花样!”说着,勉力纵身而起,堪堪从它身上越了过去。 金不换刚一落地,野猪也是骤然转身,猪头一拱,长长的獠牙猝不及防地刺向金不换的胸膛。金不换喊道:“大爷早就猜到你这一招,嘿嘿。”他滴溜溜地一转脚尖,像只陀螺一般转到了野猪的身后。接着,他神情一凛,长剑向前迅疾送出,剑尖“噗嗤”一声刺入野猪的粪门,深入寸许! 粪门乃是野猪身上最为脆弱所在,如何受得了金不换这大力一刺,那野猪吃痛,当即发出一声惨嚎,猛地向前扑出丈许。便见一股鲜血从那肮脏处飙出,滴滴洒洒落了一地。 金不换哈哈一笑,道:“大爷还以为你真的刀枪不入呢,原来你也有弱点所在!” “嗷!” “嗷!” “嗷!” 一连三声刺耳至极地叫声从野猪嘴中发出,金不换诧异望去,只见它双目赤红,好似充血,浑身的长毛根根直立,嘴中的獠牙微微闪光,状甚可怖。 野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后的伤倒无大碍,只是心中的恼怒却叫它发了狂!它奋力跃起,然后若流星一般落下,小山一样的身躯砸在地上,直砸的草木激飞,土崩地陷!它反反复复地跳了数次,将地上砸了丈许深的一个大坑仍是不停。金不换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与阿婵远远地对视一眼,皆不知它究竟要做些什么。 金不换笑它道:“好畜生,你若生气也不用如此自残呀。只要你洗心革面,不再为祸百姓,大爷今天就饶了你。怎么样,你考虑一下。” 不知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那野猪蹦的累了,它竟然在坑底安静了下来。金不换愈发好奇,刚要挪步上前一望,蓦地,他脚下的地面突然炸开,野猪竟然从他脚下钻了出来,尖锐的獠牙如矛一般扎向他的小腹。 这一下委实令人难以预料,谁能想到笨拙的野猪竟然干起了穿山甲的勾当,学会了打洞,从地下猝然发难!金不换也是始料未及,万分危急之刻,他根本来不及挥剑抵御,只能伸出左手按在野猪的獠牙上,竭力向后跃出。 终究是慢了一丝,野猪的獠牙还是顶在了他的肚子上,不过幸亏他向后纵力跃了一下,野猪的獠牙并没有将他顶得肠穿肚烂。虽然如此,他的小腹上仍被刺出了一个血洞,身在半空,鲜血便如泉一般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金不换落下,踉跄地站稳身子,惨笑道:“终究是大意了。” 第四十九章 去而复返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野猪得势不饶人,见金不换流血更是兴奋不已,它晃了晃巨大的脑袋又一次向金不换攻去。金不换岂能叫它得逞,渡尘剑舞出一片寒光护在身前。野猪根本不将那逼人的剑光放在眼中,猪眼一闭,愣直朝前顶去。 二者若是这般硬碰,野猪势必受些轻伤,而金不换则是必死无疑。金不换知道其中厉害,哼了一声,只得往斜刺里挪开几步,避开野猪的冲势。 他退一步,野猪便往前进一步,步步紧逼,竟是丝毫不让。金不换无奈之下,只好满场带着野猪兜圈子。然而他受伤之后,修为略打折扣,更加上长途奔波,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如此下去,早晚会死在此地。 金不换刷刷两剑刺向野猪的双眼,野猪略略后退,他趁此间隙长身一跃,远远跳开,道:“好畜生,你家大爷有点累了,咱们改rì再战吧。”说着,他提气便要逃离。 那妖修野猪看出他的意图,怎能容他逃去,只见它眼中骤然一寒,四蹄猛地绷紧在地上奋力一蹬,庞大的身躯竟如弹簧一般高高地弹到了数丈高的半空之中。 阿婵在远处看的真切,急忙朝金不换叫道:“小心!” 在她的叫声里,半空中的野猪用力一抖背部,只见它背上的鬃毛丛丛而落,然后全部激shè而出,犹如漫天针雨,铺天盖地地shè向金不换。 金不换听得身后破空声密密麻麻,只来得及在心里叫了一声“不妙!”,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眼看他万针扎身毙命于此之时,林中忽然飞出一棵腰粗的巨木挡在他的身后。“叮叮当当”密集的声响过后,巨木碎裂成沫,野猪亦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山雨漫卷陋庄下,青锋三尺笑红尘。这位兄台,在下来助你一臂之力。”林中幽幽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一袭水蓝身影踏空而来,落在金不换身旁。 金不换转头相视,只见此人年纪大概有二十上下,面目普通,谈不上英俊,但也绝不能说是丑陋。他手中握着一把古朴长剑,面上微微含笑,朝金不换点了点头。 金不换连忙回了一礼,道:“方才多谢兄台出手相救,兄台高义,在下没齿难忘。敢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在下是忘仙山庄的一名普通弟子,小姓赢,草字君诺。还没请教兄台你的名号?” 金不换道:“原来是天下第一修行大派忘仙山庄的赢兄,小弟范大统,乃是无门无派的一名小散修。”他撒起幌子面不改sè,一点也无惭愧之意。 嬴君诺笑着点了点头,心道,你叫范大桶,是不是因为特别能吃?真是好奇怪的名字。 嬴君诺道:“范兄取笑了,天下第一修行大派这几个字,敝庄如何敢当。” 金不换道:“当得,当得。若非如此,嬴兄怎么能如此巧的出现,及时救下小弟的xìng命。” 嬴君诺面上一红,干笑两声,道:“说来也不是凑巧,嬴某无意间在分水镇上听得妖修的消息,一路追踪至此。其时适逢范兄与这孽畜激斗正酣,嬴某不便插手,只是方才见范兄大意,才不得已出手相助。兄不会怪我出手太晚罢?” 金不换连忙笑道:“嬴兄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弟满心感激还来不及呢。” 他二人旁若无人的寒暄着,竟将那野猪妖修置于一旁毫不理会。野猪大怒,前蹄刨地扬起几蓬尘土,气势汹汹地朝着二人冲了过来。 嬴君诺对此视若无睹,只待它将要冲到近前,才足尖轻轻一点,挽着金不换身形如燕一般轻飘飘地跃到了一处树梢之上。 嬴君诺对金不换道:“范兄,可识得这妖畜吗?” 金不换点头,道:“无非是有些道行的山猪而已,有什么不认识的?” 嬴君诺摇了摇头,叹息道:“大错特错。” 金不换愕然,道:“怎么?” 嬴君诺凝视着地下咆哮的山猪,指点道:“范兄你看,它身长两丈有余,头大如斗,獠牙如矛,尤其那一双眼睛,大如拳头而又赤红如血。试问,哪座山中的野猪能有这般狰狞模样?” 金不换被他说的一愣,道:“额,嬴兄说的倒也有理。依嬴兄的意思,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嬴君诺高深莫测地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才睁开眼看着金不换严肃地道:“它乃是亘古长存的洪荒异种,位列世间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 世间传言,上古之年有四大恶兽,分为混沌,穷奇,饕餮,梼杌。四恶兽不知因何而生,然只要其中之一现,则其余三只也必然相伴而出。四恶兽皆是残暴成xìng,每次出现都会搅得世间生民涂炭,惨酷无比,比之炼狱也不遑多让。只是这则传言传了许多年,却没人真个见过四大恶兽。金不换没想到,竟会叫自己在这里碰到一只。 金不换一想到传言中恶兽是如何的可怕,脸sè不由得难看无比,他涩声道:“嬴兄,此言当真?” 嬴君诺瞥了他一眼,道:“如何不真?你与它交过手,应知其神通广大罢。” 金不换沉着脸点头道:“的确如此,此妖畜身坚逾金铁,刀剑难伤其分毫。” 嬴君诺深以为然地道:“这还只是寻常,它真实的修为还没显现出来。” 金不换大吃一惊,道:“什么?” 嬴君诺郑重地道:“身为上古四大凶兽,它的修为通天彻地,又岂是咱们这等凡人能够抵挡的。方才你与它交手,它只不过是在戏弄于你罢了。” 金不换喃喃地道:“啊,它真有这么厉害?传言只要它们一出现,世间就要面临大毁灭,这是真的么?” 嬴君诺道:“当然是真的。”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满面悲怆,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继续道:“范兄,在下与你商量一事如何?” 金不换道:“嬴兄只管说,只要小弟办得到,自然无所不从。” 嬴君诺深深吸了一口气,大义凛然地道:“凶兽现世,人间必然又是一场浩劫。我等修行中人长受师门教诲,当以匡扶世间为己任,斩jiān除恶更是我辈份内之事!纵然不敌身死道消,只要能伤了此妖分毫,却也无悔了。然而范兄你不是敝庄门下,不必受此约束,所以在下想要请你远离此地,一来可保留有用之躯,二来能将此妖藏匿之地告知世人,请得大修行者前来铲除妖孽,造福世间。范兄,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直听得金不换热血澎湃感动不已。金不换大声道:“不行!要死一起死,须知这世间不止嬴兄一人义薄云天,我范大统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嬴君诺连忙阻止他道:“范兄误会了,在下绝不是说你贪生怕死。在下方才已经说的清楚,面对这等绝世凶兽,千百个你我也是徒劳,范兄何必妄自送了xìng命。还请范兄以世人为重,保留有用之躯啊!” “再说,”他突然朝数十丈外的树林中努了努嘴,道:“范兄若是就这样慷慨赴死,那边的姑娘谁来照顾?范兄,三思,三思!” 金不换转身望去,正好阿婵也是抬头望来,二人目光一触旋即分开。 金不换沉思良久,痛下决心道:“嬴兄说得在理,是小弟考虑不周。内子羸弱,若是我随兄而死,她势难独活。贱内生死微不足道,然而你我三人若俱埋骨此地,则天下再无人知道此妖孽的踪迹。为了世人,小弟只好苟且偷生!小弟这便去了,嬴兄,嬴兄,保重!”说到这里,他竟然哽咽着洒下几滴清泪。 嬴君诺也是泪洒衣襟,挥手诀别道:“范兄,珍重!来rì还望范兄广邀天下同道,至此铲除祸害,我在九泉之下也当含笑!” 言罢,蓝衫影动,从树梢飞扑而下,头也不回地扑向在地上徘徊的妖修野猪。 金不换虎目含泪,趁着嬴君诺缠住野猪的短短一刻,运起身法极速地掠向阿婵,一把将之抱起远远地逃了开去。 二人渐渐逃的远了,再也听不到身后的打斗声,阿婵突然开口说道:“好了,可以绕道回去了。” 金不换道:“什么?” 阿婵笑道:“收起你的眼泪,别再装啦。” 金不换破涕为笑,道:“你怎么看出来我是装的?” 阿婵白了他一眼,道:“那明明就是只山猪,他却煞有其事地将之说成什么上古四凶兽之一,无非是想将咱们吓走,好独吞妖修的天华珠而已。这么拙劣的伎俩,我可不信你没看出来。” 金不换摇头叹息,笑道:“你错了,他借凶兽的名头吓咱们,其实只是委婉地给咱们一个台阶下。你没听到他的来历么,天下第一大派忘仙山庄的弟子,岂能明目张胆地和咱们抢夺?若是传出去,没得堕了他的身份。” 阿婵哼了一声,道:“天下第一大修行门派又如何?我一点也不惧他。” 金不换道:“是,与忘仙山庄齐名的修行门派万漠飞鹰就在你们的头曼王城内,你自然不用怕他。而我就不同了,我只是一个无门无派的小散修,怎敢与你们这些人争锋?” 阿婵笑道:“昨夜你不是说自己是忘仙山庄的弟子么,现在怎么又说自己无门无派了?可见你这人太不老实,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金不换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阿婵道:“咱们快点回去吧,若是再晚一会儿,姓嬴的将那妖修宰了,咱们就什么都捞不着啦。” 金不换摇头道:“回去有什么用?你我都受了伤,没人是他的对手。” 阿婵道:“笨蛋,我不是给了你一包‘壮士断腕’吗?咱们只需学他蹲在暗处,等到他和妖修拼到紧急关头时,你突然出现往他身上一撒,任他多深的修为也无济于事。” 金不换一惊,道:“这怎么行?他救过我一命,不报恩也罢了,怎么还能害他xìng命?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阿婵嗔道:“谁说害他xìng命了?‘壮士断腕’毒xìng虽然猛烈,但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对于他那样的修行者来说,并不能立时致死!等咱们取了天华珠,我再给他解药不就行了?” 金不换仍然只是一味地摇头,坚决不从。 阿婵无奈地道:“好好好,你只管回去,我不要你害他就是了。快点回头,若是姓嬴的不敌那妖修,咱们还能帮他一下。” 金不换听她这么说,才勉强同意,背着她转身而回。 他二人绕了个好大的圈子,在另一个角落悄无声息地伏了下来。二人纵眼看去,只见嬴君诺与那野猪妖修正你来我往地斗的甚是激烈。嬴君诺的水蓝襦服上东烂一块,西缺一角,原本齐整的发髻披散开来,挽发的簪子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再加上他脸上一团团的土渍,当真是狼狈万分。再看那野猪,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见它满身都是剑创,兀自流血不止,嘴中的獠牙也被斩断了一根,细细看去,不难发现它甚至连眼睛也被刺瞎了一个。 阿婵附在金不换的耳边,极低极低地道:“他果然很厉害,就算你我不受伤,也难敌得过他。” 金不换看着场中,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又斗了半刻,那野猪发出一声震天惨嚎,突然向金不换他们藏身的方向奔了过来。金不换与阿婵惊的心砰砰直跳,刚要挪身,野猪却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金不换二人长出一口气,忽然,场中传来嬴君诺的声音。 只听嬴君诺高声喝道:“别躲躲藏藏的了,出来吧!” 这一惊比方才还要厉害,金不换二人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二人相互对望,都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嬴君诺又叫道:“再不出来,我可要动手了!” 金不换背着阿婵,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对面的树上传来一阵笛声,笛声轻扬婉转,优雅缠绵,伴随着笛声,一人笑道:“此生逍遥天休问,古来万事东流水。嬴师兄,何必动怒呢?” 第五十章 鹬蚌相争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嬴君诺闻声笑道:“陌清浅,陌师弟,原来是你,好久不见啊。” 树梢之上,一道深绿人影翩翩而落,轻舞飞扬,潇洒不羁,直教人看得目眩神迷。那名叫陌清浅的男子落下地来,金不换和阿婵躲在暗中远远望去,只见他眉目俊雅,身姿挺拔,一支翠绿长笛别在腰间,委实是万端飘逸。 陌清浅洒脱一笑,道:“是呀,好久没见了。嬴师兄力斩妖畜,修为大进,真是令师弟钦佩不已。” 嬴君诺哈哈一笑,拱手道:“陌师弟千万别拿师兄说笑,师兄愚笨,怎能和师弟你相比?方才师弟那一曲孤峰落雪,真是令人心旷神怡,便是我这等不通音律之人也不自禁的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陌清浅浅浅一笑,并不当真。 嬴君诺道:“自从山上一别,如今三年有余,不意在此巧遇陌师弟。敢请陌师弟,随师兄去镇上小酌一杯如何?” 陌清浅微微摇头,指着地上的野猪尸体道:“饮酒自不必了。其实说来也并非巧遇,师弟亦是为此‘梼杌’而来。只是当时师兄与这‘上古凶兽’激斗正酣,师弟怎好夺人所猎?若非被师兄你看破了行藏,师弟早就悄隐而退了。”他一番话连讽带刺,却偏生令人难以辩驳。 嬴君诺装作没听出来,轻轻拍拍袍子,气度从容地道:“既然如此,师兄也不挽留你了,陌师弟请自便罢。” 陌清浅眉梢轻抬,嘴角噙起一抹笑意,道:“不急。你我师兄弟二人数年不见,师弟很是想念的紧。前些rì子师弟我琢磨出一首新曲子,不如请师兄你鉴赏鉴赏,如何?”说话间,他将翠绿长笛轻轻抽出,横于胸前。 嬴君诺面上微笑不改,一拂掌上的古朴长剑,道:“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辘轳剑,可值千万余。师兄不才,便斗胆听一听师弟的神作罢。” 最后一抹天光悄然怒放,火红的余晖洒入林中,投下万千斑驳光影。场中悠然寂静,只有风过树叶时吹出的沙沙声响。那道深绿的衣衫沐浴着晚霞,神态安详,美好的令人不忍打扰。 “呜~” 长笛抬起,修长的十指轻轻跳动,笛声便从那晶莹地唇边吹出,缓慢而低沉,似呜咽,似低诉,似瀑布飞落深潭的回响,又似伤心人无言的沉默。 “沙沙沙” 几片树叶轻轻坠落,在那人影周围前后飘舞,好像逐花而栖地蝴蝶一般。 金不换听着消沉的笛声,望着那寂寥如画一般的场面,心中忍不住地一叹,竟生出一股无言的颓丧厌生之感,只觉得活在人世着实无甚乐趣,倒不如去死的好。想着想着,他竟然真的慢慢抬起渡尘剑,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哎呦!”一股钻心的疼痛令他忍不住地低叫一声,幸亏他距离那两人较远,再加上那两人又在全神贯注地打斗,才没有被他们发现。 金不换恼怒道:“你干嘛用簪子刺我?” 阿婵小声的哼了一声,道:“我不刺你,你现在早死啦!你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此时金不换抬起的渡尘剑尚未放下,正横在他的脖子前一寸处。金不换低头一望,吓得冷汗直流,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这...这是在做什么?” 阿婵道:“哼,你被那人的笛声迷惑,想要自尽呀!” 金不换连忙将渡尘剑放下,心有余悸的道:“啊,竟是这样,他的笛声也太厉害了罢!对了,你怎么没事?” 阿婵笑道:“谁说我没事了?你看看我的手。”她伸出纤纤玉手,只见掌面之上,一排指甲印深入肉里,殷殷地冒出几缕鲜血来。 阿婵继续道:“尽量不要听那些笛声,若是实在躲不过,你就用簪子狠狠地扎自己。” 金不换点点头,复往场中看去。 嬴君诺与陌清浅仅仅相距一丈,所受笛声之困扰较之金不换二人自然深重的多。此时,他站在场中,也渐渐感到心神俱疲,连忙屈指在辘轳剑上铮铮铮地弹了几下,发出几声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立时把笛声中的悲沉懈怠之意冲淡了几分。嬴君诺笑道:“来,来,陌师弟,咱们合奏一曲。”陌清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仍是自顾自地呜呜咽咽吹个不停。 嬴君诺盘膝坐下,辘轳剑横在膝前,左手轻轻捏住剑尖,右手挥动,在剑身上铿铿锵锵地弹了起来。长剑原本不是乐器,而在嬴君诺手中,却被他弹的铿然有声,倒真是别有一般风味。 只听得笛声由低沉缓慢渐渐变得凄厉急切,到后来犹如撕心裂肺、痛哭哀嚎一般,蓦地里一道洪亮肃杀的剑鸣霸道的混入笛声之中,远处的金不换只感到心中一沉,胸口忽然万般烦恶,忍不住地吐出一小口血来。他连忙用簪子在自己腿上狠狠扎了一下,才勉强的控制住心神暂不去听。 笛声虽然凄厉急切,却始终无法完全淹没长剑的嗡鸣,双声杂作,此高彼低,彼进此退,音调着实怪异之极。而合奏的二人,也渐渐变得神情凝重。原本站着不动的陌清浅,俊雅的面上眉头紧蹙,似甚苦楚,边走边吹,脚下踏着八卦方位。再看坐在地上的嬴君诺,身周三尺犹被火炙,草木尽皆枯萎化作粉末,而他本人则是面容狰狞,牙关紧咬,一缕细细的鲜血从他嘴角慢慢流出。 金不换知他二人斗到了紧要处,更不敢听,也不敢看,连忙想要收回眼神望向别处。谁知,他的目光似乎被一股无形之力牢牢地吸附在那二人身上,他百般努力,竟然连一厘一毫也无法挪开。金不换大惊失sè,却也不得不继续望去。 只见陌清浅踏着八卦方位围绕嬴君诺走的愈来愈急,嬴君诺身周的枯地越来越大,双方的奏乐声更是万般激昂,显然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白刃肉搏的关头。又过半刻,突然,嬴君诺口一张,狂喷出一道血箭,身子慢慢委顿了下去。辘轳剑从他膝头滑落,不再铿然作响。笛声失去对手,亦渐渐停了下来。 终于分出了胜负,金不换无力的想道。在此过程中,他不知吐了多少口血,只差没把心肝肺全都吐出来。此刻的他,并不比场中那二人好过多少。也不知道阿婵怎么样了,她本就身受重伤,又经笛声折磨,不会是死了吧?金不换这般想着,急忙回头望去,却见她正若无其事的盯着嬴君诺二人。金不换放下心来,又听到嬴君诺说道: “陌师弟修为超绝,本命神笛“醉花间”,真是无人可挡,师兄佩服,佩服!” 陌清浅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腹间翻腾的血气强行镇压下去,艰难地笑道:“嬴师兄不必讽刺,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是在笑我趁人之危。若不是你斩杀那四阶妖修时耗费了大半的武元,依你的修为,师弟是万万没有取胜之望的。” 嬴君诺“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陌清浅一步步地挪到野猪的尸体前,长笛横划,将之一剖两半。然后他伸出左手,隔空一招,一颗鸽卵大小的玉润圆珠被他摄入手中。他返身对嬴君诺道:“师兄,你我同门多年,应知我修的乃是逍遥之道。既然‘逍遥’,讲的是一切随心,来便来,去便去,抢便抢,走便走,哪会在意那么多的世俗规矩?所以,任你对我百般讽刺也是无用,这妖修的天华珠师弟就却之不恭了。” 嬴君诺哈哈大笑,道:“是吗?” 陌清浅心中一凛,道:“怎么?” 话没说完,陡然间一道古朴剑影如电而至,狠狠地砸在陌清浅的胸膛之上。这一击乃是嬴君诺含恨出手,着实是非同小可,强弩之末的陌清浅被突如其来的剑影砸倒在地,口喷鲜血动弹不得。而嬴君诺也是因此耗尽身上最后的一点武元,头一歪,竟然昏了过去。 金不换在密林中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第五十一章 渔翁得利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阿婵敲了敲金不换的脑袋,将他唤过神来,道:“趁此良机,快去抢了天华珠。” 金不换面露难sè:“这,这...” 阿婵不耐烦地道:“这什么?” 金不换道:“他们是忘仙山庄的人,咱们抢了他们到手的宝物,rì后只怕会有大麻烦。” 阿婵道:“怕什么,他们又不知道咱们是谁。再说,是咱们先发现那妖修的,要说抢,也是他们抢了咱们的才是。” 金不换还待再说,阿婵突然叫道:“他要炼化天华珠了!快阻止他!” 金不换不及思索,脚下发力,箭一般蹿到了陌清浅的跟前。陌清浅被突然蹿出的两人一惊,天华珠失手落到了地上,阿婵一扬手,将天华珠摄入自己手中。 陌清浅看清来人,一挑眉道:“两位又回来了?”他先前在密林中潜伏时,暗中看到过金不换与阿婵,所以识得二人。 金不换干笑,并不答话,阿婵却嗤笑一声,道:“对呀,我们来看戏,顺便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她晃了晃手中的天华珠,笑道:“戏看完了,东西也拿到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她不敢啰嗦,示意金不换赶紧离开。 金不换转身走了两步,听到陌清浅在身后笑道:“山高水远,终有后会之期。范大统兄弟,多多珍重!” 阿婵回首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信不信我现在就毒死你!”说着手一抬,就要放那“壮士断腕”剧毒。陌清浅还没反应,金不换却知她说到做到,生怕她真的施毒杀了嬴、陌二人,赶紧加快脚步,一转眼蹿入林中消失不见。 密林深处,阿婵趴在金不换的耳边笑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他们俩修为耗尽,一时半刻是无法追来的。”然后又嗔道:“我本打算用毒将他们都杀了,以免后顾之忧,你倒是会做好人,跑这么快连下手的机会都不给我。要是等他们恢复过来,然后联手追杀咱们,又该怎么办呢?”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她语气间殊无一点担忧之意。 金不换道:“天下这么大,他们想要找到咱们怕也不易。况且宝物既然到手,何必非得赶尽杀绝呢?”阿婵笑着摇摇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等二人到了林外,天sè已然全黑了下来。金不换不敢耽搁,飞也似的奔到马车旁,一下子跳进了车厢。 小硕子正兀自等的焦急,有心想要进林子里看看却又不敢,一时间好似热锅上的蚂蚁。陡然间见到金不换二人,真真是喜出望外。小硕子激动地道:“范大哥,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可把小人给担心坏了!” 金不换舒了口气,笑道:“好了,妖怪已除,咱们走罢。” 小硕子知他二人神通广大,但是乍闻仍是不免一惊,道:“什么,您二位方才是去除妖的?”他口中问着话,手上却是不停,扬鞭拍马,绝尘而去。 金不换脸上一红,幸亏坐在车厢里,小硕子看不见。他嗫嚅着道:“额,嗯,对,我们是去除妖了。你好好赶车,不要多问,就近寻个客栈咱们去歇息一夜再走。” 小硕子应了一声,不敢多言。 车厢内,阿婵碰了碰金不换的胳膊,然后伸手递来一件事物,低声笑道:“喏,给你罢。” 金不换不知是什么东西,赶忙接过,只觉其入手冰凉细腻,低头一看,只见它温润如玉,散发着万点毫光,正是那妖修体内的天华珠。 金不换不解地道:“你费劲心思抢来的宝物,为何给我?” 阿婵气道:“笨蛋!我一个快死的人,要它有什么用?”金不换小声的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感觉你活蹦乱跳,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有?”阿婵问道:“你说什么?”金不换连忙笑道:“没,没说什么。我是说,多谢你了。” 阿婵点点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还是赶快将这颗四阶天华珠炼化了吧,省的再被别人抢了去。” 金不换好奇道:“天华珠也分品阶么?” 阿婵道:“当然,因为妖修是有阶位之分的。自从数年前遇到草原狼之后,我师父就给了我一本书,上面记载了世上大多半的妖修模样以及阶位划分。像咱们在林中遇见的嗜血狂猪,本身乃是二阶的妖修,不过你看它体形大如小山,还能将妖力外放,明显是修行了百年以上晋入了四阶妖修之列!它的修行jīng华,当然是四阶的啦!” 金不换把玩着手中的天华珠,继续问道:“那么,妖修共分几阶?” 阿婵回忆道:“分为九阶吧,或者是八阶,好多年没看那本书,记不太清楚了。先别管这么多,你赶快将它炼化吧。” 金不换挠挠头,盯着手上的天华珠左看右看,不知如何是好。阿婵笑道:“你不知道该如何炼化?”金不换老实的道:“嗯。” 阿婵一耸肩,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将它吞进肚子里试试?” 金不换一想,这话似乎有理,便一把将之吞进口中。那天华珠入口冰凉,还带着一丝淡淡腥甜之味,金不换用力一咽,便顺着他的喉咙咕噜噜地滚进他的腹中,然后再无动静。 阿婵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什么感觉?” 金不换咂嘴道:“像吃冰块儿似的,就是不太压饿。” 阿婵白他一眼,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有没有感到武元暴涨,修为大进!” 金不换仔细感觉了片刻,摇头道:“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阿婵纳闷道:“不对呀,这只嗜血狂猪是四阶顶峰的妖修,按理说它的天华珠再加上你本身固有的修为,足以令你冲到武宗九品之境。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卡在武师九品的境关上了?” 金不换心道,我才将将到达武徒三品,离武师九品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呐!可是嘴上却含含糊糊地应道:“唔,大概是吧?” 阿婵叹气道:“这下不妙啦!” 金不换道:“为何这么说?” 阿婵幽幽地道:“原本我的打算是叫你炼化了这颗珠子,一举升到武宗九品的境界,就算嬴君诺和陌清浅追来,你也可以有一战之力。然而我忘了你竟然是武师九品,即便炼化了天华珠,不悟破境关依然无法迈入武宗之境。唉,空有武宗九品的浑厚武元却只能发挥出武师境界的实力,岂不是太可惜了么!早知如此,真该将嬴君诺二人通通毒死!” 金不换听她言语间三番两次的动不动就要杀人,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连忙柔声安慰她道:“这个,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他们也不一定会追来呢?” 阿婵道:“但愿如此吧。他们不追来便罢了,若是追杀过来,纵使死也要拉他们一起陪葬。” 二人不再说话,相对而坐各自想着心事。 小硕子驾着马车一路疾行,一个时辰之后,终于看到了数点灯火。驱车过去,原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小镇。寻了客栈将马车停下,小硕子道:“范大哥,范夫人,咱们就在此处歇脚可好?”金不换应道:“嗯,也好。”说着便扶阿婵走了下来。 客栈中人听到马蹄声响,早有小厮陪笑着迎了出来,道:“几位大爷,快快里面请,里面请!您几位是吃饭呐,还是住店呐?” 金不换道:“先吃饭,再要三间上房。”那小厮和小硕子听他要了三间上房,心道明明两间就够了,要三间干什么?俱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小厮见他衣上带血,不敢多问,只朝大堂里高声叫道:“客三位,好酒好菜端上来,三间上房伺候好!”说完,他解下马车上的套绳,牵着两马刷洗喂草去了。 又有一名小厮应声迎上,引着金不换三人进了大堂。金不换与阿婵寻了一处僻静角落坐下,小硕子不敢与他们同坐一桌,自去寻了一张小桌独坐。不多时,酒菜流水一般端了上来。三人匆匆吃过,便被小厮引去楼上客房歇息。 第五十二章 炼化宝珠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先去闭着眼睛帮阿婵换了伤药,然后才回到自己房间,简单的漱洗一番后盘膝坐在床上开始练功。 经过与嗜血狂猪的一番激战,虽然受了些轻伤,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境界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升到了武徒三品,心中自是一阵欣喜。 金不换无声地笑了笑,沉心入内,无名功法缓缓运行,渐入佳境。 小半个时辰后,忽然他觉得腹内生出一股暖意,这股暖意初时如小溪流水,继而猛地一涨,好似江海决堤一般向他四肢百骸奔涌而去。金不换心中一惊,立时想到那颗被自己吞了的天华珠,连忙收神内视。只见它静静地悬在丹田处,被他体内运行的武元反反复复地冲刷,竟如冰雪消融一般开始化解,这股霸道的暖意便是因此而生。金不换稍稍心安,竭力忍受着体内烈火一般的炽热。所幸那天华珠一旦化解速度极快,只是短短一瞬便融化的干干净净,那股灼烧之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随着天华珠的消失,五道jīng纯至极的道息自他的丹田以及四肢百骸中同时生起,这些道息沿着他的经络缓缓上行,如百川入海,最后全都归入了他的武者之心。 再看他的武者之心,吸纳了五道道息之后,竟是慢慢地涨大了一圈,其内贮存的武元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他自身的武元若是只如水洼,而吸收了天华珠的道息之后,则是壮大成了巨湖!随着他的武元暴涨,修为也是节节拔高,品关一破再破,一直到了武徒九品才停了下来。此时若单以武元或者身体强度而论,他已经堪比一般的九品武宗强者!只不过碍于修行法则,他大境关未破,依然只是名九品武徒。过了许久,金不换慢慢适应了下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呼出一口浊气,擦了擦额上的汗,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们不择手段地抢夺妖修,原来好处这么大!阿婵说时我还不太相信,现在终于信了。” “若是能炼化一只九阶妖修的天华珠,那老子的武元岂不是能与武圣强者比肩?!哈哈,虽然境界不一定能比的上人家,但也马马虎虎算得上是天下绝顶的高手了!” “等这次回到宗门,道一师兄肯定会大吃一惊,哈哈哈。唔,低调,低调,还是不要叫他们知道的好。万一老子悟破境关晋入武士之境,却被师尊他老人家看出来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啦!” ...... 翌rì,小硕子早早地便起了床,牵过车马在客栈外等候。金不换与阿婵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付了店钱,便继续上路。 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向北,阿婵靠在皮褥子上掀开窗帘一角,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沉默了许久,阿婵突然问道:“天华珠炼化了吗?” 金不换想了想,摇头道:“还没有,它一直在我肚子里毫无动静。” 阿婵看了他一眼,道:“这样也好。说不定这两天你会觅得破境契机,一举晋入武宗之境,到时候再炼化宝珠才最划算。” 金不换咂嘴道:“呐,呐,武宗之境,武宗之境。” 阿婵轻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金不换咳嗽了一声,偷瞄了阿婵一眼,小心翼翼说道:“那个,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阿婵看他样子古怪,皱眉道:“什么问题?想问就问,不用遮遮掩掩的。” 金不换愈发地小心谨慎,道:“是你说的,我问了你可别生气。你脸上为何一直戴着面纱,是不是因为长的太丑了,怕吓到人?” 阿婵原本只是皱眉,但是听到他这两句话,脸sè突然沉了下来,哼了一声,冷笑道:“不错,我是生的极丑没脸见人,才一直戴着面纱的。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你多问?” 金不换一怔,面sè有些发窘。他明知道女子遮面乃是北国风俗却故意有此一问,不知他心里是何用意。而阿婵又是妙龄少女,被人当面斥其面丑怎能不怒?场间有些尴尬,金不换连忙解释道: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这里就咱们两人,你不用整天戴着面纱,赶快摘下来罢。” 阿婵看了金不换一眼,看来气还未消,冷冷道:“那怎么行,万一要是吓到了你,我可过意不去。” 金不换一本正经地道:“没事,我这人胆子大的很。千里迢迢孤身入胡我都不怕,还会怕一个丑八怪?再说,你不知道,以前我住的村子里有个叫董胖子的老头,那长得才叫一个丑呢。” 阿婵被他的话勾起好奇,道:“哦,有多丑?” 金不换一板一眼地道:“他长得漆黑如炭,偏偏生了一脸的大黄麻子;贼眉鼠眼,嘴中一口大黄牙参差不齐,偏又分了个里外三层;身宽体胖,只怕比咱们昨rì遇见的嗜血狂猪还要重那么十几二十斤。寻常人看他一眼就再也吃不下饭,而我住他对门儿,整rì里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习以为常啦。” 阿婵听出他是在故意夸张扭曲,仍是忍不住地一笑,道:“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丑陋之人,你也太会扯谎啦。”随着她的一笑,场间尴尬气氛立时消弭于无形。 金不换嘿嘿笑了一声,道:“所以说,你不必顾忌把面纱摘下来吧,看你整天戴着这个东西,真是好不习惯。” 阿婵笑意盈盈地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骗我摘下面纱,你就这么想看我的样子?” 金不换的用意被她一语道破,不由有些羞愧,于是强辩道:“谁,谁想看你长什么样了?我只不过觉得咱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你不以真面目示人显得太不真诚。” 阿婵大含深意地看着他,道:“我们胡人的风俗向来如此,况且我尚未婚配,你确定敢看我的样子?” 金不换心想,叫你摘掉面纱和你婚不婚配有什么关系,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听到她问,也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摘下来就是了。” 阿婵点点头,不再多说,伸手将面纱轻轻取下。 金不换坐直身子瞪眼望去,只见对面的她面若桃花,唇角淡淡美人痣,眉心一点朱红砂,颜sè聪慧姝丽,尤其是一对大眼睛古灵jīng怪之极,一眨一眨的与他对视。 阿婵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叫你失望了?” 金不换摇摇头,认真地道:“没有,没有,虽然我见过的漂亮姑娘不少,不过大都比不上你美貌。”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道:“嗯,若是比起润秋姐姐,还是差了那么一两分,倒是能与晓慈师妹一较长短。” 阿婵听他夸赞自己,十分高兴地道:“你不嫌弃就好。” 金不换又想,你长的美不美关我何事,我嫌弃你什么?这话他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说出口的,于是另寻了个话头,问道:“那个,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阿婵笑着反问道:“今天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金不换叹气道:“长路漫漫,除了说话解闷还能做什么?” 阿婵点头道:“嗯,这倒也是。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尽量满足你就是啦。” 金不换盯着她jīng致的面容,想了想,道:“胡人多是身材壮大,鹰目高鼻,然而你的样子与她们颇为迥异,倒是与我们大汉国的女子相差无几,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说到一半时,阿婵面上的笑容便已凝固,待他把话说完,阿婵早已面如寒霜。她面无表情地道:“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这个问题以后再回答你。”说完,她闭上眼睛斜倚在车厢上,不再言语。 金不换见她原本兴致颇高,突然间却生了好大的闷气,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讨了个老大没趣,更不敢多言,当下便靠着车厢的另一侧闭目安神。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yīnyīn正可人。一路无言到得傍晚,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第五十三章 人间修罗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凉州城,城主府内。 此时通府上下一片肃杀之气,无论前殿后堂还是水榭亭台,皆站满了戴甲兵士,就连伙房马厩也是如此。如此守卫森森,好像天罗地网一般。 议事大厅。 凉州城城主赵昭居中高坐,身后站着两名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卫士。在她之下又有两排座椅,右侧坐着几位主要的官员,左侧则是周湘楚等三名乾行宗弟子,他们皆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堂下。 堂下黑压压地跪着四五十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虽然分作两列,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却都是塞外胡人。 赵昭低头看着书卷,清冷地问道:“还没人愿意交待吗?”语声平静,只是有些寒冷。 一众胡人闻言,左列之人有的神sè倨傲张口大骂,有的瑟瑟发颤抖成一团,有的低头缄默不发一言。右列之人则多是痛哭流涕大呼冤枉。只见一人匍匐而出,以额顿地哭道:“大人,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若是知道他们是北来的细作,便是借天大的胆子,小人也绝不敢收留他们!请大人开恩,放过小人吧!”说着,额头在青砖地上“砰砰砰”磕个不停。 左侧人见状,立刻便有一人怒目而视,以胡语唧哩哇啦高叫不停,若不是身上被臂粗的铁链缚着,看他神sè多半是要出手打死那人。 赵昭头也不抬地对高叫之人说道:“你骂他懦夫,忘记了自己胡人的身份,是背弃莫邪单于的畜生,很好,很好。”她这几句话也是用的胡语,字正腔圆,听得厅上堂下所有人皆是一愣。 只听她又用胡语说道:“既然你这么忠心,那就去为莫邪尽忠吧。”她轻轻挥了挥手,堂下忽然站出一名兵士,刀光一闪,扑哧一声将那人的首级斩了下来。鲜血冲天而起,死尸晃了一晃,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这一来,右列之人哭声更大,有胆小者甚至吓得晕了过去。而左列之人一个个俱是睚眦yù裂,恨不能冲上前与她拼命。 赵昭抬起头来,如说家常地道:“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是再不说出莫邪派你们来的用意,就全部都去死吧。并且本城主不会叫你们痛痛快快地死,而是会将你们的手脚全部砍掉,然后放在瓮中一点点的饿死。”她说的随意,听在众胡人耳中却是心惊胆寒,当下求饶声,指责声,怒骂声四下而起,缠杂一处好不喧嚷。 赵昭不理会堂下,转首对厅上坐着的周湘楚等人微微一笑,道:“还没谢过诸位师兄师姐呢。这一次能够肃清来犯之敌,全赖诸位的鼎力相助,如此大恩,小妹真不知该怎么回报才是。” 周湘楚矜持一笑,拱手道:“城主大人客气了。千年以来,我乾行宗多蒙凉州城荫蔽,历代宗主更是谆谆教诲,叫我等不敢忘恩。如今能为赵城主您贡些微薄之力,实在是我等的荣幸。” 青梅笑着接道:“周师兄说的极是。况且此次我们几人也没做什么,真正出力的还是城主妹妹你的家族武者们。” 赵昭轻轻摇头,笑道:“不能这么说。若不是诸位师姐师兄前两rì及时赶来,大大地阻止了这些胡人武者的肆虐,城中不知还要有多少修行者被他们暗杀了呢。至于我家的那些武者们,多半都是酒囊饭袋之流,叫三位见笑了。” 青梅抿嘴一笑,心中却是凛然。本来今晚她正在追击一名胡人修行者,眼看就要被他逃脱,却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了两名武宗强者。她以为是敌正要出手,却见那二人联手一击,一下子将逃跑的胡人劈倒在地。那两名武宗擒下胡人,也不多说,立刻向城主府奔去。青梅跟在他们后面而来,就见到厅前早已缚住了十几名胡人。她拽住先前的一名武宗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从洛阳来的赵昭的家族武者。并且那人告诉她,城主大人请她在厅上喝茶少坐。青梅依言坐在厅上,只是一会儿便见陆续有数十胡人被押解而来,而每一个胡人武者背后都有两名汉国武者,直把她看得心惊不已。 要知道浊浊尘世,能够修行成为武者的人万中无一。即便以她乾行宗这等震世大派也不过千余弟子,其中武宗强者更不过寥寥百人。若是这数十名武宗强者都是赵昭的家族武者,那么她的家族实力之厚,可叫人难以想象了。 “青梅师姐,在想什么呢?”宋晓慈突然出声问道。 青梅被她打断思绪便转头望了望她,却见她满面愁容,于是安慰她道:“没什么。晓慈师妹,又在担心金师弟了?” 宋晓慈秀眉紧蹙,沉默着点了点头。 青梅柔声道:“金师弟年轻有为,连润秋师妹都曾败在他的手上,所以决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好了。” 宋晓慈只是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不是这样的,他...他,唉,一言难尽,还是不说了。对了,木师兄有消息了没有?” 青梅道:“还没有,谁知道那个木头疙瘩跑哪去了?不用管他,腿长在他的身上,他自己会回到宗门的。” 周湘楚闻言,不悦道:“青梅师妹说的什么话,木师弟也是咱们的同门。此次咱们五人一同出宗历练,师尊将你们的安危交付于我,我自然要负起全责。待此间事了,我一定会用心将金、木二位师弟寻到。” 待他话稍停,赵昭开口道:“对于木师兄与金师兄两位的行踪,这几rì我已着人调查过了,只是结果不甚令人满意。三位且稍安勿躁,我再另行加派人手,翻遍全城也要给诸位师兄师姐一个满意的交待。” 周湘楚三人连忙起身道谢一番,复又落座。 又过一会儿,赵昭从书卷中抬起螓首,问道:“宋决曹,一炷香燃尽了吗?” 右侧上手一人离座站起,向堂下望了一眼回道:“禀大人,已经尽了。” 赵昭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继续问道:“他们,有人交代了吗?” 那宋决曹摇摇头,道:“贼子冥顽,一个识相的都没有。” 赵昭点点头,圆润玉手轻轻一挥,道:“这样啊,那就血债血偿吧。他们前些rì子杀了我城内不少散修,今天也叫他们尝尝死亡的滋味。动手!” 宋决曹得令,高声朝堂下喊道:“甲士听令,杀!” “杀”字一出,围在堂下的众甲士齐齐应了一声“诺!”,当下便两人一组,一人将堂下左列的胡人武者按伏于地,一人挥斧猛斩狠剁。只见残肢断肉漫天飞起,鲜血喷溅犹如血雨,再加上震天的惨嚎哭叫声,直如人间修罗场一般! 漫天血雨之中,跪在最后面的一个胡人武者眼看刀锋便要落下,再也抵受不住,挣扎着以汉语嘶吼道:“饶命,饶命,我投降了,投降了!” 宋决曹点点头,两名甲士将他压上大厅。 那胡人武者满身都是同伴的鲜血,被甲士一踢扑通跪下,鲜血犹自滴个不停。 青梅与宋晓慈终究是少女心肠,莫说堂下的修罗场,便是厅上的血人她俩也不忍多看,只是皱眉准备听他说些什么。 便听宋决曹先道:“既然投降了,就老老实实将莫邪派你们来凉州的意图说清楚,若有一句虚言,本决曹定叫你死的比他们惨一百倍!” 那胡人武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本来就不熟练的汉语因为牙关打颤愈显生涩,只听他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莫邪...莫邪单于派我们来...来,来刺探城内的兵情部署以及民生百事,并要我们尽量杀,杀,杀死落单的修行者,将凉州城扰得越乱越好。” 宋决曹问道:“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那人点点头,道:“没,没有了。” 宋决曹哼了一声,继续问道:“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统领之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答道:“我们总共二十一人,都是莫邪单于的贴身卫士,统领我们的是格里布花将军和阿婵公主。” 宋决曹眼神一亮,指着堂下激动地对他喝道:“快,将他们辨认出来!” 那人摇摇头,有些畏惧地道:“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在这里。” 宋决曹手指一僵,怒道:“你说什么?天罗地网之下,他们两个怎么可能逃走?肯定是你包庇他们,来人,将他拖出去放油锅里炸一会儿!” 两名甲士昂首道:“诺!”,迈步朝胡人武者走去。 那人眼见甲士朝他走来,只吓得肝胆yù碎,匍匐在地痛哭道:“这位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格里布花将军和阿婵公主两天前就失踪了,我们这两天也在寻找他们。请大人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极度恐惧之下,他竟然不再结巴,汉语说的十分流利。 两名甲士哪管这许多,拖起他就往外走去。宋晓慈突然开口道:“请等一下。” 宋决曹先看了赵昭一眼,然后手一摆,两名甲士立时驻足将那胡人武者掼倒在地。 宋决曹朝宋晓慈拱手道:“不知仙子有什么吩咐?” 宋晓慈起身回礼,道:“决曹大人,我有几句话想要问问他,不知可不可以?” 宋决曹笑道:“仙子请问。”然后又对那人喝道:“仙子问话,你可要从实回答。仙子若是满意了,我便饶你一命!” 那人被掼倒在地,身上又缚着jīng钢铁链,一时间挣扎不起,只能以额触地连连道:“我说,我说。” 宋晓慈皱眉道:“之前你说,你们的将军和公主两天前就失踪了?” 那人道:“是的,是前天夜里的事。” 宋晓慈回忆道:“当时,西城天水榭一带有人以焰火传讯,对不对?” 那人想了一下,道:“对,对,当时有一名兄弟被你们的人缠住,是他传讯求援的。” 坐在一旁的青梅听到这里,出声说道:“嗯,缠住那人的是我,晓慈师妹,怎么啦?”蓦地,她脑海中灵光一闪,道:“你是不是怀疑金、木两位师弟的失踪,与他们的将军和公主有关?” 宋晓慈点点头,道:“两位师兄与那二人一齐失踪,若说是巧合,你信不信?依师妹看,木师兄和金师兄定是发现了他们的行踪,然后又被他们发现,最后不敌被他们掳走了。” 青梅思索片刻,也是头道:“被你这么一说,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 周湘楚插嘴问道:“他们掳走金、木两位师弟做什么?若是怕两位师弟泄露行踪,一掌将他们,将他们...岂不是干干净净?” 宋晓慈俏脸一白,身姿微动,似乎摇摇yù坠。 青梅担忧的看了宋晓慈一眼,宽慰她道:“谁知道这些胡人抱的什么念头。莫非,是觊觎咱们宗派的功法?嗯,我看多半如此。” 周湘楚yù要再说,赵昭突然合上书卷,道:“在没有确切消息之前,大家就不要妄自揣测了。两位师兄福泽深厚,咱们安心等待他们的捷报即可。对了,”她话锋一转,朝那胡人问道:“除了你们这些莫邪的卫士,万漠飞鹰有没有派人过来?” 众人听她提到万漠飞鹰,俱是神sè大变。 那人连连摇头,求饶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大人一定要相信我,饶命,饶命!” 赵昭以手撑腮,手肘抵在椅臂上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不过你是识相之人,本城主便饶你一命罢。”她看了宋决曹一眼,宋决曹会意,大声吩咐道:“将他拉下去,关进天牢。” 两名甲士上前,拽着那胡人奉命而去。 那名胡人一被拉走,厅上立时安静下来,堂下那些被砍掉手脚一时没死的胡人武者,发出的惨嚎咒骂声纷纷而至,显得尤为刺耳。 宋决曹向前一步,躬身说道:“城主大人,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 赵昭不悦道:“之前我便说过,将他们装进瓮中慢慢饿死,你没听到吗?” 宋晓慈终究于心不忍,出言阻止道:“城主姐姐,他们已经被砍掉了手脚,本就痛不yù生,何必还要再折磨他们?不如再给一刀,叫他们痛痛快快地死了罢。” 青梅在一旁帮着道:“是呀,城主妹妹。须知善恶有道,你杀了他们就是惩罚了他们的‘恶’,而若这样折磨他们,有违天和,则是脱离了‘善’呀。” 赵昭温和一笑,款款说道:“两位姐妹说的有理,”宋晓慈和青梅以为她会听劝,刚要道谢,却见她面sè忽地一寒,冰冷说道:“世间无所谓善恶!亘古之前天地初分之时,先民们茹毛饮血,甚至以敌虏为食,可有人说‘善恶’?近年来,我大汉战事四起,尤其三年前交州珠崖郡一役,数城俱焚,伏尸百万,可有人说‘善恶’?再说眼前,这些胡人修行者残杀城内散修之时,是否又想到了‘善恶’?!哼,所谓的‘善’,无非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所谓的‘恶’,大多是弱者对强者的咒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投向远方,在她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有无数的星光升起然后泯灭。她幽幽地继续说道:“我身为一城之主,全城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安危才是我的‘善恶’。这些胡人为祸多rì,在城内引起了莫大恐慌,只有将他们处以极刑方能安抚将要爆发的民愤!两位姐妹神仙中人,不懂我们这些世俗中事,我不怪你们。唉,yù乱之世,何来善恶?” 乱世之中,善恶难辨。 一番话说的青梅与宋晓慈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赵昭收回目光,对周湘楚三人道:“待会的场面只怕三位不忍卒看,就请诸位回房休息如何?” 周湘楚点点头,起身告辞,青梅与宋晓慈跟在他身后,也各自回房去了。 待他们一走,在座的凉州属官中有一人离座站起,躬身道:“大人,这些贼子奉命前来刺探城内军情,到底是何用意?” 赵昭瞥了他一眼,道:“还能有什么用意?莫邪老儿住腻了草原荒漠,想要饮马凉州城外了。” 那人一惊,不可置信道:“这,这,不太可能罢?!莫邪老儿的头曼王城可在数千里之外,他凭什么敢来长途奔袭?再说,咱们大汉与他北胡已止戈数十载,他又为何要撕破先皇盟立的和约?这太没道理啊。” 宋决曹喝道:“张有言,你放肆!” 张有言被他一喝,登时醒悟过来,连连惶恐道:“是,是,属下不是怀疑城主大人的话,属下只是一时口误,口误,大人莫怪。” 赵昭摆摆手,道:“张掾史分析的也不无道理,不过,你却忘了,万漠飞鹰也在头曼城里。听闻这些年,万漠飞鹰的掌门与莫邪老儿走的甚近。我想,莫邪若是敢挥兵南下,多半是取得了万漠飞鹰的支持。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这些修行宗派不除,天下哪有真正的太平?”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只有宋决曹硬着头皮说道:“大人,若真是如此,咱们该当如何应对?” 赵昭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漠飞鹰若是敢公然前来,北有乾行宗挡着,南有忘仙山庄支援,咱们也不必怕他。” 众人高声唱诺,大赞城主英明。 赵昭起身,道:“堂下的胡人武者都装进瓮中了罢,运到广场上示众。至于剩下的普通胡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了。”说完,施施然回后堂去了。众官得了她的吩咐,各去忙碌不提。 第五十四章 求神问卦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凉州城北数百里的官道上,金不换与阿婵沉默相坐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金不换掀起帘子,问道:“小硕子,为何停下不走了?” 小硕子握着缰绳回道:“范大哥,前面分岔路口有个人拦路不让过。” 金不换一惊,心想该不会是嬴君诺或者陌清浅追来了吧?他伸出头胆战心惊的望去,只见前面三丈外站着一个老头,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看上去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金不换见不是追兵,登时心安,一下跳下马车走上前去,拱手问道:“老丈,不知您为何拦下小子的马车,是有事需要小子相助吗?” 老头高深莫测地侧目望了他一眼,道:“不是要你相助,是要相助于你。” 金不换闻言大疑,心想你能帮我什么?不禁又打量了老头一番。这才注意到他穿着一身道袍,背着一只铁八卦,手中握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上书四个字:易决生死。原来是个算命的落魄道士在这唬人,金不换在心里嗤了一声。 他自从学会武道修行以来,便不再相信鬼神一说,不但他不信,大多数修行者也都不信。不过话虽如此,金不换嘴上却没有任何轻视之意。只听他彬彬有礼地道:“啊,这位老丈,不知您要相助小子何事呀?” 那老头眉头紧皱,上上下下打量了金不换一番,直把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道:“小哥,你乌云盖顶,印堂发暗,面呈死气,大事不妙啊!” 金不换本来心中就不信,一听他又用街边老一套的说辞,愈是轻视了几分,嘴中也就不那么恭敬地道:“老丈,你是不是还要说,我近rì会有xìng命之忧啊?” 老头摇摇头,语重心长地道:“不是近rì,而是今rì!” 金不换见他说的有模有样,不由迟疑了一下。莫非这老头真有些道行,能看出些什么吗?就在他迟疑的当口,那老头却提着竹竿走了。 金不换连忙喊道:“老丈留步,留步。”他边喊边往前追去,几步跨到老头前面,恭敬地道:“小子观老丈气度非凡,必是得道真人。所以小子斗胆,想请真人为我占上一卦。” 那老头微微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株大树下,道:“看你如此诚心,老夫就为你算上一卦,咱们到那里说话吧。”说完转身走去。金不换跟在他的身后,毕恭毕敬地像个跟班一样。 老头寻了一处凸起的树根坐定,眯着眼睛道:“老夫有一事要先跟小哥你讲清楚。你可曾见到天上掉下金子来?” 金不换被他这没头没脑地突然一问,弄得有些不知所谓,只能如实答道:“不曾见过。” 老头笑了笑,咳嗽了两声,道:“这天下之事,一如先前所言,从无免费之说。所以不瞒小哥,老夫算卦也是要收银子的。” 金不换立时醒悟,连忙道:“真人请说,需要多少银子?” 老头微笑着看着他,道:“一卦一块银饼。” 金不换把手伸到腰间,摸出曾经沾过“壮士断腕”地那块银饼,饼上的剧毒已被他洗净,所以也没什么危害。他向前递出,道:“一点心意,有劳真人了。” 老头伸手接过把银子收好,端坐正容道:“好吧,我就为小哥起上一卦。吉凶祸福,命运前程,情事姻缘,小哥想问哪个方面?” 金不换咬了咬牙道:“方才真人说我今rì即有xìng命之忧,不知是什么原因,请赐教。” 老头微微一怔,继而脸上有些讪讪,道:“喔,一时忘了,小哥莫怪。对,老夫略通相术,之前只是粗粗看了一下。老夫真正jīng通的还是yīn阳命理,易经八卦,这就为小哥占个吉凶罢。”他将背上的铁八卦取下,又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递给金不换道:“诚心想着所问之事,将它们连掷六次。”金不换依言而行,老头一一记下每一次铜钱的正反。做完这些,他闭上眼睛掐着指决,口中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词,金不换凝神去听,仍然听不出他在唠咕些什么。 一刻钟后,老头突然睁开眼睛,肃然大喝道: “岂可谬舟涉大川,逆来善恶在心田,当中不信花田月,今rì北关马不前。哎呀,小哥大不妙啊!” 金不换又被他唬了一跳,道:“真人,你都说了两次不妙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详细说说?别总是说什么舟啊花啊的,我听不懂。” 老头捋捋胡子,不疾不徐地指着铁八卦道:“小哥莫急,听老夫跟你慢慢说来。你且看这卦象,本卦为屯,变卦为比,爻变初九。卦辞有云,磐恒,凶居贞,凶建侯,又云,岂可谬舟涉大川,逆来善恶在心田,当中不信花田月,今rì北关马不前。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前路艰险,行则有xìng命之忧,不如退去,尚有一线生机。” 金不换吃了一惊,道:“就这样么?” 那老头点头道:“不错。” 金不换迟疑道:“可是,我有急事要去北方......” 老头劝道:“小哥,什么事能比自家xìng命更重要了,还是转回罢。”金不换看了官道上的马车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忽然,他似乎想起什么,皱眉道:“真人,说到底你还是没讲清楚威胁我xìng命的是什么,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老头一愣,继而勃然变sè道:“岂有此理,你这黄口小儿不识好歹!老夫诚心点化于你,你竟然,竟然随口污蔑老夫!哎呀呀,真是气死老夫也!气死老夫也!” 金不换嘿嘿一笑,道:“真人先别生气,你只要说清楚危险在何处不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吗?” 老头气得胡子上翘,睁眼怒视道:“好,老夫就破一次例,稍稍泄露一丝天机。老夫问你,车上是不是有一个受伤的女子?” 金不换一悚,愕然点头道:“是,你怎么知道?” 老头不但不回答,反而又问:“你们是不是在被人追杀?” 金不换心想,虽然嬴君诺和陌清浅还没露面,但谁也保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就会追来,犹豫了下,才又点了点头道:“嗯,也可以这么说。” 老头原本见金不换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愣了一下,脸sè立时有些发白,但随即又见他点头,神sè登时回复了傲然。 老头颇为自负地道:“现在你相信老夫了罢!哼,老夫占卦无数,还从未失算过呢!” 通过那两个问题,金不换已对他心悦诚服,于是赔笑道:“是,是,小子一时糊涂,真人莫怪。” 老头又哼了一声,拱手道:“江湖相见,便属有缘,来rì当有再会之期,我们就此别过。”说着,背起铁八卦拿着竹竿便走。 金不换刚要挽留,却见老头在一丈外突地驻足转身,神情极为凝重地对他说道:“小哥一意孤行,老夫却不忍心看你遭逢横祸,没办法,老夫再指点你一条明路。” 金不换喜道:“真人请讲。” 老头指着官道上的岔路口道:“这两条岔路虽然殊途同归,但是你只能走左边一条,切记,切记!” 金不换还想问问为什么,老头提着竹竿唱道:“问卦求神,求神问卦,将你命来交予他,掐了三指的地支天干,画了一地的如梦繁华。算得了经年往事,算不过明rì露霞,待知了前尘若梦,还赚得泪如雨洒。问卦求神,求神问卦......”边唱边走,顷刻间走过了马车,眨眼间行的远了。金不换茫然,慢慢回到马车上。 小硕子问道:“范大哥,那老头唱的什么调子,怎么感觉怪怪的?” 金不换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唱些什么。对了,待会咱们走左边这条路。” 小硕子应道:“好,知道了。您二位坐稳,咱这就起程。”金不换低头钻进车厢,车辕扬起两道细细尘土,朝左面那条岔路行去。 第五十五章 暗夜遇鬼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待金不换的马车越走越远,最后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时,那老头忽然转过身来,看着远方笑道:“哈哈,又有一只肥羊将要落网。”此时,他突然变了一副神态,拿出腰里的银子仔细看了看,呵呵呵笑个不停。 笑够了,他才把银子重新收起,然后向天空中招了招手。须臾,高空的云层里忽然落下一只大鹰,扑棱棱地站在了他的肩膀上。老头摸出纸笔,迅速地写了一张纸条塞入大鹰腿上的信筒中。继而他肩膀一振,大鹰借力飞起,向金不换的方向疾飞而去。 又行了一个时辰,夜幕垂了下来。小硕子驾着马车高声叫道:“范大哥,你指的这条路对不对呀?咱们行了数十里地,仍然看不到一处人烟,今晚只怕要露宿荒野啦!” 金不换掀起帘子叱道:“怎么可能不对,这是那白胡子真人好心点化的路,不会有错的,你只管往前走罢!” 阿婵撇撇嘴,有气无力地轻蔑道:“白胡子真人,嗤。亏你还是个武者,居然信打卦算命的那一套,真是白活了。” 金不换听她取笑,也不介意,笑道:“你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晨时是我不好得罪了你,别生气啦。” 阿婵看他态度诚恳,轻轻哼了一声,道:“谁说我生气了,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咱们走到哪里了?” 金不换撩起车窗,看了一眼窗外道:“这里尽是荒野,连个活人都没有,谁知道走到哪里了?” 阿婵点点头,若有所思,沉默一会儿突然问道:“那老头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金不换挠挠头,干笑道:“那老丈确实是得道高人,由不得我不信。当时我们俩在树下,离咱们的马车数丈远,他居然能够算出车上有个受伤的女子,更离奇的是,他连咱们被人追杀也能算出来,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阿婵皱眉道:“咱们什么时候被人追杀了,他明显是在乱说一气。” 金不换道:“咱们抢了忘仙山庄的天华珠,嬴君诺他们追来也是迟早的事,不算乱说。” “啊!” 车厢外突然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嚎叫,紧接着马车似乎被大石头硌了一下,车辕发出“哐”地一声巨响,车厢一歪便要侧翻过来。千钧一发之刻,金不换抱起阿婵,用力一蹬,从车窗中钻了出去。 金不换刚一落地,车厢便轰然翻倒,两匹马被缰绳用力一勒,也停了下来。所幸小硕子颇为机灵,早早滚了下去,倒也没受什么伤。 金不换将阿婵轻轻放下,阿婵拉上面纱,指着路中的巨石向小硕子道:“你是怎么驾车的,连这么大一块石头都看不见吗?” 小硕子哭丧着脸道:“夫人,天这么黑,小人又目光迟钝,等看清路中的石头时,已然来不及收缰了。惊扰了夫人,是小人的罪过,小人给您赔不是啦。”说着连连鞠躬,生怕她一怒之下再在自己身上多下那么一种毒药。 金不换见状,皱眉道:“小硕子说的是实话。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就别为难他了。况且坏了车子,他心中只怕比谁都要难过。” 他说完阿婵,又对小硕子温和地道:“她只是有点着急,没别的意思,你不要介意。对了,你去看看车辕坏了没有,马匹有没有受伤,我去把石头挪开。”小硕子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低头去了。 阿婵站在一旁,看着金不换踢走巨石,不屑道:“你倒会做好人,坏人却全叫我做了。一个世俗中的普通车夫,蝼蚁一般的存在,也值得你温声细语地安慰?” 金不换笑道:“你贵为王庭公主,又是武道修行中的强者,在你看来,或许所有的世俗中人皆是蝼蚁,而于我来说却不敢苟同。天子也好,武圣也罢,数百年后,皆是一捧黄土,和你所说的蝼蚁又有什么区别?” 阿婵闻言,秀眉轻展,美目中满是赞叹之意,看着他道:“没想到你的境界这么高妙,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你是不是去过洛阳的白马寺,跟那里的秃驴学过佛法?” 金不换摆手道:“什么秃驴,你说的是僧人吧?我没见过僧人,更没去过什么白马寺学过佛法,那些话都是我偶然听大师兄说的。” 阿婵嘘了他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的感悟呢。你家大师兄叫什么名字,经常听你话里话外地提起他,你很佩服他吗?” 金不换傲然道:“那当然,大师兄不但境界高深,为人也是谦和有礼无可挑剔,我视他如亲兄长一般!至于他的名字,我却不能告诉你。” 阿婵问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金不换嘿嘿一笑,并不答话。阿婵想了一想,明悟道:“你是怕我通过他的名字,猜出你的师承来历?”金不换只是笑,更不回答。 阿婵以袖遮面,故作姿态地道:“咱们两人共患难这么久,你还是对我这么防备,依我看,你不如弃我而去叫我自生自灭好了。” “鬼,鬼啊!” 道旁另一侧,小硕子忽然失声叫道,在这漆黑无月的夜sè里,有着令人说不出的诡异。 阿婵被他的叫声一惊,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待回过神来,不由气得柳眉倒竖,大声叱道:“哪里有鬼,小硕子你又乱叫什么,是不是不想活了?!” 小硕子闻声,从车厢旁跌跌撞撞地跑来,狼狈至极。他躲在金不换的身后,顾不得向阿婵赔罪,指着道外的远方哆哆嗦嗦地道:“范大哥,那里,那里有鬼!” 金不换转头看着他惊吓过度的脸庞,笑着安抚他道:“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哪有鬼神这一说,肯定是你看错了。” 小硕子一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极力争辩道:“不可能,小人绝不会看错的。啊,你看,那鬼又出来了,就在那座坟头上飘着呢!”另一手指向不变,却将头缩在金不换身后,不敢再看。 金不换转过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这一带不知什么原因,虽然荒芜人烟,却是坟茔颇多。道路两侧密密麻麻的全是坟头,不晓得是积了多少年月。金不换之前只顾着与阿婵说话,没有细看,此时仔细一望,也不禁感觉身上有些不自然。只见夜sè凄惨,千坟静立,一股yīn风吹得脖颈冰凉,却并无小硕子口中说的鬼影。 金不换收回目光,转身拍拍小硕子的肩膀,道:“我怎么还没看见,定是你又眼花了。”他嘴上这么说,却对阿婵使了个眼sè,眉宇间暗藏凝重之意。 小硕子被他在肩膀上一拍,似乎得了些勇气,战战兢兢地站直身子,往荒坟里看了一眼,立即又转过头去,疑惑道:“咦,怎么又没有了,难道真是我看错了...啊!”他突然猛地向后退了两步,脚跟被石子一绊,仰面朝天地向后跌去。还没等他跌倒,金不换脚步一错,瞬间来到他的身后伸手一提,将他扶了起来。 金不换皱眉道:“又怎么了?” 小硕子此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另一个方向。 金不换与阿婵同时转头看去,便见那荒坟之中,一棵歪脖子大树之下,一个白衣身影静静地悬在那里动也不动,真如幽冥野鬼一般。 第五十六章 白衣鬼影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一声暴喝,道:“什么人在装神弄鬼,赶紧出来!”白sè鬼影置若罔闻,依旧漂浮不动。 金不换低声对阿婵道:“我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走。”阿婵点点头,对他道:“千万小心。”金不换应了一声,双臂一展腾空跃起,向那歪脖子大树急掠而去。 他的身形一动,那白衣鬼影也随之而动。金不换的双脚刚一离开地面,鬼影便向后退去,还没等他掠到树下,鬼影已经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金不换来到鬼影所站之处,抬头向树上看了看,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他稍作停留,立即折身而返,几个起落,又回到了阿婵身边。 阿婵小声问道:“看清楚了么,那是个什么东西?” 金不换苦笑一下,摇头道:“没有,它的身法太快,我压根追不上它。”阿婵道:“不要紧,它肯定还会再出来的。” 话音未落,那白sè鬼影果然又无声无息地飘回了歪脖子树下。 金不换暗自憋了一口气,脚下一跺身子暴然而起,身法运到极致,似一道青光般再次扑向歪脖子树下。只是他快,那鬼影却比他更快,他只扑到一半,鬼影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晃了一晃,立时变得无影无踪。 金不换站在树下,气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他有心向荒坟深处追去,却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若是不追,又会被它三番两次的窥视sāo扰。衡量再三,他还是决定转身返回,毕竟阿婵和小硕子的安危全系在他一人身上。离开之前,金不换提起右掌用力拍在歪脖子树身,只听“咔嚓”一声,一人粗的歪脖子树竟被他拦腰拍断,轰地一下砸在了附近的坟头上。 金不换三两步回到了阿婵身边,压下心中怒气,将她护在身后凝神以待,他知道那鬼影肯定还会再现。阿婵轻轻牵住他的衣角,笑道:“别紧张,它对咱们构不成威胁。” 金不换一怔,转头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阿婵故意大声说道:“你想啊,它若是真有本事,还用得着装神弄鬼吓唬你?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它没本事,见不得人。” 金不换会意,大笑着道:“哈哈,娘子说的很对,咱们不必怕它。它不露面倒也罢了,若是敢来到大爷面前,看大爷不将它抽筋扒皮,大卸八块!” 他一停,阿婵立即接口道:“相公真厉害!有你在,晾它有天大的胆子,也定然是不敢再来的了。”金不换道:“那是自然,你相公以前可是专门捉鬼的道士,为了你才还俗的,哈哈哈。”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便在这时,小硕子极为煞风景地惊叫道:“啊,它来了!它向这边过来了!”说着抱头鼠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金不换心中暗叫一声,来得好!一伸手将阿婵二人全都挡在身后,独自迎敌。 鬼影来的极快,小硕子刚刚喊出声,它便飘到了金不换眼前,然后它猛地一顿,白衣一荡,在一丈外停了下来。 金不换瞪大眼睛向它望去,只见它披头散发遮住了全部容貌,一身惨白衣衫,胸口处却有三朵黑sè的血团,狰狞刺目。再往下看,便见它双脚悬空,足上穿着一双女子的绣花鞋,鞋上刺着数朵金线莲花。 金不换暗道,原来“它”是个女子,却不知为何要来扮鬼。两人对峙片刻,金不换率先开口道:“这位...大姐,在下路过宝地无意冒犯,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原谅则个。”他话说的极为有礼,任谁也挑不出刺来。可是眼前的女子似乎习xìng难改,一如既往地沉默而立,给他来了个充耳不闻。 金不换原本被她戏弄,心中颇为气恼,此时见她现出真身,惊异远远大过了怒气。当下沉声又道:“既然大姐您不说话,在下也就不再叨扰了,这便告辞。小硕子。” 小硕子战战兢兢地应道:“什么,什么事啊,范大哥。” 金不换问道:“马车修好了没有,还能不能走?” 小硕子探头探脑地看了白衣女子一眼,回道:“修,修好了,套上马就能走。” 金不换转身负起阿婵向马车走去,道:“还不快走,愣在这里做什么?”小硕子被他一叱,一溜小跑,向他前面跑去。 阿婵趴在金不换背上,以仅她俩可闻的声音问道:“你怎么突然退了?” 金不换头也不抬地答道:“你没发现她大有古怪么?” 阿婵回头望了一下,见她并未追来,笑道:“无非是打扮的凄惨了些,有什么古怪的?” 金不换加紧脚步,道:“你仔细看,她的双脚一直都是悬空的,没有任何借力之处!” “啊,果真是这样的!”阿婵又看了那女子一眼,低呼出声:“之前我只觉得她身上并无强烈的元气波动,还以为她是个低阶武者没有在意。现在来看,她的修为只怕要远远地高过你我,甚至已经达到了惊世骇俗的境界!不好,她追过来了,快走!” 陡然间,她的身子被金不换一掷,向前平平飞起,轻轻地落在了马车前面。金不换高声道:“你们先走,我来会会她。”转身抽剑,径直向那女子刺去。 阿婵站在车厢之前却并不登车,却对金不换笑道:“笨蛋,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充好人!”然后她又对握着缰绳凝势待发的小硕子道:“你自己走吧,我和他走不了啦!” 小硕子闻言,险些哭了出来,他抽抽鼻子哽咽道:“您二位不走,小人也不走。”阿婵大出意外,暗想真没看出他居然是这等忠烈之人,不由问道:“你知不知道,留在这里可是会没命的!”小硕子哽咽之声愈发地响亮:“没命就没命吧,反正小人身中剧毒,没有夫人的解药最终仍免不了一死。” “原来是这样啊,”阿婵失笑道:“放心吧,我以前都是骗你的,其实根本没有对你下毒。本姑娘要想杀你,哪用的着下毒这么麻烦?” “夫人说的可是真话?”小硕子道。 阿婵不耐烦地道:“当然是真话,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硕子吓得一缩脑袋,道:“信,信!小人这就走,夫人和范大哥保重!”马鞭响处,两声长嘶,小硕子趁夜而去。 阿婵不再管他,回过头来望向金不换,只见他和那白衣女子正打作一团。白衣女子虽然身形鬼魅,飘忽无踪,可是一招一式之间似乎并无多大威力,打在金不换身上更是不起丝毫效果。反观金不换,情形恰恰相反。他的身法虽然没有白衣女子灵活,然而拳脚剑光之中似乎具有莫大神威,令那女子不敢直面相接。阿婵仔细看了一会儿,柳眉愈皱愈深,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脚踏无妄,剑指明夷!”阿婵忽然出口说道。 “无妄”和“明夷”两处方位金不换自然知晓,下意识地依言使出,便见那白衣女子似是自己往剑尖上撞去一般,“扑哧”一下,渡尘剑当胸贯入,直没至柄。 金不换吓了一跳,手一松,那女子竟似如常一般又带着渡尘剑飘了开去。 “行‘小畜’,掌出‘中孚’!”阿婵又喊了两个方位。 金不换一心念着渡尘剑,出手更不留情,依着两个方位使出,果然一掌拍在了白衣女子的腰上。他这一掌使出了十成修为,不弱于九品武宗的浑厚武元汹涌而出,轰然一下,将那女子击得浑身骨骼尽碎,晃了一晃,便即软绵绵地落下地来。 金不换又是一呆,愣在当场。 阿婵走上前去,伸手拔下渡尘剑,道:“醒醒,你发什么呆呀?” 金不换苦笑着道:“我杀人了。”此时他的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形容。 阿婵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第一次杀人呢。不要紧,等以后杀的多了,你就会习惯的。”忽然,她面sè一肃,道:“然而,这一次你杀的却不是人!” 金不换叫道:“什么?” 阿婵拿着渡尘剑,在地上的女子面上一拨,将她披散的长发拨向两旁,露出她的真容来。金不换低头看去,只见她面sè厉青,眼眶深陷,甚至有数处已经腐烂露骨,显然是死去许久许久的陈旧尸体。 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金不换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失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第五十七章 秘术控尸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阿婵神sè凝重,也自不解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想,肯定是有人以秘法在背后cāo控,不然尸体是不会动的。” 金不换犹自有些心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隔空遥控死尸,这等诡谲秘法太也耸人听闻了罢。”随即他提气高声叫道:“何方高人在此,快请出来一见!” 他的声音四面八方传荡开去,在旷野荒坟间流连不绝。 良久,四下无声。 忽然,官道两旁数座荒坟同时发出窸窸窣窣地声响,坟堆耸动,封土翻起,竟有数具躯体慢慢地从里向外爬出。 阿婵将渡尘剑递向金不换,道:“小心,它们又来了。”金不换伸手接过,不待它们来到面前,擎剑便向左侧几只急冲而去。 黑夜里剑光闪烁,几番剑砍入肉混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过,金不换又回到了阿婵身边。阿婵诧异道:“这么快?” 金不换点点头,面向东将她挡在身后道:“不知为何,这次出现的身法都极为迟钝。” 阿婵想了想,道:“应该和那人cāo控的数量有关。所谓多而不jīng,即是如此吧。”仿佛应着她的话,东面几具尸体摇摇晃晃而来,像是醉酒的莽汉一般。 待那几具尸体来到身前一丈时,金不换一步踏出,手腕上下翻转,渡尘剑舞出一片剑网将它们全都笼罩其中。片刻之后,他收剑撤回,只见那几具尸体同时一抖哗哗而落,成了一地的残肢碎骨。 “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大爷今天奉陪到底。”金不换动了真火,傲然叫嚣道。 “哼,以为打碎了几副枯骨就了不得啦,姑nǎinǎi真正厉害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这一次荒坟之中终于有了回应,不过听这声音稚嫩清亮,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金不换心头一凛,循声望去,但见西北方向黑影一闪,一个巨大的身影向他电shè而来。 那黑影速度快极,竟比之前的白衣女尸还要快上几分。金不换不敢小视,足下猛然发力,捏起剑诀与之对冲而去。黑影面对直刺而来的剑尖不闪不避,硬生生地撞在剑尖上,非但没有受伤,反而连金不换都被他顶得倒退了几步。 荒坟中,女声再度响起:“臭小子,感觉如何,姑nǎinǎi的这具玄甲将军不错罢?” 金不换揉了揉兀自发麻的手腕,谨慎的凝视着眼前的壮硕黑影,道:“什么玄甲将军,净会装神弄鬼的,有本事以真身来见!” 女声“咯咯”而笑,从四面八方传来道:“怎么不是真身了,玄甲将军就是你家姑nǎinǎi的真身!刚才你不是叫嚣的挺凶吗,现在就叫他陪你玩一会罢。” 女声落,玄甲将军暴起发难,跃至半空一拳向金不换砸去。金不换只感觉一股大风扑面而来,刮的脸颊微痛。他不敢硬接,只得侧身一让避了开去。然后他顺势一斩,渡尘剑狠狠地砍在了玄甲将军的脑袋上,只听“当”地一声如中金石,渡尘剑反震而回,玄甲将军毫发无损。 玄甲将军一击不中,也不转身,伸脚便向后蹬出。金不换又一侧身,从旁闪了过去,然后刷刷两剑斩在玄甲将军的腿上。玄甲将军毫不在意,反手一抓,向金不换的脑袋抓去。金不换低头弯腰,贴着玄甲将军的手臂从他腋下钻过,然后剑指苍穹,斜斜刺向他的双目。玄甲将军手臂一横,陡然一转,也是插向金不换的眼睛。金不换无奈,只得撤剑回防。 一人一尸顷刻间已拆了七八十招,却谁都没有奈何得了谁。金不换在玄甲将军身上斩了四五十剑,每一剑上都覆着浑厚至极的武元,却连其一片衣角都没有斩落。而玄甲将军虽然初时奔行速度极快,然腾挪之间却是略显笨拙,始终跟不上金不换的步法。 这时,荒坟中女声又道:“臭小子,还要打么?”她话音一起,玄甲将军立时退到一旁,如泥塑木雕一般静静不动了。 金不换收回渡尘剑,退到数丈外的阿婵身旁,戒备道:“你待怎样?” 女声笑道:“也不怎样,就是想管你们借点东西。” 金不换戒心更甚,道:“借什么?” 女声“咯咯”娇笑,片刻才道:“借点银子。” 金不换一怔,阿婵从他背后走出,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姐姐莫不是开玩笑罢?以姐姐的本事,如何会缺银子使呢?再说,我们夫妻向来贫苦,身上哪里会有银子,姐姐你怕是找错人啦。” 女声沉默了一下,道:“不会错的,我知道你们身上有银子。只要你们愿意给我,我就不再为难你们。” 阿婵笑道:“若是妹妹不愿意呢?” 女声哼道:“那咱们就只能生死相见了。” 阿婵向金不换使了个眼sè,示意他趁机去偷袭玄甲将军。然后她从袖中摸出数块亮闪闪的物事,竟是数块金锭银饼,抛在地下道:“女儿家打打杀杀的总是不好。既然姐姐开了玉口,妹妹也不好驳了您的面子,这一点身外之物便算是妹妹送给您的见面礼吧。姐姐快出来拿呀?”说着又向金不换瞪了一眼。 金不换微微摇头,站在她旁边没有动弹。 似乎有吞咽口水之声隐隐传出,愣了片刻,女声才又说道:“这些钱还不够赔被他打坏的那只‘白衣公主’呢,你身上肯定还有,快点都交出来。” 阿婵抖抖袖子,示意袖中再也没有,道:“真没有了,姐姐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来搜查一番。” 女声笑道:“我是不会出面的,你不要枉费心机啦。我发现你很爱说谎,十句话里面有七八句都是假的。说没有钱,肯定还有,我得叫玄甲将军搜一搜你身上才行。”说完她便沉默下来,与此同时,玄甲将军蓦地一动,一步步朝金不换与阿婵走去。眼看他穿着黑甲的铁手就要拉住阿婵,金不换怒喝一声,渡尘剑横架而出,隔在了阿婵与玄甲将军之间。 金不换架着渡尘剑,心中一股无名业火腾腾而起,虽不知因何生出,却郁积在他胸膛里,令他喘不过气来。 忽然,他的脑海中划过一道电光,第一层无名功决后面附的招术又在他心里浮了出来。他不自觉地身子微微前倾,右脚小小地迈出半步,脚尖着地,然后渡尘剑回收立于胸前,剑尖向上斜指九天。 一道淡金sè的剑气从渡尘剑上爆shè而出,势如长虹,一下子隐入了玄甲将军的体内。 “嘶嘶嘶”,极细小的撕裂声从玄甲将军处传来,一道裂缝慢慢出现在他黢黑的面上,继而裂缝忽地扩大,撕拉一下,玄甲将军从中间裂成两半倒了下去。 “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字,威力好大呀。上一次问你你不说,现在该告诉我了吧?”阿婵扯了扯金不换的袖子道。 金不换虽然曾经使出过一次,但此时仍然被它强大的威力震慑住了,讷讷道:“啊,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阿婵嗔道:“又来撒谎,鬼才信你话哩。” 金不换道:“它真没有名字,我私下里叫它无名式一。” “呜呜呜,我的玄甲将军!” 坟茔间忽然传出一片哭声,哭声由小渐大,转眼间化为伤心至极的嚎啕。 阿婵凝神听了一会儿,伸手一指东南方向,低声说道:“在那里!”金不换点头,顺着她的指向悄声挨了过去。行了数十近百丈,金不换猛地向一座坟后扑去。本拟又有一场恶战,却不想只是一翻手便将那人拿了下来。金不换一呆,然后将她携在腋下,快速回到阿婵身边。 那人挣扎着离开金不换的臂膀,蹲在地上仍是哭个不停。阿婵向她望去,只见她身材娇小,头上扎着两根羊角辫,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阿婵心下好笑,自己居然口口声声管一个小女孩叫姐姐,真是走了眼了。不过她也不甚在意,见那女孩哭的着实哀切,反而柔声安慰她道:“小妹妹别哭,姐姐给你金子好不好?”说着弯腰拾起地上的金锭,走到小女孩身边向她手上塞去。 那女孩不接,抽抽噎噎地哭道:“我不要!你们都是坏人,打坏了我的‘白衣公主’不说,又打坏了我的‘玄甲将军’!呜呜呜,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金不换闻言,站在一旁哭笑不得地回道:“小妹妹,是你装鬼劫财在先,我们不得已反击在后,这怎能怪我们呢?” 小女孩气得站了起来,踮着脚尖仰头怒视金不换,道:“我哪知道你这么厉害!一开始我以为‘白衣公主’足够将你们全都吓昏,没想到你竟然将她打坏了,没办法,我只好又动用‘玄甲将军’。呜呜呜,怎知道连它也坏在你的手上。你这坏人,赔我的‘白衣公主’,赔我的‘玄甲将军’!”说到后来,小女孩实在气不过,竟然挥动小拳头在金不换身上捶打起来。 金不换怎能跟小女孩一般见识,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任她捶打,不敢还手。 第五十八章 化敌为友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阿婵见状,无奈的笑了一下,想要上前将小女孩拉开。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小女孩脸上忽地一笑,手上泛起一道赤红光芒,狠狠地击打在金不换的肚子上。 “砰”,金不换浑无所觉,小女孩却被反震地倒飞出去! “怎么回事?”金不换尚未反应过来。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阿婵指着地上的小女孩骂道:“区区武士,不入流之辈,居然妄想偷袭暗算我们?”她又对金不换道:“快去一掌打死她!” “为什么?”金不换不解道。 阿婵没好气的道:“笨蛋,她刚才想要暗算你,知不知道!” 金不换上上下下看了自己一番,道:“是吗,为何我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阿婵道:“她只是一名武士境界的小修行者,武元稀薄,当然伤不了你。” 金不换心道,就算是一品武士,也比自己的境界高呀。忽地又想到被他炼化了的天华珠,继而恍然。于是说道:“既然她伤不了我,咱们也别跟她计较啦。” “呜呜,你们欺负人,欺负人!”小女孩见机哭道。 “住口!”阿婵朝小女孩冷喝道,“别以为他心慈手软,你今晚便能逃得xìng命。”她取下腰间悬挂的弯刀,朝前几步,慢慢走到小女孩面前,道:“我与他不同,一定要杀了你。”弯刀出鞘,寒光乍起,向小女孩劈头斩下。 金不换原本以为阿婵只是吓小女孩一吓,没想到她说杀便杀,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阻拦。所幸那小女孩甚是机灵,阿婵又身负重伤行动迟滞,竟被她打了个滚躲了过去。 小女孩也没料到原本颇为和善的大姐姐竟会如此狠辣,直吓得亡魂大冒,“呀”地一声哭了出来。这一次不是装哭,而是真哭,她边哭边向荒坟里喊道:“钱老头,大刀疤,孙二姐,她要杀我,你们快来救我呀!” 随着她的叫喊声,荒坟里突突突又冒出了三条身影。 三条身影分作三个方向快速而来,眨眼间来到小女孩身边,将她围在正中。金不换向那三人一一望去,只见两男一女,女的二十多岁,双手各执一把环刃,英姿飒爽,神情凝重。两男之中,一人脑袋光秃,额头一道长疤斜拉而下,至嘴而止,他的手上握着一把泼风大砍刀。再看另一人,却不禁一愣。原来那人背着铁八卦提着竹竿,不是旁人,正是傍晚为他算卦的白须老头。 金不换脱口问道:“怎么是你?” 老头尴尬地笑笑,没有答话。 阿婵站回他的身边,问道:“你和那老头是旧识?” 金不换摇摇头,低声回道:“算不上旧识,傍晚为我算卦的便是此人。” 阿婵想了一想,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金不换问道。 阿婵冷笑更深,道:“傍晚的时候,他伪装成游方道士替你算卦,实则是探你虚实骗你至此,最后通知同伙埋伏,好将咱们洗劫一空。” 听到此处,白须老头也不好再沉默下去,只得笑道:“姑娘冰雪聪明,一猜即中,钱某佩服。”口中说着佩服,眼光却滴溜溜地盯着地上的金银打转,哪还有傍晚为金不换算卦时那种道骨仙风的气质? 金不换大怒,抢上一步用剑指着他道:“如此,你承认了那时都是在胡言乱语诓骗于我?” 钱老头被他用剑指着,脸上泛出惧sè,连忙小意笑道:“这个嘛,嘿嘿,嘿嘿,信则有不信则无,也算不得诓骗,小哥切莫生气。” 一旁的大刀疤看不过去,泼风大砍刀向前虚砍,悍然对钱老头说道:“骗了就骗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咱们江湖中人敢作敢为,宁可掉了脑袋丢了xìng命,也决不可做那缩头乌龟!”然后又对金不换道:“钱老头的确是骗了你,你要怎样尽管冲老子来。老子知道打你不过,今晚大不了死在你手中就是了!” 金不换见他虽然粗莽,行事却颇为光明磊落,心中之气便已消了四五分,只是淡淡地道:“不曾动手,你怎么知道打我不过?况且你们人这么多,四个打一个,赢面还是颇大的。” 三人中那名叫孙二姐的女子开口说道:“你是武道修行者,我们三个却是世俗粗人,就是联手也不是你的一合之敌。不过,你若是想藉此来羞辱我们,却也别想!士可杀不可辱,我们敢现身,就没想活着回去!”她双臂一动,上下开弓,两把环刃一上一下横在身前,冷冷地盯着金不换。 似是被孙二姐的气势感染,原本吓哭了的小女孩竟从他们三人身后跑了出来,拦在金不换的前面道:“装神弄鬼吓唬你的人是我,抢银子的人也是我,你要杀就杀我吧,只求你放过他们三人。”说完小脑袋一抬,闭目待死。 阿婵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冷笑道:“真是感人肺腑呀。行了,你们四个别演戏啦,谁也跑不了,通通都得死!”手一伸,弯刀率先向小女孩砍去。 “当”,金铁交鸣,渡尘剑微微一抖,轻轻巧巧便将阿婵的弯刀格了开去。 “为什么拦着我?”阿婵盯着金不换,森然问道。 “他们不是歹人,没必要取了他们的xìng命。”金不换抚着长剑,笑道。 “你知道什么?”阿婵一指小女孩,接着道:“装神弄鬼,拦路劫财,甚至倚小偷袭,这还不算歹人吗?”她又指了指其他三人,“你再看看这些人,哪一个像是良善人家?今晚你放了他们,明晚就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死在他们手中!” “我们从没杀过任何人!”小女孩突然出口辩白道。她眼神明亮,小脸上丝毫无愧,不似作伪。便听她继续说道:“每一次出来‘打猎’,我都是用白衣公主将猎物吓晕,然后取了钱财而去,根本没有伤过任何人的xìng命!即便今晚我出手偷袭这位大哥哥时,手上也只是用了五分力,就怕一不小心将大哥哥打死。你若不信,咱们可以问问大哥哥。”她跑到金不换身边,摇着他的手臂道:“大哥哥,你快点告诉大姐姐,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金不换看了小女孩一眼,眼中大有深意。却见小女孩眨着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只得叹了口气,道:“前面那段不知真假,后面那段她说的倒是实话。”小女孩感激地朝他笑笑,眨了眨眼睛便不再说话。 阿婵仍是握着弯刀不收,一阵风吹过,她虚弱的身影一晃,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金不换连忙到她身边将她扶住,一搭她的脉搏,不禁变sè道:“你没事罢,用不用换药?”他忽地一跺脚,又道:“哎呦,小硕子驾着马车跑了,咱们的药还在马车上呐!怎么办,怎么办?”他急得团团转,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到任何办法。 这时,那钱老头插嘴道:“小哥,老夫倒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金不换急道:“什么办法,赶快说来。” 钱老头笑道:“这位便是尊夫人吧。小哥且莫着急,尊夫人只是被风一吹伤痛发作,只需好好休息一晚,其实是无碍的。” 金不换略略安心,语气间也变得客气了几分,道:“此处荒芜,野坟林立,去哪可寻得客栈休息一晚?还请钱老先生指教。” 钱老头捋须而笑,竟又回复了几分仙家气质,道:“敝寨就在此间不远处,小哥若不嫌弃,不妨将就歇息一晚,如何?” 此时阿婵已止住了咳嗽,靠在金不换身上虚弱地道:“怎么,是想将我们再骗到寨子中伏杀吗?” 钱老头脸sè大变,大刀疤满脸怒容,孙二姐柳眉含霜,只有小女孩神sè如常,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 阿婵又道:“按我的意思是将你们全部杀了干净,然而外子执意不肯。即是如此,你们就赶快滚吧。至于你们的寨子,我们是不会去的。” 金不换怒道:“闭嘴!”又向钱老头等人赔笑道:“内子伤重神志不清,失了礼数,诸位莫跟她一般见识。”钱老头等人看在他的面子,连称不敢。金不换又拱手道:“贵寨就在前方,在下今夜少不得要叨扰了,就请钱老丈头前带路罢。” 钱老头还没说话,大刀疤却抢着道:“兄弟,大刀疤来给你带路!”从金不换格开阿婵的弯刀时,大刀疤就被他的仁义心肠所折服,此时听他要去自己寨子借宿,心中更是欢喜不已,忍不住地跳将出来,当先便行。 大刀疤一走,金不换负起阿婵道了声谢,便跟在其后。孙二姐和小女孩又跟在金不换身后,只剩下钱老头独自落在后头。小女孩见他没跟上来,便提醒道:“钱老头,快走啦。”钱老头抬头回道:“催什么催,这就来啦!”他赶忙将最后一块银饼子拾起,又再三确认草丛中没有遗落,方才一脸满足地追着几人而去。 第五十九章 少女情怀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众人向西行了数里,穿过一片杂乱无章的杨树林,便看到数十间房屋。房屋被一圈土墙简单的围着,在夜sè的遮掩下显得尤为安静。 小女孩对金不换笑道:“大哥哥,到了哦,这里就是我们的寨子了。”金不换点点头,嗯了一声。 大刀疤纵声向寨子里喊道:“大头领带贵客回来啦,快快掌灯出迎!”随着他的一声喊,寨子内忽然亮起数十支火把。火把排成两条长龙,整齐而又迅速的朝大刀疤他们奔来。行到近处,金不换举目望去,只见每一支火把下都是一名彪悍骁勇的年轻汉子。众人很快迎到大刀疤等人面前,却是单膝跪地,齐齐地朝小女孩道:“恭迎大头领,恭迎三位头领,恭迎两位贵客!” 小女孩有模有样地走上前去,挥挥手道:“好了,不用多礼,大家起来罢。”然后又向一人吩咐道:“快去准备一间上房,另外叫厨房做些吃食。”那人躬身领命去了。余下众人也纷纷起身,举着火把为小女孩开路。 金不换跟在小女孩身后,小声问道:“小妹妹,你真是这一群人的大头领?”小女孩转头一笑,火光照耀之下,满面天真之外,倒又平添了几分艳丽。只听她笑道:“怎么,大哥哥不相信吗?”金不换摇摇头,道:“不是不信,只是感觉有些奇怪。对了小妹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孩狡黠地眨眨大眼睛,不答反问道:“人家也不知道大哥哥叫什么呢,大哥哥先说,人家后说,好不好?”金不换也不和她争,点头道:“我叫范大统。” “饭大桶?咯咯,好好笑的名字呀。咯咯...”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从小女孩的嘴中发出,好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小女孩喘喘气,红着脸道:“对不住大哥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笑你的。只是,你的名字也太,太...”她撅着嘴,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如何形容。 金不换满不在乎的道:“太可笑了是不是,直说无妨,我不会生气的。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小女孩闻言踮起脚尖,凑到金不换耳边小声地道:“我叫凤梧,大哥哥不要告诉别人哦。” 说话间几人便来到了寨子深处的一座大屋前。凤梧在门前停下,拉着金不换的袖子道:“大哥哥,你饿不饿,咱们先进去吃饭吧。”金不换看了背上的阿婵一眼,不知何时,她竟然睡着了。金不换摇摇头,小声道:“不行,我得先将她安顿下来。” 凤梧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展颜道:“嗯,这是应该的。不过等你忙完,总能过来了吧?我们几人都在这里等你哦。”金不换眼见无法推脱,只得应了。便有一人举着火把而出,引着他向准备好的房间而去。 不多时,金不换便到了一座房前。房内亮着灯,想是之前打扫之人故意留下。他推门而入,但见屋内陈设虽然简朴,却是极为干净整洁。金不换暗自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将阿婵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替她细细盖好,又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好房门,金不换便随着引路人回到了凤梧等人的屋前。 此时,屋内四名汉子各执火把分站四角,当中屋梁上又悬下一支硕大烛台,烛台上数支巨烛齐燃,当真是灯火通明一片。再看屋子正中,则是摆着一张大桌子,大桌子虽大,其上却只是简单的摆了几碗菜肴和两坛酒。 凤梧四人正围着桌子沉默而坐,一见金不换到来,凤梧立刻蹦跳而起,向金不换招手笑道:“大哥哥快来,人家都快饿死了。” 金不换随意的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笑道:“饿了你就先吃呀,不用等我的。” 凤梧摇头晃脑地道:“那怎么成?你是我们的贵客,哪有客人不到主人却先吃的道理?好了,不多说了,先吃饭罢。”说着一伸筷子夹起一只鸡腿便自顾自地啃了起来,看来她是真的饿了。 孙二姐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大刀疤拎起桌上的一只酒坛子,拍开封泥,斟了满满一大碗双手捧向金不换道:“范兄弟,今夜多谢你饶了我们的xìng命!大刀疤是个粗人,不会说好听的,就敬你一碗酒罢!”他神情真挚地站起身来,双手向前又递出几分。 金不换见他站起,也连忙跟着起身,却连带着钱老头与孙二姐都陪着他站了起来。金不换为难地看了酒碗一眼,道:“刀疤兄说错了。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兄弟倾心结交都赶不及,哪有什么饶不饶的?大家都是好朋友,以后这事毋须再提!”他灵机一动,又道:“既然刀疤兄说错了话,这碗酒便罚你干了罢!” 大刀疤大声道:“范兄弟说的对,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兄弟!就凭这一句,也得喝它一大坛!”他将手中的酒碗放下不饮,却是拎起酒坛,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几声,整坛酒竟被他顷刻间牛饮的干干净净,直把金不换看得目瞪口呆! 喝完酒,大刀疤打了个酒嗝,颊上微现酡红地道:“范兄弟,大刀疤喝完了,现在可以敬你一碗了罢!”他又将桌上的酒碗端起,双手捧到金不换面前。 金不换苦笑一声,知道无论如何也赖不掉,只得接了饮下。孙二姐拿过另一坛,拍开泥封为金不换满上,又为他们三人满上,道:“我们想说的话已被大刀疤抢先说了,只好再敬范兄弟一碗吧。以后范兄弟若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一声,我们几个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推辞!来,大伙一齐干了!”一昂首,当先一饮而尽,钱老头与大刀疤紧随其后,也喝了干净。金不换无奈,只能又陪了一碗。 等他们喝完,凤梧开口说道:“大哥哥不会喝酒,你们三个不要再叫他喝了。” 金不换感激地向凤梧投去一眼,钱老头却笑眯眯地问道:“凤丫头,你咋知道范兄弟不会喝酒的?”虽然凤梧是他们这些人的大头领,但是私下里他们三人还是称她为凤丫头。 凤梧吮了吮手上的油脂,哼道:“大哥哥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似的,明显是要醉了,你看不出来呀?”她这么一说,金不换的脸反而更红了。 钱老头恍然地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你要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吃喝的差不多了,金不换便要起身告辞。钱老头拉着他的手道:“范兄弟何必着急,不妨多坐一会儿,咱们再说说话。”金不换道:“内子有伤无人照顾,我着实有些不放心,还请钱老见谅。”孙二姐道:“范兄弟不必担心,我已差侍婢去照看尊夫人了。”大刀疤也道:“就是,就是,范兄弟尽管放心好了。咱们初次见面,大刀疤对兄弟你实在是佩服的很!”凤梧搬着凳子一溜小跑,一屁股坐在金不换的面前道:“对呀大哥哥,你就再陪我聊会儿天嘛。”盛情难却,金不换只能又坐了回去。 金不换清了清嗓子,道:“承蒙诸位看得起以诚相待,我感念不尽。依我看诸位也不是大jiān大恶之辈,不知为何却要落草为寇?” 钱老头摇头道:“范兄弟有所不知,十几年前我们这一带原本也是寻常百姓人家,家家守法安居乐业。只是后来,不知从哪里蹿来了一伙流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竟把这里弄得荒芜人烟。你也看到了,官道两旁的荒坟成百上千,倒有一多半是曾经居住在这里的村民。至于我们这些人,都是幸存下来的。然而活着就要吃饭,没办法,我只好带着他们做了剪径的勾当。” 金不换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忽地又面生疑惑,道:“诸位头领个个身怀绝技,即便不做这无本买卖,想必也饿不死的,何不弃恶从善呢?” 孙二姐道:“范兄弟过奖了。我们几个,除了凤丫头会些方术懂得修行,其余的都是些乡下把式。除了窝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混些饭吃,天下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金不换笑道:“二姐太过谦了。凤梧自不必说,单以钱老那天机神算的本领,走遍天下亦绝非难事。” 钱老头正端着茶碗喝茶,听到金不换如此夸他,不由得眉开眼笑。凤梧见状,拆他底子道:“大哥哥你被钱老头骗了,他哪懂得什么天机神算,实际上,他连易经都没读全呢!”钱老头一口老茶喷出,喷了大刀疤满头满脸,大刀疤连忙用手抹去,怒气冲冲的瞪着他。钱老头无视大刀疤,却老羞成怒地向凤梧道:“凤丫头你别乱讲,你怎么能拆我的底呢,亏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这么大!”凤梧向他扮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金不换道:“凤梧,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傍晚的时候钱老为我算过一卦,不说卦准不准,单是他能凭空猜出车内坐着受伤的内子,并且猜出我们被人追杀,这等奇术放眼天下也绝没有几人能够做到!” 凤梧撇嘴道:“哪有什么奇术,多半是你掀起帘子下车的时候被钱老头看到了车内,他又从大姐姐身上的伤猜出你们是在被人追杀。大哥哥你不知道,别看钱老头年纪这么大,那双老贼眼可尖着呢,就是落在草丛里的一块铜板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金不换转头问道:“钱老,是这样吗?” 钱老头老脸一红,连忙喝了一口茶,装作呛到的样子咳嗽道:“咳咳,这个,咳咳,这个...” 金不换心下了然,不再多问,又向凤梧问道:“那你cāo控尸体又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这等诡异方术不像是我们大汉国的修行者所会,到底是谁教你的,能跟我说说吗?”他在乾行宗呆了三年,不说见,便是闻也未闻过。 凤梧撅嘴道:“我也不知道教我的人是谁。三年前,我在外面玩的时候救了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后来他的伤好了,便教会了我cāo控尸体。” “那他的名字叫什么,现在又在哪里呢?”金不换道。 凤梧摇头,两只小辫子一晃一晃:“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教会了我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对了大哥哥,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是想要学吗?”她眼睛一亮,欢喜地笑道:“你要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哦。” 金不换笑道:“大哥哥不是想学,只是感觉这等诡异法门实在有违人道,所以想找到那个人跟他聊聊。还有,以后你尽量也不要再练了,整rì与尸体呆在一块,长此以往难免yīn气入体,有损阳寿!” 凤梧双手捧着小脸蛋,仰首看着他道:“好吧,大哥哥说不要我练,我就不练了。反正‘白衣公主’和‘玄甲将军’都已经被你打坏,单凭我自己的本事,也再找不到这么厉害的修行者尸体。” 金不换失声惊道:“什么,他们都是修行者的尸体?” 凤梧不知所以,点头道:“是呀,它们都是三年前那个人临走时送我的。他说它们活着的时候,一个曾经是武师,另一个则是武王。有它们两个在我身边,武王之下的任何修行者都不会是我的对手!”钱老头等三人也从没听她说过这些,这时听的津津有味,便没有出声打扰他们二人。只是看到金不换的时候,眼神里都充满了敬畏。 金不换却毫无所觉,眉头紧蹙地道:“幸好你是遇见了我,要不然你们这些人通通都得死!”凤梧点点头,大眼睛里满是复杂难明的意味:“对呀。要不是大哥哥你帮我在大姐姐面前圆谎,说不定我早就被她杀了呢。” 金不换一愣,道:“什么?” 凤梧别过脸去:“之前我偷袭你那一掌明明用尽了全力,你却不计较,还帮着我在大姐姐面前圆谎。再之前,我斗你不过被你擒住,装作倚小卖小,我知道你都看出来了,只是不点破。大哥哥我很承你的情,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金不换听她说完,忽然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弹了一指,笑道:“小丫头,你想哪去了?我知道你那样做也只是想保命而已,这世上之人,又有哪个不想活下去?大哥哥理解你,所以不需要你承情,更不需要你还。只是啊,你这鬼机灵的丫头着实误会了我那句话的意思。”他顿了顿,看似向她,实则是对其他三人解释道:“凤丫头能控尸如生,在修行者眼中本就是异类邪术,再加上控制的又是修行者的尸体,更是犯了所有修行者的大忌!谁人不害怕自己死后不得安生,哪个又甘心自己的尸体被人cāo控?所以呀,你用的这等异术,千万不要被其他修行者发现,否则他们定然会将你除之后快的!”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凤梧说的,说的极为严肃认真,将凤梧吓得嘴巴一扁险些哭了出来。 凤梧擦了擦眼睛,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向前拉着金不换的袖子道:“知道了大哥哥,谢谢你。”钱老头等三人也是齐齐抱拳道谢,金不换一一还过。 钱老头道:“范小哥,老朽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金不换笑道:“诸位不将我当做外人,我也将诸位当做好朋友,钱老有话尽管问便是。” 钱老头心中暗自组织了一会儿言辞,才小心翼翼地道:“范兄弟年纪轻轻,修行本领又是无人可及,定是出自仙门大派了。只是不知贵派如何称呼,尊师又是哪一位?”金不换眨了下眼睛,笑道:“范某资质拙劣,怎会有修行门派愿意收录门墙?不过就是瞎练而已,瞎练而已。” 钱老头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sè,又道:“竟是这样,范兄弟高才,着实令人佩服。令尊令堂有此等佳儿,更是令人艳羡。范兄弟尊乡何处,有机会的话,老朽少不得要去拜访拜访。” 金不换忽地黯然,道:“先父先母已过世多年,只余内子与我相依为命。我夫妇皆是居无定所,四海飘零罢了。”钱老头心中更喜,刚要抚掌而笑便立即发觉不妥,连忙用力的咳嗽几声掩饰了下去,便听他又道: “啊,这样的话,范兄弟不如在我们这里住下来。反正我也老了,这个头领的位置早就该让出来啦,范兄弟,咱们一见如故,你来做这个头领如何?” 凤梧立即醒悟,拍手笑钱老头道:“谁稀罕呀,以大哥哥这样的英雄人物,要做也得做大统领!”她神情一变,又楚楚可怜地向金不换道:“大哥哥你就别走了,我把大统领的位置让给你好不好?以后我们在你的带领下,不再剪径为匪,反而专门做好事,你看行吗?” 金不换连忙推脱道:“不行不行,不是我驳了钱老和你的面子,只是内子身受重伤时rì无多,我必须尽快将她送回故乡去,天一亮就得走。” 孙二姐嗔怪地看了钱老头一眼,道:“范兄弟,不知道尊夫人受得什么伤,你且说出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你治好。她。” 金不换摆摆手,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然而世俗之药只能略略止痛,却根本无法治愈穿心之创。” “穿心之创?!”凤梧惊呼一声,其他三人尽皆沉默。良久,钱老头叹了口气,道:“唉,确实难以治愈。”凤梧小脸上也是一片黯然。 金不换起身拱手,道:“多谢几位盛情款待,范某有些累了,便先行一步,诸位见谅。”说着便向外走去。 出得屋外,原本漆黑无月的夜空不知何时多了一弯金黄。他慢慢向前走着,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稚嫩的人儿扎着两根细长的小辫子,一晃一晃地跟在他的后面。 “凤丫头,你怎么跟来了?”金不换微笑道。 “大哥哥,你明天真的要走吗?”凤梧绕着秀发,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金不换点点头:“是呀,若是不走的话,你的大姐姐可撑不住啦。” 凤梧忽然跑到他跟前,扑到他的怀里道:“大哥哥,我跟你们一起走好不好?” 金不换摸摸她的头发,笑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走呀,这里的人待你不好吗?” 凤梧摇摇头,小脸上满是纠结,道:“不是,他们待我都特别好。只是我,我,我特别喜欢你,我想和大哥哥在一起。” 金不换微微尴尬,轻轻将她从怀中分开,道:“呵呵,小丫头又在乱讲。” 凤梧急忙道:“没有没有,这一次人家说的都是真话。”说着,她竟然垂下几滴泪来:“我知道大哥哥肯定是害怕我,讨厌我。” 金不换见她一哭,立刻有些慌了,手忙脚乱地帮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道:“傻丫头,我害怕你什么,讨厌你什么?” 凤梧被他温润的大手在脸上一抹,眼中的泪水反而愈来愈多,直如江河决堤一般:“你知道我会控尸秘术,怕我这样的妖女连累你们,而且我又那么会伪装会说谎,你嘴上不说,心中肯定是特别讨厌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金不换哑然失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过了好久才道:“傻丫头,之前在咱们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你怎会如此多想?事实上呀,你恰恰想错了,大哥哥不是讨厌你,而是很喜欢你才不能带你走的。” 凤梧破涕为笑,复又扑入他的怀中抱紧他的腰道:“真的吗大哥哥,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金不换心下歉然,违心地道:“是呀,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跟你走呀?”凤梧扬起小脸问道。 金不换道:“大哥哥和大姐姐被人追杀,朝不保夕,你和我们在一起肯定会有生命危险的。” 凤梧小脸上一片坚决,央求道:“只要能和大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大哥哥,你就带我走吧。” 金不换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并且对方又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不由大感头痛和好笑。只得又哄她道:“不行,大哥哥不能拿你的xìng命开玩笑。要不这样吧,你在这里等我,等我杀掉追兵,并且把大姐姐送回去,再过来接你好不好?” 凤梧想了想,伸出尾指与金不换拉钩道:“好吧,我都听大哥哥的。不过你千万要记得回来接我哦?” 金不换轻轻与她拉个钩,认真地道:“知道啦,大哥哥不会忘记的。好了,天sè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凤梧只道他是真心承诺,蹦蹦跳跳地去了。金不换摇摇头,回到阿婵所在的房间打了个地铺,守着她也睡下了。 翌rì,雄鸡报晓,朝阳如火。 寨子外,金不换背着阿婵向凤梧等人辞行。阿婵见一夜无事,倒也对他们消了几分敌意。 金不换道:“诸位,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等等!”大刀疤突然叫住他,又向身边的人说道:“将马车为范兄弟牵出来!” 车辕响处,马蹄萧萧,一名小厮模样的人畏畏缩缩地坐在车夫座前,不是小硕子又是谁来? 金不换奇道:“小硕子,你不是跑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小硕子一见到他,立即像抓住救星似的,急忙叫道:“范大哥,范大爷,快救我,他们说要把我杀了,你快救救我吧!” 金不换疑惑地向大刀疤望去,只见大刀疤朝小硕子呸了一声,道:“似你这等弃主而逃之人,原本是要杀了喂狗的,只是看在范兄弟的面子上,就饶了你一次。好好的为范兄弟赶车,若还敢再犯,就是天涯海角老子也要将你追到,砍你个十七廿八段!”小硕子如蒙大赦,连忙赶着车子到金不换面前停了下来。 钱老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昨天这小子没跑几步,就被我们手下的人擒了回来,现在归还给范兄弟。范兄弟一路顺风吧,等得了空闲,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 金不换点点头,背着阿婵登上马车,作别道:“一定。” 凤梧泪眼模糊,挥手道:“大哥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金不换面红耳赤,哪还敢答话,只是点了点头,连忙催着小硕子绝尘而去。 行的远了,直至再也看不见,凤梧忽然醒悟道:“哎呀,不好了!” 钱老头早已站的不耐烦,问道:“什么不好了?是不是你终于想起来咱们该回去了?难为我老人家一把老骨头,还要陪你这么个小毛孩子在这巴巴地站着,哎呦,腰疼死了,刀疤,二妹,咱们回去吧。” 凤梧一下子跑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胡子道:“钱老头你还好意思说,昨晚你将大哥哥的银子全捡走了,也不知道还给人家!他们两个人,身上没了银子,该怎么过活呀?哎呀,你快点将他们的银子给我,我要给他们送去!” 钱老头被她揪住胡子,疼的呲牙咧嘴,怒气冲冲地道:“臭丫头快放手,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叫爷爷的脸往哪搁?” 凤梧咯咯笑了一声,不但不松手反而更用力了几分,道:“臭老头别转移话题,快点将银子给我!” 钱老头使劲儿挣扎,怎奈凤梧年纪虽小,却是个武士之境的修行者,他一个普通老头无论如何也是挣不脱的。他老眼一转,索xìng放弃抵抗,带着凤梧往地上一坐,打滚道:“要银子没有,要老骨头倒有一把,死丫头你看着拿去吧。”这一招果然极灵,滚还没开始打,凤梧便不得不放开了手。 凤梧哼了一声,小脸儿一抬,骄傲地道:“就知道你不会给。幸亏我存了不少私房钱,这就给大哥哥送去。再见啦,臭老头!” “你真要去?!”这一下,不但钱老头慌了,连孙二姐与大刀疤也是忐忑不安。 凤梧为难地看着他们,颇为恋恋不舍地道:“嗯,我给大哥哥送完银子就回来。” “不用了!”钱老头喝道。他养了她十二年,她所有的心思都逃不过他那双看透世情的老眼。 “你爷爷我已经在他的马车上放了盘缠,你就放心好啦。再说,你这一走,万一不回来了,你教全寨的老老少少怎么办?” “不是还有爷爷、大刀疤和二姐吗?再说,这些年来我们也存了不少银子,足够全寨的人过个十年八年啦!”凤梧小声说道。 “放屁!”钱老头气的白须直翘,“全寨包括他们两个都是普通人,没个人保护怎么行?唉,你回来!”他话未说完,凤梧竟是拔腿跑了开去。只听她远远地道:“爷爷不要紧的,凤儿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安心等我吧。” 钱老头直跺脚,将手上的竹竿掷在地下狠狠地踩踏道:“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么任xìng!”蓦地,他又将竹竿拾起,对着目瞪口呆的大刀疤和孙二姐道:“寨子就交给你们俩了,我去将她追回来!”大袖一甩,道袍如飞,快速地吊着凤梧而去,竟一点也不似个普通老人。 阳光落下,晨露蒸腾,只剩下大刀疤和孙二姐面面相觑,怔怔无言。 第六十章 风雨欲来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数rì平安,金不换与阿婵已到了嘉峪关前。抬头望去,只见雄关漫道,绵延起伏,当真是壮丽无俦。金不换兀自沉浸在震撼之中,却听阿婵道: “出了此关便到了莽莽大漠,大漠再向北,有一片广阔无垠的青青草原,那里便是我们胡人的王庭所在。” 金不换回过神来,诧异道:“居然还有这么远?” 阿婵轻笑,静静想着,远吗,或许以后就不会这么远了。 “出发吧。我最近感觉身子越来越弱,只怕撑不到见父王最后一面了。”阿婵收回神思,轻声说道。 “对了小硕子,你别忘了向守关的汉兵塞些银钱,不然的话他们会刁难咱们的。”阿婵又道。 小硕子苦着脸应了声是。这几rì来,他们三人的吃住都是他这个车夫付钱,用“范夫人”的话说,这是对他背主而逃的惩罚。小硕子想要争辩,却被她一巴掌扇出了老远,也不知道这个看似重伤垂死的女子怎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还有那个一向和善的“范大哥”,竟然也不再阻拦,又令小硕子好一番伤心不已。其实他不知道,金不换他们已经没钱了。 小硕子牵着马车,慢慢向关口走去。到得门前,他摸出一个一两重的碎银子偷偷塞到门官手上,果然畅行无阻。小硕子重新驾起马车,自怨自艾地叹了一声,继续前行。 约莫一盏茶后,一袭水蓝衣衫急步而来。那人容貌普通,腰间挎着一柄古朴长剑,正是数天前诛杀妖修的嬴君诺。那时,他虽然力竭昏了过去,但隐约间却听到了阿婵与陌清浅的对话,知道天华珠最后落在了金不换的手中,所以一待修为恢复便立即追了过来。 嬴君诺刚要出关,两名甲士持戈横在了他的身前。门官慢慢踱来,鼻孔朝天道:“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出关去?” 嬴君诺眉头一皱,明白了门官的意思,伸手便向腰间摸去。然而他摸遍钱袋,竟然一个铜板也没摸出来。于是索xìng说道:“让开!”伸手轻轻一推,两名持戈甲士倒飞出去。 门官看他先是摸钱摸不出来,脸sè已沉了几分,又见他出手强闯,心中虽然惊骇其勇武,嘴上仍是立即高呼道:“快来人,有叛贼强行闯关啦!” 嬴君诺冷着脸环视了所有人一眼,道:“叛贼?嘿嘿,嘿嘿!”冷笑两声,也不和他们计较,一纵身掠出数十丈远远地向金不换追去了。 雍州境内,某处小集市上。 钱老头提着竹竿背着铁八卦,正垂头丧气的跟在凤梧后面慢慢走着。凤梧的脸sè不比他好,亦是一番愁眉不展的样子。钱老头吹吹胡子,长叹一声道:“凤丫头,咱回去吧?” 凤梧闻言转头怒视着他,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啦,不找到大哥哥我绝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先回去吧。” 钱老头也是瞪眼道:“找找找,找了这么多天,从凉州找到了雍州,也没见你找到!依我看,找一辈子你也不见得能找到他!” 凤梧被他的话一激,气得上前踢了他一脚,道:“一辈子找不到又怎么样,我乐意总成了吧?” 钱老头抱着脚跳道:“死丫头,你爷爷我真后悔把你养这么大!唉,那小子有什么好?油嘴滑舌,修为低微,真不晓得你看上了他哪一点。更可气的是,你年纪还这么小,居然也要学富家小姐与人私...哎呦,哎呦,快松手,别拽我胡子!” “你还敢不敢乱说!”凤梧两手攥着钱老头的胡子道。 “谁乱说了?那天夜里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只要能和大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大哥哥你就带我走吧。’”钱老头学的惟妙惟肖,就连语气中的含羞颤抖也是分毫不差。只不过声音虽是像极了凤梧的稚嫩童音,可若是配上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则有说不出的荒诞怪异。 “你!”凤梧小脸通红,微一用力,竟然将手上攥着的胡须拔了下来。 “啊!”钱老头痛的惨嚎一声,“死丫头,你敢拔爷爷的胡子!哎呦,痛死老夫也,老夫跟你没完!”说着提起竹竿便要打她。 凤梧见状不仅不躲,反而眼神一亮,道:“爷爷,你打吧,快点打吧。” “吓!”钱老头提着竹竿倒退了一步。从来都是凤丫头揪他胡子,扭他耳朵,怎地今天竟会主动要求挨打?另外,她一直都是叫他钱老头,极少称他“爷爷”,现在怎又如此客气?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可不防。 “凤丫头,你没事罢,莫不是恼羞成怒糊涂了?”钱老头与她保持一步距离,小心翼翼地道。 “没有,没有,爷爷你就放心打我吧。只要爷爷能消气,孙女怎么样都行。”凤梧甜甜笑道。 “吓!”钱老头吓得又退两步,喃喃道:“坏了,这死丫头怕是真疯了。”他赶忙朝她高声道:“算了,爷爷不跟你小孩子计较,不打你了。” 凤梧又是甜甜一笑:“这么说,爷爷也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 “太好了,”凤梧一声欢呼,蹦蹦跳跳跑到钱老头身边扯住他的袖子:“爷爷,快用你的‘魂梦乾坤’为我占上一卦,看看大哥哥他们到底在哪里。” “什么!”钱老头面皮剧颤,“你,你居然要用‘魂梦乾坤’?死丫头,你知不知道用它是要大代价的!” “知道,”凤梧白了他一眼,“不就是需要求卦者的一魂二魄进入铁八卦么,我又不是没见你用过。” “知道你还求?找死了不成?”钱老头咬牙切齿,狠狠地一甩袖子将凤梧甩开道。 许是他太过用力,凤梧竟哀哀切切地哭了起来:“天下这么大,没个方向,我到哪里去找大哥哥呀!再说,上次你为那个人用‘魂梦乾坤’,他不是也没死么?” “嘿嘿,他是没死,只不过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啦。”钱老头冷笑道。 “我不管,你要不为我用‘魂梦乾坤’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反正也找不到大哥哥,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凤梧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心窝威胁道。 “混账!”钱老头慌了手脚,生怕这个任xìng妄为的丫头真的伤害自己,连忙道:“好,爷爷答应你。你先放下刀子,咱们寻个僻静处再做计较。” “你最好别骗我,否则我早晚死在你面前!”凤梧恶狠狠地道。 ....... 方正山下,乾行殿内。 一众长老俱在,便是乾行宗宗主也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地看着堂下的三名弟子。这三名弟子分别是周湘楚、青梅和宋晓慈,他们刚刚回来,顾不得歇息便立即前来拜见宗主。 “湘楚,你将此次历练的情况仔细地说说吧。”乾行宗宗主沉声说道。 “是,师尊。”周湘楚躬身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将其在凉州城内所经历的事情,删繁就简地说了一遍。 良久。 宗主与诸位长老互相对视一眼,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一丝深深的忧虑。 宗主道:“胡人狼子野心所图甚大,我们要早做准备了。” 重智长老点了点头,道:“若只是莫邪的军队,倒也没多少威胁。怕只怕万漠飞鹰也参合其中,届时便会万分棘手。” 重信长老怒哼一声,道:“怕什么,虽说万漠飞鹰与忘仙山庄齐名,可咱们乾行宗的名头也不弱!再者,他们跋涉万里而来,咱们坐拥地利人和,真杀将起来,定能叫他们全都葬身于此!” 重智长老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重义长老开口道:“老五说的有道理。另外,‘世俗之约’多少还有些效力,我想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插手俗世间的战争吧。” 重礼长老冷笑一声,道:“二师兄还抱着幻想呐?您也不想想,若是没有万漠飞鹰的支持,仅凭胡人的军队,莫说觊觎凉州城,便是能不能走过数千里的荒漠草原都是个问题!” 重义长老怫然不悦,斜睨了他一眼道:“三师弟言之凿凿,不知可有什么证据吗?” 重礼长老笑了笑,撇开茶叶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道:“证据是没有,不过胆气倒是有一些。尚不至于不敢直面,只能寄希望于幻想之中。” 重义长老老脸涨红,脸上的皱纹狠狠地哆嗦了几下,yīn鸷道:“哦,三师弟的意思是说愚兄胆小如鼠了?” 重礼长老放下茶盏,呵呵一笑:“不敢,不敢。二师兄德高望重,师弟怎么敢对您不敬呢?” “你...” “住口!”宗主忽然怒叱道,“在小辈面前斗嘴,也不怕被他们笑话!”重礼、重义二人赶忙认错,周湘楚等人亦是连称不敢。 “六师妹,七师弟、八师弟,你们三人怎么看?”宗主静了静气,对冯冬梅三人说道。 冯冬梅低眉垂眼地道:“师妹愚钝,并无多少异议,听凭掌门师兄吩咐便了。”王昆与董云中二人有样学样,也是一般回答。 宗主点了点头,环视了殿上所有人一眼,道:“说来说去,这些都还只是猜测。虽然如此,大家仍不可掉以轻心。在座的诸位回去之后,务必要约束弟子严阵以待。知道了吗?” 诸位长老齐声答应。 宗主又看了周湘楚等人一眼,道:“湘楚,为师记得你们出宗之时是五个人,另外两人怎么没来?” 周湘楚神情一变,扑通一声跪下道:“弟子有罪,请师尊责罚!”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幺他怎么了?” “是呀,木桐怎么了?” 王昆与重礼长老霍地齐齐站起,皆是神情关切地道。 “两位师弟莫慌,听他慢慢说来。”宗主挥手道。二人深吸一口气,沉沉坐下,便听周湘楚讲道: “自从进了凉州城,木师弟便擅自离开,自行寻找胡人的踪迹去了。然后第二天晚上,我们剩下的四人分头行动,约定若是遇到险情便以焰火传号。也就是在那一晚,金师弟和木师弟与我们彻底的失去了联系。后来,在凉州城主的协助下,我们在东城区寻到了金师弟落下的焰火,并且焰火旁边还有一滩血迹。再远一些,又在一处水沟里发现了木师弟所穿的外袍。因此弟子推测,两位师弟只怕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都怪弟子保护不周,弟子有罪,请师尊责罚!”说着连连叩首,面上更是悲痛yù绝。 “砰”、“砰”两声茶盏捏爆的声音传来,王昆与重礼长老二人脸sè铁青,似是要择人而噬一般。 宗主的脸sè也是难看至极。虽说周湘楚是他的亲传弟子,但那二人亦是年青一代中的翘楚,如今陨落,怎能不令他心痛!只见他伸出手指,颤颤地指着周湘楚道: “你,你,你!” “你给我去七祖石室上面壁十年,马上就去!” “等一下!”诸位长老还没开口相劝,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道疲惫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破破烂烂的木桐已然来到殿外,正步履蹒跚地朝着殿内而来。 第六十一章 颠倒黑白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弟子木桐,参见宗主、诸位师伯师叔,参见师尊。”木桐疲惫跪下,向宗主等人一一行礼道。 “无须多礼,起来吧。”宗主道。 “木师弟,这些rì子你去哪儿了,真是叫我们好找呀!”青梅不无责备地道。 “木师兄,你有没有见到金师兄,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宋晓慈见到木桐,原本黯然的玉眸里忽现万分神采,急切问道。 “徒儿,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落得这般模样,快跟为师说说。”重礼长老关切地道。虽然木桐为人呆板木讷,但在修行一途上很有资质,再加上其肯下苦工,所以平素最得重礼长老的宠爱。 “我...”木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为好。 “不要着急,慢慢说来,就从你失踪那一晚说起吧。”宗主瞥了周湘楚一眼,对木桐和蔼道。 “是。”木桐站起身,“那天深夜,弟子从北城查索胡人的踪迹,不知不觉到了东城的一处小巷,正遇见金师弟抱着一名女子说话。弟子本想退走,却听到他们说什么‘戎狄部落’‘公主’等,弟子心下起疑便驻足听了一会儿。然而距离太远,他们说话声音又低,弟子听不真切,只隐约地听到那女子便是他们所说的‘戎狄部落的公主’。那女子不知怎么受了伤,要求金师弟送她回胡人王庭,金师弟便答应了她。”宋晓慈身子一颤,险险晕倒,幸亏青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木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眼,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金师弟背着胡人公主想要离开,弟子连忙站出阻拦。可是他一意妄行,迫不得已弟子只好与他动了手。眼看便要将他们都拦了下来,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疯癫老道用酒葫芦绊了弟子一脚,并以此赖上了弟子,要我赔他一葫芦好酒。弟子甩他不脱,便想出手小小惩戒他一下,然而不知那老道用的什么鬼法,弟子不但没惩戒得了他,反被他戏弄了一顿。后来,那老道对着弟子一笑,弟子就稀里糊涂地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今rì早晨的一间马厩里了。于是,弟子连忙去城主府与几位同门联系,却被城主告知他们刚刚回宗,弟子紧赶慢赶,这才在周师兄受罚之时赶了回来。”这番话,只怕是木桐这辈子说的最长的一次,以至于他的脸上竟是生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神sè来。 过了许久,众人才从他的话中回过神。 宗主面沉似水,冷声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木桐点点头:“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弟子任凭掌门师伯责罚。” 宗主又道:“且不论你的遭遇。只说金不换,明知那女子是胡人的公主,为何不将其擒送城主府中,反而万里迢迢地送她回去?” 木桐为难地看了王昆一眼,低头道:“弟子不知。” 宗主眼中jīng芒一闪,怒喝出声:“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若是不说实话,当本宗不敢废尔修为将尔逐出宗门么!”说着手在茶桌上重重一拍,登时整张茶桌连同茶盏全都化为粉末。 木桐又看了王昆一眼,才艰难开口说道:“是。弟子推测,许是那女子以美sè相诱并许以重利,这才令金师弟一时糊涂答应了她。” “不可能,金师兄决不是贪财好sè之人!”宋晓慈大声说道,美目中更是溢满清泪,点点滴滴落下,彷如漫天星雨。 “放肆!宗主面前怎容你喧哗,还不给为师退下!青梅,将晓慈带过来!”冯冬梅冷着脸道。青梅应了一声,连忙将宋晓慈拉到了冯冬梅的身后。 宗主并不在意,仍是寒着脸对木桐道:“这些究竟是你的推测,还是你亲眼所见?” 木桐复又低下头去:“是弟子亲耳所闻。那女子说,只要金师弟将其送回胡人王庭,她便委身下嫁令金师弟成为胡国驸马。待到莫邪单于一死,金师弟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一任的胡国国主!” “听说莫邪膝下无子,可单于之位仍也轮不到他。木师侄,你认为我那不肖徒弟有这么傻么!”王昆再也忍耐不住,出口喝道。 “回禀重道师叔,金师弟如何想的师侄着实不知。师侄只是将实情说了出来,还请重道师叔莫怪。”木桐头也不抬,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呵呵,此时任你怎么说都成,反正他也不在这里。等老幺回来,再叫你们师兄弟好好对质一番。到时候,你若是说了假话,休怪做师叔的不容情面!”王昆咬牙切齿道。 “老七,你好大的威风,居然要对子侄辈动手!”重礼长老忽然站了起来,“师兄不才,你要不要过来试试?” “咚!” 众人脚下的地板忽然全都碎裂,尤其是王昆与重礼长老脚下更是凭空出现了两个浅坑,二人连人带座全都陷了进去。众人骇然望去,只见宗主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你们有没有将我这个掌门放在眼里,莫非都当我死了不成!” 他一指重礼长老,冷笑道:“老三‘重礼’,你平时修的‘礼’都跑哪去了?老七不是你的对手,莫非为兄也不是你的对手吗?!” 他又指着王昆道:“老七,想想你教出的好徒弟!且不说他有没有贪恋权贵送胡女回去,便是私自长期滞留在外这一条,便已经犯了门规!到了现在,你还要包庇于他,是不将门规放在眼里了吗?!” 王昆刚要辩驳,董云中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抢道:“不敢。掌门师兄,他已知错了,还望师兄不要怪罪。”王昆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殿中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众人呼吸相闻。 “湘楚,你带着他们三个,另外再挑选十几名jīng干弟子,去胡人王庭将金不换擒回来。”宗主对周湘楚道。 “谨遵师尊之命。”周湘楚站起身,退到一旁。 “木桐,金不换之事先不说了。你遇到的老道又是何人,为何先是阻拦你,后又将你打晕弃于马厩?”宗主问道。 “弟子不知。不过,弟子感觉他并无恶意,或许仅仅是与弟子开个玩笑吧。”木桐道。 宗主沉吟片刻,方道:“只怕此人并不简单。这样吧,为了以防万一,本宗再另派一名虚位长老跟随你们。”虚位长老地位仅次于八大长老,放眼世间也是不可小觑的存在。由此可见,宗主想要擒回金不换的决心甚坚。 “都下去罢,明rì一早你们便出发!”宗主在心底长叹了一声,脚步沉重地入内堂去了。 ...... 塞外大漠,万里金沙。 大风起处,漫天沙雪。 一条蜿蜒的胡商驼队在夕阳斜照里前行,若是从远处望去,倒像是一条缓慢游动的长蛇。驼铃声声中,头驼忽然停了下来。领头的胡人从骆驼上跳下,用胡语大声的说着话。 金不换问道:“是不是又要扎营歇息了?” 阿婵笑道:“嗯。这都多少天了,你还没明白他们的规律吗?” 金不换不好意思地道:“只不过才三、四天而已。再说,天sè还这么早,他们怎么就不走了?”四天前,他与阿婵出了嘉峪关,正好遇到这一队胡商北上,便与他们结伴同行。 阿婵一边指挥小硕子扎羊皮帐篷,一边回答道:“大漠里天黑的极快,所以要早作休息。咱们下来罢,颠了一路,骨头都要散掉了。” 金不换抱着她下了骆驼,无奈道:“这里不通车马,只能骑骆驼。况且,小硕子的马车都叫你给卖了,你还埋怨什么?” 阿婵白了他一眼,拿起水囊浅浅喝了一口,递给金不换道:“等回到部落里,我赐他一百辆!” 金不换接过水囊却不喝,反而走到小硕子身边递给了他,才又折返道:“说话算数。另外,别忘了当初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阿婵有些迷茫地道。 “揭穿东倭的yīn谋,并阻止你父王与大汉交战!”金不换狠狠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 阿婵被他盯的有些不自然,避开他的目光道:“我还以为你说的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你放心,就算你不提醒,我也绝不会忘记的!咳咳,咳咳。”她忽然咳嗽了起来。 金不换脸sè稍缓,扶着她道:“帐篷搭好了,你吹了一天的风,我扶你进去休息。” 第六十二章 君诺同行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入夜。 阿婵已沉沉睡下,金不换仍坐在一旁修行无名功决。 因为炼化了天华珠的缘故,他体内的武元浑厚程度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九品武宗,只不过境界未破,所以才一直停留在九品武徒之境。火盆哔啵作响,时光悄无声息而逝。又过了一会儿,金不换停止吐纳,掀起帘子走出帐外。 大漠的夜sè很沉,浓如墨染;也很冷,酷似寒冬。然而似金不换这类的修行者,却无所畏惧。繁星漫天,星辉明亮,几如伸手可摘,金不换忍不住伸出手去,终究仍是摘了个空。他叹了口气,对着明星自言自语道: “算算rì子,离开宗门已有半月了,不知师尊和诸位师兄们近况如何?还有姐姐,她有没有想我?” “待将阿婵送回她的部落,揭穿倭人的yīn谋,化解胡人与汉人的战争之后,我便立刻赶回宗门。取得这样一件大功,所有人都会对我刮目相看了吧。” “也不知道晓慈师妹他们回到宗门了没有,木桐师兄有没有替我转告周师兄他们一声?” ...... 任他多么机智狡猾,终还只是个年轻少年。 他正沉思自语着,身后忽有沙沙地脚步声传来,金不换立时惊醒,回头喝道:“什么人?” “山雨漫卷陋庄下,青锋三尺笑红尘。范兄不记得嬴某了吗?自从上次一别,嬴某时时忆起范兄风采,心中委实想念的紧。故不辞千里特来相会,范兄不会见怪罢。”黑夜里一人含笑走出,到金不换身前三步停了下来。 金不换看着那一袭水蓝衣衫,苦笑道:“原来是嬴君诺,嬴兄。嬴兄一路追来,不只是为了与范某一晤吧?其实不瞒嬴兄,那珠子已被我炼化了,你便是杀了我也是无用。” 嬴君诺笑意不减,似乎不为所动:“范兄如此开门见山,嬴某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初时,嬴某是抱着杀了你的念头。只是后来一想,那妖修本就是范兄先发现,珠子落于你手也算是物归原主,心下便也释然。嬴某之所以追来,一则确是想念范兄风采,yù与兄结为好友;二则,嬴某还有个师弟,其人心xìng狭隘,范兄抢了他所需之物,他必然记恨。嬴某怕其暗中对范兄不利,故特来给你提个醒,必要的时候嬴某也可助范兄一臂之力。”他这一番话说的甚是坦然,一点也不似作伪的样子。 金不换自是不信,天下哪有这等好人,自己抢了他到手的宝物,他非但不怒还巴巴的前来相助于己。于是退了一步,渡尘剑横在胸前,冷笑道:“要杀便杀,何必啰里吧嗦的编出这等谎言,嬴兄不嫌累么?”他自知身法远远不及嬴君诺,逃是逃不掉的,反不如拼死战上一场,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嬴君诺也是一丝冷笑挂在嘴角。只见他脚步一动,金不换只觉眼前一花,待他再出现时已然伸手搭在了金不换的肩膀。嬴君诺笑道:“我知道范兄修为深厚,远非嬴某所及。可惜人无完人,范兄也有不足之处。” 金不换深吸一口气,将渡尘剑重新放回腰间,道:“明明杀我易如反掌却留我活到现在,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嬴君诺收回手,一错身又回到了金不换身前,笑道:“范兄总是如此多疑吗?嬴某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与你交个朋友。” 金不换笑着与他对视道:“嬴兄觉得我会信么?” 嬴君诺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嬴某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金不换哈哈大笑:“好一片赤诚之心,范某可着实消受不起。若无它事,咱们就此别过吧。”说着转身yù走。 “范兄留步!”嬴君诺道。 “怎么,”金不换转过身,“嬴兄反悔了?” 嬴君诺犹豫了片刻,方道:“那倒不是。只是嬴某有一言相劝,不知范兄愿不愿听?”不待金不换回答,他接着道:“数rì前,嬴某偶然间听到范兄与那女子的对话,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乃是胡国公主,亦知道了范兄此行的目的。” 金不换略一皱眉,不悦道:“那又如何?莫非你想以此要挟于我?” 嬴君诺摇摇头,解释道:“范兄先不必生气,且听我继续说来。你将她护送回国,她许你了什么?” 金不换道:“告诉你也无妨。她答应了请求胡国国主放弃出兵大汉,使两国百姓免于战火。” 嬴君诺嘿然一笑,道:“范兄慈悲,叫嬴某着实佩服。然而范兄有没有想过,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之处?” 金不换神情一凛:“此话怎讲?” 嬴君诺正sè道:“且不谈胡国国主会不会听她的话,单以她是胡人你是汉人而论,那话便不可轻信。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怎知她回到王宫之后不会出尔反尔?更有甚者,她便是杀了你,你也无可奈何。” 金不换洒然一笑,道:“若真是如此,我谁也不怨,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倒是嬴兄,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嬴君诺道:“范兄定是怀疑嬴某出言挑拨,其实不然。嬴某亦是汉人,虽说入了修行门当忘却红尘事,可是身为汉人,怎忍心见自己的国家生民涂炭?所以嬴某也是为大汉国民着想。范兄若仍是见疑,嬴某倒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范兄恩准。” 金不换道:“什么不情之请?” 嬴君诺忽然朝他长揖及地郑重行了一礼,道:“请范兄允许嬴某与你同行。” 金不换听罢,蹙眉不信道:“嬴兄莫不是开玩笑吧?依你之前所言,此行必是万分凶险,说不得还有xìng命之忧。嬴兄这般舍命所请,又是为何?” 嬴君诺直起身来,身姿挺拔,虽是黑夜亦无法掩盖其一身浩然正气。只听他诚挚说道:“嬴某说过,一切都是为了我大汉国民。”他又向前几步,握着金不换的手道:“范兄万勿见疑,还请恩准吧。” 金不换暗忖,此人先是谎称yù与己结交,直至此时方才露出真实目的。可是他去胡人王庭到底要做什么?若答应了他,难免在身边埋下祸患。若不答应他,其恼怒之下,一剑将自己杀了也不无可能。权衡许久,他终于下了决心。 金不换一把反握住嬴君诺的手,笑道:“嬴兄侠义,范某怎忍相拒?” 嬴君诺惊喜道:“这么说,范兄是答应了?” 金不换点头:“与嬴兄同行,彼此间还可有个照应,范某求之不得,自然是答应了!” “甚好,甚好!哈哈哈!” “哈哈哈...” 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握手大笑。 翌rì。 阿婵坐在金不换的怀中,望着他身后那匹骆驼上的嬴君诺,小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追来的,怎么不杀我们反而还跟我们在一起?” 金不换回答的云淡风轻:“昨天夜里,我练功累了出去散心,便遇到了他。本来呢,他是要杀我的。于是我告诉他说‘那颗珠子早就被我炼化了,你杀了我也没用’。他还是不甘心,于是我又说‘不如这样吧,你跟着我们走,等阿婵公主回到王宫,我叫她赏赐你一百颗!’就是这样,他便跟来了。” 阿婵笑道:“即便你将我的身份告诉了他,他也不会这么听话。你一定是在骗我。再说,天华珠是何等宝贵之物,便是我们王宫里,所藏也不过区区数颗,上哪找一百颗赐给他?” 金不换耸耸肩:“我怎么会骗你?事实就是如此,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他。至于那一百颗天华珠嘛,只要到了你们的王宫,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对吧?” 阿婵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嗔道:“你又来试探我是不是,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残暴的人吗?既然你已经许诺了他,我就想方设法替你兑现,绝不会将他杀掉的!还有那个小硕子,我一定会赐他一百辆车子的,你不要再怀疑了行不行?!” 金不换被她扭住耳朵,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另一人的绝世容颜。只是那容颜一闪而过,便又回到了眼前。金不换道:“我信你,你快放手!” “你嘴上说信,心中其实是不信的,我不放手!” “我嘴上和心里都信,不要拉拉扯扯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大家都只顾着赶路,怎会有人看?咦,你的脸怎么红了?” “谁脸红了,是天太热了。” ...... 第六十三章 叼羊大会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驼队行进甚慢,一连七八rì才出了大漠,到达漠北草原。一到草原,阿婵等人便迫不及待地弃了胡商,抢了几匹马向北疾驰而去。 草原的景sè与中原相比自是大为殊异。天低云阔,水草丰美,牧歌嘹亮,牛马成群。金不换笑道:“没想到漠北荒芜之地还有这般富饶之处,真叫我大开眼界了。”嬴君诺微微一笑,指点远方道:“范兄所言甚是。若有一天无处容身之时,不妨再来此间,牧马放羊,安安静静过完余生,也算是个美好结局。”阿婵无心说话,只是沉默的伏在金不换的怀中。又是数rì马不停蹄的赶路,这一rì晚间,四人终于到了头曼城脚下。 金不换坐在马背上仰望,只见那城门高耸直yù破天,比之凉州城还要雄伟数倍。他禁不住地心中赞叹,甚至生出一分顶礼膜拜之感。四人下马入城,金不换扶着阿婵便要向王宫走去。只走了几步,阿婵忽然道:“等等。” 金不换道:“怎么了?”嬴君诺与小硕子也是一脸疑惑的望来。 阿婵道:“我突然想起,明rì是我们胡人一年一度的叼羊大会。依循旧例,父王现在应该不在王宫,而是去了城外的牧场。不如这样,咱们先不去王宫,明rì直接去见我父王怎么样?” 金不换点点头:“何不早说,那现在去哪?” 阿婵笑道:“当然是去客栈休息了。这一月来你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我,从没睡过一场安稳觉,真是辛苦你了。” 金不换撇撇嘴,道:“只要你记得说过的承诺,我就是再辛苦也值得。” 阿婵不接他的话,又对嬴君诺道:“这些天也承蒙嬴先生多有照拂,阿婵感激不尽,明rì自当禀明父王厚报先生。”嬴君诺连道客气。几人说着话,便来到了一处客栈前。阿婵率先走进,用胡语大声吩咐,不一会儿就有小厮端上丰厚菜肴。四人围坐一起吃过,便各自回房休息。 金不换一如既往地跟在阿婵后面,到了房间门口,阿婵笑道:“今晚不用再守着我了。你好好休息养足jīng神,明rì见我父王千万别失礼了。” 金不换不放心地道:“你自己成吗?” 阿婵轻轻推他一把,道:“放心吧。我身上的伤已经不足致命,不会出什么事的。” 金不换不再纠缠,又交待她数句便回自己房中去了。嬴君诺虽然心中起疑却不便多问,推开另一间也走了进去。 夜深人静,客栈业已打烊,四下里漆黑一片。一个窈窕身影从临街的窗口轻巧落下,在地上一点,便朝远方飞掠而去。在她身后,又有一道人影落下,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后面。两人七拐八拐,竟是来到了城内的王宫之前。前面的那条人影毫不迟疑,一个纵身翻了进去。后面的人影站在墙前想了一阵,最终也跳入墙内。 王宫内院仍是灯火通明,甲士持戈林立,戒备的好不森严。前面的人影似乎对此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避开所有守卫,径直朝着正中大殿摸去。后面的人影学着她的样子,片刻之后在她的不远处伏了下来。这时,殿前大门被人慢慢推开。一丝亮光透出,照在两人藏身处,便见前面那人是阿婵,后面之人却是嬴君诺。 亮光只是一闪,随着殿门的关闭,四周又陷入黑暗之中。阿婵紧紧盯着大殿,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嬴君诺伏在她的身后,忖道“这胡女不是受了重伤么,怎么身手还这么好,看来她的伤都是装的。不知她又在搞什么鬼,身为公主却不直接进宫,反而偷偷摸摸地前来?且看她究竟要做些什么,若是对我不利,一掌打死她就是了。” 他正这般想着,殿内忽然传出说话声。声音虽然被厚重的大门阻隔,但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来说,依然尤为清晰。便听得其中一人道: “莫邪老贼,你万万料不到还有今rì罢?” 嬴君诺一惊,虽然他们说的是胡人语言,但他自幼博学,通晓各族文字言语,自然可以听个明白。当下更加凝神细听: “呸!格里布花,你真的以为控制了王宫便能大权在握吗?即便你杀了我,这单于的位置也轮不到你坐!”说话之人自然是莫邪单于了。 只听格里布花又道:“老贼,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贪恋权贵,你那个单于的位子我根本就不稀罕!” “不是觊觎单于宝座?那你为何要背叛于我?”莫邪又道。 “看来你年纪大了记xìng不好,我来给你提个醒。”几声“啪啪”地耳光传来,伏在前面的阿婵身子一颤,若有所动,但最终还是咬牙忍住。格里布花继续道: “耳光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了数十声,如癫如狂。“莫邪老贼,你心中一定恨死了我,就像我恨死了你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亲手杀了你!哈哈哈!” “为什么?!”莫邪咬牙问道。 “啊,臣下只顾着得意忘了回答,还请王上恕罪。哈哈哈!”格里布花yīn怒吼:“你还敢问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你夺了我的爱妻,后来又命我将她亲手烹杀,居然还敢问为什么!你这狗贼,狗娘养的,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消我心中之恨!我也要叫你尝尝这种痛苦的滋味!你不是最宠爱乌鲁王妃么,哈哈哈,你看!” 一阵动静过后,殿内一名年轻女子的惊叫声响起:“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呀!” 格里布花yīn测测地笑道:“王妃,须怪不得臣下,要怪就怪大王吧。谁叫他命臣下烹杀了自己最心爱之人呢,臣下当时流泪遵从,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呀!” “啊!”落水声传出,凄厉的哭喊声响起,犹如厉鬼呼号:“大王,救救臣妾,啊!啊!大王...”哭号声只是持续了片刻,便慢慢变低,最终销声匿迹,殿内又沉寂了下来。 许久之后,才又响起格里布花大笑的声音:“莫邪老贼,你有没有感到心痛?看到这样的绝sè美人儿被慢慢烹熟,连本将军都有些于心不忍呢!” “哼!不过是一个侍妾而已,有甚么值得心痛的?格里布花,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本王!否则的话,本王一旦得脱,定将你千刀万剐!” “狗贼,现在想要求死,我偏偏不叫你得逞!不过你也走不脱,明rì不是咱们的叼羊大会么,到时候我把你送上高台,然后扒光你的衣服一刀一刀割下你身上的肉,烤来送给众王公贵族们吃!” “你!哈哈哈,王公贵族们见是本王,还会容你撒野么!” “狗贼,你是真的老糊涂了。本将军不会将你堵上嘴蒙上面么?届时,本将军就说你是汉国派来的细作,不会有人怀疑的。众人吃了你的肉,本将军再将你的面罩掀开,你猜他们会怎么办?哈哈哈!他们不反也得反了!” “混账,王八蛋!格里布花,你会不得好死的!总有一天,阿婵会为本王报仇,叫你死得惨一百倍!”“不用等她了,她早就被荆幽绝杀啦!” “你,噗!” “哎呦大王,您老人家怎么吐血了?快别激动,气坏了身子怎么成?来,吃块肉补补!” “怎么,您不吃呀?这可是乌鲁王妃身上最细嫩的rǔ肉。您瞧瞧,刚煮熟的,又嫩又滑,芳香四溢。啧啧,这口感更是入口即化,妙不可言呐!不行,我还得再吃一块。” “这rǔ肉吃完,咱再尝尝王妃的绝世容颜。您瞧她那樱桃小嘴儿,红艳艳地多么惹人怜爱,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地想要一亲芳泽。好了,臣下已经为大王割了下来。大王您又不吃?唉,那臣下就多谢大王赏赐了。嗯,美呀妙呀,真不愧是大王最宠爱的美人呀,小嘴儿的滋味实在是天下最好的美味!”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语气间似乎颇为沉醉,却把殿外潜伏地阿婵二人听得心惊胆寒。 又折腾了许久,殿门缓缓开启,一身盔甲的格里布花从殿内走了出来。他朝天狂啸一声,门也不关,径直朝远处走了。 阿婵见他走远,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前来,便从藏身处慢慢现出身形。她一点一点地向殿内摸去,刚要踏上殿前白玉台阶,忽有一双大手从背后将她按住。阿婵一惊,反掌向后拍去,便听身后人道:“是我。” 阿婵听出是嬴君诺的声音,收掌转头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嬴君诺松开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答道:“我一路跟着你很久了。” 阿婵神sè一凛,不等她说话,嬴君诺拉着她的手向后退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出去再说。” “可是...” “别可是了。殿内定然是重重守卫,贸然进去只能送死。若要救你父王,就先听我的。” 两人不再多言,循着来时路又悄悄退出了王宫。 宫外,由于宵禁,大街小巷里并无一个人影。二人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定下身来。 阿婵冷冷地道:“既然你都听到了,也应当知道我没了利用价值,为何还要帮我?” 嬴君诺哂然一笑:“公主何处此言?嬴某帮你乃是出于道义,并无利用公主之心,你多虑了。” 阿婵定定地望着他:“道义?嬴先生真会开玩笑。你是汉人,我是胡人,你我两族之间早晚势同水火,何来道义?” 嬴君诺转过身,望向九天之上的一轮皎月,幽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原本都是一家,公主何必要念念不忘种族之分呢?” “嬴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婵眼中异芒一闪。 “没什么意思,”嬴君诺指着天上道,“公主您看这轮皎月,此时圆如玉盘,彼时瘦如弯刀。月都有yīn晴圆缺,更枉论人世之无常呢。唉,千年帝业,万世武功,最终还不是化为虚无之梦。”说着连连叹息,神sè哀伤不已。 阿婵不耐烦听他感叹,于是说道:“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多谢嬴先生出手阻拦。若无它事,阿婵便告退了。” “公主稍安勿躁,听嬴某一言。”嬴君诺转过身,直视阿婵道。 “有什么话就请嬴先生快些讲出来,阿婵还急着联络旧部去营救父王呢。”阿婵不悦道。 嬴君诺轻轻一笑,向前走了一步,在阿婵耳边俯下身子道:“公主的那些旧部可靠么,您能保证他们不会向叛军告密?再者,他们都是些普通人吧。王宫的叛军之中有不少修行者,最低也是武士之境,您的旧部如何能与他们对抗?” “这些我都知道,”阿婵不动声sè地往后退了一步,“万漠飞鹰有个分堂也在这里,我可以向他们求援。” “世间皆传万漠飞鹰在头曼城里,果然不假。只是,”嬴君诺忽然一顿,“公主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万漠飞鹰也背叛了单于呢?” “不可能!”阿婵坚定地道:“万漠飞鹰的掌门与我父王相交甚厚,怎么会背叛父王?再说,我师父也是万漠飞鹰的人,即便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呵呵。” “你笑什么?” 嬴君诺脸上笑意愈来愈浓:“尊师既然是万漠飞鹰的人,为何不现身相救?” “这,或许师父他老人家也被格里布花制住了吧?”阿婵犹豫道。 嬴君诺摇摇头:“尊师的修为嬴某不敢妄自揣度,但是以公主来看,他的境界必然不会低于大武者之境。试想,若要制服一名大武者,岂是那些普通叛军可以做到的?” 阿婵被他说的无言反驳,站在那里沉默不语。良久,阿婵才道:“依嬴先生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做?” 嬴君诺整了整衣冠,肃然道:“借势!” “借势?”阿婵皱眉道,“宫中的修行卫士们除了我师父都被父王派了出去,一时半刻赶不回来。外面的王公贵族又没有多少武者卫士,先生叫我如何借势?向谁借势?” 嬴君诺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道:“我。公主别忘了,嬴某乃是忘仙山庄的人。敝庄不才,在此城中也能找出十几名武师之上的弟子。” “你们居然敢在我们王城埋下这么多细作?!”阿婵面如寒霜。 “公主消消气。既然万漠飞鹰可以在此设立分堂,我们为何不能埋下若干棋子。再说若无这些人,明rì如何搭救莫邪单于?”嬴君诺不以为意地笑道。 “哼!”阿婵道:“即便叛军再不济,总也有数十上百名修行者吧?区区十几名武师之上的弟子,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话不尽然,”嬴君诺轻抚腰间长剑,“明rì嬴某舍命缠住叛军首领,然后这些人往里一冲,后面的就靠公主自己了。以公主的聪明才智,想必不会没有后手罢?” 阿婵皱眉盯着他,越来越猜不透眼前之人的想法:“嬴先生不惜暴露潜伏多年的棋子,甚至不惜xìng命,究竟所图些什么?” “届时自知。”嬴君诺留下四个字便纵身一跃,逆着月光消失在大街尽头。阿婵想不明白,也无暇多想,向着相反的方向快速而去。 第二rì,天已大亮,金不换方才起了床。 他走到房外伸了个懒腰,正遇见嬴君诺推门向他走来。于是向他打了个招呼道:“早啊嬴兄,你也刚起床呐?咦,我瞧你这脸sè似乎不太对劲,是昨夜没睡好么?” 嬴君诺含糊地应了一声,道:“或许吧。范兄神清气爽,想必昨夜睡得十分香甜吧?” “是啊,睡的很好,许久都没这么好好休息过了。” “那就好,呵呵。” “呵呵。” 两人貌合神离地寒暄着,阿婵慵懒地从房中走出道:“你们俩一大早地傻笑什么?” “没什么。”金不换朝她走去,扶住她道:“我正与嬴兄讲些笑话。对了,你的伤没发作罢?” 阿婵看了嬴君诺一眼,回道:“没有。好了,咱们赶紧吃饭走吧,别错过了叼羊大会的‘好戏’。”‘好戏’二字她咬的很重,嬴君诺会心一笑,金不换却没听出什么,扶着她下楼去了。 三人吃过饭便要离开,金不换道:“不等等小硕子么?” 阿婵笑道:“不用等了,等拜见了我父王之后,我再派人前来传他吧。”金不换点点头,三人上马,向城外牧场疾奔。 半个时辰之后,远远地便看到牧场外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行到近处,三人下马,朝着人群内挤去。挤到最里面,又被一层胡人士兵拦了下来。一名胡人士兵喝道:“大王有令,平民百姓不得随意进入,你们快快退走罢!” 阿婵笑道:“这位大哥,大王向来都是与民同乐的,为何今年却拦着我们不叫进了呢?” 士兵眼也不抬:“不知道!我们只管奉命行事。” 阿婵偷偷地往那士兵手上塞了一锭金子,笑道:“大哥,我们兄妹三人仰慕天颜已久,只想一睹大王风采,请您通融通融。” 那士兵稍微低眼一瞧,立即眉开眼笑道:“你说什么,原来你们是乌吉尔泰统领的家眷!哎呦,怎么不早说,快快请进。乌吉尔泰统领的家眷都在西面席位坐着呢,你们可千万别认错了。”说着让开了细细的一条通道,放了阿婵三人进去。 金不换心中不解,阿婵作为胡人公主,那些士兵为何拦着不叫她进。另外,她送出的金子又是从哪来的?只是嬴君诺都没发问,他也不愿多言,便任由阿婵拉着他在西席一角坐了下来。 此时,偌大的牧场内已有一群年轻的男女在马背上戏耍。其中一人手上提着一只羔羊,余下众人左右夹攻你争我抢,那只羔羊便在众人抢夺中来回转换。众人使出浑身解数,各种高超骑术纷至沓呈,直看得场下所有人连连长声喝彩。 玩闹了一阵,北面高台上忽然响起一阵震天鼓声,场中所有人立即静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阴谋败露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鼓声稍停,一名宦官缓缓走上高台,尖声叫道:“大王口谕!”众人闻言纷纷跪下。宦官继续道:“本王今rì偶感不适,不便前来参加叼羊大会了。特命虎威将军格里布花代为致意,众卿家务必尽兴宴饮。” “谨遵大王谕旨!”众人山呼百拜,方才起身。 “大王这几rì究竟怎么了,不但不见百官,就连一切军机政务也都交由格里布花处理,这也太奇怪了吧?” “有什么奇怪的?听说大王得了急症正在宫中修养,连卧榻都下不得了呢!” “就算如此,一切大小政务也当由阿婵公主打理才是,怎么会轮到格里布花来指手画脚!” “嘘,你小点声!我听说阿婵公主被大王派去了南方,至今生死未卜。如今格里布花将军得蒙圣眷,一手遮天,你这番言语若是传到他的耳朵里,嘿嘿...” 场中众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阿婵不动声sè听得冷笑连连。过了一会儿,表演叼羊的一群青年男女刚刚退下,便有数十穿红着绿的美貌舞姬接踵上台。玲珑身段,曼妙舞姿,举手投足间无不勾魂夺魄,众权贵看得暗吞口水不止。 众人正看到兴浓处,啪啪两声掌响,众舞姬微施一礼纷纷下台。然后便有一人昂首阔步来到台中,高声说道:“诸位大人,末将格里布花有礼了。”说着略一抱拳,团团行了一礼。 权贵们纷纷起身还礼,待他们重新落座,格里布花又道:“大王近rì有些不便,所以事事都交由末将处理。若有得罪诸位大人之处,还望大人们海涵!” “哪里哪里。将军处事公允实为我等楷模,我等心悦诚服怎会滋生怨望?诸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一人阿谀道。 “正是,正是。”众权贵齐露笑容。 “诸位大人如此通情达理,末将感激不尽!今rì借着叼羊大会,末将定与众位大人不醉不归!上酒!”侍者鱼贯而入,酒席流水一般上来。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不觉间已到了正午。格里布花再次登上高台,朗声说道:“依循旧例叼羊大会至夜方休,末将理应作陪。然而俗务繁多,末将实是抽不开身来,这便要告辞了。诸位大人见谅。” “将军勤于政务,公忠体国,实是国家之柱石!” “咱们也当效法将军,罢了酒席,各自回去处理公务吧!” 台下众权贵纷纷攘攘,一时间皆要离席。格里布花连忙出声阻拦道:“等等!”台下众人一顿,格里布花又道:“诸位大人平rì里难得一聚,若是因末将之故不得尽欢而散,末将怎能心安?为了略表歉意,末将准备了一个小节目,诸位大人请看!”语声方落,便见四名侍者抬着一个蒙着面罩穿着汉服的人上了高台。 “将军,这南国蛮子是谁?” “是呀将军,您将他弄上来做什么?” 众权贵猜不出他是何用意,纷纷出声相询。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格里布花微笑道,“这蛮子乃是汉国派来的细作,在王宫中潜伏多年,此次大王身上的急症便与此人有关。不过大人们放心,王上已经服了良方,不rì便可痊愈了。”众人刚要喧哗,听到他如此说便又沉寂了下去。格里布花满意的看了台下一眼,继续道:“然而此贼狗胆包天出手暗害大王,实乃万恶不赦之大罪!咱们身为臣子自当尽忠,食了此贼之肉并饮其血,大家说对不对?” “对!格里将军说的极是,不如此难消我等心头之恨!” “将军莫要多言,快快剐了此贼!” “很好,诸位大人都是大大的忠臣!”格里布花大笑道,“就依了诸位大人的要求,侩子手,开始罢!” 数名侍者合力抬了一只硕大的火盆上台,火盆上覆着铁网,显然是为了待会炙烤人肉之用。 一名五大三粗的胡族汉子走到将要被割之人面前,往刀上喷了一口酒,一把扯碎那人上身衣衫便要割将下去。 “住手!” 阿婵无法坐视下去,起身喝道。 她一出声,众人齐齐向她望去,立时便有人认出她来。“阿婵公主!”“对,的确是阿婵公主,她不是去了南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参拜公主!”台下霎时乱作一团。 台上格里布花也是面sè一沉,道:“是你?” 阿婵冷声道:“是我。我没死,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格里布花纵声大笑:“我大势已成,你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 “是吗?”阿婵指着台上被缚之人,朝众权贵道:“诸位大人,格里布花犯上作乱,台上被缚之人其实是咱们的大王呀!” “什么?” “公主所言是真?” “格里布花,你敢不敢揭开他的面罩?”阿婵叫道。 “反正你们这些人都得死,叫你们看个明白又如何?揭开吧。”格里布花吩咐道。侩子手得令,抬手将那人的头罩取了下来。众人屏息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容虽略显苍老但不失王气,正是莫邪单于! “大王!”众权贵齐齐叫了一声,莫邪单于没有丝毫反应。 “狗贼格里布花,你胆敢犯上作乱,不怕被株连九族吗!”有人出声骂道。 “哈哈哈,株连九族?”格里布花冷笑道,“等你们通通死了,本将军归顺左贤王奉他为单于,不但不会被问罪,反而是新朝大大的功臣!你们若是识相,就过来站在本将军身后,到时候新王登基一样赐你们荣华富贵!” “呸!” “卫兵,速速前来护驾!” “不用叫了,我已派禁军将他们全都拿下了。”格里布花笑道,“你们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向左贤王大人投降。”说着向前走了一步。 “就是现在。”阿婵低声朝嬴君诺说道。嬴君诺会意,猝然发难,剑光如电一般刺向格里布花。之前他们怕格里布花伤害莫邪单于一直没敢贸然出手,直到此刻见他大意,方才发出雷霆一击。 嬴君诺一动,腾腾腾,场中又跃起十几条人影齐齐向格里布花扑去。格里布花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不等他吩咐,数十上百条人影凌空跃起将嬴君诺的人拦了下来。刹那间,场中青、绿武元纷闪,刀剑纵横,轰隆巨响不绝于耳。 混乱之中,趁着嬴君诺等人缠住格里布花之际,所有权贵都远远撤向场中一角,竟无人向莫邪单于伸手搭救。阿婵在交手之中望到此景,心中一阵焦虑,目光一扫,手中弯刀逼退面前之人,闪身到闲在一旁的金不换身边,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将台上那人救下来!” 金不换身子一震,直到此刻他仍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何打了起来,更不知道阿婵何时伤愈。但见她面sè严峻,不敢违令,连忙应了一声向台上奔去。 他还没奔出两步,便立时被人发现缠了下来。那人身形敏捷,一对惨绿双掌舞得神鬼莫测,飘忽间招招不离金不换的身周要害。金不换不敢轻视,边与他缠斗边慢慢向高台行去。待到挨得近了,金不换暴喝一声后背门户大开,拼着硬受那人一掌转身向台上扑去。幸亏那人只是武师二三品的实力,否则金不换挨了他全力一掌即便不死也要身受重伤,哪会像现在这样只是踉跄一步,便混无所觉地继续前扑? 眼看他就要得手,被嬴君诺缠住的格里布花忽然顿足在台上重重一踩,只见他脚下青光一闪,继而整个高台轰隆一声如山崩一般塌了下去。金不换猝不及防,脚下一空也向地面跌去。烟尘过后,高台所在之处已成一片木材废墟,莫邪单于和金不换二人皆被埋在废墟之下。 第六十五章 莫邪王威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父王!”阿婵急切的叫了一声,手中弯刀放shè出无与伦比的灿烂光辉,整片场地刹那间被青sè笼罩,席天幕地。锐啸声中,弯刀从她手中飞驰而出,如电芒锐闪,横冲直撞。 围攻的几人看她气势如此之盛,早就留心提防,此刻一声呼喊,同时挥剑劈刀攻来。数条青绿光芒缠杂一处,如风雨交织电网密布,端的是严丝合缝气势如虹。不料阿婵的弯刀对此根本不加理会,刀芒一吐化作如山光柱,排山倒海直冲而来。围攻的数人大惊失sè,连忙驭回各自的兵刃招架,只听数声脆响,弯刀如削冰劈雪一般,生生将所有人的兵刃切为两段,然后更无丝毫停顿,画出一道弧光当头斩下。 “嘶...” 那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已有一人从头到脚被生生劈作两半,血雨飘洒,残肢横飞。而几乎没有停歇,漫天血舞之中,此刻几如恶魔一般的弯刀刀锋一转,冲向另外几人。 剩下几人此刻心胆俱裂,哪里还敢抵挡,立时向后飞窜。只是那弯刀戾气盈天,眨眼即至,尾随着几人追了上去。 几乎连一声呼喊都没有,青sè刀光将剩下几人淹没了,片刻间碎裂之声暴起,然后漫天青光忽如长鲸吸水一般,收敛到了弯刀上,飞回阿婵手中。再看地上,数具散尸碎骨,惨不堪言。 混战的百多人齐齐吸了口冷气,格里布花一边抵挡嬴君诺的进攻,一边叫道:“好霸道的功法!待我料理了这厮,再来会一会公主的高招!天上八枭,你们去拦住阿婵公主!” “属下遵命!”八名奇装异服的汉子齐齐应了一声,一跃身将阿婵团团围住。 “你们是万漠飞鹰的人。”阿婵盯着他们冷声道,“我认得你们,你们曾为我父王做过事。” “公主好记xìng。”其中领头之人答道,“那都是数年前的往事了,没想到公主还记得。只是现在不同往rì了,我们已归入格里布花将军麾下。” 阿婵握紧弯刀,向前踏出一步:“难道万漠飞鹰真的背弃了我父王吗?浊灭国师呢?”浊灭国师乃是阿婵的授业恩师,同时也是万漠飞鹰的众堂之主,地位仅在掌门之下。 那人听她如此发问,微微一笑:“浊灭大人被掌门唤回总堂了,此时说不定正与掌门对坐饮茶。其实不瞒公主说,我们这次行动乃是得了掌门默许的。公主最好不要顽抗,否则我们八兄弟刀下可不容情。” 阿婵气得银牙咬碎,柳眉一竖弯刀再次出手:“若非宫中的高手们都被父王遣出,怎能容你们这些宵小猖狂!纳命来罢!”这一次出手更不留情,刀上青光冲天彻地,化作无比巨大的光柱向八人席卷而去。 天山八枭早已见识过她的霸道功法,知其得了浊灭国师的真传,当下更不敢丝毫小觑。八人对视一眼,手中兵刃齐齐飞出,在半空中组成一片青sè兵阵。兵阵一成,周围的空间似乎都为之一窒,便见以他八人为中心,周围百丈内所有人的动作皆是阻了一下。 “轰!” 一声巨响,巨大的青sè光柱撞在兵阵之上,兵阵只微微颤了一下,而那光柱却是立时消散,光柱内的弯刀也被激得倒飞而回。这也难怪,单论修为,天山八枭里的每一人都不在阿婵之下。况且又是八人联手,即便以阿婵功法之霸道神异,也只是堪能自保,但想要越过八人的阻拦,却是千难万难。 “不过如此。”天山八枭里的一人傲然道,“咱们速战速决将她擒下,但是千万别伤了她,免得rì后浊灭大人找咱们麻烦。” “二弟说的对,兄弟们出手时千万要注意点。”领头大哥说道。余下几人应了声,武元齐出,兵阵向前一推,向阿婵当头笼去。 阿婵这边斗的正急,嬴君诺那厢更为凶险。 虽说二人同为武宗顶峰境界相同,但格里布花胜在年长,修为较之嬴君诺要深厚一些,厮杀经验更是超出他许多。若非嬴君诺的功法高妙不凡,只怕早已尸横就地了。 格里布花一刀架住嬴君诺的辘轳剑,低声说道:“你是汉人,为何要管我们胡人的事?” 嬴君诺一声长笑:“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无需分胡人汉人。” 格里布花嗤笑连连,手中的弯刀却兀自攻个不停:“我们胡人内乱不正是你们所期望的么?你这般大反常理,定是受了别人的好处。说吧,阿婵公主许了你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本将军做主,一定厚她百倍!” 嬴君诺哈哈大笑,辘轳剑荡起万千光点,将格里布花的攻势一一化解:“你做得了主?” “当然,”格里布花弯刀一收,向后退了一步,“你若是弃暗投明,叫你的手下全部停手,左贤王必有厚报。” 嬴君诺虽见他停手,却丝毫不敢放松防备,辘轳剑捏起剑诀护在身前笑道:“我不认识你们的左贤王,更不相信你。另外,我的要求左贤王也绝不敢答应。” “你的要求是什么?”格里布花问道。 “裂土封王,我要做你们的左贤王!”嬴君诺似笑非笑地答道。 “不识时务!”格里布花看出他是在作弄自己,一声怒吼,弯刀爆出一片青sè光幕向嬴君诺斩去。嬴君诺早有防备,辘轳剑当头一挑,将那弯刀挑到一旁,二人又缠斗起来。 百多人生死相搏,各sè武元铺天盖地,场面混乱至极。却没有人注意到已成废墟的木堆下,微微动了一动。片刻之后,木堆炸开,金不换扶着莫邪单于走了出来。 “你们竟然没死!” 格里布花距离木堆最近,木堆一开,他第一个发现,所以出口惊道。 “怎么可能没死?”他又说了一声。他与金不换交过手,知道他的修为不深,上次能活下来或许是出于侥幸。但是这一次,他明明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武元都打在了此子身上,居然又被他活了下来,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 金不换慢慢擦掉嘴边的血迹,没有答话。虽然他武元深厚,不弱于场中任何一人,但是为了保护莫邪单于,他以一己之力将格里布花的攻击全数抗了下来,仍然身受重创。此时他脉息紊乱,头脑轰鸣,莫说答话,便是连呼吸也甚觉艰难。倒是旁边的莫邪单于落在地上一摔,反而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莫邪单于轻轻推开金不换的搀扶,往场中一站,沉声喝道:“都住手!”虽然他只是一名普通人,没有任何修为,但他久居上位,身上的王者威压有若实质,令所有修行者气为之夺,不敢侧目。一时间刀剑齐收,百多人静立相候。 格里布花撇下嬴君诺,yīn冷地盯着莫邪单于,桀桀笑道:“老贼,还当自己是单于呢!别人怕你,我格里布花今rì却要将你千刀万剐!” 莫邪单于看也不看他一眼,傲然道:“只要我莫邪还活着,就是部落里说一不二的单于,任何人都不能夺了我的王位!你这叛臣贼子想要杀本王,尽管放马过来!”一番话说得气度俨然,大气磅礴,王者气概尽显。 “父王!”阿婵见他没死,惊喜地叫了一声,想要去往他的身边,却被天山八枭伸手拦了下来。 “好老贼,死到临头还这么目空一切!你放眼瞧瞧,”格里布花伸手一指场中,“这里除了小虾三两只,全都是我的人!”他说的不错,嬴君诺带来的十几名忘仙山庄弟子死得只剩下两三人,而剩下的四五十名修行者全都是格里布花的手下。 “你更不知道的是,外面还有三万禁军掌控在我的手中!再告诉你一点,只需过得片刻,左贤王亲率的二十万大军便会包围这里!到时候,即便你还活着,单于之位也得让出来!” 莫邪单于面带不屑地笑了一下,却懒得再与他说话。 格里布花愈发愤怒:“狗贼还敢猖狂,信不信我不动手就能将你撕成碎片!” “本王倒要试试。”莫邪单于冷笑一声。 “好,”格里布花恼怒如狂,“你们两个上前将他的脑袋给我砍下来!”他伸手一指离他最近的两名手下道。 莫邪单于负手而立,那两人战战兢兢地上前,被他用眼一瞪直吓得啷当一声,手中兵刃失手落在地上。莫邪哈哈大笑:“格里布花,这就是你的心腹手下么!” 格里布花怒气冲冲,刷刷两刀将那二人砍作两段。忽地,他也大笑起来:“也罢,你这狗贼积威数十载,寻常人等不敢冒犯。既然如此,只有本将军亲自动手,将你一刀一刀剐了。正好解了我数年来的深仇大恨!” 第六十六章 前情旧恨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格里布花说着走上前去,挥刀便向莫邪单于头顶斩落,浑然不将场下所有人放在眼中。 “轰隆隆” 地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颤抖,听那声音似是有万马奔腾。牧场外一名校官急急奔入,跪地禀告:“禀告将军,左贤王率领的二十万兵马将这里团团围住了!” 格里布花收回弯刀,哈哈大笑:“是自己人,不必惊慌。快请左贤王进来!”“是!”校官领命拜退。 “你的好兄弟来了,”格里布花朝着莫邪单于yīn测测笑道,“此时我不杀你,过一会儿,等你那好兄弟处置你罢。亲兄弟相残,倒也不失为一场好戏。”最后一句声音压的极低,只有莫邪和他自己才能听见。 莫邪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傲然神sè:“是么,只怕待会儿会叫你失望的。”说话间,场外脚步声声,数十人拥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多岁,面容肃穆jīng悍,一身华贵皮裘,更显气势凛然,他赫然便是左贤王了。 左贤王快步走到莫邪单于近前,格里布花躬身行礼道:“拜见左贤王大人!”左贤王微笑以应,挥了挥手。蓦地里,数人闪身上前,刀剑齐出,架在格里布花的脖颈间将他围困了起来。 左贤王这才大礼参拜莫邪单于:“臣弟护驾来迟,请王兄责罚。”莫邪单于微微一笑,上前将他扶起道:“好兄弟,你没有来晚,哥哥恕你无罪!”二人相拥,哈哈大笑。 “左贤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格里布花yīn沉着脸道。 “格里布花,你这个逆臣贼子,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左贤王笑容一敛,面如严霜:“我与王兄乃同胞手足血浓于水,怎会随你一道反叛,收起你的chūn秋大梦罢!” “好,好,好!”格里布花纵声大笑,“好一个忠臣,好一个左贤王!天山八枭!” “属下在。”八枭中的老大应声道。 “叫你们万漠飞鹰的人通通进来!”格里布花笑道。 “遵命。” 一声呼哨响起,百余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入场中又将左贤王一行人包围了起来。 左贤王面不改sè,平静地对格里布花道:“没想到像你这样的莽夫居然还会留有后招,倒真是小瞧你了。” 格里布花冷笑一声:“多谢左贤王夸奖。你们兄弟二人向来是yīn险狡诈,我不得不防。” 左贤王微微侧目,环视了虎视在旁的百余名修行者一眼,哂笑道:“这些小鱼小虾就是你的依仗么?” “他们可不是小鱼虾,他们都是恶狼,能噬人的恶狼。”格里布花微笑着纠正道:“只要本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上来将左贤王您吃的骨头都不剩。” “真要鱼死网破吗?”左贤王向前迈了一步,朝格里布花近了几分。“这个牧场外有本王的二十万大军,即便这些修行者再厉害,也无法和组成战阵的铁骑相抗衡!本王拼着损去一半人马,定然能将这里的所有人踏为肉泥!” “不是所有的人都怕死,自从紫鸢死了之后,我也早就死了。”格里布花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对那个南国派来的女子念念不忘,你不知道她是细作吗?”左贤王身为重臣,自然知道那段往事。 “是细作又怎样,不是又如何,自始至终她都是我的爱妻!”格里布花忽然怒吼,“我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抱着什么目的,总之就算为了她负了整个天下,我也心甘情愿!” “说的真好听,”阿婵远远地讽刺道,“那你还亲手将她烹杀了?” “不是我,不是我!”格里布花揪住头发痛苦地嚎叫:“我没有,是紫鸢苦苦哀求我这么做的!” “她说‘将军,王命不可违,还是早点动手吧。’我不愿,我要杀了奉命监视的卫士然后带着她一起逃走。可是她又说‘天下这么大,哪里才是咱们的立足之处呢?’我说‘哪里都好,只要咱们能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她说‘对不起将军,是我害了你。如果你跟我一起逃走了,单于必定会杀了母亲泄愤。再说,王宫里修为高超的武者众多,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必然会被他们追到。’我不管,不顾一切地想要带她走。她轻轻摇头,凄然一笑‘将军,你不是最爱看我跳的飞天舞吗,就让我再为你跳一次吧。’我知道她的心意,想要阻拦,她却趴在我耳边低声说‘活着,为我报仇。’” “她跳的舞真好看,就算是天上的仙女在她面前也必然失sè。我看得呆了,看着她巧笑倩兮为我跳舞唱歌,看着她袖里藏刀半空中扎透自己心窝。那一抹艳红,那最后的笑容,我至今都记得,至今都记得!!!”格里布花双眼赤红,两行浊泪从他眼中滚滚落了下来。 “冥顽不灵!”莫邪单于出声叱道,“你是胡人,是大草原的子民,却偏偏贪恋一个心怀叵测的南国女子,真是可悲可笑!” “哈哈哈,可悲可笑?呸!你这狗贼,若不是你,紫鸢怎么会死?我又怎么会死?!”格里布花狠狠地盯视着莫邪,目眦yù裂。 “紫鸢,紫鸢,我很快就会提着大仇人的头颅来找你了。你且等我一会儿,哈哈哈!” “紫鸢,紫鸢,那年我在你墓前割腕立誓许诺给你报仇,即刻就要实现了,你高不高兴?哈哈哈!” 他自说自话,神态痴狂。 “格里布花,你看看这是谁?”左贤王忽然出声打断他道。随着左贤王的说话声,人群分开,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妪被推了进来。 “娘!”格里布花看到那名老妪,忽然惊醒,痛苦的喊了一声。“您怎么没走,儿不是叫您走的越远越好吗?” 老妪慢慢摇头,满脸慈爱,道:“傻孩子,娘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叫娘走到哪里去?” “傻孩子,你不用瞒着为娘。自从紫鸢走了之后,娘就看出来你早晚要随她而去。” “娘,都是孩儿不孝。”格里布花扑通跪下,砰砰砰朝着老妪磕头不止。 “唉。”老妪叹了一声,“当年你爹死在沙场的时候,娘也是这般心情。若不是怀了你,娘早就随他去了。现如今...罢了,罢了,为娘也该和他团圆了。” “当心!”左贤王立时jǐng觉,叫了一声。 然而他身边的卫士终究反应慢了一步,被那老妪反身一扑,正撞在剑尖之上。鲜血溅洒,老妪顿时气绝。 “娘!”格里布花撕心裂肺的哭喊,头在地上狠狠一磕,数丈方圆的地面竟被他磕出几道深深的裂缝。 左贤王见状,不由惋惜不已。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老妪捉来,本想以此要挟格里布花投降,却没想到她如此刚烈,不惜立时赴死绝了格里布花的后顾之忧。看来,他还是小看了世俗中的普通人,小看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护之心。 “娘,您一路走好!”格里布花又磕了四个头,站起身来。这时的他面无人sè,已然是死志坚决。 他挨个的看了莫邪单于,左贤王等人一眼,平静地道:“我娘也死了,那么,大家一起都死了罢!”一声令下,他的手下和万漠飞鹰等百多名修行者立时出手,纷纷攻向左贤王等人。 场间一片混乱,刀光剑影,武元灿烂,血肉横飞,血雨挥洒,真个好似人间修罗场一般。 “唉。”一声低沉的叹息突兀响起。叹息声有若水纹涟漪,荡漾开来,所过之处,所有人皆被禁锢,动弹不得。 一名中年僧人缓缓走了进来。说他是僧人却也不对,他不着僧袍不修禅法,却又留着光头手持佛珠。 阿婵第一个看到了他,连忙叫道:“师父!”只不过她也被无形之力缚住,无法跑向她师父身边。 场中唯一不受无形之力影响的却是左贤王,左贤王迎上前去,稽首一礼道:“参见浊灭国师。” “左贤王有礼了。”浊灭国师还礼道。他一挥手解了莫邪单于的束缚,道:“参见单于。” 莫邪不敢托大,赶忙还礼。浊灭国师看向场中所有人,复叹一声,怜悯道:“无端杀孽,不可再作,大家都停手罢。”随着第二声叹,所有人重新恢复了zì yóu。 第六十七章 今做了断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虽然恢复了zì yóu,却无一人胆敢妄动。尤其是万漠飞鹰的一百多修行者,更是战战兢兢。 浊灭国师柔和的对着天山八枭说道:“掌门传话,叫你们不要再参与此事。你们几个,带着大家回去吧。” “是,谨遵掌门谕令。”天山八枭唯唯诺诺,一声招呼,一百多人如水一般,顷刻间退了干净。 他又看向格里布花的一众手下:“有左贤王和我在此,尔等再要作乱,无异于枉送xìng命。你们也走吧。”数十人默不作声,呆立不动,只是看向浑浑噩噩的格里布花。 格里布花“众望所归”,兀自痴痴傻傻,一挥手臂喃喃道:“走吧,你们都走吧。”数十修行者互相看了一眼,齐齐跪地向他磕了几个头,默默去了。 “哈哈哈...”格里布花哭笑起来。 “真是一个可怜人。”浊灭国师怜悯再起,慢步走上前去。围着格里布花的数名修行者收回刀剑,躬身退开。 “想当初将军也是国之良材,如今走到这一步,真是令人扼腕。” “事到如今,若是将军能够看破前尘,愿意随我修行,我愿请求单于放下恩怨,赦免你的一切罪责。” 浊灭国师轻轻拍了拍格里布花的肩膀,和声说道。 “师父!”阿婵待要出声阻止,却被左贤王出手拦了下来。左贤王低声说道:“格里布花是个不错的将才,这么死了确实可惜。若真能被国师感化,倒也算是圆满结局。你就不要插手了。” 莫邪单于也走出一步,对格里布花说道:“我杀了你的爱妻,你烹了我的宠妃,这算不算扯平了?你我君臣一场,若是你愿了断尘缘,我绝不阻拦。” “呵,到了现在还假仁假义,难道你仍指望我替你卖命吗?”格里布花走到他娘身边,将她的尸身抱在怀中。“你的宠妃,哈哈,我就算将你的**全部杀光,难道紫鸢就能复活吗?还有我娘,她的命又该由谁来偿?!” “一群假仁假义,口是心非的杂种!”格里布花恶狠狠骂道。 “痴念不绝,此生无用。”浊灭国师摇头批了八个字,转身惋惜离去。 左贤王也叹了一声,解下腰上的佩刀扔向格里布花:“念在你曾立过不少功劳的份上,自行了断吧。” 格里布花拾起腰刀,刀上镶金嵌玉华美异常。他愣愣的看着那些闪亮的宝石,心想曾几何时自己亦如这些石头一般夺人眼目。只是再灿烂的星辰,总也有陨落的时候,正如此刻的自己,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报仇。 他抬起头恶毒的盯着被众人环绕的莫邪单于,恨不能用眼神将他生吞活剥:“莫邪狗贼,总有一天你会落的比我还惨,叫你国破家亡!”寒光一闪,他抽出刀斩向自己脖颈。大好头颅随刀而落,格里布花倒地身亡。 “总算你还识点时务,没有临死反扑,否则定然将你剁成肉泥!”阿婵犹不解恨,走上前踢了格里布花的尸身一脚,骂道。 “行了,人都死了,不得再行无礼。”莫邪单于忽然满面倦容说道。 “知道了,父王。”阿婵不满的应了一声。 “二弟,这次能够一举平定叛乱,彻底揪出宫里宫外所有的叛臣贼子,你功不可没。”莫邪转头朝左贤王笑道。 “是呀二叔,多谢你啦。”阿婵跟着附和。 “大哥,咱们是一家人。”左贤王只笑着简简单单的回了一句。 此时,原本战战兢兢远远躲在角落里的众权贵们见到叛乱平定,连忙屁滚尿流地跑来跪了一地,齐齐贺道:“恭喜大王平安归来!大王盖世武功,一举扫平所有叛乱,真乃千古第一单于也!” “不用如此阿谀,本王不会迁怒尔等。虽然叛首伏诛,但是余孽犹在,尔等务须同心协力,尽快将余孽剿灭。去吧。”莫邪单于面无表情地看了众人一眼,吩咐道。 “遵命!”众人得蒙大赦,各自庆幸不已,连忙奉命疾走。 “阿婵,这两位年轻人是谁?”仿佛才注意到场间多出了两名汉人,左贤王问道。 阿婵上前挽住金不换的手臂,将他从莫邪身后拽到自己身边:“他叫范大统,是我的救命恩人。”然后又指着嬴君诺介绍道:“那一位嬴公子,乃是举世第一修行门派忘仙山庄的高徒。我们能够拖住格里布花,全依仗嬴公子的大力协助,本次平叛他居功至伟。” 金不换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所以毫无表示。嬴君诺却是听得懂胡语,闻言连忙谦逊道:“不敢当,不敢当。君诺只是略尽绵力,公主过奖了。” 左贤王赞赏地看了他二人一眼,笑道:“两位皆是少年英才,此番大恩,我王兄定有厚报。此间不是说话之所,咱们移步回宫吧。莫邪单于疲惫地点了点头,在阿婵的搀扶下,点起军马回王宫去了。 一连数rì,整个头曼城皆是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王宫内外,朝野上下,因此次叛乱所受牵连者竟达千余之众。这千余人不论官禄高低,爵位尊卑,俱被莫邪单于处死。一时间众臣惶惶,人人自危。 这一rì,金不换与嬴君诺正在王宫别苑中休息,忽然宫内来人传他二人入宫觐见。到了宫内,却发现阿婵与左贤王也在。一番行礼过后,金不换与嬴君诺分别坐了下来。 莫邪单于笑着向他二人说道:“前几rì孤王忙于处理国事,怠慢了二位,真是失礼了。” 阿婵坐在金不换身边,将莫邪单于的话翻译了给他听。金不换与嬴君诺同声说道:“哪里,单于太客气了。” 莫邪微微一笑,转头对金不换说道:“阿婵已对孤王说了,你先是救了她的命,又不远万里的护送她回来。再加上前几rì格里布花叛乱时,你在高台上舍身相救孤王,这等天大的情分,本王实在想不出该如何报答你才是。那么你自己说吧,想要孤王如何谢你?” 金不换听阿婵翻译完,连连摆手道:“阿婵没跟您说吗?我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求大王以天下苍生为念,胡汉两国世代交好,永不相争。” 阿婵坐在一旁眉头一蹙,继而对莫邪撒谎道:“父王,他说他想要当大官!”这话只能瞒得了莫邪单于和金不换,却瞒不住嬴君诺和左贤王。二人愕然的望着她,被她用眼神制止了下来。 莫邪单于笑盈盈地看着阿婵,取笑道:“他是汉人,怎么能做我们胡人的大官?嗯,孤王明白了,他们汉人有个‘驸马都尉’的官职,他想做的是不是这个?” 阿婵羞了个大红脸:“父王,您怎能拿自己的女儿开玩笑呢!”莫邪笑容一收,一本正经地道:“谁说孤王是在开玩笑了?孤王现在正式下旨,将你许配给他,择rì完婚。” “单于说的什么,他答应了没有?”金不换不分时机的问道。 阿婵兀自羞恼,听他发问,先是jǐng告了对面的两人一眼,才慢吞吞说道:“答应了。”此“答应”非彼“答应”,此中真意差了十万八千里。 金不换呵呵一笑,开怀至极。莫邪单于将他神情看在眼中,也是老怀大慰。 “你呢,你想要孤王如何相谢?”莫邪单于又对嬴君诺说道。 “这个...”嬴君诺神sè间忽然有些踌躇,看了金不换一眼,然后用胡语说道:“在下有一言想要单独与大王说,不知可否?” 莫邪听他忽然转用胡语对答,心中起疑:“什么话,此间并无外人,你但说无妨。”阿婵也是好奇的看着他。从一开始嬴君诺不惜代价的帮她,她就知道此人必有所图,所以此时听得尤为用心。 嬴君诺为难道:“此事干系重大,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如只叫左贤王留下,大王以为如何?” “也好。”莫邪点头答应,对阿婵笑道:“阿婵,你带着范公子先下去罢。”阿婵自知只要她二人在,嬴君诺绝不会说,只得恨恨地催着金不换走了。 整个大殿只剩下嬴君诺三人。左贤王笑道:“嬴公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第六十八章 各怀心事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出了殿门,阿婵和金不换在王宫中并肩而行。信步所至,各种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无数妙龄宫女侍立其间。阿婵挥退随行侍女,拽着金不换在一处小湖畔坐了下来。湖畔草sè青青,波光粼粼,斜阳余晖照在水面之上,反shè出一道道赤sè耀眼光彩。 “你喜欢这里么?”阿婵忽然漫不经心的问道。 “什么?”金不换不知在想些什么,很是高兴的样子,满面chūn风的说道。 “我问你喜不喜欢这里。”阿婵白了他一眼,重复了一声。 金不换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眨眨眼道:“平心而论,我确实很喜欢这里。这里吃的好,住的也不错,比我原来呆的地方好上十倍也不止。” “你喜欢就好。”阿婵心事重重说道。然后又小心地试探道:“那你想不想一辈子住在这里?” “啊?”金不换没有反应过来。 “啊什么呀,快点回答!”阿婵恼羞成怒道。 “这个...就算我愿意,也不可能嘛。”金不换呵呵笑道。 “怎么不可能?”阿婵反驳“只要你愿意当那个什么都尉,就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 “什么都尉?你不是在跟我说笑吧。”金不换笑眯眯地说道,“算了,不跟你计较,我和你说个正事。既然我已经实现承诺将你送了回来,并且我的目的业已达到,那么我就要告辞回去了。” “你要走?”阿婵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明rì吧。”金不换畅快笑道。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阿婵若有所失的问。 “出门一月了,门内长辈肯定牵挂的紧。”金不换笑着回答,“再说,我也很想念他们。” “不能缓两rì吗?”阿婵出声央求。 金不换纳闷道:“这又是为何?” “你对我有大恩,我都没有好好回报呢。再说,父王答应你的事也没有落于纸上,过几rì我叫他写一份国书,由你带给大汉皇帝,这样才算圆满不是?还有那个小硕子,我也没来得及赏赐,回头差人将他引进宫来,几rì后你和他一起回去,岂不是更好?”阿婵怕他说走就走,罗列了一大堆理由出来。 金不换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是我疏忽了,多谢你啦。”阿婵微微点头,只是隔着面纱,谁也看不到她脸上那抹苦涩的笑容。 天sè将晚,头曼城外迎来了一队汉国行商。 这队行商只有十几人,除了其中一人面目稍老,余下皆为青年男女。他们带着些普通货物,轻轻松松便进了城。说也奇怪,他们不急着将货物兑售,反而聚在一处交头接耳。 只听领头之人对老者说道:“黄师叔,您先去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小辈吧。”老者微微点头答应,那人又对其余人说道:“道一师兄,你与木桐师弟带领几人勘测东面一半,我和青梅师妹他们勘测西面半城,咱们待会儿在这里相会,如何。”原来这些人便是奉命前来缉拿金不换的乾行宗众人,而现在说话之人正是周湘楚。 道一温和道:“但凭周师兄吩咐。” 周湘楚一合手中折扇,在掌心击了一下,道:“好。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吧。”随着他这句话说完,十几名乾行宗jīng英弟子作鸟兽散。 数千里外,乾行宗内。 重道长老王昆与重学长老董云中正坐在覆碗殿后的小院中饮茶。茶气蒸腾,水sè碧绿,配上苍松修竹入夜晚风,实有说不出的出尘之意。 王昆牛嚼牡丹似的一口喝干杯中茶水,拍了拍肚皮道:“鼠头,我这些rì子是不是清减了许多?” 董云中闻言,往他凸凸有致的大肚子上一瞟,道:“何以见得?” 王昆低头比划着自己的肚皮,向他展示道:“你看咱这肚子,原本这么大,现在这么大,可不是清减了么?” 董云中叹气:“不只你清减了,连我这等清瘦之人也轻了几分呢。” “唉...”王昆吧嗒吧嗒嘴,“要是老幺没出宗去,多好。” “别胡思乱想了。你那小徒弟犯了这么大的错,只怕最轻也得在山上的七祖石室里关个二三十年。说不定呐,他还会成为下一个胡师叔呢!”董云中掐着短须撇嘴道。 王昆肥胖的身子往前一倾,差点将茶几压塌:“胡师叔?你说的是被咱们师尊镇压了百年,三十年前才被掌门师兄释放看守七祖石室的胡邹,胡师叔?” 董云中脸sè急变,伸手掐住王昆的大脖子道:“小点声!这可是禁忌,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 王昆被他掐住脖子,情急之下蒲扇般的大手使劲往董云中的脸上扇去,来了一招围魏救赵。董云中抬臂一格,挡了下来,王昆也从他的掌中脱困而出。 “你娘的,用这么大劲干什么,是想杀了老子么?咳咳,”王昆咳嗽几声,深深吸了几口气:“话说回来,都是一百多年的旧事了,说一说也不打紧吧?” 董云中又要伸手扼他,王昆连忙向后一仰避开。董云中瞪着一对小眼珠道:“好哇,有本事你到掌门师兄和二师兄面前说去?” “我看还是算了吧。咱不说他,你说老幺被抓回来,真会被师兄关个二三十年吗?”王昆愁眉苦脸地道。 “咱们宗门的门规不是写的很清楚么,背叛宗门者...”董云中还没说完,王昆伸手打断他道:“谁说老幺背叛宗门了?他只不过是一时糊涂,受了那胡女的诱惑。” 董云中坏笑道:“这事你说的不算,要掌门师兄说的才算。” “所以我今rì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到时候帮我说句话。咱们两个联名,嗯,或许再加上六师姐。咱们三个联名保他,掌门师兄还能不卖点面子?”王昆郑重道。 “这个嘛...”董云中贼眉鼠眼地一笑,“我考虑考虑。” “你还要考虑什么?老幺平时孝敬我的东西,你也没少吃!做人不可忘恩负义!”王昆咆哮道。 “老七,你说要是再被掌门师兄知道他违反门规,偷师荤腥这一条,后果会怎样?”董云中掐着短须,摇头晃脑。 “你!说吧,你究竟怎样才肯帮我?”王昆泄气道。 “嘿嘿,七师兄,咱俩一百多年的交情了,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董云中得意道:“我记得,小时候你曾经偷偷在某个地方埋了一坛世间罕有的云霄酿,不知道百年过去还在不在呀?” “狗贼!”王昆哆嗦地哀嚎一声:“那可是我冒着被逐出师门的风险从师尊那里偷来的,怎么会被你知道?”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董云中更加得意“当年我也想去偷,没想到那天你却先到一步。我只好躲在暗处,一直跟在你身后啊。” “小人,卑鄙小人!”王昆气得咬牙切齿。 “老七消消气,我又不会全要你的,只需死前能喝上一口也就是了。”董云中安慰他道:“算算rì子,黄师兄他们说不定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咱们赶紧商量一下吧。” ....... 两rì后。 乾行宗外数里的一处小镇上。 镇上有一家已经开了三年半的肉串子店,店主是一名身材高大的朴实中年汉子。这汉子虽有些沉默,但是因为烤肉的手艺极好,所以前来光顾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肉串在火炉上烤的滋滋作响,油脂滴落,芳香散了开来,引得等候的食客们食指大动。远处,一名身着杏黄衣衫的绝美少女走上前来,随意问道:“多少钱一串?” 店主头也不抬:“三文。”他说话很是简洁,惜字如金,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嗯。”少女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清冷,“给我两串。”她掷出一块十两重的银饼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店主袋中。 店主从架子上拿起两串,递给少女:“找不开。”心念一动,银饼从他袋中蹦出,又飞回少女手中。 少女一并接过:“我没有散碎铜子。” 店主继续忙碌:“不要了。” 少女点点头站到一旁,边看着他忙碌,边吃着肉串。 从少女甫一出现,店内的人群中便掀起一阵暗流激涌。无数道火热的目光或直视,或偷窥,纷纷打量着她。更有甚者,为了能够近距离看她一眼,原本吃饱了的食客重又跑到肉架子前,装模作样的点了几串。 少女眉头微蹙,杏黄裙角轻摆,然而片刻之后,她的秀眉却又舒展开来。 少女吃完肉串,将铁签轻轻放下,道:“多谢你的款待,好几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了。”她感叹一声,声音仍是冷清如水。 “不必。”店主低头看着炉火,往肉串上撒了一把粗盐答道。 “若是下次再见,我希望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美味。”少女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在百丈之外。 店主终于抬起头,向她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默默颔首应了一声:“诺!” 第六十九章 入宫为婿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头曼王城前几rì还处在腥风血雨中,这两rì忽又变得喜气洋洋。不单一众权贵大臣的府邸,便是酒肆茶铺青楼逆旅,但凡王宫周围的街道建筑,皆是张灯结彩,好似在迎接什么重大的节rì一般。城中的居民也从惶恐中恢复过来,走在街上,人人面带笑容,显得极为高兴。 有人欢喜有人愁。 城内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内,乾行宗十几名弟子全都挤在一间房中,小声的商量事情。 周湘楚站在正中,小声说道:“经过这两rì的打探,看来木桐师弟所说的不会错了,金师弟果然与胡国公主结了亲!” “怎么会这样?”宋晓慈双眼无神地呢喃了一句。 青梅在一旁小声地安慰她道:“贪慕荣华本就是人之常情,况且金师弟年纪又轻,受人蛊惑也在所难免。晓慈师妹别伤心了,咱们这就将他抓回宗门,叫掌门师伯狠狠责罚他!” 周湘楚折扇一展,轻摇道:“不可。金师弟现在王宫内,守卫重重,咱们贸然前去定会多有损伤。吕师叔,您怎么看?” 吕姓老者便是宗主派来随行的虚位长老,此时坐着养神,闻言睁开眼道:“周师侄,你心中自有丘壑,智计百出,老夫听你调遣就是了。” 周湘楚得他夸赞,脸上微现得意神sè,谦虚道:“吕师叔谬赞了。既然这样,咱们且先在此静候两rì。到时候再这般,这般...” ...... 王宫别苑内,金不换百无聊赖,拉着小硕子躲在御池边钓金鱼。这几rì他感到甚是莫名其妙,先是他的修为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悟破了境关,晋入武士之境。这本是好事,然而由于他体内的武元实在太过深厚,刚入武士之境,又强行连破九小品关,迈入了武士巅峰,所以如此一来,他又卡在了境关之上。他本也不太在意,谁知前夜他忽有感悟,机缘一到,竟然悟破了武士境关,晋入了武师境界。这令他实是喜不自禁,哪知道还没高兴一刻,体内的武元又开始猛冲猛撞,如前一次一般直接冲到武师顶峰才停了下来。如此一来,他接连三次被境关卡住。金不换看着掌中冒出的碧绿武元,恼怒成狂。 而后,别苑中的奴仆侍女也令他感觉蹊跷。自从两天前他面见莫邪单于回来,这些人看他的目光便开始饱含深意。怎奈金不换与他们言语不通,问了几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索xìng不再问,反正也没打算在此长住下去。然后这两天里,别苑中张灯结彩,粉饰一新,更有数名女官连夜丈量他的身材为他缝制衣裳。最为可气的是,昨晚睡前竟有两名侍女被抬到他的床前,要为他侍寝!直把他吓得抱头奔逃,躲在屋顶上凑合了一夜。他还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极为荒诞的事情乃是皇家子弟大婚前的礼仪,实为正常不过。 金不换打了个呵欠,转头道:“小硕子。” 小硕子连忙应声道:“什么事呀,范大哥。” “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的人都很奇怪?”金不换左右瞅瞅,小声说道。 小硕子挠挠头,傻笑道:“小的感觉挺好的啊,哪有甚么奇怪的?咱们吃得是珍馐玉食,穿的是锦衣绫罗,还有美貌宫女伺候着,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说实话,小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服侍呢。这感觉,啧啧,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他闭目想了一会儿,忽然大声道:“想起来了,真是‘如处极乐’一般!” 金不换提起鱼竿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你小点声!” 小硕子被他用鱼竿一敲,委屈的眨眨眼,小声道:“是,是。不过范大哥,你为什么要躲着那些宫女儿?” 金不换被他一问,有些难以启齿,只得遮掩道:“红颜祸水知道吧?尤其像我们这些修行者,更应当固守本xìng清心寡yù。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小硕子反驳道:“谁说小的不懂?小的曾经也在天水榭听过差,听人家说过一些。范大哥所说的这些不就是洛阳白马寺的戒律吗,那些僧众不食荤腥,不近女sè,小的也是知道的。咦,范大哥,你也是白马寺里的神僧吗?” 金不换苦笑不得:“白马寺门开哪边我都不知道,怎么会是那里的僧人?你别瞎猜了,专心钓鱼吧,待会儿咱们好在那边的花坛中烤着吃。”小硕子心中虽然百般不愿,却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闷声继续垂钓。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大笑走来,边走边道:“范兄如此雅兴,怎不叫上嬴某?”说话之人正是嬴君诺。 金不换打起jīng神,堆出满脸笑容道:“嬴兄勤于修行,范某怎敢叨扰,叫您见笑了。” “哪里。”嬴君诺走到近前,揖了一礼,“只怕是范兄您不rì便要飞黄腾达,不愿与我等江湖术士走得太近了吧?” “嬴兄这话是何道理,你我同为方外修行者,同气连枝,我怎会嫌弃您呢?再说,范某一介浪子,哪有富贵可言,嬴兄莫再拿我说笑了。”金不换打个哈哈道。 嬴君诺见他神sè如常,不喜不怒,暗中一想,便想通了七八分。于是上前一步,小声说道:“怎么,范兄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金不换不解道。 嬴君诺笑道:“莫邪单于要招你为婿!” “什么?!”金不换愣在当场。 嬴君诺哈哈大笑:“这等天大的好事,真不知要修几辈子的yīn德才能遇上。恭喜范兄,贺喜范兄!” 金不换恍惚没有答话,忽然间就想通了这两rì来别苑中的种种奇怪之处。他面无表情地谢了一声,一转身,朝着宫内走去。 宫门守卫见到他来,知道他是未来驸马,不敢阻拦,便放了他进去。金不换径直走向阿婵所住的宫殿,将她拽了出来。 金不换怒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阿婵佯装不知。 “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金不换喝道。 阿婵自知再难瞒下去,只好说道:“我也不想瞒你,然而这是父王亲口下的旨意,我能怎么办?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顶撞他。” “那他为什么要招我为婿?”金不换压了压怒气,说道。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或许他欣赏你,也可能纯粹是为了报答你的大恩吧。”阿婵目光闪烁地答道。 “我不是说过不要什么报答赏赐的么?只要胡汉两国和平往来,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金不换道。 阿婵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问道:“你可以将之视为报答赏赐,而我呢?” 金不换听她语声幽幽,萧索落寞,顿时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柔声道歉:“对不住,我一时心急说错了话,你别介意。” 阿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很厌恶我?” 金不换摇摇头,忽又想到阿婵背着他看不见,只得道:“没有,我一点儿也不厌恶你呀。” “那你为何不愿娶我?”阿婵转过身,古怪灵动的大眼中微微湿润,似要落下泪来。 一句话问得金不换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他愣了半晌,讷讷道:“这个,这个婚姻大事,理应父母做主。我想,我还是先回家问问我爹吧。”他转身yù走。 “你不要两国修好的国书了?”阿婵在他身后说道。其实胡汉两国数十年前便已签订盟约,只是金不换不知道罢了。 “不要了!”金不换加快脚步,叫道。 “你出不去的!王宫别苑早就得了父王的吩咐,若是你不见了,全苑上下两千多奴仆宫女全部处死!”阿婵知道金不换的心肠软弱,假传王命道。 金不换果然上当,只跑了几步,就慢慢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愿意娶我,我也不想嫁给你。”阿婵继续道。 金不换一拍大腿,蹦了起来:“好啊,那你赶紧去跟单于说说,叫他另觅佳婿哇!” 阿婵冷漠地看着他,嗤道:“你当王命是儿戏吗,怎能说改就改?” “那怎么办?”金不换急道。 “你听我说,”阿婵走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如果你违抗王命,不但得不到国书,反而会被父王砍了。所以为今之计,咱们先虚与委蛇。你和我假成亲骗过父王,然后过了那么几天,咱们就说你思家心切,想要回家看看,正好也顺路带上国书给大汉皇帝。那时,父王他定然不会怀疑。你觉得如何?” 金不换拍拍脑袋:“这就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你还能想个再馊一点的吗?” 阿婵冷笑道:“好哇,那你自己想办法吧。我这就向父王辞婚去!叫那两千宫女奴仆陪着你去死好了!” “算了,算了,就先这么着吧。”金不换无奈地阻止她道。 第七十章 反中埋伏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钟鼓齐鸣,鼓乐喧天。 今rì是阿婵公主大婚的rì子,整个头曼城都沉浸在漫天的喜悦之中。王城内的居民纷纷涌出住所,挤在zhōng yāng大街上想要一睹驸马风采。 金不换愁眉苦脸的骑在一匹纯白sè的高头大马上,身上披红挂彩,跟着迎亲队伍慢慢向王宫行去。原本不过几百丈的距离,现在在他眼中却是如此漫长难熬。 “走水啦,走水啦!”将要行到王宫之前,王宫内忽然传出几声高呼。向呼喊声看去,隐隐可见火光漫天。 “有刺客,快来抓刺客!”与此同时,王宫另一角落里亦有人长声嘶吼,伴随那人的叫声,一个黑衣身影飞身跃出,掠过人群向城外奔去。 “不好啦,公主殿下被歹人劫走了!”第三个角落里传出另一道叫声,但见又一人影携着一身凤冠霞帔的女子从另一方向往城外飞驰。 “哗”城内居民一时大乱,争相散走。 金不换来不及考虑,伸手在马背上一按,腾空而起向劫持公主的那人追去。 一追一逃,眨眼间出了王城。前面那人似乎有意要叫金不换跟着,所以始终和他保持百丈的距离。如此飞花掠影,行了小半个时辰,前面那人忽然停了下来。 金不换在其身后数丈外站定,抽出渡尘剑喝道:“大胆贼人,还不赶快将公主放下!” 那人闻言纵声大笑,轻轻放下怀中女子,两人一起转过身来。他拉下蒙面的黑巾,微讽道:“金师弟,莫非你做了胡国驸马,连我们这些同门都不认得了吗?你看看我们是谁?” 金不换持着渡尘剑的手一颤,惊道:“周师兄,青梅师姐,怎么是你们?”那二人正是周湘楚和青梅。 青梅怫然不悦,扯下头上的凤冠扔到一旁:“若非周师兄定下此计,我们怎能将你这个驸马引诱出来。嘿,亏得晓慈师妹口口声声替你辩白,而你的眼中却只有那胡人女子带来的荣华富贵!” 金不换见她面sè不善,急忙辩解道:“青梅师姐,你误会了,我与她成亲根本就不是为了你说的荣华富贵!” “别跟他啰嗦,王宫中的高手片刻之后就会赶到,咱们还是先将他擒回宗门吧。”周湘楚一拍手,四周草丛中又冒出十几条人影来。 十几人中,为首的吕姓老者慢慢走出,走到金不换面前:“孽障,还不束手就擒!”在他身后,宋晓慈忍住百般愁思,使劲偏过俏脸不去看金不换。 金不换望着这一干同门,急得汗如雨下:“这位师伯,您听我说...” “驸马不必担心,卑职等人已在此守候多时了!”上百道人影自远处包抄而来,打断了金不换想要说的话。 “不好,咱们中埋伏了!”周湘楚一声大喝,“抓住此人,速撤!”手中折扇猛地一伸,疾疾向金不换胸前点去。 周湘楚已将《流光》功法修行至第五层,修为也晋入了武王之境,面对只是武师巅峰的金不换,自是手到擒来。他的折扇如入无人之境,只是轻轻一晃便破了金不换的所有防御,然后轻描淡写的在他胸前一拍。金不换只觉周身骨骼yù碎,身形一顿,晕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周湘楚伸手握住他的衣领,将他反提在背后对众人说道:“得手了,大家快走!” “给我留下吧!”一支飞箭破空而至,直直shè向周湘楚面门。周湘楚抬手一格,用桃花扇将那支羽箭击飞,他的身子被这么一阻,果真停了下来。 “嗖嗖嗖”! 前一支飞箭刚被击落,又有数十支羽箭接踵而来。若是寻常羽箭倒也罢了,周湘楚甚至可凭着肉身力量强闯。但是这些羽箭毕竟不同,它们皆为同一人所发,观其箭上气势,那人的修为竟不在周湘楚之下。周湘楚不敢小觑,松手扔下金不换,双手蓝光暴发,舞出千百蓝影,将自己身前守的密不透风。 “身手不弱,怪不得敢来我们王城内抓人。”出手阻拦周湘楚之人无视身周的乱战,握着一张金sè长弓慢慢走来。 周湘楚如临大敌,乌骨桃花扇脱手飞出,在其身前绽开一片绚蓝光彩:“你是何人,为什么会预先得知我们的计策,埋伏在此地?” 那人笑了一笑,指着兀自昏迷不醒的金不换道:“你定下的雕虫小技在驸马的智慧面前真是不值一笑。” “放屁!”周湘楚虽然恼怒,却根本不信那人所说的话:“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懂得什么计谋?一定是有人事先给他通风报信!” “哈哈哈,随你怎么猜吧,总之是驸马大人事先吩咐好的。反正你也死定了,何必在乎那么多呢?”那人慢慢拉开长弓朝向周湘楚,弓弦上却是空无一物。 “究竟谁死谁活还说不定呢!”周湘楚jǐng惕更甚,桃花扇向前一扇,一股蓝sè风暴率先向那人袭去。 混战的人群之外,乾行宗的虚位长老吕千当先飞奔,其后跟着一名胡族老人。直至再也看不见混战的人影,胡族老人开口道:“还要逃么?此处风水至美,作为你的葬身之所再好不过。” 吕千回头看了一眼,慢慢停了下来。 “放眼望去,青草遍地,风景更无二致,哪里比得上我们中原的大好河山?你为胡人,这里还是留给你埋身吧。”吕千缓缓说着,手中一动,多出一团事物出来。 胡族老人一看,原来是一把钢针,不由哈哈大笑:“你这老儿当真有趣,堂堂男子居然学妇道人家摆弄绣花针。我知道了,你曾经定然做过裁缝,所以才将绣花针修成了本命武器!呵呵,唉,中原人真是懦弱,怪不得总是打不过我们胡国的矫健儿郎。” 吕千之所以将这胡族老人引到此处,乃是因为所有人之中以他二人修为最高。若是他二人在人群中打将起来,必然会波及其他人。此时虽然远离了人群,他又担忧起乾行宗的众弟子来。是以他不愿多言,一扬手将手中的数十枚钢针洒向空中,向胡族老人攻去。 数十枚钢针身在半空,纷纷散开,每一枚针上都冒出耀眼的紫sè光彩。吕千单手一引,钢针如天上繁星排列,组成一个星辰大阵向那胡族老者笼去。他身为武君七品之境的强者,全力一击自是非同小可,即便谈不上毁天灭地,也可称得上开山裂石。 胡族老人左跳右闪,见缝插针,虽然狼狈至极,但也安全的躲过了吕千铺天盖地的星辰大阵。星辰大阵钉在地上,只听嗤嗤数十声响,地上竟然多了几十口深不可测的井。胡族老人瞅了一眼,哇哇大叫:“好家伙,一出手就如此拼命!” “你也吃我一拳试试!”胡族老人又喊了一声,皮袄下一只黝黑的铁拳崩出,仿佛无视空间距离,瞬息划破数十丈,轰到吕千面前。 铁拳之近,呼吸相闻,吕千甚至都能闻到胡族老人身上的羊膻味。拳头看似黯淡无光,平平无奇,没有附带一丝的武元光彩,但是吕千却知道,这比任何附带武元的拳头都要可怕。因为眼前之人必是将自己的肉身炼成了本命武器,他的拳头比之任何刀剑也不遑多让。 吕千不敢硬挡,《流光》功法发挥到极致,身形一阵模糊,再现身时又在数十丈外。对付这等只修肉身之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以神念攻其神海,使其心智混乱甚至灵魂湮灭。然而神念攻击实在是玄之又玄,非大武者之境的修行者不能运用。吕千只好选择次一点的方法,与他拉开距离周旋,用自己的本命武器慢慢将之耗死。 吕千打定主意,伸手一招,数十枚钢针拔地而起,复又回到他的手中。他自左至右一抹,钢针在他身前密密麻麻排成一排,组成了一道针墙。针墙甫一立起,便同时连绵不绝地发出千百道紫sèshè线,shè线交织成一片紫sè电雨,纷纷shè向胡族老人。 胡族老人呵呵一笑:“你这个法子着实不错,就好像有数百弓弩手护在你的身前一般。不过嘛,像这样虚头巴脑的玩意儿,阻得了别人可阻不得我。”他对那些凛冽的紫sè电光视若无睹,飞一般地朝着吕千奔去。那些shè线的攻击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皮袄击打得邦邦作响,却根本拦不住他的脚步。 胡族老人眨眼挨到针墙之前,铁拳一挥,轰地一声打在了针墙之上。针墙崩散,吕千与那数十枚钢针息息相连,自然也受了重创,一口鲜血喷洒,身子倒飞而出。所幸他积了上百年的战斗经验,虽伤不乱,不等脚步落实,只在草尖上轻轻一点又飞了出去。果然在他前一刻刚起,胡族老人的拳头后一刻便至,将他落脚处轰成了几丈方圆的巨坑。若非他躲得快,此时已成肉糜。 吕千身在半空一声暴喝,双手结出一道繁杂手印,原本被轰散的本命钢针复又飞起,在更高处组成一道钢铁漩涡。只听他喝道:“亘古洪荒,逝者无常。流光寂灭,我自主掌!” 第七十一章 谁为叛徒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亘古洪荒,逝者无常。流光寂灭,我自主掌!” 主寂! 吕千危急之下,终于使出了圣级功法《流光》的第六层大境界! 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只有那数十枚钢针组成的钢铁漩涡缓缓转动。在钢铁漩涡之上,风雷炸响,黑云涌动,又有一道更大的气旋慢慢成形。无比强大的吸力自气旋中传来,经过钢铁漩涡的放大,吸力增强了十数倍不止。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招引,世间所有的一切,水木土石,飞禽走兽,俱被强行吸至半空,然后被钢铁漩涡碾成肉泥。 而那胡族老人看似扎根于地,岿然不动,实则他体内的气血已然大为紊乱。无数道藏于血肉之中的修为气息在他百骸之中胡乱奔走,尔后又强行自他七窍之中窜了出来,消散于世间。更为甚者,他的jīng血也是不可抑制的流出,自七窍中向空中流去。七道鲜艳的血线,缠缠绵绵,奔流不绝。 吕千落下地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知道,这一战是他赢了。“主寂”一出,他就是这片天地间的主宰,只消再过几个呼吸,对面的胡人就会被吸chéng rén干。他微微放松心神,心想祖师爷所创的功法果然霸道之极,就连专修肉身的胡族武者也丝毫无法抗衡。 眼看胡族老人就将身死,吕千更是心神大松,居然盘膝坐在地上开始运功疗伤。这一战他自认赢了,但也是惨胜。被那胡人铁拳轰了一下,内腑受到牵连,竟有数处出血。所以他要抓紧时间抑制伤势,然后去回援周湘楚等人。 “都要死了,就别疗伤了罢?”一只手掌按在了吕千的头上。 吕千神情剧震,睁眼一看,原本动身不得的胡族老人此时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前。虽然他的口鼻中血迹未干,却是不再往外流淌。 “你为何能挣脱‘主寂’的控制?!”吕千骇然yù绝。 胡族老人手中发力,使劲向外一扯,将吕千的脑袋生生扯了下来。他对着栽倒的死尸笑道:“你以为有啥了不得的?这破功法没啥稀奇,我也会使,所以根本就不受它的影响。” 他提着吕千的脑袋,边往回走边继续对他道:“你们中原人向来以足智多谋自居,将我们胡人视为蛮夷莽撞之辈。怎么样,没想到吧,你竟然会死在我的苦肉计之下。” “唉,可惜你死的早了。如果你活的够长,还有很多好戏能看哩。哈哈哈。” ...... 周湘楚等人尚不知吕千已然身死,仍然苦苦顽抗,等着他来回援。此刻十几名乾行宗jīng干弟子,早已死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周湘楚、青梅、宋晓慈和木桐四人。 四人背靠背各挡一方。周湘楚苦笑道:“没想到咱们一行人今rì竟要全部丧命于此,可恨金不换那贼子,仍自逍遥于外!” 宋晓慈一挥三丈紫绫,将一名围攻她的人缠住,道:“我还是不相信这一切都是金师兄设计的!” 平rì里沉默寡言的木桐此刻竟然难得开口反驳,道:“宋师妹,由不得你不信。” 青梅也是咬牙切齿:“晓慈师妹,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向着他?你没听到持弓那人所说的话吗,他已经亲口承认受了金不换的指使,来将咱们斩尽杀绝!” “这也可能是他的离间之计!”宋晓慈道,“咱们之中有人事先给胡人通风报信,叫他们在此埋伏,最后嫁祸给金师兄。” 周湘楚摇头失笑,神sè颇有些凄然:“宋师妹,你看看那些同门师兄弟的尸体,都在那摆着呢!”他伸手一指,“算上你我四人,哪一个和金不换有深仇大恨,以至于不惜搭上xìng命也要‘陷害’他?!” “醒醒吧!” 当头棒喝,狠戾凄切! “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人,自然就是通风报信之人。”木桐化去身前两人的攻击,面无表情地说道。 周湘楚乌骨桃花扇一闪,将眼前一人挥成两断,“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只有他才有理由这么做!当初定下这条计策之时,他自告奋勇的去假扮刺客引开追兵,我还满怀钦佩。现在想来,真是瞎了双眼!我早该想到他和金不换相处时rì最长,交情最厚,一定不忍心看其被抓回宗门受罚。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此时说不定正躲在暗处嘲笑我们呢!”说到激愤处,周湘楚忍不住的高声叫道:“道一,你这个叛徒,给老子出来受死!” “周师兄,你疯了吗!”宋晓慈勃然变sè,俏脸上寒霜一片:“道一师兄绝不会是叛徒!” “你闭嘴!”周湘楚此时再也顾不得风度,朝宋晓慈吼道:“他若不是叛徒,你就是叛徒!总之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个!只有你们对他情深义厚,不忍心看他回去受罚,却拿我们这些人的xìng命视为草芥!” “你!”宋晓慈气得俏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几个小娃娃莫吵,我给你们一个好玩的事物瞧瞧。”包围圈之外,一个黑糊糊血淋淋地东西越过众人头顶,被扔在了周湘楚的脚边。 周湘楚低头一看,大叫一声流下泪来:“吕师叔!”躺在他脚边的正是吕千的人头。 余下三人大惊,连吕千这个虚位长老都已身死,他们四人再无幸免之理。当下更是拼命,各自握持本命武器,准备做最后一击。 忽地,人群分开,之前杀了吕千的胡族老者走了进来。他将手上的血迹在皮袄上擦干净,搓了搓手笑道:“几个小娃娃还不错,我老人家不愿意杀你们,你们投降吧。” “哼!”青梅xìng子最烈,当先冷笑出声:“你以为我们准备活着回去?”冷笑方罢,细长剑影倏忽而出,如电如雾,刺向胡族老者咽喉。 胡族老者先是打了个呵欠,然后躲也不躲,任凭她那青光闪耀的细长剑刃刺中自己咽喉。宋晓慈和周湘楚眼中一亮,刚要赞一声好,却听得“当”地一声,青梅剑尖所刺之处如中金石,竟然硬生生地被弹了回去!宋晓慈和周湘楚目瞪口呆,再也赞不出口。 青梅只感到半身酸麻,就连手中的长剑都似把持不住。她xìng子中的勇烈彻底激发出来,一声凤鸣清啸,浑身上下竟然爆出一阵血雾。随着血雾蒸腾,她身上燃起万千青光!只见她将长剑交由左手,倩影腾空而起,在半空之中犹如一团青sè骄阳!骄阳化作青sè流光剑意,视死如归地刺向胡族老者,yù与之同归于尽! 胡族老人微微点头,双目中异芒闪耀,赞道:“好一个烈xìng女子,若是这么死了,当真可惜的紧!”他扬臂一抓,如探囊取物一般直接抓住青梅手中的长剑,破了她惨烈无前的剑意。不待青梅落下地来,他空着的右手化掌作指,在青梅身上连连指点,封住其将要溃散的武元。最后双手轻轻一托,接住青梅将其慢慢放下地来。此时的青梅早因受伤过重昏睡过去,人事不知。 胡族老人随手将她交给身边的人,道:“将她囚入堂内密牢好生看守,待我rì后发落。”那人应道:“是!” “青梅姐姐!”宋晓慈眼见青梅被擒,愈发焦急,三丈紫绫如龙蛇游走,蜿蜒变幻着朝青梅卷去。 “到底是小女孩儿,本命武器修得如此花哨。”胡族老人踏前一步,一伸手扯住了宋晓慈挥出的紫绫。谁知那紫绫有如活物,在他指尖一滑,竟然滑了出去,复又狠狠缠住他的脖子,想要将他勒毙!胡族老人颇感意外,这个看似可爱柔弱的小女孩,修为竟然也自不弱,不禁对宋晓慈多看一眼。但是这一眼也更改不了结局。他微微一动,下一刻竟出现在宋晓慈面前。只是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宋晓慈立时便晕了过去。 周湘楚大骇,回身与木桐合力向胡族老人攻去。胡族老人不闪不避,任由他二人的攻击落在身上。只见他两手张开分攻左右,只是一击,便将周湘楚与木桐二人齐齐放倒。此时此刻,前来捉拿金不换的乾行宗众人,除了道一不知生死之外,全部覆灭。 又有几人上前将昏倒的周湘楚三人负起,众人跟在胡族老者身后,来到了守在金不换旁边握着金弓之人的面前。 胡族老者将吕千的头颅踢向那人笑道:“赤乌术王子殿下,这下你可以回去向令尊左贤王大人复命了。” 原来那人是左贤王的长子,赤乌术。 赤乌术拾起地上的头颅,躬身朝胡族老者行了一礼,恭敬道:“多谢止水堂主相助!” 胡族老者,也就是赤乌术口中的止水堂主大手一摆:“殿下不必谢我,若非左贤王大人替我向浊灭国师求情,我这条老命早就玩完了。唉,都是一时糊涂,误信来了格里布花那厮的蛊惑......” “堂主不必自责,”赤乌术王子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现在莫邪大单于已经不再计较,您还是不要再提为好。对了,这几人您要如何处置?” “这个...”止水堂主面现难sè。 “是小王不对,小王多言,堂主不要计较。”赤乌术王子察言观sè呵呵一笑,扶起兀自昏迷的金不换道:“小王与驸马就此告辞,堂主保重!”拍马而走,领着一半人向王宫方向去了。止水堂主苍老的面上微微一笑,带着剩下的人也自散去。 第七十二章 怒发如狂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金不换醒来时已在别苑的卧榻之上,阿婵正巧笑嫣然的伏在床前看着他。 金不换揉揉胸口,略带迷茫的问道:“周师兄他们人呢?” “什么周师兄?”阿婵不解问道:“你不是睡糊涂了罢?” “周师兄,就是掌门师伯的亲传弟子,周湘楚啊!还有木桐师兄,青梅师姐,晓慈师妹。之前他们要带我回宗门,现在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金不换急急地问。 阿婵伸出纤纤素手,在他额上摸了摸,然后拧了一只湿绸巾给他敷上,笑道:“先前主事嬷嬷将你送来的时候,说你因为发烧神志不清,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烧得还真厉害。”她顿了一顿,柔声说道:“你说的那些人我一个也没见过,不止是我,迎亲的所有人都没见过。你若不信,等病好了可以随便去问。” 金不换根本不信她的鬼话,因为此刻他胸前的疼痛依然清晰。他一把摔下额上的绸巾,冷笑道:“我没病,也不是傻子!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打听。” 阿婵平rì里养尊处优惯了,即便是莫邪单于也不曾如此给她脸sè看。她面上勃然变sè,但终于还是忍耐了下来:“你去吧,以后别再回来!” “嘿,我原也没打算再回来!”金不换嘿然一笑,径直向外走去。 “你不要父王的国书了?”阿婵本是一时气话,见他真走,急急追道。 “不要了。”金不换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你也不管这别苑中所有人的死活了?”阿婵站在门槛上,威胁道。 “我自己的死活都管不了了,至于他们,想杀都杀了罢!”最后一个字落,金不换果断翻出墙去,消失在阿婵的视线之中。 “你如此执迷不悟,叫我这个做妻子的以后如何自处?”阿婵呢喃自语。 金不换出了王宫别苑,漫无目的地在城中大街上前行。说是打听周湘楚等人的消息,然而又要去哪里打听呢?他只记得他们被百多名修行者包围,却不知他们到底是逃走了,还是不敌被擒,再或者也可能全部被杀了?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悔恨,不由加快脚步向城外奔去。 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又来到那个地方。抬眼望去,满目疮痍。虽然已经被打扫过,但是激斗所留下的沟壑兀自难平,微风一吹,浓浓的血腥味经久不散。金不换痴痴傻傻地在此间徘徊,心中祈祷着不要见到任何人的尸体。可是当他下一步落在一处草丛中时,立时被眼前景象惊成木鸡! 只见数丈外,有一方浅浅的土坑,土坑中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十几具尸体。这些尸体或缺上臂,或少下肢,有的肚破肠流,有的脑袋被人斩去一半,总之没有一具全尸。金不换傻傻地看着他们,泪水夺眶而出。 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即便不熟,叫不出名字,却也在宗门内见过,打过招呼。如今他们为了他万里迢迢追来,却落得横死异乡,尸首不全的下场,怎不叫他心痛如绞,懊丧若死! “啊!” 金不换长声嘶吼,状如野兽!他双目赤红,发疯一般又向王宫冲去。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仇恨,只想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王宫内经过今rì之事早已戒备的极严,金不换刚冲到宫门之前便被守门甲士发觉有异,立时唤人将他团团围住。然而普通军士怎能与修行者相提并论,数百禁军仍然困不住他。正当禁军们焦急的当口,三支没头羽箭呈品字形破空而至,齐齐打在金不换的胸口,将他撞击得连退数十步。 手持金弓的赤乌术王子自宫内慢慢走来,笑道:“妹夫,你为何这般喊打喊杀的?幸亏只是被我无意碰到,若是换做伯父,定要治你个犯上作乱的死罪!” 金不换杀意未退,仍自癫狂不已:“治我的死罪?哈哈哈,我要将你们全都杀光,全都杀光!”一抬手中的渡尘剑,随手将旁边一人斩飞出去。鲜血溅洒他一身,更激起了他藏在心底的凶xìng。 禁军吓得纷纷退缩,宫门前露出一大片空地来。赤乌术随意走上前去,走到金不换身旁。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妹夫,你喝醉了,赶紧回家睡觉去罢!”弓弦一拉,一道无形气流直shè金不换面门。 “砰!” 金不换只觉仿佛被人用重拳狠狠地捶在鼻尖,不禁鼻子一酸涕泪横流,尔后灵台也清醒了过来。 “我...你!”看到眼前被自己所伤的众人,他先是有些内疚,但是紧接着又看到赤乌术,内疚之情立时化作满腔怒火。 “先别发火,”赤乌术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如果你还想救那些同门的话。” “什么?”金不换悚然一惊,怒火慢慢平了下来。立时想到那坑中并无周湘楚、青梅等人的尸体,不由颤颤道“有人活了下来?” “不错。”赤乌术压低声音说道:“有四个人被生擒了。” “他们现在在哪?”金不换急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赤乌术先是低声对金不换说了一句,然后又高声佯怒道:“混账东西,看看你干的好事!我现在就将你囚禁起来!”说着一拳击在金不换的小腹上,金不换会意,晃了一晃,两眼一闭佯装昏去。 赤乌术对围在周围的禁军说道:“我妹夫喝醉了闹事,我先将他送回府上圈禁起来。待他清醒了,我再叫他给大家赔不是。各位被他所伤的兄弟,请到我府上去领些银钱,略作伤资。” “是!”众禁军齐齐答应。 赤乌术提起金不换,拎着他向别苑去了。 到了别苑,二人寻了一处僻静花园,金不换急不可耐地问道:“你将他们关在哪儿了?” 赤乌术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并非被我所擒。”看到金不换一脸怒容,赤乌术解释道:“他们都被止水堂主那个糟老头子擒走了,我当然不知道他们关在哪里。” “止水堂主是谁?”金不换耐着xìng子问道。 “万漠飞鹰的分堂主,据说其修为是武君巅峰,也有人说他已经晋入了大武者之境。”赤乌术认真答道。 大武者之境?金不换被这几个字震撼了一下,冲动的热血慢慢冷静了下来。看来想要救人不是那么简单啊,金不换想道。 “万漠飞鹰的分堂坐落在何处?”金不换又问。 赤乌术把玩着弓弦,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王城东南的一处隐秘山谷中。” “多谢相告。”金不换面无表情地谢了一句,忽然转身向外走去。 “妹夫,你只身前往,不但救不出他们,反而会将自己陷进去!不如坐下,咱们慢慢商议如何?”赤乌术叫道。 金不换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前行。赤乌术又道:“我这里有一张止水堂的详细地图,给你了罢。”他一扬手,一张绸画带着飒飒风声奔向金不换。金不换反手接过,也不道谢,几个起落远远去了。 临街客栈。 金不换坐在床上,一边牢记赤乌术给他的地图,一边等待着天黑。虽然不知道赤乌术为什么帮他,但是他仍然相信这张地图并不假。因为赤乌术若要他死,只需一箭就能要了他的xìng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可是他若想真心帮他,之前又为何埋伏嫁祸于他?金不换百思不得其解,天sè却渐渐黑了下来。 又过了许久,到了中夜,金不换穿了一身紧衣,才飞出城墙,向东南的秘谷摸去。 第七十三章 终见怀疑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所谓秘谷自然十分隐秘。即便有地图指引,金不换仍然费了好大气力才寻进谷中。夜sè笼罩之下,但见谷内建筑影影绰绰,两三灯火朦朦胧胧。 金不换慢慢挨近,在守卫弟子十丈外伏了下来。他刚刚安下身子,就听那两名弟子呵欠连连,用汉语说道:“师兄,平rì里大家都是松松散散的,从未出过事情,怎么今rì忽然如此戒严?尤其是还派了几十名师兄守在四周,真不知堂主他老人家在搞些什么名堂。” 另一名弟子懒洋洋地道:“白天的埋伏你没参加,所以不知道也属正常。反正闲来无事,我就跟你讲讲罢。”那名弟子打起jīng神,绘声绘sè地道:“今rì不是阿婵公主大婚的rì子么?堂主接到密报,说是有十几名汉国修行者要来破坏这桩亲事。堂主心想,这可是与莫邪单于修复关系的大好时机,于是忙不迭地亲自领着上百名师兄去埋伏那些人。果然,经过一番激战,堂主大展神威,生擒了四人,并将剩下的人全部击杀!” “可是,这些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前一名弟子不无埋怨地问道。 另一人摇头道:“怪不得你总成不了jīng英弟子。你想想,既然生擒了四人,自然也要防着他们还有同党趁夜过来搭救。所以嘛...” “所以堂主就要咱们轮班看守?”前一人不满道“我猜,他们一定被关在‘百兽塔’的最顶层了,下面有无数猛兽妖禽看守,插翅难飞。何必还要咱们在这里白受蚊虫叮咬,真是多此一举。” “嘘,你作死啊!”另一人胆战心惊地骂道:“背后议论堂主已是大忌,你还敢对他老人家有所不满,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前一人被后一人狠狠一顿训斥,遂连忙认错。就听他继续说道:“师兄,我困了,我先小睡一会儿,等会儿再起来换你。” “去吧,只要你别乱说话就行啦。”后一人答道。过了一会儿,后一人居然也倚着门楼打起了呼噜。 金不换伏在暗处又等了片刻,待那二人睡熟,轻轻一点,从他二人身旁蹿了进去。 “百兽塔”,金不换脑海中浮现出赤乌术给他的地图,然后认清道路便迅疾赶去。 万幸止水堂内并不像那二人所说的守卫森严,一路行来,居然连一个人影也没遇到。金不换暗呼侥幸,蹑手蹑脚地向百兽塔靠近。 百兽塔高数十丈,大约有三四十层。金不换挨着塔基,似壁虎攀岩一般浮游而上,几个呼吸间便攀至顶层。然而到了顶层之后,他又发现四周窗户皆为纯钢所筑。金不换暗自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他们对此间守卫这般松散。正当他无计可施万般焦灼之时,里面忽然传出一人的说话声。 “大家别吵,先跟我逃出去再说。”金不换浑身一震,这道温和平正的声音他听了三年,一下子便听出此人正是他的大师兄――道一。 金不换正yù出声相认,却听另一人冷笑道:“你与那贼子金不换是一伙的,怎会好心来救?只怕是想要另寻个僻静处,趁我们修为被制通通灭口罢!”说话之人乃是周湘楚。 道一不与他争辩,只是平静说道:“我没有给他通风报信,我也相信设计埋伏大家的绝不是小师弟。不管诸位师兄如何怨我,道一总之是无愧于心。”然后便有几声轻微的咔嚓声传出。 道一继续说道:“大家身上的钢锁都被我斩断了,咱们走吧。”塔顶另一侧的一扇窗户不知何时被道一化开,他当先从窗口中越了出去。继而四条人影鱼贯而出,纷纷向地面落去,被道一一一接住。 金不换伏在另一侧陷入了挣扎之中。眼前的这些同门对他误会极深,他若是贸然与他们相认,定会激起这些人的愤慨。吵闹之下,说不定还会惊动此间的守卫!若是不与他们相认,他们对己的误会只能越来越深!金不换一时好不烦闷,最后决定先暗中跟着他们,等逃出谷时自己再现身。 且退且走,道一等人慢慢接近了围墙。正当他们将要逃出生天之时,忽然火光大现,十数名止水堂弟子乱糟糟喊道:“囚犯逃走啦,大家快追!” “不好,后面还有一个同伙!” “你瞎啊,那是驸马,特地来报信的,怎么会是这些汉人的同伙?!” 借着火光,周湘楚一下子发现了吊在远处的金不换。他咬牙切齿地指着金不换道:“叛宗小贼,又是你!”又指着道一骂道:“还有你,假仁假义,道貌岸然,还敢说不是他的同伙?” 道一来不及分辩,只远远地看了金不换一眼,神sè复杂。他双手抓起两人,一提一掷,分作两次将四人远远掷出墙外。紧接着他拼尽全力推出双掌,七道泛着寒气的青sè光壁骤然凝结,将追来的止水堂众人远远隔在光壁之外。 道一朝墙外喊道:“你们快逃,我撑不了太长时间。” 墙外只有宋晓慈应声:“道一师...”“兄”字还没说完,声音已渐不可闻,想来是被人拉着远远去了。 道一露出一抹释然笑容,双脚向前踏出一步,努力支撑七道寒光壁向所有人阻拦而去。 七道寒光壁乃是道一自《流光》圣术中领悟的绝学――仙人隔。它无愧于圣术之称,甚至堪比绝对防御。只见追击的止水堂众人皆被阻在第一道寒光壁外,任凭他们刀剑劈砍,武元侵蚀,仙人隔始终巍峨不倒。 这时,金不换也回过神来。他怒吼一声,渡尘剑舞出千万朵繁星,刺向止水堂众人。金不换挡在仙人隔外,向道一喊道:“大师兄,你快逃,我替你挡住他们!” 道一平静地看着他,一向温和宁静的俊颜上竟然泛出复杂之sè,他涩声说道:“我究竟还能不能相信你?” 一句话,竟如震天巨响! 金不换身形一窒,如遭雷击。 我究竟还能不能相信你,还能不能相信你! 金不换只觉得头脑嗡嗡,神思停滞,只有这一句话一直在耳边炸响,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为什么连大师兄你也不信我? 为什么! 满腔委屈,满心愤懑! “他撑不住了,大家快上!”轰地一声,道一凝出的仙人隔撑了一刻,终究还是爆碎开来。 止水堂众人绕开金不换向道一涌去,瞬间便将他的身影吞没。金不换怔怔看着,一动不动。 喝骂打斗愈来愈烈,断手残肢四处纷飞,然而这一切仿佛都和金不换无关。他就像一根木桩,木然的冷眼看着一切。 道一的身上鲜血越来越多,整个人犹如地狱里走来的恶鬼修罗。他的左臂上被人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右侧肋骨也断了几根,却浑然不觉。他的面上只有坚毅从容的笑,笑容里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良久! 恍如一瞬! “嗤”地一声,道一的右腿也被划开了一道血口,他晃了一下,向地上栽去。 一只强硬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多谢你了,小师弟。”道一抬起头,勉强的笑了一下。 “小师弟”三个熟悉至极的字传入金不换的耳中,他只感鼻子一酸,忍不住哭出声来: “大师兄,我真的没有害你们!我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师门的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 “周师兄他们不信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呀!” 道一口中涌出一股血沫,他轻轻揩了一下,吃力道:“你快点走吧。越在这里,越洗不干净身上的嫌疑。只要你回到宗门,所有的一切总会水落石出。” “我带你一起走。”金不换眼中一亮,背起道一。 “堂主有令,大家不必再顾虑,将他二人通通格杀!”远远地有一人飞奔而来,下令道。 “遵命!”众人发一声喊,刀剑齐出,铺天盖地斩向金不换二人。 金不换左手托着道一,右手渡尘剑猛地划出一个大圈,将众人逼开一步。然后一脚蹬在围墙上,借力向外飞起。 “哪里逃!” “下来罢!” 一左一右两道声音响起,同时两道蓝光袭来,砰砰两声击在金不换胸前。金不换身在半空,一口热血喷溅,霎时如断线风筝向地下落去。 此刻,异变再起! 一个蒙面身影如幽冥一般突然显现,跳至半空接住金不换二人,然后强行一扭身子落到墙外,一眨眼消失在茫茫夜sè之中。 第七十四章 失言泄计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蒙面人身法快似鬼魅,三飘两荡之间便出了止水堂所在的秘谷。他将道一放在大路上,对他道:“你走罢!” 道一撑着虚弱的身子,深揖一礼:“多谢兄台出手相救,在下铭感于内。请兄台赐下名来,我师兄弟二人谨记在心,来rì定当还报。” 蒙面人笑了一声,道:“我的名字你不必知道,我也不需你报恩。还有,你自己走吧,不用等驸马了。” “为什么?” “为什么?” 道一和金不换同时问出声来。 蒙面人擒住金不换的手又紧了紧,笑道:“你们两个真是啰嗦。”他先对道一说道:“看看你现在的这副样子,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两说。驸马若是和你同行,定然会被你拖累。” 又扭头对反提着的金不换道:“你比他也好不到哪去。方才袭杀你的乃是止水堂下的两名狠辣角sè,你中了他们的合力一击,若无人替你疗伤,不消半个时辰,你必会爆裂而死!再说,你就这么走了,叫阿婵公主以后怎么过活?” 金不换挣扎道:“我与她本来便是假成亲,一无夫妻之情,二无夫妻之实。我走之后,叫她再寻个好人家改嫁是了。” “混账!”蒙面人气得将金不换摔在地下,“没想到你竟是这等寡恩薄义之人!亏得她苦苦求我,要我来搭救你们!依我看,不如一掌将你毙了干净!”说着扬起右手,向金不换头顶击落。 “不可!”道一出手阻拦,却晚了一步。 那人掌上泛起一道蓝光,打在金不换头顶,金不换应手倒地。“别急,他并没死,我只是将他打晕了过去。”蒙面人不疾不徐地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道一问道。 “不如此,他不会乖乖跟我走的。莫非你想要他不治身亡?”蒙面人拾起金不换道。 道一无言以对。 “你快走吧,若是再等片刻,万漠飞鹰的人追将过来,我可不会再来救你。” “你也不要想着藏匿于头曼城中。今rì之事已然惊动了莫邪单于,这几rì城中必会大索,我想你也不愿他看着你死。” “回乾行宗去吧!” 蒙面人拎着金不换渐行渐远。 翌rì,rì上三竿。 王宫别苑,也就是驸马府中传出阵阵咆哮之声: “滚,通通给我滚!” “阿婵呢,去将她给我叫来!” 接着是一阵摔盆打碗,鸡飞狗跳之声。 “你叫我做什么?”阿婵施施然前来,走到金不换床前道。 “我的修为呢?为什么我一点武元也使不出来了?”金不换狠狠地瞪着阿婵道。 “我怎么知道?”阿婵一声冷笑,清退左右道:“昨夜我堂兄将你救回来之时就是这样。” “不可能!”金不换咆哮:“那时候我虽然受了伤,但是修为还在!” “你也知道自己受了重伤!”阿婵侧过脸去,两行清泪不争气地滑过眼角,跌落尘埃。“昨晚是我们的大婚之夜,你却负起而走留我一人独守空房。若不是我堂兄及时搭救,你现在哪还有命在?!” “他不但将你救了回来,又耗费大半修为替你疗伤,你不感恩倒也罢了,凭什么冲我乱发脾气?” “我堂兄说了,你现在只是因伤暂时失去修为。过得两三个月,等你的伤势尽复,修为自然也会恢复。” 金不换从床上挣扎站起,冷笑道:“两三个月?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不一定呢!”说着向门外蹒跚而去。 “你去哪儿?”阿婵慌忙挡在他的身前。 金不换用力一拨,阿婵纹丝不动。金不换直视她道:“我要回宗门,你别拦着我。” “不行!父王还等着我们回宫省亲呢!我们刚刚成亲一天,你就要甩开我?难道你一点也不顾念这些天朝夕相处的情分吗?”阿婵哭道。 “让开!”金不换又说了一句。 阿婵依然挡在门前,不为所动。 “唰!” 渡尘剑泛起寒光,横在阿婵的玉颈前。阿婵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美目渐渐合上,引颈就戮。 “混账!”一声怒喝,赤乌术手持金弓大步到来。 “妹妹,我早说过此子薄情寡义,这下你信了吧?”赤乌术一把将阿婵拉到身后,“昨rì真该借止水堂之手,将他二人除去!唉,都怪为兄一时心软,念在他是我妹夫况且那道一又报信有功,才出手救下他们...” “什么!” “哥哥!”阿婵急急扯了赤乌术一把。赤乌术自知失言,连忙住口。 “你说什么,大师兄是给你们通风报信之人?!”金不换浑身颤栗,大吼道。 “你别听我哥哥瞎说,没有这回事。”阿婵抢到金不换身前,安抚他道。 “哈哈哈!”金不换仰天大笑,泪流满面:“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的,通通给我讲出来!” “你别这样,先冷静冷静。”阿婵拿起绸帕,想要给他拭去泪痕。 赤乌术拦住阿婵,将她推到一旁,冷笑着对金不换道:“既然不小心被你知道了,那便通通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也留你不得。不错,道一正是给我们通风报信之人!”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金不换浑浑噩噩,泪流不止。 “为什么?因为他本身就是我们安插在乾行宗内的一枚棋子!”赤乌术语出惊人,不死不休。“十四年前,他便身负王命混入你们乾行宗。这些年来,一直与我们联系不断。我们也正是通过他,将乾行宗摸得通透!譬如你们引以为傲的圣级上品功法《流光》,再比如你们视如绝密的乾行大阵,无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待我大胡的铁骑挥军南下,倾国武者剑指凉州,他便做里应外合,一举将乾行宗荡平!然后,我们再与万漠飞鹰合力灭掉忘仙山庄,整个汉国都将臣服在莫邪单于脚下!” “够了!”金不换嘶哑怒吼,犹如一只受伤至深的野兽。 “你不想再听了?我还没说完呢。”赤乌术笑道,“他们十几人刚到头曼城,我们就已经知道了。当那个叫周湘楚的定下计策时,道一又详详细细地告知了我们。所以,这也能解释为何那十几人死的死,被擒的被擒,只有假扮刺客的他才安然无恙。” “还有昨夜之事。你以为万漠飞鹰的止水堂防卫真有那么松散?呵呵,一切都只是我们设得局罢了。故意放道一进去,就是要他将那些人全救出来。我们再将他打成重伤,让那些人对他心怀感激愧疚,不再对他有所怀疑,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到乾行宗继续做棋子。同时,也叫那几人互相猜忌,最好能引起他们师长的互相猜忌,若是能将乾行宗引入内斗,那就更好不过了。” “为什么又要放我进去?”金不换青筋凸起,满面峥嵘。 “本来我是想借万漠飞鹰之手除掉你,”赤乌术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极为普通之事。“但是阿婵执意不肯,她对你用情至深,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我这个做哥哥的没办法,只好设计陷害你。只有他们坚信你已经彻底的背叛了乾行宗,恨你,杀你,你无处可去,才会永远的留在这里。” 赤乌术看着阿婵,满脸宠溺,叹道:“你没有妹妹,不会懂得作为兄长的爱护之情。”忽然宠溺之sè全敛,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冷冽:“跟你说了这么多,乃是念在你对单于有功,对阿婵有恩的份上。现在话说完了,我便送你上路罢!”说着反手抽出一根羽箭,拉开弓弦,对着金不换就要shè去。 “哥哥不要!”阿婵一闪身挡在金不换身前。 “阿婵你让开!”赤乌术叱责道,“为了筹谋十数载的天下霸业,此子必须死!” “不要!”阿婵泪湿薄纱,张开双手尽量将金不换护在身后,决绝道:“我不管什么霸业,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今天将他shè杀,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 赤乌术拉着弓弦的手一阵急颤,犹豫不决。 阿婵见他神sè有所缓和,连忙又道:“况且你已经用万漠飞鹰的秘药将他的修为禁制住了,他现在就和废人一样。只需将他囚禁起来,他插翅难飞,何必伤他xìng命!”之前阿婵骗金不换说他的修为乃是因伤所失,此时为了救他xìng命,只得和盘托出。 赤乌术摇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弓弦张的越来越开,喝道:“不行!万一被他逃了,十几年来jīng心布得大局都会功亏一篑!阿婵你速速让开,别逼我!” 铮! 弯刀出鞘! 阿婵将之深深地抵在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将她的玉颈割破,一道刺目的血线流了下来。 “你杀吧,我和他死在一起!”说着手上使力,往香颈上狠狠抹去。 “嗡!”弓弦松开。 “当!”羽箭shè在弯刀之上,弯刀脱手而飞。 “啊!”赤乌术大叫一声,狠狠将金弓掷在地上,摔门而去。阿婵美目含泪,瘫倒在地。 第七十五章 惊心置局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数rì后。 “驸马他还是滴水未进吗?”阿婵来到软禁金不换的密室前,向守卫问道。 “是的,阿婵殿下。”八名守卫恭恭敬敬齐声答道。这八人其实不是别人,正是当rì格里布花作乱时,负责围困阿婵的天山八枭。如今莫邪单于已和万漠飞鹰重新修好,这八人自然又被分配到王帐下做事。 阿婵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对八枭的首领道:“即是如此,我进去看看他罢。” “这个...”八枭的首领颇有为难,“不知殿下有没有赤乌术王子的手令?若是没有,属下恐难以从命。”他们八人表面上是看守金不换,实际上则是负责监视阿婵,防止她私下将金不换放走。 “怎么,我公主府的事何时轮到他来做主了?”阿婵早知八枭会如此回答,佯怒道。 “殿下莫要叫我们难做,”八枭的首领一边赔笑,一边示意余下几人围起阵仗,以防她强行闯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只认手令不认人。” “哼!”阿婵冷笑,继而讽刺:“果真忠心的很!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她随手丢出一块金sè腰牌,扔向八枭首领。 八枭首领赶紧接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番,又传之其他人察看。待所有人验过真伪之后,才毕恭毕敬地归还阿婵。首领笑道:“原来殿下早得了王子的允许,这就请进吧。”他也不计较阿婵对他们的戏耍,面sè恭谨地一挥手,自有两人为阿婵打开房门放其入内。 阿婵慢慢走入,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颇为昏暗,阿婵轻轻掌起纱灯。灯火微黄,柔光一片。阿婵深深叹了口气,举目寻去,便见金不换缩成一团萎靡在地。 阿婵走到金不换面前,蹲下身子: “不饮不食,只求速死?” 金不换并不答话,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脚下,形如傀儡。 “这是何苦呢?”阿婵并不死心,继续劝道:“在这里,你贵为驸马,荣华富贵尊享不尽,何必念念不忘那个清苦之地呢?” 金不换沉默依旧。 阿婵在他身旁随意坐下,展颜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我的本意是一待你将我送回来,便立时把你杀掉。”她明知金不换不会开口,仍自顾自说道:“当时我便发现你这人太过狡猾,戒心颇重,为我不喜。可是后来慢慢相处,我又发现,原来你还那么善良。尤其是你服侍我换药的时候,”她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伸手在金不换肩上拍了拍,“你闭着眼睛,脸sè憋的通红,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嘻嘻,当时的你真是有趣极了。” “记得那天,你要我揭开面纱,我心里犹豫了许久。胡人的风俗,若是一个女子为一个男子露出真容,便意味着她愿意嫁给他。而当时我还在挣扎要不要杀你呢,但是不知为什么,却鬼使神差的为你下了面纱。”说着她将面纱取下,露出姝丽娇艳的玉容来。 “你曾经夸我长得好看,我很是高兴。但是现在的你为什么连我一眼都不肯?我们已经成过亲了,所有的族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 “即便我和你约定的是假成亲,但是别人并不知道啊!你三番两次地大闹着弃我而去,叫我以后如何做人?” “这些我都不怪你,因为是我骗你在先。我根本没有向父王说过你的请求,父王更没有写过国书。可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留住你!哪怕只是留住一天,两天,我也欢喜至极。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念在我们朝夕相处的情分上,为我留下来?”不觉间,阿婵已经泪痕满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婵心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掰开金不换的手放在他手心,道:“这是我从哥哥那里偷来的,止水堂‘缚道丸’的解药,服了之后你的修为禁制自会化解。”她站起身,慢慢踱到门前将门拉开,背对着金不换道:“你走吧,永世不要再回来。” 守在门外的天山八枭此刻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虽然没死却毫无阻拦之力。原来,之前阿婵给他们看的手令上早被她附了霸道无俦的秘药,触之则倒。 金不换一把吞下解药,颤巍巍站起身子,向门外挪去。 阿婵不忍看他的背影,流泪转身。 “多谢。”两个生涩的字眼仿佛被硬生生地从喉咙中挤出。阿婵抽噎顿停,螓首回望,那人早已鸿飞冥冥。 ...... “禀告王子殿下,属下们看守不力被那人逃了,请殿下治罪!”天山八枭的首领心急火燎地赶来向赤乌术请罪道。此时,相距阿婵放走金不换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再想去追只怕为时已晚。 “什么!” “当啷”一声,却是赤乌术失手打翻了砚台。他勃然大怒道:“一个废人,怎么可能逃走!” “是阿婵公主...”天山八枭的首领支支吾吾地道。 “阿婵做的?”赤乌术立时醒悟,一寻手令和解药,果然全不见了。他略一凝神,便将经过猜得了仈jiǔ不离十。赤乌术狠狠地咬牙跺脚,气急败坏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将那小子追回来!务必要生擒,我要当着阿婵的面将他活剐了!” “是,属下遵命。”八枭躬身领命拜退。 天山八枭一走,赤乌术立时收起气急败坏的神情,微微一笑,转身向内堂去了。 头曼王宫内,阿婵只身伫立在玉砌雕栏前。 晚风微动,薄纱轻拂,尘丝飞扬。 一只大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阿婵转头望去,却是莫邪单于。 “优柔不决,非我胡人之风。”莫邪单于道。 “女儿明白,只是有些内疚而已。”阿婵长叹,柳眉紧锁。 “难为你了。为了爹的大业,不惜设计假嫁,从一开始就布下如此一步妙棋。既然明知是棋,就不要当真,千万不要陷了进去。”莫邪单于沧桑满面说道。 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阿婵jīng心布下的局! 从当初与金不换约定假成亲,到昨rì私下里将他放走,从头至尾,都是阿婵设得局!好深的心机,好逼真的演技,此女的智谋当真令人心惊胆寒。 阿婵娇躯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释怀道:“知道了,爹。女儿又不傻,怎么会叫自己陷进局中呢?您就放心吧。” “知道就好。咳咳,咳咳。”莫邪单于忽然咳嗽了起来。 “爹,您没事吧,用不用传御医?”阿婵扶着莫邪单于,急道。 莫邪摆摆手:“咳咳,老毛病,用不着御医。咳咳,咳咳。” 阿婵轻轻拍打他的背,自责道:“都怪女儿设计不周,叫您在格里布花的叛乱中受苦了。若是那夜荆幽绝给我留的灵药还剩下一两颗,定能将您的病根拔除。” 莫邪咳嗽了一阵,慢慢平复下来,道:“一点老毛病,不值得用那种起死回生的灵药。再说,那是圣王赐你的保命灵丹,却被你早早用来设计格里布花。唉,小小年纪,却要为爹用尽心思筹谋划策,爹真是惭愧不已。待到百年之后,爹都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你娘亲了。” 阿婵挽住莫邪的手臂,枕在他的肩膀上道:“爹,您不要说了。如果娘亲还活着,她一定也愿意看到女儿为爹分忧。”从她眼中可以看到她的笑意盈盈,而面纱之下深藏的几分苦涩,又有谁知? 第七十六章 回到宗门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又见方正山。 当金不换拖着疲惫之躯再一次看到方正山的时候,距离他上次与周湘楚等人出宗历练,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 方正山依旧普通恬淡,乾行宗也是沉静未改,但是金不换的心境却已大为不同。 他静静走向入口,守在入口前的两名弟子早已换做别人。那二人不识得金不换,见他靠近,同时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能寻到我们宗门入口?” 金不换面无表情,径直向前走去:“我是重道长老座下弟子金不换,奉掌门师伯之命外出办事,现在回来复命。” “原来是金师兄,”那二人还不知道关于他的事,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知金师兄可有无出宗凭证?” 金不换伸手入怀,将当rì出宗时王昆给他开具的凭证拿了出来。二人审视一番,点了点头,放他入内。 阔别两月,宗内丝毫没有变化。金不换低着头避开旁人的目光,默不作声地走向道宗所在的殿宇。这条路他走了三年半,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当他轻车熟路地再次来到覆碗殿时,却发现这里仍旧空空荡荡,只有负责扫地的道十七在那忙碌。 金不换向正在扫地的道十七低低地喊了一声:“十七师兄。” 道十七头也没抬,随意应道:“哎。”然而下一刻,他忽觉这声音有些不对,不禁抬起头来,立刻呆了: “啊,小师弟,怎么是你?!” 金不换苦笑,不知如何作答。 “你怎么还敢回来?你知不知道掌门师伯为了你的事正大发雷霆呢!就连师尊也被他叫了过去,狠狠地训了一顿!你赶快走吧,快点离开这里,否则被他们抓住肯定是xìng命不保的!”道十七急的团团转,推着金不换向外走去。 “十七师兄,道一...大师兄他回来了没有?”金不换定住身子,艰涩问道。 道十七只是一名普通人,金不换打定主意站着不走,他便如何也推不动,愈发焦急:“你还说呢,大师兄和周师兄他们早你几rì便回来了,个个伤的不轻!为了此事,几位师伯差点将咱们覆碗殿的金顶都给掀喽!小师弟,听师兄一句劝,快点走吧!”连推带拉,金不换仍是纹丝不动。 “谢谢你,十七师兄。”金不换轻轻按住道十七的手,从他手中挣脱道:“师尊现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倔呢?”道十七气急败坏,拿起地上的扫帚作势yù打:“你见师尊做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师尊也保不了你!快走吧!” 金不换面容憔悴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正在这时,覆碗殿前的演武场外走来一人,远远说道:“十七师兄,你跟谁说话呢?咦,这人怎么如此眼熟?啊!”一声惊呼,一道身影极速奔来。 行到近前,原来是道三十八。 “小师弟,”道三十八难掩面上的震惊和复杂之sè,“你...回来啦?” 金不换沉默着点点头。 犹豫良久,道三十八又看了金不换一眼,发觉别了两月,他竟然瘦了两圈。道三十八心下有些不忍,别过脸去,艰难地道:“你走吧,我和十七师兄就当没见过你!” 金不换抬起头来,缓缓道:“三十八师兄,师尊在哪,我要见他。” “滚!”道三十八忽然出声大吼,“你还嫌自己惹的祸不够大,还想将师尊也拖下水吗?你是不是非要看着整个道宗都因为你丢尽脸面,被所有人唾弃才高兴?滚,给我滚!”说着他伸手在金不换身上狠狠推了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 金不换没有还手,他知道其实道三十八之所以如此愤怒,并非是因为他令道宗蒙羞,而是不忍心见他前来赴死。他心中感激,但是依然执意留了下来。 “你不走是不是?执意寻死对不对?好好好,做师兄的成全你!”道三十八从怀中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圆刃,扣住中间的圆孔指向他道:“那你就去死吧!”手一抬,圆刃就要脱手飞出。 “住手!” 一声沉闷的低喝响起,一道肥胖的人影从覆碗殿中慢慢走出。 “师尊!”道十七和道三十八见到王昆,低头行礼。 重道长老王昆看也不看他们二人,只是沉默地盯着金不换。愣了片刻,微微叹息,摇了摇头,对他说道:“回来了。” 金不换再次见到这个胖墩墩的中年汉子,忽然觉得眼眶中热了一下,连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他深深地埋下头去,低声回道:“我回来了,师尊。” “唉...” 又是一声长叹,场中四人皆是无言。 “为师看你憔悴的不成样子,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王昆率先打破沉默,出口说道“你先下去歇息,有什么话明rì再说。十七,你带老幺回房去吧。”说完,他转过身去,慢慢向内堂走了。 “小师弟你,唉...”道十七也是叹气不已,“算了,你还是跟我走吧。” “不用劳烦师兄。”金不换说着,独自一人向曾经的住处走去。道十七在他身后吩咐道:“那个,小师弟,你...最好不要乱走,免得撞见门内的其他师兄。” 金不换微微顿了一下,应道:“知道了。” 愈走愈远,愈发显得孤单。 方正山数十里外,一身汉人服饰的阿婵与赤乌术并肩而立,遥遥望着乾行宗所在的方向。 阿婵的脸sè微微有些苍白,眉头皱着,看去人也憔悴了不少,神情也有些恍惚。凝望了半晌,才慢慢道:“也不知道这一计能不能成?” 赤乌术在她身旁微微一笑,轻抚金丝弓弦,颇为成竹在胸地道:“阿婵你算无遗策,自然一定能成。” 阿婵轻轻咬了咬嘴唇,摇头道:“仓促谋划,怎有十足把握?若是有所纰漏,百年之谋毁于一旦,可就得不偿失了。对了,那些人都准备好了么?” 赤乌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既然是百年之谋,自然不会有任何纰漏。那些人已经准备好了,荆幽绝也已经潜入进去,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阿婵沉默了片刻,接着道:“这一战若是功成,整个天下便再也阻挡不了我们胡人南下的步伐。即便败了,也能重创汉国的北方门户。只是......”她叹了一声,神sè有些哀伤,转过头去自言自语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有些没头没脑,但是赤乌术依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扳过阿婵的身子,认真说道:“阿婵,为兄希望你能明白,个人事小,国事为大!难道你忍心看我们的族人永世徘徊在大漠草原之中,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为什么他们汉人就该安居乐业,占据富饶之地醉生梦死?为...” “我明白,”阿婵打断他,“我不会耽于儿女情长的。好了,叔父他们不知到了没有,咱们去看看吧。” 嘉峪关外的苍茫大漠里,左贤王与浊灭国师以及万漠飞鹰的六位大门主正徒步而行。 说起万漠飞鹰,世人只知其底蕴深厚,甚至可与忘仙山庄并列当世第一大修行门派。但是它建于何时,掌门是谁,却并无多少人知晓。 万漠飞鹰分设九门三十六堂,各有门主堂主统领。九位门主三十六名堂主之上,则又有两名众堂之主,地位超然。再之上,则是无上尊贵的掌门。所以此时大漠中的这几人,无一不是当世赫赫的大人物。 这些人看似闲庭信步,走得颇为缓慢随意,然而每一步落,都是百丈之外,快逾奔马,疾如闪电。 很快的,他们便来到了大漠边缘。左贤王当先放慢脚步,遥遥望向嘉峪关笑道:“数十年前,小王曾暗中来过中土。其时见此雄关巍峨,心中颇为震撼。不想数十年匆匆而过,如今再临,竟是找不回当rì的感觉了。” 浊灭国师与六位门主也慢了下来,略慢他半步。浊灭国师微笑道:“时不同,境不同,景自不同。” 左贤王停下脚步,只见他面上有淡淡微笑,表情似乎很是放松:“国师所言极是,小王知见障了。” “此次所谋之事,多谢国师与几位门主鼎力相助,小王代王兄再次谢过诸位。”左贤王忽然弯腰行了一礼。 浊灭国师连忙将他扶起,道:“左贤王无须多礼。” “莫邪单于与掌门刎颈之交,王爷不必客气。若非掌门三年前在珠崖郡所受的旧伤未复,此次他老人家说不定会亲自前来呢。”六位门主中有人笑道。 “耿门主!”浊灭国师不悦的喝了那人一声。 耿门主平rì里话便多,被浊灭国师一喝,立时醒悟,连忙住口不再言语。左贤王微微一笑,撇开话题道:“对付他们,只需咱们几人便足够了,不必掌门大人亲至。” 浊灭国师轻轻摇头,目光看向天际,神情凝重:“中土浩广,能人异士不可胜数,还是不要轻敌为好。” “国师尽可放心,”左贤王神sè轻松,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早在格里布花叛乱之前,宫内高手便已尽出,在方正山周围伏了下来。没想到其后更是天作巧合,引得那金不换来到王庭。如今他中计而走,说不定此时乾行宗内已然内斗不止。再加上先王的百年之谋,绝不会有失败之理。” “什么‘百年之谋’?啊,您说的是他?”又是那耿门主好奇问道。 左贤王微笑点头。 “还等什么,咱们快去吧,我都迫不及待地想看这出好戏了!”耿门主急不可耐地道。 “好。”左贤王点头答应,“不过还要再等等三十六堂主,若是缺了他们,想要看这场戏怕是会有些难度。” “这是自然。” 八人复起身,向着嘉峪关慢慢走去。 第七十七章 雨落正紧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乾行宗内。 金不换呆呆地坐在自己床上,怔怔出神。 外面的天sè很是yīn霾,黑云渐起,风声甚急,眼看要下起雨来。 “咣当,咣当” 风从外面卷入,将窗扇刮得砰砰作响。金不换在黑沉沉的屋中抬起头来,看了那窗户一眼,一点也没有要起身将之关上的意思,复又低下头去。 不一刻,暴雨倾盆。 如黄豆大的雨滴哗哗而落,在窗檐前形成一道雨帘。坠珠玉碎,啪啪砸在檐下的青石板上,激起一片濛濛水雾。透过水雾看去,庭内的几株紫薇开的正浓。 一切,和昔时并无二致。 忽然,金不换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起茫然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只见一名胖子的身影出现在雨里,片刻之后,便来到了他的门前。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风裹着雨滴一起涌了进来。 王昆随手打掉身上残留的雨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金不换的脸sè顿时白了一白,站起身,慢慢走到王昆面前跪了下去。 这是他回来的第二天,也是王昆第一次前来看他。除了送饭的道十七,他再也没见过其他人,想必他们都是得了王昆的严令,不能前来探望。 该来的总要来的,金不换默默想道。 王昆看了他半晌,也沉默了半晌,忽然伸出胖胖的手,向他头上拂去。金不换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但终究还是没动。 王昆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便没有其他动作,缓缓收回手去。金不换心中有些害怕,但是更多的还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其实,当他在回来的路上,便已经料到要面对这样的局面。甚至更厉害的,要面对所有人的审问和怒骂,他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傍晚,面对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师尊,他却只有深深低下头去,脑海中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王昆缓缓地道:“老幺。” 金不换身子一震,几如条件反shè一般应道:“是,师尊。” “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嘛?” 金不换艰难的抬起头望去,却见王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究竟想些什么。 许久的沉默之后,金不换慢慢地摇了摇头。 王昆盯着这个最小的徒弟,面上的肥肉抖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明rì一早,为师就要将你带到乾行大殿,面见掌门以及诸位师兄了。” 金不换微微一颤,这个时刻,终于还是要到来了。 微凉的雨丝,从开着的窗口卷了进来,仿佛还带着院子中满堂红的清香。可是,房间里的人都没有感觉。 “老幺,为师只问一次,你真的做了胡人的驸马并设计伏杀了吕千长老他们吗?”良久,王昆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出声问道。 “弟子没有!”金不换下意识的激动大喊,但是喊过之后,忽然又如被人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说不出话来。 “众目睽睽,人人皆见你娶了莫邪的女儿,你还要抵赖!”王昆暴然而起,一掌击在桌子上,雷霆大怒。 “若只是娶了那胡女倒也罢了,少年风流,或可原宥。然而,你竟然勾结万漠飞鹰欺师灭祖,残害同门!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你如何做得出来!”王昆的声音微微发颤,显是内心气愤至极。 “为师早前还约了你八师叔,六师伯,准备待吕千将你擒回时联名保你。怎知等了将近一月,等来的却是吕千他们的噩耗!而活着回来的几人,除了道一和那个宋晓慈,剩下的三个全都咬定是你做的!现在谁也保不了你,谁都保不了你!”王昆咆哮着,仿佛要一下子宣泄殆尽。 “还有你姐姐,半个月前居然私自出宗,不知去了哪里。这样一来,你勾结胡人的罪名更加落实了!老幺啊老幺,你们姐弟俩可是商量好的吗?!”说到这里,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溅起无数茶水。 “老幺,我最后问你一次,给你报信的那个人是谁?是...道一吗?”虽然他已经尽量将声音压得平稳,但是那背后的异样情绪,却清晰可闻。 是道一吗? 是他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真的是单于安插在这里十年之久的棋子吗? 金不换陷入了长久的茫然。 仿佛过了百年,金不换渐渐回过神来。他咬住唇,慢慢的,慢慢的向王昆磕下头去:“不是他。” 不是他! 金不换低低地道,对着王昆,仿佛也是对着自己的内心,这么斩钉截铁地说着。 风雨中,仿佛有一声深深的叹息,当金不换再度抬起头的时候,那个肥肥胖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金不换望着窗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许久。 那雨下得正紧。 天sè将晚,道十七撑着伞端着一碟咸菜两只饼向金不换的院子走去。正当他埋头走路的时候,忽见王昆缓步从金不换的住处走了出来。 “师尊。”道十七叫了一声,一边小心地看着王昆的脸sè,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无奈王昆面无表情,只微微地点了点头,就这般走过他的身边,向覆碗殿走去。 道十七恭敬站在一旁,待王昆走远了,仍是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着的却是金不换,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在道宗里,任谁也想不到,众人一向疼爱的小师弟,居然会做出这等事。 此时此刻,连他这个不懂修行的普通人,也为金不换惋惜担忧不已。 正这般感慨出神不知多久,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叫唤:“十七师兄。” 道十七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不禁一愣。只见金不换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直愣愣地站在雨中,站在他的背后。 “啊,小师弟,你怎么站在雨里!”道十七连忙将他拉到檐下避雨,道,“有什么事吗?” 金不换低着头,慢慢地道:“十七师兄,我想去看看大师兄,行吗?” 道十七闻言一呆,那些事他虽不是特别清楚,但多多少少知道个大概。心想现在正是敏感时刻,你去找大师兄不显得yù盖弥彰了吗?这般想着,面上便有些为难:“小师弟,呵呵...你看师兄给你送饭来了,要不你就先吃饭吧?” 金不换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明天掌门师伯和诸位长老就要召见我了,我想和大师兄最后再见上一面。” 道十七身子一震,微微张大了嘴,忽然间莫名其妙觉得眼眶一热,忙转过头去。 金不换又低下头,正要转身回去,手上却被塞了一把雨伞。只听道十七涩声说道:“雨下的正大,别淋湿了身子。” 金不换一怔,深深朝他行了一礼:“谢谢师兄。”然后不再说什么,撑着伞踽踽向道一的住所走去。 门轻轻掩着,金不换推门而入,屋舍俨然,庭院依旧。 走在鹅卵石铺砌的院中小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慢慢,慢慢,最后驻足,站在雨中。 当年初入宗门,便是道一带着他熟悉所有的一切。给他讲述修行者的划分,替他挑水,为他留馒头,到山上给他送饭,甚至最后传他功法的还是他。 风过拂面,不着痕迹,雨过刷身,不觉清凉。往昔的岁月,一点点汇聚在他心头,久久萦绕不去。金不换怔怔地站着,仿佛有些痴了。 “外面是哪位师弟,快点进来吧,小心染了风寒。” 突然,一道温和自然的声音从内堂中传出,在金不换耳边响了起来。 金不换身子一震,这声音他熟悉至极,也亲切至极,但是此刻听到,却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总要面对的,他在心底对自己如此说。 他艰难的向内堂望去,最后慢慢抬起脚,一点点挪进内堂之中。 第七十八章 倾心决意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室内昏黑,随着金不换的推门走入,几缕天光夹着风雨一起涌了进来。 道一正半倚半躺在床上静养。他身上的外伤已无大碍,然而那夜救人之时,武元倾尽道心受损,却是短时间内难以复原了。 听着门声,他转头望去,温润谦和的面上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料到金不换一定会回来一般。 “你回来了,小师弟。” 道一微笑,静静说了一声。 “嗯...”金不换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心情,极力平静地应道。 道一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身,金不换连忙走上前去,将他按了下来。然后坐在床边,沉默不语。 “回来就好,”道一看着他,眼中满是兄长对幼弟的宠溺,“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些什么,犯没犯错,这里始终都是你的家,永远都是。” 金不换微微一颤,眼眶发热,视线模糊起来。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问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前两rì我听下面的师弟说,润秋师妹私自出宗,不知到哪里去了。六师伯那么严谨的人因为此事,竟也失态了数次。小师弟,润秋师妹是去找你了吗?若是的话,她回来了没有,可千万别叫她再添乱了。”道一不无担忧地看着金不换,关切问道。 金不换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半晌,他忽然涩声喊了一句:“大师兄。” “怎么?”道一下意识应了一声,疑惑地向他望去。 “没什么,”金不换偏过头去,微哑说道:“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道一感觉今rì的小师弟很是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奇怪在哪里。只当他是因为害怕即将面临的审判和惩罚,不由替他忧愁起来,却仍是强打jīng神安慰他道:“小时候的事,是没进宗门之前吗?” 金不换点点头,思绪渐远,仿佛回到孩提岁月,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我从小就和老爹生活在大山中,很大很大的大山,只有我们父子两个相依为命。我记得他脸上很多皱纹,胡子拉碴,却总是喜欢用胡子扎我。他常常对我说‘孩子,等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到外面去。外面太乱,人心也坏,反不如山里的畜生们真诚。’几年前,老爹过世了,我遵从他的话,一个人在大山里守了下来。那时zì yóu自在,无忧无虑,虽然冷寂了些,倒也快活。” 道一静静听着,虽然有些疑问,却没有出声打断。只听金不换继续说道: “直到三年多以前,我在山里捕猎时,捡到了一个‘姐姐’。后来又因为一些事情,我们俩才被师尊与八师叔引进宗门。”听到这里,道一微微一惊,心中的疑问虽然解开,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疑问。 “这么说,润秋师妹和你并无血亲关系?为什么当rì进宗门时不说,现在却要说出来?”道一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 金不换没有回头,只是简略的将三年前的旧事说了一下,便又接着说道:“明rì便要被掌门师伯传见了,我不想告诉他们这些,索xìng都讲给大师兄你听罢。” 他从床边站起身,向窗台走去。伸手一推,将窗扇推开,劲风扑面而来,鼓荡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金不换看着雨幕里招展的满堂红,竟然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还有个大秘密。” 道一越发觉得他今rì太过古怪,吃了一惊,不禁问道:“什么秘密?” “我所修的不是咱们宗门的功法《流光》,而是一卷无名功决。”说着金不换又摊开右手,一抹绿sè幽火萦绕在他的指尖,“而且,我的境界已经晋入武师顶峰。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接受师尊的‘恩赐’!” “什么!”道一吃惊更甚,脸上竟然变了颜sè,“偷师可是重罪,小师弟!” 金不换收回燃烧的武元,复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无所谓了。”他继续看着那株满堂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道一听:“以前下雨的时候,我最喜欢站在窗前欣赏紫薇盛开。他开的如此倔强,顶着风雨也不为所动,就像一个沉默而又坚强的人一样。若有来世,投身为一株紫薇倒也不错。” “小师弟,”道一慢慢从床榻上走下,扶着窗棂站在金不换身旁,“不要想这么多了,明rì之事谁也说不准。”他伸出手,搭在金不换的肩上,仿佛用尽了决心,说道:“你对我说的这些话,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金不换转头看向道一,只见他的面上仍是微微的笑,亲切平和,包容宠溺,像极了替犯错的幼弟保守秘密的至亲兄长。冷风吹在金不换的脸上,他不禁心头一酸。 如果,如果你不是别人派来的jiān细多好。 如果不是,多好。 如果,不是... 他在心头反反复复想着这句话,口中竟然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几如魔怔一般。 “不是什么?”道一没有听清,好奇问道。 “没什么。”金不换一惊,立时清醒过来,强颜笑了一下。 “大师兄,我能问你一件事吗?”金不换忽然说道。 “什么事?”道一笑着回道。 “你.....究竟是谁?”从一开始便犹豫不决,直到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只是,金不换却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肩上的那只手似乎抖了一下,似乎又没有抖。 “我是你大师兄呀,还能是谁?”道一语声依旧平静温和,就连面上的亲切笑容也无一丝一毫的改变“你是不是问我的俗家名字?我叫玉漫尘,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金不换慢慢,慢慢抬起头,深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轻轻挣脱他的手,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大师兄,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师兄。小师弟只希望你一直都能好好的,永远,永远做我们的大师兄。” 一切都由小师弟替你挡下,希望你能永远做我们的大师兄! 永远,永远! 门未关,窗外风雨依旧,金不换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道一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隔rì,清晨。 滂沱大雨下了一rì一夜,仍未止歇,但是道宗众人却都已经起来了。 王昆整顿停当,缓步走进覆碗殿中,只见众人都已经在此等候,金不换站在众人中最后的位置。 王昆看了所有人一眼,淡淡道:“三十八,你扶着道一跟着我们,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道三十八点头应了一声,其他人脸上皆流露出失望神sè。王昆视若不见,只向着远处的金不换道:“走吧!” 说着,肥大的道一甩,当先向殿外走去,道三十八扶着道一顿了一下,跟了上去。 金不换转身yù走,却被众多师兄围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抢着对他交待,道十七挤在人群中叫道:“小师弟,你...你自己多小心些。” 金不换这几rì来,头一次被这些师兄齐心关怀,心中一阵感动,低声道:“谢谢十七师兄,谢谢所有的师兄。”一边说,一边分开人群,头也不回地朝王昆他们追去。 走出覆碗殿,走过道宗所在群,向着乾行大殿走去。 乾行大殿,肃穆巍峨,庄严厚重,便在雨中依然显得那么方正不苟,仿佛一个正襟危坐的君子张开双目,审视着他们的到来。 金不换跟着王昆三人,慢慢来到了殿前的演武场上。演武场依旧辽阔,许多弟子冒雨切磋,仿佛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宗门大比时的岁月。只是,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激动心情。 “当!” 一声厚重的钟鸣响起,王昆带着身后的三人,慢慢走了进去。 一步,一个脚印! 金不换缓缓向前走着,越走影子越淡,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越来越沉。向里看去,幽暗中仿佛有无数道辛辣的目光在盯着他,想要将他撕成碎片。 他无声地笑了笑,忽然如释重负。 第七十九章 殿内审问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方正山下,天水河畔,两人并排站在一株大树下,静静望着方正山。 微风拂过,落叶上的雨滴哗哗而落,却无一滴落在那二人身上。 半晌,左贤王无声地笑了笑,道:“一别数十年,没想到刘玄清那老儿居然接任了乾行宗的掌门之位。早知如此,当年在洛阳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该将他杀了的。” 站在他身边的浊灭国师淡淡微笑,道:“世事无常,瞬息万变,哪有人可以看透因果,望到几十年后的事呢?” 左贤王立刻摇头,笑道:“国师此言差矣。你我境界尚浅,不晓天道也属正常。若是有一rì能达圣王他老人家的百分之一,多半便可略窥一二了。” 浊灭国师笑道:“说得好。不过,圣王的境界我是万万不敢想的。” 正当他二人说着话,身后忽有一人悄声而至。左贤王转过头,向那人问道:“荀先生,都准备好了?” 胡国王宫四大尊卿之一的荀先生,看上去平平无奇,身上无半点元力波动,似乎只是一名普通的老翁,其实他的真实境界却是在三品武皇的大武者! 荀先生听到他问,当下点头,低声说道:“是的。其他三位尊卿与诸位门主、堂主已经就位,只等王爷一声令下便可直捣乾行宗正中大殿。” 左贤王点点头,接着说道:“不着急,再等一会儿。阿婵和赤乌术呢?” “阿婵公主和赤乌术王子去迎接东倭的人了,不一刻便到。”荀先生答道。 “好,我知道了。”左贤王挥挥手道。荀先生微微朝他二人行了一礼,隐身雨中退去。 “怎么,还有东倭的修行者参与其中?”浊灭国师略显诧异地问道。 左贤王朝他笑了笑,神情轻蔑地道:“一群巴巴地赶来送死的无知之徒,偏偏又极自以为是,咱们不必理会。” 浊灭国师点点头,捻了捻手上的佛珠,向前看去:“那就叫他们打前锋好了。” 雨越下越大,仍无一点停歇的意思。大树下的雨幕渐紧,将他二人遮掩其中,模模糊糊,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乾行大殿。 当金不换跨过那道门槛,顿时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乾行宗最神圣的地方,依然如往rì一般的宏伟厚重,令人不敢生出丝毫的不敬之心。 广阔深邃的大殿里,许多人或站或坐,一齐等着金不换他们四人的到来。但不知怎么,金不换第一眼望去的,却不是这些人们,而是在这个大殿的正中处,巍然不动的两尊石像。 两尊石雕塑像,慈眉善目的老者是乾行宗的开派祖师,面sè肃穆的则是后来中兴的七祖。石像之前摆着一条神案,神案之上,点燃的香烛沉默的燃烧着,飘起一缕缕的青烟。 青烟笼罩处,面沉似水,方正有据的乾行宗宗主刘玄清端坐正位。在他手边左侧,是乾行宗的八大长老,而他手边右侧,则是许多金不换见也未见过的宗内老人。至于其余弟子,多半都站在各自的师尊身后。其中周湘楚,木桐等人自是在场,而宋晓慈与青梅也默默地站在重经长老冯冬梅两旁。青梅垂目低叹,宋晓慈一双灵动的明眸中则满是哀伤。 王昆带着金不换,道一还有道三十八走了过去,先向宗主行了一礼,后又向诸位长老以及左边坐着的十几位老人行礼,然后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道三十八扶着道一跟在他的身后,在座椅后面站定。 他们三人一走,周围的人一阵耸动,目光刷的一下都移在金不换的身上,盯得他犹如针扎。 金不换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慢慢跪下向宗主磕头。待他要站起时,坐在左侧上首的重义长老忽然咳嗽了一声。 王昆脸上肥肉微微一动,眼角的肌肉也有些颤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冷冷地道:“老幺,你跪在那里不要起来,掌门师兄和各位太上长老有话问你。” 金不换刚刚离开地面的双膝,复又缓缓跪下,半晌,低低地道:“是,师尊。” 宋晓慈向他看了看,眼中的哀sè愈浓,最终紧紧地咬住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宗主面无表情地向下望去,只见广阔的大殿之上,所有人的包围之下,一个少年孤零零地跪在那里,面sè死灰,麻木不仁,仿佛一切于他都已毫不在意。 这个少年,当真便是三年前那个资质拙劣,胆小畏缩的孩子吗? 而此时,他那个资质卓绝的姐姐呢,莫非真的畏罪出逃了? 宗主在深心处,叹了一声。 “金不换。”宗主缓缓地叫了一声。 金不换的身子仿佛轻轻震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低声道:“弟子在。” 宗主刘玄清看着他,道:“旁边这些太上长老,都是宗门内隐修数十年的上代前辈,今次因为你的事方才出关。这位是前任重义长老,坐在他旁边的是前任重礼长老,还有...”宗主一半是介绍给金不换听,另一半则是对其他年轻弟子说的,好教他们今后见了不要失了礼数。他慢慢的将那些太上长老的名号一一都说上一遍,但金不换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显然是没有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玄清的声音停了下来。大殿之上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重又聚集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 金不换缓缓低下头去,置若罔闻。 “金不换,”宗主刘清玄缓缓地道,“现在我要问你几件事情,你要老实作答。” 金不换低声道:“是。” 半晌,似乎在斟酌语句,宗主慢慢道:“两月前,我派你与湘楚等人前赴凉州城相助城主剿灭为祸的胡人,而你却被那胡国的公主所惑,反而将之护送回国。可有此事?” 金不换没有说话,顿时乾行大殿里一片死寂,气氛倏地紧张起来。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慢慢凝结,沉重地向金不换压去。 半晌,金不换慢慢地道:“是。” “什么?” 此言一出,顿时大殿上一片哗然。年轻弟子多现激愤之sè,纷纷出口指责,只有少数几人保持沉默。王昆的脸sè渐渐难看,道一和道三十八深深叹息,而宋晓慈稚美的面上苍白一片,盯着金不换沉默不语。 宗主皱了皱眉,抬手示意喧哗的众人安静下来,所有弟子不敢不遵号令,立时噤声不语。 宗主继续道:“之后,你又娶了那胡女为妻,做了胡国的驸马,是也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金不换低声道:“是。” 这一次,众人却意外的保持了沉默。护送胡国公主回国,缠绵rì久成就‘好事’,本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宗主的脸sè渐渐yīn沉了下来,一字一句地道:“那么,前去擒拿你的那些同门长辈,也是你设计伏杀的了?” 尽管早已经想好了要面对今rì的局面,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金不换此刻的心中,却忽然一片空白!他抬起头,身子禁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我,我....” 殿外雨声涛涛,他的话淹没在雨声中,仿佛孤独绝望却依然拼命挣扎的微小蚂蚁。他茫然的说着,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或者该怎么说。 宗主面sè严峻,又问了一遍:“你究竟做没做过此事!” 声音到了最后陡然拔高,有若雨中震雷!金不换被他一喝,登时清醒过来。此时,他的脑海中极为清醒,思路也变得尤为清晰。他慢慢地看向站在王昆身后的道一,恰巧此时道一也向他望来,眼神中满是担忧。 金不换朝着道一灿然一笑,随即低下头慢慢开口,道:“做过!” 殿上众人再次大哗,就连宗主也霍然起身,目眦yù裂地一拍桌子,朝着他喝道:“好!你承认了就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抚下众人,才又重重坐回椅子上,问道:“我再问你,你设计伏杀吕千等人时,为你事先报信之人是谁?” 金不换哑口无言。 说还是不说? 若是说了,他必死无疑。如果不说,他隐匿在宗门里,会不会继续替赤乌术他们卖命? 金不换再次看向道一,却见他别过脸去,只是不知他是因心虚还是心有不忍? 希望昨rì那句话对他能够有所jǐng醒,也希望自己之死能够教他悔悟吧,金不换如是想道。 然后,他转过头,直视着乾行宗宗主,坚定决绝地道:“没有人为我报信,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算计!” 宗主牙关格格相击,一口钢牙似要咬碎,按在桌子上的手也微微颤抖,甚至连那桌子也不住摇晃起来。就在他将要发作之际,忽然一声粗鲁大喝声震四下: “放屁!” 众人赫然望去,却是王昆紧皱眉头,愤然站起。众人吓了一跳,只见他腮上肥肉微微跳动,神情严峻至极,但目光中却是担忧之sè越来越浓。 王昆心中又痛又怒,因为此时金不换所承认的,尽是赦无可赦的滔天大罪!按照门规,他定然非死不可!然而这小子却似乎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依然倔强地不肯吐露实言。 “混小子,还不说实话,是要作死吗!”王昆又骂了一声。 无奈金不换彷如铁了心一般,被他喝了两句,反而闭上嘴巴慢慢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王昆见状,气急败坏,霍然踏前一步,扬手便要向他身上击落。还没等他出手,原本坐在一旁沉默无言的重智长老,忽然出手拦下他道:“七弟,有话慢慢说,不必动粗。” 王昆一怔,没想到重智长老会突然出手阻拦,为金不换说话。他看了重智长老一眼,慢慢收回手,坐了回去。 宗主刘玄清原本怒极,但被下面的人一闹,渐渐平静下来。他眉头微皱,似有所想,随即向金不换问道:“你说无人事先向你报信,那么你是如何知道吕千等人前去捉拿你的?又是如何好巧不巧地在他们约定的会面之处设伏的?你且给大家分说分说,叫我们这些愚钝之人开开眼界!” 金不换跪在那里,头也不抬,慢慢说道:“我离开宗门那么久,门内定然会派出弟子寻我。而当夜我护送阿婵公主回去之时,正巧被木桐师兄知道了。”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站在重礼长老身后沉默木讷的木桐一眼。木桐却目光低垂,似一根木头一般毫无所觉。 金不换自是不知所有的一切皆因木桐诬陷他而起,继续说道:“于是我想,师兄们定然会来头曼城寻我回去。我本也愿跟大家回来。可是后来在头曼王宫里住了一段rì子,见惯尘世中的富贵荣华,又因功被莫邪单于招为驸马,便沉湎其中,越陷越深,再也不想回到这清苦之地。于是,我暗中整rì在城中巡视,终于有一天被我发现了前来捉我的众位师兄。我巧妙地扮成路人跟着他们,最后终于偷听到了他们的计划。再后来,我和阿婵公主商议,决定将计就计,在他们会面之处埋下天罗地网,将之一网打尽。然而没想到的是,周师兄他们被擒之后,居然被道一师兄救了回来。” “你这么说,似也有几分道理。”重智长老出声说道。他与宗主对视一眼,得了他的默许之后,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舍弃了荣华富贵,只身返回宗门了?” 金不换深深埋下头,伏首于地,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他哽咽说道:“弟子深知自己罪孽深重,rì夜煎熬,所以特来领死!” 周围的世界,一片沉默。 宋晓慈眼中隐隐有水雾朦胧,遮住了她的目光。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金不换所说的都是实话。 许久,太上长老那边传来数声叹息,坐在距离宗主最近处的那名前任重义长老哑声说道:“掌门师侄,此子既然悔悟,赐他一个痛快了断罢。” 宗主正要说好,右侧现任重义长老祁连山,与隔他一座的重智长老齐声说道:“等等!” 一出口,二人互望一眼,重智长老朝祁连山笑了笑,道:“二师兄,你先说罢。” 祁连山微笑回礼,转头对宗主刘玄清道:“掌门师兄,师弟认为此事还有待商榷,不宜这般轻信此子之言。” “嗯?”宗主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此时的反应颇有奇怪之处,问道:“二师弟,你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祁连山点点头。 “那便问罢。”宗主端坐其上,沉声说道。 祁连山得了他的话,昏花的老眼中似乎闪了一道异芒,转头向地上之人说道:“金不换。” 金不换此时死志既坚,哪还管他是什么八大长老或是太上长老,只是一味地伏首沉默,莫说应声,便是连头也不抬一毫。 祁连山没料到他会这般反应,不由好生尴尬,连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继而接着问道:“金不换,方才你说一应设计都是你偷偷听来,并无别人透露给你,师伯我却是不信。且不说吕千师弟的修为比你高出太多,单是周师侄等人,你若是想近身偷听他们说话,怕也不可能吧?” 这话一出,众人反应过来,纷纷点头。尤其是被提到的周湘楚,面上自负之sè甚浓,忍不住地出声说道:“重义师叔所言极是。虽然小侄浅薄,但也绝不会被人靠近身周百丈而无所觉。” “那便是了,”祁连山朝周湘楚笑了笑,打断他的话,对金不换说道:“百丈之外,你又如何能听清他们的计划?哦,对了,六师妹座下的一名女弟子是你的亲姐姐,她最近私自出宗叛逃了,你知不知道?”前面问的好好的,后面一句却似乎意有所指。 不待金不换作答,祁连山口中的“六师妹”冯冬梅已然瞳孔一缩,冷然出声:“二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怀疑是我座下的弟子,出卖同门,为此子报信?” 祁连山隔着座位朝冯冬梅哈哈一笑,半真半假地道:“六师妹息怒,师兄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听说你座下的另一位女弟子对此子颇有好感,不知这传言属实罢?你别误会,师兄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而已。”说是如此,而其中之意昭然若揭。 金不换伏着的身子微微一抖,还是没有说话。宋晓慈却是又急又怒,想要出声辩驳,却被一旁的青梅捂住嘴拦了下来。 而冯冬梅冷sè愈甚,似乎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极冰严霜,令人心悸不敢与之对视。只听她的声音冰寒至极:“你是咬定了此事为我座下弟子所为。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该连我一起怀疑了?”光洁玉手轻轻一抬,一朵银sè冰莲凝于指尖,悄然怒放。 祁连山视如不见,摆了摆手,竟然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方才缓缓道:“绝无此意!六师妹,你是师尊的爱女,师兄若是怀疑你,岂不是对师尊不敬么!你且息怒,听我接着说。”他放下茶盏,扫视了周湘楚等人一眼,道:“此次吕千师弟一行损失惨重,就连他本人也殒身于外。若是不详加查究,而令罪魁祸首逃脱,不单是在咱们宗门内埋下重大隐患,更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三师弟,你说对不对?” 重礼长老与祁连山平rì里多有不睦,此刻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向自己,不由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点点头道:“二师兄说的是,务必要将报信的罪魁祸首查出来。” 祁连山满意地点点头,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对重智长老说道:“四师弟,师兄想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有什么话便接着说吧。” 重智长老一怔,脱口问道:“二师兄,你真的说完了?”不但是他,所有人都能听出祁连山尚有许多话还没说出口,只是不知他为何戛然而止。 祁连山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慢慢摊开,似乎年轻了几岁,显得不再那么苍老。他咳嗽了一声,道:“真的说完了。” 老狐狸!自己不愿得罪人,却将这麻烦踢给我! 重智长老心中暗骂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sè,接着讲道:“掌门师兄,诸位师叔伯,我揣摩二师兄的意思是说,这报信的罪魁祸首必然与金不换的关系亲密非常。而且此人一心系在此子身上,多半...”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宗主等人住口不语。 他这话说的巧妙,既然祁连山不愿得罪人,将麻烦踢给了他,他便将之踢给宗主,最后得罪人的仍然是他祁连山。 “多半什么?”太上长老那边有人不解问道。 重智长老望向宗主,宗主朝他微微颔首,道:“接着说吧。” 重智长老点点头,道:“此人一心系在金不换身上,多半是不会行计就死的。所以,活着回来的五位弟子之中,必然有一位是给金不换报信的罪魁祸首!”说完,他叹了一声。 这便是麻烦所在。五位活着回来的弟子之中,一人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两人是冯冬梅的弟子,剩下两人则分别是重礼长老和重道长老王昆的得意弟子。不管最后查出来哪一个是罪魁祸首,最后都势必将得罪其背后的师尊。 大殿之上,再次沉默了下来,所有的目光皆向周湘楚等五人汇聚而去。 “湘楚,”宗主打破沉默,出声说道:“你们五个人出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周湘楚,木桐,青梅,宋晓慈和道一五人排众而出。道三十八想要上前扶着道一,却被他止住了。 五人齐齐向在座的所有长老行了一礼,便恭身站在金不换的背后。 宗主自左至右,又自右至左地来回看了他们五人几遍,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们一一看透。最后,垂下目光,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们当中,真有人为金不换通风报信吗!”沉默许久,宗主终于还是问出了他最不想问的问题。 第八十章 唇枪舌战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师尊,请容弟子说上几句。”周湘楚当先出排,站到金不换之前躬身说道。 乾行宗宗主向周围看了一眼,只见所有人的目光皆向他望来,便点了点头,道:“好,你说罢。” 周湘楚又行一礼,转过身去,向众人道:“诸位太师叔,师伯师叔,诸位师兄,之前重智长老说的很明白,我们五个活下来的人中必有一人是向金不换告密之人。对此,我无法否认,也不能否认!其实,早在中埋伏之际,我便已经知道出了内jiān,可惜为时太晚。当时我便发誓,若能逃得一命,必手刃此贼以慰吕师叔以及诸位师弟的在天之灵!” “重智长老说过,向金不换报信之人必是与他关系极为密切,对他极为关心之人。我们五人,大家想必也略有所知,那么就以大家的眼光来看,我们之中谁最有可能是告密者?” 他这话实为诛心之论。五人之中,自然以道一与金不换的关系最亲,交情最厚。所以此番话语,几如挑明而言,众人不由齐齐向道一望去。 道一被众人目光所聚,面上丝毫不见慌乱神sè,平静而从容地说道:“周师兄的意思,大概是说我向小师弟告密的吧。只是不知道周师兄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吗?” 周湘楚冷笑了两声,直视他道:“你要证据?好,我便将证据说出来叫大伙评判评判。” “当rì我定下捉拿金不换的计策时,有一桩难处,便是须得有人单独假扮刺客扰乱胡国王宫,引走大批追击者。此一难处甚是凶险,几可说是有死无生,是以当时并无一人愿承此任。最后,是你自告奋勇担了下来。” “本来这也没什么,甚至我还万分钦佩于你。可是后来我们几人中了埋伏,眼看便要全部身死之时,才豁然想通。原来最有希望活命之人便是报信告密之人,而那个最有希望活下来的人就是你!” “再至后来,我与木桐师弟、青梅师妹、晓慈师妹三人被擒,救出我们的人也是你!原本我不应该忘恩负义怀疑于你,可是后来一想,关押我们的地方何等隐秘,守卫又是无比森严,你是如何找到那个地方又是如何避开重重守卫的呢?而且最后临脱之时,我们被金不换发现并唤来守卫,你为了掩护我们陷入了包围之中。那么,你是如何从中脱身的呢?要知道,当时前来捉拿我们的百多名守卫修为俱是不弱,换做是我的话,插翅也难飞出去!” 周湘楚此人向来自负,一旦认定了某事,绝不会再改观点。便如此刻,虽然道一舍命救了他们,但他骨子里早已认定道一为告密之人,根本不承其情。 “还有,”周湘楚略略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之前师尊质问金不换报信之人是谁,他说没有。明明是有,他为何要说没有?分明就是他不愿说,想要袒护此人!那么试问,我们五人之中,谁值得他如此舍命相护!” 周湘楚说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每一点似乎都是证据确凿,叫人无法反驳。若是阿婵在此,定会拍手大笑,好一个周湘楚,果然不负她的重望,中计之深无人可出其右了。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半晌,宗主刘玄清面sè严峻地看向道一,缓缓说道:“道一,湘楚所言是真是假,你有什么话要辩驳吗?” 话音刚落,道一还未出声,重道长老王昆便霍地站起,走上前一步扬声说道:“掌门师兄,我座下弟子在你看来都是如此不肖吗?”他的脸上黑气隐隐,似是即时便要发作。 刘玄清皱了皱眉,坐在最末的重学长老董云中连忙起身,拉着他的袖子拼命往下拽,但那王昆却是理也不理,仍旧直愣愣地看着宗主,等他答话。 宗主咳嗽一声,冷声对王昆说道:“七师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请你暂且退下。师兄既为一宗之主,自会秉公处理,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 王昆哼了一声。虽然他平rì里万事不问,但是对座下弟子却极为袒护。他还待再说两句,却被道一抢白道:“多谢师尊极力爱护,剩下的请让弟子说罢。”说着,慢慢走上前去,与金不换并跪一排。 众人见道一跪下,吃了一惊,心道莫非他这是要认了吗?却听道一缓缓说道:“周师兄既然提出许多疑问,我便来一一解答。”他将自己从假扮刺客时如何逃脱,又如何在头曼城中得遇神秘人指点路径,再如何救了众人之后被神秘人所救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明白。至于周湘楚一开始所问的,为何只有他甘冒奇险假扮刺客之事,却没有解答。他也无法解答,总不能说众人贪生怕死,只有他自己愿意杀身成仁吧? 宗主听他说完,沉吟半晌,慢慢道:“你身上有伤,先起来罢。” 道一顿首拜谢,慢慢起身。 宗主接着问道:“你是说一个神秘人指点你路径,救了湘楚他们。后来也是那神秘人出手救了你,对吧?” 道一点头,纠正道:“回禀掌门师伯,是救了我和小师弟两人。” “那么他是谁,又为何要救你们二人?”宗主眼中jīng芒一闪,咄咄问道,“并且,听你话中的意思,金不换似乎并没有与他们勾结。然而方才,他又为何亲口承认自己设计伏杀同门之事?” “弟子不知。”道一垂首答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周湘楚冷笑连连,“这一切多半是你和金不换事先串通好的!托故于一个谁也没见过的神秘人,将所有的一切往他身上推了个干干净净,真是好计策!” “湘楚!”宗主不满的说了一句。 周湘楚见到掌门不悦,立时告罪,缄口不语。 “说来说去,总是僵持不下难以定夺。”宗主长叹一声,“况且你们五人又都是我乾行宗门下的菁英,不论是冤枉了哪一个,对宗门都是极大的损失!依我看,不如先这样,方正山上的七祖石室常年只有一个老头打扫,你们五人一同前去陪他说话解闷。在此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下山来!诸位以为如何?”最后一句话却是问向在座的太上长老与重道、重智几人。 “掌门师兄决断英明,师弟赞成!”重义长老怎可错失如此大好的奉承机会,当先开口同意道。 然而除了他之外,其余几人乃至于太上长老那边,都是默不作声不置可否。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掌门师兄。”有人出声说道。 宗主抬眼望去,见是经宗长老冯冬梅,于是问道:“六师妹,你有什么话说?” “掌门师兄,”冯冬梅从座上站了起来,行了一礼说道,“师妹以为,你方才的处置有失欠妥。他们五人之中,固然有人犯错,然非全错,所以不能一体同罪!你将他们全都囚禁起来,岂不是宁杀错,不放过了吗?请掌门师兄三思。” “哦?”宗主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下,又在青梅和宋晓慈身上看了两眼,淡淡说道:“六师妹执掌刑罚多年,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冯冬梅眼见宗主的目光在她与两名弟子身上徘徊,知他起了误会,也不解释,冷冷地道:“师妹不才,略有些小手段,愿做一试。”言下之意,想是要动用刑罚逼周湘楚五人说实话了。 大殿之上,所有人尽皆sè变。 冯冬梅掌刑之严,凶名之盛,在乾行宗内闻名已久。再配上她整rì里冷若冰霜的面孔,常人见之,即便毫无犯事也先惧了三分。此刻她竟然要亲自动手,如何不叫众人心惊胆寒。所以殿上之人望向周湘楚等人时,目光中皆是同情之sè。 “也好,六师妹你看着办吧。”宗主料她自有分寸,不会伤了五人的根基,更不会要了他们的xìng命,所以点头同意道。 冯冬梅面无表情地离开座位,慢慢向前走去。裙摆微微一动,数朵银sè冰莲凭空凝现,在她身周飞舞绽放。 一步,一步,率先来到青梅面前。 一朵银sè冰莲悄然飞起,骤然绽放,落瓣如雪。 万千花瓣犹如千万道冰刃,卷起漫天寒光,齐齐向青梅割去。青梅闭上眼睛,准备忍受千刀万剐之痛。 便在这时,有一人大吼道:“住手,我认了,一切都是我做的,和他们几个无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木桐粗声大喘,古铜sè的脸上憋的通红。这一下,不但殿上的所有人愣了,就连金不换也愣在当场! 第八十一章 图穷匕见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木桐大步上前将青梅挡在身后,朝道一和重礼长老吼道:“师尊,道一师兄,事到如今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不能看着青梅师妹这般受苦,你们不要怪我!” 大殿之上所有人望着木桐,尽皆愕然。 重礼长老率先反应过来,怒喝道:“木桐,你在乱说些什么!”道一也是十分不解地皱眉向木桐看去。 木桐张开双臂牢牢地护住青梅,对他二人说道:“师尊,道一师兄,既然做了,总有一天也会被人发现,倒不如现在就直接说了罢。”他又转首对宗主说道:“掌门师伯,弟子认罪,请师伯不要再责罚青梅师妹了。” 宗主漠然地看着他,朝冯冬梅挥了挥手,冯冬梅慢慢走回自己座前坐下。宗主道:“好,既然你认了,就详细地说说罢。” 木桐回头看了青梅一眼,青梅尚处在震惊之中,毫无反应。木桐朝她轻轻点头,然后走上前去跪下道:“禀告掌门师伯,向胡国公主告密的是我与道一师兄二人,与旁人无干。” “道一还好解释,而你为什么要向胡国公主告密?”重智长老直指问题的关键问道。 木桐向重礼长老望了一眼,然后垂下头去:“弟子告密,乃是奉了师尊之令!” 此言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人群刷地一下齐齐向重礼长老怒视,气氛紧张到极点。 “孽障,你敢污蔑为师!”重礼长老一拍座椅,杀气腾腾地指着木桐喝道。 坐在他旁边的重义长老长身而起,瞬间挡在他的身前,笑道:“三师弟,他有没有污蔑你暂且不说,听他说完罢。”尔后头也不回地对木桐说道:“木师侄,你放心好了,二师伯护着你,你务必将此事说清楚。” 木桐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是,事情是这样的。” “两个月前,弟子与诸位师兄还有吕千师叔奉命前往头曼城将金不换擒回。临出宗时,师尊交给弟子一封密信,说是到了头曼城私下呈给阿婵公主。当时弟子便震惊非常,向师尊问起缘由。师尊说,‘此乃机密,你不要多问,只管听我吩咐好了。’又殷殷嘱咐弟子说‘你也不要怕,你七师叔与为师同心协力,他座下的道一必然也奉了密令,到时自会相助于你。’弟子本不愿奉命,可是一想起师尊十数年养育之恩难以为报,便横了心从了。到了头曼城,道一师兄果然私下里找到弟子,问弟子有没有受师尊的嘱托。弟子点点头,道一师兄便领着弟子偷偷地前去胡国王宫。” “后来见到胡国公主,弟子将密信交给了她。正当弟子想要转身离去时,她却对弟子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我摇摇头,说道‘不知’。她又对我说‘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师尊,道一师兄,七师叔等是什么人?’我立刻点头。她笑了笑,款款说道‘你的师尊,还有重道长老等都是我们安插在乾行宗的细作,现在你既然知道了此事,想回头也难了。这封信中有一件大秘密,只有他们八大长老知道,如今重礼长老将此事告知与我,这可是重罪,你便是帮凶。即便你回到乾行宗出卖了他们几个,你也免不了一死。’我当时很害怕,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说着向青梅望去一眼,眼中满是柔情。 “然后,她接着对我说‘终有一rì,乾行宗会臣服在我的脚下。假如你此刻像令师一样降了我,我倒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并且,乾行宗臣服之rì,便是你荣登八大长老宝座之时。你看道一,还有金不换,他们皆已降了。到时候,他们也都会成为八大长老。’我本不愿答应,但是她又说‘如果你不降,那么你们一行十几人,通通都得死。道一已经将你们的计划告诉于我,我更安排了天罗地网等着你们,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 “我想了一会儿,念及师尊、七师叔和道一师兄等人皆是她的下属,弟子便是能活着回到宗门只怕也命不长久,于是我便降了。然后她又向我核实了一遍周湘楚师兄所定的计策,我如实说了。她冷笑道‘如此甚好,定叫他们全部葬身于此。’我闻言大惊,立时求她,求她饶了,饶了她的xìng命,”说到这里,又向青梅望了一眼,“她本不愿,但是后来思忖了一会儿,竟然答应了。她说‘若是只有你与道一活着回去,别人定然起疑。倒不如抓住他们,再令道一负伤将他们救回去,这样的话,他们感恩戴德,便不会怀疑你们了。并且,他们几个老家伙还会互相猜忌,实是大妙。’” “再到后来,中了埋伏之时,我眼见同门师兄弟惨死,心中悲痛万分,便出言暗示周师兄,一切都是道一所为。于是,便有了此时此刻的局面。” 话到此处,便算告一段落,木桐垂下头去,微微颤抖,不再多言。 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孽障!” 宗主等人还在思考着木桐的话,重礼长老却已气得目眦yù裂,身子微颤,拨开挡在身前的重义长老,抬掌向木桐头顶拍落。 说时迟那时快,宗主神念一动,身影便已挡在木桐身前,一翻手迎向重礼长老拍落的手掌。轰地一声,宗主微微晃了一晃,重礼长老却连退数步。 宗主冷着脸,一言不发。他看了看怒极的重礼长老,又看了看面sè铁青的王昆一眼,沉声道:“两位师弟,此子一面之词我自不会轻信。你二人暂且息怒,待师兄详细问问他,给你们个交待。” 宗主缓缓转过身,来到木桐和金不换面前。此时此刻,此事演化已经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不是简简单单的少年贪荣伏杀同门,而是上升到了危及宗门安危的严重地步。 宗主沉吟了一下,问木桐道:“木桐,你说的这些话虽然入情入理,却都是空口无凭。若要使人相信,非得拿出些证据不可,不知你有什么证据吗?” 木桐点点头,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书信,呈给他道:“这是胡国公主给师尊的回信,弟子私下里藏了下来,请掌门师伯过目。” 宗主接过,毫不犹豫地抽出信笺看了起来。也不知道信笺里写了些什么,宗主的脸sè越来越yīn沉,到了最后,似乎都能滴出水来。 片刻,信笺读完。宗主一扬手,将信笺摔向对面的重礼长老,怒极反笑道:“老三,老七,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不待他二人辩驳,又对其余几位长老说道:“老二,老四,老五你们三个将他二人拿下!” 重智长老和重信长老尚未动手,重义长老祁连山却是立时出动,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掌疾风暴雨般地向重礼长老头胸之间抓去。 重礼长老见祁连山十指之间银光闪烁,知他武帝二品的境界全开,一心一意要取自己xìng命。当下哪还顾得上说话,怒喝一声,凝神聚元奋力抵挡。而王昆那边尚未开战,只见他原本怒极的面上全被诧异代替,极度愕然地问道:“掌门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宗主咬牙切齿,狂笑一声,道:“那件事只有咱们八个人知道,而那胡国公主给老三的回信中却又提到此事,不是你们二人告诉她的又能有谁!又说什么‘百年之谋,毕功于一旦,尽在二位师叔之肩!’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倒给我说说看!老四,老五,还愣着做什么,将老七拿下!”重智、重信两位长老不敢拖延,双双一动,向王昆扑去。一时之间,大殿之上,银、橙二sè武元大放,乱作一团。 忽而,祁连山那边传来一声叫喊,原来是他不敌重礼长老,被重礼一掌击得吐了血。宗主见状恼怒成狂,也不顾掌门的身份,一迈步来到重礼面前,跻身亲自加入战团。数招之后,重礼长老被他一指点在前胸,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显是身受重伤无力反抗了。 宗主喘了口气,哼了一声来到祁连山身边,紧紧扶着他道:“二弟,你没事罢?” 被宗主扶着的祁连山,此刻面sè已经稍好,深深呼吸之后,道:“不碍的,多谢师兄了。” 宗主点点头,心放了一半,而后又转头向王昆那边看去,待要说:“那就...”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祁连山在他背后的那张脸,忽然从虚弱神态变得狰狞无比。也几乎就在同时,宗主背后一凉,瞬间剧痛传来,身子大震。 “啊!” 宗主一声大吼,右手向后反切出去,祁连山左手立刻迎上,两相撞击,祁连山身子大震,倒飞出去,落在殿内石像之前。片刻之后,他老迈的面上红光一闪,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痕,但神sè间却在冷笑。 在他右手之上,紧紧握着一把短匕,晶莹璀璨,蓝光幽幽,一看便知是淬了剧毒的稀世神兵。而此刻短匕之上,鲜血淋漓,黑sè的血液一滴一滴的从刃上滴落下来,慢慢地落在石像前的青砖之上。 刚才还一片混乱的人群,突然都安静下来,如定身一般怔怔地望着他。 宗主玄青sè的袍子,后背之处眨眼间湿了一片,他整个人的脸sè也顿时苍白之极,只是,此刻他脸上的惊愕之sè,却远远胜过了身上的痛楚。 片刻,宗主脸上的惊愕尽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悔恨恼怒。他嘶哑着声音,向着站在石像前的祁连山,缓缓说道:“原来是你。”此刻,甚至连跪在地上的金不换以及周湘楚等人,也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个个长大了嘴,望着那个向来权重,只在一人之下的祁连山。 “不错,是我。”祁连山仿佛突然变作了另外一个人般,猖狂大笑道:“怎么样,掌门师兄,你万万没有想到罢。一向唯你是瞻的我居然会背叛你,你是不是很愤怒?” 这时,祁连山座下的弟子之中有人再也忍不住,带着困惑与惊骇,颤声问道:“师尊,你、你疯了吗?” 祁连山向那人看了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在那人身边与他神sè相同的其他弟子身上,还有更多的其他小宗的弟子,都用一种看待疯子般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哈哈哈,疯了?是啊,我早就疯了!”祁连山仰天大笑,神态中带着如癫如狂:“早在百多年前,也是在这大殿之上,当我亲眼看到胡邹师叔的下场之后,我就已经疯了!” “师尊!”义宗的众弟子此刻的声音都已经带了哭腔,但在他们身前,无论是一干太上长老,还是执掌一宗的八大长老,身体却突然僵硬! 胡邹,这个不为所有弟子知晓的名字,落入长老们的耳中,却似一道浓浓的yīn影,压在他们心头久久不去。 宗主眼角抽搐,这个被前代宗主镇压了百年,三十年前才被他放出来看守石室的人的名字,仿佛也深深刺激了他一般。周湘楚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身体,却赫然发觉,宗主受创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了起来。甚至隔着那层衣裳,他也能感到宗主身体内焚烧的怒火,竟是这般的炽烈! 祁连山神态疯狂的站在那里,仿佛这许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恶气终于得以宣泄。他指着宗主,又指了指人群之前的众位长老,大声地道:“你,你们,”他向着重智,重信,重经,重道,重学等人一一指点过去,“你们都给我凭良心说,若没有当年我们陷害师叔的那件事,如今这个掌门宗主之位,到底是该谁来坐?是胡师叔,还是他?” 没有人回答,年轻的弟子不知所以,但宗主等人却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大殿之上,只有祁连山疯狂的声音在回荡着:“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心里有愧啊?哈哈哈,也对,咱们八人哪个心里能没有愧?哈哈哈!” 重经长老冯冬梅面sè苍白,望着与平rì判若两人的祁连山,缓缓道:“二师兄,事情都过去百多年了,当年的错事,何必还要再提?” “呵呵,”祁连山惨笑一声,苍老的面上慢慢浮现出哀痛之sè,沉痛道:“是啊,都过去了百多年!我隐忍了百多年,直到今rì才有机会为胡师叔伸冤,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嫌不嫌晚?” 蓦地里,他瞪起浑浊的眼珠,向宗主以及冯冬梅等人一一瞪去,冷笑道:“你们这数十近百年来,一个个当掌门做长老的舒服极了,可还记得咱们那时是如何陷害胡师叔的吗?难道你们真能心安理得吗?” 他赫然一指冯冬梅,冷然道:“六师妹,你方才叫我不要再旧事重提?嘿嘿,嘿嘿,是怕我抖了出来,毁了师尊道貌岸然的形象吗?” 冯冬梅面sè刷地惨白! “还有你们几个!”仿佛是想把心中所有的怨气都抖落出来,祁连山狂笑着指向重智、重信几人,大声道:“你们自己说,胡师叔对咱们怎样,而咱们是怎么回报他的?” 重智、重信、王昆、董云中等人尽皆沉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任凭祁连山在那里大声狂笑指责着。 “当初咱们这些人都是师尊座下的弟子,然而除了刘玄清和六师妹,哪一个受到了师尊的重视?但是后来,是谁悉心教导点拨咱们,让我们修为大进?不错,他对我是更加用心些,那也不过是因为我资质不好,所以才令他更为费心!再后来你们渐入佳境,不再问道于他,他也没有介意吧?而你们之所以能取得当rì的成就,一半都是因为他的功劳罢?重智,我说的对不对?” 重智微微叹气,缓缓点头:“不错,胡师叔确实有恩于我。甚至后来能入大武者之境,也赖于他当年的点拨之恩。” 此言一出,非但智宗门下的弟子,连其他各宗所有的弟子皆是脸sè大变。显然连重智长老也这般承认,那么祁连山口中所说的那个胡师叔的确大有隐情。 祁连山嘿嘿冷笑,道:“好,很好,你终于肯承认了,还算你有点良心。那么我倒要问一问,你是如何回报他的?” 重智长老慢慢低下头,忽而又高高昂起,说道:“二师兄,我也要问一句,你又是如何回报他的?” 祁连山狂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如此反问一句!好,那我就细细说给大家听!” “百多年前,我作为大胡国上代单于安插的细作来到此间,被师尊收入门下。初时,我因资质太差,被所有师兄弟瞧不起,甚至师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是他,是胡师叔慧眼相认,说我是可造之材,从此在暗中悉心栽培于我。你们几个见我修行有所长进,好奇之下便来相问。我无私地告诉了你们,你们便一起跟着我向胡师叔求教。后来你们个个有所成,又怕师尊不喜,便都离开了他,但是师尊还是知道了此事,虽然不说,也能感到他心里的不愉。我并不在意,依旧如故,也只有我,只有我这个天资驽钝的外来细作一直受他教诲,恩泽至今!那时候,我都已经立下决心反了胡国,忘记自己的细作身份!可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老迈的面上痛苦之sè越来越浓: “可是,百多年前,师尊自知大限将至,所以私心里决意将掌门之位传给刘玄清!然而他又怕极得人望的胡师叔不服气,故而想要将他镇压!仅仅因为自己的私心再加上一个莫须有的猜测,便要无辜的胡师叔在七祖石室内困顿百年,这就是咱们正直宽容的师尊的真面目!” “住口!”一声暴喝,却是宗主刘玄清怒容出口。 “哈哈哈,你怕了吗?”祁连山纵声大笑,指着他道,“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他脸sè一变,直直地站在两尊石像之前,看着殿内的所有人,朗声说道:“当年师尊想要镇压胡师叔,却极为不易,因为根本没有借口!于是,师尊他老人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将我们师兄弟八人唤来,问道‘你们几个想不想做大长老,各执一宗?’当时我们心内狂喜,即刻便齐齐点头。师尊笑道‘既然想做,为师交给你们一件事情。若是办得好了,过得几年,你们就都能成为执掌各宗的大长老。’我们问什么事情,师尊告知了我们。原来是要六师妹,也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将经宗的一名女弟子哄骗出来,然后我再将胡师叔骗走,你们将那女子打昏并剥光衣衫悄悄送到胡师叔的床上,以此陷害于他!” “说来也巧,那名女弟子醒来之后居然疯了!光着身子从胡师叔的房内跑了出去。事发之后,师尊道貌岸然地在这座大殿内公然审问胡师叔。胡师叔从未做过此事,当然不认,并拉着我给他证明。而我那时既受你们要挟,又眼热八大长老之位,竟然鬼使神差地一口否认了他的话!哈哈哈,我至今犹记得胡师叔那时的表情!心痛,绝望,不解,却又带着宽容的神情!” 说到这里,他似是不愿再说下去,老迈的眼中竟然流出几滴浑浊的泪来。他抬起枯瘦的手掌抹了抹,目光瞪向受伤喘息的宗主,眼中透出无尽的仇恨:“胡师叔对我如师如父,我这条命早就给了他了!可恨当年受你们要挟,又一时脑热做下错事,才致他失却掌门继承之权,受震百年。如今愧悔无尽,就算明知道他在方正山顶,我也无颜再去见他!好在从那之后,我便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替他报仇!” 最后几句,是他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的,仿佛对着深心中的无尽悔恨,又像是对着方正山上那个不敢谋面的残年老人。 殿上之人俱是变sè,但更令众人惊讶的,却是被周湘楚搀扶的宗主,忽然推开了他。 乾行宗宗主刘玄清,百年来天下修行者眼中的巨擘,在其背上的伤口还流着黑血的时候,不动声sè地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出来。 场中无风,那玄青sè的袍子却轻轻鼓荡。随着袖袍的猎猎作响,众人的心跳也跟着紧密起来。刹那间,宗主的气势掩盖了所有人,有如一柄冲天的凌厉之剑。 宗主挺直身躯,面对着祁连山,更仿佛面对着那个方正山上的老迈身影,深深握拳,大声而笑:“好好好,想不到当年只有咱们八人知道的大秘密,竟被你此时此刻公之于众。既然你对那件事那个人念念不忘,何不上前来试试,看看我这个做师兄的,究竟配不配做这个掌门!” 他斜睨着祁连山,袍子猛地一荡,后背上的伤口处,滴滴黑血喷涌而出。只是他的面sè却更加苍白,声音也变得越发凄厉,更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放马过来!” 祁连山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横了横手中的短匕,道:“中了万漠飞鹰掌门亲炼的腐元剧毒还这么狂妄,我是该笑你无知,还是该替你悲哀?” “那又怎样?”宗主不屑地看着他,“就算我修为不及平rì的一半,也能轻松毙你于掌下!” “是,是,”祁连山继续大笑,“你厉害,你修为通天,整个宗门内也就只有六师妹能与你相比!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自会有人收拾你的,哈哈哈!” 宗主悚然一惊,肃然道:“是谁?” 大殿之上,众人屏息,所有弟子面面相觑,而那些太上长老也是面sè尴尬。 祁连山笑声不绝,就在这个时候,乾行大殿内,忽然凭空出现了十几条紧身黑衣的蒙面人影。蒙面人影甫一出现,便哇哇大叫挥着直刀砍向距离他们最近的太上长老们。太上长老们临危不乱,一挥手,一拂袖,甚至一瞪眼便将那些黑影人影全部制服。有一名见多识广的太上长老神sè严峻地道:“是东倭的修行者!” 宗主刚要说话,殿外的演武场上突然传来一阵大哗,杀声四起,嘈杂一片,隐隐地有弟子的声音叫道:“大批胡人修行者杀进宗内来了!”话音刚落,又有一道浑厚至极的声音飘然而至:“玄清老友,近百年不见,可还记得我吗?”伴随着隆隆地声音,左贤王笑容满面地带着阿婵、赤乌术与浊灭国师等人缓步而来。 “你!” 一干太上长老尽皆sè变,宗主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左贤王等人,几乎不可置信地道:“你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破了护宗大阵,来到这里的?”然后又猛地转头,看着祁连山,即刻醒悟道:“是你!” 祁连山狂笑道:“不错,是我!是我告诉他们的,早说过了,我百多年前本就是上代单于安插在你们这里的细作!哈哈哈!你们都死吧,通通死吧!” 第八十二章 左贤王至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宗主耳中听着祁连山的话,眼中看着越来越近的左贤王等人,神sè严峻之极。他想到祁连山这些年来在乾行宗权柄极大,就连平rì的护宗大阵也是由他一手负责。而今rì胡国修行者大举杀来,长驱直入,直接侵伐到了乾行大殿,形式之恶劣,实在是无以复加。一转眼间,他又看到那些最先出现的倭人已被全部肃清,方觉略略宽心。 须臾,殿内光线微微一暗,左贤王并浊灭国师等十几人到了大殿正中。 左贤王和浊灭国师站在中间,阿婵、赤乌术以及王宫的四大尊卿站于左侧,万漠飞鹰九大门主中的六人站于右侧,人数虽然不多,气势却极为凛冽,给人一种万分沉重的压迫感。 阿婵向殿内扫了一眼,发现金不换仍跪在地上,她心中微有歉意,便向木桐看去,示意他将金不换扶起。这时,居中的左贤王口中发出“啧啧”之声,摇头笑道:“刘玄清啊刘玄清,一别近百年,本王只道你风采更胜往昔,没想到今rì再见,竟是这般模样。”他看了看殿内的太上长老们,目光又在重礼长老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重新看向宗主:“好一个‘君子终rì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的乾行宗,好一个当代宗主的传奇往事。藏污纳垢,不择手段,也配乾行之名?哈哈,哈哈!” 宗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口中钢牙似乎都要全部咬碎,硬生生地从嘴中挤出几个字:“左贤王!” 左贤王大笑道:“多年过去,你终于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当年洛阳一战,若非有人助你,你早就化作白骨一堆了。” 宗主没有答话,目光向他们十几人一一望去。与此同时,从乾行大殿外陆续又走来数十个胡国的修行者,看他们的气势,只怕无一个是好相与的。这些人正是万漠飞鹰的三十六堂主,以及胡国王宫内的一干客卿供奉。而在远处,殿前的演武场上,厮杀声越来越响,惨呼厉嚎源源不断。往rì一片友爱和睦的广阔演武场,此刻仿佛连雨水都被染红,恍如人间地狱。 宗主深深呼吸,强行定住心神。今rì祸起萧墙,又有外敌倾巢来犯,不问可知乃是乾行宗自七祖之后数百年来的最危急时刻。他身为乾行宗这个千年大派的掌门,绝不能让这份基业毁在自己手中。 “掌门师侄,”太上长老里有一人站出,挡在宗主身前,背对着他道:“往事不问,今时今rì乃至今后你仍是本派掌门宗主。如今外敌来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当为前驱,你尽管吩咐吧。” 宗主大喜,他心中原本已做好了今rì之后退位让贤的准备,但此时看来却是不必了。与此同时,所有的太上长老也都站了起来,以第一个老者为首,齐齐将宗主挡在身后。 左贤王微微sè变,向脸sè苍白的祁连山皱眉望去,道:“这些老不死的怎么出关了?” 祁连山恶狠狠地道:“他们都是刘玄清今rì请出来的,事先并无消息,我措手不及,所以来不及报信。” 为首的太上长老微微一笑,对左贤王等人道:“此乃天意使然,要教你们这些胆大妄为的胡人尽数伏诛于此。” “嘿嘿,”一声冷笑,却是站在浊灭国师旁边,万漠飞鹰九大门主中的一人,神sè骄傲地冷笑道:“一把老骨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放在几百年前,我们万漠飞鹰或许会让你们三分,然而此时此刻,难道我们还会怕你们不成?” “不错。”这次接话的却是一直默然旁观的浊灭国师。他轻轻捻动手上的佛串,低眉垂眼,肃然道:“我不愿多做无用之功,若是你们能引颈就戮,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得好!”喝彩声顿时响起,万漠飞鹰的一众门主与堂主轰然大笑,就连左贤王也是抚掌大笑道:“今rì就让你们看看,到底是我们伏诛,还是你们就戮!” 语罢一挥手,所有的胡国修行者身上都泛起紫、橙、银等不同的光辉,显然立刻就要动手。 宗主冷笑一声,知道这是数百年来最为凶险的一场大战,刚要伸手招出自己的本命道剑,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起,他的目光全被身前的左贤王等人吸引住,却没看到自己身后一个模糊身影骤然显现,更有一道乌光无声无息地向他背后刺来。 “嗤。” “啊!” 一道惨呼紧随着利刃破肉声传来。乾行宗众人如炸了锅一般乱成一团,尖锐怒骂响成一片。宗主只觉的眼前一黑,后心一凉,撕心裂肺地麻痛感觉瞬间游遍全身。 宗主身子一颤,“噗”地喷出一片黑sè血雾。但他是何等人物,瞬间便知殿内又混入了善于隐匿的暗杀类修行者,圣级上品功法《流光》片刻运到极致,硬生生以后心处的肌肉夹住刺入的匕首,同时更不回头,单掌捏出一个印决向后拍去! “砰” 一声闷响,背后那人禁不住地哼了一声,显然吃了亏。宗主后心处的匕首前刺之力顿时大减,但麻痒的感觉却越来越浓,显然此人匕首之上也淬了厉害之极的奇毒。 不待宗主身前的太上长老们过来施以援手,袭击之人一击之后,立刻飘远,身影一模糊,又隐在了暗处之中。 “哈哈哈,玄清老友,莫邪单于帐下第一刺客的身手还过得去吗?”左贤王得意笑道。 此次偷袭宗主的便是号称胡国第一刺客的荆幽绝。荆幽绝本身的修为原与刘玄清相差甚远,但他功法奇特,又在殿内潜伏已久,所以猝然之间才得以功成。 宗主身子摇晃了一下,豆大的汗珠自他额上慢慢生出,他脸sè惨白地道:“好,好,果然是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他接连两次被人突施暗算,身上又中了两种奇毒,此刻心神激荡,胸臆间气血翻涌,忍不住又喷出几口黑血。 登时,冯冬梅,王昆等人全都围了过来。重智长老扶住宗主的身体,低声道:“师兄,你的身体...” 宗主强忍着哼了一声,却对王昆道:“老七,方才是师兄冤枉你了...” 王昆一挥手打断他,道:“没什么,掌门师兄...”这时演武场外又传来源源不绝的惊呼惨叫,将他后面的话压了过去。 乾行宗八大长老中一人反叛,一人重伤,再加上修为最高的宗主也被人偷袭暗算,似乎到了强弩之末。此刻任谁也能看出,胡国修行者那边实是占了大大的优势。 但是宗主依然屹立不倒,虽然面容之上黑气弥漫,但是气势之中似乎更加凛然。他向着左贤王惨烈一笑,道:“厉害,厉害,亏我活了这么多年,却连连中了你的诡计!” 左贤王微微摇头,笑道:“你错了,这些计策都是阿婵想出的,我可没这个本事。从头至尾,无论是设计伏杀吕千那些人,还是嫁祸道一令你们互相猜忌,甚至之前最后那一场木桐演的戏,都是这小丫头的功劳。嗯,也不对,是这个小丫头和那个金不换的功劳。”他的意思是金不换出现的时机很巧,但落在其他人耳中却变了味道,令金不换更加坐实了勾结外人的罪名。 宗主又是一声惨笑,笑声过后,面上却现出一片坚毅之sè,冷然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中用了!既然如此,还留着这条老命做什么?”手一伸,摇摇伸向大殿正中的两座塑像。 两座塑像,其中祖师塑像似乎对宗主的手有所反应。只见他剧烈地震了几下,竟然从头裂开,一柄黯淡无光的黑sè木剑缓缓飞了出来。 胡国修行者没多大反应,但是重智长老几人却深知此中的重大干系,眼见他招出了本命道剑,齐齐动容颤声问道:“掌门师兄,你、你要动用这最后杀招?” 宗主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能叫祖师基业断送在我手上,你们...”他环顾几人,忽地低声道:“不管你们心里如何想法,但事到如今,你们一定要拖住这些人!” 王昆等人满面复杂,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得狂笑大起,刀剑武元纷杂闪动,左贤王等人终于动手了。 刹那间,原本肃穆庄严的乾行大殿上,刀剑飞舞,异光纵横,轰隆巨响不绝于耳。 第八十三章 方正山顶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混乱之中,趁着乾行宗众长老、弟子抵住左贤王等人之际,宗主微微踉跄,向后走去。 王昆在交手之中望到此景,心中有些焦灼,目光一扫,出掌避退面前的胡人,闪身到正奋力抵挡的周湘楚等人身旁,急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你们立刻跟着掌门,护送他去方正山!” 周湘楚但见殿内敌人修为皆在自己之上,心下生怯,早就有了退避之意,此刻被王昆一说,正暗合了他的心思。当即点头,招呼道一、青梅、宋晓慈三人道:“咱们几个一起去吧,人多才能护得掌门周全。” “对,你们几个一起去!快去,快去!”王昆急急催促,又与一名胡人修行者战了起来。 道一三人应了一声,跟在周湘楚身后向宗主追去。临走之前,道一与宋晓慈同时回头望了兀自跪在地上的金不换一眼,只见他尚在发怔,却无敌人找他麻烦,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二人略微放心,来不及嘱咐,直直去了。 另一边,阿婵远远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殿内的大战。这里的战斗她根本插不上手,面对殿内乾行宗的弟子她能应付自如,但若是面对其他的任何一名长老,只怕一个照面自己就会送掉xìng命。此时站在她身后的,则是这场惊天谋划中的重要棋子――木桐。 阿婵远远看了金不换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但面sè却丝毫不显。她背对着木桐,平静地道:“你去将金不换拿过来。” 木桐一怔,继而有些不解,问道:“拿他做什么,他对我们已经没有用了。”此刻,他说话流畅,神sè机智,哪还有半分曾经木讷寡言的样子? 阿婵眉头微皱,但不想对他解释,只是冷冷地道:“你只管将他拿过来,我另有用处。” 木桐不敢违抗,身法一展绕开人群,向金不换奔去。 金不换静静跪着,脑海中乱作一团。 现在,所有人都认定了是自己勾结万漠飞鹰以及左贤王等人了吧?自己也亲口承认了的,就是想改,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吧?他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变成这番模样,但也知道,自始至终,他都在别人的设计之中。 “人心,果真都是坏的吗?”他喃喃自语了一句,慢慢站起身,转头向外怔怔望去。 大殿之内,似乎灰蒙蒙的一片,就连殿外的大雨,也是一般颜sè。身后裂开的祖师塑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无声狰狞着,好像在嘲笑他的蠢笨无知。 “轰” 一道人影重重落在他的脚下,金不换呆呆地低头望了一眼,却是晨间与他一起前来的师兄,道三十八。 此刻殿内的年轻弟子死的死,伤的伤,能站着的已经没有几人,道三十八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他吐了几口血,挣扎着待要站起,却在抬头时远远发现迅速奔来的木桐。 “小师弟...快...快跑!”道三十八断断续续急促地叫道。 “快...快跑!”见金不换脚步不动,道三十八更加焦急,又喷出一口鲜血,奋力站起挡在他的身前“快...跑,去找...大师兄!”话未说完,木桐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二人面前。 “他哪儿都去不了。”木桐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说道:“金师弟,阿婵公主叫我请你过去。” “叛徒!”道三十八怒发冲冠,从压根中硬生生挤出两个字,颤抖着挥剑向木桐刺去。 木桐轻轻一推,连剑带人一起推倒在地,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自幼便奉了祁师伯之令,拜在重礼长老座下,为的就是今rì能够演好这出戏。辛辛苦苦伪装了十几年,现在看来,总算还有些成效。” “无耻!”道三十八又骂了一句,刷地一下,将手上的剑向木桐掷去。木桐侧身避过,不再多说,展臂擒向金不换。 “小师弟,快逃!”道三十八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急得面sè涨红,险些晕去。 眼前的手臂越来越近,指上青sè的武元微微跃动,灼热气息扑面而来。金不换静静站着,望着,慢慢抽出了腰间的渡尘剑。 道三十八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别人不清楚,但是他却知道金不换的真实修为只在武徒之境。就算时间过去了两个月,金不换有所进境,最多也只能提升一品,两品,与木桐相较,仍是天差地远。 “嗤!” “啊!”一声痛到极点的惨叫,令道三十八忍不住地睁开眼睛望向他们二人。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金不换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而木桐却是面sè惨白狰狞,一条手臂齐肩而断,伤口处血流如注,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你、你、你...”木桐已经痛的说不出话,咬着牙捂着肩膀蹬蹬连退了数步。 道三十八不知道怎么回事,犹自不敢相信,但是这一切都被激战的浊灭国师看在眼中。只见他脸sè大变,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惊骇的事,忍不住低呼出声:“霸绝九式!他竟然会霸绝九式!”说着,手上的佛珠骤然银光大放,向前狠狠一击,逼退对面的太上长老,闪身向金不换奔来。 浊灭国师身为武帝三品境界的大修行者,身法之快,直如闪电。念头起时身动,念头未落,人已来到金不换面前。他仅仅看了金不换一眼,金不换便如万锁加身,丝毫动弹不得。 浊灭国师面上透着丝丝激动,仿佛又带着万分崇敬,声调都有些颤抖。只听他问道:“你如何会使霸绝九式?你、你是不是见过那个人?” 金不换从未听过什么“霸绝九式”,他方才斩断木桐臂膀的那一招,乃是青衣传给他的无名式中的第三式。他不知道浊灭口中的“霸绝九式”就是自己所使的无名九式,即便他知道,面对这些利用陷害他的人,他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浊灭国师见他不答,神情一冷,目光再次向他望去。 “咯吱,咯吱”地声响自金不换身上传来,似乎他的身体正承受着万钧压力,骨肉摩擦,竟是要被压成齑粉。 金不换咬着牙关,嘴角流下一缕血来。他狠狠的盯着面前之人,眼神愤恨,但是心底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丝解脱之感。就在此刻,他以为将死之际,一道肥胖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他身前,挡住了浊灭国师的视线。金不换身子一松,晃了一晃,强撑着没有倒下地来。 他抬头看去,原来挡在他身前的乃是他的师尊――王昆。王昆手上托着一方脏兮兮的布块,金不换一怔,认得它是师尊片刻不离身的擦嘴布。 只听王昆冷笑道:“好国师,竟对小辈出手,也不怕失了身份吗?” 浊灭国师皱眉益深,面无表情睨了王昆一眼,道:“此子与我大有渊源,我必须要向他问个明白。你若不想死,赶紧退开!” 王昆其实一直看着金不换,也认出了他使出的无名招式非本门所有。更为甚者,金不换剑上燃烧的绿sè武元,也就是他的武师之境,也被王昆看在眼中。虽然他心中大惊,想不通金不换被他“恩赐”之后,为何能突破武徒之境,但是此刻事态紧急,根本容不得他多想。他将手上托着的擦嘴布向前一震,擦嘴布脱离他的手心,迎风招展,眨眼间竟成一丈见方的布帷,遮挡在二人身前。 “八品武皇,也敢不自量力地阻挡我?”浊灭国师在布帷的另一面,冷笑出声。 “老幺,”王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带着你三十八师兄退罢,向后山退去,有掌门师兄和那个人在那里,应该比这里安全些。” 金不换怔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面前之人,却忘了回话。直到此刻,真正愿意相信他的,待他好的,也只有眼前这个胖子以及他的那些弟子了。不觉间,金不换的眼中竟有些湿润。 “快走,还愣着做什么?”王昆极不耐烦地呵斥道。 金不换躬身朝他行了一礼,在他的注视下,终于还是点点头,背起道三十八,向后堂方正山的方向跑去。 王昆放下心来,随即投身而上,挥舞着本命武器擦嘴布,死命抵挡住浊灭国师。 在隆隆巨响,各种本命武器撞击声中,金不换背着道三十八跑入后堂,远远地朝着方正山下的宗主等人追去。片刻之后,金不换二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宋晓慈和道一看了金不换二人一眼,没有说话。道三十八挣扎着从金不换背上下来,对宗主说道:“是师尊叫我和小师弟过来的。” 宗主朝他们微微点头,但目光落在金不换身上时,却不由自主地停留了一下,随即又移开了。 金不换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事已至此,即便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却也和他脱不开关系。只是,眼下谁都是心情沉重,无人理会他罢了。 宗主微微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自向前走去。众人紧随其后,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只听得背后乾行大殿的方向传来一声轰隆巨响,数道如山一般的光柱直冲天际,竟是将乾行大殿的殿顶冲破。碎木瓦块纷纷雨落,惨叫呼喝绵绵不绝,叫人不忍听闻。 众人大惊,面上皆是忧心忡忡。宗主转身向那里深深望了一眼,神情严峻,忽地大袖一甩,加快脚步向山顶而去。 一众年轻弟子跟在他的身后,只见这个平rì里被他们视若天神的宗主,此刻身影依然高大无比。但一身黑sè外袍之上,已全被血液染湿,显得颜sè更重。尤其透过那两处被祁连山和荆幽绝暗算的剑孔,隐约可见其内创口处的血肉皆是漆黑如墨。真不知道宗主在受了如此的重伤奇毒之下,为何依旧能撑得下来。 一行人在方正山上快速的攀爬着,宗主当先,其余人则护卫在他身后,紧紧的盯着四周。虽然此刻大部分的胡人修行者都在攻打乾行大殿以及各处分殿,但也保不准会不会有人被祁连山引到了后山来。 所幸一路无事,众人很快便将登顶。宗主遥遥望向远处的开阔平地,以及平地上的七祖石室,竟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神sè复杂之极,眼光中竟也有些躲闪,只是他背着众人,众人看不见,更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只听宗主开口,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你们几个,就在这里等我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踏前一步。” 众人听他声音微哑,多半也能揣摩出一星半点他的心意。只是事涉两代宗主,且又是极不光彩的事,当下无人敢多说,齐齐应了声是。 宗主微微整理了下衣襟,挺身大步而去。 大雨下个不停,山顶的石室以及百步外的草屋都淋在雨中。风雨拍打在石室的墙壁上,啪啪作响。草屋檐下,满身补丁的耄耋老人怀抱着一把扫帚,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眼前之人,只是呆呆地出神。 宗主静静立在雨中,漫天暴雨落到他头顶三尺处,好像遇到了无形的阻碍,皆被弹了出去。他恭恭敬敬地朝着门内的老人行了一礼,哑声说道:“师侄刘玄清,见过胡师叔。” 这老人便是之前他们在大殿内提到的,上代宗主的师弟――胡邹。 被宗主出声一扰,胡邹终于从风雨中回过神来。他挠了挠稀稀疏疏的白发,老迈不堪的面容笑了笑,犹如即将凋零的败花。只听他慢慢说道:“是你呀。你来做什么?”面对如今乾行宗的掌门宗主,他既不上前行礼,也不请宗主入内,只是简简单单地问话,可谓无礼之极。 宗主也不着恼,仍是站在风雨之中,他的面上一片坚毅,丝毫没有半点愧怍之sè。宗主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沉声道:“师叔,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记恨师尊吗?” 胡邹又是一笑,笑容里似乎藏了些什么,又似乎放掉了些什么。他摇了摇头,自嘲道:“‘计’不如人,有什么好记恨的?再说,三十年前你能不计前嫌将我放出来,已经颇为不易了。我很是感激,再也提不起恨意啦。” 宗主点点头,道:“师叔能想通此节,也不枉了师尊当年的一片深意。成圣之期,指rì可待。” 胡邹张了张嘴,但却没有说话。他透过宗主的身子,望向漫山的风雨,最终又是摇了摇头。慢慢地,他拄着扫帚撑起身子,跨过门槛,向七祖石室走去。宗主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微微地叹了一声。 胡邹走在前头,边走边道:“我见你背上受创颇重,且历代掌门传下的玄天木剑也被你取了出来,定是宗门已到了生死存亡之刻,对罢?” 宗主无言,紧跟着他,以此默认了。 二人来到七祖石室之前,胡邹伸手推开石门,叹道:“你下定决心要动用乾行大阵,不怕后悔吗?” 宗主向石室内看了一眼,但见石室一如往常,平凡古朴,却又坚毅凝重,正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宗主提着玄天木剑,迈步向石室内走去,决然道:“我不能叫历代祖师的基业断送在我手上!”言语铿锵,掷地有声。 胡邹咂咂嘴,似是在品味他的话,又似是在思考什么。半晌,当石门即将慢慢闭合之时,他忽然拔下头上发髻里的木簪。 木簪脱离了发髻,竟然自行朝着石室内飞去。倏忽一闪,便没入室内消失不见。只听宗主的声音自内遥遥传来,好像来自千里之外:“多谢胡师叔。”话音甫落,石门便即闭合。 没了木簪,胡邹稀疏的白发便散了开来。被风一吹,几根发丝便遮到了他的眼前。他随手将之拨到一旁,嘟哝道:“师兄啊师兄,当年师尊赐我的七祖木簪,你眼馋不已。现在我将它给了你的徒弟,你还有什么话说?”说着,竟然大笑起来,抱着扫帚慢慢回石室旁的草屋去了。 远处,通向山顶的小道上,金不换等人正各自沉默地守在路前。 所有人都没说话,因为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宋晓慈偶尔望向金不换一眼,但也只是惊鸿一瞥,便即移开目光。 雨越下越大,众人身上早已湿透。最终金不换打破沉默,低头对道一和道三十八说道:“大师兄,三十八师兄,你们身上有伤,我扶你们到树下坐一会儿罢。”道一温和一笑,朝他摆了摆手,道三十八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也是摇了摇头。 冷不防地,周湘楚忽然出声冷笑道:“诸位长老都在拼死力战,你居然还好意思叫他们休息?”金不换面sè一白,头埋得更加深了。 周湘楚见他不敢接话,愈发得寸进尺,冷冷地道:“怎么,你心中有愧吗!这倒也是,若不是因为你,吕千师叔不会死,众位师弟也不会死,我们更不会中了你和那胡女的诡计!哼,亏得七师叔居然叫你跟着我们过来,真不知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你!”金不换猛地抬起头瞪着周湘楚,苍白的面上一片狰狞可怖之sè:“你辱我骂我,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若再敢出言冒犯师尊,我便跟你不客气!”周湘楚的话不但激怒了金不换,连道三十八也是一脸怒容,饶是道一平淡谦和的xìng子,此时亦已变sè。 周湘楚微微一哂,根本不将他三人看在眼中。其实在他心里,不止眼前三人,便是那个被他称呼为七师叔的胖子,以及他主掌的道宗,都不被他看在眼里。他是宗主的首徒,得了宗主的亲传,又是这两届宗门大比的魁首,不出意外,下一任乾行宗的宗主之位非他莫属。故此,他的心气之高自不是这些凡夫俗子可相比拟。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出言不逊,可若是叫他就此忍气吞声,又着实大大落了他的颜面。 周湘楚重重哼了一声,斜睨着金不换三人道:“我什么时候冒犯过重道师叔,你们不要信口雌黄。”他又指着道一和道三十八,说道:“两位师弟,你们可要看清楚了。他,金不换,可是咱们乾行宗的大罪人,贪慕俗世虚荣,勾结万漠飞鹰,yù要置宗门于万劫不复之地,你们这般护着他,可是要与他一同反叛宗门吗?”一顶大帽子盖下来,压得道一两人哑口无言。 忽然,一旁的宋晓慈开口说道:“金师兄不会勾结万漠飞鹰的,我相信他。”语声清稚柔美,却又带着誓死不悔的坚决。金不换不由向她望去,宋晓慈却避开他的目光,遥遥望向乾行大殿的方向。 “宋师妹,大家都知道你心仪于他。但是人之好坏不能只观容貌,即便他生的俊朗无俦,也难掩其内里的忘恩负义,卑鄙龌龊!”周湘楚看向宋晓慈,脸sèyīn沉地叱责道。 宋晓慈被他如此一叱,又恼又怒,全然忘了此刻处在宗门生死存亡的关头,脸sè通红地驳道:“周师兄,照你这般说法,师妹却觉得你风度翩翩,仪态俊朗,远胜金师兄百倍!”她说得倒也不是虚言,若单论容貌,周湘楚的确算得上丰神如玉,远较金不换为甚。 但是此刻,周湘楚再傻也知道宋晓慈这是拐着弯骂他。当下他剑眉一竖,便要发作。 “通通闭嘴,不要吵了!”脾气最烈的青梅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暴怒出声。 “你们几个,若有这等闲心,不如下山回到大殿里,与万漠飞鹰和胡国王宫里的那些人决一生死。”青梅一一看向场间几人,最终目光落在周湘楚身上,冷冽说道:“周师兄,此间你修为最深,资格最老,不如你下山去罢?你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们几人,我们就是拼却xìng命,也绝不会叫任何一个胡人通过。”她紧紧地盯着周湘楚,一步一步向其走去,神sè严峻冷辣,令人顿时为之心寒。 周湘楚虽然修为高于她,但见她这番样子,也深深忌惮不已。他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山下道上有人嗤笑出声:“‘拼却xìng命,也绝不叫任何一个胡人通过?’这话说得好生壮烈,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第八十四章 乾行大阵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语声方落,一道窈窕倩影被十数人拥着迤逦而来。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说话之人正是阿婵。 须臾,阿婵、赤乌术率领一干手下出现在众人面前。阿婵向青梅看了一眼,笑道:“你就是青梅吧,我曾听止水堂主说起过你。果然看上去秀雅,却是个极烈xìng的女子。” 青梅冷哼一声,不屑理她。周湘楚等人看到阿婵他们人多势众,且个个皆非庸手,所以也不敢贸然出手,只是凝神戒备。 赤乌术向山顶张望了一会儿,收回目光,转头对身后一人恭敬说道:“陆门主,刘玄清老儿想必便在那座石室内了...”那陆门主乃是万漠飞鹰九大门主之一,虽然长相十分丑陋,干瘦枯槁,皮包骨头,但是其修为却是极为深厚。武皇顶峰,甚至一只脚已踏入武帝的境界,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人敢小觑于他。 陆门主神sè傲然地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在山顶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茅屋内的胡邹老人身上。他细细地看了几眼,随即皱了皱眉,片刻,眉头却又舒展开来。他旁若无人地说道:“两位在这里少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赤乌术笑道:“那就有劳陆门主了。” 陆门主没有回话,迈步便向山顶的七祖石室走去。 周湘楚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枯槁老者,只觉他气势如山如岳,无可阻挡,甚至连一丝反抗之心也不敢生起。他呆呆地站着,任由那人从身旁走过,向他身后走去。 这时,陆门主背后有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有些冷厉,似乎对他混不惧怕: “站住!” 陆门主微微一怔,心想这几个年轻人里果真有不怕死的,不由便住了足转头回望,便见开口阻拦之人握着一柄细锐长剑,正是青梅。 青梅柳眉含霜,玉眸似火,此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陆门主刚停,她一掐剑诀,手中长剑便“倏”地一声轻鸣,凌厉万端地向陆门主心窝刺去。与此同时,她左足在地上重重一踏,身子腾空而起,玉掌凌空朝着陆门主当头拍下。这一招一式之间,有攻无守,摆明了是以命换伤的打法。 “来得好!”面对青梅舍生忘死的凌厉攻势,陆门主虽然不放在眼中,但心中着实佩服她的气节,忍不住还是赞了一声。 不见陆门主有何动作,青梅的本命长剑刺到他身前三尺外却停了下来,任凭它奋力挣扎突刺,竟再也刺不进一丝一毫。再看青梅,她凝聚了全身武元的一掌,也是在陆门主头顶三尺被阻了下来。 境界相差之大,犹如天堑。修为相距之远,不可逾越。 陆门主轻轻一拂,一股狂暴的气息便从他的袍袖中奔出。他身前的长剑,头上的青梅,皆被这股狂暴气息席卷而去,直落入十丈外的松树林中。 “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本门主饶你一命。”陆门主朝着挣扎站起的青梅点头说了一句,然后迈步便走。 “滚回来!”青梅扶着身旁的一棵树干,勉强站起身喊道。那一拂之力狂暴之极,一下子便将她打得吐血不止。再加上她之前在头曼城外所受的创伤未复,此刻伤上加伤,实无再战之力,但她依然倔强且蹒跚地朝着陆门主走去。 陆门主眉头紧蹙,再次慢慢转过身来。自从他晋入大武者之境,数十年来,从未有人胆敢对他如此不恭!他的目光锁在青梅身上,抬起一根手指,遥遥向青梅指去。 “当!” 一道无形气流击在青梅身前的一把剑上,执剑之人如受重击,口喷鲜血狂退十数步,直到背脊撞断一棵水桶粗细的松树才停了下来。 “金师弟!” “金师兄!” 青梅和宋晓慈惊呼出声。 为青梅抵挡之人正是金不换。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金不换费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断树,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若非陆门主的随意一指只是击在渡尘剑上,否则,他身上定然会多出一个透明窟窿,就算丧命也不无可能。 “好,很好!”陆门主枯槁的面上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却比鬼哭好看不了多少。随着他的一笑,周围的气息顿时如坠冰窟。 陆门主指尖转动,这次指向的却是远处的金不换。 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他们二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是陆门主含怒出手,其威力自是远强于前两次。以金不换的修为境界,绝难阻挡,必死无疑! “陆门主息怒!”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以为金不换必死之时,远处的阿婵忽然向前迈了几步,开口说道。 听着阿婵的话,枯瘦的臂,皮包骨的指头慢慢放了下来。陆门主虽然贵为一门之主,但面对阿婵,他终究还是要卖几分薄面。 不待陆门主发问,阿婵便微笑着向他解释道:“事态紧急,陆门主当以大事为重。这几个人就交由我们处置,你放心去吧。”一挥手,她手下的十几人将金不换等人团团围住。 陆门主侧目看了阿婵一眼,点了点头继续向山顶走去。 宋晓慈和青梅还待阻拦,却冲不出重重围困,只能焦急无奈地看着陆门主越走越远。 “将他们通通拿下,要活的,别伤了他们的xìng命。”阿婵对她的手下们说道,但是目光,却一直盯在沉默无言的金不换身上。 “是!”众人得令,蜂拥而上。 阿婵的这些手下,既然能被挑选南来,自非庸手。他们每一个都至少是武宗境界的修为,其中更有两人达到了武王之境。再加上人多势众,况且金不换他们又人人带伤,只是片刻,便将金不换六人全部擒下。 “我们也上去看看吧。”赤乌术瞥了尚在挣扎的周湘楚一眼,对阿婵说道。 阿婵点头,与赤乌术并肩而行,众人押着金不换等跟在其后,快速向山顶的石室走去。 山顶阔地,一阵阵的水雾在石室顶弥漫开来,阿婵等人从外面看去,只见石门紧闭,陆门主站立在石门之前,与一名耄耋老人沉默相对。 这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那名老人缓缓抬起头,向这里望来。 阿婵心知能挡住陆门主的必是修为通天的大武者,当下便示意众人全部驻足,停在百步外不再上前。周湘楚等人之前在大殿里听过秘事,也都猜到此人便是掌门口中的胡师叔——胡邹。周湘楚心中一喜,连忙向胡邹叫道:“师叔祖,师叔祖救救我们!” 这时,远处的山林中突然有飞鸟惊起,一阵喧哗。 胡邹的目光似是被飞鸟吸引,向那边看了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却对周湘楚的话充耳不闻,拿着扫帚在七祖石室前开始打扫。 “阁下是谁,在此作甚!”陆门主暗中蓄力盯着眼前人,说道。 他原本早就看到了此人,但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会儿,却发现此人身上根本无一丝的天地元气波动,所以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但是当他来到石室前时,却发现此人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身前,他竟毫无察觉!要知道,他走来时,目光一直注视着石室,连眼睛都不曾眨过。此人能够无声无息地瞬间到来,此等修为境界,比之他们万漠飞鹰的掌门也差不了多少! 胡邹叹息一声,扫帚轻轻挥动,将石室前的积水慢慢扫到两旁的苗圃里,说道:“我是谁?嘿嘿,我有时候是我,有时候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说话之时,面容迷茫,语气里满是思索不解之意。 “装神弄鬼,受死!” 陆门主蓄力已毕,又趁着胡邹迷茫沉思之际,暴喝一声,如山摧石崩一般,奋起毕生修为向胡邹偷袭而去。 武皇巅峰境界的大武者全力一击,气势何等宏大,漫天风雨也为之一窒,甚至百步外的阿婵等人都能感觉到脚下的方正山似乎在微微颤抖! “小心!” 宋晓慈等人在远处看得真切,忍不住地出声提醒。 胡邹老人似乎浑然不觉,依旧在慢慢地,慢慢地打扫着阶前积水。积水跟着扫帚的摆动,随波逐流,哗哗地流淌不息。 那双燃烧着橙sè武元的枯掌,携带着惊天骇地之威,拍在了胡邹的身上! “轰!” 胡邹老迈的身子彷如土块被巨锤击中,刹那间化为粉碎!阿婵的手下齐声欢呼,纷纷叫嚣喝彩。然而只是一瞬,他们的喝彩声便戛然而止,因为那个拿着扫帚的老人身影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蓦然出现,突兀而又刺眼! 押着金不换的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全身一麻,随即便瘫倒在地停止了呼吸。 余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胡邹便一伸手从金不换身上取走渡尘剑,瞬间又挡在了陆门主身前。 所有人都惊骇yù绝,却都说不出话来。 胡邹上下打量了手中的渡尘剑几眼,仿佛露出一丝微笑,远远地对金不换问道:“你是小胖子座下的弟子?” 金不换数月前被罚面壁时便与胡邹相处过一段时rì,对他xìng情也算颇为熟悉,然而此刻不知怎么,对他突然竟有说不出的敬畏之情,当下低声道:“弟子是重道长老座下...”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今后只怕再也难容于乾行宗,顿时一阵莫名滋味涌上心头,胸中一酸,剩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胡邹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那个小胖子呀。看这样子,他对你倒是颇为疼爱,竟将师兄赐他的渡尘剑赐给你了。”说话声中,只见他颤巍巍地放下怀中的扫帚,又将渡尘剑横在胸前,用手轻轻摩挲着。 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悲欢,只有那一双历经风霜显得格外枯槁苍老的手掌,来来回回缓慢而轻柔地在剑身上抚动,似乎在弹唱着一曲无言的岁月长歌。 “铮!” 蓦地,原本仅是锐利而无灵气的渡尘剑上霍然绽放出万丈银光,银光直冲天际,辉煌灿烂,犹如一道擎天巨柱!伴随着银光的迸发,渡尘剑仿佛也在激动的颤抖一般,龙吟不绝,仿佛其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渡尘剑颤抖着,呼啸着,即使隔了老远的金不换和阿婵等人,竟然也能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灵xìng躁动。 金不换心如死灰的心情刹那间为之一夺,忍不住地一惊,愕然望着那把他几乎认不出的渡尘剑。只觉得那一人,一剑,全都陌生无比,又令人万分惊悸! “孩子,这把剑灵识未泯,不适合修炼本命武器,我建议你还是换一把罢。”胡邹在灿烂的银光中,看着手上的渡尘剑,淡淡说道。此时的他,仿佛不复老迈之相,反而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沉重压迫之感。 金不换默然地摇了摇头。这把剑是他的师尊赐给他的,也是他对乾行宗的一个念想,即使终身难以炼成本命武器,他也绝不会将之舍弃。 胡邹握着剑,幽幽看了金不换一眼,似乎将他的心思全部看穿。“既然你心意如此坚决,我也不多说什么,就教教你如何驱使它罢!”胡邹又道。 话音才落,只见漫天银光忽然一缩,万丈光柱眨眼间竟凝成指肚大小的一颗银sè光球。光球之外,似乎又闪着一圈淡淡的金光! 银sè光球落在渡尘剑上,竟如血溶于水,慢慢地渗入了剑身之内。继而,渡尘剑似乎被赋予了灵魂一般,一道莫名难言的灵压从剑刃上慢慢散发出来,压的场中所有人心头为之一重! “渡情先渡己,渡人即渡尘!斩!” 一声大喝,胡邹白发飘舞,恍如传说中的上古剑神!他手上的渡尘剑脱手飞出,如一尊无情神祗,当头朝着陆门主劈斩而下! 陆门主脸sè大变,当此前他全力一击只击中了胡邹的残像之时,他的心中便已证实此人实是修为可怖的绝世强者,自己绝非其敌!他心中再也不敢妄存侥幸,立即抽身疾退! 不料散着灵压的渡尘剑似乎早有所觉,霎时间竟然分身无数,四面八方地笼罩着陆门主,叫他逃无可逃! 陆门主修为深厚,毕竟是入了武皇巅峰境界的大武者,在这等绝境之下,只见他手中忽地一抖,一柄燃烧着橙sè光芒的月刃被他抛了出来。月刃一经抛出,顷刻橙光燃到极限,只听“嘭”地一声惊天动地巨响,月刃竟爆炸成无数碎片,向四面八方的剑光炸去!漫天剑光在月刃的碎片面前,竟被阻的顿了一下。 而下一刻,将要逃出生天的陆门主突然变sè,失声道:“你是武...” 语声未落,漫天的渡尘剑影已将无数的月刃碎片劈落,然后又聚而为一,朝着陆门主当头斩下,刺啦一声,将他劈为两半! 片刻之间,方才还在不可一世地陆门主,竟然尸横就地! 无情剑影,莫名灵压,忽如长鲸吸水一般全部收敛,渡尘剑再次变为一柄普通利刃,飞回到胡邹的手上。 阿婵、赤乌术等人记惊且怕,脸sè难看至极,而金不换等人也是愕然,说不出话来。 胡邹微微摇头,仿佛自己也在叹息着什么,随即又深深地望了手中的渡尘剑一眼,变回了那个衰迈不堪的耄耋老人。 “你们几个,走吧。”胡邹望着阿婵、赤乌术等人说道。 “师叔祖,他们率人攻打宗门,您不能就这么放了他们!”周湘楚闻言,当即站了出来,怒视着阿婵等人大声说道。 胡邹微微一笑,随手将渡尘剑掷还给金不换,金不换下意识地接住。便听胡邹对周湘楚说道:“我杀得够多啦,不想再杀人了。你若是气不过,便前去将他们通通杀了,我也不拦着。” 周湘楚为之一窒,却不敢再反驳,生怕胡邹真命他上前对付阿婵、赤乌术等人。而阿婵和赤乌术在他愤恨的目光中,迅速地带着残余的四名手下下山而去。 胡邹俯身拾起扫帚,慢慢向自己的草屋走去,口中却缓缓地对金不换说道:“渡尘剑,乃是先师早些年偶得,其中更有一桩断肠往事。它本不叫此名,后来落到我师兄手中,感念其是非曲折情缘难尽,才将之更名为渡尘。‘渡情先渡己,渡人即渡尘!’这句话有两种意思,曾经我领悟了其中一种,最终落得今rì下场。希望你能领悟另外一种,不要踏上了我的不归路!” 金不换沉默点头,也不知道他懂还是不懂? 眼看着胡邹就要走入草屋,周湘楚忽然叫道:“师叔祖,今rì外敌大举攻入宗门,您一身修为通天彻地,弟子恳请您出手救救宗门吧!”说着,遥遥地朝着胡邹跪下磕头。 胡邹的身子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哑声淡淡地道:“宗门内高手如云,况且...”他向七祖石室瞥了一眼,接着道:“况且掌门宗主已有定策,用不着我这个待罪之人下山的!” 周湘楚匍匐着向前走了几步,悲声道:“可是,可是师尊他到现在也无动静...” 话未说完,七祖石室顶棚忽然炸裂,一道豪光冲天而起!周湘楚等人吓了一跳,再看时,赫然发觉整个天地都变了颜sè! “终于,还是动用了!” 此时此刻,连胡邹也是满面沧桑的复杂之情,望着天地异sè,喃喃道:“这就是七祖亲自布下的乾行大阵吗!” 第八十五章 九剑斩圣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七祖石室发出的豪光愈来愈强,刺目耀眼,令人无法直视。伴随而来的,天地之sè却是越来越暗,风雷涌动,电闪雷鸣,隐隐有一场灭世风暴即将成形。 “这、这是什么?”周湘楚望着天地异sè,感受着豪光中传来的不可一世的绝强力量,微微发颤地向胡邹问道。 站在茅屋前的胡邹,眯着眼睛向那道光彩夺目的豪光凝望着,怔怔出神。听到周湘楚发问,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忽地转过身子向门内走去,看那背影,似乎落寞满怀。只听他嘶哑说道:“这就是宗门最终的护派阵法――乾行大阵!此阵乃是当年七祖亲自布下,为的便是有朝一rì救宗门于生死存亡之时。乾行宗建派千年之久,内里的实力,你不知道也属正常。”他顿了一顿,终于走到了门内,那道破败的木门便吱呀一声闭上了。只听胡邹的声音从门内继续传来,道: “乾行大阵一经启动,除非武圣强者亲至,否则无人能破!以掌门的修为驾驭此阵,那些来犯之敌必定授首。你们安心去吧!” 周湘楚仍不死心,跪在地上殷切叫道:“师叔祖!”紧闭的门内再无声息,周湘楚又叫了几声,无奈地站起身来。 周湘楚怔了片刻,随即转过身看去,只见这片刻功夫,那道光柱又似亮了几分,更加令人无法直视,而天sè则更暗了几分,压迫沉重之感更加浓烈。他心中一惊,随即竟隐隐生出几分惧怕,一侧目看到青梅等人也在发怔,他顾不得对他们的成见,慌忙说道:“现在这里有你们几个就足够了。我放心不下师弟们,要去乾行大殿看看。”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 道三十八见他跑得远了,突然出口“呸”了一声。他看着其他几人说道:“之前青梅师姐叫他去大殿,他没敢应声,现在却跑得比谁都快!”他又望了草屋一眼,低声道:“胡...师叔祖叫咱们安心离去,咱们也别在这耗着了,一起下山罢。” 青梅顺着他的目光向草屋看去,沉静的面容上虽然已现疲态,但瞬间又有一种坚毅神sè油然而生。她静静地望着草屋,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说道:“虽然他...师叔祖叫咱们下山,可是...可是留掌门师伯一个人在这儿,只怕不妥,咱们还是在这里等等吧。” 道一和宋晓慈点点头,并无异议,金不换又恢复了沉默,站在所有人身后,一言不发。 就在这个时候,百步外的七祖石室,冲天彻地的光柱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异啸,振聋发聩,声动天地,那道光柱更是灿烂无比! 光柱之中,一道人影慢慢从石室内走了出来。随着人影的走动,豪光渐渐黯淡。众人定睛看去,便见宗主浑身上下光芒闪动,而刚才他受了重创的躯体,此刻竟看不出有任何的伤痕!仿佛那些闪烁的光芒,有着无穷地恢复力量,刹那间将他所有的伤势治愈一般。 宗主只走了一步便来到众人面前。他的黑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在那黑袍之上,胸前背后两处,各多出一张明亮的八卦图案,那些闪烁着的光芒,便是从这两处八卦图上发出。宗主瞥了青梅几人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走吧”,便不再多说,身形一展,竟突然御空而去! 青梅、宋晓慈等人皆看呆了眼睛!须知,修行者短暂跳跃腾空无甚稀奇,但若像掌门这般直接御空而行,却非到达武圣境界不可!但他们也都知道,掌门绝非武圣境界的超级强者,他能有此力量,多半是借助了乾行大阵之威。乾行大阵甫一启用,便有如此助力,真不知道若是全部发挥出来,又当会如何强大? 五人怔了片刻,随即醒悟过来,发足向大殿追去。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破败的石室之上,忽然凌空出现两道人影。一人邋遢至极,手握一柄发黄的拂尘,腰缠一只微黑沾满污垢的酒葫芦。另一人则托着一把茶壶,提溜着一个鸟笼子,笼子中关着一只翠绿小鸟。二人正是邋遢道人和凉州三爷。 三爷不紧不慢地吸溜了一口热茶,徐徐说道:“孟老道,你拽着我过来,莫非纯粹是为了看戏吗?要真是这样,我还不如回家陪小倩烤鸡翅呢。” 孟老道向脚下的七祖石室打量了几眼,又向百步外的草屋望了望,最后摇了摇头,道:“看在故人的面上,我本来是想伸一把援手的。没想到他几百年前就已经给自己的宗门布下了如此强大的保命符,却用不着我来多事了。唉,那次欠他的人情,今生只怕都还不上啦!” 三爷“嘿”地一笑,道:“你这狂荡不羁的邋遢老儿,也会欠他人情?究竟是什么天大的情分,叫你巴巴地记了几百年,快要死了都念念不忘!” 孟老道油滑的老脸上蓦地难得一红,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取下酒葫芦喝了一口,没有答话。三爷笑了笑,也不追问,提着鸟笼子便要踏空而走。孟老道一甩拂尘,勾住了他的手臂,笑道:“来都来了,不妨看完再走。” 三爷振臂挣脱拂尘的缠绕,朝手臂上使劲吹了吹,极其嫌弃地望了老道手上的拂尘一眼,道:“一群小儿打打杀杀地,有什么好看?我家小倩还等着我呢,我要回去晚了,指不定又要被她怎么责罚!不看了,不看了,回家陪小倩烤鸡翅去。” “烤鸡翅!烤鸡翅!”笼中的小翠鸟欢欣雀跃地学话道。 孟老道眉毛一抖,朝笼中翠鸟瞪了一眼,那翠鸟立时吓得噤声。他在三爷背后揶揄道:“你究竟是怕家里的小狐狸,还是怕得罪了谁?红尘里藏了数百年,到了现在还是不敢出手吗?” 老道的声音喑哑衰迈,但听在三爷的耳中,却如雷鸣轰响!他身子一震,脚步便再难迈出。三爷慢慢转过身,咬牙切齿地道:“我佟老三怕过谁来?你们几个老家伙,都是快要死的人,我还需要怕吗!” 孟老道微微一笑,似乎面上的黑斑也黯淡了少许,他的身影越飞越高,光芒一闪,向着乾行大殿的方向消失不见。三爷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脚步一跺,也化作一道流光,向孟老道追去。 自始至终,百步外的那座茅屋,木门一直紧闭,悄无声息。 乾行大殿,殿内殿外,从宗主刘玄清离去后,其间的乱战一直持续不停,此刻已然是惨烈无比。 大殿内,十几名白发白须的太上长老,再加上当任的八大长老,几乎个个带伤,袍子上更是血水滴答不停。原本身处殿内的数十名jīng英弟子,已然全部尸横就地,死状惨不堪言。满地的尸首之中,就连原本被宗主亲手打伤的重礼长老,也赫然身处其中! 然而,此等逆境之下,乾行宗名垂千年的修行巨派,今rì也终于让人知道了它的底蕴之深。逾千弟子齐齐出动不说,更另有数名本在闭关的太上长老破关而出,携着数十虚位长老从四处赶来加入战团。左贤王与浊灭国师虽然修为最高,再加上倾巢出动的万漠飞鹰众人,即便占尽上风,却始终无法将乾行宗的抵抗击溃! 这场中逾百位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大武者在此剧斗,其破坏力可想而知,饶是以乾行大殿之厚重无俦,也禁不住他们强大至极的本命武器互相撞击,在无数灿烂纷飞的武元之中,乾行大殿轰然一响,巨大的殿顶终于支撑不住,倾塌了下来,激起无数尘土弥漫四散。 殿内众人根本不为所动,反而打得更加激烈,刀来剑往,武元闪耀,每一招都是凶险之极,要人xìng命。塌下的大殿巨顶在他们激烈的打斗中,瞬间爆碎,化为无数瓦砾碎片,消散无形。 虽然殿内由于新加入的几名太上长老和数十虚位长老的援手,王昆、董云中等人还可支撑,但殿外广阔的演武场上,那些乾行宗的普通弟子处,情势却岌岌可危。胡人此次大举来袭,事先已做了周密安排。尤其是阿婵更是具体布置,料定金不换中计回来,乾行宗内有身份的高人必定齐聚审问,但以宗主刘玄清的xìng子,绝不会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审问。所以她将手下高手聚集一处,通过祁连山的安排,巧妙而又突兀地来到演武场上,猝然发难,打了乾行宗众弟子一个措手不及,并将他们互相隔开,分而歼灭。果然此招收到奇效,乾行宗众弟子突然受袭,乱作一团,死伤无数。 只不过阿婵机关算尽,仍然算漏了点什么。 左贤王正与两名太上长老缠斗,本命弯刀上银sè武元光芒闪耀,刀气纵横,左突右冲,眨眼间又在那二人身上添了两道新伤。正当他想要趁胜追击时,一阵心悸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脸sè忽地沉了下来,眼中寒芒闪过,身子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对浊灭国师叫道:“退!” 但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灰暗的天际忽然有一道隐隐约约的人影御空而来。那人来的极快,瞬间便凌空停在乾行大殿的上空! 随着他的到来,yīn晦的天空更加黑暗,漫天的风雨愈发疯狂,九天之上,黑云层中,雷鸣电闪轰隆不绝,似乎有神罚将要临世! 突然,整个乾行宗所在之地,巨大的八卦排列之象,仿佛在微微颤抖! 突然,远处屹立了千万年的方正山,以及外面亘古长流的天水河,山摇水吼,似乎在无声的呐喊愤怒! 突然,所有人手中的本命武器,竟然同时挣扎哀鸣,向着天上的那道人影,俯首称臣! 乾行宗避世清修,数百年来一直幽寂的门户庭院,在此之时,终于全部苏醒过来! 八小宗所在之处,有八道颜sè不同的光柱冲天而起,互相辉映,向着天上的人影齐齐涌去! 瞬间涌至! 灿烂无比的光辉刺破yīn暗的苍穹,照耀天下!那在光芒深处的人影,傲然向天,宛如神祗!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愕然向那人望去。就在这一怔间,化为废墟的乾行大殿,地下深处,一道恢宏的金sè光柱瞬间突破地面,拔地而起,直直冲向天上的那道人影! 九天之上,九道颜sè不一的巨大光柱缠绕交融,最终合而为一。 一直躲在浊灭国师身后的祁连山,在那道人影御空出现之后,脸sè就开始苍白,此刻看到九道光柱合一,脸sè更是惨白无比。霎时失声叫道:“乾行大阵!” 左贤王与浊灭国师同时变sè,左贤王朝着祁连山吼道:“你不是说想要启动乾行大阵,必须要集齐数件遗物,否则绝无成功之理更会被大阵反噬而死吗!” 祁连山苦涩一笑,凄惨道:“不错!可是我没想到,胡师叔他会放下百年恩怨!他、他......” 此刻,所有人都已经停止了厮杀,分阵而列。乾行宗所有长老弟子,个个神sè激动,抬头望着天上的光柱人影,泪流满面。 乾行大阵,传说中七祖亲手布下的护派大阵,今rì在宗门最危急的时刻,终于被掌门宗主唤醒了! 半空之中,宗主刘清玄手执玄天木剑,傲然凌立! 他极为缓慢地,将玄天木剑抬过头顶,向苍穹刺去! 肃穆,庄重! 嗔目,大喝! 九天之上,合而为一的巨大光柱轰然落下,将一人一剑全部吞没。盛放的光芒里,突然回荡起宏大至极的吟诵声,厚重庄严,方正乾行,恍如一名持身守正的严肃神君,在义正词严地叱责诛杀来犯之敌!无名的震撼感,淹没了广阔的演武场,以及场上的所有人。 “杀!” 最终,漫天的吟诵声全部化为一个字!而那合而为一的巨大光柱,突然收敛凝结在宗主手中的玄天木剑之上。漆黑的玄天木剑,刹那间变得灿烂夺目。九道奇光自剑尖上发出,看那颜sè,赫然竟是从各宗汇聚而来的光柱之sè。白、赤、绿、青、蓝、紫、橙、银、金,九道不同颜sè的剑气轰然落下,向万漠飞鹰众人斩去! “轰隆隆!” 雷鸣电闪,雨落倾盆! 演武场上一片迷离! 祁连山望着即将落下的九sè剑气,身子狂抖,颤巍巍地叫道:“九剑斩圣!竟然是九剑斩圣!” 话未说完,剑落如山,天地间肃杀一片! 九道剑气齐齐斩在万漠飞鹰以及胡国王宫的人堆里,无数人不愿等死,举兵相抗。但那九道剑气无坚不摧,如山如岳,毫不容情地直接碾压而下,修为稍浅的顿时便被当头击中,化为齑粉!只余下一蓬血雾,随风消逝。 顿时,演武场上鬼哭狼嚎,胡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更有无数断肢碎肉漫天飞舞,腥风血雨,竟是将天上的雨水都染成深红。 “嘶!” 左贤王与浊灭国师齐齐吸了一口冷气,而万漠飞鹰的九大门主更是脸sè狂变!此刻,他们都跻身一处,竭力与袭来的剑气相抗。 祁连山脸sè苍白,道:“没用的!‘九剑斩圣’乃是《流光》功法的第九层,非武圣境界不足施展!然而一经施展开来,祖师爷所创的霸道功法,就连同等境界的武圣强者都能轻易斩杀!咱们抵挡得了一道剑气,却无法抵挡第二道,认命等死吧!” 左贤王脸sè一变,但万漠飞鹰九大门主中却有人已然发怒,道:“胡说!刘清玄老儿明明只有武帝境界,又中了掌门亲炼的腐元奇毒,断然没有超凡入圣的可能!这劳什子的‘九剑斩圣’,必然是假的!” 祁连山紧紧地望着天空,目光锁在刘玄清胸前闪烁不定的八卦图案上,道:“乾行大阵,七祖亲手所布的乾行大阵,所有的力量加诸于他的身上,此刻的他,已然成圣了!” 浊灭国师望了望天,又看了祁连山一眼,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可力敌,快退罢!”说着便要率领众人向外撤去。 祁连山苦笑摇头,回过头来,向他说道:“晚了,晚了!”他伸出手指划了一圈,示意浊灭国师以及左贤王看去。二人顺意所望,只见所有的方向都被一层明亮的光幕笼罩着,竟是将所有的退路封死! “那是什么!”九大门主中有人惊道。 祁连山收回手指,脸sè极端黯然地道:“诸位观乾行宗的整体格局,看似散乱,实则却是以八卦形状排列!并且,其每一小宗,也是如此。八小卦,八八六十四卦,变幻莫测,繁复无尽。乾行大阵便是基于此而构建,其意便在于阻断敌人所有的退路,叫来犯之敌全部葬身于此。你们现在看到的,便是乾行大阵启动后,催生的断魂之幕。但凡靠近它的,除非有武圣境界的修为,否则无法阻挡它的吞噬之力,都会被它吸chéng rén干!” 此话一出,就连左贤王与浊灭国师也是面sè惨白,难看至极。 左贤王狠狠地瞪视着祁连山,一字一句,道:“你这么熟悉乾行大阵,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么?” 此刻,祁连山对他怨恨的目光已毫不在乎,惨笑道:“再熟悉又有什么用?此乃七祖所创,又以他当年所用的本命武器埋在地下极深处为引,汇聚大地杀气,引动九天神罚并为之所用,方炼成此阵!阵法威力莫测,除非你我之中,有人的修为境界可以高过七祖,否则莫说破解此阵,就是想抵挡一刻,也是痴心妄想!” 正当他们说话间,半空之上,乾行宗宗主一挥剑,又是九道凛冽剑气当空斩下! 左贤王等人大惊,但见剑气势不可挡,急急四散开来向一旁躲去。而那剑气似乎有灵识一般,见到他们躲开,竟然忽地一顿,拐了个弯朝他们继续斩去!这一下,左贤王等人更是惊骇yù绝,奋起毕生修为,终于合力将那道光芒最耀眼的金sè剑气堪堪打散。 左贤王喘着粗气,向周遭之人看了一眼。只见在这退无可退的大阵之中,被那不可抵御的九道剑气肆虐过后,他率领的王宫供奉们,与浊灭国师带来的万漠飞鹰众人,几乎个个带伤。眼看着半空中的刘玄清又抬起玄天木剑,似乎可以无穷无尽地发出霸道至极的剑气一般,他心中一横,脚步在青石地上重重一踏,身形如电爆shè而起,握着弯刀狠狠地朝刘玄清劈去。 当此紧急万分之刻,地面上的浊灭国师忽然大吼道:“斩他胸前八卦!”同时,伴随着震天吼声,浊灭国师手上的佛珠脱手直冲,紧跟在左贤王的身后向刘玄清shè去。 说时迟那时快,佛珠后发先至,珠圆玉润的佛串转瞬间来到刘玄清面前。紧接着,佛串上光芒大作,暴然一闪,整串珠子忽然炸开,化作十几颗流光摇曳的单珠,四面八方的笼罩而来。那十几颗珠子,看似简单,其实极为不简单。它们每一颗都有着各自不凡的来历,每一颗上,或多或少都蕴藏着极为可怖的戾气,被浊灭国师以莫大宏法镇压,方成一串。此刻它们骤然分开,个个犹如下山猛虎,出海蛟龙,鬼气森森地叫嚣着直shè而至。 十几颗珠子,十几名无尽煞气的幽魂,临时组成一道伏魔大阵,向刘玄清当头砸下! 以妖煞之气淬炼的伏魔大阵,端的是妖异万端!大阵中或哭或笑,或嘶吼或咒骂,或形如恶鬼,或貌若天仙,十几道晦涩难明的魂魄气息离开珠子,先一步而来,仿佛无数的触手,慢慢攀援上刘玄清的身躯,紧紧地箍在他的脖子上,想要将他缠闷至死! “雕虫小技,不自量力!” 半空之中,刘玄清嗔目斜视,一声暴喝,玄天木剑微微一震,无数彩sè光华自剑身之上凝聚起来。彩sè光华照耀之处,幽魂煞气彷如chūn阳融雪,桀桀惨叫着化作缕缕青烟,消散无踪。然后,彩sè光华继续凝结,片刻之后,竟然汇聚成一道闪耀着九sè光彩的巨型气剑! 九彩巨剑轻轻一动,一道无形气流如水纹般从剑上发出,向四周荡了开来。爆shè而至的十几颗佛珠撞在水纹之上,发出一阵密集的“当当”声响,忽地颜sè黯淡,落了下去。紧接着,左贤王也欺身到来,只是他在距离刘玄清三丈之外,便遇到了无形水纹。不等他有所反应,无形水纹突兀地撞在他的胸口,将他打得狂喷鲜血,倒shè而回。 “父亲!” “叔父!” 反应最快的不是那些修为深厚的门主、堂主和供奉们,而是赤乌术与阿婵。他们两人原本躲在众人之后,此刻见到左贤王重伤,也顾不得夺命剑气的威胁,身形一晃,抢到众人之前,合力接住了重重摔落的左贤王。 左贤王虽然被他二人接住,但落在地上之时,身子仍是止不住地一颤,又喷出一口鲜血。他极其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道:“看来,咱们只能闭目待死了!” 本来尚在竭力抵挡的胡国众人,几乎拼却xìng命的奋战不止,此时听到左贤王如此一说,片刻之间,竟然人人失去斗志,慢慢地停了下来。 原本绚丽霸道的九道剑气,随着左贤王等人的放弃抵抗,不但丝毫不见减弱,反而愈来愈烈,大有席卷天下,屠尽一切之势!更可怕的是,剑气之上的九彩巨剑,竟然在嗡嗡作响,仿佛也要落将下来,将众人斩为肉泥! 左贤王与浊灭国师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尽悔意。 然而走错了的路,还能回头吗? “他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们,看来是铁了心的要将我们全部诛杀于此啊!”左贤王慢慢坐在地上,看着半空将要落下的九彩巨剑,微笑说道。 “对不起,叔父,是我没有算到这一步,连累大家了!”阿婵伏在左贤王身边,深深地垂下头去。 左贤王哈哈大笑,将她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又为浊灭国师腾下一片地方,示意他也来坐。浊灭国师微微摇头,静静立在他们身后。 左贤王也不强求,转头对阿婵笑道:“好侄女,你这个年纪,能布下如此jīng细的局,引得他们自乱残杀,已经很了不起了!叔父像你这么大时,却还是个只会惹祸的毛头小子呢!” 阿婵苦涩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向乾行宗众弟子的方向望了望,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左贤王拍拍她的肩膀,又对赤乌术道:“孩子,你怕死吗?” 赤乌术摇了摇头,脸上泛起坚毅的神sè,庄重说道:“我是左贤王的儿子,是莫邪单于的子民,更是大漠草原的儿郎,岂有怕死之理?!只可惜,却无法看到我们胡国的铁骑南下牧马,大漠子民安居天下的景象了!”说到这里,他的神sè忽然黯淡了下去。 左贤王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之sè,道:“咱们虽然看不到了,但是本王相信,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成真!只要圣王还在,终有一天,胡国之梦,总会成真!” “胡国之梦,成真,成真!”仿佛受到了左贤王豪迈的情绪感染,原本静静等死的众人,猛地纵声高叫。那叫声激烈昂扬,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无畏气概,即便yīn暗的死亡在他们面前,似乎也多了一些明亮的sè彩。 响彻云霄的吼叫声中,九彩巨剑,携带九道剑气,终于斩了下来! 第八十六章 胡国圣王 - 云起九霄 - 老鬼闹闹 () 硕大无朋,横亘在苍穹之中的九彩巨剑,携带着九道绚丽的剑气以无比凌厉之势冲了下来,直向左贤王等人冲去! 剑落如陨,天地sè变! 九道剑气对于左贤王等人来说已无力阻挡,再加上威能更胜千百倍的九彩巨剑,左贤王等人必死无疑! 所有的胡人都睁大双目,狠狠的瞪着斩来的九彩巨剑,慷慨赴死! 浊灭国师轻轻摇头,微微叹气。 左贤王洒然一笑,坦然面对。 而在他们身后,阿婵却静静地朝着乾行宗众人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一眼穿透人群,直直地落在面无表情地金不换身上。旋即,她收回目光,嘴角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轰!” 激烈的撞击声响起,所有人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颤抖,漫天的暴雨之中,忽然生出一股狂烈至极的大风。大风裹着暴雨,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扑向众人,令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狂风之中,似乎有细微地破碎声传出。 须臾,风停。 乾行宗众人不由向场中望去,然而一望之下,却齐齐大吃一惊! 只见左贤王等人身前,有一道凌空而立的人影,单手托住了九彩巨剑和九道剑气! 是武圣,不知从何处破空而至的武圣! 乾行宗众人一时间惊的呆住了,就连半空中的宗主,也是愕然地望着那人。 唯有左贤王和浊灭国师最先回过神来,立即俯身大礼参拜,道:“恭迎圣王!” 左贤王和浊灭国师在胡国地位超然,再加上他们都是威震天下的大武者,便是觐见莫邪单于,也无需多礼。然而此刻,他们却用最隆重的三拜九叩大礼参拜“圣王”,可见此人地位远在莫邪之上,甚至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人物! 左贤王和浊灭国师尚且如此,他们身后的众人更是激动地跪倒一片,刹那间,所有人都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朝着从未见过的圣王大礼参拜! 凌空而立的圣王微微颔首,忽地,他托住九彩巨剑的手猛地一震。 “砰!” 天地炸响! 九彩巨剑彷如不堪一击,霎时间碎成无数彩sè光尘,如梦如幻,渐渐湮灭。而九道绚烂凌厉的剑气,随着九彩巨剑的湮灭,也无声无息地在暴雨中消弭于无形。 霸道之极,威猛无俦的绝世功法――九剑斩圣,携着摘星斩月的无上之威,竟然被圣王随手间轰成渣滓! “噗!” 半空中,宗主猛地吐出数口鲜血。 “我一直仰慕成洲兄所创的功法,可惜始终无缘得见。今rì有幸与之一较长短,却是大失所望。”圣王御空凌立,缓慢地开口说道。一字一句,击打在乾行宗众人心田,有若重锤擂鼓,令所有人心神都剧烈动荡,齐齐吐血。更有修为稍浅的弟子,承受不住圣王话语间随意散发出的神念攻击,身子一晃便仆倒在地,就此死去。 “大家运起功法紧守心神,不要听他说话!”乾行宗一名太上长老猛地朝着自己胸口拍了一掌,强行回过神,朝着众弟子大吼道。众弟子被他暴然一喝,心神稍宁,纷纷坐下地来,竭力运功相抗。 众弟子只是被圣王话语中的威能波及,所受创伤便已十分巨大。可想而知,话语声所向之处,同样御空而立的宗主,其承受的攻击简直是无以复加! 半空之中,宗主连退数十丈,玄天木剑急速横空直画,无数天地元气在剑尖凝聚,流泻出来,组成四面金sè八卦分别绕在他的躯体四周。四面金sè八卦耀眼至极,但是随着圣王每吐出一字,金sè八卦便黯淡一分。到了最后,圣王的话说完,金sè八卦也纷纷碎裂,重新化作天地元气,散于天地之间。 “到底是千年巨派,底蕴之深,连我都感到有些吃惊。不错,不错!”圣王微笑着,语声中竟然刻意收敛,不带一丝一毫的神念攻击,如寻常老翁一般说道。他凌空慢慢向宗主踱去,随意问道:“你方才所使的‘天道归真’,是汤小儿的成名绝技吧?可惜,你没有勘破生死,不是真的武圣。假如你能有他十分之一的道行,今rì倒也值得我出手。”圣王口中的“汤小儿”,乃是中兴乾行宗的七祖,汤慕远。 宗主紧紧地握着玄天木剑,银白须发随风舞动,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愤怒!面前此人虽然来历不知,然而通过他说的话,却也能猜出一二。他多半是与祖师爷同一时期的人物,不然何以称祖师爷为“成洲兄”,更称七祖为“汤小儿”!况且,此人功参造化,放眼世间也难寻敌手。即便如此,他话中对祖师和七祖的轻蔑之意,仍然令宗主心中的愤怒刹那间盖过了对他的忌惮。 宗主直视着圣王,捏起剑诀,做出攻击姿势,冷冷地道:“我虽然及不上祖师以及七祖的万分之一,但是对付yīn险狡诈的宵小之辈,却也足够了!” 圣王在七步外停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宗主,嗤道:“你以为汤慕远设下的这道阵法所向无敌吗?可笑。”他袍袖随意一挥,卷起万道金sè光华,向四周咆哮而去。金sè光华刹那远遁,只在一瞬之间,便冲到了乾行大阵的边缘,与明亮的断魂之幕撞在一处。宏大的破碎声响起,彷如天地崩塌的乐章,须臾过后,乐章渐停,天地归于沉寂,金sè光华与断魂之幕同时消散。 “你,破了乾行大阵!”宗主脸sè煞白,胸前道袍上的八卦猛地一黯,身子晃了两晃,似乎要从空中跌落下来。 “你们还等什么,速退!”圣王无视面前的宗主,回头对左贤王等人叱道。 “圣王...”左贤王不明白在此功成之际,圣王为何突然叫他们退走,所以他微微一怔,没有动弹。 “快走!不然来不及了!”圣王眉头紧蹙,喝道。 “是!”左贤王被圣王一喝,立时回过神来。虽然他对圣王此刻的神情极度吃惊,但也绝不敢违背圣王的旨意。他抬起手臂,高声发号施令,一众胡人井然有序而又迅捷无比的朝着东方退去,数息之间,退的一干二净。 圣王目送他们归去,释然一笑。随即转过头看向遥远的南方天际,傲然负手凌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他之下,演武场上一隅,乾行宗众人之中有两人在交头接耳。 “这老不死的可真威风!睥睨万方,好像整个天下都不在他眼中似的。”说话之人虬髯jīng悍,剑眉微霜,正是混在人群之中的三爷。 盘膝坐在他旁边的孟老道摆了摆手,摇头道:“他向来都是如此。便是连我,只怕也不曾入了他的眼中。” 三爷从鼻中嗤了一声,没有接话。 孟老道拂尘一甩,拧开酒葫芦喝了一口,咂嘴笑道:“你不服气?不服气的话,可以上去试试。” 三爷抬起头,向御空静立的圣王遥遥望了望,摇头道:“我和他无仇无怨,为何要和他打?” 孟老道也抬头向空中望去,目光落在那道桀骜的人影身上,若有所思:“你之前在后山不是说谁都不怕的么,现在事到临头,怎么畏缩了?你也不用怕,此时的他,绝非你的对手。”话却是对着三爷说的。 三爷撇撇嘴,从孟老道手中抢过酒葫芦,仰首向嘴中倒了一气,道:“你别激我,我不会上当的。就算他...”话到一半,他忽然一怔,呆呆地向南方天际望了过去。只见漆黑的雨空之中,一道微亮的人影如星逝一般破空而来。若不凝神细看,绝难发现。 三爷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惧意,将酒葫芦扔还孟老道,道:“又一个老不死的过来了。”语声未落,千里之外的那道微弱人影便即御风而至,停在了圣王的面前。 来人是一名瘦如骷髅的光头老者,稀疏的须眉,纯白一片。他双目紧闭着,在空中随意一站,整片天地仿佛都静止了一般。 不知为何,几乎所有人,包括乾行宗宗主在内,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极度的莫名恐惧之感,甚至连呼吸似乎都停了下来。 只有圣王,依旧傲然如常。 “你来了。”圣王对着面前之人笑道,好像在和许久不见的老友闲话一样。 老者点点头,道:“不错,我来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