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他的声音不低,正好将整桌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来。 苏瑾瞬间被呛了一口茶,环视一圈,最终抬眼瞪住了拍她肩膀的男子。 男子一袭鸦青色云雁纹窄袖棉袍,腰间系着一条玄色腰带,挂着一块白玉双鱼佩。满头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束住,看起来甚是普通。 然苏瑾仔细一瞧,那块玉佩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寻常人家根本难得一见,便是偶得一块,必然也会视若珍宝。 苏瑾眯着眼睛歪着头,盯着那男子看了起来,瞧着那张俊俏的脸庞上一片迷茫。想起自己往常假扮公子外出的日子,不禁轻笑了一声。 也是,这日夜被困在家中的日子着实无聊。 白正安被他盯得心慌慌的,不自在地把手收了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总觉得自己的伪装被识破了。 好在苏瑾也没怎么为难他,耸了耸肩,解释道:“非在下无心参与你们,而是在下有心无力。” 说罢,起身面向同桌的人做了个揖,以表歉意方才继续解释道:“今日初来乍到,不甚了解前情,自然无从说起,还请见谅,不若还请这位兄台提出自己的看法为先。” 两派领头人倒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公子不必紧张,不知道便不知道呗!我们也就周围人家,几个兄弟没妻没子的,也就有钱聚在这儿,聊聊天,解解闷罢了,不用在意。” 语毕,看向男子问道:“小公子可有什么看法啊?” 白正安的笑容一瞬间滞住,苏瑾这番话解释的合情合理,并不经意间将麻烦踢回给了他。 他刚刚也就见苏瑾一个人喝闷茶,无聊至极,这才想以他寻个乐子罢了,那曾想这麻烦竟被甩回自己手中。 他今天也就是一时无聊,从家中偷溜了出来。之前虽在家中的小厮口中听过这故事,一直觉得那李生无用,此时必然会见利忘义。但听了他们一番争论,也确实无法做出判断。 只得诚实道:“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也觉得是李生会负心,但方才听了你们一番辩论着实疑惑了。” 正巧此时说书先生端着自己的青花茶盏,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没事,小公子,结果也就要出来了,孰是孰非总有个定论的。”坚持李生负心的领头人拍了拍白正安的肩膀安慰了一番后,便迅速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说书先生。 这令人期待了快三日的结果总算要水落石出了。 堂中注意到说书先生的人,大多都乖乖地坐回了座位。本是热闹纷纷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不少,只剩下一点点如蚊蝇般的声响。 白正安也轻松地坐了回来,倒了杯酒递给苏瑾。 苏瑾没接,只盯着他。 白正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羞赧地解释道:“我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吧?虽然没打,但互相为难了一番,也算有缘了。一杯酒给你,我们就是朋友啦!” 苏瑾没接过他的酒,给自己倒了杯茶。 白正安看着他的动作,脸上便有了一抹尴尬。 苏瑾看着他脸色变化,不禁轻笑,端起茶解释道:“年纪尚小,家中不予饮酒,只得以茶代酒,还请见谅。此等小事,还请兄台勿要记挂于心。” 白正安听着他的话,从一开始的尴尬,渐渐化作不解,最终便咧开自己的嘴笑了起来,抱怨道:“你个小家伙到是会吓人。我叫白正安,你叫什么?” “苏瑾”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白正安也有些意外,打趣道:“你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苏瑾不甚自在,微微转过了头,避过他目光答道:“王苏。” “瑾”字取王,名字倒了过来,便是一个新名。毕竟是戴罪之身,且又是个一面之缘的人,她自然不会傻傻地吐露真名。 况且白正安这人的大名她也曾有幸耳闻。镇远侯的小公子。镇远侯常年驻守边疆,这小公子留在京中,表面上是皇上恩宠,喜爱小侯爷,但又何尝不是人质?这样的人当真可能纯洁无瑕,不谙世事吗? 虽说他自称要与她为友,可在她被抄家流放以前,也有不少家中显赫的闺中密友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 她……怕了。 白正安也没多加怀疑,将手中的酒一干而尽后,摸着下巴,盯着苏瑾,好好打量了一番。 苏瑾不为所动,坦然自若地任他打量。 他伸手戳了戳苏瑾的肩膀,苏瑾难受地向后缩了缩身子,瞪了他一眼:“请自重!” 白正安最终撇了撇嘴道:“看你做派老成,可这身子骨顶多也就十四五岁,可我已经十八了!” 苏瑾还是一脸迷茫。其实她已经十六了,只是化作男子时,身量娇小,较为显小,故而看起来十四五岁也属正常。但她仍是低声反驳道:“在下十六了。” 白正安脸上浮现些许错愕,但不过半晌,便反应过来,将脸凑到苏瑾面前,眨了眨眼睛,骄傲道:“但你还是比我小啊!所以啊,你还是乖乖叫我白兄吧!” 苏瑾一瞬间无话可说了,她本就兄台兄台地叫着了,怎还会在意这些?便点了点头,唤道:“白兄。” “诶,王弟。”白正安开心地应道。 然而正当苏瑾以为自己能安心等待着说书先生的结局时,白正安那不消停的手指又来扯了扯她的衣袖。 苏瑾默默翻了个白眼,才看向白正安,无奈道:“白兄,又有何事?莫非这故事在你眼中甚是无趣?” 此时说书先生正进行前情回顾,既可以让新来的客人了解故事,也可以唤起听过的人的记忆。 而正宗版比起之前那位的精简版,显然更加吸引人,连已经听过的两位领头人脸上也无丝毫不耐。 然而苏瑾回应后,白正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幸好苏瑾甚是有耐心地等着他。 在苏瑾期待的目光下,他终于扭扭捏捏地说了出来:“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三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苏瑾瞬间警觉了起来,却仍是控制着自己,放软语气,耐心问道:“何事?” 白正安亦知自己此言有所唐突,连忙摆手解释道:“你放心,不过小事一件,不害人也不害己,只是……” 说到这,白正安复又扭捏了起来,低着头,一抹羞红悄悄爬上耳根:“我想让你待会帮忙问一下说书先生这样结局的原因啦!” 苏瑾表面甚是无奈。对着白正安这一副小媳妇的模样,苏瑾回了他一掌,狠狠地拍了他脑袋,企图将他脑海里的水拍出来。 暗地却已轻轻松了口气,随口答道:“果真小事一桩,白兄就且等着吧。” 想他白正安,虽是滞留京中质子,但仗着皇帝老儿的宠爱,也算京中一霸,何事受过此等气?他若有何所求,底下人还不巴结奉上。 也就这个小儿不识身份,才敢如此大胆。 白正安捂着自己的脑袋,面上虽有所难堪,却心中亦有些许暖意。毕竟此人应的是他白正安的请求,而非镇远侯小公子。 想着,嘴角竟不禁露了一丝笑意。 白皙的脸庞上,带着一抹单纯无辜的傻笑。纯洁的眸中,仿佛不谙世事,不识人间险恶。苏瑾竟莫名觉得他与自家小弟苏珑有几分相似。 念及此,苏瑾不禁担忧起了自己走散的小弟,便试探地问道:“近日京中可有何事发生?” 白正安正为了苏瑾愿帮自己而开心不已,此时更是乐意至极地将自己所知的一一道来。 诸如宫中玉妃怀胎十月终诞下一子一女,此乃天示吉兆,皇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玉妃一时自是风头无两,险与皇贵妃平起平坐。两人盯着那后位,更是闹得热火朝天。 亦诸如那尚书小儿近日竟不知在何处沾上污秽,连日昏迷,即便醒来,亦意识不清。急得那尚书遍求神医,夫人亦四处求神拜佛,甚至前日还请了道士登门,却仍不见起色。 无论宫内宫外,官员上下的事情几乎被说了遍,苏瑾仍不见自己所期待的,只得委婉提醒道:“往昔那苏家公子与我有恩,近日听闻他于流放途中逃离,心中甚是担忧。” 白正安倒也聪明,一点即明,连忙道:“我也只知道他跑了出来。但看今日的巡逻丝毫没有减弱,怕是没落入那群人手中,王弟,无需担忧。” 说着,又盯着苏瑾随口打趣道:“况且……王弟,这苏珑如何与你有恩啊,让你在这节骨眼上,还要冒着风头打听他?” 与她有恩,不过是她随口胡诌,那有什么过程。幸好此时说书先生的一块惊堂木响起,苏瑾顺带掩过:“小事小事,先听着说书先生说吧。” 原那说书先生也知晓有人不听他的前情回顾,故而每逢衔接处时,便敲一敲惊堂木提醒他们。 白正安亦认真听了起来,着实有趣。 那先生摇头晃脑,声音渐渐低沉,似乎亦预示着那令人揪心的结局。 最终,还是那丽娘先发制人,正当李生准备踏上马生的船时,丽娘便开口朗声道:“我愿意。” 面对李生那疑惑的目光,丽娘咽了咽口水,心中不免难受,但仍是直接对上了马生的目光解释道:“昨日马公子的提议,妾身深表赞同。” 马生瞬间明白了过来,展颜一笑,应道:“既然丽娘已有答案,我想李兄弟自然也是乐于成全我们之间姻缘的。” 提至昨日,又是这么一番话,李生怎还会反应不过来,他转身抬头望向丽娘,嘴角蠕动,却未吐出半字。 丽娘见他转头,却半晌未出一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眼底的丝丝光芒彻底暗下,抬步坚定地走向马生,经过李生身旁更是加快了步伐,似是失望至极,不愿再有所牵连。 最终,那丽娘寻出了自己先提议跟随马生马生的后路。许是觉得李生会放弃她而先行提出以保全颜面。亦或许是一夜思索后,以为马生更为适合自己。 总而言之,丽娘为何如此,无人可知。 而后,那李生确实自回了李府,向宗族忏悔了一番,便再次研习功课,不在沉迷女色,一心只读圣贤书,以待下场秋围考取功名。 “啪!啪!”又是两声惊堂木,将众人情绪唤了回来:“这李生丽娘今日便在此向大家告段落了,众人不妨好好饮酒,互相探讨一番,这故事与酒都齐了,祝各位客官今夜一阵好眠,明日更是事事如意……” 虽说这结局如白正安初料般结束,但他还是好奇为什么要这样结局,便不断地在下方捅着苏瑾的手臂。 苏瑾没想到他这么急,竟想当面问,只得劝慰道:“等会等我……” 可没等苏瑾说完,白正安看着那说书人预备退场了,更是急得直接吼了出来:“先生,莫急!” 说书人似是被吼得莫名其妙,转头不解地望着他,他们这一方小角落瞬间成了全场瞩目点。 “怎么啦?这位客官有何疑惑不成?”那说书人一边走向他们一边问道。 白正安狠狠地晃起了苏瑾的手臂,抱怨道:“你刚刚答应了我的。” 可她也没想过这样当面问啊!逃亡路上还不甘平凡,莫不是在自寻死路吗?苏瑾下次说什么也不会随意答应他人要求了。 事已至此,苏瑾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先行了个揖以表歉意后,才开口道:“王某不才,在先生说书之前,亦细细寻思。大胆认为故事中,无论丽娘是愿或不愿,还是李生是应或不应都无迹可寻,又似各种情况皆可,故而斗胆一问这故事结局贵家是如何决定?” 先生不似其他店中的老先生,唇红齿白,是个俊俏小生。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九,正是最好年华。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方着了一身秋色长衫以添些许老气,看起来较为可信。 见苏瑾站了起来,他先面露惊喜,然而苏瑾一番炮语连珠,他似有些招架不住,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解。 第四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两小儿年纪相当,自不存在什么为老不尊,以大欺小之事,且苏瑾所言亦是众人心中所想,更不存什么无理取闹之词,故而堂中瞬时一片寂静无声。 “咚!咚!咚!”蓦地,门外传来阵阵不客气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高,打破了堂中的鸦雀无声。最终,一阵强烈的撞击声传来,便是阵阵兵甲碰击声。 说书先生连忙迎了上去,恭敬道:“邱大人,别来无恙啊,今日是何风将你大人送来了?” 说话间,两人挨得极近,在众人不见的角度下,说书先生偷偷自袖中露了一块白玉牌。 邱大人一见,便变了脸色,满是忌惮与无奈,连忙解释道:“小流大人,若非必要,我也不敢登门打扰,实在是这犯人着实重要,上头逼得甚紧。” 溯流见这此番搜查确实是避不过了,似乎有些担忧望了一眼苏瑾这个方向。 复又拍了拍那邱成的肩膀,低声道:“我这小酒馆,若是闹出了什么麻烦,以后也难做生意不是?且这人来人往,今日来了,明日便走,怎么会有什么逃犯呢?” 言外之意,便是这人来人往的,你们若发现逃犯了,也别在我这儿抓,若是我的店因此难过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邱大人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连忙点头应道:“是是。” 大不了发现了,便在外等着他出来再抓捕。今日愿意让他们查探一番已着实是给脸了。 “兄弟们,动作轻些,莫吓到了客人,搜!” 邱大人立即发令道。 堂中众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笃定闹不出什么事来,居然又在一旁窃窃私语,问起缘由了。 苏瑾虽不知他们是不是在找寻苏家姐弟,但还是紧张不已,随着那些士兵逐渐靠近他们角落,苏瑾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 她强装镇定地勉强自己坐下来,想喝口茶定一定心神,却发现自己握着茶杯的手都克制不住得抖了起来,连忙又放下了茶杯。 一旁的白正安似乎留意到了她的不自在,低声问道:“王弟可是害怕?” 苏瑾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得摇摇头胡扯道:“首次经历,不免有所紧张。” 白正安只是一番好言安慰。 实际上,途中一路而来,自是没少见官兵,但她沿途小心,尚且无人猜测到苏家小姐已化作男装。 途中为了引开他人目光,她便换了男装为苏珑打掩护,就这样和苏珑走散了。 冒险回京来这五银铺,也是信了那婆婆所言,以为这铺中能护着她。没成想他们也拦不住官兵的搜查。 虽然她已化作男装,远处自是肯定他们看不出什么,就怕他们近身搜查,辨出她女儿身。苏瑾放在桌底下的手不断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正当官兵查到苏瑾对面那人时,便见一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自二楼站出,对着苏瑾道:“还请方才那位问问题的公子上来。” 一旁紧盯着的溯流不免轻吐口气,如释重负,对着旁边的邱大人笑道:“邱大人,你看,这是我们掌柜亲自要求的。” 苏瑾亦留意到,虽然放了众位官兵搜查,二楼却是无人踏足的。如今她若能踏上二楼,必又多了几分把握。 白正安在旁边开心低声道:“王弟,可别忘了回来告诉我啊。” 苏瑾拍了拍她手,应道:“好。”便假装坦然自若地站了起来,任那邱大人打量。 邱大人手中拿着几副画卷,远远地看了几眼,眉头轻蹙,神色有些疑惑。 见状,二楼的溯影不悦地提醒了一句:“赶紧的,掌柜等急了。” 溯流也顺势走到苏瑾身前,以引路为借口,替他挡住了邱成的目光,生怕他看出了什么破绽。 踏上那第一阶起,苏瑾就恨不得立即跑上去。身后邱成那目光如狼似虎,深怕他一时就认出了什么。 溯流将她引给了溯影后,便下去了。溯影直接转过身,只冷冷丢来两个字:“跟上。” 楼下。 在苏瑾上楼后,邱成自然什么也搜不出来,只认出了白正安,委婉提示他早早回府,便灰溜溜离开了。堂中又恢复了一片畅聊声,与往常数个夜晚无异。 楼上。 苏瑾随着溯影走过一个转角后,便入了这层的正中房间,从这儿往外看正好可将楼下一览无余。 她方进房中,便见一男子慵懒地靠在一张檀木椅上。 男子如墨长发只用一根素白发带束于脑后,一袭银白色云纹浣花锦广袖袍腰系一根青白腰带,不挂一物。 他曲臂靠在椅臂上,支起自己脑袋,双眼紧闭只见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似是已熟睡。 溯影却弯腰恭声道:“掌柜,人已带到。” 掌柜只轻轻睁眼,上下扫了苏瑾一眼,紧接着便再次合上了眼睑。薄唇只吐出四字:“不过如此。” 苏瑾喉间一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自己仿佛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任人打量,难受至极。 可她如今寄人篱下,求人庇护,自是无话可说,只能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安排。 溯影却又俯身再次恭声道:“掌柜,李尚书到。” 掌柜这次却连眼也不睁,只道:“请上来吧。” “是。”  溯影便退了出去。 无人对苏瑾做安排,苏瑾便只能自己识趣地退到掌柜后方,把自己当做一个丫鬟。 不过一会儿,溯影身后便跟了一中年男子,锦衣华服,亦未备任何斗篷,兜帽,仿佛从未想过隐匿自己身份。 而掌柜似乎亦未曾在意,仍然闭着眼,仿佛深睡中。一切都由溯影负责。 溯影将人引了进来后,待人入座后,便将桌上的戏折子一一展开。 若非苏瑾一直盯着,必然留意不到李尚书的一瞬间僵硬,毕竟他几乎全程都是如此坦然自若,风轻云淡。 溯影却从未盯着他,只耐心地将戏折子一页一页地翻到最后。 李尚书最后一页瞥了两眼,便开口问道:“你待如何?” 第五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溯影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在自己事情败露后,有的人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见铁证如山不认罪。亦有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以求达到某种平衡。 溯影不以为意,认真地把所有戏折子放好后,才一心继续道:“李尚书,不必着急。李生丽娘能传,那李尚丽娘之事我们自然亦有十足把握。如今,你愿在令子此等危机时刻前来,必然也是相信我们的。你若愿意,不妨让我们一试?” 苏瑾这才想起方才白兄讲述的尚书小儿,原来是面前这李尚之子。且听溯影这一番话,怕是李生丽娘中那犹豫不决,险些负心却又惨遭抛弃的李生便是李尚。 苏瑾不禁细细打量起李尚,如今锦衣华服,满脸富态,这些年日子怕是过得不错,不知那丽娘可否后悔? 蓦地想起晨楼十五年前,风靡一时的丽娘。既然却有李生,莫非那丽娘也确有其人? 李尚起初听闻李生丽娘,以为是哪位同僚查到往事,妄想以此来打击自己仕途,便下令彻查,不想竟是查到这五银铺。 可这段时间终日为幼子忧心,故而一时未想报复,然今夜五银铺却派人告知他们有法医治小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今夜便如约前来。 不想甫一进来,那掌柜便在一旁熟睡,只派一近侍打发自己。如今见掌柜身旁那小厮,竟也敢大胆打量自己,不免心生怒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尚甚是意外:“你们千方百计引我前来,便是为了此事?若只是如此,你们自可前往府中拜见即可。” 溯影给李尚倒了杯茶,面色不变,似乎意料之中,继续道:“我等目的何为,自是与尚书无关。尚书只需知道我们能治贵子,且保这李生丽娘不会变为李尚丽娘,怎么看都是尚书大人更为有益吧?” “这……”李尚仍犹豫着。 见状,溯影亦不急,自己倒了杯茶,拿着茶杯不徐不疾地品了起来,放任那李尚四处打量,给足他时间慢慢考虑。 李尚抬头几番打量起了那从未出声的甩手掌柜。不料仅是一眼,便将人唤醒了。 掌柜蓦地掀起眼睑,直直对上李尚的目光。一双黑眸很黑,黑到发亮,如那深不见底的幽井,映着他那张油腻的嘴脸,仿佛一瞬间照到他心底的黑暗。 李尚震了一下,却极快调整好自我,若无其事地问道:“掌柜总要给李某一个保证,才能让李某相信这五银铺真有什么神技可救幼子啊。” 掌柜未立即给予反应,先是揉了揉自己那枕了许久的手腕,换了一只手臂支着脑袋,调好姿势后,才半耷着眼睑缓缓开口道:“凭大人这贴了五天的告示,只有我五银铺的人敢揭。” 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抬眼盯着李尚,冷声道:“如此,满意否?” 李尚不甘示弱地迎着掌柜目光,却不想掌柜嗤笑了一声,复又合上了眼。 倒显得李尚的行为可笑,李尚隐在袖中的手握起了拳,然而念及家中幼子那苍白无助的笑脸,李尚的拳头松了一松,低头望了眼悠然品茶的溯影,又看了一眼假寐的掌柜,终咬牙赌一把道:“那掌柜打算何时前往,李某好早做准备。” 溯影立即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有劳尚书了,还请尚书先行回府,我等随后便到。” 接着,溯影便引着李尚出去了。 “吱呀。”关门声甫一响起。掌柜便又睁开了双眼。门外适时响起溯流之声:“掌柜,马车已备好。” 掌柜未应声,却见门外透过烛光映下溯流的影子,仍是恭敬地在门外等待着。 掌柜站起身来,轻拍了一会衣摆,见左右未有何失礼之处便要出门。 苏瑾连忙道:“掌柜,您还未曾告诉在下缘由。” 掌柜蹙着眉,似乎此时方才忆起她的存在,接着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问道:“你不知你为何来此?” 苏瑾一愣,本意自是寻求庇护,可掌柜又怎会知道?只得问道:“莫不是解答在下疑惑。” 门外的溯流又轻扣了门,低声问道:“掌柜尚未可以吗?” “可以了。”掌柜应了一声,见她确实一无所知,便低声加了句:“你跟着来吧。” 推开门,苏瑾一望便见楼下的多位宾客早已支撑不住,枕着自己手臂与周公相会了。 便是还有一些强撑着,也是半耷着眸子,有一搭没一搭互相应和着。 而之前令她忧心不已的官兵们,不知已离去多久,她在二楼竟无半分察觉。 苏瑾又见白正安的座位上已不见踪影,凝神在堂中望了一圈,也未曾见到他的身影,只得承认到,那家伙已经离去了。 苏瑾有些失落,说好要等她回来的呢?不过也是,等了这么半天,且现在也还未有答案,走了也好。 轻叹了口气,抬步连忙跟上前面的身影。 他们又绕过一个拐角,走到尽头,推开说书台上正对房间的门,便见屋内中间是个楼梯。 正好可以不惊扰堂中客人离去,平素亦可以让一些不便露面的达官贵人自这上来,着实不错。 三人下了楼,便来到了苏瑾方才溜进来时穿过的回廊。三人走了好一阵,果然便见了苏瑾溜进来时的后门。 溯流连忙上前推开大门,并提醒道:“许久不曾打扫,些许脏乱,还请掌柜忍耐。” 苏瑾看着,不禁在心中轻嗤。不就一点灰尘吗?怎弄得跟个娇娇娘一般,跟她以前认识的一些所谓的豪门贵女,甚是像似。 虽然心中不满,面上却不敢显露些许,毕竟人在屋檐下。 一辆青布马车便停在门前,马车甚是朴素,不见任何富贵标志,甚至连一个标记都不见。 溯流连忙搬下踏脚凳放好,便去关门。 掌柜习以为常地率先踏上踏脚凳,掀开车帘入内安坐。 苏瑾见无人安置自己,一时也不敢乱动。 溯流待关好门后,才留意到苏瑾,疑惑问道:“公子为何不上车?” 第六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苏瑾虚睨了一眼马车,声音压得极低道:“掌柜未曾吩咐,在下不敢妄为 。” 看他一路那娇惯的模样,怕极了自己擅自上车,被他赶下。失了面子是小,最怕是惹恼了他,被赶走。虽然他未曾说过要留下她,但总要先待在一旁,方能伺机提出啊。 苏瑾自是不知掌柜练功多年,怎会不闻其言? 掌柜微愣,不知自己曾做过什么,给苏瑾留下此等映像。 不过也罢,与他何干呢? 掌柜定然安坐,掀开一旁的青帐,透过窗牗望着苏瑾道:“上来吧。” “是。”苏瑾也不扭捏,便踏上了踏脚凳,进了车輿。 显然掌柜是常用这辆马车的,正中的座位经改良后,仿佛成为了一张椅凳。 中间落座之处滑丝绸缎下铺了好几层车席,底下更是叠了不少棉絮之类物品以做缓冲,免得磕着了车中人。 两旁垫高,更是放好了两块抱枕,显然是怕掌柜犯困给他枕着手臂用的。 如今是夏日,夹层中许是放了冰块以解暑气,甫一进来,苏瑾便察觉了迎面而来的清爽。 见正中已被掌柜占据,而掌柜支好了手臂假寐,两腿更是放在右边占去大片位置。苏瑾只得在左方落座。 方落座,溯流便在外朗声道:“掌柜,启程了。” 不需掌柜回应,溯流移开轫木后,轻松坐上车辕,马鞭一挥,一声“驾!”字响起。马车便徐徐动了起来。 苏瑾不可遏制地晃了一下,便连忙又端坐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无聊地转动了起来,车與内十分素净简洁。 正中的一套茶几上除了一套青花瓷茶具,便不见他物,便连輿内四周的帘幔亦是素净的青色。 苏瑾无事可做,便只能将目光流连于掌柜的脸上。如白玉般的脸庞上 ,齐整龙眉,挺直鼻梁,不薄不厚的唇上,唇珠明显。 苏瑾的眼线犹如实质般,盯得掌柜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暗含不悦道:“你上来不是只为了看我吧?” “当然不是。”被抓包的苏瑾连忙将视线移开,心虚地盯着青色车幔,车幔乃上好的锦布,整洁的不见一丝灰尘。 苏瑾压抑着自己想默默鼻头的动作,只得生硬转移话题道:“在下自是来问掌柜缘由。” 掌柜意外地睁眼盯着苏瑾,上下打量。见她面上虽有尴尬,却不见什么撒谎试探的迹象。 疑惑不过一闪而过,复又闭上了眼睛,提示道:“见过李尚你还不明白吗?” “掌柜意思是确有其事?”苏瑾试探地将自己猜测说出来问道。 掌柜白了她一眼,收回手臂,坐正身子问道:“之前可有认真听?” “这……”苏瑾吞吞吐吐。 不待苏瑾回答,掌柜便自顾继续道:“一开始李生与丽娘相识时,丽娘便是看着李生一身锦衣华服,又听闻李生是江南世家大族方选了他伺候,由此便知丽娘本就贪财之人。 且她于京城之中甚是有名,怎会无达官贵人欲替其赎身,她是在李生许其正妻之位后,方献身与李生,可见她心高气傲。怎会容忍李生抛弃她? 至于李生便不需我再一一道来了吧?” 说话间,掌柜认真地盯着苏瑾,眼睛清澈的如一汪泉水,坐姿挺直,犹如青松傲立。 苏瑾望着不禁出了神,听闻他问答,只得低头应了声:“不必了。” 掌柜瞬间瘫了身子,支起手臂,靠在抱枕上,悠悠叹了口气道:“虽说他俩一路走来曲折不少,然也不过是尚未碰到彼此底线,故以‘情’为由,互惠互利罢了。有此结局,理所应当。” 此时他虽又是闭眼,苏瑾却无故觉得他一身清冷,与方才浑然不同,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参透世事,望着我等凡人在俗世中苦苦挣扎。 难道,所谓情之一字,于掌柜眼中,不过一场互惠互利吗? 苏瑾发现在李生丽娘之中,她竟无法反驳。情绪一时不免低落了下来。 接下来便一路无话。远离那烟柳巷后,寂静夜中,只传来轻轻车轱辘声,不知惊起了何家忠犬,引来阵阵犬吠声。 好在不过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溯流在外躬身道:“掌柜,到了。” 苏瑾立即掀开帘子,下了车。掌柜随后缓缓下来。溯流便去停放马车。 许是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仍是自后门而入,一扇小黑木门,无人看守。 溯流轻轻扣门三下,便见门自内缓缓打开。之后,便是李尚身影。 李尚伸手引道:“影公子已去准备,不若掌柜先随在下去前堂品一品茶?” “还请大人引路。”掌柜点了点头,便随着李尚入内。 应是李尚做了安排,穿过道道回廊,都未曾有半个小厮偶遇。 至前堂后,李尚将掌柜请到上座。许是为了避人耳目,李尚只得亲自奉茶。 然掌柜只是静盯着他的行为,不为所动。 虽然苏瑾与掌柜接触时间不长,却也知道掌柜不会如此无理取闹,堕人面子。 “得知掌柜亲自前来,特地命人备好了这难得一见的汀溪兰香。只可惜此时已是深夜,难以采集朝露,否则必然更为可口,还请掌柜委屈一番。”李尚以为掌柜嫌弃,只得开口解释道。 莫非掌柜真是嫌弃吗?可汀溪兰香,茶叶色泽翠绿,匀润显毫,嫩香持久。且泡后高爽馥郁,滋味鲜醇,甘爽耐泡。汤色亦是嫩绿,清澈明亮,叶底嫩黄。其中以匀整肥壮者为最,是绿茶中的优异品种。 且这样一来,不怕得罪客人吗?瞥了一眼溯流,见他习以为常,甚至面上略显不屑,便知自己无需多言,拭目以待便是。 掌柜却是开口问道:“大人确定要在下品这一盏好茶吗?” 第七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李尚手一抖,心微虚,故作不明所以又带着些许怒意问道:“掌柜此言何意?不过是品一番好茶,若是委屈便罢了!” “呵。”掌柜轻嗤了一声,抬手拿起茶盏,微微揭开茶盖。果然茶如其名,瞬时兰花清香四溢,且观其茶色确实清澈明净,是壶好茶。 掌柜捏着茶盖,轻抚了三下,端至鼻边,细嗅了一下,嘴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嘲弄。接着放至嘴边,欲饮下,却又放到了桌上,接着又端起。 李尚与苏瑾都看着他这动作甚是疑惑。 如此重复三次后,掌柜终于再次放到嘴边,启唇轻抿了一口。 眼角余光终于注视到李尚那忽然放松的脸部肌肉。 他摇了摇头,在李尚意料之外的目光中又将茶吐至杯中。 溯流及时递上一块手帕。 掌柜接过,轻抹了抹嘴角后,方道:“尚书大人的汀溪兰香果真是好茶,即便未配上朝露亦是唇齿留香。” “那……”李尚暗松了口气,正想问他为何如此。 他便打断道:“只可惜大人暴殄天物,擅自加了料进去。” 苏瑾恍然大悟。 溯流上前,将掌柜那擦了嘴的帕子接过,复又递上一张,给他擦拭自己手。 李尚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对上掌柜的云淡风轻。他所幸将自己那伪善面具撕掉:“既然掌柜你也看穿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千方百计诱我前去,想必不只是为了救治我儿吧?你们如此,究竟有何所求?” 原来李尚深知不会天降馅饼,天下绝无免费午餐,便想先下手为强,诱掌柜饮下只有他才有解药的毒药,如此他便能掌握主动权,更不必怕掌柜将李尚丽娘之事穿出。 只是不想被识破,那便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提前讲条件讲清楚明白。 苏瑾也好奇掌柜他们以李生丽娘这般牵引,究竟意欲何为,便神采奕奕地望着掌柜。 掌柜却接过手帕,不发一言,细细地将自己的每一根手指抹干净,仿佛刚刚碰过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李尚看着他的怠慢,心下更是不满,正欲开口。 适逢溯影前来汇报:“公子,已安排妥当。” 掌柜才把帕子还给溯流,看向李尚,如同看着一个跳梁小丑般道:“大人不必着急,该要的在下自然会取,如今你还是去看望你那放在心尖上的幼子吧。” 语罢,不待李尚回答,掌柜便反客为主,亲自在前方带起了路。闲情适淡,仿佛正逛着自家后花园一般。 李尚一脸不满地紧随其后,苏瑾更是期待不已的快速跟在二人身后,影流二人毕恭毕敬地在众人后方静静跟随。 又是穿过多道回廊,遥遥便听到了那传来的令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李尚刹地变了脸色,之前的不满早已被紧张,急迫代替,三步并两步的快步往前奔去,至最后直接快速跑了起来。 影流二人紧随其后。 苏瑾竖着耳朵,只依稀听见什么“李尚”、“恨”、“饶”。近了苏瑾也听全了这句话,原是“李尚,你个负心汉!我恨你!若有来世,我必不饶你!” 这句话意义深远。“负心汉”一词必然不肯能是李尚夫人所用,且据此前她对尚书府的了解,尚书大人与其妻可是京城中的模范夫妇。 尚书夫人乃将门之女,两人一文一武,门当户对。婚后不过一年,尚书大人便喜得麟子,且麟子不过七岁,便能诵四书五经,是闻名京城的神童,虽不过三年后,因一场意外,长子不幸得仲永之伤,可尚书大人亦未嫌弃,悉心教导。 与夫人,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不流连花楼,以免伤夫人之心。可见其必然不会背叛其夫人。 联想起之前的李生丽娘。苏瑾把目光投向掌柜,疑惑问道:“此人莫非是丽娘?” 掌柜朝她勾唇一笑,不与回答。只沉默地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不远处,是一块挂着“郦晨轩”匾额的石拱门。穿过其,便是一座足有两人高的假山。里面的嘶吼声愈加逼近。 掌柜不过往前迈出了一步,便止住了脚步。以至苏瑾猛地一头撞上其背后。 虽然掌柜身着广袖长袍,看似弱不禁风。但苏瑾不得不捂住自己鼻子,以行动证明这是假的。 苏瑾红着眼眶,含着泪水,不满地控诉道:“掌柜的背是石头做的吗?” 掌柜转头,看她鼻子没出血,挑了挑眉,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点了点头,让了一步。 苏瑾不明所以,上前一步,把头探出去,看了一眼。 “鬼怪神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古人诚,不欺我!”这是苏瑾晕过去时的最后一个想法。 古香古色的庭阁中,正对外的是一潭清澈见底的池水,然此时,却笼罩金光。正中是一身着绿衫的女子,颈部、腰部、腿部却染着大片红色! 她缓缓转过头来,却见本该是头颅之处,竟化为一个骷颅头!苏瑾细细一看,方见其手脚之处都是深深白骨! 更为可怕之处,却是她身上腐肉尚未化尽,颈部一条血痕,其间血正如涓涓细流般滑出,腰部,腿部两个大窟窿中血正不疾不徐的涌出,关键是一片猩红之中竟还伴有一条条如米粒般的蛆虫。 见苏瑾望来,她身旁竟升起了半个未腐尽的头,腐肉半耷的挂在其脸颊上。本应是眼睛的两个骷髅中,发出悠悠绿光,接着冲着苏瑾张开了她半张血盆大口! “啊!”苏瑾蓦地惊醒,坐起。却见自己竟睡到了一张极其简陋的房中。 房的正中央,是一套黄木桌椅,对着的是一扇小窗。他的床靠在右方,床尾那旁是一个红木衣柜。房内除了两个摆设的架子上放着两个青瓷花瓶,便不见其他饰品。 桌旁,坐着一位满头华发,身着古朴的老婆婆。见她醒来,便轻轻倒了杯水,端来道:“瑾哥儿,来,喝口水,润润喉。” 苏瑾正要伸手接过,欲以水来平复一番自己方才激动的神情。 却见自己手臂上的衣袖已不同昨日。脸色一变,低头一望,便见身上的衣衫已换了一套,此时正身着着素白单衣。 苏瑾颤着嘴唇,一把抓住婆婆的手,急切问道:“婆婆,昨夜是谁替我换下的衣衫?” 第八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婆婆淡笑不语,只把杯放到苏瑾手中,意思简单明了:要她先喝水。 “婆婆!”苏瑾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见婆婆坚持,只得爽快的将杯中的水一干而尽:“婆婆可以说了吗?” 婆婆淡笑着将杯接过,拍了拍她肩,方道:“瑾哥儿不必忧心,婆婆我啥也没看到。” 说话间,回到桌旁,又倒了杯茶。杯中冒着丝丝白烟,然自己方才饮的那杯却是刚好温热,可见婆婆在她身旁已守候多时了。 且按婆婆所言,心知自己这女儿身自是被发现了而如今这话亦是表明她必不多言。 不论如今自己有把柄握于他人手中,且看这婆婆面目和蔼,为人应是不难相处,不若与其打好交道为好。 想起自己方才瞪她的那眼,心中甚是过意不去,连忙起身行揖道歉。婆婆便来拦住她道:“你个小哥儿还客气了起来。” 苏瑾被她阻拦,只得在床上坐着行揖道:“多谢婆婆。方才一时情急,冒犯了婆婆,还请婆婆莫要怪罪。” “呔,你这哥儿,再这般客气下去,婆婆我可是要生气啦!”婆婆嗔了她一眼,不满道。 婆婆一连串动作,倒是让苏瑾念起了他人的婆婆。苏瑾自小便没什么公公婆婆疼爱,甚是羡慕他人有婆婆念叨。如今得婆婆如此照顾不免有些开心,顺从婆婆,体会一番个中滋味。 婆婆将苏瑾扶着坐好了,才给她捏着被角,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这哥儿起来最为关心的会是那丽娘之事呐。” 苏瑾这又想起了自己晕倒一事,连忙问道:“婆婆,那是真的吗?世间真有鬼怪吗?” 婆婆看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中轻轻拍了几下方问道:“瑾哥儿觉得呢?” 苏瑾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往日当尚书府千金之时,最爱的便是收罗这些志怪小说来看。 一边期待真有如书中那般不凡的神鬼,但一边也是默默地嗤之以鼻,只以为是那帝王的一种权术论。 天授王权,天命所归,故而众人臣服于真命天子方是正道。可历朝历代来,每逢昏君当道之时,又何曾见过有何神能为百姓做主? 婆婆轻拍着她的手,看着她变化的神情,自然知道她还是不信的,可…… “咚!咚!咚!”蓦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婆婆即刻敛了神情,前去开门。门外是溯影,端着托盘,托盘一碗药,冒着悠悠白烟。 溯影微微颔首,把托盘安稳放于桌上后,方道:“婆婆,药好了。” 接着便自觉地带上门离去,毕竟有婆婆在,不必担心她不喝药! 婆婆以手背微微试了一下余温,见差不多后便端了起来,缓缓走了过来,笑道:“来,瑾哥儿快喝,什么丽娘的,还是先把身子调理好再说。” 苏瑾只觉遥遥地便能闻到药的苦味,心中满是不愿,只得拖着,道:“婆婆,你先说了吧!” 婆婆一看,便知其心中打得小九九。狠下心肠,端着张脸,不与回答,一心搅着这碗药。轻轻舀起一勺,便递到她嘴边。 苏瑾瞬时苦了脸,只得委屈道:“婆婆。” 婆婆和蔼一笑回道:“乖,喝完了,婆婆便立刻说与你听。” 苏瑾也知婆婆心意已定,嗔了她一眼,接过碗道:“若让婆婆一口一口喂,可不得苦死我。还是我自行了断较为痛快。” 搅了两下,见确实温和了,便一口闷了下去。刚入了喉,便觉自己那苦味已散发到自己胃中,胃里一抽抽的,强烈地控诉着自己不愿。 苏瑾只得苦着脸,一手捂着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吐了出来,同时迅速翻身下了床,冲到桌边喝下刚刚那杯备着的茶。 婆婆看着她一连串动作,也有几分意外,没想到她是真受不得苦。心疼地抚着苏瑾背安慰道:“哥儿好受些了吗?” 苏瑾坐正了身子,挺直了腰,觉着自己的胃终于不得已接受了,才苦着脸,投入婆婆怀中,委屈道:“婆婆可以说了吧?” 婆婆轻轻抚着她头,点了点头道:“本也不应让你掺和到我们的事中来,可……” 听婆婆话语,苏瑾自然已知她昨夜所见非假,但仍是耐住性子等着婆婆一一道来。见婆婆顿住,不由抬头问道:“可怎么了?” 婆婆见她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圆溜溜,黑黝黝,里面盛满的是对她的信任。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愧疚,只得将她按回去道:“没什么,确如你所见,我们五银铺通神灵,可见鬼神。” 苏瑾见她不答,自然知道她不愿说,闷闷地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道:“那昨夜为何会那般见着丽娘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丽娘死后怎么会回尚书府呢?” 虽说丽娘生前确与李尚交情非浅,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丽娘就算死后,侥幸未被黑白无常带走,就算要寻,也是寻仇人或者心中挂念之人啊!怎么着不该寻李尚啊! 莫非这仇人却在尚书府? 苏瑾不可置信地望向婆婆,这在适当年纪,能寻到牵扯的便只有李夫人了! 婆婆早知她聪颖,看她目光,便知她已猜到了,怜爱地抚着她的头,点头道:“确实,这杀人凶手就是李夫人。他们之间的恩怨左右都扯不开李尚这个花花公子……” 原来,当年丽娘思了一夜寻出来的后路,也不过是被李生辜负后的一时糊涂罢了,马生连随路遇到的有夫之妇都敢抢,又岂是什么可托付终身的良人? 当时的千方百计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如今,新鲜劲过了,又怎会把丽娘放在心上。因此丽娘在马府过得尤是艰难。 丽娘虽在那晨楼是个你追我捧的花魁,但来了这马府后院,这便是个说不出口的卑贱身份,又失了主家的喜爱,便只能落得个人人见了都巴不得踩上两脚的地位。 后来她所幸随李老太太出了府,在那净影寺吃斋念佛。李老太太去世后,她本想在哪常伴青灯古佛,了断余生。 第九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可一场大雨,她与李尚书的一场相逢,彻底打破了她的平静,将她那隐在净影寺下的不甘给扯了出来。 十年,在净影寺中的宁静十年未曾在她面上留下丝毫痕迹,反倒在寺中添了些许远离喧嚣,不问世事的出尘气质。 她邀他叙旧一番的同时,不忘不着痕迹的透露出她当年是为马生所迫,因马生人多势众,怕连累了李生的前途才随了他。这些年来,不愿与其虚以为蛇,便自请来着寺中为他们祈祷安康。 李尚许是心疼怜爱,许是有种因她终于在他面前认下当年抛弃他的错误行为的自豪,亦或是其他。总之两人一来二搭的便勾在一处了。 第二年,李尚便喜得第二子。李夫人在生长子之时便伤了身子,难再有孕。而李尚看长子天资聪颖,也不愁。但这段时间长子逐渐与众人泯他也看在眼中,却不敢出声,只因妻子娘家再次立功,地位又再高一级,曾经的门当户对,已是他不如人,连对长子不满都不敢表现,更妄论因子嗣单薄,欲迎新人入府以添丁的要求。 如今能得第二子自是喜不自胜,这便露出了马脚,此前李夫人一无所知,但派人一查,什么前尘往事都是一清二楚地摆于桌前。 本也没什么,就当丈夫在外养了个小妾,诞下个庶子罢了。可不知该说那李尚气运好,还是说李夫人对神童标准过低。那庶子年纪小小却也展现惊人才华,竟险有赶超长子少时之势! 李夫人心惊了,然李尚却火上浇油般地向李夫人请求将丽娘迎进府中。这可吓坏了李夫人,入了府,上了族谱,若是老爷再狠心些来个宠妻灭妾,她和儿子又该如何自处? 况她本是娘家的大小姐,决容不得他人看她如此笑话。嫁妆中带来的侍卫总算有所用途。 趁着老爷出城办公,派人将丽娘幼子拐出以此为诱,将丽娘骗出寺庙,狠心绞杀,抛尸于偏僻水塘。 许是灭了心头大患,心情舒畅,不过第二年便又诞下一子,便是如今日受惊吓的幼子。 丽娘本应入了那阴曹地府,生前是非功过,自有判定。可偏生她沉尸的水塘距寺庙不远,黑白无常不便靠近,且…… 婆婆说到这,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眼底竟浮现出些许不可置信。见苏瑾疑惑望来,只得心虚的将她头压下,拍了拍背,敷衍道:“总而言之,便是其运道好,不曾按时被收走,而心中又怀着对仅差半步便可入内的尚书府的不舍,对李夫人的不甘,嫉恨,种种执念,百感交集,让她归了李府。 见到李夫人的幼子,便是心生嫉恨,心存报复,方夜夜去吵闹。新生儿本就较成人机敏,故夜夜啼哭不止,方有了如今这段。” 苏瑾脸埋在怀中,她看不到婆婆的表情,婆婆亦看不到她表情。她的面上满是疑惑。可一想又觉得许是自己无知,不了解那神鬼论,也不便提出。 见婆婆讲述完,便将头伸了出来望着婆婆,只得选出一个最为合理的疑惑问道:“婆婆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婆婆一愣,拍了拍她脸颊,笑道:“瑾哥儿日后少不得随洛哥儿见这些事情,总不得次次都让人将你抬回来吧?” 苏瑾一塞,眉眼低垂,不敢看婆婆神情。她如今只是来寻求一时庇护,假以时日她必定会为苏家翻案!日后怎会长随他们奔波?不过……洛哥儿是谁? 很快,她便有了答案。 一番长话将昨夜的谜底揭开,已是烈焰当头,正午时分。婆婆将她好好收拾了一下,将她昨夜的衣衫全都丢弃,总算倒腾出来了个俊秀小公子。 苏瑾对着铜镜满意地拍了拍自己脸颊,任由着婆婆为他整理衣衫后,便扶着婆婆前往大堂。 五银铺是按着前店后舍来建造的。此时前店已关上大门,五银铺只在夜晚开铺迎客,甚是怪异。 可对于苏瑾来说,她连铺中众人皆通鬼神,都能接受,更别说这小小的怪异之处了。 除去了前店,后舍不大。几个厢房外,便是中间的大堂,和小小后院。不过一会两人便到了前堂。 前堂大桌上,掌柜一身白衣在两旁的黑色劲衣的对比之下很是显眼。婆婆遥遥便唤道:“洛哥儿!” 苏瑾见到萧洛那前来迎接的步子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语气稍带无奈道:“师姑,我已经长大了。” 师姑?苏瑾敛眉,没想到婆婆竟是如此身份,挽着婆婆的手臂不禁紧了紧。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此时云淡风轻的萧洛,又看了一眼满脸和蔼的婆婆,心中不禁对那个与这二人关系密切的师父产生好奇。 婆婆白了他一眼:“长大了就不是我的洛哥儿了?” 萧洛无奈,也不再做无谓挣扎。 苏瑾推了推婆婆手臂,提醒道:“婆婆,先用膳吧!” “好。”婆婆低头应了声,鼻尖嗅到了香味,拍了拍苏瑾手道:“看来今日是有鸡汤啊。瑾哥儿待会可要好好喝喝,补补身子。” 苏瑾点了点头,应道:“好。” 萧洛便坠在其后,缓缓跟着,不发一言。 婆婆似是想到什么,转头不满地瞪了萧洛一眼:“洛哥儿,你也是,明知瑾哥儿第一次见这些,也不知多提醒些。” 萧洛对无故燃到自己身上的战火,尚且还未反应过来。苏瑾连忙解释道:“不怪掌柜,是我自己好奇,伸出头去看的。” 确实,昨夜掌柜本也止步了,是她自己要伸头出去的,而且她如今可在人家的屋檐下,还是不要惹麻烦比较好。 “呔!”婆婆对她包庇萧洛些许不满,白了她一眼吐槽道:“这胳膊肘拐的……”。 三人在饭桌上落座后,苏瑾认出了那俩黑色劲装是溯流溯影。不知为何他们家奴仆亦可同桌而食。她却按耐住自己没有问。 她对这五银铺的问题都快掰着手指都数不过来,却也不敢问,只得揣在心里,慢慢观察,或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而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她要留在五银铺! 第十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婆婆对她甚是热情,一直在为她布菜。汤肉未曾断绝,仿佛她昨夜是被饿了十年般。 溯流都不禁打趣道:“婆婆真是有了新宠,便忘了我们啊!唉!那俗话说得好只听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那个勾勾的语调,哀怨的眼神活像那被人抛弃忘却的深闺怨女。苏瑾看着都不禁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婆婆却是直接一个鸡腿塞他口里:“知道自己被打入冷宫了,还不安分点?” 苏瑾看着也不禁耸肩笑了起来。 蓦地,萧洛一个冷眼扫过来:“吃饱了?” 苏瑾连忙放下筷子,看了一眼碗中堆积如山的食物,飞快地点起了头。 婆婆热情到她的碗中从来就不会空,眼见的小山平了些,婆婆又连忙加上,她又不好意思打断婆婆,只得死撑着。如今见萧洛找她有事,可以逃脱苦海,可不乐意之至? 婆婆按住苏瑾的手,不满的觑了他一眼:“什么事不能等瑾哥儿吃完再说。” 苏瑾连忙向萧洛打起了眼色。 溯流在一旁倒是毫不客气捅破道:“小公子这眼睛是怎么了?” 苏瑾狠狠瞪了他一眼。溯流回以挑衅一眼。 萧洛在上位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对着苏瑾的挤眉弄眼,他也知为何。看了婆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她对新来的孩子特别热情。 他当年初来的时候,便是直接说自己饱了。而溯影更是不客气,直接将碗捧着,避过了她。而溯流凭着自己一张好嘴,也是拐弯抹角哄得两人都心满意足。 故而如今他对苏瑾这死撑着不说,要脸面的行为很是看不过眼。 没帮着掩饰太多,直接道:“是师父的事。” 婆婆听是正事,也没再阻拦,只拍了拍苏瑾的背道:“去吧,回来若饿了便与婆婆说。” “嗯。”苏瑾点了点头,便起身乖乖跟着萧洛去了。 婆婆看着她的背影,很是满意。萧洛,溯影,溯流三个孩子她都带过。前两个都爱答不理人的,不好玩。而溯流看着乖巧,确是个切切实实的泼皮猴,甚是闹腾。如今遇着了个乖娃娃,可是开心了。 没走太远,出了大堂见见不着人了,萧洛就直接开口道:“大家都不必浪费时间了,你直说吧!为何来我五银铺?” 苏瑾跟在他斜后方,他脚步不停,苏瑾也看不着他表情,不知他所为何意,思考了一番,仍决定装作不明道:“这铺面就开在那里,看到了就来了。” 还故作不明! 萧洛止了脚步,转头看着那低头的苏瑾,声音微沉问道:“逃犯苏珑苏家二少!我师父引你前来,难道没说为什么?” 苏瑾一惊,不禁抬头看了周围一圈,见左右无人,抬头看了一眼坦然自若的萧洛。他知不知道他刚刚那话可是能判个包庇罪的? 见他无畏,便低头细细思索起了他的话语。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是苏家的?心下又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扮作男儿。也不知他们寻弟弟所为何事。 至于他师父……苏瑾只能想到那位引她前来的婆婆。便默认了自己苏珑的身份,如实道:“引我前来的是位婆婆。因她在山间崴脚,行动不便,我依她吩咐,为她寻了草药,照顾了几天。我欺她自己因在家乡被诬,身犯命案,无处可逃。她便道了这五银铺,言其可护我一二,我便前来了。至于其他的,她便没多说了。” 她一开始也心生怀疑,摇摆不定,但自己当时也着实无路可走,况本也只是为了苏珑打掩护,便听天由命,赴了京都。 见她说了实话,萧洛一时也想不到师父的用意。走了好一会见苏瑾仍跟在他身后,转头看着她那张天真的小脸,还是启了启唇道:“在这五银铺中,有话直说便可,别把你们官场那套带进来,麻烦!” 苏瑾蓦地想起昨夜溯影与李尚打太极那段,萧洛全程都闭着眼,甚是不耐。而溯影也是不接李尚话语,自顾地简捷了当挑明。 也是,人生苦短,还动不动就要对着他人带上面具,打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太极,何其无聊!难得有人能像萧洛他们这般看得透彻,便是看出来了,也极难奉行到底。 想着,连带着看萧洛的眼神也有几分欣赏。 萧洛不自在地换了个方向,挥了挥手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好。”苏瑾应道,便转身回去。 萧洛回书房后,思考了良久。实在不知道师父为何要将这麻烦揽至身上,自寻麻烦。便迅速写了封信,送去了师父的老地方。 他自小是师父收养回来,扔给师姑养大。师父只负责教他如何抓鬼,后来又带了溯流溯影两人来助他。 可他这么多年,此次还是首次抓鬼。而师父给的五银铺除了偶尔让溯流讲个她写的折子,素日也是他们自己打理。 这次应该是师父第一次给他布置的任务,他务必要办好,助师父一臂之力! 时日一晃,便又是三日过去了。 期间苏瑾试着与溯流溯影打好关系,可溯影不搭理人。溯流倒好,说这前堂人多婆婆一人支撑不来,正好她也闲着,便唤她去做了店小二。 而萧洛更是三日除了饭时,皆不见踪影。至于苏瑾留在这铺中的事,似乎谁也没提过,却就这么定了。 这三日,外界的守备似乎渐渐松懈,却也没听到有何人落网的消息。苏瑾也不知该如何为苏家翻案,空藏着临逃时阿爹给她的名册,毫无用处。 苏瑾不禁又拿出那张信纸出来打量,上面可全都是达官贵人的名字。若是往常父亲尚未沦为逃犯,还是那户部尚书,也仅与李尚这礼部尚书平位,上面比这高的官也不在少数。 她如何去查? 第十一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咚!咚!咚!王公子,有人找!”溯影的声音响起。 自从上次和萧洛讲开后,五银铺的人都统一唤她王苏,至于婆婆唤的“瑾”字,便说乃她乳名。 “诶!来了!”苏瑾应了声,赶紧将信纸收入怀中,方开门前往前堂。她与婆婆一人值上半夜,一人值下半夜。如今还尚未到她。 快步奔去前堂的途中,她不禁猜测何人来寻她。她认识的人甚少,若是萧洛师父便不是这般唤她。 可白正安呢,苏瑾在铺中晃了三日,也不见白正安的踪迹。当初说要她回来告知他的请求,八成早就被他抛至了脑后。应该也不是他。 总不至于是弟弟吧?这么一想,心不禁慌了,奔的步子也大了些。 到了前堂,便见仍是座无虚席。溯流在说书台中,正经起来一点也不见那日争宠小屁孩的影子。 溯影也不知去了何处。望了一圈却不见苏珑半个影子,她松了口气,寻了婆婆问道:“婆婆,何人寻我?” “王弟!”蓦地,肩上被人狠狠一拍。苏瑾整个人身子都受不住的晃了一下。 婆婆心知苏瑾女儿身,身娇肉嫩的,怕是疼得不得了。连忙将苏瑾拉了过来,心疼揉着她肩膀,瞪着白正安:“你这哥儿,怎不晓得轻点!明日可不得青了。” 白正安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手掌,又看了一会婆婆夸张的神情,忍不住辩驳道:“我们都是这么打招呼的,王弟又不是娇娇女,不至于吧?” 婆婆想继续顶他,苏瑾连忙将婆婆拉住道:“婆婆,是这样的。您先去歇着,我帮你看店,我帮你教训他!” 婆婆恨铁不成钢地觑了她一眼,又瞪了白正安一眼,方回去了。 见婆婆的身影远离后,白正安用今天他新带了的折扇拍了拍她肩膀,打趣道:“可以啊王弟,叫你去问个问题,你到把自己送了进去,早知道你没地方住,就邀你到我府上住个十天八天的,住到你腻了为止!” 苏瑾被拍得极不舒服,瞪了一眼这个连拍她两次的凶器,故作不明地回道:“你那府上有多大?能留我多久啊?” 白正安心一虚,讪讪地收敛了些,将自己新得的小宝贝捂在怀里回道:“留个十天八天还是可以的。” 接着,生硬地转移话题指责道:“你还好意思说!那天叫你去问个问题,你到一问不回头!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回来,最后只好回府,等了好几天,今儿才寻着机会偷跑过来!” 苏瑾白了他一眼,要不是自己真出来看过,还真得信了。 “哟嗬!你当我没出来看呀?我们谈了会话,不过半个时辰,出来时你人影都不见个,还怪我!”苏瑾嗔了他一眼,手环胸得意地走到一旁,寻了个角落坐去。 白正安面色一滞,没想到她还真出来过。 躬身跟在身后赔礼道:“王弟,为兄当真不知你还特地出来看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为兄吧?” “哼。”苏瑾扭头,牵连到自己的肩膀,微疼。睨着他握在手中的折扇,白正安面色讪讪,想要收起来。 “拿来吧你!”苏瑾一手抓住他握扇的手,另一手利落地一把夺过他手中折扇往他脑上轻轻一拍,觑着他那不知所措的表情,得意道:“原谅你啦!”接着“哗啦”一声打开,狠狠地扇了起来。 白正安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痛处:,两眼泪汪汪道:“你还真打啊?” “我……”苏瑾一塞,换了个方向用力扇了几下。回头见他仍是那副模样,一把收了折扇道:“好啦好啦,我告诉你那天掌柜是如何解释的吧?” 白正安见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面色一正,方才那副小媳妇模样浑然不见。身姿矫健地往凳上一坐,两眼亮晶晶地等着苏瑾答话。 苏瑾摸鼻,总感觉自己被骗了。也不再计较太多,毕竟这欺骗他们都是礼尚往来,谁都有苦衷,谁也不曾多让! 仔仔细细地将掌柜的分析复述了一遍,最后添了句:“就类似这样。你也知道我,前边没听多少,看掌柜分析得有条有理的,反正我是觉得可以理解,端看你接受不接受!” 白正安不敢看苏瑾目光。毕竟自己也没亲耳认真听过,但这番解释确实让人接受,便飞快地点了点头道:“掌柜说的是!掌柜说得甚是合理!” 苏瑾睨了一眼二楼,便见那正中的房间亮起了灯,想是今夜掌柜回来。若不是真当白正安不知道,还真以为他在故意拍掌柜马屁呢! 见他反应如此浮夸,苏瑾自然明白过来为何了。回了白正安一个白眼,接着一直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才知道羞! 白正安也觉自己夸得过头,面色渐红,最后实在是受不住苏瑾那目光,一把夺回自己的折扇,打开用力扇了起来:“好了,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没听过他那段说书,之前的回答都是听人嘴里传的,自己在心中默默断得一二。” 苏瑾自是知道他身为京城质子,不会多有时间来此处,便是有那闲情逸致,那宫中百官自是不许。他没了家里撑腰,便是想做那京中一霸,也难做。顶多也就素日随那世家子弟流连风月,搏个风流浪子之名。 白正安见苏瑾目光还不愿收回去,羞愤之下想起他当日提过的事情,当即撞了撞苏瑾的肩膀道:“那日你向我打听的苏家之事有眉目了。” 苏瑾瞬间回神,心中一紧,凝神望着他问道:“怎么样了?” 第十二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唉!”白正安叹了口气,撩了一把自己耳边垂发,端起了自己风流浪子作态,“也不知道对你来说算好事还是坏事。” 苏瑾更是担忧:“快说,到底何事!” 白正安微愣,见他是真着急,连忙道:“听说是在广东府发现了踪迹。” 苏瑾一滞。当初她与弟弟便是在湖南分道,然后决定一人向南一人向北,之所以听那婆婆的,也是因为这地方正好与她方向相同便顺势前往了。 而她女扮男装,掩护弟弟,只是把他们往北方引。后来在天津甩丢了尾巴后,便赶往京城了。 白正安见苏瑾目光呆滞,紧张不已,连忙安慰道:“没关系的,也算好消息,至少有踪迹了不是?再说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做逃犯吧?” “他不是逃犯!苏家是被冤枉的!”苏瑾立刻顶撞道。 苏瑾吼的这声,声音特大。 见众人望了过来,白正安手足无措,临时发挥解释道:“在说戏本子呢,他太入迷了。”接着拍了拍苏瑾,顺应道:“对!这人不是逃犯!他家是被冤枉的!” 看着苏瑾见红的眼圈,心底不禁暗暗地生起了嫉妒。也不知那苏家小子施了什么恩,让王弟铭记于心,感念至此! 在座的不少都是戏迷,甚是理解。见苏瑾伤心至此,情真意切,也不禁感同身受,安慰了起来。 讲完,溯流端着自己青花瓷杯细细品了起来的时候,便见自己的好大波观众逐渐堆在一起,围着一个角落,成了个圈,心中不禁好奇。 想起溯影在他出场前的提醒,不禁看了一圈大堂,没见着自己要寻的人。看着那人圈圈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正好瞧瞧这小兔崽子又在捣什么劲! 推开众多人群,却意外地见到那个新来的小兔崽子正泪眼汪汪,哭笑不得地向众人解释道:“好啦好啦,大叔说得真有理,我想开了,不哭了。” 语毕,还抬袖将自己面上的泪水狠狠拭去,以表决心。 见到溯流的身影,也顾不得再安慰那好心大叔了,连忙抬头红着眼眶问道:“溯流,怎么啦?” 溯流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安慰他,但看了一眼他身旁那仿佛到什么猛虎豺狼的眼神,也不知到说什么了。 心底叹了口气,只好道:“溯影说掌柜找你。” 说到掌柜,苏瑾眼底一亮。掌柜人那么大胆,连私藏逃犯的话都敢脱口而出,一定有办法帮她解决苏珑的事的! 白正安见这铺中的说书先生走了过来,还吩咐自己王弟做事,不禁心有不满,想拦着苏瑾,大不了接到府上,他养就是! 手还未伸,苏瑾便拍了拍他道:“白兄稍等,我去去就来!” 利落起了身,快步走了几步,蓦地忆起李生丽娘之事,生怕掌柜又拉她到处跑。便转身嘱咐了句:“若半柱香过后我还尚未有消息传来,你便不必等我了。” “嗯,王弟放心去吧。”白正安只能点点头回道。 苏瑾得到回复,安心了。转身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二楼奔。 溯流见他也走远,便招呼众人道:“人都走了,散了吧散了吧!”众人散后,他睨着那失落的白正安,微挑眉试探道:“两位公子如何相识的?竟这么快便称兄道弟了?” 白正安冷着脸,不搭理他。他可还记恨着他打断了自己与王弟好不容易的相聚,下一次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闷闷地给自己到了杯酒,一口闷了下去。 溯流心中冷嗤,就在他身旁坐下,给自己的青花茶盏添了杯茶,慢慢品了起来。 他们五银铺对客人可大方了,上得都是茶酒也不算差,正好适合平凡人家。 溯流抿了口茶,偶尔体会一下民间疾苦也好。眯着眼觑着那就是不愿应答的白正安,反正他就是跟他耗下去了! 他称那王苏为王弟,可想而知二人关系非浅。他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突然决定要包庇这个逃犯,可他们为商,且满铺皆通鬼神,定要小心翼翼为上。 他一定要打探好这逃犯,争取对他了如指掌! 苏瑾跑到二楼时,掌柜他们正好开了门出来。见他们走了过来,苏瑾自然猜到他们又要出去,便索性站在这里等他们过来。 可毕竟是要求人帮忙,见掌柜过来,立即恭敬地喊了声:“掌柜。” 萧洛脚步微顿,诧异地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苏瑾更是尴尬,脸都染了层淡淡绯红。 萧洛没深究,只低声应了一字:“嗯。”便又继续前行。苏瑾赶紧和溯影紧随其后。 还是一样的路途,只是溯影相伴,没了溯流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便安静了许多。 上了马车好半晌,苏瑾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起,毕竟在他眼里,她就是苏珑。 她与弟弟遁水出逃,承蒙奶娘在外接应,后来险些被官兵发现便又带上了奶娘和她的女儿。按道理来说,这两人应该都不会出卖他们的呀!难道是弟弟独自在外,不慎暴露了行踪? 苏瑾不禁心中暗叹,便是忧心忡忡,可这隔了十万八千里路,也无济于事啊! 萧洛见她上来后,面色又变幻无常,最后干脆一脸哀怨。看他情绪稳定了,他便直接开口道:“这几日我们就先抓紧时间把李生丽娘之事解决了,接着便去为你父亲翻案。” “……嗯哼?”苏瑾很是意外,她尚且只想着如何保命,萧洛便已想到翻案了? 苏瑾不禁抬头,看向萧洛,试图在他神情中发现什么。她是自小跟在父亲身旁,深知父亲为人,才有如此自信。他如何对父亲有如此自信? 念及自己怀中的信纸,苏瑾低下了头,不再多言。 第十三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这三日师父尚未回复一词,按照往日时间来算,已是不同寻常。不过师父非同凡人,也不是很担忧。想师父必然不会无故叫他包庇逃犯,其中必有蹊跷,命溯影一查,果真寻到不少猫腻。细细一思,便有了如今的打算。 起身换了个更为舒适的睡姿,透过窗牗望了一眼那漆黑的夜,寂静无声。便闭着眼,假寐了起来,也不去计较苏瑾那打量的目光。 一路无话。再次来到李府后门的时候,李尚已是在门外相迎了。 三日不见,李尚比起初见时一身锦衣华服,眼角甚至还偶冒精光的官员大相径庭。此时的他,虽仍是一身华服,但明显起了不少褶皱。眼底青黑,满脸疲惫,显是近日不算安好。 这次见萧洛过来,他切切实实地躬身等候,接着亲自在前引路。比起往日,恭敬了不少。 不过一会路,见萧洛没有说话了解的意思,他心底着急,还是忍耐不住跟萧洛说起了近况:“多谢掌柜那日提点,如此丑事闹到您的面前,甚是过意不去。那夜我当即便将那恶毒婆娘赶回府中,丽娘也按您的吩咐好好照顾了,不知您何时才有空治治小儿,虽说丽娘不在院中了,但……” 苏瑾在后面听着他将自己发妻成为恶毒婆娘,不禁撇了撇嘴。他也不想想,不是他这个花花公子先后招惹他人,怎会引得她犯下这些歹毒事情。 谁都不是先天的恶人。苏瑾不想为李夫人辩驳什么,毕竟她确实害了两条人命。历经过牢狱之灾,日夜担忧自己性命不保的苏瑾如今很是珍惜生命。 但仍是对李尚的行为很是不耻,当然对丽娘也没好到哪去。 苏瑾这么想着,不禁落到后头了,对这件事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溯影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仿佛不曾多想,也不曾好奇多问,自发地跟上他们的步伐,始终与萧洛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苏瑾更是落得远了。若李尚对自己发妻有所怜意还好,可偏偏这般看来三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这是让人没有动力得很。在后方,趁人看不到的时候,苏瑾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几眼。 “不必多言,我已了解。”萧洛本想从他嘴中问出什么有用信息,听了这么一会,都是废话,出声止住了他。 眼角余光撇到苏瑾如同一根断掉的小尾巴,眉头轻蹙,生怕待会又闹了什么事情,阻了他的安排,转头道:“快点!” “哦。”苏瑾懒懒地应了声,跟了上去,却还是坠在最后。 在苏瑾的别扭之下,不多时便到了郦晨轩,过了拱门,便来到了苏瑾丢人现眼的假山前。走过假山,便是苏瑾那似梦非梦的庭阁,正中的碧池中,不再是那可怖的两人……应该是两鬼。 丽娘此时身着湖蓝绣龙爪菊散花锦齐胸襦裙,头挽螺髻。虽已过三十但身姿姣好,甚有丰韵,不难理解此人为何会在十五年前,名冠京城。 身旁是一身着金色锦袄的小娃,枕在丽娘腿间。小脸圆圆,眉间一点朱砂,如那年娃般可爱。 许是对上次溯影他们伤她,心存余悸。一见他们身影,立即警戒了起来,抚着小娃的手都不太自然。 萧洛挑眉,脚步停在了他们面前,不发一语,只静静地看着她。 众人的脚步也不禁停了下来。 苏瑾看着此时虽是紧张,却神情自在的丽娘,心头不禁一涩。这是他们临死的装扮。而她那日所见是他们死时的惨状。 丽娘身重多刀毫无反抗力后,还要被人残忍割下头颅,而那些杀手就连两岁的孩子也不放过。越看,苏瑾便越觉得心塞。 李尚对这个曾经深宠的孩子与夫人,显然不太热情。只一心关心着如何令其幼子恢复正常。 见萧洛停得久了,不禁搓了搓自己的手,壮着胆子问道:“掌柜,可以看看小儿了不?” 苏瑾忍不住叹道:“大人,这里面的也是你的孩儿啊!” 丽娘不禁含着泪水望来。 李尚脸一僵,对上丽娘的目光,低下了头道:“斯人已逝。” 呵。苏瑾心中冷哼。说白了就是,再疼爱的儿子,也已经死去了,犯不着浪费时间,还是活着的要紧。 苏瑾都想得到,丽娘如何想不到?眼底一片灰暗,也低下了头,默默抹着自己的泪水。 当年连送妻都还知道犹豫的人,如今却能当人面坦然自若地说出这句话,可想而知,李尚这么多年的官场没白混! 萧洛懒得继续看他们打这样的嘴仗,朝溯影使了个眼色。溯影便立即心领神会地推门入房。 李尚自是忧心忡忡,尽职尽责地跟了进去。 见人影都散去后,萧洛找了假山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了上去,也不说话,仍是看着丽娘和她怀里的孩子。 丽娘见他能指使得动那日施法逼她现行的能人,自是猜到他才是幕后主使。见他不说话,只好低头继续拍着自己的孩儿,开口问道:“掌柜留在此处可是有何指教?” 萧洛见她开口,坐正身姿,伸出手道:“三条路。” 丽娘不屑地勾起嘴角,不愿搭理。 萧洛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条,流连李府,继续骚扰李小公子,最终化为厉鬼,等待灰飞烟灭。” 丽娘眉角微跳,眼有亮光。 “第二条,流浪人间,若有幸遇到鬼差带走,按你一身罪恶惩罚。若不幸,则终生流浪,不生不死不灭。” 丽娘不为所动。 萧洛仍是紧盯着她,不紧不慢地伸出第三根手指道:“第三条,我现在送你入府,助你落入轮回。” 丽娘抬头,不敢置信。 苏瑾虽然不知道萧洛是否当真如此厉害,竟能阻碍鬼蜮判官的抉择。但还是愿意相信他,对丽娘恨铁不成钢地喊道:“丽娘你还犹豫什么?李尚这人根本就没对你上心!这几年的好,也不过是他压抑家外的一点调味剂!他还有什么值得你犹豫的!” 第十四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丽娘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眼眶微红。是啊,她何苦呢?为了李尚?丽娘不禁轻哼一声。 她对李尚是爱吗?她想,在一开始,两人浓情蜜意的时候,或许是有一些的。后来,她一直都知道,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彼此利用。 她需要钱财,他需要神童,两人再次一拍即合。只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膝上的孩儿,心中微疼。 他必须是神童。所以他不过几月时,便被她**的知道如何讨好李尚。李尚哄他,她就让他笑,即使他不会说话,也要让李尚以为他能听懂他的话。 素日更是早早叫他学步念字,接着便是作诗,习字。这么小的孩儿,能会些什么呢? 故而他身上平时没少留痕迹。 丽娘心疼地看着孩子。又是轻拍了几下,抬头直视萧洛,笑道:“自是听从掌柜安排。” 掌柜点了点头,将假山上的一块小石移开,便见笼罩在池上的金光不见。 丽娘惊讶地站起,走近池边,试探性的伸出一只脚,果见自己未曾遭受反弹。便安心地踏了出来,下了池子,便见一条金光铺就的长道在她身前,依稀见得不远处是一扇朱红大门。 她扭头看向周围,却只见点点星光。什么掌柜,姑娘,李尚幼子的房阁皆凭空消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抬头时,门前的朱门缓缓敞开,里面一片黑雾缭绕,见不太真切。 进了这门,今生她与这孩儿的缘分也就了了吧?她恋恋不舍地再看了怀中的孩儿一眼。 她的孩儿生得一副好面相,白白胖胖,中间一点朱砂,整一福娃。她细心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他的眉眼,那一张小嘴像极了她。 看着看着,想起了她与这孩儿短暂的缘分,眼眶不禁微湿,低声道:“孩儿啊,今生是为娘对不住你,若有来生,我不奢望再做你娘,只求能为你做牛做马,长伴你身旁。” 怀中的孩儿是有所感触,不知何时醒来,迷迷糊糊地,以为阿娘还再与他逗趣,向她展颜一笑。 丽娘更是感伤不已,将他靠在自己的脸颊旁,贴了好一会儿,才狠下心肠踏步朝朱门走去。 丽娘看不见外界,却不知外界对她的一举一动清晰可见。苏瑾看着她与孩儿的诀别,心有所动,听了她那番话语,更是控制不住冒出了泪花。 她想起自己与弟弟临逃前,母亲对他们二人的念念不舍,苦口婆心,谆谆教诲。如今自己与弟弟,天涯海角,知他有难,亦难以施助,更是委屈了起来。泪珠子跟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深吸了几口气也止不住。 萧洛看她哭得厉害,生怕她又晕了过去,思索好一会,才出声安慰道:“好了,没事的。比起鬼差来拘,丽娘自首,少了在地狱受罚的时间,很快便可入轮回的。” “那就好。”显然他并不知苏瑾是为何而哭,但想到丽娘虽然破坏他人家庭,可究其一生,也是可怜。 青楼浮沉几载,觅一可靠良人,却又所托非人,十年青灯古佛,忘不掉年少懵懂,最终惨遭杀戮。 如果非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丽娘最大的错处可能就是始终想着依靠男人吧?甚至为了男人不惜破坏他人家庭。 听到她能免去苦难,苏瑾内心五味杂陈。 在萧洛眼里,丽娘若真有心做个好娘,便不会为了讨李尚欢心,如此为难自家孩儿。孩儿是不是神童,有那么重要吗?难道如果从她肚中出来的孩儿不是神童便不是她孩儿了吗?究竟在她心中是神童是她孩儿,还是她孩儿是神童呢?显然,丽娘是前者。 如今的一番真情流露,在他眼中不过是感念这孩儿陪伴着她到了陌路的惺惺作态,无聊至极。 但见苏瑾哭泣有减弱的趋势,他一鼓作气,再接再厉道:“没事的,来生丽娘不会再与他有所交集的。” 苏瑾一塞,望着萧洛一本正经,信誓旦旦的神态,想到丽娘连赎罪的机会都没了,泪水又止不住了。 萧洛一看,甚是无奈,抿着唇,低下头,不再多言,慢慢地等着苏瑾声音变小。 还没等到,“吱呀”一声门响,溯影与李尚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苏瑾连忙转过身去,快速将脸上泪痕抹净,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己的红眼暂时不会散去,连忙寻了个角落缩了进去,正好在萧洛坐的假山后方。 萧洛慢悠悠地看着她的惊慌失措,也不提示半句。直到溯影来到他面前告诉他,事情已办妥,他才缓缓看向李尚。 李尚见丽娘母子不在,加上方才在房中依稀听到的哭声,心下大约猜到是这位高人处理了,也不多问。这番交谈下来,李尚也约莫知道他们喜欢直来直往,直接道:“掌柜救小儿一命,还处理了这些丑事,不知在下能否为你分忧?” 萧洛暗地轻嗤,自是知道李尚不愿欠下人情,但让他来的是师父,如今师父尚无音讯,不知师父有何求,故而他如今只能继续卖着关子道:“尚书大人放心,不是不要,只是时机未到,该要的我五银铺自不会手软。” “还请……”李尚更为担心。 萧洛却已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语,看了眼后面的人收拾的也差不多了,利落地旋身跳下了假山,站稳后敷衍地行了个礼道:“大人就此别过。”便泰然自若地不疾不徐离去。 苏瑾也快步跟了上去,她不想再留下来看这一场可笑的闹剧了。 回去的路程,仍是一路无话。萧洛姿势都未曾怎么变过地倚在靠枕上,望着窗外的月光,似乎方才什么也没留下,那样的笑话习以为常。 而在外的溯影,苏瑾无法留意,同为女人她该是何想法呢?苏瑾只知道自己,自己很无奈,很迷茫…… 她想阿娘了……她想回去问问阿娘,这场闹剧中,谁……才是笑话? 第十五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如同一阵幽静的乐曲,听得人心境平和。苏瑾慵懒地躺在塌上,一身素白单衣,不愿起身。 苏瑾枕着自己的手臂,撇了一眼在床角的枕头。她是被自己枕上的一片冰凉凉醒的。 昨夜她梦到自己回家了。 阿爹在院中哄着弟弟玩耍,笑声不断。阿娘还是那般温柔体贴,一家四口恍若回到了往昔。 苏瑾胸口莫名一烫,怀中的那份炙热名单始终提示着,那是一场梦,一场自欺欺人的梦,虚无缥缈。 她恋恋不舍从梦中离去,再次翻出了那张黄纸。一个个大名,都是当朝的显赫大官。 阿爹给得匆忙,什么话也来不及说,她也不知道这个名单之后代表的究竟是何意义。 她已见过了李尚。那个玩弄他人感情,趋炎附势,懦弱不堪的小人,阿爹究竟是为什么要记下他的名字呢?这其中究竟有何缘由呢? 啊!烦! 苏瑾尖叫一声,将自己埋在了被褥里,恨铁不成钢地拍起了自己脑袋。心底暗暗向着观世音菩萨祈祷,期望自己能够聪慧些许。 至少,不用对着这份名单,一头雾水。至少,不用对着翻案前路,一片迷茫。至少,不用对着苦海人生,束手无策。 “咚!咚!咚!”熟悉的敲门声。 “来了!”苏瑾被吓得翻身而起,边匆忙应道,边迅速穿起自己的衣衫,做好伪装。 该死!自己想着昨夜梦境,心绪不宁,便由着自己赖在床上,竟忘了随时会有人来。 “咚咚咚!”这次的敲门声节奏更急,很不客气。“王苏!干嘛呢?快开门!”溯流不耐的声音响起。 “诶!穿衣服呢!等等!”苏瑾被他一吓,手一抖,自己的束胸带打的结又松了。要不是多年来良好的教育,她一定会骂娘。 “咚咚咚咚咚!”这次的敲门声连节奏都没了,就是不断的敲。 “等等!马上了!”苏瑾简直欲哭无泪,自己昨夜束发的发簪不知道又扔哪去了。束发描眉后,却仍雄雌莫辨,这头发不束眉也不描啥都不倒腾,不就摆明地告诉人家自己是个女子吗? 阵阵敲门声不断,苏瑾越发得手忙脚乱。 “溯流。”突然加入一阵低沉的女音。 溯流的敲门声终于停了下来:“姐,我这不是听掌柜的话来请王公子嘛?” 没有那阵迫人的敲门声,苏瑾终于心定了些,手脚也没那么慌乱了。颤着手,描了眉,便立即寻起了自己的发簪。 门外的溯流在看到溯影后,方才那般张牙舞爪的模样,收敛了不少。溯影白了他一眼,他便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看穿了。喏喏地退到一旁。 “公子不必着急,只是掌柜吩咐今日走夜路,傍晚启程,特此前来告知,还请公子速速做好准备。”溯影提高了声音,传话道。 平淡无波的声音,对于苏瑾目前而言,无异于天籁之音。 “切,又不是个姑娘家,衣衫不整还见不得人吗?就他事多。”溯流不依不饶,不服地在一旁低声腹诽。 虽说是低声,可那声音简直就是存心被主人透过门缝,送进她耳朵中的一样。 看着自己描眉的眉笔,苏瑾一时计上心头,手一抓,以眉笔为簪,利落地挽了个髻,便开门回道:“呵,孩儿们的启蒙书《弟子规》中便有云‘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必紧切。’衣衫不整,不便见人,不过守礼罢了,还分什么男女?” 溯流被她一段炮语连珠,打得措手不及,涨紫了脸色。 苏瑾有些愧疚,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了。软了话语继续道:“你也别怪我说得过分。主要是你凭空胡编乱造,辱我男儿身在先,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也不过回敬一二罢了。” 溯影难得见自家弟弟吃此暗亏。这些年来,溯流凭着自己的油嘴滑舌,不知欺得多少人有苦说不出。 溯影不禁莞尔,拍了拍自家弟弟肩膀,安慰道:“王公子说得在理。” “不过巧言令色。”不知何时前来的一个银白身影转过回廊,腰间仍是挂着那块墨玉,简单的六字真评,表明他已听了苏瑾那段辩言。 苏瑾暗地挑眉,面上却已敛了方才的肆意。 溯影没有行礼,却也恭敬唤道:“掌柜。” 溯流自己也是玩弄嘴舌的一把好手,自是知道苏瑾在理。心下虽有些服气,嘴上却还不饶人,回道:“你且拭目以待。” “等着。”苏瑾不客气接道。 不过来传个话,竟也能让他们闹了这么久。萧洛在一旁默默地等着他们闹剧收场,看他们说得也差不多了,沉声安排道:“溯流溯影,我与王公子还有要事相商,你们且先用膳。” “可我……”苏瑾还来不及表达意见,溯影便乖乖行礼拉着应了声的弟弟离去。门前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苏瑾也无话可说了,半蔫着推开房门请道:“进来说吧。” 门一开,苏瑾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是有多慌忙,不大的屋子,愣是被她闹得个人仰马翻。 塌上的被褥,席枕不知何时全都被她扔下了地,房内唯有的红木柜子也被折腾得门户大开,里面婆婆新添的衣衫被蹂躏得惨不忍睹,就连正中黄木桌椅上待客茶具也被弄得东倒西歪。就剩下在角落装饰用的花瓶架侥幸避难。 那怕现在是男儿身的苏瑾也不禁红了脸,掩耳盗铃似地轻轻把门带上,羞赧道:“我看我们还是在外面聊吧。” 萧洛也是首次见到如此……不拘小节的房间。 然而叫他在外面等着? 萧洛挑眉,看着连珠似的雨丝,迎面而来的青草芳香,比起里面一片混乱的小房间,突然觉得这湿漉漉的走道也不是不可接受,微微颔首。 “呵呵,好好,外面风景也确实不错啊,不错啊。”苏瑾松了口气,打着哈哈的想将此篇翻过,可听着自己口中蹦出的话语,恨不得把吐出的字符一个个吞回去。 越说越尴尬。苏瑾闭紧了嘴,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盯着地面,祈祷着老天能给她个缝让她钻进去吧。 萧洛居高临下,望着她变化莫测的神情,面上虽是不动声色,但脚步却还是微转,换了个方向,背对着苏瑾道:“我来是为了令尊与李尚之事的。” 第十六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父亲与李尚?苏瑾刚才热腾腾的小脸顿时冷了下去。莫非萧洛知道了什么,前来试探?怀中的纸页再次熨烫了起来。抬头暗暗打量萧洛波澜不惊的脸色,看不出他为何言出于此。 苏瑾只得故作镇定,摸了摸鼻头道:“素日除了上朝必要聚会,我未曾见家父与李尚有何往来,便连寻常后院聚会,因两家夫人性情不投,也鲜有交集。” 这些话是真。平常他们苏家和李家都少有交集,而母亲与脾气暴躁的李夫人也确实性情不投。 只是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至于暗地里,除了这张名单,苏瑾一概不知,而就连这名单她也没打算让他知晓。 萧洛没有回答,背对着苏瑾,苏瑾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有,如果是试探,她又蒙混过关了没有。 想了一会,还是试探地问了句:“不知掌柜缘何有此一问?” 萧洛转身盯着她,神色不明。蓦然对上萧洛黑白分明的双眸,苏瑾略微心虚,但仍坚持抬头望着他,故作不明。 前些日子,他放出苏珑在和州有所踪迹的消息后,各方人马果真蠢蠢欲动,然而打头阵的竟是李尚家的人马。 联想起师父引导他无故与李尚交易,他不禁对苏府李府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 细细一查,果真又是一个麻烦事。萧洛看着自己面前的苏瑾。表面上她说得与他所知道的半分不差。 但暗地里,他还查到苏尚书这两年左右奔波,如今手中应有上届科举徇私舞弊的学员名单,以及贪污枉法的考官名单。 这就不知道,苏珑是否当真一无所知了。看着眼前苏珑满眼真挚,一脸疑惑,他眉微挑,收回了打量目光道:“看他们同在朝为官,故有此一问罢了。” “原来如此啊。”苏瑾假意应了一声,看他神情不变,不知真假。 今晨问过话后,萧洛便让她去用膳了。左右没什么收拾,与溯流溯影两姐弟备了些干粮衣物,傍晚便匆匆上了车。 还是那辆青帐马车,很是舒适。虽说是匆匆上车,然该备的,一点儿也没少。 当他们出了城郊,上了官道后,便已月上枝头,车速更是慢了起来。月色朦胧,看不清路,完全不是行路的最佳时机。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么晚出门。苏瑾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番,但却也不敢问出口。 马车内,就她与萧洛二人。溯流出了城,便仿佛脱缰的野马般,四处狂奔,明明最多话啰嗦的,早早没了人影,便又是他们三人相对无言。 马车倏然一晃,遥遥便传来了溯流的呼叫声:“姐!姐!有山贼!” 远处渐渐有马蹄声传来,还伴着兵甲相撞之声。苏瑾一愣,官道上还能有山贼? 萧洛立刻睁了眼,掀了帘出去看了眼对方人数,当即安排道:“溯影卸马去助你阿弟,我们分开走,净影寺见。” “可……”溯影犹豫 “当断则断。”萧洛打断道。 “是。”溯影拿出匕首,卸了束马的绳,立刻翻身上马,迎了上去。 见溯影离去,萧洛转回来一把拉住了苏瑾衣袖:“下车!” “啊?”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苏瑾来不及反应,隐约中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 萧洛不再多言,拉着苏瑾便下了马车,往山中逃去。 苏瑾朝后看了一眼。山贼人不多,大约十几二十来人。有了溯影的加入,溯流轻松了许多,一人牵制了五六人左右。剩下的人中三五人注意到马车里的两人已经偷偷溜走了,吆喝着引得剩下的八九人都追了上来。 苏瑾不知道自己被拉着跑了多久,此时端靠着萧洛拉着她的袖子,强行被拖着跑。 萧洛的一身青白袍子在这夜中十分显眼,仿佛是那些山贼们的指路灯般,一旦看不清人影了,这一身白明晃晃地告诉对方“我在这,来抓我啊。” 苏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甩开了牵着她衣袖的手,直接向萧洛衣带摸去。 萧洛吓了一跳,一把将苏瑾推倒在地,捂着自己腰带质问道:“你干嘛?” 地上是厚厚一层草,软软的,舒服。 苏瑾也不挣扎,坐在地上,粗喘着气,解释道:“你快……快把袍子脱了。” 萧洛看了自己一身白袍瞬间反应了过来,也歇了下来,无奈道:“没用的,快跑吧,甩掉了就好。” “为什么?”苏瑾习惯性问道,细细看了一眼他衣领,发现他里面几层也是白的。叹了口气,解起了自己衣带,一身灰袍便往萧洛头上盖去:“快穿起来,不然再这样跑下去,我也没命玩了。” 萧洛微怔,接过她衣袍。在山中跑了这么一阵,刚刚又是被他推倒在地,别指望有多干净了。但好在没什么异味,三两下便披好了。 “快,就在前面!”就这么休息了一会,那群咬在屁股后面的尾巴又跟了上来。 这回苏瑾没了袍子,里面是窄袖,只好认命地拉过萧洛衣袖,又跑了起来。这回尾巴们没了指路灯,总算三两下被甩掉了。 苏瑾拉着萧洛在旁边的灌木丛中看着那群山贼在面前跑过,终于放下心来,瘫在地上歇了起来,建议道:“掌柜啊,下次出门在外就别再穿一身白了。” “哦。”萧洛闷闷地应了声,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出门不知道,以后会注意的。” 苏瑾有些意外。在铺中看着掌柜天天仙气飘飘的,仿佛万事皆通晓般,结果一出城跑了下,什么仙气都远走高飞了。 萧洛披着她的灰色衣袍,跑了一趟,额发散了下来,沾了额前的汗珠,汇成了一缕缕。有的弯在眉间,有的粘在脸上,对上苏瑾的目光,眼角微勾,仿佛成了这山中的妖精。 他脱下她的衣袍,放在她身旁整整齐齐铺好,又挽了自己的袖,似要将衣袍折好。 苏瑾略微感动,劝道:“掌柜,出门在外,不拘小节。” 萧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边折着衣袍边回道:“可我介意脏。”接着他就坐到了她衣袍上!她衣袍上! 苏瑾嘴角微抽,提醒道:“掌柜,这是我的衣袍。” “我知道啊。”萧洛点点头。 “它刚刚还帮你挡着你的白袍了。”苏瑾企图找到自己衣袍的价值,告诉萧洛这不适合拿来给他当坐垫。 “是啊。”萧洛仍然点头。 那你还拿它来做坐垫!苏瑾在心中咆哮着。面上却淡然,瞪了萧洛一眼,放弃了与他争辩,翻身换了个方向,便打起了哈欠,不一会便沉沉入了梦乡。 第十七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山里的早晨异常安静,除了那几声鸟鸣,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正当苏瑾正要再入梦乡时,“铛!铛!铛!”远方传来了沉重的撞钟声,苏瑾恋恋不舍地离开梦乡。 一睁眼,便是柔和的阳光。苏瑾习惯性地伸手挡了好一会才适应了亮度。看了眼周围,萧洛竟然不见了身影。 起身打着哈欠,到处走了走,就看到不远处升着丝丝烟火,细细一闻,还飘来了阵阵烤肉香,苏瑾顺着味寻去。 不一会便见萧洛在那拆着火堆,似乎要灭火,火堆旁满地残骨,可想而知那烤肉味不是苏瑾自己臆想而来。 苏瑾站在远处双手环胸,也不出声,就慢慢等着萧洛,看他知不知羞。 然而当萧洛确定火种灭完,转身看向她时,并没有她意料之中的惊讶与羞愧,面不改色地蹲了下来,边用她的衣袍擦手,边问候道:“醒了?” 苏瑾看着自己的衣袍,太阳穴猛跳,眼不见心不烦,转而盯着那堆骨头,佯装感慨道:“独食难肥啊!” 萧洛挑眉,伸去衣袍后的手止住,抬头看向一片湛蓝的天空无奈道:“这早起的鸟儿方能有食吃啊。” 苏瑾一塞,接不下去了。“哼”了一声,转身换个方向催促道:“快点,走了。” 昨日萧洛仓促间下得决定也不是毫无考究,他虽首次出门,但至少将沿途路线细细琢磨了个遍,熟记于心。知道那净影寺在这山上,便与溯影他们约见于此。 萧洛摇头暗笑,将衣袍后的荷叶包微微打开,香味顺着微风轻轻飘过,苏瑾闻到那阵香味,不禁咽了咽口水,肚中“咕噜”一声,唱起了空城计。 苏瑾瞬间羞红了脸颊,捂着肚子,瞪向萧洛强行解释道:“人饿肚响,天经地义!” 萧洛终于控制不住,轻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嘴角翘起,不停点头应和道:“是的,人之常情,天经地义。” “你!”在苏瑾耳中这就是句反讽,瞪了他一眼无赖道:“若非你昨日强行走夜路,我们岂会遭遇山贼?若非你一身白袍,我们岂会被追了如此之久?若非你早上吃独食,我岂会闻得肚子饿?如今我不过拜你所赐,人饿肚响,你竟还要取笑我!” 萧洛渐渐止了笑声,抱起肩,慢慢等着她将腹中的苦水吐尽,不多作解释。 这话说着说着,苏瑾自己也觉得委屈了起来,看向一边的始作俑者,心中默念了三次:这是我家掌柜!这是我家掌柜。这是我家掌柜。 “呼。”轻吐了口浊气,终于把那股揍人的想法压了下去。也不再看向萧洛,转身就走道:“掌柜,走了。” 萧洛将剩下的衣袍收起,拿着那荷叶包,长腿一迈,三两下便跟上了苏瑾的脚步:“呐,你的早饭。” 苏瑾意外地看向他,心底刚刚那股怨气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萧洛不自在地折了折自己臂上的灰色衣袍,眼神飘忽道:“又没说没你的早膳,一大早,瞎嚷嚷什么。”接着拉过苏瑾的手,强行将荷叶包递给了她,转身便继续行起了路。 苏瑾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根,轻声笑了起来。笑声传到前方,萧洛的脖颈也红了一片,苏瑾捂着手中的荷叶包追了上去:“谢谢掌柜!” 萧洛的脚步乱了一下,接着更快了。 山上的路九拐十八弯,昨夜一片漆黑,他们全靠直觉在山中摸黑乱跑,哪里草高能挡身影便往哪跑。 如今天明,走错了两三次路后,他们终于在一片及腰高的草群中,找到了明显被人强行走出来的黄泥路。 毕竟山上有寺庙,不可能没有路到的。 太阳冉冉升起,直直地照在了苏瑾身上,不过这么一段时间,苏瑾又爬得满身是汗了,抬袖抹了抹自己额间的汗水,看了看前方蜿蜒而上的石阶感慨道:“终于快到了。” “嗯,歇会吧。”前方的萧洛也抬眼望着露出半个身影的宝寺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寻了个石块坐了上去道。 苏瑾自包裹中拿了两果,递了一个过去,自己也坐着咬起果,给自己那快冒烟的喉间湿点水。 方才在路上见到了果树,萧洛仗着身高优势摘了不少解渴。然后又将她的衣袍做了包袱,给他们装了果子。苏瑾将包袱一背,萧洛便是两手空空。 解了束着的衣袖,重新挽了发,没了山贼的追赶后,他双手负于背后,在这山中闲庭漫步,一瞬间又是往日那飘在云端的仙子,仿佛苏瑾昨夜见到的会错,会饿,会不遵循礼仪的萧洛是场梦。 那飘长的广袖,仿佛就是这两个萧洛的转换机制一般。 而苏瑾背着个包袱,沿途累得能抬袖擦个汗都已经不错了,挽起的发髻早就被汗水沾湿了,两鬓间的碎发落了不少。而自己浑身酸痛,鞋间都感觉快被汗水浸湿了,自己被包袱勒着的肩膀也都快没知觉了。 与前面悠闲的掌柜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看得苏瑾心生嫉妒,咬着果的声音都响了几度。 萧洛已经习惯她制造的声响,这段时间下来,也几乎摸透了方法。神情不变,不再搭理她了。 苏瑾自己一个人玩得无趣,吃完果后,在自己的衣袍淡定从容地抹了一把后,伸起了懒腰。咔哒几声脆响,简直要苏瑾疑心是不是自己骨骼出了问题。 约摸着苏瑾也歇够了,萧洛起身拍了拍手,理了理衣摆便道:“走吧。” “啊!不要了吧掌柜,再歇会吧。”苏瑾撒泼赖皮道。 萧洛微微一笑,抬步就走。 苏瑾扶着自己酸痛的腰,止步不动,在后面恨得磨牙。 萧洛看着后面不动的苏瑾,唇角微勾,脚步不停,恍若未见,还是那慢慢悠悠的步伐向前走去。 边走边道:“我听说这山中有不少的精怪,特别喜欢挑落单的人下手。昨夜我起身起火的时候便有幸见到了一只在觅食。至少两人高,绿油油的眼睛,血盆大口,吃着得正是这山中大王,一匹成年老虎……” 听着萧洛口中的故事,又看了看周围一片陌生的荒草,其间叽叽咋咋,百乐交响,各种各样的动物叫声,听得她毛骨悚然。 联想到他口中的精怪,苏瑾咬牙,低声狠狠地咒骂了一声,还是坚持站起了身,跟上了前面的身影:“掌柜等等我。” 萧洛没有回应,置之不理,不过脚步确实放慢了不少,嘴角微勾。 第十八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蜿蜒而上的石阶,一眼便能看到尽头的宝刹。然而当苏瑾走起来的时候方知,这一眼能见尽头的石阶爬起来几乎是无尽的。 苏瑾累得几乎快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了。也不再管那么多了,身子一软,便席地而坐,抬眼求道:“掌柜,坐下歇歇吧。” 萧洛站着无奈低头看着她,坚定地摇头:“脏。” 苏瑾撇嘴,白了他一眼,不再多劝。以手作扇扇了起来,虽然没什么风,但聊胜于无。 转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路,爬了这么久结果连这石阶的一半也没有。不禁吐槽道:“掌柜,这净影寺建在如此地方,且漫漫石阶,能有多少信徒前来?” 萧洛瞥她一眼不答。 “也是,心诚则灵嘛,这石阶定是用以考验信徒!”苏瑾自问自答,话了还重重点了点头,给自己些许底气。 “掌柜,你说这个寺庙可否灵验?” “掌柜,你说当年大师们为何要将此庙建于这深山之中?” “掌柜,你说……” “掌柜……” 苏瑾古灵精怪的问题就没停过,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掌柜你说昨夜那精怪是何物种?唤什么名?” 萧洛这回不再冷脸,神情似有松动。 苏瑾兴奋地凑过去问道:“掌柜,这个你知道啊?” 萧洛淡淡地盯着她,答道:“歇够了就走。” 苏瑾这次不再撒泼耍无赖。静滞片刻,起身,方才混不吝的神情早已毫无踪迹。淡笑了一声,换了个神情,回望着萧洛,认真问道:“掌柜,昨夜那批不是山贼吧?” 这个问题她已忍了一夜,如今能如愿问出,人亦畅快了不少。 萧洛还是淡定自若,眉头微挑,没有立刻发声。 时间仿佛静止,风轻轻拂过,吹动他们的发梢。远处的高山,后方的寺庙,两旁的草树仿佛都失去了颜色一般,苏瑾只见得自己面前两片鲜红唇瓣上下一碰,吐出一字:“嗯。” 苏瑾松了口气,昨夜的辗转反侧,左思右想,终于得到了答案。 萧洛抚了抚自己被风扰得不安分的衣摆,带笑问道:“如何猜的?” 苏瑾白了他一眼道:“掌柜莫要当我三岁小儿般哄骗。”踢了踢腿,扭了扭腰,松了筋骨后望着前方既定目标,在前方带起了路来。 萧洛缓缓跟在身后,嘴角带笑,眼里满是拭目以待。 “昨夜匆忙下了马车,我便觉得有所奇怪。首先,这官道上如何能闹山贼?这青天白日,当官府是摆设不成?”苏瑾解释着,忽地转身望着萧洛打趣问道:“其次溯流溯影武功怕是不赖吧?” 萧洛眉微挑,也止步沉思片刻,中肯评论道:“还可以。” “呵,”苏瑾睨了他一眼,继续道:“掌柜过谦了,虽然不知贵铺如何与神灵来往,但连神灵都能打交道的人能受区区山贼桎梏?要知道所谓贼,可当不上什么武艺高强之称吧?” 萧洛点头纠正道:“不是贵铺,是我们铺。” “还有就是那十几匹马。虽然这些年来我朝与西域交好,马匹数量大大增加,富贵人家能驾起马车,也实属正常,可寻常人家能有头驴或牛骑,都开心不过了。所谓贼也,不过小偷小窃,便是如山贼这般盗,能盗到这十几匹马的财富,当地百姓,过路人家绝不会毫无声响吧?” 自打昨夜山贼出现,那满满的奇异感搅得她寝食不安,这些矛盾在她脑中来回反复。本是不敢询问,奈何始终憋不住嘴。如今一开了口,便如流水般,滔滔不绝了起来。 “最后便是那毫无规制的兵器了,都是些长矛,长枪,刀,剑之类的武器。若是山贼,这些武器从何而来?若说是捡,那些可都精良得很。若是买,且不论从何买,有这钱还要来卖命做贼?” 萧洛笑着点头,眼神暗含鼓励道:“不错,继续。” 得到赞扬的苏瑾更是坚定自己的结论:“所以这批山贼是冲我们而来。基于掌柜常年待在铺中,唯一矛盾也不过是近期的李生丽娘,李尚自己有把柄在你手上,且双方已谈妥,他自不会轻举妄动。故而大胆推论他们目标不过是我。而原因左右不过是我们苏家冤案,再加上掌柜临出门时的问题,不难知道他们是李尚大人派来的吧?” 看着萧洛仿佛欣赏一场早早知晓了情节的表演般的神情,毫无意外之感。 苏瑾不禁一阵挫败:“你早知道了?” 萧洛亦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认了下来,不再多说。嘴角微勾淡笑,一双黑眸盛满真诚地看向苏瑾,解释道:“前些日子传出和州有你踪迹后,便引了不少人,其中为首的便是李尚。” “听你那般说,果真是他。”苏瑾面上坦然,心底却有种果真如此之感。 想来父亲无故锒铛入狱,家中更是意外搜出不少赃物,绝少不得他人设计陷害,而匆忙定罪,草草流放,更少不得他人推波助澜。 只是不知那张名册究竟事关何事? 苏瑾面上虽说故作淡然,但眉间那般愁态确是百般难掩。萧洛亦佯装不知,点点头继续引诱道:“昨日那一问,你却含糊不清,不愿相告,我也不好多加勉强。故而傍晚匆忙启程想到这净影寺寻寻李尚之前的事,好找出些许线索,不知如今你可否愿意据实相告?” “我……”苏瑾吞吞吐吐,无法立刻做出决断,只得低头垂下眼睑,避过他真挚目光。 怀中的信纸如烫手山芋般,烧的她前胸后背一片熨烫,额间又冒起了汗。 若说之前还有些防备,可如今他确确实实地护着她。替她避过官兵追捕,予她屋檐遮风挡雨,放出她假消息摆脱官兵,更是放言欲替家父洗刷冤情,而这也不是说说而已。 稍有消息,他便来向自己求证,知道自己不愿相告,便带着自己出来,慢慢寻证。一言一行着实让她心生动摇。 第十九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吱呀”一声打断苏瑾,将欲出口的答案再次被默默地咽入喉中。 原来不知何时这无尽的阶梯已到了尽头。面前的朱红大门倏然打开,门缝之间露出的小沙弥亦是惊奇,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左右打量。 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紧勒肩部的包袱不难看出是其外袍,面相清秀,简直可谓男生女相。好在一双浓眉活生生添了几分英气,减了不少女气。 另一位施主一身白袍,长带广袖,随风飘荡。双手负后,神情淡泊,从容不迫,端的就是那仙人之姿。五官精致,周身整洁,与旁边那碎发散乱的苏瑾形成鲜明对比。 小沙弥左右看看,最后目光便死死粘在萧洛身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扫帚,双手作十,躬身行礼积极道:“阿弥陀佛,不知二位施主如此之早有何急事?” 萧洛不自觉地轻蹙起了眉,微微别过身子。 小和尚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来。 蓦然被打断,苏瑾也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些许遗憾。那一句话如鲠在喉,不上不下甚是难受。 看小师傅那亮晶晶的眼神,知道萧洛不喜面对这些,将那一丝丝难受憋回心底,暗中做了决定。 “阿弥陀佛。”苏瑾面上带笑,上前了一步,亦双手合十,回礼将小和尚目光吸引过来,解释道,“实不相瞒,我等与友人相约此地,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一日,不知近日可有‘溯’姓公子或小姐前来?” “这……”小和尚皱眉,挠着自己脑袋,眼咕噜转了一圈又一圈,猛的一亮答道:“有,昨夜到的。” “那还劳烦小师傅带个路。”苏瑾又躬身行了一礼道。 “嘿嘿,不劳烦不劳烦。”小和尚眼睛一亮,连忙把扫帚寻了地方放好,笑着积极地将大门打开,对着萧洛伸手迎道:“快进来吧快进来吧!” 萧洛瞥了他一眼,缓步入内。小和尚连忙欣喜地跟在身后,不忘回头低声吩咐苏瑾道:“记得关门。” “我……”还落在门外的苏瑾狠狠地瞪了那小沙弥背影一眼,将身上的包袱抖了抖,避开了压酸的部位,方才进去。 小沙弥一路跟在萧洛身后,不忘给他绘声绘色地解释这庙中花木,叽叽喳喳声将沿途的小鸟都闹走了。 苏瑾在后面听得都不禁叹了口气,翻起白眼。 小沙弥正讲得兴起,忽的脑袋上多了点重量,原是萧洛将手压在了他头上。小沙弥兴奋地抬眼,看向萧洛。 萧洛瞥了他一眼,道:“安静。” 小沙弥瞬间泄了气,嘟起了嘴。 倏然,前方一片暗影投来,原是一身着黄色大褂,身披暗黄袈裟,白眉白须,面相慈祥的和尚。 一见他,小沙弥立即弯了嘴角,飞奔过去,甜甜唤道:“师父。” 和尚亦弯了嘴角,两撇长须晃悠悠。抬手摸了摸小沙弥的脑袋,和蔼问道:“昨夜罚你扫的台阶扫完了吗?” 小沙弥又嘟起了嘴,悻悻答道:“没。”接着连忙指着两人解释道:“我正要去扫的,可是遇到了两个寻人的,我就先带路了。” 和尚这才将目光移到两人身上,上下瞧了好半晌,又将目光定在萧洛身上,一颗一颗捻着佛珠,一字一顿道:“施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万事皆有定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苏瑾听得懂意思可仍一头雾水。却见萧洛仍是淡定自若,面色不改,只含笑敷衍道:“多谢大师。” 和尚蹙眉,自是知道他没听进心中,暗叹了口气。 两厢对峙,许久不作一丝声响。就连在旁边少不更事的小沙弥也知道情况不对,紧张地看看自己师父,又看了看前面的萧洛。 蓦地又是一阵脚步声,转角冒出了不少和尚,带头的身着黄海青僧袍,身披红色袈裟应是方丈,只见其快步走来对着和尚行礼道:“阿弥陀佛,慧悟大师如何在此?” 慧悟大师亦双手合十回礼,拍了拍小沙弥的脑瓜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惊扰方丈了。小僧不过前来寻小徒罢了。” “昨夜,明远不过摔了个小碗,您便罚他大早去扫我寺阶梯。私以为大师对着徒儿着实过了些,如今见着大师为徒儿担忧,想来也是用心良苦啊。”方丈殷勤地看着大师拐弯抹角恭维道,接着又和蔼地摸了摸明远的脑袋道:“方才师叔去看了你扫的石阶了,确实干净。” 苏瑾在后方看的有些心惊,眼都瞪圆了,不可思议。且不说他那诌媚的样子,就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明远可是将近午时方去,且还没开始扫呢。苏瑾都不由地为他尴尬了起来。 望了望萧洛,却见他还是一脸淡然,她捏了捏他手低声道:“这个和尚撒谎了。” 萧洛暗暗将她手拉下,整了整褶皱道:“正常。” 慧悟大师只冷冷看着方丈却不开口。 一看慧悟大师变了的脸色,方丈一头雾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明远心虚地抽了抽鼻,适时转了话题道:“师叔,他们两人前来寻昨夜的溯氏公子。” 一听说有寻溯氏之人,方丈连忙撇了慧悟大师,两眼冒着精光望了过来,只扫了不过一眼,便马上看向萧洛恭敬道:“公子放心,溯氏姐弟在我寺最好的厢房歇着呢。你们请随小僧来。” 萧洛神情淡淡,也不推辞,不发一言,跟着进去了。方丈连忙转了方向,吩咐前方的和尚带路后,殷勤地跟在萧洛身后。 苏瑾看得不由咋舌。今儿个萧洛也不知道是沾了什么好运,竟成了人人欢迎的香饽饽,去哪哪都先迎着他。暗暗翻了个白眼,也跟了上去。 第二十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见众人渐渐走远,明远才暗暗地拉了慧悟大师的袖子叹道:“师父,那个白衣公子可真真好看啊。” 慧悟大师凝神看着他们渐走渐远的身影,脑海中浮现了那一身白袍,弯了唇,低声道:“你们将来自是有缘再见的。” “真的吗?”明远喜出望外,抬眼望着慧悟大师的眼中满是欣喜,晃袖子的力度都更大了些。 慧悟大师这才低头看他,摸了摸他那剃光的脑袋,想着自己预算的未来,不再多加解释,只点点头道:“明远,这地扫了我们便走吧。” 师父居然还记着这茬!明远瞬间瘪了嘴,拉着袖子的手松了下来,悻悻地跟在身后。一想到那无尽的阶梯,只觉得天色都暗了几分。 慧悟大师看着他的变化,也不多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不住地再次转头,望着影影绰绰的身影,不禁目露担忧。 却说苏瑾这边,随着方丈寻到了溯氏处。 溯流见得萧洛一身轻松,问了问狼狈的苏瑾,知道二人并无大碍后,便听着溯影之言,带着他们去寻厢房歇了起来。 恰逢午时,苏瑾草草用了他们的斋饭,洗漱了一番,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发未干,便也沾枕即睡了。 一觉醒来,没觉着舒畅多少,反倒周身酸痛。起身伸了个懒腰,下床扭了扭脚腕,倒了杯茶漱了漱口,在房中活动了一身筋骨后,总算好受了些许。 来时疲倦不堪,随意选了件厢房便歇了起来。如今出门看了一番方知,这片厢房果真担得起最好二字。 粉墙环绕之间,绿柳垂杨,四周百花点缀,一片绿意盎然。房屋台阶之下,是小石甬道,直通中间的大理石椅凳,沿途更是种满了国色牡丹。 简直就是哪家大户的后院。与那常见的行行排列紧凑的厢房,可怪不得称得最好二字。 苏瑾在门前踢了踢腿,左右打量了一番,望到自己隔壁门户大开,方才忆起萧洛厢房与自己毗邻。 想起入门时的问题,苏瑾不由得正了脸色。 萧洛此时正在泡茶。烟雾缭绕之后的他,神色专注,面色淡然。提着茶壶的手,指间骨节分明,十指如葱,与那白玉瓷壶一碰,竟也不落下乘。 苏瑾不由得暗叹:真真是老天爷偏爱的人儿,便连这手也是没落下半分。 蓦地,心底竟涌出了上前摸一摸的心思。这念头一出,苏瑾不禁倒吸了口气,为自己冒出如此荒唐心思红了脸颊。连忙敛了自己那乱七八糟的心绪,轻轻扣起了门。 萧洛神情不变,头也不抬,持壶的手也不停,给自己沏了杯茶后,又洗了个杯。苏瑾知道这是允了,便自己入内,坐了下来。 苏瑾落座后,萧洛便提着壶切了杯茶给她,仍是不发一言。苏瑾溜着眼圈四处打量,见萧洛始终端着性子,神情淡淡地品着茶,似乎对她的来意毫不在意。 苏瑾只得先引着话题道:“还记得今晨我们在门口的对话吗?” 萧洛挑眉,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方道:“自然。”接着又提起了茶壶,轻轻给自己沏了杯茶。 茶壶高提,茶水倾泻而下,如一道弯弯的拱桥。 苏瑾放在茶几下的手不禁轻握成拳,抿了抿唇,思量再三,咬了咬牙快速道:“其实昨日早晨我是诓你的。” 语毕,苏瑾顿了下来,偷偷瞄了一眼萧洛,见他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然脸。心底莫名就松了口气。也是,据他今晨而言,他一听便已知她在作假。 她想了想,还是掩着嘴咳了几声,眼神四飘,低声解释道:“咳咳。其实也不算诓。毕竟原来我也就知道这么点,现在也就多了这么一点点。”苏瑾伸出小指尖比了个指甲盖的大小。 萧洛看着她一脸心虚,强行解释的样子,心底暗笑,面上却不显半分,只冷冷道:“愿闻其详。” 苏瑾连忙坐正了身子,敛了神色认真道:“我阿父临出门是给了我份名单。” 名单?萧洛挑眉,会是他想得那样吗?抬袖饮了杯茶,垂下的眼睑,掩住了那瞬一闪而过的诸多想法。如果是,那是考官的?还是考生的。 杯轻轻放下,又是那淡定自若的萧洛,不发一言。 苏瑾不禁微拧眉头,亦饮了杯茶,直白道:“既然我话说出来了,掌柜也该给些诚意让我安心吧?”这句话,说得她提心吊胆的。然事关苏家,她自不敢掉以轻心。 萧洛意外地看向苏瑾。修长的指尖不自觉地一声一声扣在桌上,“嗒嗒嗒。”这向来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苏瑾被那蓦然响起的“嗒嗒”声震得心一慌。稍稍反应过来后,才强行抑着自己的手,拿起了那杯在自己面前早已放凉的茶,佯装镇定自若。 白玉瓷杯触手,一片冰凉让她镇定了几分。一口凉茶入喉,她又清醒了几分。 “嗒嗒嗒”节奏忽然停顿,萧洛那低沉嗓音接上:“我知道的也不多。就知道苏大人在查上届科举案,疑似手头已有了一批名单。” 话一出,苏瑾便松了口气。她想不到倘若萧洛如面对李尚那般强硬敷衍她,又或以之前恩情作答,她该如何自处。但要她毫无根据地以苏家姓名为赌注去相信萧洛,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可这话细细一品,她又不住为父亲感到心酸。她向来知晓阿爹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不想最后竟是因此为人所害,落得这般下场。低着头,不禁红了眼眶。 萧洛坐着身子也比苏瑾高不少,低头边看到苏瑾要哭的样子,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向来不明白这些。 况且男儿有泪不轻弹,便连溯影这女儿家也没哭过,萧洛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犹豫再三,把她那杯冷茶倒了,沏上一杯热茶:“喝点茶吧。 ” 苏瑾颤着手接过茶杯。热度透过白玉瓷杯缓缓透过,苏瑾心定了不少。吸了吸鼻,将所有委屈都压了下去,再次琢磨起萧洛的话语。 听他这般口气,知道他是真心想帮助,苏瑾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之前的问题抛了出来:“你为何这般相信我阿爹?” 第二十一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这问题,自他上次说要替她爹翻案时,她便好奇了。抬头盯着萧洛,鼻尖还微红。 萧洛拿着杯子的手不禁轻轻晃了起来,抬眼对上苏瑾目光,一双褐眸中满是期待。 不过片刻,手上晃着的杯止了下来,他垂下眼睑,解释道:“你是我师父带来的人,我自当好好查查你的身份。就这般一不小心发现令尊这案子因为西北边境不安定,判得匆忙,如此结果怕是少不得有人周旋其中。再一联想,也就怀疑令尊许是蒙冤。” 话毕,手中的茶又是一饮而尽。其实,他瞒去了师父的缘故。初初师父托人递了画像来命他保护苏珑时,他以为师父是想要再次开门收徒。 然而他把人保下来后,师父毫无指示,派溯影去查,只知他身负罪名。问了苏珑,其亦对师父安排毫不知晓,就连师父故意诓她前来他亦懵懂不知。 萧洛无奈,便只好送信向师父请教,不想师父仍是毫无音信。他相信师父不会无故叫他偏袒任何罪人,便大胆决定先派溯影去查苏家贪污案,这般才发现了其中猫腻。 若问为何信他苏家?不若说是信他师父罢了。 提壶又是一杯茶,念及师父,萧洛的面色不禁柔和了些。 向来仙气飘飘的萧洛,面上添了这抹柔和,仿佛沾上了人间烟火,恍若落入凡尘的谪仙。苏瑾看着出了神,心底反而对他所想更为好奇。 萧洛敛了神情,才发现苏瑾竟盯着他出了神。萧洛不禁侧过脸,捂嘴咳了几声以作提示,随口扯了句:“明白了吗?” 反应过来的苏瑾,也不禁羞红了脸慌忙答道:“明白了。”话一出口,苏瑾又惊觉不对。 其实她尚有诸多问题未曾出口。譬如,为何他要收留她?为何五银铺众人能通鬼神?这般助她,究竟有何所求? 苏瑾不禁暗暗自责,今日竟因萧洛外貌失神两次,真真美色误人。 然而细细反思,似乎自昨夜见了萧洛另一面后,她便开始渐渐不怕萧洛了,今日竟还敢垂涎起他的美色!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蹙着眉,苏瑾低头自我反省了起来。错过了萧洛那微红的耳根。 觉着触手的瓷杯不再熨手,萧洛抬手又是一杯,轻轻放下,理了理衣袍,起身开口道:“用膳吧。” 苏瑾仍是垂着头,连忙应道:“好。” 萧洛瞥了她一眼,顿觉心胸之间舒畅不少,至少他不是一个人羞赧。 抬步跨过门槛,穿过道道回廊。苏瑾喏喏紧随其后,心中后悔万分,却又忽觉为时晚矣。 又偷瞄了萧洛一眼,如白玉般的脸颊蒙着穿过廊檐的淡淡光辉,精致的五官以那双丹凤为最。初初见时,还好奇睁开眼后的他该是如何风华。 后来的那双眼,果真未曾令人失望。望着你时,一双明眸黑的发亮,恍若井渊深处,摄人心魂。眺望远处时,那一层亮光又恍若一层水雾,朦胧不清。 刺眼的阳光蓦然照入眼眸。原来已到转角,苏瑾猝不及防被晃了眼,回过神来,暗暗训了自己一顿,嘱咐自己下次万万莫再被美色误了眼。 敛了心神,苏瑾慢慢地听到了前庭随风依稀传来的诵经声。呢喃细语之间,苏瑾缓缓静下了心。渐渐的,苏瑾竟忘了家中的烦恼,沿途的疲惫,方才的尴尬。 僧人本是过午不食,不过体谅他们凡家俗子,便还是备了斋饭。心平气和地用着这一餐饭素日无肉不欢的她,突然觉得这斋也不是不可接受。 诵经声戛然即止,苏瑾竖着耳朵细细听了许久,才失落发现这诵经结束了。也是,如今的夕阳早已落了山头,晚课再漫长也该结束了。 苏瑾突然疑惑了:“为何丽娘在此诵经十年也忘不掉这红尘富贵呢?” “呵。”萧洛轻笑了声。 苏瑾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已不经意呢喃出口。瞪了眼正优雅拭嘴的萧洛,冷冷道:“好笑吗?” 萧洛拭嘴的动作顿了顿,不过一瞬便继续认真拭嘴。向来喜欢摆谱的萧洛,苏瑾已习以为常,神采奕奕地等着萧洛开尊口。 但见萧洛不紧不慢地细细折起了帕子,待到折罢,瞥了一眼苏瑾那满脸期待,心底暗笑,方理着衣袍,不答反问道:“你可知我们为何住在这最好的厢房?” 苏瑾细细回想,还是摇了摇头,诚实道:“确实不知。” 萧洛白了她一眼。手放在桌上,脑倚着手臂又是一副慵懒姿态,半耷着眼睑,爱答不理:“溯影的银子,懂了吗?” 如同打通任督二脉般,苏瑾恍然大悟。原来这最好的厢房是用银子买来。原来对萧洛的殷勤也是为了银子。原来额外的晚膳也是看在了银子的面上。 想通了,再想起自己方才沉迷这诵经声的自己是如何可笑。 也是,如果这是一所什么好庙,如何能容得下丽娘与李尚在此私会多年?怕是这片最好厢房也是因他们而建,这么一想,苏瑾不禁抖了个机灵。 连着个个诵经的和尚都心系红尘,又如何指望着他们理解经书,用心讲解,感化众人?这本是人人用以净化心灵,联系神灵的地方,可就这守门童比起世人的一身赃孽也不曾多让! 萧洛看她明了,也不再多言。苏瑾知道一切后,莫名的对着这些最好的待遇也有了些不适。夜晚睡着这舒适的卧床,竟辗转反侧,还不如那草丛来得无忧。 第二日便随着他们三人匆匆辞别,连初时为苏家祈祷的心愿都抛诸脑后了。上山时百般纠结,下山的路却是一阵轻松。 与其寄托各种神灵,不如坚信自己。世间对错黑白,绝不可能毫无痕迹。 第二十二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车水马龙之间,一行四人,萧洛为最,一身白袍,仙气飘飘。相比之下,另外三人虽暗色不少,却也形容出色,加上萧洛溯流二人身姿高挑,引得不少姑娘频繁打眼。 原也有个胆大的姑娘,借着上前询问可是有何麻烦的借口,暗地里频繁向三个男子抛媚眼。 苏瑾面带尴尬,别过头后,佯装不见。萧洛神情淡淡,不予理会。若是往日,溯流许会有些心思上前调戏一番,如今却也面带不耐。 还是溯影后方一个冷眼,吓得那姑娘帕子都拿不住了。哭得好个梨花带雨,见无人安慰,便只好捏着个帕子委屈巴巴地在众人耻笑中,灰头鼠脸地溜走。 跟在后方三人相视一眼,彼此见到眼中的无奈。脚步却还是机械般地跟着萧洛继续前行。 他们这般已快走了一个日头了。 前夜李尚命人假扮的那帮山贼,虽是漏洞百出,但面上要做的却是做到了。待溯影溯流他们处理完山贼后,那包袱便只剩些衣衫,携带的银票却是一张不留。 偏偏溯流溯影他们着急汇合,随手收了包袱就走。素日他们也不怎么着急银子,待到净影寺时,溯影便是毫无保留地将身上所有银子尽情享用,一笔一笔地捐给寺中做香油钱,震得那主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如今花了一早晨出了这寺下了山,辛辛苦苦又走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到了城郊的一个小镇,想着今夜便在此歇会。 哪知到了客栈,与掌柜东挑西选,讨价还价了许久,待到付账时,一摸兜,空空如也,最后愣是在那掌柜的讽刺嘲笑声中被赶了出门。 苏瑾在推攘之间被踩了几脚,初初还没感觉,如今走了这么一段路才发觉是真疼。加上这般走了两天,小腿处的肌肉也是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如今这窘迫之秋,苏瑾也不好意思开口跟他们说道,咬了咬牙,只得拖着伤脚跟着他们走。 按着萧洛的意思,是打算先这么走着,今夜去找个破庙什么的将就一宿,尽量早些赶回。 疼痛一点点侵蚀这苏瑾的神经。苏瑾觉得自己仿佛是踩在刀口上般,一脚一脚刺得转心疼。 萧洛前方带头,脚步闲逛。仿佛自己未来的路程于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溯影却垂着头怏怏不乐,不是为着那段遥远路途,而是总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注意些许,再不济也要控制自己的手,如今后悔不已。 溯流更是萎靡不振,想着那漫漫长路什么心情都没了。 苏瑾一晃眼再抬头时,前方三人竟与她拉开了距离。心底着急暗暗使劲,想要加快步伐,奈何伤脚如同脱轨般,不听使唤。 想开口唤道:“等等。”,才发现自己这一日未灌水的喉咙,干得发哑,出口的声音,几乎只能自己听见。难怪之前赶人时,溯影是用眼神,而不开口。 苏瑾无奈,也不多加挣扎,只能慢慢地挪着,祈祷着谁能从情绪低落中走出,发现她早已掉队。 日光西斜,城门近在眼前。几人这才有了心思,歇了歇步伐。溯流这才发现苏瑾不见了身影,三人着急回头寻着。 苏瑾抿了抿唇,可要开心坏了,高举着手,示意他们。 还是溯流眼尖,一眼便见到了。却在看清的一瞬变了脸色:“苏瑾,快躲开!” 他大喊着,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调。身旁的溯影萧洛也回过神来,瞬间变了神色。 苏瑾眯着眼,才发现他们神情不对,好奇地转头一看,便见那马车已快到眼前。恍惚间,眼前一片白影闪过,腰间忽的被推了一把,因为一脚受伤无力,便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眼冒金星,不过一瞬便没了意识。 “咔嚓”一声响脆的正骨声。苏瑾意识朦胧间,也是疼得不住踢了一脚。 “好个王苏,晕着还不安分!”耳畔忽的多了溯流一阵抱怨声,接着一阵爽朗的嬉笑声,细细一辨,竟好似是白正安的。 猛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她脚,防止她再突然袭击。另一手更是狠狠地按在了伤处。 苏瑾有了意识,也知道控制着不动,只得疼得蜷缩起脚趾,满头是汗。 接着又是一阵熟悉的笑声。 苏瑾挣扎着睁开了眼。果真一眼便看到了白正安正捧腹大笑,见她醒了笑得更是大声。 溯流幽怨地看她一眼,话语中带着几分大仇得报的畅快:“疼醒了?” “废话。”苏瑾瞪他一眼,仿佛看着一个傻子的眼神。 溯流也不多说,只神秘一笑,看得苏瑾背后发凉。果真,溯流接下来的力道重了几分,疼得苏瑾控制不住地蹬了起来,倒抽了口凉气,挥手道:“我错了!我错了!大哥,我错了。” 还是在桌旁淡淡饮茶的萧洛开口:“溯流,别闹了。” 溯流才止了力道,好好包扎起来。 白正安却是不依了,抱怨道:“我的好王弟,认个大哥竟这般随意的吗?” 苏瑾白了他一眼:“刚刚溯流欺我之时,你可在一旁偷笑呢!我虽没睁眼,却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看得白正安语塞,苏瑾心情莫名的好了些,被溯流欺的那口气,也撒了不少。看着自己那肿起的疙瘩,包住的脚指,又不住心疼。 原先苏瑾被踩得那脚虽说重却也没伤到骨头只是肿了些,然后面又走了这么久的路,磨伤了脚,才会越走越疼。后来险些被马车撞时,又扭伤了脚踝,所以如今这只脚才看起来如此惨重。 方才的头晕目眩只是因为晒了一天,又没吃饱喝好,才饿得发昏。 听到溯流这般解释,白正安不由得暗暗瞪了眼萧洛,同情道:“早知王弟这般委屈,我就将你接来同住了,也省的遭这么个罪。”语毕,又是一个眼刀。 萧洛不为所动,晃悠着头又是杯茶。 白正安不由腹诽:天天喝,怎么没见他喝出问题过? 苏瑾不知怎的,竟看不得掌柜为自己受这么个委屈,毕竟自打认识以来,掌柜虽面上不说,暗暗还是做了不少事的。到现在,她手上的名单还没个影,掌柜也未曾催促。 苏瑾不由得抬手捋了捋碎发,打着哈哈道:“我在这住的满好的……”看到白正安又想顶嘴,苏瑾连忙打断,换了话题:“对了,你怎么在这啊?” 第二十三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白正安面色一僵,讪讪道:“在京中不好玩,不就过来了。” 苏瑾蹙眉,她问的不是这个。望了望周围,白正安挠着头,闪躲目光。溯流一副待好戏上场的表情,萧洛神情淡淡。 苏瑾更是好奇,直白道:“我是问你怎么在这!” 白正安闪躲着目光,嗫嚅着嘴,欲言又止。对上溯流打趣的眼神,干脆别过头。 见状,收拾东西的溯流嗤笑一声:“他那好意思道来。” 白正安涨紫了脸,不发一言。 看来另有蹊跷。苏瑾更是好奇地转头看向溯流。 溯流也不负众望,欣赏着白正安面若死灰的表情缓缓道:“昨日,你本脚上有伤,” 说到这儿,他蓦然想起苏瑾明明有伤在身,还不吭一声地随着他们前行,便转头狠狠瞪了苏瑾一眼。 苏瑾不明觉厉,故作被吓着缩了下身子,却仍是神采奕奕地等着溯流。 虽明知苏瑾是故意的,但溯流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被取悦到了,睨着白正安道:“还记得你晕前,疾驰而来的马车吧,就是这家伙的,明明自己的马儿不好,还在闹市区横行,险些撞着了你……” 说到这,苏瑾蓦然想起自己被推开时的那抹白色,连忙打断道:“对了,你们可感谢了救我的恩公吗?” 溯流更是神气了起来,方要开口,萧洛的放杯声轻轻的响了起来。 声音虽轻,溯流却立即闭了声。 萧洛淡淡睨了溯流一眼,方看着苏瑾道:“没什么事便好了,先歇会吧。溯影女儿身不便进来,我们三个也不打扰你了。”接着扭头示意二人跟他出去。 溯流自是乖巧,白正安也无话反驳。苏瑾初初一听,心底微惊,除了感谢萧洛之外,她第一反应竟是为萧洛武功高强而暗暗惊奇,而感谢之余,也不免有些心愧,又多欠了他一笔。 两厢交错,一时五味杂陈。连他们要走也没反应过来。细细一回想,他们几个竟注意溯影的男女之别,她不由嘴角微抽。 溯家姐弟,与萧洛虽似主仆关系,然萧洛却处处替他们着想。虽面色冷清,却又心细如发。 不若便信他一回吧,反正自己也别无退路不是吗? 自嘲地笑了声。怀中的信纸蓦地化作了大石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上。 又是那条车水马龙的大街。 时日一晃而过,休息了大半月,总算征得溯流这位半吊子大夫同意,由白正安搀着出来玩了。 再次沐浴在阳光底下的苏瑾,只觉得身心都舒畅了不少。这些日子,只有溯影来照顾她的起居。 溯影这个大夫,除了上药时间,几乎不见人影,然更过分的是他还把唯一一个能带点乐趣的白正安给拦着了。 而萧洛更是不用说了,连人影都不见。 思及此,苏瑾不由抬眼狠狠地瞪着溯流的背影。不防他蓦地转过身来,苏瑾连忙扯了个笑。 “苏瑾,那儿!”溯流喊道。 所幸溯流没太在意,苏瑾松了口气,随着大家闻声望去。不过一眼,苏瑾便黑了脸。 见状,溯流不由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道:“如今回想起你那一瘸一拐的样子,仍是觉得有几分好笑啊,像极了断了腿的狗儿般!” 果真不是什么好话。苏瑾白了他一眼,只恨自己不能奔过去狠狠揍他一顿,撇过头,不想搭理他 溯流却不放弃,直接睨着她的伤脚,嘚瑟道:“狗儿可要悠着点啊!” “你也就悠着点啊!住着我的屋子,还拦着我去看王弟,现在更是当着我的面为难我王弟,小心回去你就去狗洞外捡你的包袱!” 这几日白正安总被溯流拦着,要不是看着他是大夫,为了王弟伤情。表面上乖乖听着他的话,心里早就憋了口气,如今直接开口顶道。 溯流挑眉:“好大哥就不怕你王弟的伤脚病情恶化?” “哼,我还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比你好的大夫!”白正安从顺如流地接道,紧了紧搀着苏瑾的手。 “世……少爷!少爷!”溯流还想回道,却遥遥见到一人,招着手飞奔而来,两人都噤了口。 白正安搀着苏瑾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眯着眼认出了是他此次出门带的小厮饭桶,蹙着眉朗声问道:“怎么了?” 饭桶人如其名,很是能吃,故而身形可想而知,一步可蹬着周围三尺地板晃动。 “少……少……爷……出……”饭桶到了面前 插着腰气喘吁吁,半晌说不畅话,却又不断吐着词。 苏瑾都看不下去了,连忙止道:“先歇会,不急,慢慢来。” 饭桶见自己说不清,愣是憋红了脸:“少……少爷,出……出事了!” 第二十四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饭桶跟了他这么多年,白正安自是知道饭桶不会无故如此,不由得正了脸色。待饭桶歇得差不多时,连忙问道:“何事?” 饭桶仍粗喘着气,焦急道:“少爷,不好了,死人了!” 众人面色大惊,便连萧洛也转头望了过来,行人面色各异。 白正安眉头都拧了起来:“别急,细细道来。” 饭桶歇了这么半晌,已说得畅话,然面色还是涨红,挠着脑袋憨憨道:“我也不太清楚,是庄子上传来的话,白叔便派我来寻你了。” 白正安搀着苏瑾的手松了松。溯影适时地过来扶着苏瑾一边。 溯流也不再怄气,道:“你先去吧,我们今日自己去便是了。” 白正安略为抱歉地望了苏瑾一眼。今日本是   商量着出来给他们备些干粮,这几日便上路的,然而如今,白正安心有不安。 苏瑾体谅着,将自己一部分重量移至溯影身上安慰道:“去吧,我们自己准备便好,切莫误了什么事。” 白正安仍是蹙着眉。他虽被特地养得不通政务,却也不是个傻子。素日虽是玩的疯狂,却也始终在尺度之间,绝不会留了什么把柄。 如今这个命案,对着达官贵人而言,说小,也可小到微乎其微,可一个不慎,也可能惹得一身骚,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不小心便是满门倾覆。白正安很是为难,左右看了几眼,止步不前。 苏瑾知晓白正安身份,镇远侯世子,滞留京中质子,如此尴尬的地位,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怕是不好收拾,连忙催促道:“快去吧。” 萧洛自然亦是知晓白正安身份,看他们难以抉择,径直决定道:“白公子先行一步,我等随后便到。” 白正安的眉头松了些,看了眼苏瑾的伤脚,点了点头道:“请掌柜代为照顾一会小弟,马车稍后便到。”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小厮,便匆匆随着饭桶先行。 见他走远,萧洛带着溯影溯流寻了个地儿歇了不过一会,便等到了白正安安排来的马车。 红木马车,四角高高翘起,比起五银铺的青帐马车气派不少。然而当苏瑾坐到里面的小塌时,却深觉着实不如那辆青帐马车来得稳当。 马车疾驰时,少不得起伏,比起苏家马车自然好上不少,然坐过青帐马车后,便觉很是颠簸。 马车内又是他们两人,溯流本也让溯影进来歇着的,他驾马,可萧洛却将人拦住了。 那一刹那,苏瑾只觉心一咯噔。 这些日子虽时常抱怨着不见萧洛,无法与他商议苏家之事,尤其大半个月一晃而过,苏家许已到了那蛮荒之地。 苏瑾不由担忧苏父那文人身板,如此单薄,如何能受得了那辛苦劳作?苏母虽非高门子弟,却也自小衣食无忧,如何能吃得了这些苦?还有弟弟,奶娘,姥姥……苏家大大小小不少是受了牵连。 午夜梦回之时苏醒,总是湿了眼眶。可如今真要面对时,苏瑾却又不禁紧张起来,这话一旦出了口,苏家大小的命便真真要与这五银铺相连了。 若是当真不慎,苏瑾无法想象那般后果。低着头,绞着被子,心中百转千回。 “若我不主动寻你,你便打算就这么一直躲着了?”萧洛闭着眼,端坐一旁,淡淡问道,仍是片云淡风轻。 苏瑾抬头瞄了一眼。有时候真想去揪揪萧洛那***不变的脸,是否僵硬不能动,真好奇到底有什么事方能令其大惊失色。苏瑾在心中暗暗腹诽。 面上却故作惶恐,摇头实说:“我本也想早日寻你说这事的,自是我脚伤之后,溯流便拘着我,而你也不见人影,这才拖到这时的。” 萧洛心莫名舒服了些,睁眼看了下苏瑾的伤脚,心绪一转,想了想还是问道:“脚,可好?” 苏瑾连忙点头:“好。”却又猛的抬头“还要谢你救命之恩呢,若非是你及时,在那马蹄之下,我便是侥幸能保一命,怕也伤得不清。” 萧洛一直放在膝上的左手微动,右手又是一杯茶,摇了摇头道:“无碍。” 第二十五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见他不计较了,白正安松了口气。正巧饭桶过来找人,再次主动走近,担起搀着苏瑾的任务,将人引进道:“边走边说吧。” 原来不过是庄子佃户今晨带着儿子来城中打秋风。熟料尚未开门,便遥遥听到了依稀哭声,哀哀戚戚很是渗人。 两人对视一眼,想着着家中辛苦念书的大娃,互相鼓着气,靠近推门。门未上锁,一推,那阵哭声仿佛就在耳畔,伴着将明未晓的阳光,一片森然。 两人推攘着寻着哭声走去,不过几步便见着了枯井之后的白色衣摆,那佃户拾了根木枝,壮着胆子轻轻戳了戳那人。 不料那人抬起头时,满脸污血。两人瞬间被吓破了胆,一屁股着地,抬头一看,更是见着门前一个直立的身影,细细一辨,那人两眼处空洞,脖间一片血痕,溅了大片瓦墙。 两人抑制不住惶恐,瞎喊着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惊醒了周围众人,这便引来了官。 恰巧白总管来收租子,庄子上的佃户妇人等了许久不见,便好饭好菜招待了白总管,恳求他延迟一会。 白叔念着今日世子外出,没事可忙,便留了下来顺便辅了辅大娃的功课。后来衙门差人来说时,白叔光听了个命案,便着急上火地派了饭桶他们出来寻人,话未听完,传到这时,便成了这般模样。 “没什么事,乌龙而已。”白正安耸了耸肩道。 “幸好只是个乌龙。”听罢,苏瑾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感慨道。 虽说与白正安相交时日不长,但始终是唤了句兄长,自是盼着他好的。 白正安亦点了点头:“话虽是这样说,只是平白搅了你们的出行,还很是抱歉。” 被揭了身份的白正安莫名客气了起来,苏瑾不太自然地收了收肩,敛眉,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溯流自来熟地搭肩道:“抱歉总不能口头说说吧,误了的时刻,你可要包了我们食宿哦。”接着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嘚瑟道:“这可是你赔礼哦,莫在说什么要将我包袱扔至狗洞的话了。” 白正安失笑,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巨石总算彻彻底底卸了下来,空着的手,回拍一把,道:“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来到门前时,这家屋子的门已松松垮垮地倚在墙边,苏瑾疑惑地看向白正安。 一旁的饭桶失笑,解释道:“是那家佃户着急,撞烂的。” “也就是说,佃户来时,这门是好的?”苏瑾问道。 白正安抬头回想了一瞬,方点了点头肯定道:“是的。”接着解释道:“方才衙门审问,我就在一旁。” 苏瑾点头,以示知晓。也是,毕竟明面上白正安是目前地位最高的人。报案的人是他的,他过问几句也不算过分。 苏瑾挽了挽裙角,依着白正安过了门槛。出乎意料的是,院子里也是一片脏乱。家中原先备着的些许腊味明晃晃的挂在院中,有些明显已过了时候。换洗的衣裤亦堆了一丛放在一旁的屋脚。 院中,几把沾了些许灰尘的木椅杂乱无章的摆着,甚至有些已被推到在地。桌子矮了个脚,翻了个面。 白正安适时解释道:“据周围人家所言,死者近日染上了赌瘾,家中稍显贵重的东西都被他卖尽了,妻子着实受不住他,前几日便跟着一个外地来的屠户跑了。” 苏瑾这才注意到,据院中除了这些不值钱的桌椅,一些家家户户都会的小菜,几乎什么都不见,在房屋一旁的厨房,连厨具都怎么见了。 第二十六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白正安抬头回想了一瞬,方点了点头肯定道:“是的。”接着再次点头确认解释道:“方才衙门审问,我就在一旁。” 苏瑾点头,以示知晓。也是,毕竟明面上白正安是目前地位最高的人。报案的人是他的,他过问几句也不算过分。 苏瑾挽了挽裙角,依着白正安过了门槛。出乎意料的是,院子里也是一片脏乱。家中原先备着的些许腊味明晃晃的挂在院中,有些明显已过了时候。换洗的衣裤亦堆了一丛放在一旁的屋脚。 院中,几把沾了些许灰尘的木椅杂乱无章的摆着,甚至有些已被推到在地。桌子矮了个脚,翻了个面。 白正安适时解释道:“据周围人家所言,死者近日染上了赌瘾,家中稍显贵重的东西都被他卖尽了,妻子着实受不住他,前几日便跟着一个外地来的屠户跑了。” 苏瑾这才注意到,据院中除了这些不值钱的桌椅,一些家家户户都会的小菜,几乎什么都不见,在房屋一旁的厨房,连厨具都怎么见了。 往前几步,移至枯井,仍可见那名女子在此处挣扎留下的痕迹。 “为何那名女子醒后不前往报官?”溯流扭着头,四周望着疑惑问道。 “因为那名女子被绑在了这里。”苏瑾拧眉看着井上那抹新的划痕,肯定道。 溯流循着她目光望去,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因为衙门已经派人来清理过现场,如今的屋门旁,只剩下血迹斑驳。 溯影扶着苏瑾站在门旁,溯流美其言道:“恐会吓着病患和女人。” 溯影本是不愿,但萧洛给了她个眼神,便乖乖地接过了苏瑾。苏瑾可怜巴巴地望向白正安,一向与溯流唱反调的他也出乎意料地同意了,轻巧地将苏瑾挪给了溯影。 “白兄,你不护着我了?”苏瑾泪眼汪汪地委屈问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种命案现场,往日的故事里,也有不少妖精吸食了书生精气后,书生体弱而亡的情景描述。她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好奇不已。如今有了机会,更是心痒难耐。怎会让自己的腿为难住自己呢? 将所有力气放在尚好的脚,然后轻轻放下伤脚,接着尝试离开溯影自行站立。溯影拗不过苏瑾,只好伸着两只手在两旁护着。 甫一站立,便着急证明喊道:“白兄你看,我脚还不错,可以走了,不算病患。” 白正安看得为难不已。 “你这腿不想要了?还是这几天的药还不够重?”溯流面带笑意地转身威胁道。 苏瑾一听便苦着脸,软了身子,靠向溯影。 天知道溯流是不是故意折腾她的,这段日子的药,一日较一日的苦,本就耐不得苦,每天吃药都省不得闹个鸡飞狗跳的。 然溯影不搭理她,溯流只会看笑话,久而久之,她也就乖了。 如今还要加苦,简直就如要了她命般。只好乖乖地看着他们进去了。 白正安略有不忍,但看她果真服软了,便也不再多言。 溯影扶着她,一瘸一拐地移出去,打算去来时的马车上歇息片刻,也省得真真伤了脚。 如今应是近午时了,许多农夫都担着农具归来。亦有些妇人见着当家的尚未归来,便出了门口,坐在门槛上等着。 苏瑾走着走着,忽觉伤脚似乎着实疼了起来。休养了这么段日子,伤脚原也不疼了,只是不敢使劲,故而溯流今儿才放她一起出街。 如今发疼了,念着溯流方才的威胁,苏瑾也不敢多言,只得推了推溯影道:“我们先歇会吧。” 溯影瞥了她一眼,上下打量。苏瑾生怕她看了出来,连忙紧绷着身子,解释道:“我是走了这么久了累了而已,没事的。” 说话间,苏瑾不禁摸摸鼻头,不敢直视溯影,心底暗暗祈祷当真如此最好。 毕竟不是真大夫,溯影看不出什么异样,便点了点头道:“好。”将她扶到墙边,拿出了张帕子垫着,便扶着苏瑾坐了上去。 正午的阳光晒得地板火辣辣的,苏瑾坐下一瞬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而这日头也真是干劲十足,不过片刻两人额上便冒了不少汗珠。 溯影抱着肩,站在一旁。苏瑾见她不留意,也顾不得屁股下的火炉,连忙将自己的脚拐了过来,揉捏起来。 虽然隔着层层纱布,触到的力道似有若无,苏瑾总觉得自己好受了些许。 日头渐斜。一些等着当家归来的妇人不禁坐在门槛上,眺望着巷口。几人三三两两的聚着,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许是因为靠近这命案家,言语间偶尔看向苏瑾这个方向,几人又是聚头低声商量了几声,终有个身着褐色上衣的妇人扭捏着过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撇了眼一旁的溯影,溯影当即就回望,冷声问道:“有事?” 第二十七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妇人被吓得一哆嗦,抖着手指着那死者门,颤着声问道:“姑娘啊,你们是那家什么人吗?”接着靠近溯影,瞄着那门低声道:“跟着这家你可要小心点,这家当家的原也不错,只是现在啊……你们可要小心些哦。” 苏瑾一听便竖起了耳朵。书中里可都说了,往往破案的那些关键都是这些寻常小事当中。哼,溯流他们居然嫌弃她这个病患,不让她进那现场,她定要在外边寻到线索,早日破案。 这般一想,她便斗志昂扬。连忙拦着溯影发言,向那妇人招手:“大娘,你还是过来跟我说吧。” 那妇人转身就要抬步过来,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瞥了溯影一眼,生怕她不允。 溯影果真不负众望,抬臂拦着了。不赞同地看向苏瑾,提醒道:“王公子。” 苏瑾自是知道她在担心那妇人于她不利。可她也不是冲动出口的,观那妇人五指,厚茧一层。且为高低肩,想来是因长期担东西的缘故。而走姿之间,步伐沉重,应无什么武功功底。她步履之间,偶尔将自己的双手在衣间擦摸,衣衫平坦,身无它物。 苏瑾如今无法向她详细解释,只得妥协讨价还价道:“溯影,就让她过来吧,再不济你就在一旁守着吧。” 溯影拧眉,思考了一会。 苏瑾见她有所松动,连忙趁热打铁道:“你就在一旁,近近的,她一有何举动你就马上过来啊,难道你还对自己不自信啊?” 这是略带激将的,溯影自是不会落入其中,只是难免看出了她的坚持。 妇人本也是好心,方顶着压力来说这番话,此时被人如此怀疑,心中不免难受,暗暗淡了神色:“呔,你这姑娘咋不识好歹呢?罢了,竟然你也不放心我,我说多了也是白说。”语毕,拧头就要走。 苏瑾连忙拦住:“唉,大娘,我信你的。”接着抬头唤道:“溯影。” 溯影抿了抿唇。 妇人也不再理她,扭腰看了过来劝道:“这位公子啊,瞧你这样,怕不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少爷吧?你家姑娘把你看得这么实,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我只劝你啊,着户当家的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莫要学坏了。” “好的,好的,谢谢大娘指教,可大娘我还有事要您帮忙呢!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这……”妇人略微迟疑地看向溯影。 “溯影,今晨的事。”话一说出,溯影也明了了。瞧着这妇人切切实实只是一片好心方过来搭话,便也就不拦了。点了点头,抱着肩站在苏瑾身后,成一保护姿态,双眼时刻留意着那妇人,以备随时护住苏瑾。 苏瑾连忙招手:“大娘,快来快来。” 妇人见溯影不拦了,便也爽快地过了来,好一段长篇大论,吐槽着死者生平,以此来规劝苏瑾。 苏瑾虽非男儿之身,却也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着。有了听众,妇人更是兴趣大起,向原来的朋友招招手,她们便过了来,转换阵地,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地道了起来。 原来,死者本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肯卖力肯干活,故而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可前些日子,不知怎的被人诓去了赌博。一输一赢之间,便陷了进去。 俗话说得好啊,长赌久输。掏光家底的他,开始贩卖起了妻子的嫁妆。妻子自是不愿,两人相争了起来,大打出手,那农夫一怒之下,将妻子推倒在地,妻子身下不过片刻便布满了血河! 农夫这才慌了起来,召着周围的邻居连忙将人送去了医馆。原来他妻子怀有一月身孕了,只是月份尚小,妻子被农夫的赌瘾弄得头昏脑涨,竟也没注意到。 第二十八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农夫这才慌了起来,召着周围的邻居连忙将人送去了医馆。原来他妻子怀有一月身孕了,只是月份尚小,妻子被农夫的赌瘾弄得头昏脑涨,竟也没注意到。 这事一出,农夫后悔莫及,跪在妻子床边哭着赌誓,必要戒掉这赌瘾。时日慢慢流逝,妻子见农夫着实诚心悔过,不碰赌局,便也原谅了他。 日子本渐渐入了正轨,可不知如何竟有了风言风语传了出来,道那段时间里,农夫本玩得疯魔,几乎不着家,怎会使他妻子有孕? 这话传到农夫耳中时,风言风语更是污秽难听,农夫口中虽说着不信,心中却暗暗起了疑。 却又因愧对着妻子,不敢直言。然眼中见着妻子和谁多笑一声,都觉得她是不守妇道。心中一时郁闷,便又沾了赌。 这次沾了赌不算,还要在猪朋狗友的教唆下,逛起了窑子,包了个姐儿。 妻子发现了,大闹一场,农夫熬不住了,咆哮着将心中怀疑喊了出来。妻子一听更是难过不已,大哭了起来。 农夫看得碍眼,便又跑了出去。再次见面时,妻子竟发现农夫在偷她嫁妆贩卖,妻子死命哭着拦住他,农夫一气之下,便拳脚相加了起来。 有一便有二了,渐渐的,农夫只要心生不悦,便是拳脚相向。几近这般闹了三月,妻子跟着一个家乡来贩猪的屠夫跑了。 没了妻子嫁妆的支撑,农夫自己的赌瘾都无法解决,更别说包姐儿了。姐儿也就这么离他而去了。 农夫便一边靠着死皮赖脸地粘着姐儿,又一边开始了他的小偷小摸之旅。 “小公子啊,你可要悠着点!这赌字啊,沾上了,便是家破人亡啊!这农夫也不知道如何……唉,如若他是偷了你什么东西,若不重要,不也莫再追究了。若是他什么亲人,你就将他好好安葬了吧,切记,莫要学他沾了赌啊!”那妇人讲到最后,不禁又苦口婆心劝道。 苏瑾失笑,深觉这妇人着实心善,点着头应道:“大娘放心吧,不会的,我只不过是脚伤复发,途径此地,休息片刻罢了。”接着故作疑惑将自己好奇的问题引道:“照你们这般说,这农夫之死还惊动了府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由?”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什么个听说都传了出来。 “听说是那农夫死得可惨咧!直挺挺地钉在了门板上,也不晓得是不是追债的干的。”一位妇人猜测道。 “才不是哩,我可听说院里还多了个姑娘,你家追债的,还留个姑娘?”先先过来的妇人反驳道。 “该不是那农夫勾搭了那家有夫之妇,被人报复了吧?”又一个妇人猜测道。 苏瑾拧眉,想来得先确定那院中女子的身份。 心中暗暗记下,打着哈哈又换了个问题道:“好啦好啦,那你们昨夜可听到什么异动?这凶手作案,总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吧?” 此话一出,那些妇人便分分化作名探,一丝一毫地动静都被她们给揪了出来。 “昨夜我们早早便歇着了,若说有什么动静,便是那王铁匠归来的时候,那些个入不得耳的话,可闹得人人都知晓了呢!”一个妇人率先答道。 时间一晃,几乎不少农夫自陇田收作而归,见人群聚于此,便也凑了过来。其中便有王铁匠。 见自己被指名提道,瞬间涨得脸红脖子粗:“我呸,老子没娶亲的,爱怎么胡闹不成?你个嫁了人的,跟自家当家的窝里不是这么闹的?在这装什么纯情?要真这么算,你咋不说昨夜那猫还发春了呢?那声声春叫,可恼得你春心萌动不?” 这话说得粗俗了不少,苏瑾这个未嫁姑娘都忍不住羞红了脸颊。想了想,还是顶着脸出去圆场子道:“王大哥莫恼莫恼,我们自是知道你是无辜的。只是你确定你昨夜听到了猫的……发春叫?” “切,他当然注意得到啊,都是一家的。”那妇人不依不饶,讽刺道。 “你说什么呢你!”王铁匠瞪了她一眼,面色虽凶,手上却没什么动作。 苏瑾自然看得出两人虽是闹得狠,却也是有不少情意的。妇人那番话虽是难听却也是偏着他的。 两人之间的过往她不想追究,只得就是重提道:“王大哥是吗?” 王铁匠眼珠一转,回想了一瞬,便点了点头确认道:“是的。不信你去问送我回来的两个姑娘,虽是那地方的,却也是个好姑娘,你去时,莫要伤了她们颜面。” 苏瑾点了点头,听他这般说,心底信了三分,至于那两姑娘她稍后自会确定是否查问。 场面一下便冷了下来,两人你望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绞尽脑汁地回想昨夜,试图理出个头绪。 “哦!我想起了!昨夜那李老头家闹得也很是凶狠,一开始还听到什么偷人的话,后来便没什么声了,我也没太在意,毕竟那李嫂子的性子,素日这些吵闹寻常的很。”一个身着深色短衣的人,一手端着饭碗,一手举着筷条,恍然大悟道。 几个人家也迅速猜了起来。 “不成吧,李嫂子虽说闹得很,却也是极其疼他丈夫的,怎会这样?” 第二十九章上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你没听啊,偷人了,心虚便待人好啊。” “这……该不会是李嫂子偷人的对象便是那农夫吧?李大哥知道后,便……”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两人相视,莫名抖了寒战。 “你!你们胡说些什么呢!”蓦地后方传来一阵厉喝。问声望去,只见那妇人两脸通红,狠狠地瞪着两人骂道:“两个嘴上不把门的家伙,什么狗屎都敢往外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肚间都是什么货色不成!” 想必便是那李嫂子了。苏瑾暗暗寻思着,嘴上也不出言拦着,纵使这般难听,她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几人狗咬狗。 两人素日里也是没少见李嫂子的厉害,这般话语一出,两人都难堪不已,本也只是单纯为了个乐子,如今却还硬着嘴还道:“若不是这样,你倒是把昨夜之事解释清楚啊!说清楚了谁还怀疑你啊!” 重提昨夜之事,李嫂子的双颊又红上了几分,垂着眼眉,满是羞涩地瞪了一眼身后那壮汉道:“瞧你做的好事!” 众人都看得大跌眼镜,素日那威名在外的李嫂子,竟还有这般风采。 那壮汉黝黑的脸颊竟也显了几分黑红,挠着脑袋羞赧道:“这不昨夜天黑得早,我回来喝了几两小酒,许是眼花,猛的见到了一个黑影自窗边闪过,吓得我的椅子都坐不稳了。晃荡一声,把我那婆娘给吓了进来。” 李嫂子也忍不住地睨了他一眼:“叫你少喝点,你不听,这眼都瞧不清了!” 苏瑾复又拧眉,想开口问个真假,又想起他醉酒至此,那分得清什么真假呢? 这酒真真误事! 苏瑾生起了莫名气,却也无法疏解。只得将这个小发现给留下来,日后再断。 “那婆娘进来见我这般模样,便笑了起来,我气不过灵机一动,便黑了脸故作疑道‘莫不是你不守妇道,去哪给我带了个野男人回来?’我那婆娘当即红了脸,闹了起来,我家婆娘那嗓门你也知晓。没想到今日闹出这些事,竟让你们给翻了出来。”那壮汉继续道。 “哦,我就说嘛,若是李大壮被带了绿帽,哪能就这么简单地闹啊!”两人恍然大悟。 余人亦是彼此相笑,感慨道:“想不到啊,往日那老实巴交的李大壮竟还有如此风情。” 苏瑾听得直敛眉。这般不看重妇人的贞操,以此玩笑,竟还被看做风情戏耍,夸耀一番。苏瑾心中更是不舒坦了。 余下的话语听得个七七八八的,见没什么意思,切众人的饭菜也几近完了,人们渐渐散去,归家休息。 这才将隐在人群之后的几人显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下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余下的话语听得个七七八八的,见没什么意思,且众人的饭菜也几近完了,人们渐渐散去,归家休息。 这才将隐在人群之后的几人显了出来。 “瞧吧,我就知道他一个人在外也不会安分。”溯流看着苏瑾,果不其然地摇了摇头,向白正安道。 白正安无奈摇摇头。 倒是苏瑾白了他一眼,嘚瑟道:“哼,少来,待会你有问题问我时,你就完了。” “哟哟,你是忘了你的药由谁管着吧?”溯流好不在乎这威胁,更为嘚瑟地答道。 “哼!”苏瑾哽了口气,利落地翻身起来了。伤脚猛的触地,不禁疼得倒吸了口气,念着溯流在后方连声都不敢放大,佯装着无事前进。 “汪!汪!汪!”蓦地一只浑身漆黑的狗自转角跳出,连声大叫地冲着苏瑾奔来。 事发突然,苏瑾被吓得连连后退。却忘了伤脚疼着,如何能支得住她?方一退,便因疼痛软了脚,苏瑾这才忆了起来,心中苦叫不跌,却也无计可施,只得闭着眼睛等着屁股着地。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即使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腰间一紧。 触手一瞬,萧洛只觉微惊。那腰着实太细,太软了。他虽未曾搂过他人的腰,却也知道这腰比自己的确实软了不少,细得怕只有溯影那样的女儿家方能相比。 扶在腰际的手指微动,萧洛连忙敛了心神,抬眼看向了苏瑾。 苏瑾睫毛颤动,扭着眉,檀口微张,脸上满是惊恐,看着竟有几分傻样。看了眼巷口,忍了忍,萧洛还是轻笑了起来。 胸腔之间来回震荡,苏瑾终于放心睁了眼。果真是没摔着。只是满脸疑惑,一双褐眸溜得一转,不知他为何发笑。 这般一看,更傻了。萧洛扶着她站稳了身子,侧过身子,指了指巷口方叹道:“瞧你那傻样?” 巷口的狗儿仍是猛叫唤着。 苏瑾不明所以地探头望去,脸腾地便涨红了。 原来那只将她吓得险些摔伤了的狗是被铁链束着的,也就她方才着急,脚又伤着了,才能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如今回想起来,明明自己素日也是不怕狗的,也不知方才如何便被吓得如此惨。 身后落了几步的白正安和溯流看明白了事况,更是拦不住自己那往外溢的笑声。便连溯影亦是弯了唇。 苏瑾更是红着脸不服气地瞪了回去:“笑什么笑!要不是它猛的冒出来,撞上我脚上有伤,我才不会这般丢脸的!” “嗯嗯,是不会的!”两人敷衍地应着,笑声更是放肆。 苏瑾气得狠一跺脚,却又跺着自己的伤脚,不经疼得倒吸了口气,萧洛连忙扶着她坐下。 三人也赶紧敛了笑,奔了过来。溯影站在一旁,给他们腾了位置。白正安虽是心急,却也知道把前位留给溯流。 溯流连忙挽了她的裤脚,按压起了她的伤处。 往日未曾见过他们疗伤,如今溯流将那裤脚一挽,萧洛只觉眼前那片白得耀眼。凝神一看,却又见它盈白水嫩,似如牛乳一般丝滑。 恍惚间,萧洛竟生出了苏瑾的腿是那般好看的感觉。看着很是悦目,然萧洛暗暗垂下眼睑,确是不敢再看了。 巷口的狗儿仍是尽忠尽职地唤着,见自己的叫声吓不着人,丧气地退了几步,坐在后头,却还是不服气地一声一声唤着,声势竟未低下去过。 苏瑾都也佩服地赞了句:“倒也是个忠狗。”起码比人忠。 苏瑾又念起了自家父亲,神色暗淡了不少。溯流不明何意,只揉脚的力度大了起来,使得苏瑾嗷嗷大叫了起来。 那狗儿许是受了惊,叫唤声又大了起来。 “阿旺!”巷尾窜出了一老伯吓得连忙大叫着拦道。 听着了主人的声音,阿旺倒是乖乖地歇了声。只那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一双圆溜溜的黑眸可怜巴巴地拧着老伯。 老伯顺势瞪了它一眼,方来赔礼道:“可是我家那只犬儿不晓事,惊着了几位少爷?” 第三十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无碍,是我脚本就带伤。”苏瑾疼痛间,还是不忘抽空答那老伯。 溯流的力度又大上了几分:“这脚还不够疼是吧?” 苏瑾又止不住嗷嗷大叫了起来,心底却还是暗暗开心着,倘若不是这番事故,回去被溯流发现她本就有些运动过量,泛疼了。溯流还指不定要如何折磨她呢。 见无人解释,白正安只好上前将过往一一道来。着重强调了一番是苏瑾自己脚有伤方落得如此下场,以免老伯自责。 虽知道不是自己狗儿弄伤,却也是自己狗儿吓着了。老伯心中很是愧疚不安。 见苏瑾闹得这般厉害,那老伯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想了想还是建议道:“这日头如此辣人,不如先到我家歇息一番?” 溯流的力度轻了下来,左右捏了一下骨位,抬头向萧洛道:“我想还是需先行敷药为好。” 萧洛沉思半刻,点了点头。白正安连忙吩咐了饭桶去抓药。 老伯屋内,比起方才死者那家整洁了不少,虽同是无妇人操持。老伯家中却一样井井有条,干净整洁。 见了老伯要将自己拦了这么久的外人带进来,阿旺趁老伯进门时,立刻靠到了老伯脚边,不服气地低呜了一声。 老伯失笑,摸了摸它的头道:“阿旺,客人。” 阿旺仿佛听懂了一般,低下了头,便连方才派去抓药赶回来的饭桶入门时,也不见它吠了。 苏瑾坐在门边倒也忍不住赞了句:“阿旺可真真通人性!” 说到阿旺,老伯倒是自豪了起来,坐在阿旺身边,将它抱在了身边,抚着它的背道:“那可不,只要来了我家一次的人,无论多久,它都一定记着,下次再见,却不会这般狂吠!” 苏瑾灵机一动,问道:“只一次它都记得?” “那可不,”阿伯眉微挑,倒也没什么不满,毕竟少有人信,“不然夜里时有旁人路过,或起得早的,它不可得吵死人?” 阿伯猛的想起了什么,抱着阿旺起来晃了两下,骄傲道:“它平夜里绝不乱吠,一吠了必是有生人,就这样我们还抓着了几次小贼,上次有个闹得人心惶惶的大盗也被它发现了哩!” “大盗?”苏瑾疑惑问道。虽说她亦是住在京中,可这个大盗之事却真真是未曾闻过。 “你们不晓得也正常。”阿伯倒是丝毫不意外,继续解释道,“是前些年的冬天,江南一带猛的闹出了个大盗,传闻他轻功高强,落雪无痕,往往被盗了的人家,不到用了的那天,都不会发现自家东西不见了。” “这般厉害啊?那上京怎会丝毫不知?”苏瑾很是疑惑。 老伯目光闪躲,也不细说只三两句带过道:“这些事,谁知道呢?反正也就有一夜他路过我们这巷时,被阿旺发现了踪迹。官家这才知晓江南大盗之事,后面如何处置的,我却是不知了。” 正好瞥见了饭桶端着药碗准备出来了,老伯便放下了阿旺提示道:“公子该准备敷药了。” 苏瑾看着溯流走向药汤,将毛巾拧好,缓缓走来,不禁苦了脸。溯流也不在乎,只折着帕子淡淡问道:“这张脸,是想要多痛?” 话一出,苏瑾再不敢苦着。舒了张脸,却换不上什么好脸色,眉目之间仍是不愿。 然知道是为自己好,还是乖乖地把脚搭到椅子上,由着溯流折腾。眼却是真真不忍再看了,本来已经几乎恢复如初的脚踝,又泛起了淡淡青色。溯流一把按上去的时候,她还是耐不住地轻呼出了声。 待稍稍适应之后,便抬头望向老伯继续问道:“那这几日阿旺可有什么不适吗?” 饭桶占了厨房,今日午时早早就过了,他们却因来得匆忙,至今尚未果腹。白正安少见多怪,很是好奇地过去当了帮手。溯影一个女子觉着自己虽不会做菜,却也不好干坐着,便巴巴地过去择菜。 故而这边只有溯流与萧洛。溯流顾着上药,不想搭理苏瑾。萧洛在一旁打着下手递药,也不是个好说话对象。 老伯本是不愿饭桶他们下厨,最后劝不过被生生赶了出来,便也不再客气地在院中放了两张凳子,一屁股坐上椅子,一个搭脚,一个当桌,桌上放了点小玩意逗起了阿旺。 苏瑾看了一圈,也只能继续跟着老伯搭话了。 老伯些许意外:“怎这般问?自是没有啊!”说着,召着阿旺伏到手边,一把报到腿上细细看了一番,见却是无碍,心松了些许。 见老伯对阿旺的是尤为上心,苏瑾得了自己的答案后,便绕着狗儿的事情不断问了下去。引得老伯不断侃侃而谈,恨不得将自己在阿旺身上习得东西都倒出来。 药上罢,饭桶那边也折腾好了。在院中搭了台,几人便过去开餐了。溯影和白正安两个生手做出来的东西,自是得到了溯流的狠狠吐槽。 白正安不服,两人便又杠了起来,一时之间,很是闹腾。饭尽后,几人便匆匆告辞了。搅了老伯的午休时间,总不能再阻碍下去了。 几人便这么出了巷,上了车。这回有了饭桶,也就不必留着溯流或溯影在外了。 甫一落座,大家都识相地禁了声。几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还是萧洛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方才命案你们有何看法?” 苏瑾很是不满:“你们拦着我们进去,出来也未曾跟我们说道说道其中形容呢。” 溯影虽未出声,却也抬了头看过来,一双眸子里有了亮光。 白正安看了眼溯影,搪塞道:“命案现场都那样,没什么可说道的。” 溯影留意到了那个目光,不满地蹙起了眉头:“世子不必忧心,我连杀人都无惧,妄论一个现场。” 苏瑾嘴唇蠕动。虽因阿爹蒙冤入狱,对着当朝陛下心有不满,可一路走来,见过不少民间疾苦,却绝绝是沾不上人命的。 上次匆忙逃亡,那些个贼人厮杀,她也是不曾见到的。最为深刻地了解,不过还是闺中所看的一些杂书罢了。心中还是不免好奇的。 白正安被溯影那话一顶,也不知道该说与否。几人又继续看向了萧洛,总觉得最终还是由他定夺的。 萧洛见众人望来,心中微叹了口气,颔首道:“溯流。” 第三十一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溯流挑眉,摊着身子靠在车厢上,嗤笑了一声:“说真的,都没什么好看,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揪着不放。”溯流白了苏瑾一眼,抱怨道,接下来却也切切实实地一一道出。 那房中被衙门处理过了,自不会恐怖到哪。除了门前那一片血迹斑斑,里面虽邋里邋遢,却不怎么唬人。 屋内杂七杂八,却是一大堆酒瓶子。白正安来与衙门收尸时,也闻了不少酒味,故而推断死者生前饮了不少酒。屋内无血迹,自推断是门前就地作案。 几人略略翻了一下屋中,应该不存在什么盗窃案。 “毕竟死者家徒四壁,众所皆知,自是没什么可能为钱而寻上他的。”溯流说到末尾又嗤笑了一声,讽刺道。 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微抿了口,润了润嗓子,方放杯打趣道:“我们见得也就这些,不知我们的王大人对此案有何高见?” 苏瑾自然听出他打趣意味,睨了他一眼,不搭理他。 他们进去到出来,确实耗时不多,几人亦面色淡淡,应是确无什么进展。据他们反馈,如今也只能知道死者生前于房中饮酒,不知为何外出,被人于门前毙命。 苏瑾蓦地想到房中那个女子,那女子与死者什么关系?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何出现在这里?方才留的一个个小问号都冒了出来。 苏瑾连忙移了身子去撞了撞白正安的肩问道:“白兄,先前衙门判案之时,你可有在一旁听到关于那女子的事?” 猛的被提问到,白正安很是无奈,抬手揉了揉苏瑾的脑袋,叹道:“你个小脑瓜子,想这么多作甚,左右如今与我们也无多大干系了,这都是衙门的事。” 这一句说得苏瑾哑口无言。倒也是,阿爹的案子她都尚未处理好,缘何去关心这些事呢。 本来亲眼撞见案子满心的欢喜,能亲手解决案子的跃跃欲试,都被他这一番话浇得凉透。苏瑾眼里的那束光暗了下来,坐回了自己座位讪讪道:“也是哦。”叹了口气加了句:“是我多管闲事了。” 白正安本也只是随口叹了句,没想到苏瑾竟说中了苏瑾的心坎,惹得她这般不快。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连忙赔礼道歉,接着挽救道:“他们查了,正是死者的窑姐儿,但如今许是亲眼见到了死尸,被吓疯了,还问不出什么话来。” “哦,是这样啊。”苏瑾仍是兴致不高,敷衍地应了句。见白正安这般后悔,还是安慰道:“白兄说的是,不必抱歉。方才确是我越俎代庖了,我不日便要离开这儿,又是个门外汉,知道的东西,衙门又怎会不知?我忙前忙后的,除了为难你们一块陪我,又能对这件案子做些什么呢?” 苏瑾想起自己从来到这五银铺,似乎的的确确什么都没做好过。陪他们去尚书府,结果自己便晕了,还劳人抬回来。 陪他们去净影寺遇到追杀,结果自己都自顾着跑了,连行李都没拿上,连累得大家后来连番赶路。 结果自己这娇身子,连赶路都做不好,还被自己脚伤了,连累得大家只能浪费时日在此处陪她养伤。 倘若这次的命案很是麻烦,又要大家陪她把瘾过了,在返程吗?苏瑾扪心自问,是绝绝做不到的。 这般两厢一比,苏瑾突然觉得不过放弃了个亲身接触的机会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自己目前最终的是阿爹的事,为难了萧洛,不能再给他们带来麻烦了。 有了主意,劝慰好了自己,见白正安仍是放心不下连连致歉,便继续安慰道:“白兄,我真没那么在意了。不过一个意外的命案罢了,若非方才与你有关,我们也不会巴巴赶过来了,如今自是回去养伤,早日启程为重。” 这番话既是说给在座的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正安无言了,毕竟便是质子,他表面上也是被人捧在手掌心长着的。他如何会安慰人呢?连忙求救地看向溯流。 溯流只知道苏瑾是背了命案,逃亡而来的,并不深知她背后故事,也猜不出方才那番话哪儿捅了她不快了。只得冲着白正安摇了摇头。 溯影看了眼萧洛,见他不作声响,自己也不多言,只垂眉安安分分地听着。 车内不再有声响。车外的人来人往,你呼我喊的叫卖声更是清晰了不少。连车轴“轱辘轱辘”地碾过路边的小石子的声响都依稀听得。 饭桶不知发生了何事,下了车仍是乐呵地招待着各位,更是兴奋地叫着厨子备晚膳。方才那顿午饭哪填得饱他的肚子啊? 溯流倒是尽忠尽职地拉着苏瑾回房,要处理伤口。白正安如今心中有愧,更是体贴地陪着,好声好气地搭着下手。 苏瑾为了表明自己是真真放下了,又是与他们好一番打趣,见白正安渐渐放心了,苏瑾才安了心。 “你得多亏了这是场意外。不然让我见着那个病人这么不尊重我的成果,我非得把他脚都给折了。”一番长长的流水账般的叮嘱道完后,溯流在桌旁一边收拾着自己的银针,一边还是忍不住地出言威胁道。 毕竟苏瑾这脚再来一遭,下次便真真无力回天了,少不得留下些许痕迹的。 溯流今日身着一身棕绿的长袍,似乎他总爱穿着些老色的衣服来压住自己的满脸稚气一般。 苏瑾心底暗笑了声,面上却万万不敢显露半分,自是佯装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回答道:“是,我自是会听溯大夫的。” 白正安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可别嘴上应着,转眼便忘了。你可听听溯流方才所言,是真真折腾不起了。” 总觉着两人跟她阿娘一般啰嗦。心底虽知是为自己好的,嘴上却偏偏不客气,几人又是好一番打闹。 溯流气得恨不得再给她扎几针,却又被白正安拦住了,两人半拉半扯之间,溯流还是被白正安给拉了出去。 若非溯流有心,白正安能如何?他们连出去都不忘给她带上门。白正安更是放言道:“王弟好眠,待到晚膳我再来唤你!” 溯流气不过:“唤个屁啊,他那个王八羔子,饿他两顿才对!” 白正安又是好言相劝。 苏瑾终于舒心地笑了。掩过被褥,将那一丝丝的遗憾压了下去,闭上眼好眠。 不过是一场意外,哪有这些关心她的朋友重要呢? 第三十二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死者生前滥赌,穷得很,想来不会是因谋财害命而死,便是追债也不会害命,更不会带上他的情妇。 而情妇被吓疯了。凶手千辛万苦地将那姐儿绑来,定当不会只为了让她看死尸,故而大胆推测那姐儿应是目睹了作案过程,被吓疯了。 凶手将死者一刀毙命,没有过于折磨,想来是无多大的直接仇恨。而又要让情妇目睹,想来是与他们两个人的私情有关。 这般一来便直指死者妻子。而妻子一介女子,应是无如此的体力,又要掳人,又要杀人的。不然为何要瘦着那几月的暴力呢? 那就应当与她的家人有关。是那屠夫?还是其他家人? 可若要为死者妻子报仇,那又为何要等到如此之久?况妻子已与屠夫私奔了这么段时间,应该不会是屠夫回来为其复仇,除非是妻子又遭遇了什么因死者有关的困难。 苏瑾暗暗地摇了摇头,将这个猜测埋没心底。面上虽说不再插手此事,可一觉醒来,苏瑾便发现这种种线索又在自己脑子中环绕不停。 苏瑾望了一周,左右四下无人。便掀了被子,翻了个身,将白正安他们临走之前留在床边的椅子移了过来,又将放在床头桌上的杯放了上去。以手作笔地画起了自己如今知晓的线索。 方才从死者动机方面推敲,如今当是没什么进展了。那便从自周围邻居的所闻推敲起。 首先,涌入脑中的便是那个肆意将妻子名节作笑的李老头。他言自己是见了个黑影被吓着了,方发生了那段事。可当时他已喝醉了,如何能断真假? 苏瑾在椅的上方画了个简易人,却又在下方点了个点。 且老伯亦说了,它家阿旺那夜毫无声响,醒来也无什么异样。阿旺连那踏雪无痕的大盗都能发现,倘若那夜真有凶手路过。要么那个凶手是个武艺极其高强之人,再不然他便是个用药高手。 可倘若是个用药高手,他何不默默下药毒了死者算了?何苦冒着这般大的风险?然也可能凶手真想复仇,不愿让他默默死去。 还有便是无论武艺高强之人还是用药高手?那死者妻子如何熟悉呢?还是另有隐情呢? 苏瑾的手指的手指在杯中的水一圈一圈地划着,荡起阵阵涟漪。 “咚咚!咚咚!”蓦地一阵敲门声,吓得苏瑾手一抖将杯带翻,水沾得到处都是。 苏瑾连忙将被子敛了回来,将杯放正,抬手将椅上那滩水倒到地上。自己坐正了身子,装作自己是正想喝水却错手打翻了杯子的样子。 左右椅上那滩水正好有了解释。谁也不知道椅上本来的水是何样。 门外的人倒也有耐心,扣门的节奏不变,连催人的话都未有。单单这点,苏瑾便能断定绝非是溯流或白正安。 转头又看了一番。所幸先前有了溯流那一番,她在外是万万不敢卸了妆,解了束胸带睡了。醒了也是先把外衣穿好,将领子束得高高的,掩住喉结。 此时又故意将衣裳折皱。再看了一圈,见别无异状后,苏瑾方佯装将将被人唤醒匆忙收拾了一番方见人的样子,嗓子亦是故意地压沉,带着些许沙哑地唤道:“进。” “吱呀”一声门响,带来一阵熟悉的香味。入门的果真不是溯流或白正安,可也是苏瑾料不到的萧洛。 今日的萧洛仍是一身白袍,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肩头与发髻上带了不少的细小的黄花。苏瑾眯眼细细一辨,微微挑眉。果真是桂花。 她门前便有一株矮矮的桂花树。初初来选房之时,这花尚未开,那一株小树还引得苏瑾没少跟白正安吐槽。 待到一朝醒来,恍然清香扑鼻时,她方知那是棵桂花树,开的细细小花不显眼但香气却很是怡人。 作成桂花糕时,更是爽口的很,不似一般的糕点,吃多了腻口。一口咬下去,含在嘴里,久了便化成了牛乳那般润滑,一颗颗小花,唇齿留香。 如今还未到花季末期,萧洛身上能待到如此多的小花,想来怕是静候了许久。 萧洛入门一眼便见到了床旁的那一滩水。在外候了那般久,他自是知道苏瑾早就醒来,而苏瑾方才琢磨之间,更是习惯轻喃出口。他也是见着无声了,方扣得门响,那一番杯倒的声音他自然亦是听得一清二楚。 见萧洛望来,苏瑾也不再想着如何解释那滩水了。身子微动舒展了些,方开口问道:“不知掌柜缘何来此?” 第三十三章 - 五银志异录 - 瑾陌阙 萧洛未答,在桌边寻了个椅子便坐下。挽袖提壶拿杯,倒了盏茶,见触手尚温,眉头微微舒展,低头抿了一口,方道:“原是想来问问你阿爹给你的名单里,可有人与这儿有关联?” 他本是想来问问的。可转念一想,照苏瑾这性子,倘若有半分关联她都应该是最着急的那个。何须他来多言呢? 只是沉思之间,抬眼便见自己脚步到了院外了。那似有若无的低喃声伴着那依稀的花香,竟让他到了门外。 恍惚间,似乎谁亦曾在一个充满这般香味的院里,贴着他的耳边,轻声低喃。 然细细一想,却又什么都不见了。脑海里只剩鼻尖的这阵香味。想着左右都到了门外来,那也不防多言几句。 见她还在细细推敲,不便打扰,便倚在那树下,闻着桂花十里飘香,看着天空云卷云舒,听着房中依稀低喃,倒也是个不错选择。 不知时辰过了多久,见天边泛起红霞,才惊觉房内声音已停了好一会。见自己这段时间什么也没念起,心中不免失落。 抬手叩门了许久,他听到房内慌乱收拾的声音。想起之前苏瑾与溯流争辩的礼仪便也不出声催促。 苏瑾出言问起,他便拿出了这个算不得什么紧迫的借口来应对着了。 苏瑾倒是被问得一蒙。名单上的字眼她除了能认全,那个人名对着那个官职在何处任职,她如何知晓? 就连一个李尚还是先前与他们前往处理丽娘之时方知晓的。苏瑾不禁后悔起,往年尚在府中不好好听阿娘的话,与周围官家女子打好交道,好好理清他们官场上的事。 可如今也来不及后悔了。苏瑾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被上死纠了起来。如今的解决法子,她只想到将名单托盘而出。 可若……苏瑾不禁担心了起来。 直了直腰,给自己点点底气,摸了摸鼻头,也不敢直视萧洛,只兀自正了脸色道:“若掌柜每去了一地,便要这般问我一番,岂不尤为繁琐……” 听到这儿,萧洛的眉头微蹙,捏在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不大的声响却将苏瑾吓得止了声。 萧洛睨了她一眼。左腿搭在了右腿上,翘起了二郎腿。本是流里流气的动作也被他做得自带一股风韵。 “所以呢?”见苏瑾不出声,萧洛两手相叠放在膝上,示意道:“继续。”接着倒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苏瑾更为紧张了。揪在指尖的被子隐隐间竟有了汗印。 心中便是七上八下,面上还是要强作云淡风轻。苏瑾咬了咬牙,方继续道:“所以在下百般思索,觉得与其如此麻烦,不若我将名单大部分和盘托出。那些个大头的,不都是在京中的朝上乖乖坐着吗?” 苏瑾将将想过了,能操持科举泄题之事,如此之久尚未露馅,甚至能诬陷她阿爹,迫得她阿爹被流放之人怎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故而这番话她自信还是能唬得住萧洛的。 萧洛挑眉,倒是意外她能这般打算。 他自然万万想不到苏瑾是因为自己对着那堆名单束手无策,一无所知,方这般大胆一试的。 毕竟官家儿女,再如何天真无邪,总要熟悉好官场规则方能不给家族招致灾祸。 他却忘了苏家是从寒门考上的,没什么家族可言。而苏父又是个刚正不阿的,怎会教苏瑾这些事? 站起身,换了个新杯子,倒了一盏新茶便提了杯,放到苏瑾方才以手作笔的凳上道:“写这吧。” 苏瑾心“咯噔”一声,难道方才那些话他听着了。凳旁的水这么段时间亦干得差不多了,就留了一点点印子。 不过转念一想,萧洛也不是什么多嘴的人,方才那般说也是为了安慰白正安罢了。萧洛应是不会与白正安多言的。 这般一想,苏瑾也不纠结了。掀了被褥,换了个姿势,便要爬在床边沾水写字。好在看了这么段时间,上面的人名她可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写起来一点都不耗脑力。 被褥一掀,人一翻面。萧洛便见到昨日捏在自己手中的细腰,就那么明晃晃地展现在他眼前。 那凳子比床榻高些许,苏瑾得一手撑着,把腰挺起来,这才方便写字。 然而这样腰一挺,带得衣服起了褶皱,显出了那抹细腰,萧洛只觉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细。 “好啦。掌柜这张写完啦!”写满了一面,苏瑾见写不下了,便连忙唤着萧洛过来记下。 萧洛猛的回了神,惊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迷失在了那段细腰中,连忙敛了眸,不敢再望去一眼。 “掌柜,你记好了吗?”见萧洛始终没有回应,苏瑾不禁催促道。 “我去给你换张凳子。”此时萧洛不敢直视苏瑾,连忙走去桌边。一时着急,还踉跄了一步。 苏瑾看得很是意外,细细一看竟还看到了萧洛的耳根泛红。惊得苏瑾瞪圆了眼。 萧洛随手搬了张凳子放在苏瑾手旁,便站到了另一旁,不敢再往床上看去半眼。凝神让自己将名单速速记下。 可看到苏瑾越往下写,越是觉得不对。那名单的官职可一个比一个高。 “好啦。”苏瑾兴奋地停了笔。 萧洛随着一同看去。为黎明百姓悲哀的同时,竟莫名地还想笑。 连宰相的名字都有了,还能有什么比他大的官?是储君,还是哪位皇子?可这孙宰相是皇后的母族,太子的舅父,明摆的就是太子在后谋划,还有何人可瞒吗? 萧洛故作漫不经心地睨了苏瑾一眼,可苏瑾一脸轻松,毫无所感。莫非这是掌权那位对太子的一个历练?那替苏父拖罪之事,可就要再好好谋划一番了。 萧洛一时拿不定主意,看了眼窗外天色,暗了许多。便道:“用膳吧。”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