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清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面朝马路站在小超市门口的空调风口下。 马路中央绿化带里高大的棕榈树被烈日炙烤了一天了,依旧神采奕奕地舒展着它们阔大的叶子。现在是夏天------这个四季概念模糊的城市里最漫长最炎热的季节。 一身的大汗差不多被吹干了覃隽才慢慢地往超市里面走。她起码得在这里消磨到八点多钟才能回去。此刻那间西晒的宿舍饱吸了一天的阳光,闷热赛过烤炉,待在里面只能有两件事情可做------冒汗和抹汗。 覃隽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细细浏览:毛巾,牙膏,洗衣粉;大米,调和油,即食面;鲜猪肉,青菜,水果……她在水果架前停了下来。 几个榴莲支楞着一身硬刺,牛哄哄地踞在水果架上。有一两个看来是熟过劲儿了,呲牙咧嘴地张着口子,露出淡黄色的果肉。 覃隽的鼻翼翕动了几下。 她不喜欢榴莲的味道。 中午在公司的白领职员小食堂里用餐的时候,听到榴莲被马来西亚和香港的同事描绘成人间至味,搞得她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于是捂着鼻子从超市买了一小盒昂贵的榴莲肉回来。掀开保鲜膜,硬着头皮用手拈了一小块,扑鼻而来的浓烈味道让她的手停顿在了空中。河豚有毒,但不是仍有人为了它的鲜美敢于冒死而食吗?榴莲嘛,无非就是一种水果,臭归臭,但还不至于把人毒死吧。使劲屏住呼吸后,榴莲肉才算是被忐忑地放进了嘴里。随之而来的又粘又腻的怪异口感把她的咀嚼肌一下子就搞懵掉了,牙齿僵在口腔里不敢造次。阵阵恶臭狂轰向鼻腔,长驱直入脑门。“哇”地一声,根本不容第二下咀嚼,便吐了出来。 正面进攻没能拿下,那就采用迂回战术。覃隽现在先从吃榴莲糖练起,再试榴莲酥,循序渐进地来适应它的怪味道。 姑奶奶个奶的!就不信搞不掂你个龟儿子!覃隽用力吸了几下鼻子。 榴莲的旁边是芒果。这是她的舍友艾琳最喜欢吃的水果。可惜芒果皮不能像西瓜皮那样可以用来擦脸,这一点让“惜面如命”的艾琳觉得小有遗憾。艾琳一吃芒果就要说起她的男朋友。说男朋友是她的小芒果,表皮涩涩(色色)的,外面很黄,里面......更黄。艾琳吃芒果的技术很娴熟,先用刀从果蒂处贴着果核的位置将芒果剖开,在果肉上朝正反两个方向各划几刀,然后顶着果皮朝外一翻,一颗颗菱形的橙黄果肉便凸挺出来。她嘟起嘴啧啧有声地嘬着果肉,黏稠的果汁从果肉里渗出,沿着掌心一直淌到了手背上,她伸长了舌头忙不迭地舔。吃完之后满足地眯起眼睛------刚刚和小芒果做了一场爱,又是“嘬”又是“舔”的,好消耗体力呀...... 挨着芒果的是成扎的新鲜荔枝,墨绿的叶子衬着红艳艳的果,不光卖相好,味道更是清香爽甜,覃隽是心无芥蒂地喜欢的。 在九十年代的深圳,最便宜的荔枝也要十几块钱一斤,算是较为奢侈的水果了。艾琳上个礼拜刚给内地的父母速递了一小篓回去,就花了两百多块钱。而她们每月的工资才不过一千多块。 覃隽知道自己的手袋里除了月初预购的食堂饭卡外,就只剩下二十多块钱了。离月底发工资,还有两个礼拜。 她在超市里又转了几圈。第五次经过水果架时,她扯下一个塑料袋,把一小扎荔枝装了进去。 管它呢,反正再熬两个礼拜就发工资了。可是下个月荔枝就下市了,想吃的话就得再等上一年。 覃隽拎着荔枝回宿舍时经过一个小药房,药房的门口立了一块白底蓝字的大广告牌。她扫了一眼上面写的那几个大字,不禁哑然失笑。 硬伤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只见药房门口的大广告牌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快速消除狐臭,还你清新一夏------半月清! 姑奶奶个奶的!我才真他妈是个名副其实的“半月清”呢,还没到月底,就弹尽粮绝了!苏东坡当年虽然被贬到广东,但是能“日啖荔枝三百颗”,生活质量看来也差不到哪儿去,哪像我们,唉! 覃隽长叹一声后将嘴里的荔枝核“噗”地吐到了地上。 覃隽来自天府之国。 脱胎于巴山蜀水的女孩子一般都不乏大巴山般起伏有致的身材和蜀水一样灵秀的面孔。 覃隽皮肤白皙,五官也很漂亮,唯独可惜的是脸盘圆了些。小时候圆苹果似的脸蛋,那是人见人爱。可是等到过了少女时期,脸上的婴儿肥却还赖着不肯褪下来。 覃隽对着小镜子扑粉时,偶尔会在心里无奈地自嘲一下:干脆把自己的英文名字June改成Sunflower(向日葵)得了!连粉底都要用得比别人费些。 诚然,要支撑起圆硕的向日葵盘,没有粗壮的茎秆是不行的。除了圆脸,这应该是她心底的又一痛------腰身不够纤细。如果仅是脸盘圆的话,借助一些化妆手法避避短,或是在发型上花点心思藏藏拙,还都好糊弄过去。但是腰身丰腴是个硬伤------在当下这个疯狂媚瘦的年代里。 覃隽逛街看到喜欢的衣服时,问店员的语气总是既迫切又绝望:有加大码的吗?什么?就没有我能穿的码数吗?! 她不是没找过裁缝做衣服。 宿舍旁边的城中村里有好几家裁缝铺。覃隽挑了一间门口立着两个塑料模特,门脸稍大些的铺子。穿了围裙和袖套戴着铜顶针的老裁缝拿着皮尺在她身上量,捏着白粉饼在布料上娴熟地画,满口应承做出来的衣服会跟时装画报上的效果一模一样。 等覃隽邀了小姐妹满心欢喜地去试新衣服时,才发觉乡下出来的老裁缝对时装书蹩脚的生搬硬套与自己心目中的新潮时尚完全是南辕北辙!她火冒三丈地把衣服掼在摊子上,要裁缝赔她布料,退还订金。在城中村混了多年的老裁缝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他让覃隽就着店门口榕树下栓着的黑狗撒的那泡尿好好地照一下,先搞清楚自己的体型究竟是易拉罐,还是可乐瓶,再来嫌衣服做得有没腰型!衣服爱要不要,想不付钱门儿都没有! 要不是姐妹们把她使劲拽住,没准儿就要为深圳电视台晚间最热门的“城市现场”栏目提供了一档精彩的节目素材:外来妹与裁缝店起纷争,恶言相向血溅城中村! 还有那么一次,覃隽晚上回来得太晚了,没来得及将第二天上班要穿的衣服准备好,早上起来才发现合穿的那几套还没洗出来熨妥。她像鸵鸟似的把头扎到衣柜里翻了半天,找了条黑色背心裙出来,大喜,赶紧往身上套。背后的拉链拉到一半就拉不上去了,脱掉再重新找过已然不够时间了。在这紧要关头,覃隽一把抄起桌上的钉书器就往艾琳的手里塞。咔哒咔哒几下裙子就给钉好了,再套上外套,就又是一副可以在硝烟弥漫的办公室里冲锋陷阵的铠甲。 这一整天,为了防止钉书钉硌到肉,覃隽就连上厕所都要把后背挺得比木板还直。中午吃饭时又担心钉书钉会被撑爆开来,只得草草塞了几口便从食堂撤了。下午开部门会议时,财务总监在会议桌边是英文国语粤语流畅转换,滔滔陈词,覃隽的肚子则在一旁咕咕直叫,搞不清楚是在捧老板的场呢还是在拆台。 一团神秘疑云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是个很能作的女孩子。 十八岁时的覃隽就是因为在大学里作得有些过火了,而中途辍学的。按照家里人对她恨铁不成钢的说法,是她吃饱了撑的,辛辛苦苦挤进的名牌大学不好好念,瞎作!穷作!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唉! 覃隽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小学时跳过级,上大学时还不到十八岁。她那几个要好的小姐妹虽然年纪都和她相仿,但她上大学的时候她们多半还在读高中。 对小姐妹们而言,覃隽大学读了一半儿又突然辍学的经历无疑是罩在她头顶上的一团神秘疑云。 小姐妹们在为能挤过高考的独木桥,苍白着小脸在试卷考题的汪洋大海里苦扎猛子的时候,覃隽估计正在大学里做着一件十分叛逆十分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如若不然,会有什么事情能严重到被学校开除呢?她们绞尽脑汁,竭其所能展开她们的想象------考试作弊?撬了食堂财务室的抽屉偷饭票?在男生宿舍的床上和同学练习蛙泳被抓了个正着?跟女同学抢男朋友大打出手闹出人命?跟教授有一腿?火烧教学楼? ...... 姐妹们罗列出多个选项,乐此不疲地把这个当做一道选择题让覃隽来做,覃隽每次要么信口胡乱选一个答案搪塞过去,就像用糖果打发掉难缠的小孩子。要么就故弄玄虚讳莫如深地长叹一声笑而不答。但是无论怎样都丝毫不影响姐妹们对那团神秘疑云的好奇,惊叹以及继续探究的热情。 其实姐妹们根本想象不到,在那团所谓的神秘疑云背后,藏有多少只有覃隽自己才能体味到的苦涩和辛酸。 当学校黑色的大铁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的时候,覃隽的心”咔”地响了一下。就像小的时候吃核桃,将硬壳夹在门缝里,一拉门把手,顷刻碎裂。 覃隽灰溜溜地回到家,被父母关在家里反省了半年,然后出去找活干,到油腻腻的火锅店端盘子,到私人开的小杂货店卖糖果饼干。在父母亲的长吁短叹里煎熬了两年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不再作他们心头上那块永难愈合的伤疤。 覃隽揣上攒下的两千块钱坐上了南下广州的车,从广州辗转东莞被卖了两回猪仔才来到了深圳。 她每天手里捏着一纸大学肄业文凭,在人头涌动的深圳人才市场里挤来挤去。在这个城市最漫长最炎热的夏季里,她的心天天都在下雪。 覃隽在人才市场里苦苦挤了数月之后,总算有一家深圳关外的小私企接纳了她。 去关外工厂报到的那天,她六点钟就起了床,先是在市区内倒了两趟大巴到了关口,下车过了关后,又换上了一辆开往龙华镇的中巴,中巴开到龙华镇中心之后,再搭上一辆摩的,才算是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一个离镇中心有几公里远的工业村。 在工业村里面两座小山包的洼处,覃隽看到了她要找的小工厂,门口挂着一个白底金字的牌子:富华电厂。在远处群山的暗绿色背景下,簇新的白色厂房,灰褐色的办公楼和宿舍区围成了一个“几”字形。远远地从厂房那头传来机器有节奏的轰鸣声。 刚才这一路走来,当车窗外的高楼大厦和鲜花绿树渐次远去,关外低矮杂乱的农民房跃入眼帘的时候,失落油然潜上了她的心头。经过一个上午的舟车劳顿,她早已饥肠辘辘,在跨上满是灰尘的摩的后座的一刹那,沮丧,失望,疲惫和饥饿一起跳将出来,几乎要把新工作带来的喜悦齐齐夹攻殆尽。 但是此刻,眼前的景象并没有那么糟糕。 刚好是午饭时间吧,从工厂的食堂里飘出来阵阵炒大锅菜的香味儿。这香味儿丝丝缕缕地,缠绕住了覃隽的双腿,让她没有一丁点儿气力可以转身抬腿,从这里逃走。 宿舍楼一格一格的阳台上,晾满了床单毛巾和衣服,那些裤腿袖子被风吹得飘来荡去手舞足蹈。这分明就是新的生活在向自己热情地招手啊!覃隽的眼眶不觉一热。 杨杰茜到了FA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在离覃隽所在的龙华镇不远的宝安县城,有一家叫FA的外资公司,它在全球五百强的名单中排名不算很靠后。 FA大楼不是很高,只有五层,敦敦实实的好似一个大碉堡。一至四层分别是仓库和生产车间,管理部门都集中在五楼的写字楼里办公。写字楼是名符其实的“白领”所在地,因为在这个楼层办公的人穿的工作服的领子全是白色的,不光是领子,整件衣服都是白色的,长及膝盖,就像医生穿的白大褂。 杨杰茜后来还发现,生产车间和仓库等各个部门的工作服还细分为蓝绿红黑等各种颜色。每天上下班的时候,成百上千的穿着各色工作服的白领职员和工人有秩序地进出FA大楼,场面不是一般的壮观。 在FA大楼内,大家一律佩戴有彩色头像的员工门禁卡。而且不论职位高低,相互一概以英文名字称呼,不用将“X总”“X长”殷勤劳神地挂在嘴边。杨杰茜一向觉得,“X总”“X长”这类带着官阶头衔的称谓,是顶十分多余的帽子,对身强体健的人而言是个累赘,反倒是体质差孱弱多病的人,才需时时戴着。这类帽子不但容易捂出城府世故的异味,还容易滋生出心机算计一类的虱蚤。因此,杨杰茜就算是再不喜欢她做的那份枯燥乏味的工作,也不能抗拒对这样一种环境的由衷喜欢。 在FA公司,没有起英文名字的员工,一般就以中文名字拼音的首字母代替。杨杰茜进入FA公司工作的第二个星期,就在食堂捡到了一个员工卡,名字那一栏写的是“WC”,交到人力资源及行政部一查,原来丢卡的同事名叫蔡伟。这事儿让她乐了好几天,自己还举一反三自娱自乐了一番------如果是叫郭南的话,就是NG。嘿嘿,要是整天被老板叫NG,不光升职没什么指望了,离被开掉也就不远了。叫唐泰宁的呢,就是TNT!天哪,这不是炸药吗?够威够力!应该可以入选“外企最具威力英文名字”了。哈哈! 我们还是先回放到杨杰茜到FA上班的第一天。 财务经理AlexLee带着杨杰茜在财务部内介绍各组的同事与她相互认识,他的香港味道的普通话给杨杰茜与同事们的初次见面增添了不少热闹和友好的气氛。 “来,印习一萨(认识一下),借(这)位细(是)新同细(事)JessieYang。” “你好,Jessie!” “Jessie,很高兴认识你! ...... 最后来到AlexLee的办公室门前的一个位子。这个位子的办公桌比其他人的要宽大许多,职员椅是高靠背并带有扶手的,座位旁边围了一圈矮柜,柜面上放着一个小玻璃鱼缸。 “Jessie,借(这)位细(是)我们部门的财务主管Jack,他集(直)接Report(汇报)给我。 “Jessie,欢迎加入! “你好,Jack!” “Jessie,我的中文名字是张杰,请问你的是------?“ “杨杰茜,杰出的杰,茜茜公主的茜。” “你的英文名字和中文名字谐音,起得挺巧妙的哦!”张杰赞道。 “彼此彼此啦!“ 杨杰茜很高兴有人能细心地发现她的中英文名字的妙处。她对自己的英文名字要如何取,和中文名字搭配起来妙不妙的兴趣,远远要比她即将要做的这份助理会计师的工作要浓厚得多。 杨杰茜的牢笼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杨杰茜不喜欢数字。 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能轻松地将圆周率背到小数点之后的二十多位,震住了全班同学,靠的是一个小窍门:这一长串枯燥无比的数字一旦找到它们谐音的汉字后,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朗朗上口的生动故事------山巅一寺一壶酒尔乐舞三舞把酒吃…… 数字对她来说就是一潭死水里呆头呆脑的一群小蝌蚪,游来晃去地让她眼花缭乱,一伸手去捞,无不鬼精鬼精地从指缝间溜走了,一个也抓不着。但是当这群小蝌蚪游进文字里面,变成一心一意,两小无猜,三生有幸,四面楚歌……的时候,死水就会活泛成生趣盎然的荷塘:小荷露出尖尖角,蜻蜓上下舞翩翩。 少女情怀总是诗。 杨杰茜有一个很漂亮的硬皮诗抄本。她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春期刚巧与中国朦胧派诗歌的蓬勃期撞了个满怀。 许多年以后,杨杰茜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一位中国诗人获国际大奖的消息。这个消息带给她不小的感动,在这个物欲蒸腾的世界里,她本以为诗歌这块澄澈透明的冰早已融化消失掉了。 那位获奖诗人的名字叫欧阳江河,他二十多年前写的诗作就被抄录在杨杰茜少女时代的诗抄本里。诗抄本里还有许多个名字------顾城,舒婷,北岛……那些名字是杨杰茜在花季里沐浴过的最和煦的微风最明媚的阳光。 杨杰茜走过高考的黑色七月之后,迎来了灰色的八月。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不是志愿所填报的中文系,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会计系。命运向来是捉弄人的高手。 父母亲才不会去计较是会计系还是中文系,总之只要是大学的通知书攥在手里了,悬着的心就可以放下了。他们更不会费神去大学的招生办公室查一查是否搞错了专业,这些年陪着女儿起早摸黑地复习,经历各种大小测验,摸底考试,模拟考试的狂轰滥炸,还嫌不够费神吗?这下可以开开心心地把女儿送去大学,松它一口气了。 杨杰茜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父母亲开导她,会计是个好专业,女孩子做会计工作,又稳定又体面,将来找对象还好找。再看看单位里的会计,就是财神爷,领导看重,同事巴结,多吃得开呀!学中文专业呢,将来未必就能当上作家。听说现在作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还要自己倒贴钱才能出版书。而且大家都忙着去挣钱了,哪有什么时间看闲书呀…… 开学了,家里人兴高采烈地把无精打采的杨杰茜送上了开往大学所在城市的火车。杨杰茜木然地向窗外的父母挥手作别,向她充满诗意情怀的少女时代作别。火车的终点将是四年难捱的数字牢狱,自己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呢?她的脑海里蹦出电影中常出现的账房先生的一幅经典尊荣------头上扣着一顶瓜皮小帽,鼻梁上架着一副老是往下出溜的老花镜,枯瘦的手指把算盘珠拨弄得上下翻飞,劈啪作响,时不时地,从堆积如山的账册中抬起头来,皱着一张鞠躬尽瘁的老脸…… 好在大学里有英语角,有球队,有广播站,有文学校刊,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帮杨杰茜熬到了毕业。毕业前夕,她一个毕业生招聘会都没去参加,她不相信,不做会计能把人饿死!离校时她还很豪迈地将所有的会计课本扔进了垃圾箱,心中充满了囚犯冲出牢笼的快意。 杨杰茜意气风发地来到深圳,她在人才市场转悠了三个多月也没找着一份“非会计类”的工作。这是一个视时间为金钱,视效率为生命的城市。招聘单位把每个要招聘的岗位所要求的专业背景,学历,工作经验等等详细罗列,以便求职者投递简历时对号入座。杨杰茜看到一家大型集团公司招聘清洁工的入职要求,居然是要有两年以上保洁经验,样貌端正,普通话标准,还要懂基本英语,懂茶道,会使用咖啡机,让她不觉倒吸了几口凉气。自己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不说,还闹着要转行。每家招聘单位的工作人员都忙着收集并飞快地浏览堆积如山的简历,手脚麻利地对预审合格的求职者发放到公司进行初次面试的通知,所以,就算杨杰茜不嫌自己啰嗦,也没有什么工作人员会有多余的时间在拥挤嘈杂的人才市场去听杨杰茜从头解释她高考后怎么被误录取到了她不喜欢的专业,以及现在是多么有诚意地想去尝试任何一份不用整天同数字打交道的工作。 又一个月过去了,杨杰茜顶不住了。饿死还是事大。 她举着白旗,躬身低眉走进FA大厦的大堂的时候,安慰自己,又能糟糕到哪去呢?虽说又钻回了牢笼,但好赖不济也是个全球五百强的牢笼吧。 老板和女秘书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富华电厂的老板朱先生是粤东潮汕人,建筑包工头出身。八十年代深圳建市伊始,小渔村变成了偌大的建筑工地,开山修路,挖地盖楼,掘土机打桩机日夜轰鸣。国贸大厦以三日一层的速度向高空崛起,骄傲地展示着金钱与效率的神话。在这个被全国人民传喻为只需弯一下腰就能捡到金子的地方,朱先生捡得是盆满钵满。 朱先生继而又以潮汕人天生敏锐的生意嗅觉,买下关外的大片荒地山头,建起了小型发电厂。发电厂就是朱先生的印钞厂。 每逢周六,朱先生坐着黑色大奔从市区来到工厂。他戴着翡翠大方戒的胖手握着黑色的大哥大,踱着小方步,慢慢地从办公室到各个车间,进行一圈例行的巡视。 车间里震耳欲聋的发电机组的咆哮,在朱先生听来,美妙悦耳得如同成沓的钞票从印钞机里鱼贯而出时的欢歌,而弥漫在整个厂区的柴油味儿,自然是比新钞票的油墨味儿还香。 今天又是一个周六,覃隽早早地就让清洁阿姨把办公室收拾整齐,长条会议桌上,文件,白板笔,电脑,盒装纸巾以及简单的几样茶点水果都已摆放停当。盆栽的大绿萝张着纤尘不染的叶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静静地发着油绿的光。 覃隽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会议室后,便逐一打电话通知各部门的负责人半小时后来参加朱先生主持的管理层例会。趁例会开始前的半个小时的空档,覃隽要去一趟食堂。中午,朱先生要在食堂吃饭。朱先生要在食堂吃的不是普通员工吃的饭。刚才朱先生的专职司机阿财已经把老板午饭要用的食材-------精选泰国香米,野生甲鱼,走地鸡,高脚甜菜心等都搬到食堂让后勤主管周师傅准备去了。覃隽是要把朱先生每餐必吃的辣椒酱拿过去。 辣椒酱装在一个漂亮的大玻璃罐子里。听阿财说,这是朱先生叫老成都川菜馆的厨师给专门秘制的,家里放一罐,厂里放一罐,车上放一罐,到哪儿吃饭都少不了来上一小碟。覃隽曾偷偷地打开罐子闻过,那麻辣鲜香的味道的确正宗。不过,她更着迷的是装辣椒酱的玻璃罐,晶莹剔透的,浑圆的罐身上是凸起的繁复而华丽的花纹,盖子是皇冠形的,皇冠上硕大的水滴形宝石刚好是盖把。 覃隽到了食堂的后厨,看到周师傅正指挥着几个厨工杀鸡宰鱼。她把辣椒酱先放妥,又提醒了一遍周师傅中午散会后老板大致的用餐时间。 周师傅朝覃隽挤了挤眼睛, “覃小姐今天中午是陪老板一起吃吗?我多做点香米饭?“ “我说周师傅,拜托你不要每个礼拜都问一遍这个问题好不好,我就是个跑腿的,哪有什么资格和老板大人一起用餐啊?“ “覃小姐跑腿这么辛苦,老板奖励一下你这个女秘书一起吃个便饭那是应该的啦!” “周师傅,都跟你解释过多少回了,我是老板办公室的助理,不是秘书。” “哎哟,助理和秘书是一回事啦,给老板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啦!” 周师傅说完,和几个厨工一同发出会心的哄笑。 反正,“女秘书”这个词的唯一光荣使命似乎就是为了和“老板”这个词凑到一块儿,好为众生们的平淡生活增添一份乐趣,一份暧昧联想的乐趣。覃隽的解释无异于给周师傅他们的联想撒上了炒芝麻、鸡精、或是胡椒粉,增香吊鲜提味,滋味更加无穷。 其实,从朱先生的眼神里,覃隽就从未读出过一丁点儿超越了上司看下属该有的内容。 “笑!笑个头啊!等下把口水都喷到饭菜里了,有你们好看的!” 覃隽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嚷了一句。 “哟------既然有人这么喜欢女秘书,自己去当老板好了,到时想要几个女秘书就搞几个女秘书。可惜,得有那个命!”坐在厨房外面喝功夫茶的阿财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锅碗瓢盆磕碰的声音。 朱先生的专职司机兼车队长阿财和后勤主管周师傅,一个是朱先生的侄女婿,一个是朱先生老婆的表弟,这两个人就像游乐场里的碰碰车,时不时的就会你撞我一下,我碰你一下。 覃隽看看手表,正转身准备回去,忽然发现炉灶旁边的角落里放了一堆空的矿泉水瓶子。 “周师傅,是不是老板一来,你忙着准备御膳,连去打杯开水的功夫都没有了,还喝瓶装的矿泉水哪?老板不是说瓶装水只供用来招待客人吗?” 她为刚抓到的这个小把柄感到有些小得意。 “这些空瓶子是周师傅捡来准备拿去卖钱攒老婆本用的。”女厨工肥娥一边手脚麻利地褪着甲鱼脚爪上的硬皮一边笑嘻嘻地说。 “肥娥你不要乱讲,当心我把你劏(杀)了做卤肥鹅!覃小姐啊,这你就不知道了,关外这里的水质很不好的,老板是不吃这里的水的。这些矿泉水是给老板煮饭煲汤用的。老板就是老板啦!” 覃隽的心头一震。 千万不要误会,以为新富阶层的所谓奢侈讲究给涉世不深的覃隽带来了多大的震动。覃隽上学时不是没有参观过故宫,就算是朱先生用金碗象牙筷子吃饭,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那一震的余波扩散成了一圈圈的涟漪,一整天都在微微荡漾…… 噢,可爱如斯潮汕话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整个富华电厂除了覃隽和发电车间的工程师陆宇轩外,其余的都是潮汕人,都是朱先生从乡下带出来的乡亲。 富了不忘本------这样的评价对朱先生来说是流于肤浅的。别忘了,朱先生是潮汕人。 潮汕人可能是中国最抱团的族群了。他们被喻为中国的犹太人,长于经商,既精明强干又吃苦耐劳。无论是摆地摊的小菜贩,还是腰缠万贯的巨贾,只要一张口讲的是潮汕话,就会有一杯功夫茶热情地递过来,大家就是hiadi(“兄弟”的潮汕话音译),就是gaginang(“自己人”的潮汕话音译)。因此,朱先生对乡亲们的提携帮衬之举,纯属他身为潮汕人的基因使然,我们无须给他的脖子上挂过多的道德奖牌。 在整个富华电厂内,潮汕话比call台发射的信号还要准确无误一丝不苟严丝合缝无一遗漏地覆盖到办公室,车间,宿舍和食堂的每一个角落。就连保安队长汕生养的那条大黄狗,一向听惯的都是潮汕话,覃隽热情地向它打招呼示好时,大黄狗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对潮汕话之外的语言的陌生与茫然。 覃隽把这个讲给陆宇轩听,陆宇轩觉得很好笑,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灰灰的四环素牙。 陆宇轩带覃隽到车间听发电机组的声音。一进车间,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把她的心脏都震出来了。她双手把橡皮耳塞紧紧捂住,逃也似的退了出来。 陆宇轩问她听出什么名堂没有,她摇摇头,说只听到一下一下“biang------biang------biang”的声音。 “恭喜你,答对了!发电机组是用潮汕话在叫着------拼呀!------拼呀!------拼呀!朱先生想不发达都难啊,连机器都在天天喊‘爱拼才会赢‘哦!” 覃隽大笑,咧开嘴露出一口龃龉的灰灰的四环素牙。 覃隽记得自己上大学一年级时的那个寒假,回重庆过年,一大帮高中同学搞聚会,其中最大的一件乐事便是分享各自大学所在城市的方言。 从广州回来的同学戏称拗口难懂的广州话为鸟语,抻着脖子撅着嘴拖长了声调秀了几句“有冇搞错--------”“湿湿碎啦--------”赢得满场爆笑。 现在覃隽终于是大开眼界,有鸟语之誉的广州话遭遇到潮汕话时,也只能是望其项背,自叹弗如的。在中国众多的方言语系中应该找不出比潮汕话更为难懂的方言了,而且它对后鼻音的偏爱程度,更是让其它方言望尘莫及。受方言特点的影响,大部分潮汕人讲普通话时,无论是前鼻音还是后鼻音,通通都会给发成他们爱不释口的后鼻音。举个简单的例子,“简单”这个词用潮汕味的普通话一讲就成了“讲当(jiangdang)” 覃隽刚到富华电厂上班的时候,有一次听到周师傅在对一个粮油店的伙计说话,嘴里的饭差点喷了坐在对面的陆宇轩一脸。 “回气更你老绑讲,miang浑的价强再少一diang要不就miang糖!” 刚从湖北乡下出来的小伙计被周师傅的话搞得如坠云雾里,陆宇轩帮忙翻译了一下他才明白,原来周师傅说的是:回去跟你老板讲,面粉的价钱再少一点,要不就免谈。 但是谁都不知道,包括陆宇轩都不知道,在覃隽的记忆深处,一直收藏着一句世界上最动听的潮汕味普通话。 那天在人才市场,满身大汗的覃隽在富华电厂的招聘摊位前,挤过无数双举着简历的手,把自己薄薄的简历递到朱先生的大胖手中。朱先生扫了一眼简历上的名字后,抬头看了一眼覃隽。他很快地看完简历后,微笑着说了一句:“覃小姐,下个礼拜一来瓦蒙(我们)diang(电)厂上帮(班)吧!” 覃隽的心口和眼眶同时一热。 数月来的无休无止的找寻,毫无结果的徒然等待已经让她的心和眼睛冰凉若枯井。 没有正规的毕业文凭,没有任何文职的工作经验,难以启齿的辍学经历,这几项凑在一起只能是令她的简历最多被瞟一眼就给退回来的。 师姐那里只能借宿到月底了。因为师姐的男朋友调来深圳了,再过两个礼拜就要搬过来住。自己带过来的那些钱刨去吃盒饭,搭车,买人才市场的入场券等等也所剩无几了,去住八卦岭最便宜的十元店也只能捱一个多月。实在不行,只能再去食街的火锅店端盘子了,要不然就放下身段去工厂的流水线做普工,中学毕业证没从家里带过来,花几十块钱让那些整天在人才市场附近转悠的东南亚公司的人给做个假的吧。最最不济的,不是还可以去卖血么?姑奶奶个奶的,我们怀着满腔的热情来这个城市奉献青春和热血,难道指的就是走投无路去卖血?! 当所有的门都对她关上的时候,现在终于看到了一扇窗。朱先生的这句话,无疑是窗口吹进来的一股习习和风,把焦躁,懊恼,不安,挫败,心灰意冷等等这些数月来笼罩在覃隽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朱先生的知遇之恩令覃隽无比感激,她无以为报-------当然也不会以身相许------她顺理成章爱屋及乌地对潮汕人充满好感。而且,当她听到类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普通话”这种说法时,都会嗤之以鼻------乌鸦笑猪黑!全国上下除了北京,哪个地方不说自己的方言啊?就连住在中南海里的国家元首,不也一口乡音吗?勤劳善良的广东人民招谁惹谁了,不就是讲不好卷舌音嘛。覃隽十分狭义地为广东人民抱不平。 第一次亲密接触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杨杰茜的日常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把会计文员填好的凭证逐份检查一遍,在每张凭证左下角的固定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再一张一张地录入到电脑终端的账务系统里去。录入凭证时,先把光标移到固定的空格里,手指挪到电脑键盘最右侧的数字键区,把凭证上的数目字一一敲进格子里。 她感觉自己就好像移山的愚公,上午不停地挥锹挖着办公桌上的凭证小山,到了下午,再到电脑跟前接着挖,过完系统后的小山最后被移到张杰的办公桌上隆成了更高的大山。然后,会计文员那里又继续搬来了新的小山。每天周而复始。时间久了,她又觉得自己其实更像卓别林的电影《城市之光》里那个手握扳手,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不停地拧螺丝的工人,每天重复着一个简单而枯燥的动作。 杨杰茜下班一回到宿舍里就对小美叫苦连天------抓鼠标的手痛,看电脑显示屏的眼痛,肩膀痛,后背痛,腰痛! 小美是人力资源及行政部的主管,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杨杰茜:“出来打工就是这样的啦,我刚进FA公司那会儿,在前台做接线生,每天要对着电话筒重复成百上千次‘你好,FA!’,还不是累得满嘴起泡,喉咙沙哑。过年回到老家,一听到电话铃响,抓起来就说‘你好,FA!’,把家里人给笑死了。” 最令杨杰茜痛苦的还是月底结账。 平日录入到电脑系统里的那些数字,一下子摇身一变,成了报表,嘎吱嘎吱怪叫着从打印机里钻了出来。白色的长长地拖到地板上的会计报表,让她联想到旧时女人的裹脚布,又或者是国之将亡时皇妃们上吊用的白练。又长又臭的裹脚布无疑是扭曲造化之美的帮凶,而白练呢,更是发散着哀伤绝望与死亡的浓烈气息。 杨杰茜得将凭证和报表上的数字一一核对。那些6呀9呀,7呀2呀都是最讨厌的促狭鬼,混在数字堆中挤眉弄眼,搞得她心烦意乱,疲惫不堪。 晚上睡觉的时候别指望能做好梦。白天不错眼珠盯了一天的数字又阴魂不散追到了梦里来,7字排成铺天盖地的斧头方阵,闪着凛冽的寒光,冲向自己。刚想逃走,8字这条滑潺潺的大蛇把双脚紧紧缠住,任凭她使多大的力气也挣不脱,正在欲哭无泪,欲喊无声之际,1字组成的箭雨从阴暗的天空上黑压压地射下来,万箭攒心!!! 尤为雪上加霜的是,本应是经期期间才有的不适症状:太阳穴发胀,头晕乏力,心烦易怒,口干舌燥,小腹坠胀,腰酸尿频等等会一样都不带少地在结账的时候排着队前来报到。别的女孩子是一个月来潮一次,还都不一定会痛经,而杨杰茜是每个月都要遭受两次经期综合症的折磨。 这次月底结账,杨杰茜赶巧来了例假。要是这位烦人的大姨妈每个月都能掐准了点在结账的时候来就好了,自己就可以少遭一回罪。她一边收拾办公桌上的的东西一边想。 总算把该核对的报表都核对完了,杨杰茜的两只眼睛累得连聚焦到一起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滴眼液,把头仰向职员椅的靠背。椅子下面的滑轮因为她用力过大滑动了一下,举在空中的滴眼液也跟着晃了晃,对不准眼睛的位置。 “我来帮你吧,Jessie!”张杰从他的座位那边走过来。 整层写字楼里只有财务部此刻还亮着灯。已是晚上九点钟了,别的部门早就下班了。七点多钟的时候,财务部第一拨先忙完的同事走了。八点多的时候又走了第二拨。现在只剩下杨杰茜和张杰两个人了。 办公室里静得都能听得到滴眼液落到眼球上的声音,那是龟裂的田地被甘霖滋润时发出的特有的“滋滋“的声响。清凉舒爽登时盈满杨杰茜的眼眶。 张杰的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清甜清甜的。杨杰茜咽了一下口水,舌尖和鼻子都在努力搜寻记忆里夏天午后刚切开的西瓜。他的温热的鼻息挟着西瓜的清甜喷到她的脸颊上,痒痒的,令她依稀记起童年时代那些春日里的清晨,在林荫下奔跑,洁白轻盈的飞絮拂过面颊,软软的,痒痒的…… 杨杰茜不禁惬意地“啊“了一声。 在静悄悄的办公室里,这一声“啊“稍稍显得有一些突兀。 杨杰茜没有来由地感到一丝尴尬,又羞又窘地道了声含含混混的“谢谢“,便抓起手袋小跑着冲向办公区尽头的电梯口,连抽屉也没顾得上锁。 张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发现手上还拿着杨杰茜的滴眼液。他仰起头,往自己酸涩的双眼滴上了几滴。然后,整个人放松,陷到椅子里,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出神。 天花板上是一格一格方正的石膏板,一排排灯盘错落地嵌在上面。 天花板的上面------是写字楼的楼顶。 写字楼的楼顶的上面------是天空。 此刻若是在江西乡下,坐在自家土墙柴门的小院里,一抬头就可以望见满天星斗。 张杰轻轻地闭上眼睛,让星群在脑海里闪烁…… 在拥挤的城市里,自己整天不是忙着低头赶路,就是忙着埋头做事,间或仰起头来,也不是因为要看一看星星------城市里也很难看得到星星,只是为疲惫的双眼滴上眼药水。 刚才在给杨杰茜滴眼液时,她仰起的苍白脸庞让张杰的心头油然生出怜惜。唉!这般青春的面庞若是沐浴在星光下,该会是焕发出怎样的美丽! 在等待眼液滴下的片刻,杨杰茜长长密密翘翘的眼睫毛紧张地扑闪着,仿佛一只蝴蝶在一上一下扇动着翅膀…… 现在,蝴蝶扇动着翅膀飞进了张杰的肚子里,左右扑腾,上下翻飞,搞得他一点都感觉不到饿,都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I-got-a-butterfly-in-my-stomach!”(意为某人的肚子里有一只蝴蝶,形容一个人紧张得心里通通跳。) 张杰把手抚在胸口上嘟囔了一句,面颊升起一片星辉…… 独阳不生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陆宇轩是富华电厂发电车间的负责人。 对于一个在广州长大的孩子来说,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念大学是一件很让人神往的事情。但是父母膝下就他一个独子,考虑到毕业后能否顺利地分配回广州的问题,便就近在家门口上了大学。毕业分配时,原本是定了要进省供电系统的单位的,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最终阴差阳错地到了深圳关外的这个私营小电厂。 富华电厂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整个工厂的女性员工只有四个。一个是食堂的厨工肥娥,一个是化验室的化验员朱彩梅,另外两个是行政部的清洁阿姨。 发电车间清一色的都是男工。 发电车间的仪表监控室里曾经养过一些盆栽,刚开始的时候它们都是绿油油的,长势挺喜人。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叶子就发蔫儿发黄死掉了。如此反复几次后,工人们琢磨出了其中的缘由------发电车间的阳气太重了。 独阳不生,孤阴不长! 阴阳问题岂容小觑------于是大家纷纷开动脑筋,群策群力,摩拳擦掌地进行阴阳工程的大改造。 搬走盆栽,换上金鱼缸。鱼缸里养上两丛婀娜的水草,再放进几尾裙袂飘飘的热带鱼。 把监控室墙上的挂历换成美女明星头像的------一个个都嘟着两片烈焰红唇,眼睛的发电放电功能和车间的机组有得一拼。 监控室里有四台主要仪器,原本的编号为:A-1,A-2,A-3,A-4,经过工人们的一番头脑风暴后,被冠以全新的昵称:阿香,阿娇,小红和小艳。偶尔地,要是哪台仪器出了点小故障,马上便会有人体贴入微怜香惜玉:唉!阿娇怕是碰上大姨妈来了吧,所以心情烦躁,状态欠佳?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喔! 值夜班时,收音机要选择女声主持的频道收听。经过比较和筛选,最后锁定了深圳台的《星空不寂寞》。理由有二:主持人小媚的声线之阴柔指数不在五颗星之下;更重要的一点,主持人小媚的名字还是带“女”字边儿的。 下班后,工人们不遗余力地将阴阳大计扩展到富华电厂的周边区域,小至工业村,大至龙华镇。 在工业村里,阴气最重的当属女工密集的制衣厂和手袋厂了。工人们吃过饭后,用中英街买回来的高级力士香皂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然后晃到这些厂门口的小士多店里坐下,买上一包咸干花生和几瓶汽水,一边吃一边四处乱瞄,遇着模样顺眼的厂妹便兴奋得直吹口哨,腆着脸前去热情搭讪。 到龙华镇上去的工人则把尺度放得有些大。一般是在刚出粮荷包尚鼓的那几天,去镇上廉价的发廊或是沐足城里,真刀实枪地实践“采阴补阳”之术。 工人们都很仗义的,不光只顾自己,心里也时时惦记着他们的头儿陆宇轩。在朱先生来车间巡视时,他们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恳求朱先生:老板,请多体察一下员工的阴阳失调之苦,尽快聘一位女大学生回来,解决解决陆大工程师的个人问题吧,别看他的脸一颗暗疮都没有,其实都给憋到后背上去了。 此外,仗义的工人弟兄们在和陆宇轩一起值夜班时,也不忘口水四溅添油加醋地吹嘘一下各自的艳遇,权当热心地帮助既缺乏理论知识更无实战经验的陆工在轰轰烈烈的大恋特爱来临之前小小地热一下身。 覃隽到富华电厂上班后的第二天中午,陆宇轩上食堂吃午饭,周师傅给他打菜时,朝食堂大厅一角使劲儿努嘴:“新来的,女大学生。你的菜终于是来了,嘻嘻……“ 陆宇轩朝大厅角落临窗的餐桌望过去。那个女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西装小外套,下面是同样颜色的格子西装裙,雪白的衬衣领翻出来罩在西装外套的领子上。及肩的中长发被银白色的发箍整齐地拢到脑后,露出一张圆圆的带着婴儿肥的脸。正午的阳光映进窗玻璃,白得耀眼的衣领把她的肉嘟嘟的脸衬得如同一朵从白木栅栏里俏皮地探出头来的雏菊,喇叭花或是蒲公英…… 午餐时分的食堂嘈杂异常。但是这并不妨碍陆宇轩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的狂跳声。 茶不醉人人自醉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站在二楼办公室的走廊上,目送着朱先生的黑色大奔缓缓地驶出了富华电厂的大门。然后,她对清洁阿姨简单交待了一下会议室要收拾的地方,便快步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迫不及待地将桌子上的小纸盒打开。纸盒里面是一个崭新的银白色不锈钢杯。 这款杯子覃隽再熟悉不过了,每次开会,陆宇轩都会带来,他身上的蓝灰色牛仔工作装,手中的银白色不锈钢杯,与深灰色的长会议桌,以及桌角的白盆绿萝搭配出来的这幅色彩悦目的画面,常常会把她的视线黏住,令她走神,令她对每个礼拜六的例会充满着急切而甜蜜的期待。 覃隽轻轻旋开杯盖。一张纸片从杯胆内飘了出来,纸片上写着几行整齐漂亮的小字------ 口舌生疮未必是因为少食果蔬, 面颊冒痘未必是因为青春激扬, 频频脱发亦未必是因为思乡过度。 初来乍到的异乡人啊, 我们敞开怀抱欢迎你, 当然------ 欢迎你的还有“水土不服”! 另注:深圳关外的水质欠佳,硬度偏高,长期饮用易患肾结石。据说用磁化杯将水磁化后再饮,有助消除此患。望喝水不忘送杯人噢! 覃隽把杯子仔仔细细地冲洗了一遍,拿纸巾将杯里杯外的水珠抹干。然后从茶水柜里拿出来一个茉莉花茶袋。她拈着小细绳将茶袋轻轻地放进杯子。开水没过茶袋的一刻,花朵的清香随着白色的蒸汽一同袅袅升起。她贪婪地张大了鼻翼。 今天早上刚一上班,陆宇轩第一个过来交例会的工作报告,他站在覃隽的办公桌边,默默地等她复印完报告,用订书器钉好,编号归档,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盒放到桌面上。 “从广州带过来的磁化杯,送给你的。这里的水质不好。”语气轻描淡写的。 覃隽浸在袅袅的茶香里,回想着陆宇轩说这句时的样子------新理的头发,鬓角和下巴都刮得青青的,小麦色的脸颊上泛着光,犹如夕阳下沙滩上润泽的贝壳。 此刻,贝壳一不小心“咚”地滑进她的心湖,激起了一小束透明的水花,然后,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荡开去,就好像一只大眼睛在忐忑地眨呀眨地,夕阳又慷慨地给湖面加了一抹酡红,那种感觉再像“微醺”不过了…… “覃小姐,覃小姐,你这是干嘛哪?“ 啊呀!有人走进办公室里来了!原来是厨工肥娥。 “哦,这两天------你们厨房做的菜实在是太油腻了,我喝点儿茶,消消滞。”覃隽把磁化杯捧在掌心里,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杯面。“咦?肥娥,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咳,覃小姐,我都敲了好多下了,是你没听见。喏,这是老板的辣椒酱。写字楼都下班了也没见你来拿,周师傅就让我给送回来了。” 肥娥将辣椒酱放下后便返身走回食堂。她一边走心里一边直嘀咕:覃小姐喝的是什么茶呀?怎么像是喝了酒似的,脸蛋红扑扑的,好迷人哦。周师傅老说我在厨房白当厨工了,浪费了那么多油水,蛮长了一身死肉,脸色就像没卤好的澄海狮头鹅似的,黑黄黑黄的没有光泽,一点儿也不好看。刚刚怎么忘了跟覃小姐问清楚,她喝的到底是什么茶,效果这么神? 如果杯吻也算吻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月中的这段时间,杨杰茜通常不用加班,能稍微喘口气,准点儿下班,准点儿到食堂吃饭,然后回宿舍洗澡看电视。她先从翡翠台或本港台的师奶连续剧集开始看起,再到明珠台九点半的外语电影收场。 宝安这里虽说与市区挨得很近,只隔了一个南头关,但是治安状况比市内差多了。晚上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出去的话,杨杰茜一般都待在宿舍里。对上两个月,工程部有个香港同事到食街吃宵夜,回宿舍的路上就让飞车党把脖子上的金项链给抢了,所幸人未被伤着。人力资源及行政部为此特地发布了通告和更新版的员工安全指引,告诫全体员工要注意出行安全。打这以后,杨杰茜发现,财务总监James每趟从香港来宝安工厂出差时,一改之前的笔挺西装,换上了灰了吧唧的旧夹克衫。 昨天晚上明珠台九三〇放的电影是《人鬼情未了》。整部片子被插播的繁多广告拖到十二点多才放完。杨杰茜烦死了那些广告,好端端的一部电影原本是一大碗盖浇饭,饭面上高高地码了肉和菜,喷香诱人,结果被广告给搅成了一大锅稀薄的粥。不过,好在《人鬼情未了》这碗饭的内容比较敦实,即便是给冲稀了,也堪比香菇滑鸡粥或是状元及第粥,味道依然香美。 今天早上上班时,杨杰茜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她端着水杯来到茶水间,想冲杯茶或咖啡提提神。拿茶包的时候看到冰箱里的可乐,觉得可乐冰爽冰爽的似乎提神效果更好。但转念一想,早餐还没吃,让冰冷的可乐灌到空空的胃里去,自己怕是吃不消。正在犹豫的时候,张杰端着一个杯子走了进来。 两个人相互问了早。张杰走到洗手盆边,正要把手里端着的一杯满满的东西往外倒,他瞥到杨杰茜大惑不解的神情,,连忙解释道:“昨晚看明珠台搞到很晚。本想冲杯咖啡提提神的,但实在是太苦了,加了很多糖和奶,还是喝不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茶水间外望了望。人力资源及行政部就挨着茶水间的门口。“可别让小美她们的头儿Andy看到了。到时候又该发布MEMO(通告或备忘录),大肆教导中国员工不要浪费公司财物了。” 杨杰茜望着站在洗手盆旁边宽肩长腿的张杰------账房先生原来也是可以帅成这样的!这么帅的人怎么连小资们最热捧的咖啡都喝不惯呢?真是怪。 他端着水杯的手真好看哪,手指那么长,每一个指甲都修磨得圆润而光滑,指甲的根部还有一弯小月牙。那天帮自己滴眼液的就是这双手吗…… 昨晚他也看了那部电影啊,这么感人的电影要是能两个人一起看的话…… 杨杰茜的思绪一下子信马由缰,但是她的身体分明又是在向张杰挪近。 西瓜的清甜味让她心神一凛。 接下来的举动连她自己都大吃一惊。杨杰茜几乎是从张杰的手里夺过了杯子,端到鼻子跟前,深深地吸了一下。 “这么香的咖啡,倒了多可惜呀。” 她的嘴唇衔住杯沿,“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 有其他人进茶水间来打水了。 杨杰茜把杯子塞回张杰的手上,一扭身跑开了。 张杰站在洗手盆边看着手里的杯子出神,白色的杯沿上是一抹唇膏印,浅浅的桃花的颜色,一如杨杰茜脸上骤然飞起的红云。 张杰身体里的那只蝴蝶又开始一上一下扑扇着它美丽的翅膀了。 坐在后面的张杰光是望着杨杰茜的后脑勺就能判断出她这一整天都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 看来,FA公司的咖啡真不是盖的,得好好问问小美是哪个供应商供的货。早上的这杯咖啡他没有倒掉,喝了一整天还没喝完,Andy要是知道了,该得给我颁发一个“年度最爱惜公司财物奖”了。 张杰一边想着一边端起办公桌上的杯子,轻轻地又呡了一口。 他觉得咖啡其实并没有那么苦。 关公作证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富华电厂发电机组一年一度的大修预计在年底前进行。覃隽要利用大修前的两个多月时间,和陆宇轩一起将大修的进度计划做好安排,拟好通知,发放到各个部门,好让公司上下提前做好准备,更好地配合大修项目的顺利进行。 这天临近中午的时候,覃隽将朱先生签好了字,盖好了公章的大修通知文件装到透明文件夹里,拿到各个部门去派发。 陆宇轩他们的办公室就设在发电车间的架空层的仪表监控室里,要去到那里的话,必须穿过震耳欲聋的车间。 覃隽在车间的大门口停下来,取出橡皮耳塞戴上。刚一迈进车间,她立刻被机器发出的巨大声浪包围起来。“拼呀------拼呀------拼呀------”覃隽想起陆宇轩用潮汕话模仿机器轰叫的样子,不禁“哈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声就像一个小雨点飘落到汪洋大海的狂涛巨浪里。覃隽向左右看了看,清了清嗓子,用更大的声音喊了起来: “陆------宇------轩,陆------宇------轩,陆------宇------轩!” 在车间的一角,摆放着一张宽宽的供案,上面立着一座威武的关公像。 覃隽想起自己刚到电厂时,朱先生让陆宇轩领着她到车间熟悉生产情况的时候,冷不丁看到红脸的大关公塑像立在那里,着实令不明就里的她吓了一大跳。后来,经陆宇轩解释才知道,在南粤,关公是被尊奉为财神爷的,做生意的人通常都会请风水师测度好自己经营的商铺,公司,工厂之内的风水位,挑选良辰吉日,恭请关二哥进门,日常更是供奉四时果品,燃香叩拜,无比虔诚地祈求关大财神保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覃隽在关公像前站住。 “哎哟,我刚才喊的话被您老人家听到了?那可得帮我保密喔。“ 她沿着架空层的楼梯走到仪表监控室的门口,双手用力拉开又厚又重的隔音门。 工人们霎时欢声叫嚷起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陆工,快来呀,嫂子找你!” “又有什么新通知呀?我们不识字的,有请陆工和陆嫂一起来给我们传达一下下。” 覃隽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扯高了嗓门儿说道:“这是上班时间吧,吵吵闹闹的像话吗?看来大家对岗位规章理解得不是很深透嘛,回头打印一份A3的,字大一些,让你们看清楚点。” “陆嫂还是天天来这里,给我们现场讲解和培训一下岗位规章比较好。现场真人讲解的才记得牢啦。” 陆宇轩坐在办公桌边俨然一个宽容温厚的大哥,面带微笑地看着一群调皮捣蛋的小弟弟喧哗笑闹。 覃隽不想恋战,把文件夹往陆宇轩的怀里一塞,便逃出门去。 车间里巨大的轰鸣立刻又将她淹没,她连忙把挂在脖子上的耳塞塞回耳洞里。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覃隽把能想到的最雄浑有力的歌狠狠地吼了几嗓子,觉得很过瘾。她瞥了一眼关公像。 “关二哥,我说你怎么舍得抛下在桃园跟你结义的另外两位弟兄,自己跑到广东来了?像您这般魁梧伟岸的盖世英雄整日站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很孤单很郁闷?会不会想家呀?您要是唱歌解闷儿的话,可能一嗓子就能把车间,整个厂子都给震塌了!哈哈,对了,您老人家的耳朵会不会是早就让机器给震背了吧,刚才我喊的那个人的名字您听清楚了吗?要不我再喊一遍,陆------宇------轩,陆------宇------轩!” 忽然,覃隽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她吓了一大跳,汗毛立刻倒竖起来--------妈呀,难道是关二哥显灵了吗? 她战战兢兢地扭头一看,原来是陆宇轩站在她的身后! 覃隽长吐了一口气。转而又想:“糟了!他是不是一路都跟在自己身后?那样的话不是把什么都尽收眼底了?” 陆宇轩扬了扬手中的透明文件夹,把它递回覃隽的手里,刚才她光顾着快点儿逃,把该给其他部门的通知全都塞给了陆宇轩。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望着对方傻笑。 陆宇轩突然扬起手臂,指了指关公像,说了一句话。覃隽只看到他的脸一下子变红了,嘴巴一张一合地,至于他说了什么,根本听不清。 陆宇轩便朝着一脸惶惑的她用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手势。 覃隽顿时愣住了。 陆宇轩做的这个手势,是地球人都知道的手语------我爱你! 这个大笨蛋,上大学时难道就没拍过拖吗?连对女孩子说句甜言蜜语,脸都能憋得通红,关公的脸都没他的红! 陆宇轩都走了好一会儿了,覃隽还站在原地傻笑。她琢磨了半天也没搞明白,陆宇轩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后来追着陆宇轩问了几次,他就是不招。直到她过生日那天,才知晓了答案。 陆宇轩送给覃隽一个崭新的call机作生日礼物。在call机上,她看到了一句简短的留言:关公作证,我真的爱你! 两个人都不会想到,call机上的这句话,居然潜藏着他们的爱情密码。当日后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走丢了的时候,只需轻声一唤,密码就会生效,失散的爱人就会驾着神话里的飞毯,涉过万水千山,翩然而至...... 怀中取栗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中午,在FA公司宿舍楼的一楼食堂大厅内,杨杰茜和小美一边吃着饭一边小声谈笑着。张杰走过来问杨杰茜:“下班后有没有别的事情?这段时间我没那么忙,要不要教你学一下骑自行车?““好啊!好啊!”小美未等杨杰茜开腔便笑眯眯地抢着替她回答道。 从宿舍楼到FA公司的写字楼间有一段路,步行的话要二十多分钟,杨杰茜每天上下班以及用一日三餐,必须在这段路上奔走四趟。如果是骑自行车的话,就省事多了。 杨杰茜不会骑自行车。小美在给她办理入职手续的时候,曾好心地提醒她去买辆二手自行车,方便上下班。当小美得知她连骑车都不会时,便笑了,“那你应该是重庆人啦!我没猜错吧?听说重庆的路多是盘山而建,气候又不好,多雾,不方便骑车的。”杨杰茜点点头。小美继而又用她那双在人力资源部练就的阅人无数的火眼金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杨杰茜,摇摇头说;“不过呢,不像!你一点儿都不像川妹子。没有一点儿麻辣劲儿,倒是温柔得跟一株江南小柳似的。” 在写字楼和宿舍楼之间的这段路上,杨杰茜这株江南小柳走得是袅袅婷婷,摇曳生姿。不管是在路人眼中,还是在张杰的眼中,都是一道养眼的风景。 小美坐在她男朋友的车尾上从杨杰茜身边掠过时,总会嚷上两句:“杨杰茜,这么大的太阳也不打个伞,别仗着自己皮肤白,就不怕晒。在深圳这里,晒黑了可是很难白回来的啦。”“杨杰茜,还不赶快去学学骑车,在深圳,没丢过自行车的人,不算深圳人呢,你连骑车还都不会,哈哈哈!” 杨杰茜下班后来到小荔枝林时,张杰已经先到等在那里了。他坐在车座上,一条腿撑着地面,另一只脚蹬在脚踏板上,颀长的身影被包裹在夕阳的余晖里。“叮铃!叮铃!”他轻轻拨着车铃铛,清脆的铃声像只小船桨,在他们两人的心中荡起阵阵浪花..... 只花了两三天的功夫,杨杰茜就掌握了基本的骑车技巧。张杰有几次试着松开把在车尾的手,她也能骑得很平稳了。今天再练习一个晚上巩固巩固,,她就可以出师了。 小荔枝园靠近马路的地方,有一个卖炒栗子和烤番薯的摊子,“哔哔啵啵”的炒栗子的声音和阵阵烤番薯的香味飘了过来。杨杰茜练了两三个小时的车子,不觉有些累了饿了。 张杰跑去买来一包糖炒栗子。杨杰茜坐在车鞍上,把栗子捧在手里。张杰则坐在后尾架上,两脚蹬着脚踏板,让车子慢慢地在荔枝树间穿行。 杨杰茜剥开栗子壳,一会儿把一个栗子肉放进自己的嘴里,一会儿放一个栗子肉到张杰的嘴里。热乎乎粉糯糯的栗子肉的甜香溢满二人的齿颊。 晚风把杨杰茜的长发吹得四处飘舞,不时拂到张杰的脸上。杨杰茜把栗子肉递过来的时候,张杰要把头侧到一旁,避开她的头发,才能腾出嘴来接住栗子。 张杰一个不小心,这次头偏得过猛了,嘴巴去接栗子时把杨杰茜的手指也一同咬进了嘴里。 杨杰茜“啊”地叫了一声,猛地一挣手,车身跟着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张杰连忙用脚撑住地面。可是没能撑住,两个人连人带车一起摔到了地上。 张杰爬起来先把压在杨杰茜身上的车子搬开,再伸手去扶起地上的杨杰茜。 “哎呀,栗子!哎呀!”杨杰茜着急地嚷道。 “掉了就掉了吧,光线这么暗,也捡不回来了。”张杰安慰着。 “不是啦,栗子掉进我的衣服里头来了。”她拽住张杰的手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又是跳脚,又是抖落衣服。哎呀,糖炒的栗子,热热的,粘粘的,豁着个口子,想想都硌人。 张杰连忙过来帮忙。 他环腰一把将杨杰茜揽过怀中,在一张石凳上坐下,然后,他细长的手指掀起她的衣角,宽宽的软软的手掌潜进衣服下,上下左右逡巡,认真地捉拿元凶。 张杰的手,在敲打计算器或电脑的键盘时,轻盈快捷得如同雨燕掠过湖面。但此刻这双手比呆头鹅还要迟缓笨拙,摸索了半天,只摸到了杨杰茜的文胸搭扣。他凑到她的耳边低语道:“我再到前面去找找看。” 解搭扣的时候,灵巧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张杰的双手慢慢地拂过平原,犹豫片刻,又缓缓地跃上了山岗。他的手掌捕捉到了一**微微的震颤,和着这震颤,还有一声声小小的甜蜜的叹息,裹在凉凉的夜风里,拂过他的耳畔,钻进夜的缝隙里。 他的手指触到了最高的两个凸点时,停住了,哦,那是电脑键盘中心的F和J两个字母么?怎么就那么巧,刚好是F和J呀?那不正是Fantastic--Jessie(奇妙的杨杰茜)的首字母缩写吗。他的指尖万般轻柔,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用急促的喘息应答着,不厌其烦而又无可奈何…… “杰茜,我找着那两颗栗子啦!”突然,张杰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同因为欣喜而微微震颤起来。 “我把它们趁热吃了,杰茜……” 晚霞中的红蜻蜓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借着傍晚落日的余晖,覃隽和陆宇轩绕出富华电厂的大门,往工厂背后的小山坡上走。 他们的身后,工厂大门保安岗亭里有一双阴郁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他俩的身影消失在小山坡的后面。 山坡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一阵微风吹过,灌木的细小叶子轻轻地摇摆,小虫子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山坡的洼处,有一个波光粼粼的小水潭,几只蜻蜓在点水款款飞。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覃隽张开双臂,舒展歌喉,脸上涂满诗情画意。 “唉,我说先别陶醉了好不好,我们得趁着天没黑透,快点摘噢!” “宇轩,这就是传说中的姑捻子吗?到底甜不甜的呀?” “等一下自己摘来尝一尝不就知道了嘛,赶紧行动吧!”陆宇轩看着灌木丛中若隐若现的黑紫色的小浆果,眼睛放光,撅起屁股埋头就摘。 “哎呀!宇轩,你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大圈蚊子!” “哎呀!你的头上也是啊!” 两个人一边忙不迭地挥手驱赶着头顶上的蚊子云,一边瞪大了眼睛,在愈来愈暗的灌木丛中寻摘着姑捻子。 月亮升上来了。他们俩直起猫得酸酸的腰,揉了揉瞪得酸胀的眼睛,擦了擦脸上冒出的汗,拎着战利品在山坡上找了块稍平整些的大石头坐了下来。 覃隽抓了一颗姑捻子丢进嘴里。刚才摘果子的时候,她就已经猴急地尝了两颗,果子的味道让她挺失望。 “嗯------哪里好吃嘛,又不甜又不酸,寡寡的。”覃隽的嘴巴嚼得老高。 陆宇轩的嘴巴吧唧吧唧的,响得热闹,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拜托------不要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得静下心来细细地品,才能领略个中纯天然的味道,多清甜呀!“ “净瞎吹!都是同一片树丛里摘的果子,有幸进了你的嘴里的,就比我的要甜些。扯!”覃隽撇撇嘴。 “这有啥好吹的,我从小就吃这个,肯定比你会摘呀。你知道不,姑捻子有补血的功效呐,但是吃多了又是会便秘的。小时候贪吃,少不了总要奶奶帮忙从屁股眼里抠巴巴蛋,那些巴巴蛋比石头子还硬哟。”陆宇轩扭过头来看着覃隽说道。 覃隽圆嘟嘟的脸上,细密的小汗毛被月光晕染成了银白,柔软得如同林间溪涧两旁沾满露水的毛绒绒的小草。 陆宇轩的心兀地被这些小草濡湿了。 “至于吗,把奶奶都给搬出来啦。还不赶紧地让我分享分享你精挑细选的美味果实。”覃隽笑着朝陆宇轩伸过手掌。 陆宇轩的嘴唇上沾满了浆果的汁液,湿湿的,在月光下闪着亮光。 “不急,马上就会让你知道好吃的姑捻子是什么味道,要慢慢地品尝噢!” 陆宇轩说完扳过覃隽的脸来,用手背轻轻地拂过她的面颊,一遍,两遍……仿佛是要拂去小绒草上那些小小的露水。 然后,他的沾满浆果汁液的嘴唇盖到了覃隽的嘴唇上面。 覃隽的舌尖霎时感觉到了姑捻子的味道------有一丝酸,有一丝涩,还有一丝甜…… “唔------味道确实不错,宇轩……”覃隽喃喃说道。 两个人本想在山坡上多缠绵一会儿,无奈蚊子实在是太凶了。陆宇轩一边啪啪地扑打着蚊子一边望着山坡下的小水潭说:“今天也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等过两天带你来这里钓鱼。” 两个人走进电厂的大门口时,保安队长汕生从保安岗亭里走出来,他把陆宇轩和覃隽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道:“要注意安全,下次不要在山上待那么久。山上没有路灯,黑乎乎的,要是遇到蛇怎么办?” 等走进了宿舍区,离大门口很远了,覃隽才说:“这个汕生怎么一天到晚总是板着个脸,把自己搞得像个侦探似的,神秘莫测的,大黄狗都比他对人要热情。“ “你知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打量我们这么久?“ “不知道啊。“ “他是怀疑我们到山坡上去-------去亲热去了。“ “没错啊,我们刚才难道不是在亲热吗?“ “是那种最亲热的亲热------嗨,鱼水之欢!非得逼我说得这么露骨!”陆宇轩嗔怪地拍了一下覃隽的后脑勺。 后来,有一次,覃隽去厨房找周师傅问朱先生喝的一款洋酒,她刚走到食堂门口,就听到周师傅大着嗓门用潮汕话在骂,厨工肥娥在低声嘤嘤地哭。覃隽忙走进厨房欲看个究竟。 周师傅看到覃隽,忙拽过她的胳膊,“覃小姐,你是有文化的人,你给评评理,肥娥刚才炸猪油,胳膊被沸油给溅到了,我拿烫伤药给她搽,触犯了什么王法吗?汕生非得说我咸猪手,对女员工拉拉扯扯,摸手摸脚的,是性骚扰,是耍流氓,这世界上还有天理的吗?“ 覃隽看看汕生,只见他阴着个脸,瞪着周师傅,狠狠地甩出一句话:”肥娥烫到的是胳膊,你摸她的胸干什么?要是你敢承认没摸她的胸,我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 周师傅挥着炒菜勺跳起来:“血口喷人!有种你就抠眼珠子呀,我立马油炸了吃掉!我拜托你下了班就好好睡觉去,不要整天像个幽灵似的瞪着一双红眼睛盯着我们,看到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就怀疑人家是狗男女,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狗男女呀?拜托!你以为肥娥是你老婆,怕你,让你打一下就屈打成招了?” 汕生一听,突然像一只被人狠踩了一脚尾巴的猫似的尖叫一声冲出食堂,狂奔回他的宿舍去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FA公司的会计年度是从每年的四月始至次年的三月止。所以第一季度是财务部最为繁忙的时候,既要年终结账,又要整理呈交新会计年度的预算报告,还有本部门员工的年度绩效考评。 经过两个月的大奋战,财务部总算是顺顺利利,无惊无险地如期完成了各个项目。 财务总监James先生今天特地从香港过来,请财务部的全体同事吃饭。财务部三十多个人坐了三大桌,把宝都大酒店的包房挤得满满的。 吃饭的时候,James先生让财务经理Alex宣布了两个好消息。一个好消息是关于升职的。财务部有五位在上一年度表现突出的同事,将获得升迁和加薪的奖励。其中财务主管张杰的年终考评成绩是最优的,他将被提拔到助理财务经理的职位上来。 财务总监James先生还额外补充道,JackZhang(张杰)除了持有中国大陆的CPA-----注册会计师资格外,现在又在准备ACCA(英国特许公认会计师)的考试,管理层赞许并鼓励大陆员工去努力取得更多含金量更高的专业技术资格,尤其是像ACCA这种国际认可的专业资格。FA的欧洲总部对其在中国的发展前景非常乐观,将来会不断扩大在华的生产规模并且逐步实现管理层的本土化。相信大家届时会有更多更大的升迁空间和机会。当然了,机会永远只会眷顾有所准备的人。 另外一个好消息是,大致在四月中旬的时候,财务部将会组织一次Team-building(团队建设活动),让大家好好放松放松。 好消息令所有的人都为之雀跃。 一个星期后,人力资源及行政部公布了升职人员的名单,财务部内一片欢腾,大家纷纷嚷着要让升了职的五位同事请客。有人提议让这五个人轮流做东,每人请一天客,这样一个礼拜都可以下馆子打牙祭了,几豪气!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也有人提议让五个人合起来请客,不求数量,但求质量,去市里的五星级酒店嘬一顿高级自助餐见见世面。 三十多个人叽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最后有人想出了抛硬币的办法。结果被抛中的方案是:五人轮流做东。 接下来的这一个礼拜真是------怎一个爽字了得! 星期一:客家王 星期二:潮汕人家 星期三:上海私房菜 星期四:四川火锅城 星期五:东北饺子馆 也许是大家的肠胃一下子还没有从FA食堂的清汤寡水中醒过味儿来,一连几天的大鱼大肉着实让肠胃们受宠若惊,疲于招架。吃完星期四的麻辣火锅后,星期五来上班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叫唤闹肚子了。 这点儿麻辣对杨杰茜来说是小菜一碟,对其他没吃惯辣椒的同事就难说了。会计文员阿秀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向杨杰茜诉苦:肚子里火烧火燎的,上厕所时连屁股眼都是麻麻辣辣的。 坐在后排的张杰和Alex也不知是第几趟从杨杰茜的身边走过,去上洗手间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杨杰茜抬头想望一下墙上的钟是几点了,刚好看到张杰从洗手间那头一瘸一拐地回来,他冲着杨杰茜悄悄地比划了个手势,一开始杨杰茜还以为那个手势是“OK”,后来转念一想,马上意识到应该是"三"才对。天哪!可怜的的张杰,一个上午就跑了三趟厕所了,腿都给蹲麻跑细了。呵呵呵! 第二天早上上班,杨杰茜去茶水间洗杯子的时候,看到小美正在那里整理员工急救药箱。她对杨杰茜招招手,杨杰茜凑上前来,小美凑到她的耳朵旁小声说:“你说咱们FA的同事呢,每一位都是由我们人力资源组的同事瞪大了一双火眼金睛,千挑万选招进公司来的,素质啥的都应该不会太差的,对吧?可我前天上午才放进药箱的五盒保济丸,怎么到昨天下班时就全没啦?难道是有人把公司的药品偷偷拿走私藏起来了?哎哟,Andy又该让我写那种讨厌的MEMO(通告或备忘录)了,你说咱们的人怎么就不能做点长脸的事呢?“ 杨杰茜听了先是倚在茶水间的门上捂着肚子“哈哈哈”地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将财务部一周盛宴的故事讲给了小美听。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陆宇轩从简单的数字一二三开始教起,教覃隽学说粤语,虽说有九声六调的粤语令不少外省人闻而却步,但却难不倒覃隽。很快地她就能将一些老广州童谣念得朗朗上口,像模像样了。 下雨天的时候,她和陆宇轩同撑着一把雨伞去上班,她一面唱------ 落雨大 水浸街 阿哥担柴上街卖 阿嫂屋企(家里)绣花鞋 一面将鞋子“噗噗噗”地踏着地上的积水,溅起一串串白色的雨花。 赶上星期天两个人都休息,他们会在上午到龙华镇上逛一逛,去录像厅看港产片,到客家小食店吃猪杂汤米粉和钵仔糕,下午再赶回到电厂,迫不及待地做另外一件事情,一件相当**的事情。 九十年代初期的深圳,大型超市和百货商场寥寥无几,商店里不光货品少,价格也比较贵。富华电厂的一些人便去办边防证,在休息日不辞辛苦地坐上两三个小时的巴士跑到沙头角的中英街去,不管是香皂,洗发液,沐浴露,还是奶粉,纸巾,丝袜,或是中草药油什么的,都一股脑儿大包小裹地采购回来,然后大家再一起拆分,既省了钱,又可以用到质量较好的舶来货。 当然,有再多的时间和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把整条中英街给拎回富华电厂,有时就只能将就工业村内小士多店里的东西了。那时的深圳几乎天天都在挖地,修路或是盖楼,搞得尘土飞扬的,小士多店里的东西都被蒙上厚厚的灰尘,小店老板整天拿着一块黑乎乎粘腻腻的抹布不停地擦来擦去,也难将这些东西的地下黑作坊的尴尬来路抹干净。 关于怎样对付关外不好的水质,喝水的话,覃隽有陆宇轩送的磁化杯,当然是有“杯”无患;呵护又黑又密的头发呢,除了来自中英街的洗发液,还有陆宇轩每个礼拜帮她从化验室提来的蒸馏水。 化验室的化验员朱彩梅是朱先生的侄女,朱先生的专职司机兼车队长阿财的老婆。朱彩梅本来在电厂的财务部当出纳,清闲自在的,滋润得很。有一次,周师傅下班后在食堂大厅里喝小酒,旁边坐了一帮刚下晚班来食堂吃宵夜的工人,电视上刚好是本港台在播放着的星座运程及风水堪舆一类的节目,大家看得挺起劲,周师傅借着酒劲儿即兴地就题发挥了一下,他说,你们知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是很有讲究的,起得好的话,可能飞黄腾达,起得不好的话,不光自己运气差,还会带衰旁人的。你们看财务部的出纳的名字起得,朱彩梅,用潮汕话读倒是没什么啦,但是用普通话一读,彩梅,彩梅------财没,财没!这还了得,不是跟财神爷犯冲吗?这话很快就传到了朱先生的耳朵里。朱彩梅在财务部待着不合适,那去食堂当个采购总该可以吧。做采购可没有在财务部的办公室里待着舒服,每天得早早地爬起来,去嘈杂湿滑的菜市场挤一身臭汗。阿财虽然很心疼老婆,但想到做采购可捞的大把油水,心里也就稍稍地平衡了些。没想到的是,这居然被周师傅给驳回了。这回的说道是:彩梅,彩梅------菜没,菜没!这明摆着跟灶王爷犯冲啊!守着个“菜没”的食堂,不是让电厂的人等着饿死嘛。阿财气得是咬牙切齿。最后,朱彩梅被安排去了化验室当化验员,每天不论风吹日晒,都得拎着一个小桶,爬上高高的铁架,取水样回来化验。 陆宇轩每次回广州过完年返回电厂时,都少不了给朱彩梅带些干瑶柱,鸭陈肾什么的,这些来自广州历史悠久的一德路的正宗海味干货,让阿财家夏天的餐桌上常有一煲最正宗的“薏米瑶柱鸭陈肾冬瓜老鸭汤”,这煲香浓鲜甜的老火汤非常适合用来祛湿下火,在酷夏的时候清润他们一家人的肠胃。 所以,陆宇轩每个礼拜来化验室取两桶蒸馏水根本不算什么。 给覃隽洗头是每个礼拜的一个庞大而温馨的工程。陆宇轩先用电热棒将水温加热到刚刚好,再将洗发液从漂亮的瓶瓶罐罐里挤出来,在覃隽的头发堆里揉搓出许多的泡沫。白色的泡沫在头顶越堆越高,散发着好闻的香气,活像一个大大的棉花糖,陆宇轩每次总是说:真想舔一口啊。头发过完了水,再上护发素。最后便是用电吹风吹干头发,电吹风“轰轰”地小声吟,陆宇轩高声地唱------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 如此这般的深情若飘逝转眼成云烟 搞不懂为什么沧海会变成桑田 牵着我无助的双手的你的手 照亮我灰暗的双眼的你的眼 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的世界依然难改变 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 ………… 覃隽的每一根头发都伴着陆宇轩的歌声轻舞飞扬,如痴如醉。 陆宇轩唱完《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覃隽自然得再和上一首《追梦人》。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 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 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 曾空独眠的日子 ………… 等两曲“头发”主题的歌都唱罢了,覃隽满头的秀发也已被收拾得顺顺滑滑,泽若锦缎。 时隔数年后,在水泄不通的深圳体育馆里,在罗大佑的演唱会上,覃隽和千万歌迷一起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捧,一曲一曲地随着罗大佑追忆往昔那些跟青春有关的光阴的故事,当听到“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的世界依然难改变,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这句歌词的时候,覃隽禁不住放声大哭,泪流满面。 萝卜情结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FA公司财务部的这群年轻人终于盼来了期待已久的Team--building------河源两日游。 大家在旅游大巴里又是唱又是闹,一路欢歌笑语地就来到了目的地。整日困在写字楼的日光灯,空调和电脑包围起来的逼仄空间里的人们,此刻尽情地沐浴在大自然的阳光,清风和花香里。 当然,品尝当地丰盛的农家菜和琳琅满目的风味小吃也是这次河源之旅的重要内容之一。在名目繁多的小吃中,导游推荐的一种糖醋萝卜让大伙儿赞不绝口。被切成圆片儿或是细长条的白萝卜,浸泡在清澈的糖醋汁里,卖相平平,但入口一尝,酸甜爽脆,舌底生津。 返回深圳时,财务部几乎人手一罐糖醋萝卜。在旅游大巴上,不少人仍在意犹未尽地大嚼特嚼,整个车厢里嘎嘣嘣嚼萝卜的脆响此起彼伏,热闹得好似一群耗子在搞聚会。 杨杰茜的馋虫也给勾起来了,拿牙签从邻座的阿秀那里扎了两片儿萝卜过来。她把其中的一片儿递给张杰。正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张杰笑着摆了摆手。 杨杰茜这一路跟张杰几乎是形影不离,她发现张杰除了吃正餐,一口零食都没碰过。是不是张杰太顾及自己的形象了,不想搞得像个馋猫似的,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但这是出来玩儿嘛,有必要那么拘谨吗?看看Alex,是玩儿得尽情,吃得尽兴的,多放得开呀。或许是糖醋味儿根本就不合他的胃口吧。要不然难道是对萝卜过敏?过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听小美说过,人力资源及行政部有个台湾的同事就是对花生过敏,有一次不小心吃了花生馅儿的汤圆,原本一张帅得赛过郭富城的俊脸,一眨眼就肿成了郑则仕的面包脸。 杨杰茜把头靠在张杰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就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晚上回到FA公司的宿舍,杨杰茜本想跟小美探讨探讨有没有萝卜过敏这么档子事儿,可小美一见到她手里拎的糖醋萝卜,便眉开眼笑地马上捞了一碟子出来,端去她男朋友那共享去了。 过后不久,张杰过生日请杨杰茜吃饭,盘旋在她心头的萝卜谜团才被解开了。 那天吃饭的时候,邻桌坐了一家三口,小女孩的父亲舀了一匙羹西芹腰果鸡丁放到她的碗里,小女孩把腰果和鸡丁都吃了,却将剩下的西芹全给扔到了桌上。小女孩的母亲大声呵斥她挑食,不吃青菜,光吃肉,不是好习惯,还有,菜吃不完可以让大人帮忙吃了,怎么可以随意丢掉。小女孩委屈地扁着嘴说她讨厌芹菜的臭味道。 杨杰茜在一旁看了偷偷地乐,她跟张杰讲起自己小的时候,妈妈为了给她补钙,逼着她喝一种奇臭无比的鱼肝油。每天她得捏着鼻子,闭上眼睛,皱紧了眉头才能把那一小勺剧腥恶臭的东西咽下去。在冬天,课间玩儿跳皮筋或丢沙包的时候,要是跑得猛了些,鱼腥味从胃里突然冲上口腔来,恶心得!后来,她想了一个招儿,把豆豉偷偷地放进鱼肝油瓶子里,让妈妈以为是掉进了老鼠屎,最后只得无比惋惜地把那瓶昂贵的营养品给丢掉了。 张杰没有类似的童年经历可以跟杨杰茜分享,因为他从小长在江西乡下,杨杰茜她们课余去少年宫学拉琴去公园里放风筝的时候,他可能正戴着大草帽帮家里的大人在太阳下的水田里插秧,无边无际的平镜般的水田映着他的脸,从稚气到成熟。严厉的父亲为了防止淘气的小张杰插秧时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偷懒,总在下田前先用泥巴糊湿他的双膝...... 在张杰的记忆中,家里的餐桌上就没断过萝卜,装满了炒萝卜干的大罐头瓶一直伴随着他读完了县城的初中和省城的高中,年少的张杰心里揣着一个小小的愿望------能像其他的同学那样在宿舍的窗台上摆上一盆花草,一个小鱼缸,或是一个小书架,而不是一个装着咸萝卜干的粗笨的玻璃罐头瓶。冬天的时候再冷,张杰都要在教室里学习到熄灯才回到宿舍睡觉,因为吃多了萝卜干冬天爱放屁。有一次同宿舍的男生起哄,说张杰不光在学习上把大家都压得死死的,就连他们养的金鱼花草也不放过,天天都放上几个杀伤力极强的超级萝卜干大臭屁,把它们全都熏得蔫头耷脑的,没了生气。 “我永远忘不了每次妈妈把萝卜干端上饭桌时,妹妹眼里失望的神情,但是懂事的妹妹总是把萝卜干嚼得响响的,装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对妹妹说,咱们只要拼命读书,考上了大学,就不用天天吃萝卜干了。”张杰沉醉在那些往事里,娓娓讲述着,未曾留意到对面的杨杰茜已是听得热泪盈眶。 杨杰茜回到宿舍时,被眼尖的小美发现了脸上的泪痕。“今天不是跟张杰庆祝生日去了吗?怎么,两人吵架了?” 杨杰茜便将萝卜干的故事从头道来,一个少年为摆脱吃萝卜干的宿命付出的努力和坚忍,呈现出的一个感人至深的卧薪尝胆的励志少年的光辉形象…… 没想到小美听后很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 “我还当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呢,不就是不吃萝卜嘛。告诉你吧,我现在还不吃番薯呢。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吃番薯,吃到胃抽筋,吃到吐酸水,见到番薯都怕得肝颤。我都怀疑自己这种又矮又壮的身材都是吃番薯给害的,亲戚们到现在还都叫我‘番薯妹’呢!” 脸上泪痕未干的杨杰茜听罢愣在了那里,一时无言以对。 垂纶意自闲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覃隽的头发洗吹停当后,便开始催着陆宇轩快点准备钓鱼用的东西,要不然,这么热的天气,那包鱼饵------早上托周师傅买菜时弄的小河虾就该臭掉了。陆宇轩说,不着急,就是要它沤臭一点,因为饵料讲究的就是冬腥夏臭秋清香。不一会儿,两个人就肩扛钓鱼竿,手拎塑料小桶和折叠椅,挎包里揣上赶蚊子的蒲扇和六神驱蚊水,叮叮当当地来到了后山坡下的小水潭边。 两个人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陆宇轩先让覃隽站好,然后定定地盯着她看,覃隽马上会意了,风情万种地嘟起嘴唇,轻轻地合上眼睛,陆宇轩“扑哧”一声乐了:“等待会儿钓到大鱼了,你再赏个香吻不迟。我现在先要看看风把你的头发往哪边吹,好选一个潭边水草旺的,靠下风口的地方打窝下竿。” 覃隽气恼地对着陆宇轩的胸口擂了一拳:“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在不停地念叨什么------春钓滩,夏钓潭,秋钓荫,冬钓阳,倒要看看你今天能钓上多大条鱼上来!” 挂好了鱼饵,抛竿入水后,陆宇轩又开始洋洋得意地卖弄这两天恶补来的钓鱼经:“钓鱼呢,真是太讲究了,不同的鱼种,要用不同的鱼饵,不同的季节,要选不同的下钩点,比如夏季,鱼儿会因为自身的趋氧性,选择在溶氧量高的水域活动,而我选的草边下风口的这个地方溶氧量较高,鱼儿自然就会多。“ 覃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都盯得发酸了也没见钓竿那头有什么动静。 “陆工,你的那些纸上谈兵的钓鱼经看来不是很管用呀,这些鱼儿根本不买你的帐哟。” “别吵好不好,你不是一直吹嘘自己的厨艺十分了得吗,水煮鱼,酸菜鱼,乌江鱼样样精通,今天我非得钓上一大桶鱼来,让你每样做一份,好好出出洋相。” 覃隽从折叠椅上站起来,前后扭一扭发僵了的脖子,蹬一蹬坐麻了的腿。 忽然,她看到山坡上有一个人影,似乎是在朝水潭这边张望。她忙去拽陆宇轩的胳膊,示意他往山坡上看,两人再去看时,那身影一闪又不见了。 “唉,除了汕生还会有谁。”陆宇轩摇摇头。 覃隽想起那天在食堂里周师傅和汕生怒目相向的一幕,便向陆宇轩打听其中的缘由。 原来,事情竟然跟阿财还有关连。 汕生的老婆叫做水莲,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因为人长得白净清秀,所以被安排做办公室的清洁工,电厂招待访客时,她除了负责端茶送水外,偶尔还被安排去陪陪酒什么的。阿财常跟汕生开玩笑,说汕生运气好,讨了一个这么拿得出手的老婆,可惜汕生把老婆看得太严实了,要不然朱先生应酬的时候,能把水莲带出去多培养培养,就是个难得的公关人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本来汕生就为老婆出去抛头露面心存醋意,特别是每当看到阿财开车送水莲回来时,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他就妒火中烧。水莲挨了汕生的几次骂后,就不再出去应酬了。又一次,快年底的时候,全厂搞大扫除,勤快的水莲把办公楼的百叶窗拆下来擦洗,拆到司机休息室时,刚好阿财出完车从外面回来,看到水莲高高地站在椅子上很费力地在卸窗帘,便热心地跑上前去帮忙,水莲一见阿财,立刻想到汕生阴郁的眼神,心里便慌了起来,想快点拆完好走人,免得又生出什么事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慌手乱的水莲一下子没站稳,就跌了下来,阿财眼疾手快一把将水莲抱住,水莲惊魂未定之际,抬眼一望门口,汕生正铁青着脸,二目血红地瞪着他们俩!汕生不问青红皂白把水莲打了一顿,水莲带着一肚子冤屈跑回了普宁娘家。汕生后来追到普宁去找过水莲几次,但都是自己一个人回来。 “反正从此汕生受到了严重的刺激,特别看不得一男一女在一起,以前总是跑到厨房去盯着肥娥和周师傅他们,你覃大小姐来到电厂后,汕生又有了新目标。”陆宇轩一边说着一边将覃隽揽入怀中,“要不然,咱们不要辜负了这阳光明媚,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就地野合一下,让他把我们抓个正着,遂了他的心愿,来个成人之美好不好?” “是想遂了你的心愿,成你之美吧!真应该把你的脑子放到潭水里好好洗一洗,满脑子乌七八糟!唉--------有鱼咬钩了!“覃隽大叫。 终于是在天黑前钓上来了一条斤把重的皖鱼! 两个人赶紧拎上就往电厂食堂跑,让肥娥帮忙快手杀干净,偷点儿朱先生的秘制麻辣酱,再放上周师傅腌的酸菜......两个人一边跑,一边口水汪汪地叫嚷着。 等陆宇轩和覃隽回到了电厂食堂的后厨房,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酸菜,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周师傅砸缸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只见周师傅抡着平时炒菜的大铲子,照着厨房里那几个腌咸菜的大瓦缸嘁哩喀喳地就一通猛砸,咸咸酸酸的腌菜水从瓦缸豁口里汩汩地淌出来,四处横流。引得食堂大厅里一群吃晚饭的工人围过来看热闹。肥娥他们几个厨工缩在大灶旁边,不敢作声。 周师傅砸完了,把锅铲一扔,坐到食堂大厅的功夫茶几旁大口大口地喘着闷气。他看到覃隽和陆宇轩,招招手叫他们过来一起坐下喝功夫茶。 “覃小姐,陆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从明天起早餐就改吃牛奶面包了,托那条废柴(财)的福,我们大家可以吃上洋早餐了!” 原来,周师傅到富华电厂上班前,是在潮州酒楼做事的,不光练就了过人的厨艺,还学会了一手腌制潮州咸菜的好手艺,他腌的咸菜,咸酸适中,酸中还带甜,色泽金黄,香味扑鼻。周师傅用潮州咸菜烹制出来的饭菜,家常又美味。早餐是热气腾腾的白粥配上精致的小咸菜,中餐和晚餐,有解馋油旺的腩肉焖咸菜,咸菜焖海鱼,酸菜炒大肠,菜脯(萝卜干)煎蛋……宵夜呢,又有清淡鲜香的咸菜肉丝汤河粉,或是百吃不厌的白粥配小咸菜。可以说富华电厂的百十号潮汕人,能数年如一日心甘情愿地窝在山脚下的这个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小工业村里,周师傅做的地道的潮州饭菜是功不可没的。 很少有人知道周师傅腌的这几缸咸菜,是有偿供应给电厂食堂的。但朱彩梅和阿财是知道的,朱彩梅在财务部当出纳的时候,每个月都要经她的手付给周师傅一笔足以令人眼红的外快。 前一段时间,朱彩梅的小姨在龙华镇上的面包店开张后,她和阿财便开始时不时地给朱先生普及一下科学饮食常识。比如,新鲜的蔬菜富含维生素,多吃有益健康;新鲜蔬菜在腌制时,维生素几乎都被破坏了,没有营养价值了;更严重的是,咸菜中含有的亚硝酸盐,进入人体后会生成致癌物的;而且,咸菜属于高盐食品,多吃和长期食用容易引起心脑血管疾病呀,骨质疏松呀一大堆的病……总而言之,像富华电厂的食堂这样一日三餐以咸菜为主打的饮食是不科学的,十分有害的,为了全厂百十号潮汕弟兄的健康着想,建议将早餐和宵夜都换成面包和牛奶,至于中餐和晚餐呢,也要尽量让咸菜少出现。 周师傅一听阿财他们夫妇俩的好建议,立刻气得跳起来:不吃白粥咸菜,那还叫潮汕人吗?他阿财不是从小吃咸菜长大的,怎么没见他得个什么食道癌呀,肠癌呀什么的? 阿财反驳说,现今是讲科学讲健康的时代,不能死守传统,对于传统中不好的东西就要有勇气抛掉。深圳就是靠改革开放发展起来的嘛。我们连对早餐宵夜进行一个小小的改革,都不能接受的话,根本就不配在深圳这种地方混饭吃! 周师傅呡了一口铁观音,接着对覃隽和陆宇轩说:“这个废柴(财),成天跟在老板屁股后面,好吃好喝的,得沾多少光?就这几缸咸菜也能让他嫉妒眼红?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要健康饮食,怎么早不讲晚不讲,偏等朱彩梅的小姨开了面包店才讲。” 周师傅示意覃隽和陆宇轩把他们面前的茶水喝了,“你们可是要喝足了功夫茶,清理好肠胃,明早好好地消受消受资本主义的牛奶面包!” “肯定会有好戏看的!”周师傅说着把茶杯往茶几上狠狠地一顿。 没想到好戏会来得这么快。 星期天的上午,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还赖在宿舍的床上睡懒觉的覃隽突然被一阵救护车的声音吵醒。她昨天和陆宇轩商量好了,今天晚些起床,两个人的早餐和中餐去龙华镇上并在一起吃,然后再看看电影。 覃隽从床上爬起来,满腹狐疑地走到阳台上往富华电厂的大门口望去。只见那里聚拢了一大帮人,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搀扶着工人上救护车,有一两个还是躺在担架上给抬上车的。 覃隽连忙快速地穿好衣服,去男宿舍叫上陆宇轩,两人一起向富华电厂的大门口跑去。 救护车鸣叫着开走了,一大堆人还围在原地,看周师傅和阿财两个人在脸红脖子粗地吵架。 “周师傅,工人们吃了食堂的早餐后,都上吐下泻的,有的还昏迷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怎么回事,我还要问问你是怎么回事,牛奶和面包都是彩梅她小姨每天供的货。“ “牛奶和面包都吃了一个礼拜了也没见有什么问题,怎么今天就出事了呢?是不是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做了什么手脚?“ “对呀,不知道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人为了陷害我,敢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往食物里下毒做手脚,不光天理难容,还是要坐牢的!“ “你说谁陷害你?是谁知道要换早餐后气得砸缸的,要不是怀恨在心,砸缸干什么?“ “我砸一下自己的腌菜缸就有问题了?就表明我下毒了?你要搞清楚,是谁整天和化学药品打交道?是你老婆!你们想搞我老周,分分钟的事啦!“ 两个人越吵越凶,阿财冲上去揪住了周师傅的衣领,周师傅甩开巴掌就要往阿财的脸上抽。 “别闹了!是不是你们两个也想去医院病床上躺一躺,陪一陪那些食物中毒的工人呐?”突如其来一声大吼止住了两个人的厮打。两个人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一脸严肃的朱先生,讪讪地低下了头。 后来,食物中毒的工人们在医院医护人员的护理和治疗下,很快就都脱离了危险,平安地返回了富华电厂。 整个电厂的人从这次集体食物中毒事件中,学会了一个新名词:D群沙门氏菌。医院在对工人们当天早餐进食的牛奶和面包进行化验后,发现了“D群沙门氏菌“,这就是让工人们吃完早餐后,先是恶心头疼,全身乏力发冷,然后腹痛,呕吐腹泻,继而抽搐昏迷的元凶。 不用说,富华电厂的早餐和宵夜很快就恢复回了原样。 在这次的食物中毒事件中,阿财还是有所收获的,那就是除了“废柴”之外,又被富华电厂的人赠送了个一个新绰号------“D群”。 小美搬出来和男友同居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按照FA公司的员工福利政策,杨杰茜的级别是应该住双人间宿舍的。但是她进FA公司的时候,正好赶上公司大规模扩充的当口,各个部门都招纳了一大批新人进来,双人宿舍一下子就不够分了。 杨杰茜现在住的是四人一间的宿舍。同住的人当中除了小美,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子,她们是生产线上的高级拉长。 晚上在女生宿舍里很少能见到小美的影子,除去月底出粮计算工资的那几天她会在公司加班外,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腻在她男朋友的宿舍里。小美的男朋友在工程部做测试工程师,住的是双人间,他的室友是生产部的产品工程师,经常上晚班。所以小美和她的男朋友赵工大可以在那间宿舍里无拘无束地穿着睡衣,一边看电视,一边耳鬓厮磨地共用一把小匙羹甜甜蜜蜜地吃着小美用电热杯巧手烹煮出来的客家甜酒小汤圆或是小芋头仔糖水。 两个高级拉长经常要加班到很晚,三更半夜时回到宿舍里又是洗又是涮的,常常会把刚刚入睡的杨杰茜吵醒。 最痛苦的是周末。 两个拉长的老乡们一大早就过来串门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她们的家乡话叽叽喳喳地聊天,想睡个懒觉是别指望了。这还不算,她们聊上一会儿后,又跑去菜市场呼啦啦地买一大堆菜回来,洗洗涮涮后,用电饭锅熬上一大锅的鸡汤或是肉骨头,一大帮人热闹非凡地大口嚼肉,大声喝汤,不吃到下午两三点钟是绝对不会散伙的。因此,杨杰茜的午觉也泡汤了。 在写字楼洗手间的镜子前,杨杰茜正在仔细地往苍白的嘴唇上补唇膏。人一憔悴,连头发也变得缺少光泽了,她用手沾了点水,把头发润了润。 小美从外面走了进来。 “臭美哪!”小美说着也往镜子前凑了凑。 “这阵子你瘦多了,有没觉出来?”她看着镜子里杨杰茜有些发青的眼眶说道。 “可不是嘛,文胸和裙腰都松了呢。唉!整天睡眠不足的,人不瘦才怪呢。”杨杰茜无可奈何地用小指肚轻轻按了按下眼睑。 “睡眠不足呀?白天上班和你的白马------白萝卜王子眉来眼去的,还看不够吗,晚上还要想着,觉都不睡了?” “想你个头啊,谁像你那么好睡,每天晚上拍完拖回来往床上一躺,又打呼噜又咂嘴,半夜那两个拉长回来乒呤乓啷的,你啥事没有,照旧睡得跟大番薯似的香着呢。” “唉,对了,你和张杰拍的是什么拖呀,怎么老是见你一个人闷在宿舍看书看电视的?“ “他不是要考ACCA(英国特许公认会计师)嘛,哪有这么多时间陪我呀。“ 小美告诉杨杰茜,她前几天和男朋友去看出租屋了,新盖好的农民房,一套一房一厅的小房子只要二百五十块钱就可以租下来了。FA公司每个月发放的住房补贴两个人的加起来刚好够付房租和水电费管理费什么的。 小美他们打算这个礼拜五晚上就搬过去住,她邀请杨杰茜带上张杰礼拜天中午去他们的新家作客,好好尝尝她做的客家菜。 “哎呀,小美,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集体宿舍里,自己去过柴米油盐的小日子啦。”杨杰茜失落地大叫起来,“要是再搬进来一个拉长,我还不得给折磨成人干儿了。” “你干脆也搬出来住得了呗,看你憔悴的小样儿。” “胆子可没你的那么大,憔悴事小,怀孕事大。万一怀孕了怎么办?婚都没结!” 杨杰茜知道,在FA公司里像小美这样还没有领结婚证就在外头租房子同居的同事有不少。可能是远离亲人在异乡打工的生活太孤单太寂寞了,年轻的身体和心灵渴望相互温暖和抚慰,都等不及那一纸婚书的承诺了。 但是,杨杰茜其实最担心的还是出租屋的安全问题。她上个礼拜去找住在罗湖的一个大学同学,就听说了一件挺恐怖的事情。她的同学请了两天假在出租屋里复习,准备要考职称的。住在隔壁做小买卖的一家潮汕人有个刚出生的小孩,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搞得她的同学根本没法安静地看书,后来,不知怎么又传来了砸墙的声音,一下一下叮叮咣咣的,同学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冲到走廊去拍隔壁的门,隔壁的潮汕女人也正为不知哪来的砸墙声干扰小孩子睡觉恼火不已,于是两个人便在走廊上仔细找寻声音的来源,找来房东把她们隔壁的另外一间房门打开,才发现房间里关了一个被捆住手脚,被毛巾堵住嘴的人,房东连忙报了案。原来这是一个香港人,被深圳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吸引,前天晚上刚过了罗湖桥,就和两个流莺搭上了,双方谈好了价钱便前往流莺的出租屋,没想到到了出租屋后,上来两个大汉就将他捆住并把他打晕了,将他身上所有财物一掠而光后,将他弃置于出租屋里,等香港人醒过来后便挪到墙边使劲砸墙呼救。杨杰茜的同学被这件事吓得不敢再住城中村里那种便宜的出租屋了,咬牙搬到了较贵的华强北公寓。 礼拜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杨杰茜和张杰来到了小美他们的新住处。这是一栋新盖好的农民房,公共楼道内弥漫着水泥灰浆的潮润味道。 小美他们的小房子是朝南的,阳光透过阳台照在客厅和卧室地面上铺着的簇新的蓝白格子图案的人造革地板胶上。卧室里没有支床架,一个双人弹簧床垫直接放在地板上。床垫的旁边立着一个简易塑料布衣柜。客厅里靠大门的一面墙边放了一套木头沙发椅,电视机就摆放在沙发椅对面墙边的小桌子上。 小美在厨房里生葱熟蒜冷锅热油地忙得热火朝天。杨杰茜跑进小厨房帮忙把做好的菜端到小客厅里来。梅菜扣肉,客家黄酒焖鸡,酿豆腐……把小茶几摆得满满的。灶台上还有一大砂锅用小火煨着的菜干猪肺汤。 系着碎花围裙的小美鼻尖上冒着小油汗,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她炒好了菜又忙着给大家盛汤盛饭,在厨房与客厅间飞进飞出的,把饭菜的香味搅得满屋子都是。 “赵工,你可真是享福了,看小美多能干!”张杰由衷地赞叹道。 “你们也搬出来住得了,两个人既能相互照应着,又能休息得好些。”赵工一边把盛好的汤递给张杰,一边撺掇着。 “明天我帮你们去问一问房东,应该还有几套一房一厅没有租出去的。”小美说着夹了一块鸡腿放到杨杰茜的碗里。 杨杰茜没接话,只是“哦!”了一声便埋头啃鸡腿。 “唉,这才刚搬到一起住没两天,小美他们就已经如此驾轻就熟地夫唱妇随起来了。”她想着又抬起头去夹酿豆腐,刚好看到对面的张杰。他手里还捧着那碗汤,正冲着自己傻笑。 笨猪和傻驴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终日咆哮不知疲倦的发电机组停了下来,就像一头巨兽,静静地卧在高大空旷的车间大厅里。供案上的关公一如既往地红着他的脸手持着青龙偃月刀默默地注视着车间里的一切。 为期五天的发电机组大检修开始了,工人们在陆宇轩的指挥带领下,像庖丁解牛似的熟练而有序地将机组大卸八块。整套发电机组都是从法国进口的,这次的大修法国原厂派了相关的工程技术人员来富华电厂进行指导和支援。 覃隽作为总经理办公室的助理,免不了要鞍前马后地张罗外籍客人的食住行。两位法国工程师住在市区的五星级酒店,每天早上,电厂的司机便进关去把他们接到工厂来,晚上再送他们回酒店。他们用的早餐是酒店的自助西式早餐,午餐和晚餐则由覃隽来安排。法国工程师表示对中国的美食有浓厚的兴趣,于是覃隽便每餐都给他们安排了不同风味的菜式,让他们这次的东方之行遍尝了中国的各大名菜。 由于两位法国工程师完全不懂得中文,因此这次大修还特地从广州的一所大学临时请了一位法语老师来做翻译。 星期一那天上午,当法语翻译和工程师一同从车里走下来的时候,覃隽的目光就被牢牢地吸引了过去。法语翻译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很中性的蓝黑色的西装套装,一头大波浪卷的长发披洒下来,垂在肩上斜搭着的一条宝蓝底银灰色印花的真丝大方巾上。女翻译跟每个人说话时专注的眼神,以及嘴巴微微撅着,发出传说中法语的那些华丽的小舌音的模样,令覃隽无比着迷。那是一种久违的书卷气,只有在校园的高墙内浸淫良久才会滋养出来的气质,自信而又从容。 覃隽不可遏制地怀念起远方的校园。她在英文系度过的两年短暂的大学时光,扬着一面白帆从记忆的不远处驶来。如果不是中途离开学校,如果能圆满地完成大学学业,自己的人生航道应该是顺风顺水,沿途风光无限好的吧。 那么,她本该拥有的那些气质呢,被自己丢到哪里去了?在富华电厂这个远离尘嚣的小工业村里,在这锅散漫安逸的温开水里,自己这只可怜的小青蛙都快被泡酥了吧,等到水锅里的温度愈升愈高的时候,还有力量蹬腿一跃,逃离这种庸常的生活吗? 在整个大修过程中,陆宇轩作为项目的总负责人,是最为忙碌的一个。 法国工程师和陆宇轩在每个步骤每个环节上都配合默契,项目进展得很畅顺。今天是星期五了,把收尾工作做完整个大修项目就可以顺利告罄了,陆宇轩这些天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不由得稍稍松弛了些。 在上午茶歇的时候,陆宇轩来了学习法语的兴致,他请女翻译和法国工程师教大家学一些简单的问候语。工人们围在一堆,瞪大了眼睛瞅着女翻译他们的嘴巴,笨嘴拙舌地模仿着他们的声调和发音。被学得走了样的各式各样的稀里古怪的读音引得众人一阵阵地哄堂大笑。 覃隽正在和阿财商量今明两天的用车安排。 刚才朱先生打电话过来给覃隽,顺带了解了一下大修的情况(具体的情况主要由陆宇轩按时向他汇报)。他让覃隽安排一下在大修结束后,和陆宇轩一起带上法国工程师和女翻译去深圳市内玩一玩,到中华民俗村,锦绣中华这些知名的景点转一转。感谢他们的支持与帮助。而且,陆宇轩和覃隽两个人这个礼拜也辛苦了,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覃隽和阿财确定好了具体的行程和司机安排后,便去车间知会陆宇轩。 还没走进车间,她就听了到从里面传出的阵阵欢笑声,一个叫阿水的工人刚好从里面走出来,覃隽便拽住他问车间里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热闹。阿水挠挠头,说道:“覃小姐,我们和陆工一大帮人正向法国佬学法语呢。”他犹豫了一下,扭头朝车间里望了望,又说,“法国佬真是太搞笑了,骂人家是‘傻驴’和‘笨猪’还说是向人家问好,不知道是骗我们不懂,故意整蛊我们,还是真的这么讲的。“(法语中常用的问候语Bonjour和Salut意即“你好”,发音同汉语的”笨猪”和“傻驴”近似。) 大修圆满结束之后,“笨猪”和“傻驴”立刻便成了富华电厂风行一时的问候语。 食堂的周师傅在给工人打菜时,将大菜勺伸得长长的,咣当咣当地敲着盆沿:“傻驴,快说要几两米饭?是要香芋扣肉还是酸菜炒大肠?” 工人便大声答道:“笨猪,当然是四两米饭配香芋扣肉啦!哈哈哈!” 地狱或是天堂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在张杰的眼中,FA公司所在的宝安县城是个“想说爱你不容易”的地方。 每天早上,随着浩浩荡荡的人流走进FA大楼的时候,从橘黄色射灯和大盆绿色植物的映衬下的白底黑字的简洁的LOGO墙开始,到被精心打过蜡的光可鉴人的又长又宽的大走廊,弥漫着奶茶和咖啡浓香的茶水间,再到现代化的办公设备装备起来的工作隔间,以及会议室里进进出出的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员工……这家全球五百强的公司时时处处都在将它的浓郁的国际化气息发散无遗。 然而,一走出FA大楼的门口,十米之外就是尘土飞扬的狭窄马路,马路旁简陋的快餐店门口,或坐或蹲着一群群蓬头垢面的民工,污水横流的地上散落着被随意丢弃的白色一次性泡沫快餐盒……让你还没来得及为刚刚在跨国公司的氛围里沾染上的那么一丁点儿国际气息而感到沾沾自喜时,现实这双利爪已是毫不留情地将“外企白领”这件光鲜虚荣的小外套扒掉,露出“外来打工者”这件千疮百孔的寒酸内衣。 张杰觉得自己虽然在这里也待了快两年了,但是除了FA大楼和那个每个月往家里汇钱时光顾的小邮局外,真不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是和自己扯得上关系的。 宝安这里拗口的方言和异于故乡的饮食习惯等等,他都愿意去多接触了解和慢慢适应,可是,在他满怀热情和好奇,小心翼翼地去靠近它的时候,它却常常表现乖戾,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到大街上,交通信号灯似乎仅仅是马路上的摆设而已,横冲直撞的摩托车和不知避让路人抢道疾驰的汽车都让人提心吊胆;夜幕笼罩下城中村里,藏污纳垢的小发廊彻夜暧昧地闪烁着**的霓虹灯;不知是在某个立交桥下面或是哪个荒僻的小树林里,就会惊现无名尸体,触目惊心地诅咒着这个城市的罪恶;飞车党,敲头党等各路党人在白天就猖獗地出来行抢,所以兜里揣着钱走在路上时,每每总要紧紧地捂住口袋,惴惴不安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地总担心有坏人尾随,搞得自己鬼鬼祟祟的倒更像是个贼。 然而,在阳光明媚的那个周日,和杨杰茜一起赴小美家吃的一顿午餐,让张杰审视这个地方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 小美家厨房灶台上热气袅袅的汤煲,客厅里整齐地插放着男人和女人鞋子的小鞋架,床垫上两个颜色俗艳但却相互依偎的枕头……一切都在活色生香地流淌着小家庭的种种温馨,全然不顾门外的世界是何等喧嚣,几多纷芜杂乱。就连男主人肥大的居家短裤下面裸露着的浓密卷曲的腿毛,每一根都惬意地舒展着,无比酣畅地沐浴在这种温馨里。这种温馨足以把张杰这个住了十多年集体宿舍的年轻男人的心泡软,泡成蜜饯…… 张杰这几天上班的时候常常望着杨杰茜的背影出神,胡思乱想。 她这么个自嘲为“数字白痴”大迷糊,却能将张杰的身份证号码倒背如流,并且忍困不睡熬到半夜的零点零一分给他的call机留言,抢着要成为他生日那天最先一个送上祝福的人。她要是把一头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系上花围裙在厨房里做饭会是个什么样子?她会不会做菜时迷迷糊糊地分不清咸盐和白糖,或者是把酸醋当成了酱油?焦头烂额地忙了半天总算把菜弄好了,欢天喜地地招呼他一起吃,才发现忘记了煮米饭。哈哈!她这个见到数字就抓狂的糊涂虫,要是多生几个孩子的话,是不是晚上孩子有没有悉数回家她都数不清楚,就像那个笑话里讲的母猪,带着一群小猪过河,过完河后数小猪,数来数去都数不对,原来是这个母猪根本不识数,哈哈!杨杰茜刚好就是属猪的,哈哈哈…… 想象让张杰的心幸福得蜜汁四溢。 如果,每天夜幕降临的时候,能够与她用同一把钥匙打开同一扇房门,共饮同一个汤煲里盛出的热汤;如果,在每个酷热难当的午后,能够为她切好一牙一牙又凉又甜的西瓜,给午睡醒来的她解渴;如果,在每个阴雨连绵的春天的寒夜,能够拥她入怀,给她温暖,伴她入眠……那么,即便眼下这个地方是个多么不堪的地狱,他也会幸福得如临天堂…… 空中有朵想家的云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快到年底了,整个富华电厂,整个工业村的上空漂浮着一大片一大片的云朵,云朵里面藏了无数细密的小水珠,每一颗小水珠上面,都写了四个大字------归心似箭! 对于打工的城市来说,年底就是小邮局里排得长长的,一直排到大街上去的往家乡汇款的长龙,除了工资,被拖欠了半年的加班费或是有了着落,运气好的话,兴许老板开恩,提前发放了年终双粮;对于打工的城市来说,年底就是工业区内公告栏里贴满的返乡包车广告,家乡的名字被手写或是打印在红色的白色的纸上,吸引着一双双思乡的眼睛前来驻足。相互询问放假日期,乘车路线,车票价钱的各种乡音此起彼伏;对于打工的城市来说,年底就是大包小裹的爱心大采购,打工者们从刚工厂的流水线上下来,还未来得及换下工作服,便急切地涌向土产年货集市,服装市场,给家乡的亲人选购各种年货,新衣鞋帽。 覃隽是个心不在焉的旁观者,她不把自己划到“归心似箭”的那一群里。尽管她心里并不情愿。 这段时间她正在盘算着春节那几天假期要怎么打发掉才好,是报个旅行团到海南或者是新马泰去玩儿它一个礼拜,还是去找一下家在广东的旧同学串串门儿。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回重庆去,戳在父母亲的面前,给他们添堵。她非常清楚,想让他们心口上的伤疤愈合的话,很难,尚需假以时日。她是父母的独女,在被大学开除之前,她一直是他们的骄傲,他们的掌上明珠,他们挂在心口的玉。是她的少不更事顽劣放纵让明珠蒙了灰尘,让宝玉有了裂痕。 覃隽试着打了旧同学的电话,可是根本没能联系上。再去旅行社一打听,旅游的团费又贵得让她犹豫不决。看来,春节试一试在宿舍里睡大觉这种过法也不错,既能免去旅途的舟车劳顿,又可以省下一大笔盘缠,一举两得------覃隽把这个想法讲给陆宇轩听,语气里带了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潇洒。 陆宇轩有些摸不准做事一贯说一不二的覃隽是不是在开玩笑。过年的时候,整个工业区里空无一人,一个女孩子家独自一人待在这个荒郊野外的工厂里,若是出了点什么事的话,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陆宇轩的心底有些纠结,如果是出于对覃隽的安全考虑,他应当带她一起回广州过春节的,但是,倔强的覃隽会不会拒绝呢?毕竟这有点上门见家长的况味,虽说这是两个人的恋爱关系到了某种程度之后,非常自然而然的一种做法,可是他拿不准自己在她的心中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她会认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成熟到了这种地步了吗?那么,其实在她的眼中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现在又应该是到了哪一种程度呢? 直觉告诉陆宇轩,这个大笑起来露着两排龃龉俏皮的四环素牙,瞪着高跟鞋走起路来也能健步如飞的女孩体内,蛰伏着一种东西,一种飘忽不定的捉摸不透的,又令他无比着迷欲罢不能的东西。 当他的手穿过她满头乌黑的长发的时候,当他牵着她柔软的手一起在山脚下看夕阳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实实在在地把那缕飘忽攥在手心里了,心头被“今生今世”“地久天长”这些爱和永恒的字眼塞得满满的,幸福得难以呼吸。可是,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它似乎又溜得无影无踪,就像刚刚还沾在头发上的洗发香波的白色泡沫,水一冲,就不见了;又像壮美无比的夕阳,前一刻还在把天空涂抹得绚丽缤纷,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山的另一边。心里只剩下无边的怅惘...... 陆宇轩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从海里捞上了宝瓶的渔夫。宝瓶的美丽和神秘俘获了他的心,迫不及待地想打开瓶塞一看究竟。宝瓶里面若是金银财宝的话,那自然令人大喜过望,但如果是一缕会变成魔鬼的青烟呢?自己有没有足够的智慧和心力让魔鬼乖乖地钻回到宝瓶里去呢? 亚当的肋骨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夜幕下的小荔枝林静悄悄的,不论是深埋在地底下的根,还是伫立在风中的枝干,都在静默地酝酿着来年的繁花与硕果。 张杰和杨杰茜在小荔枝林里走了一会儿,便找个石凳坐了下来。杨杰茜的手轻轻抚摸着张杰的两肋,心疼地说:“怎么搞的,这么瘦?别太拼命了,ACCA(英国特许公认会计师)这么多科目呢,单科成绩不是几年内都有效的吗?慢慢考呗。” “真的瘦了好多吗?其实------根本不关考ACCA的事啦。” “还说不是,肋骨都硌手啦!” “嗯------你知道不,我这是为‘茜’消得人憔悴......” “这也能赖到我的头上来?得了吧,我哪有这等魅力?” “我这么高的个子,一变瘦肯定没有胖的时候帅,是不是嫌我变难看了,杰茜?” “嗯,快成竹竿了,衣服穿在身上都晃荡了,还是快些胖回原先的样子吧。” “唉,你也瘦了不少呢。”张杰用手捏了捏杨杰茜变尖了的下巴,“要是咱们能像小美他们那样天天自己做饭吃,然后再休息得好些,肯定都能很快就长胖回来的。” 张杰说完扭头看了看杨杰茜。 “杰茜,我们搬出来住好吗?让我来好好照顾你。” 同居?杨杰茜的脑子一下子有些发蒙。 小美那个弥漫着饭菜香味的小家的确令人感到温馨,但是杨杰茜十分怀疑自己是否具备小美那种营造温馨的能力。菜干猪肺汤喝起来无疑是鲜美滋润的,然而她不确定自己在强忍腥臊摆弄完牲畜身上某个血淋淋滑腻腻的器官后,还能拈着匙羹恬适安然地再去享用它。 同居除了“食”应该还少不了“性”吧。 对于初涉爱河的她来说,恋人关切热烈的眼神,拥抱时的肌肤相触,就足以令她意醉神迷的了。**是一件遥远而懵懂的事情。带有进攻和破坏意味的器官接触除了让她感觉恐惧及抗拒之外,不知有何美感和诗意可言。 杨杰茜遇到覃隽后曾把这个想法讲给她听。覃隽像个蒙古大夫般对她胡乱下了性冷淡之类的诊断结论,让她很错愕失望。直到后来她无意中看到了一篇名为《舅舅情人》的小说。小说里的夏日浓荫,沁入骨髓的黏稠的绿,带给她无边的清凉和感动。叫小青的女孩子用她异乎寻常的举动找到了一种她想证明的爱,一种不掺有肉欲的,绿色的爱。尽管在作者的其他小说里,常常会尴尬地撞到和尚头挟着雄性体液的碱味气息,穿透字纸,傲然兀立,让她目瞪口呆。但是,渗人她生命里的这缕绿意弥漫的爱,令她在作者每年的忌日里都会默默地遥寄一份哀思。这位了不起的作者的忌日在令人断魂的四月,四月------绿色刚好开始洇开...... 如果性作为爱的一部分不可避免的话,那么,她期待她的第一次也是必须以诗意作为铺垫的------要用千回百转,朝思暮想,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作为前奏,然后在能把人折磨疯掉的繁缛的婚姻仪式下,在阔大华美浪漫的婚床之上,她的处子之身在如雪的白绫上描摹出最娇艳耀目的花朵...... 一阵晚风吹过,荔枝树的叶子沙沙地响。 唉,然而现实是------住集体宿舍真是太折磨人了,小美搬走后又搬进来一个研发部的女工程师。女工程师的老公晚上总是隔三岔五的来宿舍这边腻着,搞得杨杰茜还得避让到楼下食堂的大厅里去看电视。搬出去住呢,起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会神经衰弱。看看小美,每天容光焕发的......杨杰茜沉思着。 “杰茜,这事不着急的,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再说。”张杰见杨杰茜一直沉默不语,便说,“对了,下个礼拜我要回一趟江西,原先的单位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哦,要多久才回来呀?”杨杰茜回过神来。 “快的话两三天,慢的话一个礼拜。” “哦,是嘛------”杨杰茜用食指和中指交替抚弄着张杰的肋骨,“那------等你回来后,我们可以去小美那边------看看还有没有空房子......” “好的!办完事后我一定尽快赶回来。”张杰开心地抓住杨杰茜的一只手,握到自己的胸前,“等过几年攒够了钱,我们就买新房子结婚,好吗?“ 杨杰茜抚在张杰肋间的手指欢快地敲打着,应和着张杰的欣喜。 “哎哟,好痒,我最怕胳肢了。"张杰笑着把杨杰茜的手从自己的肋间移开,一起握到胸前来,"杰茜,跟你讲个笑话,是跟肋骨有关的,好搞笑的!“ 杨杰茜将头轻轻倚在张杰的胸前,侧耳倾听。 “------话说亚当和夏娃原本在伊甸园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后来因为受了蛇的诱惑,偷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他们便开始了凡间的生活。亚当每天为了生计外出奔波劳碌,常常要很晚才能回到家来,亚当到家之后总是倒头便睡,很少和夏娃交谈,夏娃不免忧心忡忡。有一天,亚当又是很晚才回来,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一上床就睡着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摸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夏娃,亚当非常恼火,责问夏娃为什么打扰他睡觉,夏娃十分委屈地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你总是不着家,我想数一数你身上的肋骨有没有少......“ 杨杰茜听罢在张杰的怀里笑得是花枝乱颤,落英缤纷。 “哈哈,杰茜,等我从江西回来,你也数一数我的肋骨,肯定一根也不会少的。” “嗯,那现在就先数好了数目,免得到时无法对证。”杨杰茜说着把双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伸向张杰的两肋。张杰被胳肢得嗷嗷直叫,一个劲儿地讨饶。 张杰是昨天上午接到南昌打来的电话的,单位通知他务必于月底前回去一趟,说是有些人事方面的手续要办理。他想起自己停薪留职的手续快到期了,估计单位应该是催他回去办理续签的事情。他准备请三天假,办完单位的事情后,找原先关系不错的旧同事聚一聚,然后再回乡下看望一下父母亲。 晚上从小荔枝林送杨杰茜回到宿舍后,张杰便跑到楼下的士多店给江西一位叫李刚的旧同事打电话。这个李刚是和张杰同一年大学毕业后一块儿被分配到财政局的,两个年轻人的单身宿舍紧挨着,他们经常下了班后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楼下打篮球一起下象棋。张杰他们在单位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可做,两年的时间很快就在每天一杯清茶一份报纸的乏味的重复中消磨掉了。陆陆续续地他们听到从沿海的城市传来了一些令人振奋的消息,也听说有些大学生甚至放弃了毕业之后分配到省城企事业大单位的机会,直接去沿海经济发达的地区闯荡去了。张杰坐不住了,很快地就把停薪留职手续办好了,满怀激情地奔深圳而去。李刚因为谈了个女朋友,正准备结婚,所以没办法和张杰一同南下。 张杰和李刚通完了电话后,才知道事情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最后的晚餐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还有两个多星期就到春节了。天气依然暖洋洋的,丝毫不见寒意。 昨天中午,一股从北方来的强冷空气突然杀到深圳。 覃隽把压在旅行箱底的学生时代穿的羽绒服翻了出来。天蓝色的羽绒服长长的一直盖到小腿上,帽子和领子的边缘饰了一圈白色的兔毛。 早上,覃隽披着羽绒服去上班,经过食堂时刚好碰上从里面出来的陆宇轩,他张大了嘴巴:“怎么,覃小姐,这是下雪了么?” 唉,要是深圳会下雪就好了!覃隽的脑海里倏地闪过冬日校园里雪花纷飞的景象。 “宇轩,今天刚好是周末,咱们晚上去镇子上吃饭吧,天这么冷,好想吃火锅呀,麻辣的。”一锅浓香四溢漾着一层亮闪闪的红辣椒油的汤底,咕嘟嘟欢快地沸腾着,薄薄的腰花,鱼片放下去,顷刻间便卷成漂亮的小卷儿,夹起来往油碟里一蘸,嗯------想一想都让人流口水。 陆宇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下班后,陆宇轩和覃隽到工业村的路口等摩的。等了好一会儿才来了一辆。摩的把他们带到了镇子上平时最热闹的那条食街上。 此时的食街冷冷清清的,根本看不到什么人。他们要找的那家四川火锅店,大门紧闭着,门的两边贴了簇新的红底金字的春联。不光是火锅店,整条街上的大小餐馆和附近的店铺都已闭门歇业了。 “来之前我就估摸着这些店主怕是都回乡过年去了。”陆宇轩说道。 “离春节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吗?怎么这么早就急着回去了?” “你是不知道春运有多恐怖,不早点儿走的话,车票能不能买到还很难讲,就算是有票,人也多到连车都难挤上去的。每回春节看到广州火车站人山人海的样子我的头皮都要发炸。这些做生意的人有经验,知道工厂公司放假迟,所以提早一些返乡,就不用挤得那么辛苦啦。” “既然这么挤,留在深圳不走不就完了嘛。” “说得轻巧,过年谁不想回去跟家人团圆啊?深圳这种移民城市过年的时候就变成一座空城了,深南大道上都可以躺下来睡觉的。” “是这样啊......”覃隽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没能吃上火锅,她的心里就有些失落,再加上刚得到的这些春运的信息,给她原本就没理出头绪的春节去留问题又增添了一些烦乱。 陆宇轩沉吟了一下,突然想起相邻的观澜镇上有一家挺出名的狗肉店,那是本地人开的,倒是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还在营业。 两个人便坐上小巴来到了观澜镇。 传说中驰名深港澳的这家狗肉店的门脸并不是很大。一踏进店门,狗肉特有的异香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就往鼻孔里毛孔里钻。餐厅里原木的大方桌和长条凳,还有黝黑的地板都在灯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覃隽牵着陆宇轩的手跟随着店家的指引朝靠窗的一张桌子走去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陆宇轩一把将她抓住。店家打趣道:“真是狗肉滚三滚,神仙都站不稳,靓女就更不用说了。呵呵!” 店内另外两桌吃饭的客人看样子都是观澜本地人,边吃边用客家话聊得起劲儿。 少顷,热气腾腾的饭菜就被端上桌来了。一大盘焖狗肉,一碟绿油油的狗肉汤汁汆熟的生菜,两钵蒸白米饭。二人埋头便吃。 覃隽吃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热了,出了微汗,于是把羽绒服脱了。这么好的菜,不喝点儿酒未免美中不足,她扬扬手,让店家拿来了金威啤酒与陆宇轩对饮。 怪不得连和尚们都要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呢。口腹之欲的满足是多么的实际而美好啊。 陆宇轩眯起眼睛端详着对面灯光下的覃隽,她那圆嘟嘟的光滑的脸颊,以及嘴唇上方都冒出了细密的小油汗,就如同餐桌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琥珀色的啤酒,瓶身上布满着诱人的小水珠,让他见了就禁不住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姑且把那些剪不断的理还乱的通通丢到一边去吧,就像是餐馆后厨菜筐里晾着的绿的生菜,墙上挂着的红的辣椒,白的大蒜,横竖注定了是要和狗肉一起下油锅的,何不趁着赴汤蹈火之前,偷得半日闲,静静地待上一会儿,喘息片刻? 两斤狗肉,三钵米饭,四瓶啤酒悉数下肚后,二人酒足饭饱。一看时间才八点多钟,时候尚早。他们在观澜镇上转了转,居然发现一家小录像厅在放香港的年度劲歌金曲颁奖典礼。于是两个人便买了张情侣包厢票,打着酒嗝走进了稀稀拉拉歪坐了四五个人的小录像厅里。 今宵别梦寒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把头偎在陆宇轩的肩上,将手放到他的肚皮上摩挲着帮他消食,然后一边眼睛睡眼朦胧一边眼睛醉眼朦胧地望着屏幕,享受着饭后的饱足带来的美好的松弛和倦意。 覃隽浑身上下发散出一股热烘烘的迷人味道。这股味道混杂了头发上洗发液的余香,羽绒服包裹下微汗蒸腾出的体香,以及狗肉店里熏染来的八角大料的荤香。它一波一波地袭向陆宇轩的鼻腔,窜上大脑,然后在身体内横冲直撞。 那股味道牵引着陆宇轩的鼻子,凑到覃隽的脖领里来,一通猛嗅。覃隽的脖子被他的鼻息喷得奇痒无比,于是恼羞成怒变本加厉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把陆宇轩的衣服撩起来,朝他的肚皮上使劲吹气。 陆宇轩的肚皮平坦而结实,犹如紧绷的鼓面。被覃隽一吹气,就成了翻滚的波浪。直到他举手讨饶,她的手掌才轻轻地将波浪抚平,还原回鼓面。 “要是有把鼓槌的话,这肯定能敲出震天响的鼓音,绝对盖过录像里的架子鼓。”覃隽低声赞叹道。 “鼓槌嘛------谁说没有?”陆宇轩抓住她的手朝自己肚皮的下方滑去。 覃隽攥紧了用力拔了几下,也没拔下来。 陆宇轩说:“轻一点儿,要不然把它惹急了,会伤到你的。“ “有这么窜吗?它敢?“ “它敢!不光会把你扎穿,还会把你碾碎!“陆宇轩转过头来狞笑着。 “妈呀!原来饱暖思淫欲描绘的就是你这种嘴脸呀!” 看完录像已是十点多钟了,两个人乘了小巴回到龙华镇上,左等右等也没见着一辆的士,摩的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镇中心离富华电厂有三四公里远,步行的话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覃隽提议走路回去,陆宇轩不同意,又等了十几分钟,还是没等到车,最后只得无奈地采纳了她的建议。 离开镇中心后,通往工业村的道路明显地暗了下来。有的路段尚在铺设过程中,堆着一堆堆的沙石和砖块,路灯还都未架好接通。 陆宇轩抬头望了望黑魆魆的天空上闪烁的细碎的小星星,忐忑地握紧了覃隽的手。 “怎么,刚刚吃完狗肉时,兴奋得像个发情的公狗似的,现在又蔫儿吧得像个落水狗了?” “别总像个狂躁的母狗似的吠个不停好不好,快点走吧,回去洗个热水澡,把一身的八角大料味洗掉,要不然咱们真成了一对十分够味儿的狗男女了。”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从路旁窜出来的老鼠把他们都吓了一大跳。 覃隽说受了惊吓,非得要陆宇轩唱首劲歌金曲来给她压压惊。 刚刚在录像厅里看劲歌金曲的时候,虽然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心猿意马项庄舞剑大耍花枪,但是播放到BEYOND的《光辉岁月》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全情投入地和录像厅里另外几个年轻人一起放声大唱了起来。 陆宇轩稍作思忖,唱起了BEYOND的另外一首歌《海阔天空》------ 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谁没在变) 多少次 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 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 心里爱(谁明白我) 原谅我这一生 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Ohno 背弃了理想 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Ohyeah 在这个南中国的冬夜里,城市边缘的空旷野外,广袤天穹的点点寒星下,陆宇轩深情的声音和着嘘出的温热白气,飘进覃隽生命的深井里。在以后的岁月中,当覃隽无数次扒住井口往下寻望的时候,都会看到清澈如镜的水面上倒映着的两个年轻的身影,会听到一阵荡气回肠的歌声始终在萦绕飘荡...... 陆宇轩将覃隽的手握在掌中,看着她在寒夜里如同星星般闪亮的眼睛,忽然想是不是应该问她一下,春节工厂放假的时候,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广州? 远远的,能隐约望到富华电厂门口的灯光了,陆宇轩心里一松。耳边听到覃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恍惚间,他突然觉得来日方长,便欲言又止。 突然地,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急促的低语。 陆宇轩将覃隽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不远处就是富华电厂了,都能清楚地望到宿舍楼阳台上的灯光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两个人一起回头望了一眼逼近的黑影,对视了一下,撒开腿就跑。没跑两步,黑影扑了上来。 “砰砰砰"几声钝响之后,陆宇轩和覃隽就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你看云时很近,看我时很远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杨杰茜坐在椅子上,望着写字台上的小鱼缸发呆。 这缸小鱼不光是张杰的小宠物,还是他的风水宝物。张杰说他之所以能在FA公司遇到美女杨杰茜,并且能遇到不断升职加薪等等幸运的美事儿,鱼儿们可是功不可没。他在回江西前把鱼缸捧到杨杰茜的写字台上,絮絮叨叨地嘱咐小鱼儿们要好好听杰茜妈咪的话,不要淘气。 张杰走了都两个多月了。 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有一条大肚子的母鱼生小鱼了。现在这位鱼妈妈神气活现地带着身后的一群憨头憨脑的小鱼仔,在水里一忽东一忽西地游来游去。 财务总监James退休了,财务经理AlexLee升任财务总监,一个叫Kate的女士接替了财务经理的位置。在欢送James退休,庆贺Alex晋升,欢迎Kate到任的三合一聚餐K歌会上,杨杰茜的酒量让所有的人瞠目结舌,无论扎啤还是红酒,通通像喝白开水似的灌下喉咙去,豪饮之后,她又不歇气地一首接一首地唱歌。 杨杰茜上班时老是发呆走神,做起事情来丢三落四,有几次Kate叫她的时候,她都没听到,搞得之后Kate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她在易事贴上写顾城的那首短诗------ 你一会儿看云 一会儿看我 我觉得你看云时很近 看我时很远 写满了一张又一张。握着笔的手就像是着了魔,停不下来。如果照这样不停地写下去,能让顾城------这位刚刚在新西兰的小岛上用斧头砍死了他的妻子然后又砍死了自己的诗人复活过来的话,她应该愿意一直写到自己死了为止。 然而诗人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张杰没有死,但也可能不再回来了。 而她杨杰茜却仍要继续她在财务部孑孑独行的数字炼狱。 这天中午在FA公司的食堂里,疲惫不堪的小美端着不锈钢饭盘来到杨杰茜的身边坐下。对于小美脸上鲜见的倦容,杨杰茜大惑不解。 “不是说搬到外头住能休息得好些吗?怎么状态这么差呀?是不是昨晚赵工刚出差回来,两人叙了一夜别情啊?” 小美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了嗓门,把午夜里FA公司发生的事件告诉了杨杰茜。大概是夜里一点多钟的时候,生产部第二条拉的一个贵州籍女工,对拉长说要去上厕所,尔后悄默声儿地上了FA大楼的顶楼,就五六分钟的功夫,“咚”的一声跳了下来,当场身亡!小美她们部门的人几乎是悉数连夜赶回公司来处理这单事情,一直忙到天亮,然后又继续直落上第二天的班。 “其实,一了百了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杨杰茜早就从楼上跳下来不止一百次了。”杨杰茜突然神情木然地冒出一句,把小美惊得一口饭给噎在了喉咙里。 “杰茜,这是干嘛,讲这种怪里怪气的话?”小美撂下筷子,喝了一大口汤把喉咙里的饭顺下去,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张杰把FA的工作辞了,那是因为公司不能准那么长时间的事假。等他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就会回来的。Kate等不及他回来,招了个新人,那不是工作需要嘛?张杰负责的一大摊子活儿总得有人干不是?可你要有耐心等一等张杰,毕竟他的父亲过世不是一件小事情。” 小美本想好好安慰一下杨杰茜的,但是一口气说了这一大串的话,听上去反倒像责怪杨杰茜不够识大体,不够懂事似的! 唉!那天张杰打电话回来询问小美如何延长事假和如何办理离职手续的事情时,小美就知道情况不妙了。此事古难全呐!张杰要顾家里那一头,自然就得放下杨杰茜这一头了。 小美见杨杰茜默不作声,眼眶开始变红了,连忙岔开话题。 “嘿!算你有口福,老乡帮我从梅州乡下带了一只土鸡过来,毛色亮,肉结实。明天是周末了,中午到我那里吃饭吧,我煲上一大锅党参枸杞红枣土鸡汤,咱们好好地补一补。” 杨杰茜的泪水盈满了眼眶。 小美知道自己看到泪珠从杨杰茜憔悴的脸上滑下来滴到餐盘里的样子会很难受,于是赶紧将剩下的饭菜猛扒了几口,起身匆匆地离开了餐桌。 下午一回到写字楼,杨杰茜就直奔洗手间。她知道透过最里边那格洗手间的一扇窗户,可以看到昨夜女工跳下去的那块空地。FA公司的办公大楼是“工”字形的,那块空地就在“工”字那一竖的右边。 现在那块地方跟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几个工人正开着橘黄色的叉车,繁忙而有序地把刚从货柜车上卸下来的一堆堆的物料往仓库里搬;两个清洁工在清理着旁边花圃里的杂草和败叶。 一声叹息从杨杰茜的心底猝然飞起。她的忧伤乘着叹息的翅膀从高楼上跌跌撞撞地坠下来,溅了一地不忍卒读的碎片。 有什么能阻挡得了FA这台庞大机器的正常运转呢?一个普通的女工大概连机器身上最不起眼的小螺丝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小螺丝上面的一道小凸槽或是一粒小铁屑吧,机器不停地转,螺丝上的小凸槽小铁屑不知何时就会灰飞烟灭了。螺丝磨损了,只需上点润滑油或者干脆直接换掉,机器是没有时间停下来去过问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的。 傍晚,杨杰茜骑着自行车经过那片张杰曾教她学车的小荔枝林。卖糖炒栗子和烤番薯的摊子还在那里,哔啵作响,香气腾腾。烤熟的番薯一个一个挤挤挨挨懒懒洋洋地靠在炉盖上面,幸福地淌着蜜水。泪水不可遏制地涌上她的眼眶来。 杨杰茜买了一个烤番薯坐在荔枝树下默默地吃,番薯又黏又烫,有两次差点把她的喉头给哽住。天黑了,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把手先擦了一下,又抽出一张纸巾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仔细地擦干净了才骑车返回了宿舍。 劫后余生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醒来的时候,医院里刺鼻的来苏水味儿让她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循声而来的护士欣喜地望着她:“总算是醒过来了!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 护士又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把医生找了来。医生掀起覃隽的眼睑查看瞳孔,然后又竖起手指头让她辨认数目字。 白色口罩的上方露着医生年轻英俊的眉眼-----立体的眉骨,亚热带人种特有的深眼窝双眼皮。恍惚一看,竟然有几分陆宇轩的影子。 喔,对了,陆宇轩呢? 一阵晕眩袭来,覃隽乏力地垂下眼帘,视线刚好落在医生的胸牌上:实习医生。 该死的顽劣劲儿像个小狗出其不意地挣开主人手中的绳子,猛然窜将出来。 “哦------手------指------头------” 覃隽一字一顿地拖长了声调。如果把舌头歪歪地从嘴巴里伸出来,口角再淌下一点涎水,效果会更逼真一些。但因为是刚刚醒过来,嘴巴发干,根本酝酿不出这么多的口水来。 “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吗?”实习医生蹙着眉头但却是眼带笑意地继续问道。 “医生的------大褂------好白------哦------”覃隽继续答非所问。 唉!那个该死的小狗!它扑过来咬住了她的裤腿,怎么甩也甩不脱。覃隽一面恼羞成怒地想飞起一脚,一面又对实习医生满腹狐疑的样子幸灾乐祸。 这时,病房门口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覃隽,你醒过来了!”阿财提着个水果篮跟在朱先生的后面走了进来。 “喔------我原来是叫------覃隽!”她对实习医生挤了挤眼睛,将双手举到医生跟前,“一,二,三,四……”把十个手指头挨个数了一遍,然后用手支着太阳穴,“哎哟,我的头好晕啊,耳朵嗡嗡嗡的像是跑进了一群蜜蜂。” 实习医生舒展开了眉头,他对朱先生解释道:“还好,从覃小姐的颅骨X光检查,还有颅脑CT扫描等项目的检查结果来看,除了脑震荡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不过呢,脑震荡是会出现头晕,头痛、耳鸣,恶心,厌食,畏光,失眠等等不适的症状的,而且这些症状不会马上就消失掉,要休息一段时间------五到七天的样子吧,自然就会慢慢好转的了。”医生像学生背书似的说了一大串,尔后又简要地说明了一下覃隽康复期间的用药情况和要注意的饮食问题才离开了病房。 朱先生让阿财把周师傅熬的白粥还有果篮里的水果拿出来放到床头柜上。 “阿弥陀佛!醒过来就好。你们胆子真是太大了,临近年关,还敢走夜路,那些打劫的这会儿是最疯狂的。不过算你们好彩,碰上了阿财。” 阿财接过朱先生的话说道:“是你们命大啦。那天老板应酬得比较晚,我送老板到家后,老板本想留我在市里过夜的,但是因为第二天一早我要带彩梅去体检,所以就要赶回电厂去。那伙敲头党刚对你们下了手,看到我的车开过来就跑掉了。你们两个都被敲昏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赶紧去厂里叫保安过来和我一起送你们上医院。” “真是救命恩人呐!多亏你了,阿财!”覃隽感激地说道。 “没事就好,最怕是搞失忆了或是变成植物人什么的就惨了……呸!呸!呸!大吉利是!大吉利是!(粤语:遇到不吉利不好彩的事情时的口头禅)”阿财连连改口。 “那------陆宇轩,陆工他------也没事吧?他住哪个病房啊?”覃隽关切地问道。 朱先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这个嘛------覃隽,本想等你康复了再告诉你的,怕你现在这种状况,会承受不住------” “怎么?难道宇轩他------出了不测啊?!”悲伤和晕眩一起夹攻过来,她虚弱得似乎连让眼泪涌出眼眶的气力都没有了。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朱先生着急地摆摆手。 原来,陆宇轩是昨天醒过来的,他的父母一接到儿子出事的消息就心急如焚地连夜从广州赶了过来。待陆宇轩一醒,就不容分说把他押回了广州。他们对深圳关外小镇医院的医术水平疑虑重重,执意要陆宇轩回省城一流的大医院做个彻底的检查方可令他们对宝贝独子的健康状况放心。陆宇轩的父母在给他办完出院手续后,也顺便给他办了辞职手续。关外的治安太差了,儿子差点儿就把命给丢了,是非之地,岂能再留? 覃隽耳朵里的嗡嗡声又骤然响起,快要赛过车间发电机组的轰鸣了,她的胸口一阵阵地发堵。 看来狗肉真是不祥的东西,弄得她破了财,又险些搭上性命,还被抢走了刚相爱不久的男友,真不知道还有没有更糟糕的后果待发现。 “我们身上的钱都被抢光了,那……那……” “嗨,就别在意那些钱了,损失点钱财免了灾,该偷笑了。”阿财还当覃隽在心疼被抢去的钱呢。 “放心吧,小覃,只是被劫了财,没有被劫色。”朱先生看到覃隽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宽慰道,“敲头党正在翻你们衣服口袋找钱包的时候,阿财的车就赶到了。” 眼泪终于是有气无力地滑出了覃隽的眼眶。 树欲静而风不止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张杰回到原先的单位后,才了解到,整个财政系统内部对停薪留职人员的管理方面又有了新规定,它要求这类职工要么回到原来的岗位上继续上班,要么就辞去职务,把人事档案从单位转走,挂靠到市人事局下面的人才交流中心去,每年缴纳档案管理费。 虽说以前待在事业单位里的时候,张杰觉得这种地方整天人浮于事游手好闲的看不到什么光明前途,但是一旦要做出最终的取舍时,它又成了鸡肋,事业单位再怎么不好也毕竟是个撑不死饿不着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外企的那份工作表面看上去是金光灿灿,实际上不过是在泥碗外面涂了层薄薄的金粉,一摔就破的。当时能毫无顾虑无比潇洒地南下深圳,是因为有个铁饭碗做后盾,反正混不好还可以安全撤退回来的。 张杰还没咂摸透鸡肋的味道,单位又扔出来了一大块诱人的肉排------福利房分配。 财政系统计划在后年实行新的房改政策,今年年底即将竣工的这一批福利房,要赶在房改前分配掉。这批福利房原本是计划缓解已婚的双职工的住房难的问题的,按照以往的惯例,财政系统内的双职工只要是还没领到单位的房子的,去填个表申请就是了,单位会按照夫妻双方的职务,工作年限,学历,结婚年限等条件来打分进行分配。但这批福利房刚巧碰在房改的节骨眼儿上,意义就非同寻常了。要知道,实行新的房改政策后,单位就不再分房子了,得自己去买商品房住。商品房的价格肯定要比福利房的价格高得多的多,如果能搭上这趟分房的末班车,不就等于省下(赚了)一大笔钱吗? 整个财政系统被这件事情搅得是惊涛拍岸。 结了婚的没结婚的,领过房子的没领房子的都纷纷跳进来戏戏水。男男女女火急火燎心照不宣地紧张排列,迅速组合。 张杰的好朋友李刚给自己和老婆各自估算了一下分数,三天两头跑到房产科去探听最新消息。他见张杰这边没什么动静,很是不解。 “你是不是在深圳挣钱多得都到视金钱为粪土的境界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不屑于吃了。” 张杰连忙自我解嘲:“哪儿的话呀,我在深圳累死累活做牛做马的还不就是为了多挣几个小钱儿,每一分可都是淌着血汗呐!” “那肯定是因为在深圳有了相好的。其实有什么呢,先在这边假结婚把房子拿到手再说,结婚离婚不过就是个手续问题嘛。” 张杰当然不能苟同李刚的说法,结婚离婚才不仅仅是个手续问题呢。他的两肋间尚且留有杨杰茜手指的余温,他信誓旦旦地要她等自己全须全尾地回去,理直气壮地让她数一数身上的肋骨对不对数。他还要和她一起去看出租屋,买小鞋架,买被子枕头,买煲汤的锅…… 所以,当大家在分房的狂涛巨浪里弄潮的时候,张杰站在岸边心不在焉地观看。 这时张杰突然接到老家堂婶的电话,说是他的父亲病重。张杰本打算等礼拜天的时候回家一趟,看望父母并和他们商量一下辞职的事情的,现在看来得提前赶回乡下去了。 张杰的父亲因感冒引发咳嗽已卧床多日了。张杰习惯每个星期都要打个电话回家问问父母的情况,妹妹已经上大学去了,年迈的父母亲是靠隔壁的堂婶帮忙照应。但是前两天通电话时,母亲不曾透露过半点父亲的病情,跟以往一样说家里一切都好,让张杰安心工作。 堂婶一见张杰回来眼圈儿立马就红了。张杰的父亲咳了有半个月了,只是按乡下的土方子抓些中草药来吃,一直都不见好转。张杰的母亲拖着肿痛的风湿腿和堂婶轮流照顾张杰的父亲,堂婶几次想打电话让张杰回来带他父亲去大医院看病,都让张杰的父亲倔强地制止了,说是嫌县里的医院太贵,再说上县城路远,坐车颠来颠去的不是更遭罪! 张杰听了又气又急:“爸!妈!我每个月不都按时给家里寄回两千块钱的吗?生了病该花钱去治就得治,病要是耽搁了还要钱有什么用?” “咳!我们反正都是老骨头了,年轻时干那么重的体力活,到老了肯定会攒下些病。你妹妹读书要钱,你在城里成家立业也需要很多钱的。”张杰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自己这个儿子是怎么当的,光知道每个月按时给家里寄钱就是大孝子了么? 张杰来不及自责,连忙到村里找来了一辆货车,火速送父亲去医院看病,同时打电话把妹妹从学校里叫了回来。但是父亲的久咳已经转化成肺炎了,加上年老体弱,又引发了其它的并发症,老人家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后就辞世了。 张杰一下子突然明白了古人为什么说------父母在,不远游。 还有那句令人痛彻心扉回天无力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张杰只能在心底无限悲伤地说:杨杰茜,对不起,我回不去了,父亲走了,我得在母亲的有生之年好好地陪伴她,尽一尽孝。母亲年迈多病,身体和精力都不允许她老人家跟着我到深圳去受那种朝不保夕居无定所的日子的折腾的。你一个人保重吧! 在李刚的帮助下,张杰很快就和李刚老婆的一个姐妹相了亲,结了婚,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把母亲接到了省城里住。 每天晚上回到家,张杰和妻子母亲一起边吃晚饭边看电视,雷打不动的新闻联播。新闻联播过后,先是省会城市天气预报,然后是全国几个大城市的天气预报,深圳的名字排在第一个,那两个字就像一只蝴蝶,从冰冷的电视屏幕上飞快地一掠而过,就一两秒钟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杰的心常常会在那短短的一两秒钟里猛地空一下------曾驻在他心里那只蝴蝶也扑扇着翅膀一起飞走了...... 深圳那个城市是晴是雨,杨杰茜是冷是暖,都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事情了...... 而在许多个午后,当张杰从南昌的办公室的沙发椅上醒来的时候,常常会看着沙发扶手上的一滩口水印发呆,恍惚间觉得过往在深圳的一切,都是刚刚午休时做的一个简短的梦...... 那场被腰斩的风花雪月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一天天看着日历,热切地盼着九月份的到来。她已经去广州J大学英语系的商务英语班报了名,九月份一开学,她就可以重返校园了。 临行前,覃隽与朱先生话别,说自己才在富华电厂做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走了,多少有些辜负了朱先生当初的知遇之恩。朱先生笑着摆了摆他的胖手:“我这里庙太小了。你这么年轻,想做什么事情就痛痛快快地去做吧,不要等上了年纪再来后悔。” 朱先生对覃隽在电厂工作的这段时间所付出的努力表示了肯定,他不但安排了阿财等开学时送覃隽到广州报到,而且还要送一件礼物给覃隽留作纪念。覃隽一听眼睛发亮,不假思索地说:“那就送我一罐辣椒酱好了,就是您平时吃的那个,用透明的玻璃罐子装着的。”朱先生爽快地答应了。 覃隽捧着装满红红辣椒酱的玻璃罐欢欢喜喜地坐上了车。 阿财见覃隽对玻璃罐爱不释手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覃小姐,你还真识货。” “当然识货了,阿财,只要闻一闻,就能知道辣椒酱做得正不正宗。我是重庆人嘛。” “我说的不是辣酱,我说的是装辣酱的罐子。”阿财笑得神神秘秘的。 “怎么了,这罐子?玻璃做的,透亮透亮的很好看,你也喜欢是不? “哼,玻璃做的?才不是呢!告诉你吧,这可是老板从香港买回来的,水晶的,要好几千块港币呢。“阿财得意地爆了一下料。 “哦哟!原来是个贵重东西呀!那岂不是让朱先生割爱了?”覃隽惊讶地把罐子捧到眼前重新打量起来。 “可不是嘛,老板对你可是------够好的了!”阿财冲覃隽挤了挤眼。 阿财暧昧的语气和样子让覃隽有些不快,“阿财,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跟食堂的周师傅那帮人似的,没事就拿我来涮一下找乐子。” “我这么讲可是有根有据的,才不会像老周他们那么无聊!”阿财提高了声调辩解道。“不要跟我提老周,一点素质都没有,满身油烟味,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出来这么多年了,普通话也讲不好,白话也学不会。有色心没色胆,光知道吃肥娥的豆腐!”阿财滔滔不绝地发泄着对周师傅的不屑。覃隽回想起这对冤家活宝在富华电厂的斗争趣史,真是忍俊不禁。 下面便是朱先生年轻时候的故事,让覃隽听后唏嘘不已。 朱先生年轻的时候不像现在这么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浑身透着一股精明干练劲儿。他的建筑工程队挂靠在一家大型的建设集团下面的某个分部,每个月底,朱先生都要抽出三四天的时间到集团分部的财务部去核对账目结算款项。集团分部财务部负责这摊事的女会计是四川人,长得很漂亮,她的名字叫覃俊。 覃隽听到这里的时候,吃惊地叫了起来:“也叫覃隽?!” “不过,那个覃俊是英俊的俊,和你的这个隽同音不同字。”阿财继续说道------ 一来二去,潇洒倜傥的朱先生就喜欢上了能干貌美的覃俊。为了陪覃俊去吃又麻又辣的四川菜时不至于总是出现狂打喷嚏,眼泪鼻涕直流的狼狈状况,朱先生便在平时吃饭时每餐都来上一小碟辣椒酱训练自己。朱先生和覃俊二人郎情妾意,爱情如同火红的辣椒一样热烈,他们在深圳这个朝气蓬勃的城市里共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可惜的是两人的美梦还没有做到一半就被拍醒了。 拍醒他们的那只大手竖着五根狰狞的手指:封建!狭隘!顽固!愚昧!排外!令人胆寒。 朱先生在乡下的父辈们还未开明到可以接受一个不会讲潮汕话,不会泡功夫茶,不会毫无怨言地生一大堆孩子,不生出男孩来绝不让肚皮歇着的异乡女子来作为他们的儿媳妇。 年轻的朱先生身单力薄,怎能扳得过那只大手呢? 覃隽看了看怀里的辣椒酱,难怪朱先生要用这么精美这么昂贵的水晶罐来盛装它,这是他在青葱岁月里最美好的一份情感啊,这是他们曾经爱的味道啊。朱先生每次吃饭时,执着地让它永不缺席的那碟辣椒酱,与其说是对那只强悍大手的无言抗争,对自己曾经怯懦的嘲讽,还不如说是对那份最初的爱恋的默默祭奠…… 车子飞驰在广深高速公路上,它犹如一把利刃,有力而迅速地划开空气这张无缝的大网,发出“嗖嗖”的声响,覃隽在那尖锐的啸音里,恍惚听到了从十几年前的一段恋情里传来的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叹息……覃隽不胜唏嘘,自己的名字居然出现在另一个时空的一段爱情里,无数次地被深情呼唤,被朝思暮想,被辗转反侧,被牵肠挂肚。十几年前那场被腰斩的风花雪月的事,用它的脉脉余温,温暖了她这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在她踏破人生长河的第一片薄冰的时候,递给了她一根救命的稻草,并且成全了她同陆宇轩------这个生命中无比重要的男人的青春邂逅! J 大花开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美丽的广州J大校园内鲜花盛开,绿树婆娑,蝉鸣阵阵。 朱迪和莫小莉两个人正在女生宿舍里忙活着。先把床板上的浮灰抹掉,从行李箱里取出竹凉席铺上,毛巾被和枕头一起放到床的一头,洗脸盆毛巾和牙具则拿到洗手间去。 “莫小莉,你妈妈真是好年轻好时髦哦。”朱迪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 “咳,可别提我这个妈了!”莫小莉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 “我看你们两个呀,倒是像姐妹多过像母女,嘻嘻嘻。” 刚才莫小莉的妈妈送她进宿舍后,便帮着一起收拾,还没弄两下,就连连嚷着累了渴了,非要莫小莉从行李包里翻出一包芒果干来给她润润嗓子。她拆开芒果干后,热情地招呼朱迪过来一起尝一尝。 “这是小莉她大伯从香港带过来的,是在香港的优之良品买的啦,用的是菲律宾的特种香芒来腌的,味道好好哟。呐,要是怕酸的话,这里还有猪肉脯,快尝尝,在大陆是买不到这些的啦。” 美丽雍容华贵的令人无比景仰的伊丽莎白女王呀,妈妈现在又在我刚见面的新同学面前拿你们在亚洲的那块小殖民地来说事了,真够丢人现眼的! 莫小莉在一旁直摇头,妈妈的“崇港癖”看来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在深圳,妈妈只要是跟街坊或是单位的同事一说话,无论是聊什么,最后总能把话题兜到他们家的香港大伯那里去------没错!在她的印象中,这些年来香港的大伯没少往她们家带回来各种东西:金灿灿的金项链金手链啦,进口的电器和电子产品啦,外埠舶来的时兴衣物鞋帽啦,还有莫小莉最爱吃的港产零食等等等等。但是这又有什么好炫耀的呢?在深圳,谁家还没个把香港亲戚?------当年逃港时,看谁在深圳河里游泳游得快些罢了。 “谢谢阿姨,这些零食我也经常吃的,我爸妈都在香港做事。”朱迪礼貌而得体地回答道。 “哎哟-----你爸妈都是香港人噢!”莫小莉的妈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妈咪呀------”莫小莉着急地一跺脚,“难得从深圳来一趟广州,去小姨婆家探一下亲戚啦,喝喝茶,逛逛街,干啥都好。我这里自己就可以搞掂的了,去吧!去吧!”然后不由分说把妈妈推出了宿舍。 朱迪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好后,过来帮莫小莉挂蚊帐。 “看你妈多好,还亲自送你来学校喔。” “好什么好,快把人烦死了,开口香港闭口香港的。” “可别这么说,其实在我们中山石岐那边,好多人也是这样的,认为全中国最好的地方就是中山,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就是香港。可你妈对你是真的好,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呢。我爸妈呢一直在香港做事,是姑姐把我和弟弟带大的,从小到大,我们只有在香港的公众假期才能见到爸爸妈妈,好惨的。“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门口大声响起。 “请问,这是601号房吧?“ 两个人一同扭头朝门口望去,正要回答,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孩子已是快步走了进来。 “你们好,我叫覃隽,是商务英语班一年级的。“女孩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你好,咱们宿舍的都是一个班的。“朱迪说着从莫小莉的床上跳下来,热情地把覃隽往靠窗边空着的一个上下铺边上引。 朱迪顺手把玻璃窗开大了一些,一缕阳光射了进来,高大的木棉树上,绿叶疏落有致。偶尔有阵微风吹过,树叶便”哗啦啦“地把阳光留在室内的影子揉得稀碎。 “咱们宿舍还差一个人就全到齐了。“莫小莉一边拿纸巾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往门口张望了一下。 三个女孩都把行李和床铺等归置利索之后,差不多就到午饭时间了。 她们正准备锁好门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只见一个清清瘦瘦的女孩子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一手拎着一个装满花花绿绿的小鱼儿的白色塑料袋气喘吁吁地从走廊的那头走过来,那个女孩刚想开口,覃隽一把接过她的行李箱来,说:“你一定是杨杰茜了。”杨杰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着点了点头。 这大学里果真是美女如云,不同凡响呀,哇!就这一上午,陆续出现的这几个跟自己同宿舍的女孩子就十分气质不凡了,那整个学校还不得......大学就是不同凡响啊......在去食堂的路上,朱迪一边想着一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新的环境,初遇新的朋友带来的种种新鲜感让四个女孩子兴奋不已,她们一边嚼着饭,一边捯出嘴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覃隽的嗓门儿最大,她抢先介绍自己:原籍重庆,来这里上学前在深圳的关外上班,现在先回学校充充电,再争取杀进深圳关内去,去有电梯的写字楼里做个真正的白领。 杨杰茜听罢,笑了:“我都不用自我介绍了,是哪里人,上学前在哪儿?上完学后想去哪儿?都和覃隽一模一样。” 覃隽高兴得“啪啪”拍了两下杨杰茜的大腿:“真的?谁说知音难觅,这不是很容易就碰上了一个?”她和杨杰茜立刻亲热地讲了一大串莫小莉和朱迪都听不懂的重庆话。 朱迪来自广东的中山,大名鼎鼎的国父的故乡,朱迪高中毕业前除了去过香港,还没正经出过广东省。她中学毕业后帮家里经营在中山古镇的一间小型灯饰厂,于是经常有机会到国内和国外的大城市搞灯饰展览会,见了一些世面后方醒自己是井底之蛙,惊觉书到用时方恨少,便立刻放下灯饰厂的那摊事情,回学校重拾书本。 “我这只石岐的小乳鸽只有多学本领,到更广阔的天地里翱翔才能练出雄鹰的翅膀。”朱迪说着抖动双臂做了一个振翅的姿势。 杨杰茜带头鼓掌,为朱迪的这个很有文采的比喻喝彩。 “嗯,学好了英语,就飞到哪里都不怯了,英语是助你高飞的风-------”杨杰茜身体里的那些诗意的分子开始做热身运动了。 “纠正一下,应当说学好了‘外语’,就到哪里都不怯了。”莫小莉插了一句。 “哦!莫小莉原先是学日语的,上个学期刚从广外毕业的呢。”朱迪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对了,小莉,考大学的时候有那么多语种可选,你怎么就挑了日语?” “这个嘛------”莫小莉沉吟着。 “这个还不简单,师夷长技以制夷呗!”覃隽抢着回答道,在她以前读英语系的时候,一说起语种的话题,隔壁日语系的人都是如此口径。 “没错!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莫小莉和覃隽默契地相视一笑。 其实,莫小莉当初填报大学志愿时,妈妈给挑的是英语专业。香港的大伯父大伯母,堂兄堂姐回深圳探亲时是不讲客家话的,他们讲的是夹杂了英文单词的粤语,比如吃午饭叫“食个烂池(lunch)”,去做美容叫讲做”做飞守(facial)”,付小费叫做”给踢普斯(tips)”。妈妈对这种粤语无比地痴迷,跟着翡翠台本港台的电视节目勤学苦练认真模仿,但是受自身薄弱英语基础的限制,讲出来的效果始终不能炉火纯青达到乱真的境界,很以为憾。所以她要让女儿去学好英文,好实现日后同香港的完美无缝对接。没想到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小莉报的学校的英文系的录取分数线偏高,而录取名额相对充裕的日语系,便将她调剂到了日语系来。别看妈妈有严重的“崇港癖”,但不代表她是个盲目崇洋媚外的人,确切地说,妈妈是个很有些”抗日情结”的人,这跟家庭背景不无关系,因为外公和爷爷年轻时都曾是抗日组织东江纵队的成员,在莫小莉的家里看不到日本品牌的东西,小到电吹风,大到汽车。所以妈妈宁愿让莫小莉复读重考,也不要去读日语系。但没想到最后爷爷说了一句一锤定音的话:师夷长技以制夷! 莫小莉师满了四年夷后仍不能出来制夷,还要将英文补上,好了却妈妈的心愿。东夷西狄,南蛮北胡,这回要在商务英语班里“习狄”两年。但是她习完“狄”之后也不想和她的香港亲戚们那样讲搀上英语单词的广东话,在她的感觉里,原本喷喷香的咸鱼蒸肉饼,干嘛硬要淋上白奶油呀巧克力酱呀这些玩意儿?或者说反过来,非得往芝士蛋糕上搁阳江豆豉,都会糟蹋了好东西,整得什么都不对味儿。 朱迪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问大家都想好自己的英文名字没有,听说上课时老师会叫学生的英文名字的。 “我最省事了,直接叫Judy就好,我爸妈真是有先见之明。” 其余三人逐一报上:杨杰茜是Jessie,莫小莉是Jasmine,覃隽是June。 “哎哟,你们发现没有,我们四个人的英文名字全都是J字母打头的!”杨杰茜欣喜地叫道,”真是太有缘了,四个J女孩在J大学里相聚了。这叫什么来着?百年修得同窗读呀!” 那些诗意的分子爬上杨杰茜的眉梢,荡开了秋千。 “看看这个J,多像一艘古船,披着一身秦时明月的光华,穿过无数个朝代的万顷碧波,朝我们昂首驶来;这个J,多像一个长颈婀娜的天鹅,在如镜的湖面上悠然徜徉,顾影自怜;还有,在烟雨蒙蒙的小巷的石板路的尽头,J就是那个弯弯的伞柄,伞柄上,握着白衣少女的纤手,还挂了一屡如烟的怅惘春愁……” 杨杰茜的这番诗兴深深地感染了莫小莉,她忽然觉得饭盒中的豉汁焖皖鱼,白水煮油麦菜,还有冬瓜片蛋花汤,都黑白分明,黄绿相间,搭配得是那么的赏心悦目,那么的富有诗意。她不禁期待着今后两年的校园生活能每天都充满诗意。 覃隽心想,要是她的这个老乡总是时不时地要大发一番诗兴的话,自己无论如何得多备上一管老家重庆出产的冷酸灵牙膏才能保住牙齿了。 而朱迪虽然觉得舌头底下酸意汹涌,但她更愿意将其归咎于食堂做的咕噜肉的白醋和糖的比例没有掌握好。更何况杨杰茜刚刚还夸她讲话有文采呢。 有容“奶”大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在校园里,白皙丰满而高挑的覃隽,无论是扎在刚从高考的战场上杀出重围的面色苍白身材单薄的新生堆里,还是混在成熟老练的老生堆里,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味道都发散无遗。 在这个逢餐无汤不欢的城市里,让我们用汤来做个比喻,其他的女生就好比是紫菜蛋花汤抑或是沙白螺滚豆腐汤,材料简单,开锅即熟,味道单纯。而覃隽呢,则是一道羊骨鲫鱼汤,光是看配料就有些特别,非腥即膻,口味重。泡制的过程不是很复杂,但也需耗多一些功夫和火候,材料经过了咸盐腌,热油煎,沸水熬,最后才涅槃成牛奶般浓白的颜色和鲜美的味道。最妙的是喝过汤后,啜骨吸髓,细细品味从骨头缝儿里渗出来的一股淡淡的骚味儿,更是回味悠长,其乐无穷。 每天中午下课后,601宿舍的姐妹四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必经留学生公寓。不出半个月的时间,羊骨鲫鱼汤的味道便吸引了许多灵敏的鼻子。每每快到公寓楼下时,一些来自世界五大洲的金,黄,黑,褐等各色脑袋,便雨后春笋般从阳台窗户上冒了出来。 “Hello,baby!” “哇------哇-------娃哈哈果奶,妈妈我要喝!” 朱迪红着脸快步走。莫小莉和杨杰茜斜眼齐齐射向覃隽的前胸。 莫小莉对杨杰茜耳语:“怪不得她老是把‘姑奶奶个奶的’挂在嘴边,人家确确实实是既‘有容’又‘奶大’,呵呵!有料得很呢!” 杨杰茜恳求覃隽:“拜托!别穿这么低胸的衣服好不好,这么波澜壮阔的,男人见了不被淹死也得喷鼻血喷死。这是在学校,要多读书少杀人!” 覃隽认为把该放开的地方放开了之后,该收的地方就得收------小架势可得要端得足足的。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些小洋鬼子们漂洋过海不远万里到中国来留学,不就是因为无比仰慕无比垂涎我们古老而神秘的东方文化吗,放心吧,姐姐我肯定会让你们如愿以偿不虚此行的。 小洋鬼子们的口哨声和哄叫声让经过留学生公寓的这段五分钟的林荫路成了最好的T台,覃隽对东方风情的灵感和热情被空前地激发起来,挥洒自如地将其演绎得淋漓尽致,把小洋鬼子们忽悠得是五迷三道------ 太阳较为猛烈的时候,覃隽拈上一把小檀香扇,似孔雀屏般在前额展开,双眼如雾似烟微微眯起,好个“泉眼无声惜细流“呀。 在每个月的生理周期前后,荷尔蒙的分泌起伏波动得较大的时候,覃隽的一头长发会变成两根中国麻花辫,垂落在她竖领盘扣宽袖的白色丝绸衬衫上,乌黑的辫梢处,赫然一朵中国莲。覃隽脚上蹬了双木屐,踢踢踏踏懒懒散散地从树荫下走过,微风拂过林梢,她佯作垂首寻觅花影或是落英------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好像是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真是无比东方!无比经典!姣(粤语,音豪,意为风骚)到出汁! 杨杰茜她们姐妹几个觉得覃隽每天这么装模作样假模假式地撩拨洋鬼子们,非常欠踹。但是上了半天的课了也着实很累,午饭前让覃隽的东方秀调剂一下,心情愉快,胃口大开,也不是什么坏事。 最先按捺不住想尝一口这道羊骨鲫鱼汤的头啖汤的是Jackson,一个长着褐色卷发,蓝灰色眼睛的澳大利亚留学生。 Jackson是去年来J大留学的,跑了调的带着洋腔的中国话从他的嘴巴里磕磕绊绊地吐出来,让人觉得很可爱,尤其是“我爱你”,“你真美”这类滥俗的谈情说爱的基本语句,经他一说,竟然显得性感又坦诚。 很快地,覃隽就开始同姐妹们分享她的异国恋的种种心得体会了。 在谈异国恋爱的时候,再大的语言障碍都不是障碍,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出神入化地运用好肢体语言。 Jackson无疑是肢体语言运用方面的高手。他的修长的手指拂过你的肩头的时候,有如拨弄竖琴般优雅而深情;在他那深深的蓝灰色的大眼睛的注视下,你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变成巧克力好被他的目光融化掉;还有他的吻,被揽在他的宽大而温暖的怀里的时候,你还可能有一丁点儿的力气去抗拒他的吻吗?那些吻,轻轻的,润润的,好似春天的小雨点般落在额头上,眼睑上,脖颈上…… 覃隽情不自禁地比较起Jackson的吻和陆宇轩的吻来,陆宇轩的吻更像心急的小男孩在吃雪糕,东一口,西一口,总担心雪糕化了淌下来,舔得忙乱而急切。 “覃隽,你们这么快就接吻了?真不愧是深圳速度啊!”莫小莉惊叹不已。 “别看鬼子长得跟傻大个似的,其实都好花心,好会骗人的,你可千万要当心。”朱迪当惯了姐姐,看待问题少不了带有些许长辈的高瞻远瞩和近忧远虑。 “其实,覃隽不过是想一石二鸟,既找了个靓仔拍拖,又练了英文口语。”杨杰茜的语气似个法术高明的女巫一般洞悉一切。 “哎哟------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知音!这就是知音!哈哈哈!”覃隽高兴地扑向杨杰茜的床,就要去搂她,结果被杨杰茜一扬脚挡在了床边。 “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的心意我领了,麻烦先去洗个澡再到我的床上来,实在是受不了你身上沾的Jackson的那股牛骚味儿加古龙水的味道!” 子非鱼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张杰的那缸小金鱼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留在深圳宝安小美那里,另一部分跟着杨杰茜来到了广州的J大。 记得有哪本书曾经提到过,鱼类的大脑容量是非常小的,最多只能存储七秒钟的记忆。这就意味着,每隔七秒钟,鱼儿就会迎来一个全新的世界。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因为忘却,所以快乐。 杨杰茜每天早上起来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她书桌上的小鱼缸,提醒自己要努力去做一条快乐的鱼。 每一堂课,都是二十六个字母汇成的河,杨杰茜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会计科目和数目字之类恼人的水草来缠住她的手脚,游嬉得甚是欢畅。 每天上课下课,吃饭做作业,洗澡睡觉,满满当当,忙忙碌碌。就连周末,杨杰茜也不会赖在床上睡懒觉,她要榨干自己的精力,她要把精力死死地逼到墙角,让它连一丝一毫的朝昨天回瞄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覃隽她们几个都被一一揪起,理由是,不去好好逛逛街,品品美食,岂不是辜负了这个活色生香的城市,虚掷了大好的光阴? 在杨杰茜的带领下,姐妹们的足迹遍布北京路,上下九……淘书,淘碟,淘衣服,淘鞋子,淘丝袜,淘发饰,淘内衣,淘包包…… 杨杰茜还给自己起了个雅号------淘之妖妖,简称“淘妖”,特供姐妹们在周末时段用来称呼自己。另外三个女孩也想当“妖”,恳求杨杰茜允许她们共享此雅号,杨杰茜是当仁不让的淘妖一号,其余的人甘愿屈就为淘妖二号淘妖三号淘妖四号,无奈杨杰茜霸住“妖”号,绝不松口,不过呢,念在姐妹一场,倒是可以动用一下敏捷的小才思,再拟出几个靓名号来,比如“淘娇”------刚一说出口,立马被眼疾手快的覃隽抢了去,然后“淘宝”,“淘贝”被朱迪和莫小莉患得患失地互换了两回才确定下来,莫小莉叫“淘宝”,朱迪叫“淘贝”。 覃隽抢“淘娇”这个雅号的时候比谁都积极都卖力气,但是在淘东西的时候,却是最漫不经心的一个。淘妖,淘宝和淘贝三个人一头扎到衣服堆里或是鞋摊上奋战正酣的时候,淘娇总是神不守舍地引颈四望。 淘宝觉得好滑稽:“我们姐儿几个又不是在偷东西,哪里要劳烦她给大家放风了?画蛇添足!” 淘贝心里很不平衡:“那么好听的‘淘娇’被她霸占了去,真是白瞎了。还是个女人吗?淘东西的时候也会开小差,有没有搞错!” 只有淘妖能猜到淘娇的心事。既然是“妖”么,道行自然高些不是?淘妖甚至将淘娇的心事给诗化成凄艳而壮美的一幕------从她们的身旁闪过的一张张面孔,就是沙滩上数也数不清沙子,淘娇曾经的爱人就是她最心爱的贝壳,贝壳不小心被遗失在沙堆里了,她在四处张望,期盼着从川流不息的街角,或是从绿树的浓荫下能刮来一阵风,吹去掩盖了贝壳的沙子,让贝壳耀目的光芒穿过人流,越过声浪,像利箭一样飞射到她的心口,让她幸福地血流成河…… 淘娇无数次被淘妖臆想中的爱人的箭射中胸口,姿势优美地晕倒在血泊中……等姐妹们淘好了各自的东西后,她才从血泊中挣扎起来,继续下一部分的美食环节。 双皮奶,竹篙粉,艇仔粥,萝卜牛杂……真是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停嘴地吃,吃上三天三夜都不会重样。食在广州,绝非虚名。 傍晚时分回到学校时,四个人的背囊和肚皮都是满载而归。 在宿舍洗完澡后,再去礼堂看上两场电影,周末才算是画上了完美的休止符。 学校的大礼堂里挤满了学生。墙皮斑驳的高墙上,大风扇开足了马力,嗡嗡作响转个不停。被风吹得跌跌撞撞晕头转向的蚊子,仍无比顽强地不忘伺机在哪条胳膊或是大腿上叮上一口,荧幕上男女主人公的深情对白里便间或夹杂了一两声“啪啪”拍蚊子的脆响。 大礼堂的玻璃窗外,橘黄色的路灯下,几只小飞蛾在欢快地扑打着翅膀,晚风时不时地把花圃里青草的香气,鸡蛋花的甘甜味吹进礼堂里来,和杨杰茜她们手里拿着的杨协成豆奶,番石榴汁,还有羊城雪糕的味道交混在一起,好闻极了。 杨杰茜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闭上眼睛------真想在这样的地方呆上一辈子! 她挪动了一下屁股底下的椅子,感受到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吱呀”,她想象着那是她美丽的背鳍和尾鳍从身体里伸展出来的声音。在黑暗中,她一身亮丽的鳞片绽放着炫目的华彩,游弋在氤氲的香气里…… “扶栏摔锅”老师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上个周末,姐妹几个逛完街回来的时候,在校门口的巴士站遇到了江一鹤老师。江一鹤拉长了一张余怒未消的脸,看样子是刚刚和谁吵了一大架。 一看江一鹤的名字------雄立于蝇营狗苟鼠辈鸡群中的一只鹤,多磅礴,多大气!碧波万顷的江边,踱着长颈细腿的白羽仙鹤,几诗意,几优雅!但是现实未免有些残酷,江一鹤不到一米六的瘦小身材,勉勉强强只能算作倭立于鹤群的一只鸡,和磅礴大气诗意优雅通通都失之交臂。 江一鹤是覃隽她们的英语口语课老师。江老师不光外形浓缩,他每次上课的时候,更是会把五十分钟的课堂内容浓缩成三十分钟的精华,快速而高效地讲授完毕,然后将剩下的二十分钟作为江氏论坛时段。 江氏论坛涉及的范围很广,话题无所不包。 ------江氏抨击最多的是当时社会上的不尊师重教的问题。教师的待遇太低了,每天讲课讲到喉咙破,小腿站到静脉曲张,挣的钱还没有猪肉佬的多。就那么一点死工资,养活自己都勉强,更不用说赡养父母,帮补兄弟姐妹了。学校把老师管得死死的,想溜出去炒更捞点儿外快都得先学一身地下党的本领。 ------江氏时而感慨社会太阴暗了,毫无公平可言,学习再好又有什么用,到头来拼的是谁的爹更牛x!自己这么优秀的硕士毕业生,外事局,外贸集团什么的应该抢着要,到头来还不是被路子硬的给挤到清汤寡水的学校里来了。 ------江氏批评广州人没文化,连基本的地理常识都没有,广东省以外的地方都莫名其妙地叫做北方,外省人全一棍子给打成“捞佬”,真是一群井底之蛙啊!多么荒芜的文化沙漠! ------江氏对岭南的饮食痛加诟病,谓之蛮夷之地遗留下来诸多野蛮饮食陋习,看看,白切鸡半生不熟的,白森森的肉,血淋淋的骨,与茹毛饮血何异呀!孔圣人的的确确有曰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但是也不能矫枉过正,一味追逐新鲜生猛呀。餐馆食肆置“君子远庖厨”于度外,为显示食材的质量,在用餐区附近展示一下活鸡活鸭活鱼活虾也就罢了,但是把吐着红信子的大蛇和吱哇乱叫的老鼠蛤蟆也搁在店里的话就匪夷所思了,坐在这些丑陋邪恶的东西旁边,还会有什么食欲?恐怕只会觉得自己是个妖怪,吃蛇鼠虫子的大妖怪!!!所以,请认真耐心地把孔子他老人家曰过的相关内容看完整,不是还有“割不正,不食”这句吗?这才是精华,这才是逾越皮毛之上的升华! ………… 江氏论坛被同学们公认为口语课中最精彩的部分。 江一鹤不光是名字和本人相去甚远,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矛盾综合体。 江一鹤长了一张稚气的娃娃脸,上唇那里却留了两撇老气横秋的胡子。据说他刚毕业当上老师那会儿,有两次去教师食堂用餐,都被校工当做学生往外轰。一气之下江一鹤便决定蓄须以明教师之身份。在课堂上每当遇到一些单词需要示范读音的时候,他便双掌互击三下:同学们请看我的嘴巴。不是让你们看胡子上有没有沾上饭粒,牙齿里有没有塞韭菜叶,是要看清楚我的口型! 江一鹤瘦得前胸贴后背,但是他的声音却是既浑厚又洪亮,还充满了磁性。大家想破了头也搞不懂,如此有气魄有魅力的声音究竟是怎样从他干瘪单薄的体腔内制造出来的呢? 江一鹤的英语发音带着浓浓的美国味儿,许多人从教室外面走过时,听到他朗读课文的声音,十之八jiu都会以为是录音机里放的外国人读的。然而颇令人费解的是,他虽然能操一口惟妙惟肖的美式英语,但是他的普通话却讲得实在不咋的,卷舌音和平舌音纠缠不清,L和N也是难分难解,一张口就摆脱不掉湘西土话的影子。有一次在课堂上不知怎么说到得意处,江一鹤突然夸起自己来:虽然呢,人是矮了些,但长相气质还不错,绝对能算个“扶栏摔锅”。同学们听得满头雾水,什么“扶着栏摔锅”?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他讲的是什么,等最后闹明白说的原来是“湖南帅哥”时,全班笑翻。 江一鹤这口湘西味儿的普通话出现在课堂上时,偶尔还能起到活跃课堂气氛的作用,但是一走出校门,就未必受广大的广州市民的待见了。 本来呢,广州人民对“煲冬瓜(普通话)”是满怀一腔热情的,但是无奈这煲冬瓜实在是佶屈聱牙,他们的舌头,被无数靓汤美馔娇宠惯了的高傲的舌头,为全国人民制造出不少类似“睡觉(水饺)多少钱一碗(晚)”的经典笑谈之后,颜面委实受挫,渐渐地,挫折感便可能转化成不耐烦,更严重一点的便会是排斥。尤其是江一鹤讲的这种带口音的普通话,最能激起广州人对潮水般涌入这个城市,抢夺了他们的城市资源,制造种种治安问题的外来流动人口的排斥情绪,燃起一股雀巢被鸠占的无名火。 江一鹤这次就是被无名火给燎了一下。 奈何明月照沟渠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这些小市民,真是不可理喻!”江一鹤见覃隽她们几个关切地询问自己,便一股脑地讲述了刚才的遭遇。 J大校园里配套还是挺完善的,银行,小商店,发廊,书店什么都有,江一鹤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一般不到校外去,这两天,他刚好要寄个包裹回湖南,但邮局是在校门外隔了几条街的居民区里,他只得趁着周末休息跑一趟邮局了。他早早地到了邮局那里,想快些把事办完了好顺便再去大书店买买书,可是办事员只顾着招呼那些广州街坊,把他当空气晾在了一旁。江一鹤着急了,连声质问办事员为什么不给他办理邮寄包裹的业务,他都在柜台前站了半天了。办事员翻着眼睛望着江一鹤头顶上方的天花板,说他讲的“哩哩捞捞”的外省话根本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办完别人的事情,才能得闲来研究他讲的“捞话”(外省话)。 江一鹤气得把包裹重重地掼在柜台上,大声朝办事员说道:“你个小小的办事员,目中无人!我拿着包裹来邮局当然是要办理邮寄,难不成是来这里打劫?” 小办事员嗓门儿更大,他用广州话冲着江一鹤嚷,说他简直就是黏线(神经病)!让他快点儿从邮局里烂(滚)出去,烂(滚)出广州城去,从哪里来的烂(滚)回哪里去,不要在这里阻住地球转,死捞佬! 江一鹤十分窝火地跑回了学校。他白白浪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包裹没寄成,还平白受了一肚子气。 覃隽听罢撸起袖子就要去找邮局那个小办事员算账,嚷嚷着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知道“捞佬”的厉害! 朱迪和莫小莉忙把她拽住:哪里有这么劝慰人的?这不是火上浇油,煽风点火嘛,于事无补呀! 倒是杨杰茜,她建议江一鹤把要寄的东西交给她们几个代劳。她让江一鹤千万要把气理顺了,别气坏了身体。天底下哪里不欺生不排外呀,广州又不是世外桃园,人间净土。堂堂一个大学老师,不必跟小市民一般见识。对那些小市民呢,还能指望他们的素质高到哪里去?自然是狗眼看人低啰,以为外省来的都是民工。其实您只要拿出指甲盖儿那么点儿大的大学老师的派头和风度来,就足够把他们给震住了。别看您的个头儿不是十分高大,但还是很“摔锅”------啊不,很有学者气质的嘛。 杨杰茜的娓娓细语就像一掬清泉,把江一鹤心头的怒火瞬间浇熄。 以后每逢上口语课时,江一鹤往讲台上一站,目光先快速地搜寻一遍台下,等找到杨杰茜的位置后,才将视线收回开始讲课。遇到课堂提问时,班上反正也没什么学生会主动回答问题的,那就点名吧,杨杰茜的名字十有八jiu是会被点到的,往往她回答完毕后,江一鹤还要在她的泉水叮咚,清脆甘冽的声音里沉浸片刻,方缓缓地回过神来。 课间的时候,江一鹤把他正在翻译的英文小说草稿拿给杨杰茜看,笑称宝刀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佳作就应与才女切磋。他还说将小说润好色定好稿之后,要投寄给《译林》杂志社,等译作一发表拿到了稿费,一定要请杨杰茜去广州最高级的白天鹅宾馆吃大餐。江一鹤说得眉飞色舞,一下子口水没兜住,有几个口水泡泡喷射出来,落到了稿纸上,还没等杨杰茜露出尴尬的表情来,他已是秋风扫落叶般用手指飞快地将口水泡泡抹掉了。搞得后来杨杰茜每每捧读《译林》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些口水泡泡,疑神疑鬼地觉得杂志的油墨味儿中隐隐约约地带着口水味儿。 江一鹤得知杨杰茜喜欢诗歌后,欣喜若狂,他一头扎进图书馆里,将雪莱,拜伦,叶芝,艾略特,勃朗宁……等等诗人的作品搜罗了一大堆出来,让她可以尽情饱览。尔后,江一鹤仍然觉得不足以表达对她的相见恨晚之意,他又找音像室的老师借来钥匙,下课后带着杨杰茜钻到录音室里,将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作为背景音乐,两个人一首接一首,声情并茂地朗诵这些优美的诗章,录制成一盒盒的录音磁带。然后,江一鹤的英语口语课最后二十分钟的江氏论坛改弦更张,变成了江氏“诵”坛------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江一鹤老师与杨杰茜同学的英文诗歌诵读赏析。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下午的课上完之后,覃隽她们姐妹四人在篮球场上玩投篮,比赛看谁投中的三分球多,输者要罚请大家去糖水铺吃龟苓膏。 轮到杨杰茜了,她把球朝地上用力拍了几下,然后用右手托住举过头顶,瞄准篮筐,刚要将球投出去,突然从旁边的球场上飞来了一个足球,“嘭”地砸到了她的头上。杨杰茜大叫一声捂住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姐妹几个慌忙跑上前去扶她。 一个中等个头,长得很敦实的男生跑过来,一个劲儿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球打偏了,真是对不起。” “我说你们的球技也太臭了吧,足球场离得八丈远,都能偏到这里来,再用点力,球还不得飞到华师去了!”覃隽撇着嘴揶揄道。 “实在抱歉,有没有伤着呀?需要上医务室吗?”男生望着覃隽又一连气地说了几个对不起,好像刚才被球砸到的是覃隽。 坐在地上的杨杰茜缓缓地抬起头,呲牙咧嘴地瞪了一眼那个男生。 “马晓腾!” “杨杰茜!” 两个人惊讶得一个瞪圆了眼睛,一个张大了嘴巴。 马晓腾是杨杰茜的高中同学。他大学在四川读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工作了一段时间,又考取了J大的研究生,没想到这么凑巧,在J大遇着了老同学。 马晓腾主动提出要请杨杰茜她们几个一同吃个晚饭,一是为了给杨杰茜压惊,二是为了庆祝和老同学巧遇。 覃隽提议去吃川菜,大家一致通过,特别是朱迪和莫小莉,对川菜早就神往已久,她们除了偶尔从覃隽的水晶罐子里挖两勺辣椒酱过过瘾,还未曾正儿八经地下过川菜馆子呢。 乌江鱼,水煮牛肉,麻婆豆腐,夫妻肺片……一一被端上桌来,油汪汪,红艳艳,热腾腾,香喷喷的,把朱迪和莫小莉看得是口水汪汪的。莫小莉兴冲冲地夹起一块牛肉就往嘴里放,还没等嚼上两下,眼泪就冒出来了。朱迪见状忙问:“有这么辣吗?”莫小莉一边点头,一边把舌头伸出来,用手使劲往上面扇凉风。 “看我的。”朱迪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麻婆豆腐伸进嘴里,妈呀,又麻又辣又烫,口腔里腾地燃起了一团火,她赶紧咕嘟一口吞下去,那火团从喉咙沿着食道一直烧到了胃里去,头是懵懵的,像是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太阳穴“笃笃”地狂跳起来,过了一会儿,身体里的水分便从身上的不同部位冒了出来:脑门和后背上的是汗水,眼睛里的是泪水,鼻腔里的是鼻涕,舌头底下涌上来的是汪汪的口水。 覃隽和杨杰茜看着朱迪莫小莉她们两个人的样子都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王老吉,快上王老吉!”莫小莉叫着,“完了,明天肯定得冒一脸的痘痘出来。” 朱迪忿忿地看着覃隽和杨杰茜:“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你们吃得这么辣,脸上不长痘,皮肤还这么白。我们这里天天靓汤滋润,反倒动不动就会上火,要不就是中了湿气!“ 马晓腾看看覃隽,又看看杨杰茜,很有些得意:“可不是嘛,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川妹子长得就是比较------嘿嘿!” 从学校的球场到川菜馆,马晓腾的眼睛基本上就没离开过杨杰茜,那眼神跟饭桌上最后上来的小甜点------醪糟汤圆的味道一模一样,酸酸甜甜的,又粘又糯...... 第二天,朱迪和莫小莉轮流抢厕所。不光喉咙痛,肚子痛,屁股眼也痛。两个人哭爹叫娘------这辣椒真是要人命呀,下回可别再作践自己了。 没过一个月,这两个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朱迪吧嗒着舌头叫唤嘴里要淡出个雀仔来了,莫小莉说自己是百爪挠心,不去吃顿川菜的话就对自己太不人道了。 朱迪第三次将自己被花椒辣椒洗劫过的身体置于宿舍的蹲厕上时,居然小有彻悟了------ 怪不得她家周遭几个灯具厂的老板包的二奶找的情人大都是吃辣椒的地方的女子。这些女子身上可能是存在着某种诱惑人的“辣椒质”吧。辣椒艳丽的外表,浓烈的味道,所带来的强烈的感官刺激,的确会让尝试过的人念念不忘,欲罢不能。对于那些广东男人而言,本地女人的安静和柔顺可能就像粤菜似的,吃了是对身体好,然而太过清淡了。但是每每片刻的痛快过后,随之而来的懊丧负疚后悔种种灰色的情绪,会不会让他们念起粤菜的好来呢! 他不是她的那杯茶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江氏论坛一转成江氏诵坛,姐妹几个即刻便炸了锅。 “不用长个狗鼻子我也能闻出一股特别的味道来,用你最爱听的酸了吧唧的话说,就是‘君子好逑’的味道。”覃隽夸张地扇着鼻子。 莫小莉找了一句粤语的歇后语做了个补充:“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我们的‘扶栏摔锅’是十月芥菜------起心了。” 朱迪的眼睛里透出犀利而深沉的光芒,一字一顿地:“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看穿了‘扶栏摔锅’的阴毛(谋)!” 其余三人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了两秒钟,然后齐齐“轰”地笑瘫在了床上。 少顷,覃隽挣扎起来,拍了拍朱迪被众人的笑搞懵了的小脸。 “请教一下朱小姐,通过你的X光眼对要害部位的扫描结果,有没有发现某些部件的大小长短和身高是成什么比例关系的呀?正比还是反比?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一定要如实汇报给杰茜同学哟。” 杨杰茜不干了,说玩笑开得太过了。江一鹤对她不过是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稍加赏识而已,干嘛这么庸俗,把什么都往想歪处想。他的性格比较直接外露,好恶喜怒不加掩饰,所以让常人有些不适应,感觉怪怪的。但他毕竟是老师,能把握好分寸的。再说了,He-is-not-my-cup-of-tea!(他不是我的那杯茶,意为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一个巴掌能拍得响吗? 然而渐渐地,杨杰茜开始慌神了,在课堂上,江一鹤看过来的目光里分明燃了两簇火苗,她不敢抬头,担心一旦抬起头来,火苗会把她的眉毛给燎焦了。 杨杰茜先向姐妹们认了错,再向姐妹们求救。鉴于她的态度比较诚恳,更重要的是许诺了事成之后的诸多福利:义务为宿舍打一个月的开水;义务做朱迪的普通话老师,随时纠正朱迪的发音;请吃一顿不少于五个菜(餐前的老坛子泡菜和餐后的醪糟汤圆不算作菜)的川菜。大家就给个面子一起想想办法帮一帮杨杰茜吧,免得她被‘扶栏摔锅’的熊熊烈火给烧伤了。 朱迪的办法最干脆:兜头兜脸地泼他一盆冷水,直截了当地拒绝就完事了。 莫小莉则认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下课后躲得远远地,玩儿失踪,任他千呼万唤,任他掘地三尺就是不出来,奈我何如? 最后,覃隽说了一个办法,大家听了不禁都拍手称好。 江一鹤等不及拿到了稿费才请杨杰茜去白天鹅吃大餐了。寄出去的稿件如石沉大海,杳无消息。可能是那些编辑们每天要审阅处理的稿件太多了,根本无暇顾及在成千上万的译稿中,有一份是焦急地等待着被慧眼识中,用来成全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的爱情的。 江一鹤把他的大开本的牛津大辞典和几本原版的英文小说押给了本科班三年级的学生,并提前预支了两篇代写毕业论文的费用,共凑了八百块钱。 这天上午上完了口语课后,他快步追上已跑到走廊外面的杨杰茜,问她这个周末有没有空,他想邀她共进晚餐。 “我周末没------没什么安排,可我------”杨杰茜支吾着,她原先想好的拒绝的话让江一鹤微微喘着粗气,一脸期待的样子给挡了回去。她无可奈何地朝身边的覃隽递过求助的眼神。 “有空,江老师,周末杰茜有空,我们宿舍除了朱迪有点事要回一趟家,其余三个女孩子通通有空。莫小莉的男朋友吉川,杨杰茜的男朋友马晓腾,还有我的男朋友Jackson,正准备在这个周末搞个聚会,白天鹅宾馆这么有档次的地方,太好了,我们这么多人肯定热闹。” 江一鹤憧憬得美美的有鲜花红酒,烛光摇曳,琴声伴奏的双人浪漫大餐算是给搅和黄了。由于聚餐人数的骤增,八百块钱的预算变得捉襟见肘。江一鹤拒绝了覃隽go--dutch(各自付账)的好意,坚持由他来请客,最后,白天鹅宾馆的大餐被折中成了西式快餐麦当劳。 在嘈杂拥挤的麦当劳餐厅里,看着杨杰茜坐在那个殷勤备至的马晓腾的身边大口嚼着汉堡包的幸福样子,江一鹤心中的一怀情愫一下子消失得杳如黄鹤。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凡是有口语课的那几天,下课铃声刚响过,马晓腾肯定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从杨杰茜手里接过书包,递上一个苹果或是一杯酸奶,然后两个人在江一鹤失落的目光里,肩并肩,手拉手地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江一鹤的口语课堂最后二十分钟的“江氏诵坛”又恢复为了“江氏论坛”。 “扎穿裤裆”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说起吉川这个人,他一直就像搁在缸里发豆芽的豆子似的,被莫小莉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见天日。是星期一朱迪去传达室取信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封从广外寄过来的信,吉川才得以冒出了个小芽头。 朱迪先和覃隽杨杰茜通了气,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信交给莫小莉。晚上莫小莉做完作业后,第一个洗漱完,早早地躲进了蚊帐里,正准备看信时,一下子被逮了个正着。 覃隽把抢到的信一转手交给了上铺的朱迪,杨杰茜跑过来箍住莫小莉的双臂,覃隽狞笑着张开十指朝莫小莉的双肋伸去, “是不是男朋友寄来的信?自己挑一样,是想痛痛快快地直接招了,还是想先体验一下什么是严刑拷打再招?” “太过分了,什么男朋友?普通同学互相通个信而已,管的倒是宽。” “莫小莉同学,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莫小莉被胳肢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双腿乱蹬,可就是不招。覃隽让杨杰茜继续箍好了莫小莉的手臂,她自己则用力抱住了莫小莉的腿,然后朝上铺的朱迪一扬下巴,“念信!看来不动真格的还不行了。” 朱迪清了清嗓子,刚读了一句“亲爱的莫……”,莫小莉便像挨了刀的猪一般嚎了起来:“要出人命啦------朱迪,做事可要考虑考虑后果!” “别怕,有姐给你撑腰。“覃隽马上扔出一颗定心丸。 朱迪犹豫了一下,重又清了清嗓子,改用中山话大声地读起信来。 好家伙,覃隽杨杰茜和莫小莉三个人一下子全都给逗得倒在床上,捂着肚子打滚,床架被摇得“咿呀”作响,就像个剧烈咳嗽的哮喘病人。 信并不长,很快就读到落款了,朱迪突然把信一扔,好似鬼上身一般,一边狂笑着一边手舞足蹈地,又打枕头又跺床。 覃隽和杨杰茜从莫小莉的床上爬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朱迪。 “哈哈哈!自己看看那个落款,用广东话来读,哈哈哈!“朱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覃隽抓过信,一字一句地认真念着:“吉------川------富------郎……吉------川------富------郎,哈哈哈!” 她冲杨杰茜抖着信纸,“杰茜,该是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人生道理的时候了------多学一门外语固然十分重要,但是,多掌握一种方言同样不可小觑------你看呐,吉川富郎,用广东话一读,就是扎穿裤裆的意思。哈哈哈!” 覃隽用袖子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继续说道,“小日本的家么事儿太厉害了,雄起之后居然能扎穿裤裆,一定是练了什么绝密的武功,家族传男不传女的铁X功吧!” “闹够了没有!就冲着这么个肉酸无比的名字,我都不想让他做男朋友啦,你们还非得屈打成招。更何况我还有一个那么‘抗日’的妈,她要是知道我跟日本鬼子拍拖,不把我扔到深圳大梅沙的海里喂鲨鱼去才怪呢!“ “别说是你妈,就是姐姐我也不放心妹妹你跟这个鬼子拍拖呀,太不安全了,每次约会还不得穿上个铁裤衩啊。” 此话怎讲呢?众人不解。 “拦鸟啊!这都不明白,哈哈哈!” 唉,覃隽看来是一时半会儿从裤裆里绕不出来了。 杨杰茜摇了摇头,连忙岔开话题,“啧啧,人家的信写得可真是情真意切呀,还叫咱小莉‘中国茉莉’呢。” 莫小莉一把抢过信纸来,三下两下就扯成了几片,决绝而淡然地表示她才不会被人叫一声“中国茉莉”就晕得找不着北了呢。那些留学生,有几个是来认真读书的,每天竟是比赛谁交的中国女朋友多来着。本来自己在广外读英语班不是更方便嘛,跑到J大来无非是想躲远一点儿,Out-of-sight,out-of-mind(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吉川这个鬼子一根筋,三天一封信,追到J大来了。 “别介,小莉,这次的江一鹤桃色事件刚好可以借吉川过来帮忙呢,我们真真假假的多凑几对情侣去给杨杰茜和马晓腾助阵,才不容易穿帮嘛!”覃隽总算把跑丢的主题又找回来了。 莫小莉怕留下后患,坚决不从。 覃隽着急了,指责她太不仗义了,朋友有难,居然见死不救。看看你个莫小莉,一个广东人,长着这么高挺的鼻梁,这么细长的单眼皮,十足一副北方人的相貌。哪像朱迪,人家连圆圆的小蒜头鼻上面的每一粒黑头都闪烁着与人为善的光芒,还有像国父大人孙中山一样的大双眼皮,褶子里都藏满了质朴的真理------助人为快乐之本!你个莫小莉,标标准准的是------南人北相,不是东西! 莫小莉脸上冤屈的表情堪比窦娥,她严正声明自己可是客家人,先祖来自中原的黄河流域,追根溯源起来,是再正宗不过的北方人哦,什么南人北相,狗屁! 小日本鬼子居然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东西恭维成“中国茉莉”,真是瞎了狗眼了!分明就是一个泰国榴莲,臭烘烘的,还支着一身扎人的刺! 覃隽只好换软的来试试。她保证这次帮杨杰茜解决完问题后,一定帮莫小莉把吉川搞掂,对付小日本,小菜一碟,保管叫他到时有多远闪多远。 她拍着胸脯,以她胸前的六两肉打包票,绝不会缺斤少两! 等搅局那天在麦当劳见到吉川富郎时,覃隽张大了嘴巴半天也合不上,好在巨无霸汉堡的尺寸够大,帮她遮挡了一下,才没出太大的丑。她一会儿看看莫小莉,一会儿看看吉川,时而傻笑一下,时而又摇摇头,是当时现场内仅次于江一鹤的第二号神不守舍的主儿。 等大家散了伙回到宿舍,覃隽躺在床上拍着床沿大声地叹气:“莫小莉呀莫小莉,说你什么好呢,你真是瞎了狗眼了,这么帅的男孩子上赶着要做你的男朋友都不要,暴殄天物呀,看看你们俩,是成心的吧,非得长得跟三浦友和山口百惠那么像,不是要害我吗,姐姐我要是把你们这对金童玉女给拆散了,是要遭雷劈的呀。” 莫小莉急眼了:“覃隽,演戏给谁看呀?明明事前说好了的要帮我甩掉他,这还没几天的功夫就想反悔啊?那才叫不是东西呐!” “你急什么急呀?实在不行,我就将就一下,吉川归我,Jackson你拿去。”这个买卖倒不亏。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再说了,谁稀罕你那个Jackson呀,一缸古龙水都盖不过身上那股骚哄哄的味儿,连个母苍蝇从眼前飞过去他都要‘噼啪’放一下电,压根就是一个电蝇拍子!” 小赌怡情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星期天下午,莫小莉从她广州的亲戚家改善完伙食回来,手里拎着半只烧鹅,兴冲冲地要给姐妹们也开开荤。 一进宿舍,只见覃隽她们三个人坐在桌子边正大口啃肉,啧啧有声,满嘴油光。 “哇,你们在吃红烧乳鸽!没良心的,趁我不在宿舍,吃红烧乳鸽!”莫小莉把拎在手里的烧鹅气鼓鼓地塞回袋子里,叫嚷起来。 “哎哟,许你去亲戚那里蹭大餐吃,就不许我们打打牙祭了。”覃隽嘬着手指头上的油汁。 “正宗的中山石岐红烧乳鸽就是好吃,表皮红亮酥脆,肉质嫩滑多汁,入口甘香,嗯......”杨杰茜嚼完嘴里的肉,连骨头都不放过,咔咔地咂着骨髓。 “朱迪,礼拜六的时候没听你说要回中山呀?这哪来的乳鸽呀?” “还不快点下手,再啰嗦几句可就只剩下鸽子头了。”朱迪都替莫小莉着急。 原来,红烧乳鸽是朱迪的中山老乡“甲鱼汤”送过来的。 朱迪在江一鹤单恋杨杰茜的“阴毛(谋)”事件上的口误,用莫小莉的话说,创下了广东人讲普通话的最搞笑的经典。这当然也成了她跟杨杰茜学普通话的最强大的动力。她痛下苦功,勤学苦练,一丝不苟地修正自己普通话中的粤语口音,总算初见成效,把她的舌头给卷起来了,成功地发出了卷舌音,还有儿化音。朱迪为这个了不起的学习成果欣喜若狂。 但是,朱迪经常搞不清楚哪些字是要读成卷舌音,哪些字要读成平舌音,为了巩固来之不易的学习成果,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地给读成了卷舌音。真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舍得漏网一个。 所以,现在只要是朱迪一开口说话,卷舌音便泛滥成灾,儿化音满天飞,把姐妹们激灵得头皮发麻,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阵地起。 ------“江一鹤老师今(儿)天真是太逗(儿)了......” ------”覃隽,你的新鞋指(子)很漂亮(儿)......“ ------“今天的纸拆(紫菜)蛋花汤(儿)还不绰(错)......“ 莫小莉说宿舍要是有熨斗的话,她都想把朱迪按在熨衣板上把她的舌头给熨熨平。 任何打击都不能让朱迪要学好一口完美的普通话的决心动摇一分,她雄心勃勃地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要在离开J大前参加普通话的定级考试,争取拿到(A)一级甲等的好成绩。 为了帮助朱迪实现她的宏伟目标------当然更是为了能让耳根清净,不再饱受蹂躏之苦,覃隽和莫小莉恳求杨杰茜拿出她的最大的耐心和毅力,投入到对朱迪的普通话辅导上来。 第二个学期开学后,学校里好多的社团都在招兵买马。朱迪兴冲冲地拿回来一沓花花绿绿的传单,逐张研究了一遍后,她扬着从里面筛选出来的广播站的宣传单,大声宣布,她准备积极备战,去参加广播站的选拔。 朱迪胀鼓的万丈豪情在胸腔中挤不下,噌噌地窜上了她可爱的小蒜头儿鼻,圆圆的鼻头红光直冒,油亮无比。杨杰茜不错眼珠地盯着看,心想,朱迪将来要是嫁个河南人或者是山东人的话,每天吃饭的时候,她的老公端着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或是饺子,含情脉脉垂涎欲滴地看着她的鼻子,然后吭哧就是一口------世界上最浪漫的事不过如此! 朱迪的蒜头鼻憨拙无敌的小模样把不爱吃大蒜的杨杰茜一击即中。 杨杰茜当即给朱迪打气,凭她之前在大学里的经验,对话剧团,广播站这类社团的选拔路数那都是熟悉得很,只要按照她的方法认真练习做准备,肯定没问题! 起先,覃隽和莫小莉一样对朱迪是否能考入广播站持怀疑态度,但当她的目光在杨杰茜笃定自信的脸上停留片刻后,旋即又改变了主意,她认为莫小莉能入选。覃隽把宝ya在杨杰茜身上,好学生是要靠好老师调教出来的!没有笨的学生,只有无能的老师。 莫小莉可能是被朱迪满天滥飞的卷舌音伤得太深了,很难一下子从阴影里走出来,她认为好老师固然重要,但学语言这种东西是要看天分的,而且勤未必能补拙。所以她认为朱迪肯定会落选。两个人争执了半天,无果。于是接受了杨杰茜的建议------打赌!小赌怡情嘛,呵呵! 至于赌注呢,除了“吃”根本不用费心去想其他的东西。 朱迪提议去西关那边的荣华楼,那可是广州的一间百年老店呢!周末去的话还有粤剧看,听说唱大戏的花旦的扮相很有古典美,文武生个个都是声色艺俱佳的,哇,靓爆镜!(粤语,形容非常漂亮。) 杨杰茜当场拍掌叫好,就是荣华楼了!以前的西关大少西关小姐们光顾过的地方,桌椅板凳肯定都被那些华美的绫罗绸缎打磨得光可鉴人啰!墙皮砖缝里怕是都渗进了一百多年前的衣香鬓影的吧...... “不管是输是赢又不用你俩出钱,哪有不好的道理?”莫小莉对哼哼唧唧依依呀呀的粤剧才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呢,倒是听广州的亲戚提起过荣华楼的菜很好吃,尤其是那几个招牌菜:富贵鸡,钵仔鱼肠还有陈皮骨啦,做得都非常地道。但不知价钱如何...... 覃隽记得以前听陆宇轩说起过西关,还洋洋得意地吹嘘自己的阿爷是什么西关大少。既然是间百年老店,西关的大少和小姐们也去帮衬的地方,菜品肯定错不了,管它是贵还是便宜,管它谁来买单呢,去一趟这样的地方总归是值的呀。 饶舌鹦鹉和甲鱼汤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朱迪按杨杰茜的要求,每天拿着一沓绕口令像个发了疯的鹦鹉似的翻来覆去地念。 先来上一小段热热身------ 扁担长,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没有板凳宽。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偏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 接着逐渐增加难度------ 柳林镇有个六号楼,刘老六住在六号楼。有一天,来了牛老六,牵了六只猴;来了侯老六,拉了六头牛;来了仇老六,提了六篓油;来了尤老六,背了六匹绸。牛老六、侯老六、仇老六、尤老六,住上刘老六的六号楼,半夜里,牛抵猴,猴斗牛,撞倒了仇老六的油,油坏了尤老六的绸。牛老六帮仇老六收起油,侯老六帮尤老六洗掉绸上油,拴好牛,看好猴,一同上楼去喝酒。 接着是越来越难------ 司小四和史小世,四月十四日十四时四十上集市,司小四买了四十四斤四两西红柿,史小世买了十四斤四两细蚕丝。司小四要拿四十四斤四两西红柿换史小世十四斤四两细蚕丝。史小世十四斤四两细蚕丝不换司小四四十四斤四两西红柿。司小四说我四十四斤四两西红柿可以增加营养防近视,史小世说我十四斤四两细蚕丝可以织绸织缎又抽丝。 然后便是高chao------ 化肥会挥发,黑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黑化肥发灰会挥发;灰化肥挥发会发黑,黑化肥挥发发灰会花飞;灰化肥挥发发黑会飞花,黑灰化肥会挥发发灰黑讳为花飞;灰黑化肥会挥发发黑灰为讳飞花,黑灰化肥灰会挥发发灰黑讳为黑灰花会飞;灰黑化肥会会挥发发黑灰为讳飞花化为灰,黑化黑灰化肥灰会挥发发灰黑讳为黑灰花会回飞;灰化灰黑化肥会会挥发发黑灰为讳飞花回化为灰............ 只见朱迪二目紧盯住纸片儿,两片嘴唇上下翻飞,口角堆着两团白沫,直念得是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莫小莉和覃隽在那些绕口令的狂轰滥炸下,抱头鼠窜,飞快地往公共教室或是图书馆里逃,宿舍哪里还能待? 两个人跳起脚来互相埋怨:都是你,整的什么幺蛾子,打个屁赌啊?直接去荣华楼吃一顿不就完了吗?大家AA又能花得了几个钱?唉!怕是中了杨杰茜的奸计了! 吵完后两人又咬紧牙关互相安慰:忍忍吧,曙光就在前头了。 等基本功练得差不多了,杨杰茜便让朱迪背古诗,字正腔圆,气吞山河地背: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背诗过关了便是练习朗诵名家名篇散文,眉眼间先要酝酿出浪漫和唯美来,然后让“荷塘月色”,“海上日出”等等,那些光芒闪烁的文字从灵魂里缓缓流出...... 朱迪的最后一项练习是播报新闻,中午吃饭的时候把收音机调到中央台,认真地听播音员的发音和语速,然后自己模仿。 终于熬到了广播站考试的那天,姐妹几个“押送”着朱迪去广播站的播音室,覃隽和莫小莉开心得恨不得敲锣打鼓------总算送走了“饶舌”的瘟神!杨杰茜则一脸的骄傲------向鉴赏者呈上得意之作时该有的那种表情。 两个小时之后,朱迪连蹦带跳地冲了出来,小鼻头油亮油亮的。 “我考上了,普通话和粤语的播音都考上了!不过,我还是选择加入普通话组。” 朱迪被广播站安排做礼拜三下午的节目,栏目叫做“校园漫步”,和她一起搭档的是一个叫贾愉亮的瘦弱文静的大一的男生,他跟朱迪是中山老乡。 这天下午是朱迪的“chu女播”,姐妹几个跑到离广播站大喇叭最近的操场边的石椅处,洗耳恭听。朱迪和她的搭档把节目做得无可挑剔。覃隽她们没等栏目的结束曲播完,就忍不住鼓起了掌叫好。她们冲到广播站的门口,准备恭喜朱迪这次“chu女播”的成功。 正在这时,突然从喇叭里传出来了一通对话------ “迪姐,我妈咪今天到学校来探(看)我,带了好多好吃的。” “是咩?咁你呢个为食猫有口福啦(是嘛?那你这个馋猫有口福了)。“ “仲有(还有)一大保温桶的水鱼(甲鱼)汤,妈咪煲咗(熬了)四五个钟嘠。“ “哇,咁正(这么棒)!老火靓汤啵。“ “迪姐,阵间(等一下)去饭堂吃晚饭,我带上汤,我们一起吃吧。“ “唔使啦(不用了)。“ “水鱼汤里落咗(放了)很多药材,沙参,红枣,枸杞子,好补的,我一个人吃完那一大桶汤,会补到流鼻血的啦。“ “咁(那)......” 少顷,朱迪和他的搭档贾愉亮从广播站出来,看到迎在门口的姐妹们齐声叫着“甲鱼汤!甲鱼汤!”笑作一团,一时摸不着头脑。 最后,那一大保温桶的甲鱼汤被众姐妹以庆祝广播站节目顺利开播的名义瓜分得一滴不剩,贾愉亮拎着空空的保温桶,还有覃隽这群姐姐送给他的新昵称“甲鱼汤”欢欢喜喜地回宿舍去了。 从那以后,几乎每个礼拜三,甲鱼汤都如期而至,来拜访姐妹们的肠胃。大家懵懵懂懂地喝了几趟之后,才突然醒过味儿来,天底下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甲鱼汤!听听贾愉亮每次“迪姐,迪姐”地叫得多亲热,还有每次做完节目和朱迪一起从播音室出来时,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哎呀呀,怕是爱上咱们朱迪姐姐了吧! 朱迪急了,辩称贾愉亮比她的亲弟弟的年纪还小,就算是喜欢,那也是弟弟喜欢姐姐的那种喜欢,纯洁得很!人家贾愉亮弟弟家里是开甲鱼养殖场的,妈咪心疼儿子,每周送汤过来,结果让你们占了便宜,还污人清白! 不对!姐妹们突然想起好多被忽略掉了的细节,为什么每个周五广播站搞舞会的时候,“甲鱼汤”都早早地在女生宿舍下面耐心地等,然后再春风满面地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朱迪一起去舞场?为什么临考试前,公共教室一座难求,“甲鱼汤”为了帮朱迪占座晚饭都不去食堂吃了?为什么看电影时朱迪只抱怨了一句蚊子多,“甲鱼汤”第二天就给买来了“蚊怕水”? 姐妹们一连串的”为什么”把朱迪问得慌了神,小蒜头鼻不住地往外冒开了油汗。看来得赶紧找个机会跟贾愉亮澄清一下,不然后果很严重。这天播音节目结束后,贾愉亮像往常那样拿上甲鱼汤正要跟朱迪去食堂吃饭时,被朱迪叫住了。朱迪看着贾愉亮一脸单纯的样子,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地脸憋得通红才冒出了一句:”我话(说)阿亮呀,水鱼好贵嘠(的)......我地点好意思每个礼拜都吃咧(我们怎么好意思每个礼拜都吃呢)?“ “唔紧要啦(不要紧的),屋企池塘大把啦(我们家池塘里多得是啦)。” “水鱼汤是你妈咪对你的心意来嘠(的),我地点好(我们怎么好)......” “咁,我请你地食就当系我嘠心意没得啰(那我请你们吃就当是我的心意不就行啦)?” “唉!总之成日饮你啲水鱼汤唔是几好嘠(总之整天喝你的甲鱼汤不是很好的啦).....” “你系唔系吃厌咗(你是不是吃腻了)?咁(那)下次叫妈咪带红烧乳鸽好啦!” “啊?!”一时朱迪语结。 身上有闪光点的老师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无论是在小学中学还是大学,大家总能遇到一些身上有闪光点的老师,当然,这个闪光点的位置特殊一些,是在头顶。学生们都喜欢给这种体貌特征明显的老师起个外号什么的,给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增添一点小乐趣。在J大这一点也毫不例外。教覃隽她们商务英语班的国际贸易的老师姓海,于是“地中海”便在同学们中叫开了,不知这个绰号是从本科班那边传过来的,还是属于商务英语班的原创。 “地中海”老师的头顶是平静的海面,海的边缘是一圈疏落有致的海草。 说到秃顶,它不像前列腺炎痔疮这类疾病,因为有衣服遮掩,只要不向外人道,都属**范畴,是暗疾。秃顶可没那么含蓄,它丝毫不顾及男人的脸面,就像个告示牌似的把一个男人的危机冷酷无情地昭示给了周遭。 “地中海”老师和全天下的秃顶男人一样,走进了欲盖弥彰的误区。海边那一圈硕果仅存的海草,被整齐地梳向右边,小心翼翼力不从心地维持着局面。在炎炎夏日里,教室两边墙上的风扇会摇头晃脑不怀好意地把右边的草掀起来,刮向左边,地中海老师自知头顶上的那圈不是劲草,扛不住疾风。如果不能在讲课的间隙抽出手来,护一护它们的话,就会给吹成张旭的“狂草”------如醉如痴,如癫如狂。 夏天上地中海老师的课,连平时最容易走神发呆的同学都会聚精会神,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头顶,幸灾乐祸地期待着能一睹狂草的胜景。 “地中海”老师据说早年曾留洋英国。虽说商务英语班除了杨杰茜她们少数几个学生外,大部分的学生都是高考落榜后报读这个班,一边上课一边复习准备再参加成人高考或是自学考试的,基础较差,素质偏低,对于高贵正宗的牛津腔更不知为何物,但是,“地中海”老师每每将“today”这个单词念成“土呆”这种独特的发音,让同学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地中海”老师当年留洋的学校应该不是在英国的大城市里,估计是在某个较为偏远的口音较重的小地方。 “地中海”老师的英语口音问题或许会引起一些争议,但是他那副傲慢十足的英国派头却是毋庸置疑的。“地中海”老师每次来上课一般都是踏着铃声迈上讲台,下课铃声还未响停,已是人去讲台空。他讲课的速度飞快,几乎从不写板书,眼睛不是盯着教案,就是望着一侧窗外,偶尔抬头扫一眼教室,那眼神也是像极了在看一堆菜市场上晚上收市时卖剩下的烂肚断头的鱼虾和蔫儿巴青菜。 商务英语班的同学们愤怒了,交的学费是正取生的几倍,为学校创收充实老师们的工资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到头来还要饱餐后娘脸色?!“地中海”不是看不上这个班吗,那就不勉为其难了,换过别的老师来吧。 同学们愤定思愤,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覃隽的身上,推举她来帮大家出头。 覃隽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不负众望,手脚麻利地起草更换老师的申请信,逐个收集全班同学的签名。覃隽让朱迪签名的时候,朱迪犹犹豫豫的下不了笔:“覃隽呀,别忘了你的国贸成绩是班上最好的,‘地中海’对你挺赏识的,你这样做不太好吧?再说了,某些同学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费生出的学费高,就可以随便点哪个老师就换哪个老师的吗?又不是餐馆点菜!”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覃隽摇摇头叹了口气,居然蹦出了一句文言来,这种陌生的风格让姐妹们大吃一惊。随后,她在姐妹们面前做了一个颇有深度的剖白:一直以来,有一个叫做侠义的东西潜藏在她身体里,就像有一个叫做诗意的东西一直潜藏在杨杰茜的身体里一样,每当杨杰茜的诗意上来时,如果不吟诵一下那些文绉绉酸不溜秋的东西,它们就会沤在口腔里蛀坏牙齿。而她覃隽,要是认准了要帮人出头的话,旁的事情就一概都轻于鸿毛,为民请命才是重于泰山!所以,侠肝义胆是她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不轻不重! 杨杰茜听罢第一个发出尖叫倒在了床上:天哪!太有才了!太有才了!覃隽,在你伟大的言辞里,我甘愿做一个渺小的标点! 控诉“地中海”老师的联名信出炉后,同学们以目送荆轲去刺秦王的神情目送着覃隽走进英文系的领导办公室,然后忐忑地等候着系里的下文。 小人嘴脸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将联名信交到系里的办公室都有一个多月了,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没有什么辅导员或是教导主任之类的负责人到班里来进一步了解情况,更没见系里换一个头顶着“亚马逊丛林”或是“撒哈拉沙漠”的老师来替代“地中海”的位置,同学们不免有些小失落。 但是在失落之余,大家发现“地中海”老师跟之前相比,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下课之后他会在教室里多停留一小会儿,给同学们答疑解惑;在课堂上偶尔也会穿插着讲一两个英文笑话,又或者是把他当年在英国留学时的见闻和趣事拿出来与同学们分享。他一边讲着,往往是还没等台下的同学们弄明白好笑之处,自己先肩膀一耸一耸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头顶上的“海草”也忍俊不禁似的跟着一颤一颤地抖动。大部分同学都觉得,其实“海草”抖动的样子要比他讲的那些冷飕飕的笑话和故事要搞笑得多了。 这天下午刚好没课,覃隽和朱迪从学校图书馆借完了书走出来,正准备去大操场上和杨杰茜莫小莉她们俩碰头,刚好撞到了“地中海”老师。她们本想跟老师简单打个招呼就走的,没想到“地中海”老师推着自行车跟着她们俩走了一小段路,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地中海”老师先是很英国地发表了两句对天气情况的看法,风干物燥,没点雨水。接着又很广东地介绍了两个应季汤谱,让覃隽她们有空的话煲来喝喝滋润肠胃。然后他又对覃隽她们601宿舍几位同学的学习表现说了一些肯定和鼓励的话。覃隽和朱迪哼哼哈哈地应着,着急地等着还未出现的正文。终于,“地中海”老师用手把头发向右撸了撸,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像是为自己问下一个问题做个自然些的铺垫或者缓冲,他提起了班上联名上书的事情,是谁挑的头,谁写的信,谁组织大家签的名,谁把信交到系里去的……等等一连串的问题。“地中海”老师问完后,又用手将头发向右撸了撸,这次用的劲儿比较大,似乎是想将某些不够坦荡不够磊落的东西,譬如“秋后算账”,“小人之心”,“睚眦必报“等等这些道德范畴的瑕疵能够连同秃顶这个生理上的瑕疵一起给使劲儿捂住。 朱迪听了之后视线一下子不知该朝哪个方向搁,她飞快地瞟了一眼覃隽,仰头望了一下天,然后又移开去看路两旁的树干。 覃隽先将脸上的五官调整到一个最诚恳的状态,满怀尊敬地仰视了一下“地中海”老师头顶的光芒,然后才吐出一番肺腑之言:要说商务班这群小毛孩子也太不懂事了!系里给予了这么高度的重视,在师资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不惜杀鸡用牛刀,派出了您这种德高望重学贯中西的教授来教学,这帮孩子真是不识好歹!竟然还敢对老师挑三拣四,他们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身上有没有问题呢,基础这么差,听不明白课了就赖老师没讲好,也不照照自己上课时是个什么样子,翻着个死鱼眼,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也就是比一堆番薯多口气!你说除了菜农以外,谁整天对着一堆番薯能有好兴致的? 朱迪的视线从路两旁的树干倏地移回到覃隽的脸上来! “海教授,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会站在您这一边的。要是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向您报告,把一切对您不利的因素通通扼杀在萌芽状态!” 覃隽一边说着一边英姿飒爽地挥了挥拳头,引得胸前的浪花好像要一助声威似的,翻滚起伏了几下。“地中海”老师不知是被翻滚的浪花拍到了,还是被这番声情并茂的陈词感动到了,脸上兀地起了红光,头顶更加闪亮。虽然他最终没能从覃隽的嘴里挖掘出原本想要的线索,但是从他猛溜了两下车子之后偏腿跨上自行车鞍时划出的一道优美弧线上看,“地中海”老师的心情应该是轻松而熨帖的。 “地中海”老师都走远了,朱迪仍然愣愣地杵在原地,她张大了嘴巴,把那对双眼皮极双的眼睛瞪得溜圆。 “看什么看!没见过小人嘴脸是什么样吗?杰茜和小莉她们在操场上肯定等急了,还不快点儿走!”覃隽不耐烦地催道。 杀千刀的王八蛋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刚刚过完圣诞节,紧接着就是元旦,再过一个多月考完期末考试,就要放寒假过年了。中午放学后,姐妹几个在食堂吃午饭。 “覃隽,怎么这段时间很少见Jackson来找你呀,他们留学生也这么在乎期末考试成绩的吗?”朱迪问道。 “或许是吧,他平时玩儿得这么疯,期末也该收收心了。”覃隽一边说一边舀了一小勺番茄蛋花汤往嘴边送。 “拉倒吧,昨天下午我还在公共教室撞见他和一个头发染得跟红头鹦鹉似的,戴着两个大圆耳环的女孩子在一起呢,两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嘻嘻哈哈地在看一本画报,吵得要死。昨晚作业太多了,一忙起来就忘了跟你讲。”莫小莉撇了撇嘴。 “嗯,有一次我好像也看到过他和一个化着烟熏妆的女孩子在糖水铺吃东西。”杨杰茜也补充道。 “是嘛,看来得找个时间好好审审这个龟儿子。”覃隽把口里的汤咽了下去,“唔?今天的蛋花汤怎么这么腥?”刚嘀咕完,两个干呕便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到了晚饭的时候,覃隽一点胃口也没有,胡乱塞下朱迪在校门口给她买的两苞玉米便了事。 第二天早上刷牙的时候,还没刷到一半,覃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杨杰茜关切地问道:“除了想吐之外,有没有拉肚子呢?是不是这段时间胡吃海塞各种大餐把肠胃给搞坏了?奇怪了,你的肠胃平时可是出奇的好的,轮到谁吃坏了肠胃也轮不到你呀。” 覃隽青着个脸摇摇头:“应该不是肠胃的问题。姑奶奶个奶的,我这个月的大姨妈到现在还没来。杰茜,麻烦你中午放学时帮我买盒,买盒早早孕试纸回来,上午的课我先不去上了,记得帮我请个假。” 杨杰茜她们听了惊得面面相觑! 中午,覃隽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小姐妹们竖起耳朵忧心忡忡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出来“咣当咣当”“噼里啪啦”踢桶和摔杯子的声音,还有一声尖啸的怒骂: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Jackson和覃隽两个人单独在留学生公寓里的时候,他经常会情难自禁地想揭开这个中国女孩最后一块神秘的面纱,完成一场实质意义上的”中西交融”,然而在最后的时刻,无论她被他的爱抚和湿吻搞得多么意乱情迷,他感觉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她总能匪夷所思地清醒过来,那套该死的东方女性贞操理论即刻像个从古老坟墓里复活过来的木乃伊,带着一身几千年前的潮霉气味跳出来,成为一名最凶悍的守门员。 攻克球门的高难度将Jackson的欲火烧得烈焰熊熊。但是忌惮于覃隽的严防死守,他只能强压欲火,伺机寻求破门的机会。 圣诞平安夜那天刚好是星期天,下午五点刚过,杨杰茜马晓腾,莫小莉吉川富郎,覃隽,Jackson还有朱迪一行七个人就浩浩荡荡地来到农林路吃了顿丰盛的圣诞大餐,几杯红酒下肚,Jackson蓝灰色的眼睛愈发的含情脉脉了,他跟叫春的公猫似的不迭声地冲覃隽叫着sweet-heart(甜心),到后来也不管是马晓腾还是朱迪了,逮谁叫谁sweet-heart。覃隽笑着拨弄着Jackson褐色的卷发:“就你这点酒量,才几杯红酒就晕头转向了,还总嚷着要尝尝我们四川的五粮液。待会还有平安夜的压轴大戏------疯狂迪斯科呢,你撑得住吗?”Jackson在覃隽的腮帮子上啄了一口:“噢,sweet-heart,压轴大戏怎能少得了我呢!” 毕奥迪斯科舞厅的入口像是个圆柱状的下水道水泥管,黢黑黢黑的,覃隽拖着半醉的Jackson走在大队人马的前头,差点摔个大跟头。水泥管的尽头豁然开阔,宽敞的蹦迪大厅内,伴着快速的音乐节奏乱闪乱射的灯光像一只老色鬼的手,在舞池中央一群狂舞的男男女女身上摸来摸去。黑人DJ一口白惨惨的大牙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犹如野坟地里的磷火一般诡谲。震耳欲聋的伴奏乐声热烈似火,烧得舞池里的人们摇头晃脑,捶胸顿足,挥汗如雨。黑人DJ时不时地把他沙哑亢奋的声音像油一样泼进乐曲的火堆里,燃起更大的火苗,更高的温度。 杨杰茜和莫小莉用手使劲儿捂住耳朵,朱迪用手摁住胸口,覃隽则大叫酷毙------这阵势跟发电机组真有一拼!吉川富郎像变戏法似的从他的背包里掏了几个耳塞出来,体贴地给莫小莉带上,然后又给每人发了一个。马晓腾觉得迪厅真是个好地方,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护在杨杰茜的左右,前冲后突,极尽护花之能事。 迪厅里不断有人涌进来,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个舞池。不一会儿,七个人就被挤散了,淹没在了人堆里。 迷离平安夜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Jackson----high到了极点,舞池的荧光把他的白色棉恤衫照得雪白雪白的,他牵着覃隽的手,时而纵情地甩着头,扭着胯,像银蛇狂舞,时而将覃隽牢牢地圈在怀里,忘情地舌吻。覃隽在嘴唇被触到的一瞬,居然捕捉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吃的水果香精兑白糖水的冰棒,对了,还有点像姑捻子!陆宇轩带她在小山上摘的那种姑捻子。哦,陆宇轩,害羞的陆宇轩,红着个脸,比车间里立着的关公还要腼腆。Jackson的舌头深深地探到她的喉咙里去,令她要窒息。她的舌头忽然感觉有些钝,被两旁的牙床触碰到的一刻,模模糊糊地勾起了她对那口整整齐齐的灰灰的四环素牙的记忆,覃隽的眼眶里涌起了一层薄雾,噢,是宇轩吗,月华如水的小山坡上,她的初吻...... 覃隽的双脚好似踩在云端,既虚又飘。口真渴啊,喉咙都要冒烟了。真他姑奶奶的热啊,人挤人的,宇轩,赶快把我抱紧,别把我挤丢了!宇轩,我闷得喘不上气来了,快找个地方透透气呀...... DJ控制台后面是个小房间,Jackson拥着覃隽跌跌撞撞地往里走时,黑人DJ朝他们挤了挤眼睛,然后大白牙的寒光诡谲地一闪。 Jackson褪掉牛仔裤后露出他那根壮硕的大棒。 舞池那头的声音一下子退到了天边那么遥远,此刻覃隽耳朵旁只剩下Jackson像公牛般呼哧呼哧的喘息。 噢,宇轩,你的大鼓槌不是很威很窜的吗,快点,把我扎穿!把我碾碎! 第二天下午覃隽才醒过来,杨杰茜她们都不在宿舍里,她爬起来头重脚轻地去上洗手间。一开始看到内裤上的血污时,她还以为是大姨妈来了,后来从下体传来的阵阵异痛,才让她恍然明白昨天晚上Jackson对她做过了什么。 覃隽独自一人在洗手间里号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骂:“Jackson,你这个臭流氓,明着偷不着,就暗抢,用这么下流的手段搞你姑奶奶,不把你阉了我不姓覃!“ 骂完了拿纸巾擦擦眼泪鼻涕又接着哭,又气愤又伤心,觉得陆宇轩也脱不了干系。 “陆宇轩,你这个大笨蛋,天天在我面前装的哪门子柳下惠,这下反倒让鬼子占了便宜。你到底死哪里去了,别人欺负我也不过来帮我。呜呜……” 朱迪在药店里找了一圈,发现自选货架上根本没有覃隽说的那种药丸。她又逐个角落搜了一遍,才在收银台旁边的橱柜里看到了那个粉红色的盒子。她继续耐心地浏览着货架,瞅准了店里没有其他顾客的当口,一个箭步冲到收银台旁,肩上的背囊把货架上的中药冲剂都给碰掉了。 维C银翘片,夏桑菊冲剂,乌鸡白凤丸,消毒棉棒,酒精等等被一股脑地堆到了收银台上,店员扫到最后一件东西的条码时,朱迪装作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橱柜里那个粉红色的盒子,“再加上这个。” 店员是个中年大婶,找钱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两眼朱迪:“阿女,咿个(这个)药好伤身体嘠,最好哩就事后返大医院复查下(最好呢就完事之后上大医院复查一下),同埋要记得煲啲北芪党参鸡汤补返至好啊。(而且要记得煲些北芪党参鸡汤补补才好啊)”。覃隽鸡啄米似的拼命点着头,飞快地把将药塞进背囊里,逃出了药店。 朱迪拐到菜市场上买了一只家鸡,回到宿舍后用小电热锅炖上。她又担心覃隽的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不够暖,把自己的一张厚毛毯搬到了她的床上。 姐妹几个本想待在宿舍里陪着覃隽,反正现在是期末了,上课都是以自己复习为主,老师过来指导一下就回办公室去了。但是全让她一个不留地都给撵了出去。 她们三人在教室里如坐针毡,满脑子都是电影里产妇生产时的恐怖镜头------撕心裂肺的叫喊,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还有血,喷涌不止的鲜血……第二节课大课间的铃声一响,她们就心急如焚地赶回了宿舍。 她们一辈子也忘不了覃隽那张无力地歪在枕头上的蜡黄蜡黄的脸,如同狂风暴雨肆虐后侥幸留在枝头的一片枯黄树叶。 在这之前,对于两xing**关系的理解,她们都还仅仅停留在对“鱼水之欢”“翻云覆雨”之类字眼的望文生义的粗浅认识上,抱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天真的想当然,对更高层次的“欲仙欲死“境界,则是因为神秘而有些“神往”,但因为陌生又有些“畏惧”。现在,当它惨烈狰狞的另一面真实残酷地呈现在眼前时,“神往”倒吸了一口凉气缩到了“畏惧”的背后。 得益于朱迪每日一煲的鸡汤,覃隽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就连姐妹们也跟着沾光,脸蛋也似乎被鸡汤的香味熏圆了不少。 覃隽吃鸡汤吃出了鸡屎味儿时,便叫朱迪不要再煲鸡汤了。在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她只要是一听到吃鸡,或者哪怕仅是看到“鸡”这个字,就会条件反射地从胃的深处泛上来一股鸡屎味儿,让她忍不住地想吐。 覃隽胖了一圈儿,跟刚坐完月子的少妇般汁水丰盈。 她把箱子里的衣服全摊到床上,夏天的冬天的,没有一件能挤得进去,她趴在衣服堆里号啕大哭,哭了一阵又开始骂,Jackson这个禽兽!这个狗杂种!他的先人们本来就他姑奶奶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不是小偷就是强奸犯,到了他这辈儿,死性不改,跑到中国来祸害良家女子,不得好死! 覃隽骂完了又接着哭,哭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步算盘打错了,满盘皆输!圆硕的腰身活脱脱一个移动的耻辱柱,残酷地将一段始乱终弃的屈辱展lu无遗。 姐妹们不知该怎么去安慰覃隽,一样是贞操,一样是青春的体型,对同时失去了这两样弥足珍贵的东西的她,什么样的语言可能都是苍白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中午时分的学校食堂里,一如既往地充满了饭菜的香味和嘈杂的声音。 Jackson和一位红头发戴着大银耳环的女孩子在墙角的一张餐桌边耳鬓厮磨地吃着饭。 “Darling,中国菜真好吃,连canteen(食堂)做的菜都那么棒。” “Jackson,告诉你,我可会做菜了,广东菜,上海菜,四川菜都会一些的。” “Amazing(太棒了)!周末来我的apartment(公寓)做饭吃好吗?Oh!我都等不及了,很期待能快些品尝到你做的菜,品尝到你的……你的一切肯定都很精彩,嗯哼!”Jackson说着将手从桌面上转移到桌面下红头发的女孩儿的大腿上。女孩儿听了Jackson暧昧的话语,毫无顾忌地尖声大笑起来,两个大耳环一晃一晃的,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放荡。 “Jackson这个王八蛋公狗又开始发情了。”和姐妹们坐在不远处另一张餐桌边的覃隽冷笑着将不锈钢匙羹往桌上用力一顿。 那天,覃隽去留学生公寓找到Jackson,责问他平安夜在毕奥迪斯科酒吧里发生的一切。 Jackson居然一脸平静地说:“June,我很爱你,我想你也很爱我,我和你做了一件和爱相关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这个狗杂种! 覃隽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用卑鄙的手段在我头脑不清醒的情况下侮辱了我,你别不承认!” “平安夜是狂欢夜,我们都喝了酒,很激动,都不冷静。” “胡扯!我根本没喝多少酒,头脑一直清醒得很,是你吻了我之后,才变得迷迷糊糊任你摆布的。你敢说不是事先将什么**药先含在自己嘴里,然后再通过接吻让我中招的?你敢发毒誓吗?” “June,你这么说我感到很失望,你分明是在怀疑我对你的爱。”Jackson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Jackson,拜托你一件事情------请你不要总把爱字挂在嘴边,把它弄得这么脏,好吗?强奸就是强奸,跟爱扯不上任何关系!” “你是我的女朋友,做-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你不要危言耸听!” “这不是危言耸听,你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有多恶劣吗?我怀孕了!你要是个男人的话,就要对这件事情负责!” Jackson极力装作镇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真的吗?你不要开玩笑,难道你不知道平安夜是**之夜吗?提前吃避孕药丸对成年人来说是个基本的common-sense(常识)。“ “见你的鬼的**之夜,你以为这是哪儿?是你们的澳大利亚?放屁!这是在中国!”覃隽怒不可遏。 “一点小事情就大惊小怪的,中国女孩真是麻烦!It’s-not-a-big-deal(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你真的怀孕了,一粒药丸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何必浪费我这么多时间!”说着他从钱夹里掏出一沓纸币,傲慢地递过来,”Sorry,这段时间我很忙的,要准备考试了,你不要来找我了。It’s-over(我们结束了)!“ 覃隽抓过那些纸币“啪”地朝Jackson的脸上扔了回去。 覃隽站起身来,从餐桌上抄起一个不锈钢杯汤杯,里面盛着满满的一大杯番茄蛋花汤。 杨杰茜她们几个都放下饭匙,齐齐不解地看着覃隽。 “Hello,Jackson!”覃隽捏着嗓子挤出一个轻佻柔媚的声音。 Jackson循声转过头来。 覃隽扬起手朝Jackson的脸上“啪啪”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 “哎哟,sorry,我的手怎么那么不小心?碰到你的脸了?“ 话音未落,那一大杯番茄蛋花汤已从Jackson的头上倾泻而下。红的番茄,黄的蛋花,滑稽地挂了Jackson一头一脸。 “Are-you-crazy?(你疯了吗?)”Jackson用手抹着脸上淌下来的汤汤水水,气急败坏地跳着脚叫了起来。 “Jackson,给你提个醒,做了缺德事是要遭报应的,你听好了,中国话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诅咒你------ 吃饭的时候被骨头卡死! 洗澡的时候被煤气毒死! 坐飞机的时候掉下来摔死! Son-of--b-i-t-ch(狗娘养的)!“ 浑身上下滴答淌水的Jackson脸上带着两个鲜红的手掌印儿,被红头发女孩搀扶着灰溜溜地离开了食堂。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嘈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瞎起哄唱了一嗓子。杨杰茜她们觉得歌词挺即景的,便乘兴将这首歌从头唱了一遍。邻近餐桌上的几个男生,或是以掌击台,或是以饭勺敲打饭盒叮叮当当地为她们伴奏。 那些年,他们心中都徜徉着一只天鹅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江一鹤事件告一段落后,马晓腾所扮演的角色似乎也告一段落了,这让他无比失落。 当时江一鹤事件突发,情况紧急,好在覃隽急中生智,想出了让马晓腾假扮杨杰茜男朋友的办法。杨杰茜表示没意见后,覃隽去找马晓腾谈。 马晓腾当即就爽快地答应了,但是他对覃隽提了一个小要求,那就是完事之后要帮他将这个假男朋友的身份升级成真的。 在中学时代,杨杰茜是马晓腾他们男生心目中的白天鹅。同样是普普通通的白衬衣白裙子,杨杰茜穿上就是要比其他女生显得更清爽俊逸。放学的时候,当白衣白裙的杨杰茜从足球场边长长的校道上走过时,球场上的男生们便会使出更大的劲头儿更快速地奔跑更勇猛地拼抢。杨杰茜是共青团的支部书记,他们班上的男同学要求进步的热情比哪个班的都要高涨,争先恐后地向她表示要加入到团组织这个大家庭中来的迫切愿望。 马晓腾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有一回带着本班的男生同高二的男生进行足球比赛时,摔了一大跤,小腿面蹭破了块皮,呼呼地往外渗血。他坐在球场边,远远地看到杨杰茜领着校医焦急地朝这边飞奔过来,心在胸膛里快乐地“咚咚”猛跳。杨杰茜又是递酒精又是递纱布,帮着校医细心地处理他的伤口。周围男同学投射过来的一束束艳羡的目光,和着药水一起熨贴着他的伤口。马晓腾心慌意乱,不敢看杨杰茜,他微微扬起头望着远处球场上方被夕阳晕染得绯红的天空,胡思乱想------要是自己是摔晕过去的,她给做个人工呼吸的话…… 男生们不显山不露水地对杨杰茜献着殷勤。有的让他们上大学的哥哥姐姐翻录了卡伦卡朋特的英文歌专辑寄回来送给杨杰茜;有的男生打听时下热门的外国小说,跑去外文书店给她淘回来《阿尔巴特街的儿女们》,《荆棘鸟》,《呼啸山庄》什么的;钢笔字写得好的男生,摘选了徐志摩的诗誊写在漂亮的信笺纸上,塞进她的课桌里…… 马晓腾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有一个星期天的晚上,马晓腾在收听广播的时候,突然灵光乍现,对呀,点播一首世界名曲送给杨杰茜听不是挺有创意的吗?给电台寄出点播信后,他便开始等着礼拜天的到来。周六上课间操的时候,他趁招呼班上的同学下去操场排队做操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折好的小纸条放到了杨杰茜的笔盒里。等杨杰茜做完操回到座位上,他站在靠近她座位的走廊边,一边装作和另一个男生聊天,一边忐忑不安地朝教室里瞄。杨杰茜打开笔盒看到纸条,展开来快速地扫了一眼,然后扭过头来朝走廊上望,刚好撞到他的眼神,便嘴角一扬,浅浅地笑了一下。马晓腾心里一阵狂喜,情不自禁地用拳头擂了一下旁边同学的肩膀,把那个同学痛得“嗷”地大叫了一声。 星期天的晚上,马晓腾早早地爬上床,把频道调好,一边看着杂志一边等着节目开始。熟悉的节目开始曲终于响起了,曲子播了一首又一首,就是没听到自己点播的那首《天鹅》。终于在节目快接近尾声的时候,绝望而焦躁的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重庆市XX中学高一(3)班的马晓腾同学点播了一首曲子送给他们班的全体同学收听,祝同学们学习进步生活愉快!下面,就请大家一起来欣赏------《彼得和狼》。马晓腾气坏了,点播信明明写的是点播一首圣桑的《天鹅》送给高一(3)班的杨杰茜和全体同学收听的,什么破电台,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天鹅》跟《彼得和狼》差了十万八千里了,错得也太离谱点儿了。马晓腾气得双脚的脚后跟将床板跺得咚咚响,然后又懊恼不已,都怪自己,明明只想点给杨杰茜一个人听的,临了却又犯了怯,非拉上全班同学做掩护,活该让电台的人给搞错了! 星期一中午放学时,马晓腾在书桌里发现了杨杰茜回的纸条:马晓腾同学,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电台有这么一档好听的节目。但是下次可别开这种玩笑了,听广播又不是开团代会,还要派我当代表,收听完毕再给全体同学传达传达。 后来上高二时分文科班和理科班。杨杰茜去了文科班,马晓腾留在了理科班。高中毕业后,两个人又在不同的城市读大学,毕业后又到不同的城市工作。 在广州与杨杰茜的不期而遇让他兴奋不已,更让他兴奋不已的是居然有机会做她的男朋友,虽然是假扮的。杨杰茜在他每次完成任务后都夸奖道:“你装得真像,谢谢你!”马晓腾急赤白脸地声辩:“哪里是装的?天地良心,我是真心的!”杨杰茜嘴角一扬,浅浅地笑了一下,表情一如当年打开笔盒时看到他写给她的纸条。 马晓腾的耳畔霎时响起那首该死的《彼得和狼》,记忆中的绝望和焦躁汹涌袭来,把他在心中温习了无数次的话语冲击得支离破碎!------他本想告诉她,他是如何地喜欢学校的足球场,还有足球场上方被夕阳晕染得绯红的天空,以及那些甜蜜的胡思乱想;他本想告诉她,自己一直没有忘记还欠她一首圣桑的名曲《天鹅》;他本想告诉她,原以为对她的思念只是存放在了电脑的RAM(random-access-memory随机存储器)上面,高中毕业后一断电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他错了,其实思念像是蚀刻在ROM(Read-Only-Memory只读存储器)上的字节,已在他的脑海里生了根…… 江一鹤的事情平息之后,马晓腾想约杨杰茜单独出去,但杨杰茜总是找借口推脱掉。马晓腾只好找覃隽诉苦,要覃隽不要忘记了之前的承诺。 覃隽虽说前一阵子被Jackson祸害得不轻,有些自顾不暇,但是一见马晓腾被爱情折磨得无比憔悴的样子,十分不忍,她拍着胸口让马晓腾放心:“这事儿得慢慢来。你不知道吧,杨杰茜呢,和数字是冤家,就那十个阿拉伯数字吧都能把她给整得惨兮兮的。唉,可怜的杰茜,她同跟数字打交道的人呢兴许犯冲。咦?不对,你是学计算机的喔!啊------但是你只跟0和1打交道,对啵?0和1,多么单纯可爱的两个数字,哈!就像倔倔的杨杰茜和傻傻的你。哈哈!先让她缓一缓吧,之前的那一页陈年旧账可能太沉重了,她这个糟糕透顶的会计得花多些时间和力气才能把它翻过去。我会把你们的事放在心上的。” 轻雷隐隐初惊蛰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学校放寒假了。覃隽回老家过年之前,让莫小莉带路,拽上杨杰茜去逛了一趟深圳华强北的电子市场。电子市场里新奇的玩意儿还真多,但是覃隽最感兴趣的是那种小巧的窃听器,还有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她详细地向店员了解它们的性能和使用方法,认真地讨价还价。莫小莉十分不解:“覃隽,你这么多年没回家了,买个电动剃须刀送给你爸,买个新款的call机送给你妈都挺好的,买窃听器这些玩意儿干嘛?你爸妈以前又不是搞特工的,会喜欢这种东西?” 短暂的寒假一过,新学期便又开始了。 晚上,姐妹几个在宿舍里做作业。一只小飞虫从窗外的木棉树上掉下来的,跌落在杨杰茜的书桌上,覃隽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抓起一本书“啪”地用力拍下,“你个龟儿子!有你好看的!”小飞虫绿色的汁液从书底下飞溅到透明的小鱼缸上,惹得鱼儿们一阵骚动。杨杰茜抹干净鱼缸后将它移到床铺上的小书架时,瞟了一眼旁边的台历,今天刚好是农历的惊蛰。 她坐回到书桌前望了望对面的覃隽。心想,或许那个雪耻的计划冬眠了一个冬天后,现在开始伸展腿脚,要从洞穴里钻出来了。 仲春的夜晚,暖风吹送来草木拔节时快乐的喘息,熏得人意醉神迷。不远处的居民楼里,猫儿在叫春,时高时低,时短时长,时缓时急,凄厉哀婉,撩得人心神荡漾。 两个女校工正在留学生公寓的大堂打扫卫生。 少顷,Jackson揽着那个红头发大耳环女孩儿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公寓大楼。 一个女校工快步走到公寓大堂的公寓电话机旁,拿起了电话。另一个女校工拖着大竹筐上楼去逐个楼层收垃圾。大概过了十五分钟的样子,女校工从楼上的公共走廊上扔下来一个扫把。十分钟后,覃隽和杨杰茜带着学校保卫科的两个工作人员冲到楼上敲开了Jackson所住的那间公寓的房门。 女孩缩在床上,拿被子捂着脸,被子外头露出一蓬凌乱的红头发。内裤穿反了的Jackson光脚站在地板上,质问保卫科的工作人员为何闯入他的公寓,叫嚣着要找律师解决这个严重的侵犯个人**的问题云云。 保卫科的工作人员向Jackson出示了工作证,学校的校规以及Jackson入校时签了名的留学生住宿管理条例的副本,让他们两个人马上穿好衣服到保卫科走一趟。 等保卫科的工作人员将覃隽提供的录像资料播放出来时,一直还在死鸡撑硬颈的Jackson终于耷拉下了脑袋。屏幕上的Jackson俨然一个色情片的男主角,娴熟地运用各种姿势和不同的女孩子激情肉搏。红头发女孩儿一看,立马就哭开了,她扑上前指着Jackson的鼻子骂他是臭流氓是大骗子,痛哭流涕地哀求保卫科的人能网开一面,从轻处置自己,说自己太幼稚无知,听信了Jackson的花言巧语,才上了这个大骗子的当。 其实覃隽在着手进行这个计划前,曾经想过去搜集一些Jackson迷jian自己的证据,于是找到红头发女孩儿,坦诚地跟她讲了自己的遭遇,提醒她要提防Jackson,并希望她能帮忙找一找Jackson的公寓里有没有类似致幻剂或是春药之类的蛛丝马迹。然而红头发女孩听完之后,上下打量了一遍覃隽,那种眼神似乎是要把塞在宽大运动服里的覃隽打量出一条狐狸尾巴出来,嗯,Jackson看来是串美味的葡萄,各种狐狸都在打他的主意,葡萄吃不到嘴,就说葡萄酸呗。红头发扔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带着智慧的寓言家一般洞穿了狐狸的狡猾伎俩的优越感,晃着两个俗不可耐的大耳环走开了。 如果不是因为红头发那个鄙夷的眼神,说不准覃隽会在保卫科的人面前帮她说说话,虽说那些话不一定会让这件事情的性质发生多大的改变,但是起码能帮她减少一点点难堪。覃隽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懒得说,免得红头发又自作聪明地从中悟出什么兔死狐悲的深刻寓意来。 自始至终覃隽只说了一句话,是在最后离开保卫科的时候,回过头来扔给Jackson的一句:龟儿子,最后再教你一句中国古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朱迪和莫小莉早已换掉了女校工的装束和妆容,洗完了澡在宿舍里等着覃隽和杨杰茜回来复述今晚的好戏,朱迪说等一下她们回来得问问清楚,是从哪儿偷来的校工工作服,八成是偷错了,女工的工作服上怎么会有那么呛人的汗酸味和烟臭味?莫小莉说没觉出来工作服有什么不妥,倒是杨杰茜给她化妆时下手太狠了,脸给涂得那个黑,刚才一瓶青瓜洗面奶都差不多用完了,才给搓干净,得叫覃隽赔一瓶新的。 Jackson最后是滚回了澳大利亚,还是混到其他城市的大学里继续祸害别的女孩子,覃隽她们不得而知,总之,起码是在J大学的校园里,大家再也没闻着他那股骚哄哄的味道了。 红豆糕里有小强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学校一把下个学年的学费通知单发下来,大家就知道这个学期又要结束了。 暑假是个长假期,杨杰茜和莫小莉在复习之余,已经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暑假要去哪里玩儿了。 朱迪看到覃隽一反常态地没有加入到她们的话题中来,而是拉着个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猜到她肯定是为学费的事犯愁了。 覃隽在富华电厂上了近两年的班,虽然薪水不高,但吃住都在厂区,开销极小,所以也攒下了小三万块钱。两年的学费大致是二万四千块(每个学期六千),三万除去两年的学费还富余六千左右。这笔钱存的是定期,是预留着上完学后,回深圳找工作期间的费用,估计够五六个月左右的开销,得专款专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碰的。 覃隽把手头上两个银行户头的余额都查了一遍,加起来才两千多块钱,距离需要缴纳的六千块学费,还有四千块的缺口。 这个学期除了换掉一些不合身的衣服花了一点钱外,超支的主要原因是她减肥心切,买减肥药时盲目迷信广告,眼睛只盯着代言模特的细腰瘦腿了,全然忽略了价钱,左一个疗程,右一个疗程,身上的肉没掉下去多少,倒是银行卡里的钱一天天见少。 覃隽掀起嘴唇给朱迪看,口腔内壁上好几个红白红白的小溃疡,全是这些天着急上火给烧出来的,喝口水都痧得生疼。朱迪见状连忙把覃隽拽出宿舍,直奔校门口的凉茶铺子。 两个多星期没来光顾,原先的凉茶铺已变成了炖品糖水铺。铺子的门口贴了大红广告:新张八折。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两个人找了地方坐下后,叫了两盅龟苓膏。 朱迪一边往龟苓膏上淋着蜂蜜和炼乳,一边安慰着覃隽:“别着急,肯定会有办法的,你一向不都是很乐观的吗?” “朱迪姐姐,我能不着急吗?真金白银四千块钱呐!不是靠我仰天大笑几声就能给乐观出来的。就算我去麦当劳打小时工,也得累死累活熬上半年才能挣得来的。干脆把我卖了得了。” “我这里呢倒是有个机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下。我大伯的小孩计划将来去英国读高中的,现在想找个英语家教趁暑假好给他补习补习英语。” “那你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英语老师嘛?” “我大伯也是这么想的,上个寒假我就试了一下,但我这个堂弟是个淘气包,我根本搞不定他,每次上课才坐下来十分钟,就喊口渴了要去冰箱找饮料喝。我还没讲两句,他又喊尿急要上厕所。我给布置的阅读理解作业他一道也不肯做,倒是老缠着我问那些骂人的话用英语该怎么说,把我给烦死了。你比较凶一些,肯定能把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这么说还真是一个好机会喔!” “当然是个好机会,你可以吃住在我们家,每天至少上两个小时的课,报酬是每小时五十块。” “乖乖!这要是连着上完一个多月的课,四千块钱不就轻松到手了?”覃隽高兴得直拍巴掌,“我说什么来着,朱迪姐姐这长相,双眼皮的褶子了里都藏满了真理-----助人为快乐之本!” 覃隽让服务员再上两个椰汁红豆糕来庆贺庆贺。 红豆糕上来了,覃隽抓过蜜糖瓶子就要往上面挤蜜糖。 “啊呀,不要!红豆糕本身就很甜的了,像龟苓膏凉粉这些才要加蜂蜜的,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总是忘。“朱迪嚷嚷道。 “噢,对!对!“覃隽连忙拿小匙羹去撇红豆糕上的蜂蜜。 “咦?你看,这是红豆还是虫子?“覃隽将小匙羹里地东西抖到桌子上让朱迪一起辨认。 朱迪凑上前仔细地看了看。 “妈呀,是不是小蟑螂来的?头上还有两条小须子!“ “有没有搞错?!“覃隽大声叫服务员,服务员慢吞吞地走过来扫了一眼桌面没说话,走到收银台把老板叫了过来。 老板是个新潮的年轻小伙子,头上威武地顶着个高高竖起的飞机头。 “我这里新开张干干净净的,哪里有什么蟑螂?原粒的红豆煮烂后,壳脱了出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们的眼睛真是书读多了给害得太近视了,这都看不清。大惊小怪的!“说着一挥手把桌上的那粒东西一胡噜就给扫到地上去了。 朱迪和覃隽一下子没了胃口,草草吞了几口龟苓膏后便起身去埋单。 覃隽将两份龟苓膏的钱放到收银台上便转身去推停在门口的自行车。飞机头凶巴巴地从收银台里冲出来,一把拽住了覃隽的车头。 两千块一拳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你想干什么?”覃隽大声朝飞机头叫道。 “应该我问你想干什么才对,吃了东西不给够钱就想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飞机头的双手死死地拽住车头,瞪着覃隽。 “我们只吃了龟苓膏。红豆糕里有蟑螂,根本不能吃,难道也得给钱呐?有没有搞错?!”朱迪辩解道。 飞机头冷笑了两声撇了撇嘴:“学生妹,红豆糕才要几个钱呀?用不着编这么低级的借口来赖账吧?也不看看是谁的地头!” 覃隽被激恼了:“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打横了来的,费事睬你!放开你的手!”她用力拨开飞机头把在车头上的手,扶正车身就准备走。没想到飞机头突然抡起了胳膊照着她的脸就是一拳。 覃隽完全没有防备,身子一歪,踉跄了几下,幸好被朱迪扶住了才没摔倒在地。她一手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一手指着飞机头大叫起来:“你这开的是黑店吗?东西不干不净的,还打人!” 他们的吵闹声引来了一帮学生和行人驻足观看,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飞机头更来劲了。 “打的就是你,想在老子这里吃霸王餐,打错算盘了!”飞机头的嗓门儿比覃隽的还要大,挥舞着拳头似乎随时还会再打一拳过来的架势。 朱迪见这阵势急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刚巧学校附近的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巡逻经过这里,她连忙请警察过来给他们评评理。 覃隽把半边红肿的脸递过去给民警看,既气愤又委屈。 “哎哟,痛死我了!真是太嚣张了!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学校门口动手打学生。警察大哥,你们可得替我主持公道呀!” 飞机头一见到民警,一下子就没了刚才那股张牙舞爪的气焰。他用手搔了搔头上的那丛黄毛,对民警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差人大哥,没事的,没事的,一点小误会而已啦!” 年轻的高个子民警先让围观的人散去,然后向覃隽和朱迪详细地了解了事件的经过。飞机头耷拉着脑袋不出声。年纪稍长的矮个子民警坐在椅子上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阿祥呀阿祥,说你什么好呢?硬是不生性!唉------” 原来这个飞机头阿祥以前是个小烂仔,没读完初中就到社会上瞎混,和一群烂仔跟着一个大佬成天不是到街上的铺头强收保护费,吃霸王餐,就是同临街的另一帮烂仔打架斗殴,搞得鸡飞狗跳,很是让这个片区的民警们头疼。后来他们的大佬犯了事进了监狱,阿祥他们这帮小烂仔们无人牵头,便鸟兽散了。家里人不想让阿祥再出去瞎混,便盘下了J大学校门口的一间铺子让他做点事情好收收心。民警们见阿祥谋上了正经营生,不上街滋扰事端了,还以为是阿祥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了,都挺高兴的,没想到才开了几天店,就搞了这么一出。 在民警的调解下,飞机头对覃隽赔了礼道了歉,并且赔偿了两千块钱的医药费了结了这单事情。 第二天早上起来,姐妹们见到了覃隽的一张颜色缤纷的脸,红的红,紫的紫,蓝黑的蓝黑。杨杰茜上前关切地用手轻轻按了按,就把覃隽给疼得嗷嗷直叫。杨杰茜说反正是赔了两千块的医药费呢,赶紧去医务室让医生给看看,开点药膏什么的敷一敷吧。覃隽不干,非让朱迪和莫小莉帮忙给想想既省事又省钱的办法。办法还真有------就是用煮熟的鸡蛋来碌脸。覃隽每天煮好一个白水鸡蛋,趁热在脸上反复地滚来滚去,用来消除脸颊和眼眶周围的淤青。 覃隽碌完了脸后,将鸡蛋壳磕掉,香香地把鸡蛋吃下去。 “他姑奶奶个奶的,挨了一拳,赚回了两千块,也不算太亏。要是右脸也挨上一拳的话,能多赔个两千块,学费刚刚好就够了。”覃隽不无惋惜地说着,喝了一口水,把嚼碎的鸡蛋顺下嗓子眼去。 姐妹们倒像是给鸡蛋噎着了一般,张大了嘴巴。 “真是想钱都想疯啦,发钱寒呀!“ “难道挨揍这种事儿也会上瘾的吗?左脸挨完了,右脸也皮痒痒想试试滋味?” “什么?天天腆着一张乌眼青的大肿脸在学校里晃进晃出的,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啊?我们都替你臊得慌!地中海老师可是最欣赏你的啦,现在他老人家上课都不敢瞅你,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倒像是被打肿脸的是他!” 一不留神当了电灯泡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杨杰茜在宿舍里无精打采地收拾着行李。暑假她打算回一趟重庆,覃隽本来答应去中山做完家教后再陪她一起回去的,但是昨天突然又说家教的事有调整变动,不能按原先约定的时间跟她回去了。只身一人的旅途想想就觉得孤单乏味。 莫小莉刚去宿舍下面的传达室接了同学的电话回来,撅着个嘴,满肚子的不高兴。 “唉,我广外的一个同学家里临时有事,不能去西安了。另一个同学又被师兄给撬去打暑期工挣钱去了。我自己一个人跑到西安去多犯傻呀。” “不是说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嘛,咱们真是同病相怜呐。一个人旅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准还能遇上个把帅哥什么的,不就有伴儿了吗?”杨杰茜安慰着莫小莉也安慰着自己。 莫小莉突然一拍巴掌:“咦?对了,杰茜,我去不了西安,可以改去重庆呀,这样咱们俩不就可以做伴了?” 覃隽冷不丁从厕所里冲了出来,裤子都没提好就朝着莫小莉叫开了。 “小莉,听我说啊,小莉,不是我吓唬你,夏天的重庆可是个出了名的大火炉,热死人的。而且吃的东西又那么辣,上那儿去就是找罪受。所以我劝你不如寒假的时候再去,真的。“ 覃隽知道了杨杰茜暑假回重庆的计划后,早就偷偷地告诉了马晓腾。杨杰茜和马晓腾他们俩这锅烧了好久也没见沸腾起来的温吞水,真是把人急煞了,她每天搜肠刮肚地总想找机会往锅下头添把柴浇点油什么的。这回马晓腾能不能把握好机会,让温吞水升升温,就看他的本事了。 “现在夏天哪里不热呀?不是有空调嘛,怕什么?至于吃这方面呢,跟着你们俩上了这么多趟川菜馆子,早就练出来了。“看来想唬退莫小莉还没这么容易。 “行啊,现在是嘴挺硬的,到时候辣得胃抽筋,喉咙痛,便秘加痔疮,脸上飙满了痘痘,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覃隽被莫小莉这个猛然冒出来的大灯泡搞得猝不及防,近乎恼羞成怒了。 “覃隽,怎么我还没去你们重庆呢,就先咒开我了?有你这样当东道主的吗?一点儿也不热情好客!“莫小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还不是为你好嘛,把丑话说在前头,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总好过你到头来再抱怨重庆的不是,这也不好那不也好的。还有啊,重庆的美女们夏天上街可是穿肚兜的,你千万别少见多怪------就像我们四川盆地的狗不常见到太阳,一见到太阳就狂叫不止。杨杰茜,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蜀犬吠日!哼!“ “啧啧,杰茜,那你回到重庆后是不是也得返乡随俗,穿个性感的肚兜让我开开眼界呀?怪不得听说重庆是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这话八成是男人说的,满大街都是养眼的肚兜美女,男人想走也得迈得动步呀!“莫小莉一下子又笑逐颜开的了。 “亲爱的小莉,‘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说的是成都,不是我们重庆。“杨杰茜笑着更正道。” “管它是哪儿跟哪儿呢,总之本小姐这次的暑假之旅要好好地饱览美丽的山城风光和火辣的肚兜美女,还要饱尝**的天府美食啦!” 大灯泡已然开始熠熠闪亮了。覃隽恨不能一掌拍碎。但又怕扎出一手血难收拾。 覃隽转念一想,看在吉川富郎对莫小莉一片痴心的份上,不如将计就计,买一送一,捎带着让他捡个大便宜吧。你个莫小莉,是你自己上赶着要去的,到时候小日本对你展开攻势招架不住了,可别赖我啊。 这天早上,杨杰茜和莫小莉在校门口正准备坐车去机场的时候,一辆的士忽然“嗖”地开到她们跟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后,马晓腾从里面钻了出来,拉着一个小拉杆箱,一身休闲装束。 莫小莉不干了,她使劲拍打着杨杰茜的肩膀,嚷嚷起来:“怎么搞的?杨杰茜!原来你和马晓腾是约好了的?早说嘛,我就省得这么不识趣了,非要抢着当大灯泡,来坏你们的好事!” 杨杰茜的脸腾地就红了,她自己都挺纳闷的,前一阵子马晓腾不是说暑假要留在广州搞社会实践的吗?她刚想辩解,突然发现吉川富郎像变戏法似的从的士的另一侧门里钻了出来,这回轮到杨杰茜嚷嚷了。 “别装蒜了,莫小莉,应该是你和吉川早就约好了的吧?成天口是心非的,老说不喜欢人家,却给我玩暗度陈仓!” 桃花带雨浓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刚下飞机莫小莉就嚷嚷着要去吃重庆火锅,要最正宗最传统的那种,就是不用新锅底,就着前一拨客人的火锅汤底继续涮的那种吃法。 一进火锅店,杨杰茜和马晓腾就异口同声地连连叫道:好香喔!好香喔!莫小莉和吉川富郎则是被呛得一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区区几次在广州吃川菜的经验让莫小莉高估了自己对麻辣的耐受能力,她一口谢绝了杨杰茜微麻微辣的建议,豪迈地点了一个十足麻辣的锅底。果不其然,第一筷子菜入口,莫小莉就给辣懵了。 吉川吃得津津有味的,对麻辣的反应没有莫小莉那么强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时吃惯了日本菜里的芥末的缘故。 吉川从沸腾的红油汤里捞上来一个牛肉丸,打量了一下,扭头问旁边的马晓腾:“晓腾君,我们好像没有点这个东西吧?” 马晓腾看看杨杰茜,又看看莫小莉,琢磨着该怎么给吉川一个适当的回答。 “嗯------这个呢,这个是火锅底料的配菜来的,配菜,知道吧,店家免费送的。” 真是一个“配菜”丰富的火锅,吉川一会儿捞上来半截海带,一会儿又捞上来一条煮断了头的泥鳅,他一边吃一边频频点头,说这些配菜煮得又软又烂非常入味。 杨杰茜和马晓腾拼命往嘴里填东西,才勉强塞住了那些要喷射出来的笑。 莫小莉吃了两口后,放下筷子来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心里很是懊恼点了一个这么劲辣的火锅。她打量着这个老字号的火锅店,空调又脏又旧,在苟延残喘地吐着微弱的冷气。火锅里升腾上来的麻辣蒸汽,还有从食客们的嘴里喷出来的香烟,呛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谈笑声,猜拳行酒令的声音,以及杯盘相互磕碰等等各种嘈杂的声音,还有左右的男食客chi裸的上身,直淌下来的汗水,都让她觉得无比烦乱而黏腻,极为不舒服。莫小莉转过头来看了看吉川,他的头发一丝不乱,脸上不见半点油汗,浑身找不出一星烟火气。 莫小莉在心里惊诧于吉川这副风轻云淡,平静如水的模样之余,突然有些感动:不管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纷繁杂乱,只要能有这么一个人坐在自己身边,相伴着把人生中的每一顿饭都吃得如此恬静淡然,此生夫复何求? 吉川发觉莫小莉在出神地望着自己,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便不停地涮这涮那夹给大家吃。 莫小莉回过神来,对吉川说:“你自己也吃嘛。来,你们爱吃什么?让我来给你们涮。” 莫小莉夹了一大筷子鱼片正要往火锅里放,一块鱼片忽然从筷子间滑落下来,溅起了几滴滚烫的油汤。她“啊”的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了眼睛。杨杰茜赶忙冲过去扶着她就往洗手间跑。吉川拿了两瓶纯净水从后面跟上来。他让杨杰茜帮莫小莉把头侧向一边,然后将手中的纯净水缓缓地倒下来冲洗莫小莉的眼睛。两瓶水都冲完后,他从口袋里拿出干净的纸巾,把莫小莉脸上的水珠细细地掸干。 回到餐桌边坐下后,吉川又从他的百宝背囊里找出一瓶滴眼液来。他让莫小莉向后仰起头,将滴眼液轻轻地滴到她的眼睛里。 莫小莉被辣到的左边眼睛经过一番折腾后,眼球红红的,眼睫毛被滴眼液濡得湿湿的,用杨杰茜的话说,很有梨花带雨的味道,不,应该一边是桃花带雨,一边是梨花带雨。 一直在旁边看着三个人忙活没插上手的马晓腾说话了。 “大家辛苦了。吉川君,我刚才忽然想起我们重庆有个很好的偏方,是专治辣椒辣到眼睛的,你想不想听听?“ 三个人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偏方是这样的------嗯!“马晓腾卖了卖关子,”如果是女人辣到眼睛的话,就得让一个爱她的男人在半夜十二点钟的时候,用舌头轻轻地舔女人的眼睛一百下,再轻轻地吹女人的眼睛一百下,如此反复两个时辰,就可以治愈了。“ “切------“杨杰茜和莫小莉都给逗笑了。 “我说马晓腾,真是可惜了,刚才我应该多夹些鱼片,让汤溅远些,把杰茜的眼睛也给辣到。”莫小莉做出一个错失了成人之美机会的痛惜状,“那样就可以让你亲自演示并验证一下偏方是否真的奏效了。” 吉川一直关切地望着莫小莉,他嗫嚅着,欲言又止地。 “我------非常喜欢你们四川的------大熊猫的。” 大家面面相觑。 “但是,我可不想小莉变成那个样子。偏方虽然能治好了辣眼睛,可是要熬到半夜搞那么久,不是会长黑眼圈的吗?” 桌面上霎时无语。 杨杰茜发现,莫小莉的眼睛使劲地眨巴着,不一会儿,两只眼睛都变成了“桃花带雨”。 巴山夜雨涨秋池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这次的重庆之旅,莫小莉住在杨杰茜家,吉川住在马晓腾家,他们两个人一下子就省了一大笔住旅店的开销。去旅游景点买门票或是在餐馆吃完饭埋单时,莫小莉和吉川都抢在杨杰茜他们前头付款。 这个礼拜大家原本打算去看乐山大佛的,但是不巧赶上了雨天,把四个人都困在了家里。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天空一连几天都是阴沉沉的。 马晓腾的奶奶在平时天气好的时候,会一大早去附近的小公园里晨练。下雨的这些天,她老人家便在自家的阳台上打太极拳。左抱球,右抱球,云手,白鹤晾翅......身着宽大白绸裤褂的奶奶,每招每式都有如仙人起舞般轻盈而飘逸,把吉川看呆了。更让吉川无比痴迷的是,奶奶打完太极拳后,在纤尘不染的大书桌上,摊开来一张大大长长的米白色宣纸,满头银丝的奶奶挥着一杆长毫,就像魔术师舞弄着魔棒一般,挥舞之处,花儿朵朵绽放。 “啊------奶奶写的毛笔字带有花的香味呢!”吉川惊叹不已。 “吉川君,你难道没发现吗,奶奶书桌前的窗台上开着两盆茉莉花呀?”马晓腾微笑地看着这位来自异邦的常常口出稚语的朋友。 “不过------在汉语里还的确会用‘香’来形容书法艺术之美呢,我们称之为‘墨香’。”马晓腾想了想补充道。 “哦,原来是茉莉花的香味啊,好好闻的味道,jasmine(茉莉花)------”吉川轻轻地唤了一声,“Jasmine(莫小莉)和Jessie(杨杰茜)明天会过来你家吃饭对吗?” “没错,我要亲自下厨做菜给杰茜------给你们大家吃。”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清晨里,马晓腾灿烂的笑容足以照亮整个灰暗的阳台。 马晓腾和妈妈一起参照着新买的菜谱,列了一个长长的菜单:口水鸡,回锅肉,酸菜鱼,水煮牛肉,虎皮尖椒……还有一个画龙点睛的海带排骨汤。马晓腾恨不得把菜谱中所有好吃的菜都做出来,一样一样地端到杨杰茜的面前,让她逐个品尝。 马晓腾按照妈妈的指导洗菜切肉,炸红油勾芡汁,掂锅码盘,在厨房里一边欢快地忙碌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从奶奶的书房那边传来的谈笑声。 吉川正带着莫小莉和杨杰茜参观奶奶的书法作品。 书桌上有一幅刚刚写好的古诗,墨迹犹新。杨杰茜逐字朗声诵读起来------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莫小莉问道:“奶奶,您也喜欢李商隐的这首诗呢?” 奶奶笑着点点头。 “谨以此诗赠予我的中国茉莉惠存------吉川富郎。” 杨杰茜将诗文右下角的一行小字也一字不落地大声读了出来。 “这是我请奶奶写的,想送给Jasmine作礼物。”吉川说完,朝书桌另一头的莫小莉望去。他的目光仿佛一缕微风拂过,莫小莉的心同窗台上碧绿的茉莉花枝一起不住地摇摆...... “吉川君,你知不知道,小莉和你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料到你要赠诗给她,便早早地备下了一首来回赠与你。”杨杰茜说完,走到莫小莉的跟前,用手掐了掐她的脸。莫小莉的脸因为这段时间的辛辣饮食而骤然冒出来痘痘一个个都涨得通红。每天早上一照镜子,必要痛骂一遍覃隽恶毒的乌鸦嘴。 “莫小莉回赠的诗呢,都写在她的脸上了------ 红‘痘’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杨杰茜的话音一落,奶奶就先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窗外的雨仍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小小的书房里盈满了墨香,花香和笑声,当然了,还有从厨房里飘来的阵阵诱人的菜香。 突然间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书房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奶奶叫了一声“厨房!“,大家便朝厨房的方向跑去。 马晓腾和他的妈妈正从厨房里冲出来,头上挂着热气腾腾的海带,淋淋漓漓地往下淌着汤水,厨房里汤汤水水地热闹地喷了一地。原来是煮汤的高压锅出了状况。 “杰茜啊,马晓腾对你的一片热诚可见一斑啊。他为了欢迎你------和我们大家,真可谓是赴汤蹈火啦。“莫小莉对杨杰茜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嗓门意味深长地说道。 “还不快点帮忙收拾厨房!我的中国茉莉!什么时候又变成中国玫瑰了,学会讲话带刺儿了。“杨杰茜狠狠地拧了一下莫小莉的红痘脸。 无心插柳柳成荫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第二个学年过得飞快,一眨眼上个学期就结束了,在下个学期的前半部分时间里,老师把该讲的课程都讲完了,该考的科目也考完了。后半部分时间都留给学生们落实工作的事情。学校马不停蹄地举办一场又一场的校园招聘会,好让他们悉心栽培的大桃小李快些被用人单位挑选走,到校园外更广阔的天地里继续竞芳斗艳。 朱迪根本不用费神自己工作的事情,按原计划回中山自己家的灯饰厂就是了。 莫小莉的父母早在寒假就开始四处活动了,女儿要貌有貌,要才有才,不给她找个好去处都对不住这么个日语英语都精通的优秀女儿。但是莫小莉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想真正师夷长技,自己只有亲身去到长于管理的日本企业里工作,才能更好地学习到他们先进的管理技术和方法。在校园招聘会上,莫小莉凭借着双语的优势得到了多家知名日企的青睐。她对自己最感兴趣的两家日企的背景做了更详细的了解和比较,又参考了吉川的建议,最后敲定了一家驻深圳的大型日资企业。 校园招聘会上提供的许多机会大多是在东莞,花都或是顺德那边的,而且几乎都是初级的职位,起薪不高,覃隽一心想做深圳市区写字楼里的白领,所以除了校园招聘会外,她更关注的是深圳报纸上的招聘版。她一封接一封地写求职信投寄简历,跑到深圳去面试,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份美资工厂的财务总监秘书的工作。 601宿舍的四个女孩里面就剩下杨杰茜的工作是悬而未决的了。 杨杰茜的学历背景,在知名外企FA的财务工作经历,良好的英文程度,都非常受欧美企业的欢迎,但是这些企业更愿意提供给她财务主管这类的职位给她,而不是文员之类的普通文职。碰了几次钉子后,杨杰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历史看来又要重演,最终自己十有八jiu得在“会计”这棵树上吊死了。 这天下午,覃隽兴冲冲地回来宣布:据华师那边的可靠消息渠道透露,有家规模很大的香港call台要来广州招聘call台小姐,因为香港的call台对英语水平的要求较高,所以他们的招聘对象主要是广州各大高校英文程度良好的毕业生。 “杰茜,你的英语成绩那么好,人长得靓,声音又甜,肯定没问题啦。”朱迪随口就将杨杰茜的优势逐一列出。 “可是,我的粤语实在是麻麻啲(不咋的),光是这一项可能就没戏了。”杨杰茜很清楚自己的劣势。 “香港马上就回归了,好多香港人都在使劲儿学普通话,没准儿call台对粤语的要求没有那么较真呢。”莫小莉的堂姐上个月还要她妈妈帮忙在深圳找个价钱实惠的国语老师,香港的国语班报名的人都爆满了,价钱还特贵。 “就是,这个周末我们三个陪你一起去报名面试,给你加油助阵。要是call台把我也给看上了,我就去香港挣港币,不去做小秘书了。”覃隽打着她的如意小算盘。 香港call台的招聘地点设在天河的一家三星级酒店里。姐妹几个赶到酒店时,招聘现场已是人山人海,她们一问前后左右的女生,有广工广商广外的,有华师华工华农的……看来几乎是广州各大高校的毕业班的女生都来齐了。 她们先取了一个号码,填写了一张申请表格,然后进一间会议室进行英语笔试。笔试通过后,到另一间会议室里等候下一步的面试安排。过了二十几分钟后,她们去看面试安排榜,姐妹几个的面试都被排在了下午四点。 中午,她们几个到酒店附近的快餐店吃饭。快餐店里坐满了来应聘call台小姐的女生,一大群女孩子在兴奋地讨论着这次面试。 “你们学理工科的对这个call台小姐的工作也感兴趣呀,不会觉得放弃掉自己的专业太可惜了吗?” “我问了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他们说是签两年的雇佣合同。反正又不是长期的,借这个机会出去长长见识也好啊。” “要是面试通过了家里人还不一定会同意呢,大人总担心女孩子容易上当,万一被骗到那边去做不光彩的事情就惨了,人生地不熟的。” “这是正规的人才中介公司组织的,是学校通知我们来的,应该不会有假吧?” “听说香港那边的工资很高的,call台小姐每个月能拿四五千块呢,比我妈在单位里一年挣的都多。而且工作条件很好的,call台都是设在有空调的大楼里,上下班有班车接送,集体宿舍都跟酒店公寓那么漂亮的。” “但是香港的治安------你们看电影里头,黑社会举着大西瓜刀追来砍去的,好吓人哦,香港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乱呀?” ………… 这次持续了一整天,场面壮观,声势浩大的香港call台小姐招聘会结束后,她们601宿舍的四个姐妹里头,荣登红榜的居然是------朱迪!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杨杰茜说。 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好个扮猪吃老虎的朱迪!------覃隽说。 美丽的雍容华贵的令人无比景仰的伊丽莎白女王啊,是不是朱迪渴望去到您远在亚洲的小殖民地与她父母亲团聚的至诚之心终于将仁慈的您给打动了!------莫小莉说。 但是高兴过后朱迪很快又陷入了纠结的境地:去香港工作,和父母亲待在同一个城市里,的确是有更多的便利机会能见到他们了;但是,自己一走家里就剩下姑姐和弟弟了。姑姐一直替父母照顾姐弟二人,还要帮忙打理灯饰厂,是非常辛苦忙碌的,本想自己读完书回去后可以把姑姐给解放出来,让她过两天悠闲日子的,可是现在…… 朱迪思来想去没个结果,于是请姐妹们帮忙拿拿主意。 莫小莉的观点是:到香港去工作所带来的利大于弊,朱迪不但能接触到新东西,又能与父母在一起。姑姐年纪大了,就让她放手给弟弟来打理工厂好了,这不正好给她弟弟提供了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嘛。 覃隽的关注点有所不同:香港汇聚了张曼玉叶倩文呀黎明张学友呀等等一大堆璀璨的明星,在香港这颗东方的小珍珠上,一上街可能就不知道会跟哪个明星”嘭”地撞个满怀,撞得火星四溅。到时,从包里拿出你那本抄歌本,让他们在上面签个名,唰唰唰,立马就把杨杰茜的诗抄本给比下去了。杨杰茜的诗抄得再多再漂亮,她能说找就找来个诗人来在上面签个名吗?不能!因为现在诗人恐怕都已经跟恐龙一样灭绝了吧! 杨杰茜讲得比较煽情:既然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在你面前展开,只要闭上眼睛想像一下,像雄鹰一般翱翔在迷人的蔚蓝色的维多利亚海港的上空,翱翔在雄伟的苍翠的大屿山下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就不会急着回中山去做个恋巢的小乳鸽了。 经她们一分析,朱迪再也找不出任何纠结的理由了!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转眼间就快到六月末了,还有一个礼拜姐妹们就要一起告别学习生活了两年的J大了。在601宿舍里,几个女孩在慢慢收拾着行李,桌上的录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英文老歌------答案在风中飘。一个低沉的男音在动情地吟唱着,带着淡淡的忧伤。这盒经典英文老歌专辑是江一鹤老师自己翻录的,送给她们作为毕业留念。 杨杰茜站在宿舍的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木棉树,每年三四月份回南天潮气重的时候,朱迪都要拾回一朵朵红艳艳的木棉花,洗净了煮水给大家喝,说是能去湿气。等明年木棉花重又绽放的时候,在这里煮花观树的,该是易作他人了...... 杨杰茜不无怅惘地回到床铺前,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她从行李箱盖的网袋里取出那本从初中就开始陪伴自己的诗抄本,用一张漂亮的包礼品的花纸将它包好后,带上它去了学校图书馆旁边的林荫道上,马晓腾和她约好了在那里碰面。 马晓腾明年才毕业,不过现在已经开始为毕业后留校的事情努力活动了。他希望杨杰茜先别急着去深圳,而是留在广州这里继续找工作,将来他若能成功留校的话,两个人就可以在同一个城市了。但是杨杰茜执意要走,她都和莫小莉商量好了,在深圳找工作的这段时间,先住在莫小莉她家,房租从优。 “杰茜,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分开了,本来就好不容易才碰到一起的。”马晓腾闷闷不乐地说着,赌气似的一抬腿把脚边的一个鹅卵石踢得老远。 “广州和深圳离得这么近,周末你可以坐火车过来看我呀!”杨杰茜的回答分明是在避重就轻,马晓腾觉得。 “问题是你如果被别的男人抢走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就是坐飞机赶过去也晚了。”马晓腾的语气焦急而绝望,他不能想象心爱的人倘若得而复失的话自己会痛心到什么程度。 “那就把我跟电脑似的设一个屏幕保护好了,用加黑加粗的特大号字体滚动播放一行字------此乃马晓腾的女友,只可眼看!心勿动!手勿碰!总该可以放心了吧?” “杨杰茜,我在认真地跟你说正事儿!” “要是你还不放心,那就再给我加筑一道防火墙,不就更保险了。哈哈!” “你怎么还可以这么轻松地开玩笑!”马晓腾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把拉住杨杰茜的手。 “杰茜,要不我们结婚吧,别再去深圳过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了,留在我身边好吗?” “不管怎样都希望你留校的事情能顺顺利利。我在深圳能不能找到工作还是未知数,到时候你是大学老师,而我只是个打工妹或是无业游民,咱们可就太不般配了。”杨杰茜狠下心来将手轻轻地从马晓腾的手掌中挣脱开。 “我是认真的,杰茜!”马晓腾用诚挚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杨杰茜,希望能从她的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微风在叶缝间游走,几片淡紫色的紫荆花瓣从树上飘落下来,无声地落到她的肩上。 不远处的草坪上,传来一阵阵的笑闹声,是一群本科毕业班的学生在那里照相。男生的头发用发胶定了形,女生穿了高跟鞋化了淡妆。他们一脸的踌躇满志,穿着宽宽大大的黑色学士服,个个都像振翅欲飞的雏鹰。 杨杰茜将视线从草坪上收回,停在马晓腾的脸上。下午的阳光透过紫荆花树层层叠叠的马蹄形的叶子,在他的脸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影子,微风拂过时,那些光影便在他的脸上闪闪烁烁跳跃不定。她突然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她很想让风止住,让那些光影的跳跃止住,让马晓腾心里的焦躁止住。可是,为什么她却做不到? 草坪那边忽然响起了音乐声。学生们照完相后又在那里跳起了舞。 “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 啊,是美国六十年代的老电影《毕业生》里的歌曲,西蒙保罗唱的《The-sound-of-silence》。 马晓腾和杨杰茜站在紫荆花树下,静静地听着从风中飘来的这首“寂静的声音”。 …… 伴随着寂静的声音 在不安的梦幻中我独自行走 狭窄的鹅卵石街道 在路灯的光环照耀下 我竖起衣领 抵御严寒和潮湿 …… 听我对你说的有益的话 拉住我伸给你的手 但是我的话犹如雨滴飘落 在寂静的水井中回响 ………… 眼泪霎时涌上杨杰茜的眼眶。马晓腾伸出一只手去拉住杨杰茜的手,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任凭她汹涌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肩头。 两个人相拥着在树下站了许久。 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风的影踪,淡紫色的紫荆花瓣落了一地…… 近“乡”情不怯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两年前,四个女孩子从不同的地方一起来到J大,在美丽的J大校园里留下了她们的欢笑和泪水。两年后,这四个女孩子揣着新的憧憬和梦想告别J大,一起坐上了开往深圳的城际快巴。 这一年是一九九七年。 一个值得纪念的不平凡的年份------ 一九九七年,香港荣归祖国。 一九九七年,杨杰茜和覃隽的老家重庆荣升为直辖市。 一九九七年,一位让杨杰茜覃隽以及所有的四川人引以为傲的,被喻为中国改革的总设计师的老者辞世了。 一九九七年,美丽的雍容华贵的令人无比景仰的伊丽莎白女王的家里出了点事儿,她的儿媳妇儿戴安娜王妃,这朵娇艳的英格兰玫瑰伤心地凋谢了,因为她没能得到王子的爱。 一九九七年,在地球的这一端,一位叫王小波的作家------浪漫的骑士和行吟诗人,燃尽了他的生命之烛。他给妻子留下了写在五线谱上的优美情书以及无尽的爱------爱她就像爱生命。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王小波语,谨以此向这位了不起的作家致敬!) 在这个不平凡的年份里,无数得到了爱和未得到爱的人们依旧平凡地活着,不管是在诗意的或是失意的世界里。 覃隽她们这四个平凡的女孩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城际快巴里远远地望到“深圳人民欢迎你”这块巨大的牌子的时候,她们的心里应该是怀着怎样的一种期待呢?这段旅程的终点------在红树林绵延的深圳湾畔,在浓荫遍野的莲花山脚下的这个和她们一样年轻气盛的都市里,将会有一种全新的不平凡的诗意的生活在等待着她们吗? 深圳,我又杀回来了!覃隽和杨杰茜各自在心面呼喊着------用不同的语气和表情。 车子开到了罗湖总站,姐妹们下车后开始道别,把多保重的话又反复说了数遍。当朱迪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罗湖桥的那一头的时候,杨杰茜不禁眼眶一热。 覃隽轻轻地拍了一下杨杰茜的肩,说何必这样伤别离,把大家的心情都搞得酸溜溜的。反正香港都回归了,朱迪过深圳来看我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呀。 杨杰茜说,伤感倒谈不上,只是回想起朱迪的种种可爱,让人有几分不舍罢了。记得有一次大家聊天说到去越南下龙湾旅游的事,朱迪居然问越南省是不是挨着河南省?见我们笑翻了,便马上改口------哦,搞错了?看来是挨着湖南省啰。现在这个小地理盲要过到深圳河的对面去挣港币去了。 莫小莉突然想起了那个同江一鹤有关的阴谋(阴毛)的故事,笑着说朱迪那会儿普通话说得真烂,多亏了杨杰茜的悉心调教,现在讲得超好,她肯定是call台里普通话最标准的一个。万一哪天在call台混得不好,在香港的夜校教教普通话也饿不死她的------就在这一年的年末,香港便遭遇了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所幸朱迪所服务的call台没有倒闭,朱迪她们这些外来劳工可能是由于工资低廉,并不在公司的裁员名单之列。 令覃隽最难忘的当然是朱迪用电热锅给她煲的鸡汤,虽然最后喝得胃里泛鸡屎味,闻鸡色变,但是如果没有那一碗碗热腾腾的鸡汤,她不知该怎样熬过那个寒彻骨髓的冬天。(在昨晚的毕业聚餐上,覃隽把两个大鸡腿都夹给了朱迪,在深圳河对岸的香港,现在也是闻鸡色变,H5N1这种高致病性的禽流感病毒,让全港磨刀霍霍,将一百多万只鸡都斩尽杀绝了,爱吃鸡的朱迪可能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吃得上鸡呢。)还有,秋风刮起的时候,朱迪颠颠儿地跑到北京路的陈李济药房,买来最好的琥珀色的桂圆肉,煲了清甜清甜的冰糖水给口鼻干燥的姐妹们润燥。桂圆的果肉吸足了水煮开后,像花朵一样绽开成晶莹剔透的四瓣,把杨杰茜惊呆了,捧着碗痴痴地看,不舍得吃。 在行人如织的罗湖口岸,三个女孩子站在口岸大楼和火车站大楼巨大的阴影里,眉飞色舞地说着,忘情地笑着。广场上和道路旁为庆祝香港回归插满了猎猎飘扬的彩旗。 “小河弯弯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东方之珠 我的爱人, 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 罗大佑低沉而又深情的歌声从罗湖商业城里飘出来,萦绕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静静流淌着的深圳河之上。 最后,余下姐妹三人又兵分两路,覃隽坐上了往北边去清水河方向的车,而莫小莉带着杨杰茜往西到了巴登街。 巴登街的小蜗居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莫小莉带着杨杰茜回到自家楼下时,碰上了她的表哥,一个三十出头,精瘦矮小的男子。他一挥手扔掉了手上的烟头,三步并作两步叮叮当当地跑过来,咧开了一嘴黄牙。 “哟!大小姐回来了!大学读了一个又一个,洋文学了一样又一样,总算是把书读完回家来了!” “杰茜,这是我表哥阿源。阿源,这是我的同学杨杰茜。” 阿源张着嘴把杨杰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足有一分钟。 “哇,好靓女啊,是捞妹来的吧?” “阿源!以后说话注意点,别捞妹捞妹的,难听死了。还有啊,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叫我大小姐,记住没?老是想把自己扮得跟个家丁似的,我们家又不是地主恶霸!” “是哩,是哩,怪我没文化,不会讲话,嘿嘿!”阿源干笑着讨好地伸手过来要接过她们两人的行李和背包,杨杰茜闪到莫小莉的身后躲开了阿源那双被香烟熏得黑黄的手。 “谢谢了!自己拿就可以了。” 阿源带着莫小莉和杨杰茜上到顶楼的八楼。他介绍说801号房这个单间原先是一个靓仔住的,这个靓仔一年到头总在外面出差,很少回来住。上个礼拜让我给他换到楼下702号房的两房一厅里去了。他搬家的第二天就又出差去了,走得挺急的,801号房的钥匙还没来得及退回。 莫小莉让阿源去楼下五金铺买个新锁回来,把旧锁换掉。 “大小姐真是细心呀,万一那个靓仔半夜三更出差回来跑错了房间,哎哟,女孩子家最要紧的是安全第一,哈哈哈……” 阿源咧着大黄牙又拍了一通莫小莉的马屁才跑下楼去了。 莫小莉一边帮杨杰茜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好,一边跟她解释道:“阿源这个人挺粗鲁的,你可别介意啊。他是我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从梅州乡下出来的,他老婆一直在我们家做保姆。我们家有好几栋出租屋需要打理,父母要上班根本没空,爷爷年纪大了,管不来那些杂事,便叫阿源过来帮忙,让他既能与表嫂团聚,又顺便能照顾照顾爷爷的生活起居。唉,我这个表哥呢,做事情还凑合,这一百多套房子里里外外的维修维护,招租收租签合同什么的也还算是打理得井井有条,没出过什么大差错。而且每天早早起来陪着爷爷到家附近的荔枝公园晨练,也从不偷懒的。可他这个人有个毛病挺讨厌的,就是见到漂亮的女孩子就喜欢口花花的。他跟楼下几间发廊的洗头妹打得火热,还认了几个干妹妹。一到发工资那几天,还喜欢喝上几杯客家黄酒,脸红脖子粗地在阳台上唱客家山歌。爷爷有心脏病嫌他吵,也怕影响到其他租户,后来发工资那天便放他半天假,让他带上黄酒和几只盐焗鸡爪或是卤水猪蹄什么的到荔枝公园里去尽情地唱个够。” 杨杰茜一听莫小莉这么一说乐了。 “我说阿源哪来这么多钥匙呢,腰里别的,手上拿的,叮叮当当热闹非凡的,走到哪儿响到哪儿。” “可不,楼下发廊的那些洗头妹一听到钥匙响,老远就冲阿源喊‘哥来啦’呢!” “呵呵,我刚才发现呀,你对阿源说话的口气还真挺有大小姐样儿的,哎------对了,好像,你平时对吉川君讲话时也是这副神气呢?” “去你的吧!当心我把你的房门钥匙多配一套寄给马晓腾,让他在月黑风高夜,潜进屋里来,把你吓个半死!” “马晓腾要忙毕业论文,又要实习,还要忙毕业分配,才没空过来吓唬我呢。倒是吉川君悠闲得很,每天想你这朵中国茉莉想得,怕是不知要吉川(扎穿)多少条裤裆呢,哈哈哈!” “啧啧啧!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优雅的小资女诗人,才短短两年时间就被覃隽给带坏了,把话说得如此粗俗,如此不堪入耳!” 两个人一边笑闹着一边很快就把东西差不多给归置妥了。 “哎,杰茜,窗台上有个空的小鱼缸,还挺干净的,你那些小鱼刚好可以放进来,省得买过新的了。“莫小莉说着将塑料袋里的小鱼一股脑地倒进了鱼缸里。 莫小莉的家就在这栋楼的五楼,一套将整层打通了的大房子。 晚上,她在五楼洗漱完毕后穿了睡衣跑到杨杰茜的小屋里来要陪她一起睡。杨杰茜刚好洗完了脸正准备搽晚霜,莫小莉一把将化妆包抢了过来,非要在她的脸上巩固巩固化妆技术,说是下礼拜一就要去公司上班了,个人形象可不能马虎。等把杨杰茜的脸化好了,她又认认真真地在自己的脸上练习了一遍才罢休。后来又想起了什么,拽着杨杰茜又跑到了五楼她自己的房间去,一连试了七八套衣服,让杨杰茜帮她挑出最好看的一套来在上班的第一天穿。衣服挑好后,莫小莉又在发现了新问题,到底要不要戴眼镜呢?戴个大眼镜不光把眼部的妆给遮住了,还会显得太学生气。最后还是采纳了杨杰茜的意见:戴隐形眼镜。 折腾了半天,莫小莉又说有些饿了,叫表嫂做了两碗银耳雪梨糖水端到杨杰茜的小房间里甜滋滋地吃了。 两个人吃罢了宵夜仰面躺在小床上准备睡觉了。杨杰茜抬手往床头的电灯按钮上“啪“地一摁,黑暗立刻把小小的房间淹没了。 突然间,两个人对着天花板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天花板上的星空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只见天花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星星,熠熠生辉! 星光仅闪耀了两三秒的功夫,便熄灭了。黑暗重新又将屋子淹没。 杨杰茜从床上弹了起来,把灯打开。两个人仰着脖子研究天花板。原来天花板上贴满了白色荧光纸剪成的星星,灯开着的时候,荧光纸星星吸收了灯光,等灯一灭,星星们便会大放异彩! 她们反反复复地开灯关灯,让那些美丽的星光一闪再闪,直到眼也花了,脖子也酸了才意犹未尽地倒在小床上睡着了。 星期一早上,莫小莉和杨杰茜在市政府门前的巴士站分手。莫小莉去新公司报道,杨杰茜去华强北的人才市场。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莫小莉都顺利地通过了试用期,成为日资公司的正式雇员了,杨杰茜仍旧一无所获。 这是个周五的下午,人才市场上有不少招聘企业中午就撤了,下午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工作人员带着午间未退的倦意在收着简历。杨杰茜转到公告栏去浏览了一遍下周一的招聘企业和招聘职位便从人才市场走了出来。 一阵热浪从马路上袭来。太阳不是很烈。杨杰茜心不在焉地拿出自动折叠阳伞,还未握好伞柄,手不小心触到了按钮,嘭地一声伞张开了,她怔了一下,手一抖,红色的阳伞掉到了地上,又被风吹着缓缓地滚了两下,好似战场上被敌人砍落的一颗巨大的头颅。杨杰茜的心底便兀地涌上来一缕败下阵来的颓丧。 她撑起阳伞穿过华强北路,向东拐到深南大道上来。 深南大道两旁的芒果树上挂满了一串串庆祝国庆的大红灯笼,在阳光下红得耀目。行车道内大小车辆繁忙地穿梭奔驰着。马路两侧的行人道上,涌动着行色匆匆的路人。 杨杰茜感到有些头晕反胃。中午在大排档上吃的那碗汤河粉肯定有问题,香菜末儿和葱花儿都蔫儿巴巴的,颜色有些发黑。 经过电子大厦时,几个潮汕乡下妇女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高声叫着:花(发)票!花(发)票!她的心里雪上加霜地生出了几分烦乱-----唉,连农村大婶都能在这个城市里找着一份事情做……她无力地用手掌按了按心口。 杨杰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胃里面开始搅动。她想此刻自己的脸色肯定比那碗问题汤河粉里的香菜末儿和葱花儿的样子都惨不忍睹。 走到华联大厦的时候,道路突然变得拥挤起来,几个小贩的货摊堵在了路上。 卖菠萝的小贩戴着橡胶手套,娴熟地削着菠萝皮,一眨眼的功夫,菠萝的一身硬毛刺被削得干干净净,露出了诱人的黄色果肉。再两刀下去,切片去芯,扎上竹签,泡进盛满了盐水的大玻璃罐子里。甜熟菠萝的浓香招来了一些小蝇子,小贩一边挥着一枝鸭脚木的叶子驱赶着小蝇子,一边吆喝着:一块钱一片啦,好吃又便宜了啊。 小蝇子们对菠萝摊旁边的干果车上的葡萄干的兴趣同样浓厚。卖干果的新疆人用秤盘把核桃扒拉得喀喀作响。 干果车的旁边是一个卖煎饺的小摊子。油黑油黑的小平底锅里滋滋地冒着油烟,一个脸晒得黑红的孕妇腆着一个大肚子用小锅铲不停地翻着饺子。 杨杰茜买了一块菠萝坐到路边花圃的水泥沿上,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望着忙碌的街边小贩发呆。 卖煎饺的孕妇的两颊布满了蝴蝶斑,高高隆起的肚子就像一口倒扣的锅。对了,寒假的时候小美在电话里说她怀孕了,算一下日子,应该快生了。明天刚好是周末,干脆去看看小美吧。当然不能空手去,带点什么好呢?奶粉?玩具?婴儿用品? “当------当------当------”华联大厦楼顶的大钟报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杨杰茜站起身,揉了揉肚子,一块小小的菠萝帮她把刚才的种种不适赶走了大半。 杨杰茜举着竹签环顾四周正找垃圾桶的时候,看到街边的小贩们突然一阵骚乱,个个慌里慌张地推起他们的小车摊就往燕南路和兴华宾馆的后巷里狂奔。一些核桃从干果车上滚落到地上来,一个老乞丐跟在后面手忙脚乱地捡。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原来是城管来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从执勤车上身手矫健地跳下来,“嘭!嘭!嘭!”关车门的声音透着几分狐假虎威。他们倒是没有对小贩们穷追猛打,只是嘴里骂着:妈的!天天赶,天天摆。垃圾到处扔,脏成个啥样子!一边把地上掉的半筐菠萝,两张小板凳丢到了执勤车上去,便又“嘭!嘭!嘭!”地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上司的礼物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上班的地方在清水河仓库区------关内关外交界线边上的一个小角落里。每天清晨,她走出宿舍楼所在的小区,沿着一段废弃的铁轨走上几百米,再横穿过一条小马路,就到仓库区了。 仓库区的最边上是一家大型的肉联厂,人还没走到近前,老远地就先闻到一股臭烘烘的猪圈味儿。肉联厂的屠宰车间是半开放式的,肥猪们被屠刀血刃时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哀嚎,穿过低矮围墙上的铁栅栏,绝望而无助地对周遭这些天天吃它们的肉吸它们的髓的天敌们强加给的宿命做最后的抗议。随后,一只只刮净了毛的肥白的大猪被捆住了前蹄吊在钢绳上,大彻大悟般缄默着从车间的流水线上鱼贯而出,煞是触目惊心! 过了肉联厂是一排冷库。再往里走就是覃隽上班的美资食品公司麦基了。一进麦基工厂的大门,工业化制作的油炸鸡肉制品的诱人香味儿同鸡屎的臭味儿齐齐迎面扑来,充满着悖论的哲学况味。等到中午太阳光最猛的时候,这两种味道被烘腾起来,与肉联厂的猪臊味儿或是遥相呼应,或是相互交混,互通有无,最后形成一种非常独特的难以形容的气味笼罩在仓库区内。 覃隽经常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偷偷溜到车间女工的洗澡间去冲澡,晚上回到宿舍后不厌其烦地再洗一遍,晾干的衣服闻了又闻,总觉得有一股鸡窝或是猪圈的气味阴险地躲在洗衣粉的香味背后。于是她便往衣橱里猛喷香水。 今天早上,覃隽拿好一沓夹放整齐的支票和会计凭证,走进财务总监Christine的办公室,请她签字。 “June,你搽的香水味道不错,香型挺衬你的哦。”Christine接过文件夹,将文件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展开,笑盈盈地说着。以“嗲”而闻名大中华区的台湾腔调,经过跨国公司多元文化的浸淫,以及职场丛林的磨砺后,在她的嘴里已给平衡得恰到好处,成为了下属们很受用的------亲和力。 “夏天汗大,随意喷了一点。呵呵!”覃隽的眼睛看着Christine涂了大红丹蔻的纤手握着派克金笔在支票上“刷刷刷”流畅地画着她的签名,心呼惊艳! Christine将签好的文件交回给覃隽时,顺手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玻璃瓶,说是周末在香港逛莎莎化妆品店买唇膏时附送的香水试用装,是Guess这个牌子的。 覃隽接了小礼物谢过老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将小香水瓶攥在手心里,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滑溜溜的瓶身,一会儿凑到鼻孔前闻一闻,一会儿又将它搁到电脑显示屏上面歪着头端详。 有人从覃隽的写字台旁走过。 覃隽坐在Christine办公室的门口,财务部其余各组的人都坐在覃隽身后。整个财务部办公时都面朝财务总监办公室。 覃隽习惯性地抬起头,原来是财务经理Linda。她手里拿了一份东西去敲财务总监Christine的门。 在抬起头的一刹那她捕捉到了一束斜扫过来的眼角余光,犹如蛇的红信子般吐出来,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覃隽将香水瓶塞进手袋里,“嘭”的一声很响地关上抽屉。两手一摸手臂,麻涩涩的全是刚刚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晚上覃隽回到宿舍,拿出小香水瓶朝明天要穿的裙子上喷,琢磨着早上遭遇的那束凛冽的眼角余光,里面的寒意究竟从何而来呢? 她猛然记起自己刚刚到麦基公司上班的头一个礼拜,有一天中午到白领职员的小餐厅吃饭时去晚了,端着不锈钢托盘东张西望地找位置坐。Christine见了热情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的空位上来。覃隽一边吃饭一边受宠若惊地回应着Christine对她这个新下属的嘘寒问暖,冷不丁一抬头,刚好遇上坐在对面的财务经理Linda直射过来的目光,登时感觉像是被毛毛虫狠狠地刺了一下。 加了一晚上班的艾琳一回到宿舍便叫道:“好香,好香!你又换新香水了?” “老板送的,Guess的试用装,要不要喷点儿试试?”覃隽将香水瓶递了过去。 “老板是个女的就是好呀,送起东西来又大方又贴心。不像我的老板,送东西给女下属,还得提防老婆吃干醋。”艾琳是麦基公司的总经理田大卫的秘书。 “不管是男老板还是女老板,送东西给某个下属时,更应该提防其他的下属吃醋,你说对不对?艾琳?”除了妒意,覃隽暂时还想不出Linda的目光里还有什么别的含义。可自己这么个小小的秘书有几斤几两呀?值得她一个财务经理嫉妒? 艾琳攥着晶莹剔透的小香水瓶走到床头,望着墙上贴的一张小虎队的大海报,看了一整天电脑屏幕和老板脸色的疲惫的眼睛里,溢满了柔情。 “唉,老板送的东西千好万好,终归都不及自己的男朋友送的万分之一。” 覃隽不止一次地听艾琳说起过,她的男朋友长得跟台湾那个歌唱组合“小虎队”里的小帅虎非常像,鼻若悬胆,帅气逼人。不过,他两年前就去了加拿大。 一开始,艾琳提到她的小帅虎男朋友的时候,覃隽老是嚷嚷着让艾琳快把她男朋友的相片拿出来看看,可艾琳总说相片放在公司里了。但是每每迈进公司的大门,鼻子被香和臭的悖论纠缠住之后,覃隽哪里还有什么兴致跑去艾琳那里看小帅虎。更何况,对于艾琳座位后面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田大卫每天虎着的那张比电脑显示屏还要刻板的四方脸,覃隽和全公司的大部分人一样,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似曾相识燕归来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杨杰茜一走进小美家的小客厅,就闻到了一股梅菜干猪肺汤的香味儿。 这股味道不由分说无比霸道地直冲向杨杰茜,直捣心底那个围栏竖护,被泥土和杂草掩藏起来的荒芜角落。 小美挺着个大肚子靠在小沙发椅里,一双肿得跟猪蹄似的脚架在茶几上。赵工滑稽地系着小花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着。杨杰茜想进去搭把手,却被赶了出来。他让杨杰茜好好陪小美说说话,大家都两年多没见了。 梅菜扣肉,客家黄酒焖鸡,酿豆腐……这几样熟悉的菜端上小茶几时,杨杰茜恍惚间回到了两年多前的那个中午,就在这个弥漫着同样的菜香的小客厅里,就在这张小小的茶几上,摆着同样的几碟饭菜,张杰就坐在她的对面,端着碗望着自己傻傻地笑……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在眼眶下徘徊的泪水------裹挟着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失落和沮丧,一并夺眶而出。 小美忙叫赵工去厨房给杨杰茜盛碗汤来。 “秋天嘛,风干物燥,人就容易心焦上火。快喝点儿热汤下去润一润就没事了。不就是一时半会儿没找着合适的工作嘛,别急,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小美看着杨杰茜一口一口静声静气地喝着汤,不免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唉!小美呀小美,还以为自己煲汤的本领有多高强呢!要是能煲出一锅无忧汤或是什么忘情汤来,那才真正是技艺了得!杨杰茜一喝就能把从前那个令她伤心的人和那些伤心的往事通通忘掉,不再触景生情楚楚可怜地落泪了…… 杨杰茜抬起头擦干眼泪说再要一碗汤的时候,小美欢声叫赵工干脆把汤煲从厨房里端出来。 杨杰茜一碗接一碗地喝汤。小美絮絮叨叨地讲公司里的事情------她眼瞅着下个月就要生了,老板Andy还没有招好一个可以临时顶替她的人,你说急不急人?现在部门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人的工作量几乎都是满负荷的,要完成自己份内的事情都近乎焦头烂额的了,要是还把她的工作拆散了每人再担点儿,无异于雪上加霜呀。反正要是临产了还是没招到人的话,就只好跟Andy先交接了…… 杨杰茜要去盛第四碗汤的时候,小美按住她的手叫停。 “哎?对呀,杰茜,你可以回来FA工作呀,我休产假时,你可以来顶替我的工作呀!”小美抓住杨杰茜的手兴奋地摇着。 在FA公司,有永久雇员和临时雇员两种雇佣形式。临时雇员除了和公司签订的是短期的劳动合同外,其他各项福利待遇和永久雇员几乎都是一样的。而且,在公司有职位空缺的时候,临时雇员可以优先转为永久雇员。小美怕杨杰茜有顾虑,于是简要地解释了一下公司的相关人力资源政策。 星期一早上一上班,小美就去跟人力资源及行政部的经理Andy讲了杨杰茜的情况。下午,杨杰茜一接到小美的电话便火速赶到FA去接受Andy的面试。当初杨杰茜进入FA应征财务部的助理会计师时,初试便是先过的Andy的这一关,当时杨杰茜就曾给他留下过良好的印象。Andy和小美谈完后,又同财务总监Alex了解了杨杰茜过去的工作表现以及她从财务部离职的原因,仔细查阅了她的离职面谈报告上的各项陈述。等他下午面试杨杰茜时,又详细地了解了她的新的职业生涯规划并对她的英文程度做了测试。最后,杨杰茜的诚恳态度和出色表现让她听到了Andy的一个肯定的“YES”!FA公司的人力资源政策是------欢迎好马吃回头草。它的大门随时向那些愿意回来发展的员工敞开。Andy不光在公司内积极地推广这项政策,他自己更是带头积极地执行和实施。 星期二的上午,杨杰茜穿着簇新的折痕清晰的工作服坐在小美的办公桌旁,等着她来和自己交接工作。小美的办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计算器,笔筒,电话机,文件筐。文件筐的一侧,是她去广州J大上学前留下的半缸小鱼。杨杰茜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鱼缸壁,”嗡”的一声脆响,小鱼们一齐转过头来,娇憨地朝她张着小嘴。 这群小呆瓜们,是不是看到杨杰茜回来了感到很惊讶?还是有好多思念的话儿要向她倾诉? 哦,对了,它们是群记性奇差的小家伙。它们早该把过去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杨杰茜呢,可没有它们这么厉害,她只忘了个一干一净------她仍记得人力资源及行政部是离茶水间最近的一个部门。 茶水间里有香浓的咖啡,滚热的奶茶,是全公司最香的地方了。整个公司里要数人力资源及行政部最划算了,因为从早到晚,每一缕香味都不会被他们的鼻子错过…… 杨杰茜拿起她的水杯走向茶水间。 她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尽管鼻子一时被某样东西塞住了,但她还是闻到了记忆中那些曾经令她陶醉的味道…… 她到底是谁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洗完了澡,躺在床上看了好久的电视了,艾琳才带着一双红红的小兔子眼睛从公司里回来。 艾琳一边将她酸疼的胳膊费劲地从长外套里抽出来,一边嘟囔。 “连上班带加班,对着电脑都忙了有十几个小时了,脸上要是拍上些芝麻,都能给烤成烧饼了。姑奶奶个奶的!”艾琳每次晚上加班要是超过九点才回到宿舍的话,一准儿会借用一下覃隽的口头禅来解解乏。 “谁让你是大老板的秘书呢?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你不忙谁忙呀?” “千人之上个屁!天天累得要死,连加班费都没一分。”艾琳扭过头去,红红的小兔子眼迅速而精准地与墙上的小帅虎的目光对碰上。“要是让我的男朋友知道了,不定得多心疼呢。他们加拿大那边从来都不用加班的,商店呀银行呀什么的早早地就关门打烊了。还有警察去写字楼里挨家检查,把那些偷偷加班的人给撵出来呢。” “呵呵,你说的那地方是天堂吧,地球上能有这种地方吗?其实,要说麦基呢,也算是个挺知名的美资企业,管理上应当是很规范很人性化的,怎么把我们整得连养鸡车间里的那些鸡们都不如,听车间主任说鸡们吃饲料时都有轻音乐听的,到点儿了还能喘口气儿呢。我们这累死累活的还没加班费。难怪总听到财务部的人抱怨。“ “财务部的人不抱怨就怪了。加班是财务部的家常便饭,别说平时了,像五一,国庆,元旦这些假期,都碰巧赶上要结账,假那是没的放的。我刚才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财务经理Linda还带着两个主管在忙活呢.” “这个Linda可真够卖命的,听说她都蝉联了几年的公司优秀员工了。对了,有个事情一直没整明白,我怎么听公司里有人叫她财务小姐?麦基公司以前是不是搞过员工选美大赛之类的东西呀,竞选什么QA小姐,销售小姐,Linda技压群芳赢得了‘财务小姐’的桂冠是吗?还有人叫她堂姐和表姐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她们家有这么多亲戚在公司里吗?” 覃隽的问题把艾琳都给逗笑了。 艾琳偏要卖卖关子。她跑到阳台上收睡衣,说是要先洗个热水澡,并且让覃隽到楼下的超市去买些水果上来贿赂一下她的嘴巴------最好是她最爱的芒果,才有劲头回答这一大串的问题。不一会儿,覃隽气喘嘘嘘地拎上来一个西瓜。艾琳三下两下啃完一块西瓜瓤后,斜躺到床上来,将西瓜皮扣到脸上,开始讲故事------ 原来,Linda是麦基公司的老员工了,工号都是排在前十位的。她在公司开始筹建的阶段就加入了。财务部是Christine带着她一手成立并壮大起来的。公司开始正常运营后,员工的工资一直未作任何调整,比人力市场的平均工资水平低了一大截。许多人便纷纷离开了麦基。Linda留了下来。Christine一直都待她不错,才一年多的时间就把她从财务主管提升为财务经理。Christine多亏有个Linda一直坚守阵地,帮她撑着整个部门,要不然员工跟走马灯似的,来了就走,Christine就成光杆司令了。 Linda的中文名字唐春晓的最后一个字是“晓”,早先和她一起加入麦基的那些人开始都叫她“晓姐”,因为晓姐和小姐同音,“小姐,小姐”地听起来感觉怪怪的,他们便改为“财务晓姐”。后来唐春晓升了经理,有些人觉得再叫她“财务晓(小)姐”不大合适,便又改口把她叫做唐姐。那“表姐”这个叫法是怎么来的呢?这不得不提到前任的人力资源部经理温耀华。唐春晓干活真是卖命,几乎天天都加班到很晚,周末也很少休息。温耀华有好几次在公司加班时,都会碰到唐春晓也在加班,后来他有几次外出办事搞得很晚,回公司取东西时,又看到唐春晓在加班,温耀华每次跟她打招呼都会问:又加班呢,忙乎什么呢?唐春晓每次的回答都是:做报表,在弄报表呢。温耀华觉得太逗了,这唐春晓分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表”姐嘛,叫什么堂(唐)姐,小(晓)姐,都不如叫“表姐”恰如其分,就这样,唐春晓又多了个“表姐”的称呼。 后来温耀华下班之后有事没事都在办公室待着,陪着“表姐”加班,然后又主动护送”表姐”回宿舍。一心往“表姐夫”这个方向积极努力着。遗憾的是漂亮能干的“表姐”就像清水河仓库区里的那几排冷库,压根儿连一丝热乎气儿都没朝他冒过。温耀华做“表姐夫”无望,大受打击,失意地离开了麦基。当然了,他离开麦基也还另有隐情。 覃隽完全能想象得出Linda的“冷”对温耀华造成的失意程度,即使自己只被她的目光蛰过两次。 她突发奇想,Linda这个人脾气这么古怪,是不是因为她的称呼太多了,搞得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茫然之下便拼命加班,越加班又使她越糊涂,越糊涂又越加班,越加班越迷失,结果陷进了一个大怪圈里不能自拔。但是据平时对Linda的观察,她又不完全是个冷冰冰的加班狂人,她对财务部那一大帮女孩子的态度好得简直都令其他部门那些做下属的嫉妒。 “这倒是,像她那样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下属的部门经理,全公司找不出第二个了。但是,覃隽------我可提醒你------”艾琳坐起身来,用手按住西瓜皮,在脸上不停地画着圈,似乎这样子就能把今天这十几个小时的电脑辐射对她脸部皮肤造成的不良影响通通给抹除掉了。“财务总监秘书是今年新设立的一个职位,之前财务部的大小事情都是Linda一个人包揽的。你的前任才做了不到两个月就辞职走了。“ 覃隽也学着艾琳的样子拿了一块西瓜皮往脸上蹭着。 “这么说我都捱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了,算是命大的? “谁知道呢?”艾琳把西瓜皮扔回果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夜风带来了深深的凉意。两个人洗净脸上的瓜汁,便上床睡觉了,月光从阳台上照进来,照到果盘里黑黑的西瓜子和墨绿的西瓜皮上,照到单人床上两张带着西瓜清香的年轻的脸庞上。 偷得浮生半日闲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底,吉川富郎和马晓腾一放寒假便结伴来到深圳看望莫小莉和杨杰茜。 这是个礼拜天,覃隽早早地就从清水河赶到约好的碰面地点荔枝公园。朱迪因为被临时安排去顶同事的班,来不了了。 大家都半年多没见面了,乍聚到一起,便觉得有千言万语齐涌到了嘴边。五个人在荔枝公园里一边走一边起劲儿地聊着。 “覃隽,你这个财务总监秘书当得开心吧?上班时有没有偷空儿和上司搞点眉来眼去的小暧昧,调剂调剂沉闷又无聊的办公室气氛啊?” “遗憾得很,财务总监是个女人。”覃隽笑道,“一个能干又美丽的女人。公司里真是美女如云啊,可惜了,窝在猪圈似的地方上班,糟践人才啊。” “日本企业的管理可是出了名的严苛的,在那种刻板教条,等级森严的环境里待久了,怕是会压抑得都要崩溃了吧?” “我们小莉服务期满一年后将被派往日本总部接受高级培训呢。压抑谈不上,春风得意倒是有几分哩!” “哎哟,要去日本培训!那不刚好借这个机会去吉川君家里拜望拜望长辈嘛?” “我倒是觉得小莉应当先带吉川君去拜望一下她的父母大人。要知道,吉川君夏天毕业后就要来深圳工作了,而且,他是心无旁骛,直奔小莉工作的那家日企来的哟。” “看来,我们莫小莉这朵中国茉莉要是不插到吉川君这坨日本牛粪上,吉川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啦?”杨杰茜一唱。 覃隽一和:“哇!吉川君真是要一根筋吊死在我们小莉这棵茉莉花下了!呵呵,吉川君,教你一句中国古话,这叫------茉莉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就你们俩,哎哟,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猪蹄子踩不出梅花呀!”莫小莉恨得牙根痒痒的。 “吉川君的精神真令人佩服!”马晓腾竖起大拇指,“可惜杨杰茜她们FA公司的电脑部不缺人。我毕业后只好去银行啦。” “去银行多好啊,到处都堆满了钱。到时候娶个银行小姐,上班数别人的钱,下班回家数你的钱啰。”杨杰茜是成心的吗?这半年多没见面,一见面就拿话戗人。 马晓腾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应。唉!杨杰茜难道是他程序里的病毒吗?摸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小小地发作一下,把他搞得头脑混乱,应对迟钝,举止失常,手足无措,以致不得不屡屡重启。 “这叫什么话?才不稀罕什么银行小姐来数我的钱呢,我只要……” “你只要买个点钞机就好,对吗?晓腾君,点钞机还可以辨认假钱的,很方便的------哎哟!” 吉川君见到马晓腾着急的样子,便仗义地出来帮他解围,没想到话音刚落,便被莫小莉狠狠地掐了一下。 “去银行也好,去FA也罢,总之是来深圳就行,做IT的可千万别去上海喔。”覃隽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咦?为什么呢?”大家齐齐望向覃隽。 “这还用问吗,到上海做IT不就变成S--H--I--T了嘛!哈哈哈!” ”去------“众人齐声大叫。 冬日里的荔枝公园,满眼绿意,不见一丝萧瑟。他们一行人笑闹着走到公园的人工湖畔时,惊动了浅滩处的几只大水鸟,它们拍动着白色的翅膀,掠过碧绿的湖面,朝湖心那一丛茂密的榕树飞去…… 杨杰茜出神地望着那些白色的水鸟,喃喃自语道:“这些鸟真漂亮,好像是天鹅呢……” “小傻瓜,真正的天鹅要比它们美上一百倍的……” 站在身后的马晓腾轻声说着,一步跨到她的身旁,紧紧地牵住了她的手。 从荔枝公园里出来,一行五人去巴登街台湾花园的元太祖蒙古烤肉店吃午饭。 吃完午饭后,大家再折回深南大道上来,沿着大道步行去罗湖的南国影院看下午场的电影。 深南大道上车水马龙。冬日下午的阳光照在深南大道北侧高高矗立的地王大厦墨绿色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和这个快节奏的城市不甚协调的懒洋洋的光。 都走出去好远了,覃隽还频频回过头去望地王大厦,那座墨绿色的亚洲第一高楼,世界第四高楼。 刚才听莫小莉说,地王大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出的,那些戴着白手套一个个帅似仪仗队员的保安只需礼貌而严肃地盘查两句,便把那些送外卖的,搞推销的,卖保险的通通给挡在富丽堂皇的大堂外面了;地王大厦的电梯速度飞快,但是又不会像国贸广场的电梯那样让人觉得头晕;地王大厦太高了,去到某些楼层还得转一下电梯;地王大厦里的厕所都是专用的,要刷卡或用钥匙才能打开;地王大厦的顶楼还有望远镜,能将香港的美景尽收眼底…… 这才叫真正的写字楼嘛!在这种地方上班才是真正的白领嘛! 在清水河仓库区那个鬼地方,上空永远笼罩着白猪和肥鸡们的冤魂,人在那里待久了,只会被培养出一身饲养员或者是屠夫的气质来。覃隽对自己的明珠暗投深感失落和悲哀。 从深南大道向南拐进人民南路后,很快就到了南国影院。买票的任务交给两位男士,女孩子们到一旁的士多店去买零食。 等三个女孩子捧着一堆爆米花,话梅和汽水回来跟马晓腾他们汇合时,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幕搞得目瞪口呆。 夜幕下的深圳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在南国影院的售票处附近,有几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将马晓腾和吉川富郎团团围住。 “帅哥,让我陪你们一起看电影,好不好嘛?两个大男人一起看电影有什么意思哟,嘻嘻嘻……”一个女人用手扯住了马晓腾的袖子娇声叫着,她脸上涂的粉要是刮下来的话,粉刷一面墙怕是都绰绰有余了。 另一个穿着黑色低领紧身衣的女人,将她裸了一大半在外头的巨胸使劲去蹭吉川的手臂。“靓仔,花不了几个钱的啦,包你们满意喔。” “要是帅哥们觉得看电影无聊的话,去玩儿点别的也行啦。”另外一个个子稍娇小的女人嘟起血红的大嘴,朝马晓腾的脸上使劲喷气。 马晓腾和吉川两人何时见过这般架势。他们的脸憋得通红,又甩手又抖衣服,就像身上沾了臭虫苍蝇似的,恶心坏了,着急地想快快将这些讨厌的东西轰走,抖落掉。 覃隽见状怒不可遏,她快步冲上前去,瞪圆了双眼大喝一声:滚! 那群流莺顿时讪讪地散开了。 马晓腾和吉川松了一口气,收拾好衣衫和惊魂同三个女孩子进了电影院。 电影是冯小刚导演的一部贺岁片,轻松诙谐的剧情让他们很快便忘了刚才的这段不快的小插曲。 从电影院里出来,大家按计划准备沿原路返回巴登街吃晚饭,然后再就近去一间名叫“原色”的酒吧里玩儿。 莫小莉突然将手从吉川的手掌里抽出来,把覃隽和杨杰茜拽到了自己身边。 原来,她看到了不远处国贸广场前的卖花童。她对大家提醒道:现在刚好是卖花童出动的时间,他们专挑情侣下手。她让马晓腾和吉川两个男生走在前面,她们三个女孩子跟在后面隔开六七米远。要不然,被卖花童黏上的话,不买他们的花别想脱得了身。 莫小莉的话音刚落,覃隽便指向国贸广场那头叫了起来:“你们快看!你们快看!”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紧紧地抱住了一条大腿,任凭男子的女友在一旁怎样大声喝斥,就是不撒手。僵持了大概有三四分钟,女友无可奈何地从手袋里拿出了钱包。卖花女童这才松开手,拿着钱跑开了。女友将那支套在皱巴巴的塑料纸里的半残玫瑰厌恶地掼在地上,掏出纸巾帮男子掸着裤腿上的鼻涕和灰尘。 莫小莉苦笑着摇摇头:“吉川君,马晓腾,真是让你们见笑了,这大白天的就让你们频频领教什么是------夜幕下的深圳了,唉!” “小莉,请不必介怀。这又不是你的错。就算是在东京,也有很多和摩天大楼,和霓虹灯很不协调的东西,你说是吧,吉川君?” “是的,晓腾君说得没错。嗯------我在想------他们是不是嫌玫瑰花太俗气了,所以呢------才不想买。如果是茉莉花的话,他们肯定会喜欢的吧?洁白而芬芳的茉莉花,人人都爱它------像中国的民歌里唱的那样。”吉川说完后红着脸仰头望天,不敢去看莫小莉的表情。 “妈呀,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茉莉花痴呀。” “美丽的茉莉花呀,你比富士山顶上的积雪还要洁白,比甘冽的日本清酒还要醇香醉人,比和风中的鲤鱼幡还要摇曳飘逸!------让我怎能不爱你!” 覃隽和杨杰茜这两盏不省油的灯又开始一闪一亮的了。 那天晚上在原色酒吧里让人印象颇为深刻的是,一走进去,便看到一群黑压压的脑袋伴随着强劲的敲击乐,快速地摇晃着,如同失控了的钟摆。 ------哈哈,这是从梁山伯祝英台他们的书院穿越来的吗,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地读着之乎者也。不过,看起来像是按了遥控器上的快进键------为了同深圳速度接轨吧? ------这帮摇头友像是来自关外不急(布吉)镇的老乡。旁人在催,快些呀,要快些,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他们摇摇头回答:不急(布吉)!不急(布吉)! ------哇!没想到深圳的行为艺术这么超前,居然用一种如此前卫的方式对世界说“不”! ------前卫个头!到时候就轮到世界对他们说“不”了! ------这可是害人的摇头丸! 除了摇头丸,当然还有许多事情更令人难忘,比如放了一片柠檬,依旧味道寡淡如水的一种太阳啤酒,吉川才喝了三瓶,居然醉了,然后借着酒胆强吻了莫小莉,结果莫名其妙地被莫小莉抽了一个耳光。覃隽觉得,那个耳光抽得一点儿也不重,甚至可以说有点轻佻------近乎打情骂俏的味道了。马晓腾猜测这应该是吉川和莫小莉的初吻,心里不禁对吉川深表同情。杨杰茜心想,自己要是莫小莉的话,也会给吉川一巴掌,下手可能还更重------就为这个来得太迟,地点也选错了的初吻。 马晓腾大部分时间都把杨杰茜紧紧地搂在怀里,和着迪斯科的拍子跳的却是慢三和慢四,看上去就像一只育儿袋里装着小袋鼠的大袋鼠在梦游。有几位歌手在台上轮流唱歌,有翻唱的,有原创的,覃隽在台下吼得比台上的歌手还要起劲儿。 很多年以后,杨杰茜把他们五个人一起度过的这个难忘的一天写进了一部名为《深南大道》的小说里。 非常凑巧的是,他们几个那天晚上去过的那间原色酒吧,后来走出了一支名噪一时的乐队,乐队的名字也叫做“深南大道“。 这种不谋而合,想必是源于它自身所承载的某样东西吧,这样东西常常会使人深深眷恋,无限缅怀,长吁短叹,欲说还休。它在我们的人生长河中不可或缺,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毫无疑问,它的名字就叫做------青春! 后来,听说这个叫做深南大道的乐队很快就解散了。杨杰茜想:同青春有关的东西看来都是短暂的吧。于是心头便如惊鸿般掠过一丝忧伤。 迷雾重重的罢工事件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今天早上覃隽一走进麦基工厂的大门,便感到了异样。 工厂里静悄悄的,听不到往日里从车间传出来的机器运转的那种特有的声音。也没闻到炸肉的热油香,倒是鸡屎的臭味比往常加重了。 她满腹狐疑地走进了写字楼的大堂,看到端坐在前台的阿萍,便上前问道:“咦?今天是礼拜天吗?我没搞错吧?” 阿萍往大堂外望了望,压低声音说:“车间的工人闹罢工呢。” 覃隽一听瞪大了眼睛:“什么?罢工?噢------我说呢……” 三层矮矮的楼梯,一级不多一级不少,跟平常一样整整九十级,但是走到办公室时,她居然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罢工!罢工!资本家唯利是图的丑恶嘴脸终于是让工人弟兄们忍无可忍了!捍卫权利之战终于爆发了! 呐喊,示威,抗争,……这些词汇像一群野牛,闯进她的大脑,左冲右突,撒蹄狂奔,震得她的太阳穴发胀,“突突突”地一个劲儿狂跳,手心里汗涔涔的。 她吓了一大跳!脑海里突然跳出许多画面:人海,广场,呼号,还有旗帜...... 覃隽坐在写字台前先定了定神,才打开电脑下载电子邮件。她拿了杯子去茶水间打完水回来一看电脑,新邮件如同下雨前探出水面透气的小鱼,在电脑屏上挤成黑压压的一片。 覃隽像个馋嘴小猫,心急地把小鱼儿们逐条点击开来,然而一丁点儿罢工的味道也没闻着。 上班的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她把文件盘里的文件浏览了一遍,再分门别类,翻到要Christine签字的那一页,用彩色标签纸条标好了签字的位置,装进各个透明夹里。 喝完了半杯水后,她决定去一趟洗手间,这一来一回刚好能把公共通道两侧所有的部门尽收眼底。 让覃隽非常失望和疑惑的是,每个人都一如既往地忙碌着,要么僵着睡眠不足的脸机械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要么在哇啦哇啦地扯着嗓子打电话。一派风平浪静! 覃隽去Christine的办公室,Christine签完字后将文件递还给她时,绽开的例牌笑容跟平常一样亲切灿烂。 厕所,茶水间,小餐厅,覃隽目光所能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曾显露出一星半点异乎寻常的迹象。 覃隽终于捱到了下班,又耐着性子加了好一会儿班,看艾琳还没有那么快完事能跟她一起走,便自己先回宿舍去了。她洗完澡,把刚买的冬枣和一根黄瓜洗干净晾在果盘里。黄瓜是给艾琳敷脸用的,她每天再忙再累,都不会落下“护脸”功课的。她说就巴掌大的小脸每天都要饱受办公室里的日光灯辐射,电脑辐射,甲醛,氡气,复印机粉尘等等等等的残酷蹂躏,不稍加呵护的话,到时还有“脸”去见小帅虎吗? 覃隽刚在床上躺下,艾琳就回来了。 覃隽等艾琳嘎嘣嘎嘣地吃了一通又脆又甜的冬枣,又将黄瓜切成薄片儿贴到脸上后,才开口吐出在心里憋了一天的疑惑。 拨开罢工事件的迷雾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我说艾琳,今儿一早就听说公司的工人闹罢工呢,怎么没见多大动静呀?“ “那你以为该有多大动静?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工人们举着小旗子高呼着口号集体闯入总经理的办公室,一把将田大卫掀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不答应加工资不罢休?”艾琳说着自己都觉得挺好笑的,一咧嘴,两个黄瓜片儿掉了下来,覃隽忙过来帮她贴回去。 “啊,敢情这些工人用的是------非暴力不合作罢工法呀,不声不响的,不来上工就完事儿了。听说车间的工人挺辛苦的,工资又不高,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这么做的吧?” “可不是嘛,看看咱们自己工资单上那几个弱不禁风的数字就能大概知道工人的工资有多高了。屠宰车间里都是零下几度的低温,工人们在操作台边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分秒不停地杀鸡,割鸡大腿割鸡翅膀。听车间主任说起过有些女工都给累得晕倒了的。而且在低温的车间里待久了很容易得风湿病关节炎什么的。工人们每月那几百块钱的工资,有很大一部分是要寄回给乡下家里的,挺不容易的。” “噢,的确------工人平时都是住工厂的宿舍,吃食堂的,这一罢工,上哪儿去吃住呀?” “唉,倒是听说过有些工人跑到荔枝公园里去过夜的,或者是睡在立交桥下的草坪上。” “那管理层不怕工人的安全出问题吗?” “管理层?管理层嘛还不是田大榜一个人说了算!” 艾琳一激动,总经理田大卫的外号就给顺嘴溜了出来。这个肤色黝黑的东南亚人以冷血兼管理风格强硬著称,所以中方员工暗地里送了个《乌龙山剿匪记》里的老土匪田大榜的名字给他。 工人们罢工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前任人力资源经理温耀华为这事写了好多个报告。他带着部门的薪酬福利小组加班加点,整理出了一份非常详尽的薪酬调查报告,罗列出不同行业还有同类行业的市场薪酬参照标准。希望总经理能正视工人们罢工的事实,双方坦诚沟通和协商,在公司财务状况允许的范围内,尽量把工人的还有写字楼职员的工资都提高到合适的水平。 但是田大榜固执己见,认为美国总部来深圳投资建厂,看中的就是这里低廉的劳动力价格。工厂现在正处于起步阶段,还未开始盈利,就急于提高员工的工资是不现实的。再说,麦基公司的工资再低,也没有低过当地劳动法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所以,什么劳资谈判------免谈!什么薪酬调查报告------免看!什么调薪加薪------免提!中国不是有句俗语叫做------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嘛。在中国还害怕找不到人干活?!解决罢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罢工的工人通通炒掉,一个不留! 于是,麦基公司成了名符其实的快速“流水线”,工人们还有写字楼的白领职员大都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 温耀华见状,又慨然上书田大榜以《员工离职分析》:麦基公司支付的工资如果缺乏市场竞争力的话,就可能引发员工离职率的上升,过高的离职率表明员工对企业的忠诚度下降,从而就会导致企业核心竞争力的下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不断地招聘进来的新员工,经培训上岗后又因为薪酬偏低而离职,就会使得招聘成本和培训成本增大。由此公司便会陷入不停招聘------不停离职的怪圈。 当然了,这个报告的命运也和之前的那些报告的一样,先放在田大榜的大班台上积积灰尘,然后再进入碎纸机里碎尸万段。 温耀华觉得在田大榜的这种管理理念下,自己根本无法很好地履行人力资源经理这个角色,再加上Linda的冷若冰霜让他看不到任何“表姐夫”的曙光,于是便带着双重的失意离开了麦基公司。 “都说伴君如伴虎,给田大榜这种老板当了这么久的秘书,也不知你是怎么挺过来的?”覃隽听完艾琳的讲述后,对这个娇小的舍友生出几分钦佩来。 “咬紧牙关硬挺呗,田大榜就知道没完没了地扔事情给我做,连多请一个初级秘书的钱都舍不得,不冲你吼已经是客气的了,就别指望能看到什么好脸色。心想干脆换个工作吧,可天天加班到那么晚,哪里有空去看招聘广告,哪里可能请得了假去人才市场?就像你说的,有时真的觉得公司其实对车间里的鸡都比对我们这些员工仁慈多了人道多了,鸡们吃的都是科学配方的营养饲料,鸡舍冬暖夏凉,就算是被送进屠宰车间去,还是被处以痛楚最小的‘穆斯林屠宰法’的呢。“ 艾琳将脸上的黄瓜片儿一股脑儿地扒拉下来,残留在脸上的黄瓜汁把她的脸色搞得绿绿的,显出骇然的憔悴。 “哪天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就到加拿大去找我的小帅虎去,离开讨厌的深圳,再也不要待在这个累死人的麦基,再也不要加这种永远也加不完的班!” 覃隽的目光越过艾琳瘦削的脸庞投向墙上的小虎队,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担忧。 谁人的深南大道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FA公司现在的住宿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但是杨杰茜在巴登街的那间小单人房里住惯了,根本懒得搬到宝安的集体宿舍去。 住在深南大道南侧的巴登街里干什么都方便,要买东西,旁边就是岁宝百货;想看电影,走几分钟就到深圳大剧院;想散步,荔枝公园就在马路对面;要看书,东边有一个书城,荔枝公园北门那儿是一个图书馆。 晚上小小的单人房里,洒满温馨的灯光,杨杰茜拿本小书蜷在床上,困意袭来的一刻,书从手中滑落,摸索着按灭开关,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一眼天花板,带着满天的星斗进入梦乡。说来也怪,搬进这间小屋后,以前那些失眠噩梦痛经的毛病通通都不见了。 杨杰茜每天上班下班快乐地穿梭在深南大道上,从早到晚,从东到西。 今天下午,覃隽打电话过来要约她晚上在荔枝公园见面,说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杨杰茜下班后从公司门口坐车到了南头关,换乘上开往荔枝公园北门的小巴。小巴轻快地奔驰在宽阔的深南大道上,车窗外,只见大道中央的绿化带里,一大丛一大丛恣意怒放的勒杜鹃飞速掠过。寒来暑往,勒杜鹃似乎没有开败的时候,不论是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还是街角公园,永远不知疲倦地大红大紫着。杨杰茜还是有一次看报纸的时候无意中了解到勒杜鹃原来是深圳市的市花的。 “有阿Sir(警察),唔该快啲猫低(麻烦快点蹲下)!”小巴司机突然用广东话大声叫道,站在车厢过道上的几个人立刻十分配合地猫腰蹲下身来。有人大概蹲下时用力过猛,“噗噗”地挤出了两个响屁,接着便听到一句大茬子味儿十足的东北话“哎哟,妈呀!”和“卡啦卡啦”扒开车窗的声音以及几声压低的嬉笑。小巴有惊无险地通过红绿灯的路口后,司机朝车厢里一挥手,蹲在过道里的人方又忽地直起身站起来。“唔(不)好意思啊。要是给阿Sir(警察)捉到,一整天就白干了,搵食艰难啊(混口饭吃不容易)!”小巴司机陪着笑脸说道。 杨杰茜侧前方的座位上是两个带着牛仔布大背包的年轻人,脸颊上带着两坨户外田间劳作的人特有的健康红润,整个后脑勺那片的头发都瘪塌着,他们一直偏着头不错眼珠地盯着窗外看------不难看出他们应当是刚刚在宝安下了长途汽车,第一次才踏进特区的大门的。在深圳这个年轻的移民城市,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满怀着希望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人带着失意黯然离开。 在这辆车上的人里,会有几个人知道或者是想知道这个城市的市花是什么的吗?在这个城市谋生活的人,心里面大都被塞得满当当的:内地年迈多病的父母,年幼尚在读书的弟妹,充电证书职称,年终双粮房租水电,深圳户口住房公积金,上司脸色的晴雨,同僚的面和心不合,难伺候的客户,不知道是馅饼还是陷阱的订单……心里恐怕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隙来盛装市花这些奢侈的华而不实的东西的吧。 所以在这个务实的城市里,杨杰茜听的最多的自我标签是:打工的。(上升到老板的级别后,不过将打工换成了打拼。)还从未听说过有谁将“北漂”矫情地效颦出几个“南浮”或是“南流”之类虚无的名头来的...... 杨杰茜的思绪随着小巴飞驰了一路。 车子在荔枝公园北门的站台上停下来的时候,杨杰茜看到了公园门口的覃隽。 “什么事那么急着见我,想我了?后天不就是周末了吗,周末时间多充裕,还能叫上莫小莉一起多搞点节目。” 覃隽拽上杨杰茜就往公园里面走,在一个人少的地方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哎,跟你讲,大事情,我们公司发生了大事情。” “哟,什么大事情?在北京见过那么多大世面的覃隽小姐,你的眼里还有什么能算个事儿呀?” “干嘛又给我扯北京那么远的事儿。跟你说吧,我们工厂的工人闹罢工呢!” “嗨!我还以为多么惊天动地呢,不就是罢工嘛,也会让你大惊小怪的?我们FA两个礼拜前也发生了一起。” “啧啧!敢情天下的乌鸦是一般黑呢!” “不过管理层把这个问题处理得非常好,很痛快地就答应给工人们加工资,只是停工了半天,工人们就欢天喜地地复工了。基本上没怎么影响到正常的生产和运营。” “真的?那你们FA的工人真是运气好,碰上有良的资本家了,我们麦基公司的工人就惨了,为了罢工,听说都睡到荔枝公园里来了,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 “要是管理层最后肯妥协,受点罪也值啊。” “妥协个屁呀,听说罢工的人都没好下场,通通都给炒掉!” “那是够狠的!” “所以嘛,我们又不可能那把菜刀去架在老板的脖子上逼他给工人们加薪,只能尽点绵薄之力了。” 覃隽说着从背包里拎出来两大袋东西来,杨杰茜见了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疼痛能够追溯吗?倘若耳光可以穿越......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从背包里拿出来两大塑料袋馒头。看来是趁热装进去的,袋子内侧积了一些白蒙蒙的水蒸气。 “你是给那些罢工的人送馒头来了?!”杨杰茜被覃隽的举动搞得既感动又惊讶。 荔枝公园实在是太大了。穿着高跟鞋的杨杰茜陪着覃隽走了一个多小时,把整个园区都走了个遍,也没见着如覃隽所描述的“三五成群,或坐或卧在草地上,面带饥容但斗志昂扬”的罢工者们。 覃隽的心和手中拎的馒头一样在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里慢慢地凉了下去。那些难兄难弟们都到哪里去了------覃隽放慢了脚步焦急地大声嚷了一句。这有一多半是嚷给落在身后的杨杰茜听的。 倒是有个乞讨的老头儿,眼睛瞄上了她们俩手里的馒头后,一直“笃笃笃”地拄着根木杖锲而不舍地跟在后边,直到他的乞讨盆里结结实实地放进了四个大馒头后,才心满意足地掉头离开了。 “看来,他们可能是转移阵地了。会不会是跑到洪湖立交那去了?”覃隽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暗自庆幸浓重的夜色帮她掩盖住了脸上的懊丧,让杨杰茜看不真切。 她将鼻子凑近手里的袋子,馒头的香味把她的肚子撩得咕咕地叫了两声。”莫小莉应该也快下班到家了吧,干脆call她出来,咱们仨在荔枝公园里搞个馒头野餐得了。“ “小莉才没空儿过来陪着你疯呢,她和吉川今晚有约会。” 杨杰茜坐在长椅上借着路灯揉着磨出了血泡的脚,嘴巴撅得老高,挂起两大袋馒头都绰绰有余。 覃隽和杨杰茜吃完了馒头后在荔枝公园的东门分手时,又看到了刚才乞讨的老头儿。老头儿正和身边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在香甜地啃着馒头。她把手里剩下的馒头全部放进乞讨盆里,小孩子兴奋地大叫了一声,被老头儿狠狠地敲了一记爆凿。 覃隽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荔枝公园对面的巴士站台。站台旁边高高耸立的路灯向前伸长了脖颈,如同一个温和的长者在凝视着夜幕里奔走的行人和汽车,目光里充满着探询和关切。覃隽竖起外套的衣领,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倚在站台的广告牌上,将自己沐浴在那一蓬充满着探询和关切的长长光束里。 车子来了一辆又走了。 等了许久,要乘的那路车也没有来。 覃隽望着来车的方向发呆。 忽然背后“唰”的一声响,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是广告牌自动更新了一页广告纸------是“味道好极了”的雀巢咖啡。雀巢女郎端着白色的咖啡杯,红唇皓齿间洋溢的笑意和咖啡杯中缭绕的热气,让覃隽的心里暖了一下。 刚才就着凉飕飕的瓶装水吃下去的馒头在肚子里发胀,时不时的还叽里咕噜地叫上几声,听来就像是满怀恶意的讥笑,搞得她很恼火。她跺了两下酸胀的脚,真想快点回到宿舍,烧壶开水,冲杯滚热的茶喝下去,再好好地洗个热水澡,把自己从头到脚一身的沮丧都冲进下水道去。 车子一辆接一辆地从暮色中驶来,在巴士站台上开门关门地吞吞吐吐了一阵,就又一辆接一辆地开进暮色里去了。 在巴士门不断的开开合合里,覃隽的心一下一下地抽紧。恍然间她看到了若干年前的那个自己,恓惶地站在学校门口,当高大的铁门从身后“咣当”一声重重地关上时,胸膛中那颗故作坚硬的心被狠狠地辗夹了一下,就像门缝里的核桃,“喀”地碎裂了。 现在回想一下,自己在那样一个年纪时干点什么不好呢? 为什么不疯疯癫癫地谈一场校园恋爱?写点张狂矫情的诗歌?哪怕剃个光头招摇过市,或者是到大操场上去裸奔?...... 为什么偏偏自以为是地认定心中汹涌澎湃的时候就应该振臂高呼就应该摇旗呐喊?...... 那些曾经以为可以用青春和生命换取的东西现在想来为什么那么抽象那么遥远那么模糊?...... 究竟什么东西是轻于鸿毛?什么东西又是重于泰山?...... 少不更事!------岁月最终是刻薄地冷笑了一声,撇了一下嘴,嘴角露出两条老道世故的法令纹。 那么罪魁祸首是谁?她可以找哪一个去寻仇泄恨?自己的骨子里头难道是藏了个唯恐天下不乱幸灾乐祸的小妖在作祟?时不时的,就要逼着自己给它找一些个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出处由头,纵容它逞一逞顽劣,出一出风头,如若不然就会被折腾得鸡犬不宁寝食难安! 覃隽扬起手来,狠狠地朝自己的脸上抽了一个耳光。 替十八岁那年的自己。 这个耳光把她打得牙根发酸,眼冒金星。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难过,眼眶里浮上来浅浅的泪水,将视线搞得模模糊糊的,以至于要乘的那路巴士终于来了,停在她跟前,都没有觉察到,等车子快要关门开走的时候,她才张皇失措地扒着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车去。 一语成谶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一九九八年底,朱迪以传呼主管的身份被派回深圳分公司,负责深圳call台的新人培训和一些日常行政管理工作。 姐妹们考虑到爱吃川菜的朱迪在香港可能吃不到正宗的川味,便挑选了一家店名带“风”的巴蜀风川菜馆为她接风洗尘。 自一九九七年夏天在罗湖桥一别至今,朱迪还是第一次和姐妹们相聚。她在香港call台的作息时间跟深圳这边三个姐妹的总是对不上。 朱迪最大的变化是声音变好听了。最先发现这个变化的是杨杰茜。 朱迪解释说call台小姐上班的时候都要用假声,否则用不了几天,就得变成破锣嗓或是公鸭嗓。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捏着嗓子说话的习惯。不过这会儿跟大家说话只是用了一半的假嗓子。 众姐妹强烈要求朱迪秀一下全假声,好让她们感受感受工作状态下的朱迪。 朱迪于是清了清嗓子。众人凝神屏息。 “您好,748号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话音一落,莫小莉和杨杰茜当场即被“资本主义的靡靡之音”电晕,瘫倒在餐椅上。两个人笑得身子抽搐般一抖一抖的,活像刚倒进油锅里的生猛大虾。 “call台小姐------怎么听起来跟------跟色情声讯台的小姐------是一个味儿的,哈哈------香港的普通话老师资源过于匮乏了是吗?大家都------都是同一个老师培训出来的吗?” “哇塞!敢情香港男人连打个call机都能享受到这么好的福利,陶醉在这种燕语莺声里,嘿嘿!身上该软的地方软下去,该硬的地方硬起来。姑奶奶个奶的!扎穿的裤裆怕是和我们吉川富郎都有得一拼了。”覃隽说完用手来回抚着双臂,直叫服务员小妹拿个干净小碟来装她撸下来的鸡皮疙瘩,端去让厨师干煸了好下酒送饭。 “哎哟,你们都是些什么姐妹呀,怎么刚一见面就损人。”莫小莉一听又把吉川富郎扯了进来就不乐意了。讨死厌的覃隽,不管讲什么话题,都能绕到裤裆里去,一绕到裤裆,必提吉川富郎。吉川怎么就偏偏摊上这么个倒霉的名字! “谁让我们听惯了铿锵有力义正言辞的新闻联播腔了呢?对不起了,怨我们少见多怪。“杨杰茜连忙打圆场。 “看来我们朱迪这次回来肩上的担子不轻------担负着让深圳男人硬起来的神圣使命呢!”想让覃隽一下子从裤裆里绕出来是没那么容易的,朱迪又不是不知道。 她笑眯眯地看着又笑又闹疯作一团的小姐妹,仿佛又回到了J大校园里的那些快乐时光。 莫小莉不知怎么的突然忧心忡忡起来:“朱迪,748号是你的工号来的吗?怎么听着那么像------去死吧!或是------气死爸!杰茜,你说是不是?真是大吉利是!(粤语:遇到不吉利不好彩的事情时的口头禅)” “我怎么听起来觉着像------去!死了都要发!”杨杰茜目不转睛地看着朱迪笑着说,一边在餐台下伸脚过去踢了一下覃隽。 覃隽根本没有及时会意。 因为,她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当初和陆宇轩拍拖的时候,她的call机上的留言------那些让人耳热心跳,气短情长的情话,她居然并不是第一个听到,也不是唯一一个听到的人! 这让她感觉十分不爽。记忆中那份独守的美好,原本是一瓶小心翼翼窖藏的美酒,想留着日后慢慢地品,不想有朝一日发现橡木塞竟是漏了气,酒味变得酸溜溜的了。 “现在用手机的人是越来越多了,call机虽然便宜,但没有手机方便。很快地大家可能就会把call机给抛弃了。call台到时就得关门大吉,call台小姐也就没事干了。” 覃隽说这番话的时候,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对朱迪的工作前景表示出作为姐妹应有的担忧,还是在发泄一股根本不可追溯的对数年前的某位不知名call台小姐的无谓醋意。 “这就怪了,像我们覃隽这种超级喜新厌旧的人,买了手机后,怎么还把call机当个宝贝似的放在以前盛辣椒酱的水晶罐子里,而且还月月照交台费不误?”杨杰茜说完又在餐台底下补了覃隽一脚,心想,要是覃隽和莫小莉再出状况,她也想不出什么好招来救场了。朱迪脾气再好,姐妹们也应该照顾一下人家的情绪。久别重逢,就不能挑点中听来讲讲吗?非得搞得大煞风景的! 后来,在二〇〇〇年,那个似乎是遥不可及的神圣无比的年份到来的时候,朱迪所在call台真的倒闭了。杨杰茜把这归咎于姐妹们当时的乌鸦嘴,但莫小莉和覃隽都认为是科技日新月异的飞速发展,让“凡事皆有可能”!当然,朱迪更愿意相信后者。 call台倒闭之后,老板接着就失踪了,又一说是跳楼了。朱迪带着几百号call台小姐上告到劳动局讨要欠薪。一支浩浩荡荡的娘子军队伍拦在劳动局门前的马路上,燕语莺声叽叽喳喳的,实属奇观,惹得脚步一贯匆匆并无围观积习的深圳市民驻足观看,令深南大道的交通一时出现了短暂的瘫痪,这是后话。 汉奸和叛徒的下场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星期天,莫小莉一家人去茶楼喝早茶,碰巧遇上二姑和二姑丈,两桌便凑成了一大桌。二姑丈夸莫小莉聪明能干,读了那么多书,又靠自己的本事找了一份好工作,没让家里人操一丁点儿心。二姑则夸她大姑娘了越长越漂亮了。然后又突然盯着莫小莉看了半天,说对上两个礼拜的周五,一个在她的诊室刚矫正好了牙齿的女患者请她到华侨城食街吃饭,看到一个女仔长得和小莉可像了,跟一个高个子男仔在一起吃香辣小龙虾,不过那个女仔带着一副大黑超(墨镜),看得不是很清楚。哎呀,那个男仔长得好靓噢,看样子不大像大陆人,好像是香港仔。 莫小莉伸长筷子夹了一块豉汁凤爪正要往自己的小碗里送,没夹牢,“啪”地掉在了雪白的餐桌台布上。她对身旁的爷爷做了个鬼脸------茶楼新换的这种筷子一点儿也不好用,滑溜溜的。爷爷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莫小莉的妈妈听了二姑的话长叹了一口气。 “唉,我们家小莉要是能找个香港仔就好了。刚参加工作就要成天加班,没有一天不是ba九点才回到家的,也不知哪来那么多事情做。你说哪还有时间去认识男仔喔?日本佬的公司,哼!别提了!” “哎呀,怎么把这事忘了,我们牙科隔壁儿科科室的邱医生有个外甥在深圳大学教书,家里条件不错,在上梅林村有好几栋房子,父母和两个家姐都在香港,他都拖到三十了还没结婚,邱医生急得到处托人物色女仔。这不,巧了!我看咱们家小莉就挺合适的呀。” 二姑说着又仔细地对着莫小莉的脸左瞧右看。莫小莉学着小时候每次见到二姑时的样子“啊------”的一下子张大了嘴巴,“报告莫医生,没有蛀牙。”然后闭上嘴巴板着个小脸看着一桌子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的人。 妈妈的情绪霎时间高涨起来。她和二姑丈调换了座位,坐到二姑的旁边来,忙不迭地给二姑夹点心斟茶水,说香港的大伯父上个礼拜回来看爷爷时,带回来一些花胶和冬虫夏草,成色很靓,等一下喝完茶让二姑一起过巴登街去拿些回去。 爷爷一边慢慢享用着茶点,一边兴致勃勃地听爸爸和二姑丈聊男人们关心的话题:从今年央行的降息,到香港在亚洲金融风暴中英勇击退金融大鳄的股市保卫战,从长江流域的特大洪灾到电脑里的千年虫……一边还时不时地用他慈爱的目光望两眼坐在一旁的孙女。 莫小莉看着自己面前那片雪白的台布,豉汁凤爪落在上面的酱汁,鲜艳而油腻,把她此刻的心情也沾得油污糟糟的。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水,不论是对皮薄馅靓的水晶虾饺,果香浓郁的榴莲酥,还是碧绿爽口的白焯芥蓝,都提不起一丁点儿的兴趣。 吉川现在虽然和莫小莉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但是两个人并不在同一个部门,他们各自所在的部门使用食堂的时间又刚好是错开的,所以就连中午那一个小时吃饭的时间他们都没有机会碰面。公司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僻,吉川和其他日籍员工一样,住在晶都酒店,每天上下班都有专门的职员班车接送。两个人要见面的话一般都等吉川回到酒店后再去和莫小莉约好的地方碰头。 本来晶都酒店离巴登街挺近的,荔枝公园或者是周边是最方便最理想的约会地点了,但无奈的是莫小莉家的大部分亲戚都住在环荔枝公园的蔡屋围和圆岭一带,一不留神就容易暴露目标。所以,莫小莉每次都先在大脑里将深圳地图过一遍,尽量将二人的活动范围设定在亲朋戚友们少出没的地方。唉!无奈深圳还是太小了,华侨城的安全指数看来也太不高,实在不行的话,沙头角或者是赤湾这些偏远角落也得考虑考虑了。 有时在外面吃饭,莫小莉一看到有疑似七大姑八大姨的身影闪过时,都会慌忙低头掩面。等过后惴惴不安地再抬起头时,看见坐在对面气定神闲地吃着东西的吉川富郎,心里就会极其不平衡,伸腿过去踹他一脚------凭什么呀! 吉川富郎揉着被踹疼的腿连忙眨着无辜的眼睛表态,说自己其实也一直在为两个人关系的发展做不懈的努力呢,而且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然是从大处着眼,关注一些比较宏观的东西,比如说中日邦交的动态和走向啦,中日双方官方和民间的友好往来,甚至还包括两国贸易的顺差或者逆差等等。他每天早上起床都要面向东方虔诚祈祷------拜托当朝首相千万别中了什么邪,头脑发热地跑去参拜靖国神社;还有那些作惯了秀的政客们,千万别心血来潮把历史教科书当他们涂鸦的画板,不分黑白地胡乱涂改;拜托那些左翼右翼分子或是邪教组织千万别突然喝多了发酒疯要驾船去x鱼岛上插杆旗子…… 莫小莉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她以前非常喜欢看谍战片,觉得地下党人那种每分每秒都在斗智斗勇的生活无比的刺激和精彩,现在才知道是多么的累人。难怪有人熬不住了做了叛徒,做了汉奸。 爷爷把点心碟里的最后一件榴莲酥夹到莫小莉的小碗里:“我们小莉长大了,有好多心事了。尽管说给爷爷听好了,保证不打小报告的。“ 莫小莉便问道:“爷爷,你们过去是怎样惩治那些汉奸和叛徒的?“ 爷爷回答得不假思索:“凌迟,腰斩,五马分尸,还有活剥人皮。叫他下辈子都不敢了。“ 莫小莉笑了:“您说的那都是满清十大酷刑里看来的吧。你们又不是东厂西厂锦衣卫。“ 爷爷见她笑了便也笑了:“那你的心事跟叛徒汉奸又扯得上什么关系了?” 莫小莉:“……” 妈妈和二姑聊得热火朝天,相亲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二姑已经为即将摆上日程的相亲事宜出谋划策了--------比如莫小莉到时候该梳什么样的发型,穿什么样的衣服,要不要化妆戴首饰,见面地点选在哪里,用早茶还是晚饭,吃客家菜还是潮州菜…… 临走的时候,二姑又不忘叮嘱爸爸妈妈要多留意爷爷的身体,让阿源的老婆每天做菜不要放那么多盐和油,还有早上去晨练的时候,一定不要阿源陪着,速效救心丸什么的记得带上一小瓶。二姑叮嘱完了爸爸妈妈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叫莫小莉记得明天一早去她的诊室去洗洗牙。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可是会为相亲时的个人形象加分的! 风情万种的蕾丝文胸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阴暗的天空飘着绵绵的冬雨。这个城市真正意义上的冬天来了。 一辆的士在香格里拉酒店的大堂门口停了下来。覃隽从的士里钻出来,将司机递过来的士票仔细看了看,才把它折好同找回的零钱一起放进了钱包。 覃隽的报销单由Christine签过字后就可以报销。但是到出纳那里拿钱之前,得由Linda的下属先审核好凭证。有一次,覃隽的报销单让Linda给打回头,退回到Christine那里,说是所附的票据不合格。覃隽将报销单后面贴的车票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是怎么个不合格法,只得跑去找审单的会计讨教。这才知道原来有张的士票上盖的是东莞市的戳。覃隽只能骂那个拿外地车票糊弄自己的的士司机,当然不能怨Linda是故意找自己的茬,虽然覃隽心里明白如果Linda让手下的会计直接找自己将错票换一下是并不会与公司的标准报销流程相抵触的,何苦非得绕一个大圈子又兜回到Christine那里呢。 麦基公司亚太区的高层这一个多星期都在香格里拉酒店开年度的总结大会。覃隽每隔一天就要将文件和凭证带过来这里,Christine利用晚上散会后的时间审阅完签好字,再让覃隽带回公司去。 覃隽拎着沉甸甸的文件袋,一边摁着Christine房间的门铃一边说:“我是June,Christine请开门。” 门开了,穿着酒店宽大的白色浴袍趿拉着拖鞋的Christine微笑着站在门廊橙黄色的灯光下,还未来得及卸掉的脂粉依旧尽职地在帮她掩盖着脸上积攒了一天的倦容。 “外面还在下雨呢?你的头发和裙子都有些湿湿的。”Christine的话语裹挟着房间里的热气暖暖地扑向覃隽。 “是啊。都下了好几天了,还不见停。又冷又潮的好烦人。“ “我们从早到晚都关在酒店的会议室里,外面是什么天气都不知道,更烦人喔。“ Christine把从下午会议的茶歇上带回来的牛油曲奇和慕斯蛋糕拿给覃隽吃,又让她去浴室用热水洗把脸,拿吹风筒把头发和裙子都吹吹干。 覃隽从浴室里出来,吹风筒的热风和酒店里的空调让她出了微汗,于是便把外套脱了下来。 Christine的眼睛在覃隽贴身的杏色薄毛衣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抱怨说近来这半年真是太辛苦了,昨天试了一下不久前买的文胸,才知道自己累瘦了不少。据她的目测,覃隽的罩杯尺寸应该会合适。 覃隽下意识地拽了拽前胸。房间里的暖气还有身上的紧身薄毛衣将她裹得有些胸闷头晕。狎昵的床头灯光下,床头柜上咧着拉链的化妆包,床上未叠的被子,床边歪倒的高跟鞋和搭在上面的犹如褪下的蛇皮般的长丝袜,以及Christine松散地披着浴袍翘着腿坐在床边样子,让覃隽的意识里生出闺房私语的错觉。 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和黑色的手提电脑这两样能提醒上司和下属关系的东西被挡在了Christine的身后,静静地待在房间角落的桌面上。 覃隽三下两下就把薄毛衣给撸掉了。 “哇!你的咪咪就像两只可爱的小白兔嘢!”听来像是孩童见到心爱小宠物的语气。 覃隽此刻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件绛红色的带钢托的风情万种的蕾丝文胸上了,根本不会留意到Christine盯着她胸前的小白兔的眼神里还有更丰富的内容。 Christine帮覃隽套好文胸,让她微俯下身,将她两腋和后背的肉往胸前推挤,让整个胸部乖乖地兜在了文胸里,才把后面的搭扣轻轻扣上。十足一个贴心的闺蜜。 Christine的手刚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了她的**,搞得她身上“嗖嗖”地一阵阵发麻,血直往脸上涌。 明察秋毫的Christine用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真是个小女孩呀,好可爱的Babyfat(婴儿肥)。“ 覃隽不想让自己的鼻息喷到Christine的手上,又或者是对她的润手霜的香气有些抗拒,便屏住了呼吸。她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Christine的手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落在她的肩上。 突然“叮咚”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那是手提电脑收到新电子邮件的提示音。覃隽扭头朝墙角的桌子那边望去,忽然如梦初醒! “Christine,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谢谢您让我试了这么漂亮的文胸。” “不用脱下来了,既然穿得这么好看就送给你好了。反正我又不合穿。” 覃隽谢过Christine,飞快地穿好了衣服,拿上Christine昨天签好的一沓文件,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酒店。 至诚之爱的宣言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周五晚上,莫小莉和吉川富郎去蛇口的一家日本料理吃晚餐。莫小莉挑了一张位置很偏的餐台,一坐下来便赶紧掏出一副大墨镜戴上。 吉川说:“Jasmine,吃日本料理一半是为了大饱口福,一半也是为了大饱眼福的呀。这么艳丽的海鲜刺身和精美的寿司,戴上了墨镜怎么能欣赏得到呢?” 莫小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不都是你的先人们造的孽呀……”说完后想了想,又从包里拿了顶帽子扣到头上。 吉川放下正在翻看的菜谱,将手伸到餐台对面覆盖在莫小莉的手背上。 “Jasmine,别苦恼了。看!这么多好吃的,我们美美地吃个晚饭吧,我都好长时间没吃过家乡菜了。” 吉川点好了菜,又给两人调蘸料碟。他一边用筷子搅着芥末和酱油,一边微笑着安慰莫小莉。 “不就是被家里人硬拉着去相了一回亲嘛。只要你没有对那个大学老师动心,我就放心了。” “可要是我妈对相亲的事上了心的话,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到时候就有我烦的了。哎呀,你干嘛是个日本人?干嘛还非得喜欢上我?搞得拍个拖还得跟偷情似的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累死人了。而且万一哪天被发现,就彻底玩儿完了,还得背个汉奸的恶名,成为家族的罪人呐!” “哪里有这么严重?我是个日本好青年,又不是日本鬼子大坏蛋。别把你们家人想得这么不开明啦。” 吉川温和地望着莫小莉,她一张本来就不大的脸在帽子和墨镜的重围下,只露了个小嘴在楚楚可怜地撅着。 他多想把她抱在怀里,吻一吻她的小嘴唇,直到把它们都吻得像月牙儿那样弯弯地往上翘起。无奈这是在餐馆里,周围都坐满了人。 吉川侧过头去看旁边的回转寿司台。 厨师们正在寿司台中央的透明操作间里忙碌着。手起刀落,一大条三文鱼眨眼间化作橙色的花瓣铺展在白色的冰船上。 此刻,吉川也想找一块清凉清凉的冰,将他裂成几片的心贴在上面,好缓解一下它的疼痛。 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是一件精美绝伦但又无比沉重的中国瓷器,由莫小莉一个人吃力地捧着,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碎。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除了心痛,无能为力。 他们用完餐后从餐馆里走出来,吉川说有点喝多了,头有些晕,想去吹吹海风醒醒酒。莫小莉便搀着脚步发飘的吉川穿过喧闹的酒吧街,来到海堤上。 “好好闻的海风呀,带有紫菜和秋刀鱼的味道呢!”吉川欢叫着,帮莫小莉竖起大衣的毛领,扣紧了帽子。冬夜的海风不乏寒意。 莫小莉迎着海风张开双臂,对着海面高声地喊道:“吉川------你这个大坏蛋!你抢走了我的初吻,还毁掉了我的初恋------你在学校里就整天缠着我,不许别的男生追我------到处造谣说哪个中国男生敢追我就是破坏中日友好。你个大混蛋!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吗?把我折磨得这么惨!” “莫------小------莉!你以为我被你折磨得就不够惨了吗?一想起你不开心的样子,我都想干脆跳进大海里死掉算了……”吉川也对着大海喊道。 “得了吧,是担心事情暴露了,害怕被我们家人砍死,想打退堂鼓了,想偷偷摸摸地从海里游回日本老家去吧?你这个胆小鬼!” “我才不是胆小鬼呢!”吉川顺着海风把头发捋直了。海风似乎同时也把他的舌头给捋直了,居然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话------ “一九九九年马上就要到来了,听说了那个神秘的预言了吗?地球将要在一九九九年灭亡呐!老天啊,反正地球都要灭亡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还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相爱的?明天,就定在明天,绝不拖到后天,我将上贵府拜见你的父母大人,恳求他们允许我们相爱。要知道,只有我们的爱,才能破解掉那个可怕的预言,才能让全人类幸免于难,这是拯救地球的伟大义举!我相信------深明大义的莫爸爸莫妈妈是不会不赞成的!” 吉川说着突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然后,我再抽出武士刀,剖开我的胸膛,让父母大人看一看,我的身体里面什么胃呀肝呀肺呀通通都没有,只装了一颗心,上面刻着三个中国字------莫--小--莉!大海啊,苍天啊,这么赤诚的一颗心,就算父母亲大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也应该会被感动了吧?!” 莫小莉刚一开始还“咯咯”地笑着听着吉川的醉话。随后她收住笑,走上前来抱住了跪在地上的吉川。 一阵海风吹过来,把她的帽子吹落到了海里。 远处海天交汇的地方,星光半明半昧。 夜里,吉川富郎躺在酒店的床上几乎就没合过眼。 晚餐时吃下的三文鱼刺身蟹子寿司,喝的清酒面豉汤,再加上海堤上灌进的海风,热闹非凡地在他的肚子里唱了一宿的“樱花赞”。 吉川第五次从厕所里出来时,看了看床头的小闹钟,是凌晨四点半钟。他从小药箱里找了一粒喇叭牌正露丸吃了下去,又躺回了床上------可满脑子都是莫小莉撅着嘴巴楚楚可怜的样子。 吉川爬起来穿好运动服。虽然不能像平日那样晨跑,去荔枝公园慢慢地散散步也好,反正睡又睡不着。他一走出酒店的大堂,便看到天空雾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大片大片的灰霾,让他感觉呼吸不是很爽畅。 吉川紧着鼻子进了荔枝公园刚走没几步,才消停了一会儿的肠胃们又欢实起来了。不过,这回它们改唱“君之道”了。吉川富郎先生以聆听国歌时应有的肃穆与崇敬的表情立在原地,脑子快速地搜索出离他最近的厕所的位置,并飞快地比较返回酒店与去公园厕所哪个用时更短。 就在他拔腿准备返回晶都酒店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一张长椅边上,有一位皓首老者“咚”地一下子栽倒到地上。 吉川连忙快步上前,只见老者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稀稀拉拉两三个晨练的老年人。他高声唤来了附近榕树下耍太极剑的两位老大妈,让她们帮忙看住老者,自己则冲到公园门口的电话亭。吉川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后,跑回来和大妈一起查找老者随身带的袋子里有无家庭联络卡片或是应急的药品。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吉川随同医护人员将老者一起送到了医院。 志同?同志!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阴冷潮湿的天气还在继续。好端端的周末晚上也只能是窝在床上看看电视了。 艾琳洗过脸后,仔仔细细地往脸上搽了眼霜,保湿晚霜,然后又往手掌心挤了好多润肤露,把双手双脚都涂了个遍。这些香喷喷的人造脂膏把房间里原本潮霉的气息搞得更加古怪复杂。 覃隽从一张潮乎乎的毛毯里伸出一只手,捂了捂鼻子,也算是顺便对麻木地屈服于潮霉空气的淫威多时的鼻子无奈地进行了一下安抚。覃隽在毛毯里的另一只手捂在胸口暖着,手掌下面是Christine送给她的绛红色带蕾丝饰边的文胸。她的心莫名其妙地猛跳了几下。她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天在酒店里为什么那么抗拒Christine手上的润手霜的味道。 明珠台九三〇放的电影是《霸王别姬》,覃隽看了开头后便找话头和艾琳讨论起来。覃隽刻意让语气显得热烈,不然她便感觉自己就要被电影里面发散出来的绝望的脂粉油彩的香气窒息了。 艾琳喜欢张国荣,但是不喜欢张国荣在剧中扮演的程蝶衣。 她们由程蝶衣开始展开了同性恋这个话题的讨论。 令覃隽感到十分好奇的是,电影里看到的同性恋男人好像都是娘娘们们的样子,这是他们的典型做派吗?会不会有别的风格存在呢? 艾琳觉得娘娘腔只不过是演员们比较习惯用的表现手法而已,同性恋肯定不会是千人一面的,比如说张国荣本人就是个“同志”,但他平常看上去不是挺man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才能分辨出来哪些男人是“同志”哪些不是呢?万一我们遇到一个可心的,对他献了半天媚,才知道他原来喜欢的是男人,那岂不是太悲惨了吗? 覃隽的疑问激发了艾琳的表演热情,她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趿上毛绒拖鞋,一边演示一边做讲解: 听说呢其实只要一个动作就可以见分晓的。看好了,比如说鞋底上沾了糖纸或者是香口胶什么的,要是一般的人呢,会是怎么样?对了,就会像踢毽子那样把脚向内侧弯曲,来看他的鞋底。而同性恋呢,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们会像骡子呀马呀尥蹶子似的把脚掌向后翻,然后再扭过身去朝后看脚掌。 覃隽听罢站在床上试了一下尥蹶子的姿势------呀嗬,回眸一笑百媚生呀,婀娜多姿的,这不还是娘娘腔这一款啊。 艾琳和覃隽嘻嘻哈哈地一会儿来一下踢毽子一会儿来一下尥蹶子折腾了好几个来回。 覃隽忽然又冒出了一个疑问:你说两个大老爷们儿搅和在一起,这阳跟阳怎么交和呀?两个臭男人?多别扭多恶心哦! 艾琳对覃隽的这个问题颇不以为然。她认为覃隽居然说出“恶心“这个形容词来,境界真是太偏狭了。爱可以是很宽泛的,上帝不是让众生相亲相爱嘛,或许是大多数庸庸碌碌的众生智慧有限,暂时仅是领悟了一种“男女的异性之爱”,而忽略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同性之爱”吧。 覃隽猛地一拍大腿:“高!艾琳小姐果然有智慧,真不愧是一个好‘同志’撒!” “呸!”艾琳一抬脚,毛绒拖鞋就“嗖”的飞了过去。“去你的姑奶奶的好同志!” “真真姑奶奶个奶的!臭死人了!这屋子没法待了!拜托你有空的话拿电吹风好好烘烘鞋子,天气这么潮。”覃隽把头藏进被子里大声抗议道。 艾琳跳到覃隽的床边坐下来,找着拖鞋套回脚上。她拍着被子下的覃隽,告诉她广告时间过了,快点出来接着看电影吧。见覃隽没动静,转而又说突然想起男朋友以前讲过的一个关于同性恋的笑话,堪称经典,问她有没有兴趣听。 覃隽这才像鼹鼠似的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来。 “那就给你的画中人------不,远在加拿大的,和小帅虎一样帅得六亲不认的男朋友一点面子,姑且听听吧!” “这可是我听过的最------精彩,最------精悍,最------经典的同性恋笑话了,请听好了------”艾琳清了清嗓子。 “只听精子大叫了一声,Oh------S-h-i-t!” “完了?” “完了!” “只听精子大叫了一声,Oh------S-h-i-t!哈------哈------哈!”覃隽的头整个露在被子外面,咧开了嘴巴,上下两排四环素牙坦诚相见。 说时迟那时快,艾琳一把撸下了她的毛绒拖鞋照着覃隽的鼻子嘴巴就捂了上去。 言必行,行必果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莫小莉一大早就被家里的电话铃声给吵醒了。不一会儿,就听到阿源老婆手忙脚乱地冲去拍爸爸妈妈房间的门,一边拍嘴里一边喊着:“是医院打来的电话,不好了!爷爷出事了!爷爷出事了!” 爸爸赶紧打电话通知了二姑,然后带上妈妈和莫小莉一起火速赶到了医院。 爷爷无力地陷在白色的病床里,脸上的病容让他显得一下子老了许多。莫小莉走到病床边心疼地摸着爷爷的手:“爷爷,可把我们吓坏了......” “醒过来就好,好险啊,真是多亏了阿源,今天早上要不是他......”爸爸一边庆幸地说着一边环顾病房寻找着阿源,“咦?他人呢?” “不是阿源,不是阿源。”爷爷轻轻地摇了两下头。 妈妈立刻就往家里拨电话问阿源的老婆。站在妈妈身边的莫小莉就听到阿源老婆扯着嗓门在电话那头骂开了:“阿源那个死鬼,昨晚一夜都没有回来,不知道是死到哪个干妹妹那里鬼混去了。爷爷也不照顾,家也不回。让他去滥滚吧,染了脏病在外头烂掉了死掉了才好!” “听护士说,是个后生仔和两个大妈把我救了。那个后生仔一直跟着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他现在是帮我去交钱办手续去了。”爷爷慢条斯理地说。 不一会儿,二姑和二姑夫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病房。大家围在爷爷的病床前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沓票据走进病房里来。爷爷微微抬起手朝年轻人指了指,又对莫小莉的爸爸点点头。 莫小莉的爸爸妈妈连忙迎上前去,又是握手又是道谢。 莫小莉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二姑看不过眼了:“我说小莉呀,看你平时也是个挺懂事的女孩子呀?怎么连站起身去跟人家道个谢都不会吗?你的大学白上了?‘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莫小莉听了二姑的数落也不生气,反倒眼睛笑得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Jasmine!”年轻仔惊喜地朝她叫了一声。 当爸爸妈妈他们得知爷爷的救命大恩人是莫小莉公司里的日本同事时,热情而诚恳地要邀请他一同吃个午饭或晚饭,以示谢意。二姑还说要做个感谢的锦旗给送到吉川他们公司去。 憋得满脸通红的吉川连忙说:“请不必客气!请不必客气!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恕我先行告退了。祝爷爷早日康复!”然后他对着莫小莉的诸位长辈鞠了一个大躬,便匆忙忙地离开了病房。 二姑夫和爸爸望着吉川的背影,再一次地对他娴熟的汉语表示出惊叹。 二姑则是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着:“这个年轻仔好靓啊!我怎么觉得他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当然面熟了!你看他长得多像日本电视剧《血疑》里的那个三浦友和呀!“妈妈接过二姑的话头,但却笑得合不拢嘴地看着莫小莉。 爷爷招招手把莫小莉叫到跟前,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们过去对待汉奸还有叛徒是绝不手软的。但是,爷爷还忘了告诉你,我们对俘虏呢,可是很优待的哦......” 莫小莉怎么也没想到,吉川富郎和自己家人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是在医院里。吉川的一次善举似乎是轻而易举地就填平了横亘在两个异国爱人之间的千沟万壑。 后来,当两人柔情蜜意渐入佳境的时候,吉川富郎曾壮起胆子来向莫小莉邀功,自诩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铮铮男儿,你看,前一天晚上刚刚宣读完爱的誓词,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居然就火速告捷了!两个人的关系从此迈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大步。既然如此,那么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是不是不应该再原地踏步,不应该仅是止步于拥抱呀接吻呀这些初级状态,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个质的飞跃?二姑不是也说了嘛,受人滴水之恩,当以身相报嘛,他可是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准备好了,随时恭候那一伟大时刻的到来。 莫小莉眼里的迷离即刻散去,“刷刷刷”换上脱鞘利剑的凛冽寒光来:“以身相报个头呀!那叫‘涌泉相报’!抽空好好温习温习中文吧。就你那一副胆小鬼的样子,那天在病房里家人要留你一起去吃个饭,都吓得脚底抹油,逃得比兔子还快。还想让我以身相许?!” 吉川这才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实情:他那天光是忙着救爷爷了,一直没能顾得上去一下厕所。等爷爷醒过来后他松了一口气,闻到自己身上的阵阵臭味,才惊觉裤裆那里又湿又粘的出了状况。所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久留呀,还不赶紧跑回酒店换裤子洗澡去? 听吉川这么一讲,莫小莉的眼里又立刻柔波万顷了。 “唉!吉川君,你说你好端端的长了副明星相,却摊上这么个倒霉名字,横竖什么事儿都绕不出裤裆去了!” 精子该用的口吻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今天快下班的时候,人力资源部的一个主管拿过来一份文件找覃隽,说是上个月工人的加班补助报表来的,因为生产部那边出了点状况,没有及时签核好考勤资料,使得最后留给人力资源部和会计部的处理时间就比较短,需要加急处理才不会延误加班补助的发放。这份资料给财务总监签完字后还要马上拿回会计部走账务流程。 按照和Christine事先的约定,覃隽是要到明天才送文件去酒店的。但是人力资源部的主管恳请覃隽帮帮忙,辛苦一下,多跑一趟,回头请她吃个饭表示感谢。唉,工人们的工资已经少得可怜了,好不容易有点额外的加班工资,还给拖了一个月。可别再让工人们又逮个理由闹罢工了,工人们闹完罢工拍拍屁股走掉了,人力资源部还得去重新招人,麦基公司招普工的工资预算那么低,找到合适的普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找来了新人,还得面试,考试,体检,培训,分配到不同的车间,办暂住证,安排宿舍......一大堆的事情没完没了。 人力资源部的主管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覃隽岂有不帮的道理。覃隽本想找财务经理Linda咨询一下,会计部这边的账务流程走完最快要多久,既然是要加急处理的话,看可不可以让她交待手下的会计把相关的会计凭证先填妥,让出纳员把支票一起开好,覃隽一并拿去给Christine签字,这样的话,就可以省不少时间。 但是覃隽把写字楼找了个遍,也没见到Linda影子。Linda下面的一个财务主管说她中午吃过午饭就出去了,说是到税务局办事。 覃隽看了看电脑屏上显示的时间,这会儿Christine应该是快开完会的了,于是先给Christine发了个邮件讲了这个事情。可是等到下班的时候,覃隽还未收到Christine的回复,便打了个电话到她的房间,但是根本没人接听。覃隽估计Christine可能还在会议室开会,便打算先乘的士到酒店去,如果Christine还未散会,自己就在大堂等着。 覃隽到酒店后先来到Christine房间的门口,将文件从手袋里拿出来,然后摁响了门铃。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任何动静。 “Christine,我是June,找您签急件,您在里面吗?”她贴着门稍微放大了点音量说着,一面继续又摁了几下门铃。还是没有动静。覃隽正准备转身到楼下的会议室去继续找她,房门突然开了。 Christine看到门口站着的覃隽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 “哦,对不起,Christine,我本该明天才来的,但是有份加急的文件需要您签字。来之前给您发了E-mail,也打了电话,但都没联系上您。” Christine解释说今天的会议是财务部作Presentation(演示),她搞得很累,刚才一回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穿歪了的睡袍扯了扯正,还打了一个十分夸张的哈欠。Christine抬起手档住她的哈欠的时候,覃隽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润手霜的味道。覃隽的心莫名其妙地猛跳了几下。 Christine看来没有让覃隽进来的意思,她返身进房间取签字笔的时候,将门掩了一下。 但是,在刚才Christine开门的一刹那,覃隽的眼睛早就捕捉到了她身后床边的椅子上若干熟悉的颜色。 覃隽双手接过Christine签好的文件,道了谢,转身离开后,才将一直屏住的气长长地吁了出来。从长长的走廊到电梯间,再到大堂门口,覃隽一路走,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路掉。 刚才椅子上搭着的那堆衣服,最上面的是一件和自己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的绛红色的蕾丝文胸。再下面,是白色的长围巾和苹果绿的羊绒大衣------财务经理Linda(唐春晓)这个冬季的新装。Linda第一次穿着新装来上班时,被Christine夸赞“春晓,春晓,真的像春天的早晨那么清爽,名如其人。”受了夸赞的Linda发出的一串也像春天的早晨一般爽朗的笑声,无比真切地飘到坐在Christine的办公室门口的覃隽的耳朵里。 覃隽坐进酒店门童召的一辆的士,关车门的时候,格呢裙子的下摆被夹住了。 “S-h-i-t!“覃隽脱口而出。 她理顺了裙子重新关上车门坐好。 “Oh------s-h-i-t!”覃隽意犹未尽地又重复了一遍,揣摩着精子该用的口吻。 一股臭鞋的味道突然无端地找上鼻子。覃隽飞快地摇下车窗。 姑奶奶个奶的!艾琳把她的毛绒拖鞋洗了,晾在窗台上,几天都干不了,沤出了一股浓郁的阳江豆豉味儿。覃隽嫌臭,艾琳便拿了她的Guess香水往上面死喷,那股味道让人闻了都想吐! 也不晓得她那个远在加拿大的小帅虎男朋友知不知道她有臭脚丫的毛病。其实鬼才知道艾琳是不是真有这么个男朋友存在,没准儿是她天天加班加疯掉了,发癔症,自己意淫出来的一个男朋友。 贼船也上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阴冷潮湿的冬天刚过,春天都没来得及多逗留几天,夏天就迫不及待无比霸道地挤了进来。 一身热汗的覃隽回宿舍前照例先去超市逛了一下。水果架上只有三种水果:荔枝,西瓜,还有芒果。整把的新鲜荔枝卖完了,只剩下一些果壳发黑的散粒。西瓜还是那种厚皮无籽大西瓜。前两个礼拜艾琳买了半个,味道很差,吃着就像掺了点糖的冬瓜,两个人还是勉强将它吃完了------权当是补充维生素。艾琳跟往常一样拿西瓜皮来擦脸,没想到第二天便在后脖颈处长出了好多红色的小痘痘,又疼又痒,吓得艾琳跑到医院去看医生,还做了HIV项目的化验。因为这一阵子社会上谣传河南还是哪里产的西瓜被一些报复社会的艾滋病人往瓜肉里打了带病毒的针,并流向了全国各地的市场。好在最后的诊断结果只不过是由于艾琳的作息不规律,疲劳过度引起的免疫力下降而长出来的疱疹。 覃隽拿起芒果挨个放到鼻子底下闻,挑了四个香气浓郁,皮色深黄,略带小麻点的装进了塑料袋去称重付款。 她回到宿舍后先冲了个凉水澡,然后把芒果洗了等艾琳回来。 艾琳进门一闻到芒果的香味,便对覃隽嚷嚷开了:“啊!买芒果啦?唔,我最爱的芒果!可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戒半个月的水果,还要节省其他开支,为打破‘半月清’的魔咒而努力嘛?怎么才忍了两天就熬不住了?” “我可是想明白了,就咱们那点儿工资就是把饭都戒了,顶多也就从‘半月清’变成‘月月清’,起不了什么作用的。靠省根本不是办法。”覃隽拿起水果刀把芒果切开剌好。 “那有什么办法?田大榜这个铁公鸡!周扒皮!黄世仁!就知道靠压榨我们我们的血汗去向董事会邀功。姑奶奶的!这些年没日没夜地上班加班,无非是想攒点机票钱。等机票钱攒够的那天,我就把员工卡往田大榜的大班台上一扔------老子不干了!立马就头也不回地去加拿大找我的男朋友去。唉!可是小帅虎都好几个星期没给我发E-mail了。恐怕还没等到去加拿大的那天我就已经给累死掉了。” “所以,怎能坐以待毙呢?”覃隽伸出舌头舔掉嘴唇上的果汁,扔掉芒果核,去洗干净手,然后神秘兮兮地从手袋里拿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出来。 艾琳瞪大了眼睛:“这不是上回你骗我去你师姐那里听什么电子商务时看到的那个碧利安精油系列吗?三千八一套!你打定主意上贼船了?” “什么贼船?我师姐怎么说也是对我有恩呢,当年到深圳找工作,多亏了她收留我。现在她做这个碧利安的电子商务项目,我怎么也得帮帮她呀。” “什么电子商务呀,说得好听!还不就是把以前的传销换个叫法。之前她不是还跑到广西呀重庆呀去搞那个摇摆机吗?听你说她老公都拦不住她,两个人都闹得离了婚。好在你没有跟着去,真是太疯狂!太离谱了!你看,那不是没多久就被定性为非法的了吗?被国家明令禁止了。” “我师姐她们这回可是严格按照国家新出台的直销法规来做事的,在国贸广场租了写字楼,上千个平米呢,她们销售产品采用的是会员加盟制,叫直销,哈,跟传销是两码事。” “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这些都是障眼法。你看她的下线给咱们分享的所谓‘流水线打工妹加盟项目半年后买豪宅,保安仔奋斗两个月后月入三万’------这些都是以前传销用滥了的洗脑例子,还有什么金字塔模式,红宝石、蓝宝石、皇冠大使这种传销惯用的五级三阶制呀,她们压根连名称都懒得改一改,干脆照搬过来就用了。还有啊,你加盟之后,她还不是想要你去发展下线拉更多人头进来嘛,可你想想,就上回那个摇摆机,你那几个小姐妹为了帮你,不管有用没有帮你消化了十几台,但她们可都把话讲得很明白:下不为例!这回这个什么碧利安,你找什么人来做你的下线呀?该不会跑回富华电厂去祸害你的旧工友吧?可别再蹚这趟浑水了!” 艾琳的话就像连发的子弹,擦着她的耳朵带着凉风“嗖嗖”地呼啸而过。 覃隽只得支支吾吾地如实相告:师姐这回叫她加盟呢,主攻方向不是发展下线,而是当托儿,美其名曰培训讲师------就是给拉过来的人洗脑,秀一下假的巨额工资单,分享成功心得,撩起他们对暴富的渴望,激发他们投身直销的热情。唉,知道做这个不好,但不是让生活给逼的吗?像咱们这种每月工资都基本“白领”了的“高级白领”生活,换了谁过着不心慌呀? 还没听覃隽讲完,艾琳的脸就沉下来了,她拿了芒果走到阳台上默不作声地吃。 覃隽知道艾琳的脾气,她要是犯起倔来,会好几天都不跟人说话。夏日的酷热已经让这间局促的宿舍憋闷难当了,覃隽不想再让别的紧张空气搀和进来。于是,她也走到阳台上去,抄起一个拖把,将拖把杆斜凑到嘴巴跟前当麦克风,大声地说道: “朋友们,你们好!谢谢大家对我们小虎队的支持!现在我们要唱一首歌,献给艾琳小姐,这首歌的名字就叫‘爱’------ 把你的心 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运草 串一个同心圆 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 趁青春做个伴 ...... 向天空大声地呼唤说声我爱你 向那流浪的白云说声我想你 让那天空听得见 让那白云看得见 谁也擦不掉我们许下的诺言 ....... 歌唱到第二段时,艾琳便眉飞色舞地加入进来,变成了二人合唱。 覃隽太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了,每次都一捏即准。 唱罢小虎队的“爱”后,覃隽一边抹着满脸的汗一边又说她诗性大发了,要乘兴吟诵一下以舒胸臆------ 亲爱的艾琳小姐, 鲜花送给你!成功属于你!我们热爱你! 只要你拥有梦想,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从此你不必再住-----握手楼,你要住------花园小洋楼,还要养上几条------大番狗! 从此,你不用再去------挤巴士,你要招手------乘的士,还要威风八面------开宾士(奔驰)! 总之,你要做------成功人士! 成功------不是梦!成功------非你莫属! 我们的理念是------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 碧利安,期待你的加盟。 你的加盟,将创造奇迹! 艾琳笑得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啊呸!省省吧,把这些**汤都留着去蛊惑你的下线吧。你个为虎作伥的狗东西!" 剪不断,理还乱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马晓腾又看了一遍书架上的小闹钟,都快十一点了,杨杰茜和莫小莉还没有到。 上个星期大家约好的今天到田面村马晓腾的宿舍来包饺子。覃隽和朱迪一早就去超市买来了猪肉和大白菜,又洗又切,调味拌馅,很快就弄好了一大盆喷香的馅料。 吉川是早上直接从晶都酒店跑步过来的,免了挤巴士之累,又不耽误每天的晨跑功课,一举两得。和面这种力气活归他。 马晓腾把目光从扣在案板上醒着的面坨上又移回书架上。书架的上方吊着一串风铃,一把银闪闪的钥匙挂在风铃上。 他伸手碰了碰风铃,在一串悦耳的叮叮铃铃声里,朝窗外望去。在不远处绿草如茵的福田公园边上,矗立着一栋簇新的银行公寓大楼,深灰色的墙体,雪白的塑钢凸窗,以不俗的身姿傲视着附近岗厦村里低矮且杂乱拥挤的农民房。公寓大楼里的某一扇大门,正在等待着这把钥匙去开启。 刚才马晓腾征询了一遍大家的意见,他们一致提议要给杨杰茜一个惊喜。 朱迪建议把钥匙包在饺子馅里,做上记号,等煮熟了盛给杨杰茜吃。 覃隽怂恿马晓腾在杨杰茜吃到钥匙的那一刻,趁机向她求婚。 吉川也跟着推波助澜,说一九九九年是最适宜结婚的年份了,那么多九,真浪漫啊。 大家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等着杨杰茜和莫小莉的到来。 都快到中午了,她们俩才赶到。 杨杰茜脸色苍白,眼睛有些红肿。马晓腾连忙把莫小莉拽到一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小莉支支吾吾地:可能是------大姨妈来了吧,不大舒服...... 心猿意马地吃着饺子的一帮人终于等来了精彩的一幕。 “哎呀-----你们包的这是什么馅儿的饺子?把牙都要给硌掉了。”杨杰茜皱着眉头用筷子挑出一把钥匙放到餐桌上。 覃隽带头鼓起掌来。“求婚!求婚!求婚!“大家齐齐击掌欢叫着。 杨杰茜放下碗筷,把钥匙握在手里,突然间放声大哭。 众人停止了鼓掌和欢呼,面面相觑。 马晓腾一时手足无措。 吉川小声地问莫小莉:“这是不是叫做------喜极而泣?” 莫小莉白了吉川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才八点多钟那会儿,杨杰茜就被莫小莉的拍门声弄醒了。“杨杰茜,起床!快起床!” 莫小莉把两个钵仔糕放到小床头柜上,自己拿了一个边吃边催杨杰茜抓紧时间洗漱吃早点,然后简单收拾一下好出发,要不然等下晚了车上人多挤车辛苦。 “吉川君星期五晚上刚刚到你们家吃的饭,才隔了一天,就等不及要见人家了?” “得了吧,某人怕是更等不及要去见某某人吧,瞧瞧这条白色长裙,昨晚肯定是熨了好久啰,是要穿去让某某人拜倒在裙下吗?哎哟哟,还有这高跟鞋,擦得这么亮,就不怕晃花了某某人的眼吗?“ “真得提醒一下我们的中国茉莉,你是如何师夷长技的?都快要给日本爷们儿做婆姨的人了,一丁点儿日本女人的恭顺娴静也没学到。吉川君可是让我告诉你------”杨杰茜口气一转,“你啲,再不改一改牙尖嘴利的坏毛病,洁白芬芳的中国茉莉啲,就会变成泰国榴莲的干活------满身刺,还死啦死啦啲臭!” “啊呸!哈哈哈!就是打死吉川,他都不会学这种日本皇军腔的!“ 以前在广外读书的时候,吉川刚刚对莫小莉展开追逐攻势那会儿,吉川想请她去看电影,她便带着吉川去了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多少周年的一个电影展,《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这一系列抗日经典电影真是让吉川大开眼界,那些日本皇军的暴行还有丑态尤其让吉川羞愤难当,他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真是罪过!”,“这该死的战争!”事后,吉川对莫小莉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地要求做她的男朋友,说他会用他最真挚的爱对待莫小莉,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莫小莉心中建立起一个健康美好的日本男人形象,驱逐掉那些战争恶魔留在她心中的阴影。 “唉!可怜的吉川,他要是娶了我们的中国茉莉的话,十有八jiu要病死他乡了,他最终------当然是被‘妻管严’这种病给折磨死的啰。哈哈哈!” 都锁好门往楼下走了,两个人还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地相互挖苦。 快走到七楼的时候,702的房门刚巧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男子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朝她们这边看了一下。 笑容刹那间凝固在了杨杰茜的脸上。好在她紧紧抓住了莫小莉的手臂才不至于一脚踩空摔下楼梯。 “杰茜!杰茜!”男子无比惊诧地唤了两声。 杨杰茜不知是怎样被莫小莉架着才走下楼来的。 老天爷啊,老天爷,你要是喜欢变魔术的话,玩儿些礼帽飞鸽,隔空取物什么的,大可以很尽兴的,偏偏要玩儿什么“大变活人”! 几年前,说变就变,没得商量,一下子就把一个大活人给变走了。现在呢又一下子把他给变回来了。还让他就住自己的楼下,还让她住他曾住过的房间。 莫小莉失魂落魄地被莫小莉牵着穿过马路。 老天爷啊,那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在心里挖了个坑,把那个人埋了。挖那个坑,每一锹都是血,那种疼痛,一生都不会忘记。现在,又让他从坑里出来,难道不知道填平了的心又会重新变得坑坑洼洼千沟万壑吗? 曾那么努力地要去学做一条健忘的鱼,而此刻,无数往事都化作一条条小鱼,汹汹地涌了来,张大了嘴,一口一口地啃噬着她的心。 老天爷还嫌她心上的伤不够重,还要扯上他的新欢一起来朝她的伤口上撒盐! 杨杰茜泪如泉涌。莫小莉默默地把纸巾递给她,递完一张又一张。她陪着杨杰茜在巴士站台后面的花圃边上坐了很久,直到杨杰茜说:“我饿了,咱们吃饺子去吧。” 狂风暴雨忽无凭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俄罗斯芭蕾舞团要来深圳大剧院演出。剧目除了有《睡美人》,还有马晓腾最期待的《天鹅湖》。他早早地订好了两张票。 他还欠杨杰茜一曲圣桑的《天鹅》。这下,他要还给她一个湖的天鹅。 在座无虚席的大剧院里,马晓腾揽着杨杰茜坐在柔软的蓝色丝绒座椅上。观众席的左右是等待演出开始前抑制不住的小小兴奋与喧闹。他的心居然有了一些忐忑,有如在收音机旁等待乐声响起的绝望而焦虑的少年。 那天在田面村的宿舍里一吃完饺子,大家便找借口提前开溜了,把杨杰茜一个人留了下来。杨杰茜坐在餐桌边默默地吃了几个荔枝,便趴到桌上说好累,张杰于是安顿她到床上去躺下歇息。 张杰收拾好案板,又心事重重地去洗碗刷锅------莫非,杨杰茜的心是一个“只读”文件?他以为已经拿到了打开文件的密码,他要阅读,还痴心妄想在上面做一些删改,留下他的痕迹。但是,最后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不能存盘,都是徒劳......水龙头开得大大的,溅了一地湿漉漉的水花,他手里捧了个碟子站在水池边发呆。 杨杰茜突然从卧室里冲出来,从背后抱住了他,泣不成声:晓腾,我们结婚吧...... 等忙过了这阵子,他要和她一起去婚姻登记处,把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这个浪漫的日子印在他们的结婚证上。九月九日------多好记的日子,杨杰茜就是对数字再迷糊,日后应该也不会把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记混搞错的。他还为九月九日那天精心准备了一条施瓦洛士其的项链和两枚戒指(从他的眼睛看到施瓦洛士其LOGO上那只天鹅的那一刻,就知道任何珠宝钻石都没有它更适合他心爱的杨杰茜的了)。 舞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了,灯光骤然亮起。洁白的天鹅在湖面上翩翩起舞。 马晓腾仿佛看到白衣白裙的少女杨杰茜从足球场边长长的林荫校道上朝他款款走来。一股热流霎时涌上他的鼻腔。 杨杰茜侧过头来看着他。两个人的泪光在黑暗中交错,发出金属般的钝响。 她将手伸到他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抚弄着他的头发...... 乐声停止了。湖面上恢复了平静。 舞台上的灯光渐次熄灭。 马晓腾倚在杨杰茜的怀里睡着了,鼾声在空空如也的剧场里一起一伏。 他实在是太累了。这几个月来,他和电脑部的同事天天加班加点,就像一群啄木鸟一样不知疲倦地忙着给整个银行电脑系统捉千年虫。 杨杰茜下班后回巴登街的801房取东西。马晓腾两天前就叫了一辆的士把她的衣服被褥书籍等绝大部分东西帮她拿到银行公寓去了。 莫小莉本来说今天不用加班,晚上回来跟她一起过去参观新公寓的,临了又说家里通知她去新安酒家吃一个表叔小孩的满月酒,去不了了。 天气又闷又热,看样子一场大雨在所难免。 杨杰茜一上楼就三步并作两步爬得飞快,爬到七楼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她放慢了脚步。眼睛忍不住还是瞥了一下702号房的门。本来下定了决心要心无旁骛一口气跑上八楼的。真没用! 杨杰茜进屋后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接着是一声炸雷。床头小鱼缸里的小鱼们惊得甩着尾巴噗噗地搅着水花。杨杰茜的眼泪不可遏制地和窗外的大雨一起滂沱而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站起身,端起鱼缸就往洗手间走。 再简单不过了,只消摁一下马桶上的冲水键,一切烦恼和泪水都将冲得干干净净。 门口那边好像有什么动静。杨杰茜走过去打开了灯。 门突然被打开了。竟然是阿源! 杨杰茜惊愕地盯着他。 “你开错门了吧,阿源,这是八楼,801房!” “杨小姐,你还没搬走哇?刚好------你的衣服,被风吹落的,我给你捡回来了。”阿源喷着满嘴的酒气大着舌头说着,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杨杰茜瞟了一眼袋子,头皮立刻一阵阵地发麻。怪不得自己的文胸内裤老是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原来...... 她让阿源先回去,说自己还有一些东西没收拾好,改天再叫他过来验房交钥匙。 阿源赖在椅子上不肯动,说他口渴了,非得跟杨杰茜讨杯水喝。 杨杰茜解释说电水壶已经搬走了,屋子里也没有现成的瓶装水,劝他回五楼去找水喝。 阿源打着酒嗝说五楼一个人也没有,都吃满月酒去了,没人烧开水给他喝。 说完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杨杰茜的胳膊,猛劲儿地就往房间里拽,说她骗人,房间里肯定有水。 杨杰茜又气又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挣脱开,但是阿源的手紧紧地钳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强拉硬拽地拖到了床边! 鱼类的记忆仅有七秒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情急之中杨杰茜瞥见了床头的小鱼缸。她抬起脚将鞋后跟狠狠地朝阿源穿着人字拖的脚上踹下去。阿源惨叫一声松开了手去护他的脚。说时迟那时快,杨杰茜吵起了鱼缸照着阿源的头“咣”地就劈了过去。然后她冲出门没命地往楼下跑。 跑到七楼的时候,老天啊,张杰刚好从外面回来,一手拿着嘀嗒淌水的雨伞,一手拿着钥匙正在开702的房门。杨杰茜“哇”地咧开嘴巴,哭着就朝张杰扑了过去。 杨杰茜不知在张杰的怀里待了多久,才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最先恢复知觉的是她的鼻子,他身上那股久违的西瓜的清甜气息令她的鼻翼翕动了一下;接着是她的脸,感觉到了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地揩着她飞淌的泪水;然后是她的眼睛,看到了几年来她每天都在努力忘记的那张脸。 她痛苦地扭开头。阳台外面风雨交加,大滴的雨点打在铁栏上,水花飞溅! “我得走了。一会儿你老婆回来看到了不好。”杨杰茜挣扎着要从张杰的怀里站起来。 “老婆?哦------你说的是我妹吧?” “你妹?那天在楼道里遇到的是你妹?”杨杰茜有些吃惊。 “对,是我妹。她今年大学毕业来深圳找工作,前一段时间住在我这里。现在她搬到公司的宿舍去了。” “那------” “我现在没老婆。去年我母亲去世了,来深圳前,我也把那段婚姻结束掉了。”张杰说完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去拿水壶倒水。 水注满杯子后从杯子里溢了出来,流到桌面上。他连忙拿抹布去擦。泪水不禁涌上了他的眼眶。 他多么希望自己那段无爱的婚姻能像桌子上的水,拿抹布轻轻一抹,就可以抹掉啊。然而,不管“孝道”这个幌子是多么的底气十足英勇悲壮,他对一段真挚情感的逃遁背叛,对面前这个女孩子曾经造成的伤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一抹就抹掉的啊。 夺眶而出的泪水滴到桌子上,他用力地机械地擦着桌面。 杨杰茜呆呆地坐着不动。张杰走过去扳过她的肩。 “杰茜,对不起!对不起!”他终于喊出了这句憋在心底好多年的话,眼泪如决堤的水倾泻而下。 杨杰茜木然地伸手去揩他脸上的泪珠。他一把抓过她的手捂在胸口。 杨杰茜的手像触了电般缩了回来。 曾经,他的臂膀,他的胸膛,他的双肋,是她的手指最醉心阅读的诗章。 但是现在,眼前才这个男人,他没有如约全须全尾地回来,他身上的肋骨少了一根。她的手指对这样的身体突然感到了生分。 杨杰茜捂住脸失声痛哭。 风似乎是换了方向,把雨水斜刮进屋里来。 张杰连忙把窗边的小鱼缸挪到屋里的桌子上。 他望着鱼缸,眼里焕发出深深的柔情。 “杰茜,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鱼类的记忆是非常短暂的,它们最多只能存储七秒钟的记忆。我每天望着它们的时候,都试图告诉自己,我------就是一条小鱼,只不过,我将记忆停顿在了,离开你之前,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刻。那些时刻,每隔七秒钟就会被自动刷新一次,使我无法再去记住其他的东西......” 两个人抱头痛哭。 眼泪和着天地间的雨水汇流成河------一条可以让他们两人共同游弋的河...... 阳台外的风还在吹,雨还在不停地下。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照样看到了璀璨的星空。不单单是天花板上的星空。 张杰带着杨杰茜飞了起来。 星空是那么的熠熠生辉!星空是那么的五彩斑斓!美丽得让她颤栗,让她心碎...... 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这个月初去银行打了一下存折,发现有三个月的碧利安培训劳务费都没有到账。在一次培训课后,她去到师姐的办公室,想提一下这个事情。 师姐正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文件柜的柜门和写字台的抽屉都大敞着,地板上和桌面上摊满了文件和账簿。师姐开着碎纸机在碎文件。碎纸机“轰轰轰”地非常吵,覃隽根本找不着机会开口提劳务费的事。师姐碎完了文件,又拖出一个拉杆箱,挑了桌上的一部分文件放了进去。师姐对覃隽说她马上要赶去罗湖汽车站乘长途巴士到惠州出差,去考察那边的市场开展情况。她把师姐送到电梯口。拖着庞大的拉杆箱的师姐一脸的行色匆匆,但是高跟鞋叩在走廊地板上的声音却是十分的笃定有力,听不出一丝忙乱。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瞬,师姐忽然对覃隽挥了一下手:有什么事等出完差回深圳再说吧。 师姐出差的这段时间没有培训任务安排给她,覃隽的心里一下子觉得空落落的,不知该如何打发掉多出来的周六周日。艾琳讽刺她像活个丧家犬似的,狂躁而失落------没有家园的灵魂,还不是丧家犬吗?心灵都被金钱挤得没有了栖息之地啦...... 覃隽受不了艾琳的冷嘲热讽,于是她挨个打电话给几个小姐妹约饭局。没想到几个姐妹都众口一词------吃饭可以,但是要保证不提那个碧利安电子商务的事。语气听来都是划一的不咸不淡。 姐妹们悉数到场。气氛似乎不是十分热烈融洽。覃隽把手里的彩页菜牌掀得“哗哗”直响,大声而夸张地报着菜名,问她们想吃什么?随便。简单点几个就行啦。姐妹们回答得心不在焉的。 等菜上齐了,覃隽让服务员拿来了啤酒,斟满了四个杯子,然后她一个一个地给姐妹们敬酒,说多谢请姐妹们给面子,百忙之中赏脸过来吃饭。然后又一杯接一杯地自己干,姐妹们都不拦她,等四瓶啤酒都被覃隽自己干掉,还要开第五瓶的时候,杨杰茜把啤酒抢了过来。 “唉,俗话说得好啊,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姐妹们知道,覃隽要开始酒后吐真言了------ “瞧瞧你们,一个是在香港攒足了港币,家里还开着工厂的富小姐;一个是银行的高级挨踢(IT)备好了新公寓上赶着要迎娶的美资公司小金领;一个是在日资公司里前途无量的深圳地主家的阔千金。一个个的要家底有家底,要事业有事业,要爱情有爱情。再看看我,窝在清水河那个又脏又臭的地方,每天累死累活的连车间里的鸡都不如,还被“女同志”当成假想情敌,成天受挤兑。心想找个机会挣点碎银子吧,银子还没挣着,朋友呀姐妹呀就差点儿都没了。” 覃隽说完使劲吸了吸鼻子,翻兜找纸巾。 姐妹几个相互对视了一下,觉得时机已到,便开始逐一表态: ------要是你还把我们当姐妹呢,我们就说几句姐妹当说的话吧。知道你是个做事好冲动的人,又不听劝,激情一上来,十头牛都拽不住。这个电子商务要是个正路玩意儿,我们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呢。可这碧利安明摆着就是传销,我们还不是怕你陷进去了上当受骗吃大亏吗。 ------要知道,损失了一点时间和钱财倒还在其次,现在国家对这个传销打击得很厉害的,被抓着的话除了要罚款,还要追究刑事责任的。这要是有案底了,到时你在公司里还待得下去吗?再出去找工作还有公司愿意要你吗?既然是朋友,我们就有责任给你提这个醒,不管你爱不爱听都好。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盼着你回头是岸,姐妹终归是姐妹。还有,万一哪天真遇到了什么难事儿,我那里总有你落脚的地方,杨杰茜搬去银行公寓后,801那间小房子还一直空着没租出去。别担心,我们家早就叫阿源那个人渣卷铺盖卷滚回乡下去了。没有哪个狗胆包天的敢再打我姐妹的主意。 覃隽听罢抓起一瓶啤酒“咚咚咚”将面前的杯子倒满,一仰脖灌了下去。杨杰茜又要夺回啤酒瓶,被她用力一甩手挡了回去。 “你们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总不能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吧,呜呜!但是,但是那些感激的话------实在太肉麻了,不多喝几杯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啊。呜呜呜!”覃隽动容得哭出了声。 贼船终归会翻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晚上回到宿舍后,覃隽在床上翻腾了很久也没睡着。到了后半夜终于是在迷迷糊糊中等来了一丝睡意。 覃隽做了一个梦。在梦境中,她回到了小学。好像是在过六一儿童节,同学们穿着整洁的校服在台上唱歌。她站在第一排,像个嗷嗷待哺的乳燕,张大了鹅黄的小嘴,可就是一句歌词也唱不出来......然后,又到了一个公园里,她和一大群同学在湖面上划船。大家很卖力气地划着船桨,可小船却一动也不动。船舱里突然漏进来很多水,不一会儿就把腿给淹没了,然后把肩膀也给淹没了,她泡在水里冻得瑟瑟发抖,水仍在继续往上涨,很快就淹到脖子了......其他的同学突然都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船上,她淹在水里双手乱舞,号啕大哭...... 第二天早上醒来,覃隽的眼泡肿肿的。洗脸的时候她用热毛巾盖在眼睛上敷了好一会儿,肿消下去了一些,但是左边的眼皮仍然“笃笃笃”地狂跳不止。这下,覃隽的心也跟着跳开了-------右眼跳是福,左眼跳是祸呀。艾琳帮她滴了几滴眼液,让她躺回床上补补觉,说眼睛休息好了眼皮自然就不跳了。覃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下去折腾了好几趟后,她换下睡衣,拿上手袋,跑到楼下叫了一辆的士便赶往碧利安的办公室。 一进国贸广场的大堂,便见电梯口那里围了一大堆的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在议论什么。覃隽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了捂左眼的眼皮。 她站在大堂门口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朝电梯口走了过去。 马上有人认出了她。一大群人立刻围拢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开了,有的说会员加盟费都交了好久了,也没见收到碧利安的产品;有的说已经连续几个月都没收到佣金了;有的说都一两个月过去了,都没发展到新下线,每天只能靠吃方便面度日,想找上线把那三千八百块钱的会员费退回来的;有的说上线都是跟他们单线联系的,现在有问题根本找不到人,打电话到办公室也没人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把覃隽的耳朵吵得嗡嗡响,她除了不断地用手抹掉被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就只会像个程序失灵的机器人似的,不停地摇着头,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电梯来了,覃隽被一大帮人连推带搡地挤了进去。 以前覃隽总抱怨国贸广场的电梯开得太快了,让人觉得头晕。但是今天,她觉得电梯上升的那十几秒钟,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逼仄的电梯里,满胀着愤怒与不安的空气,还有刺鼻的劣质化妆品的香味,汗酸味,口腔的秽气,把她压迫得几乎不能呼吸,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堵,头一阵阵地发晕。 一切不祥的预感终于在看到大门洞开,遍地狼藉的办公室的那一刻得到了证实。 有人开始哭爹叫娘,有人开始破口大骂,有人抄起了椅子砸东西。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覃隽尽量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悄悄地溜到一旁,拉开身后的防火门,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那伙人眼尖脚快,跟着追了出来,在后楼梯那里把覃隽团团围住,有人大声叫嚷着让她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说每天吃方便面的人居然哭着给覃隽跪了下来,说开分享会的时候知道覃隽的收入高,就可怜可怜她,先帮忙垫钱把会员费退给她;又有人出主意说覃隽肯定是师姐的同谋,建议先把覃隽拿下当人质,诱使师姐出来再找她论理算账...... 覃隽的太阳穴“突突”地狂跳,一下快过一下地催促脑子再转得快些,好想出办法来把这些人先稳住,然后再哄他们散开自己好脱身。 突然间,有人大嚷了一声:“不好啦!工商局的人来啦!”顷刻间众人四处逃窜,覃隽被人撞翻在地,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然后又被无数只脚从身上踩踏过去。 反正,最后覃隽像个木乃伊似的从头到脚缠满了绷带在医院里躺了近一个月。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公司方面不知怎么很快就查清楚了覃隽受伤住院的原因。所以她一出院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就接到了人力资源部让她去办理离职手续的通知。 她抱着装了私人物品的小纸箱走下麦基的写字楼时,艾琳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扶着楼梯的栏杆,对她断断续续地喊:“覃隽,其实------你明白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覃隽回过头来,对着艾琳瘦小的身影挥了挥手。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市区的方向走去。将清水河那股香和臭永远纠缠不清的气味,将听着轻音乐吃着营养配方饲料安乐地死去的鸡群,以及每天在晨光里声嘶力竭之后大彻大悟的肥猪......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覃隽像个蜗牛一样缩在巴登街的801房里。饿了就叫个外卖,吃饱了就看看书,累了就睡觉。 晚上看完黄金档的电视剧后,她便躺在床上听广播------午夜档的“星空不寂寞”。床头灯关掉的瞬间,天花板上的星群耀目地一闪,主持人小媚的声音从深邃的夜空里传来。无数寂寞的心事便在此刻飘进星空下这个寂寞的城市里的无数寂寞的耳朵。 连续一个多月的足不出户把覃隽捂出了一身寂寞的绿霉。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覃隽没能禁得住月光的诱惑,她决定出来晒晒。 临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将一副墨镜架到了鼻子上。她摸着黑从同心路往深南大道上拐时,差点儿撞到了一棵榕树上。 不远处就是深南大道了,五彩斑斓的霓虹灯路灯和汽车灯交相辉映闪闪烁烁,一派流光溢彩。她欣喜地加快了脚步,不想脚下被花圃围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鼻子上的墨镜跌落到地上。刚要弯腰去捡,一脚踩中了镜片,“啪”的一声。覃隽索性又补上了一脚,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覃隽怎么也没想到在书城一楼的博雅斋里会碰见艾琳。 艾琳和一个身材矮胖的男子在玻璃展示柜前头挨着头正研究一个精致的端砚。她转过头来找售货员的时候,看到了立在一旁呆若木鸡的覃隽。 艾琳跑过来热情地拍了一下她的肩,向她介绍自己的男朋友------刚从加拿大回来的保罗。 覃隽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诧! 小帅虎居然从麦基宿舍墙上的大海报中走了下来!除了身材矮胖一些,保罗的五官跟小帅虎简直是一模一样------的的确确是鼻若悬胆,英气逼人! 他奇迹般地站在那里,神情和身后的笔墨纸砚一样深沉而含蓄。覃隽实在看不出他和芒果有丝毫的联系。噢,鼻若悬胆的男人,床上功夫定是一流,艾琳再也不用意淫什么芒果了......加拿大那个地方不用累死累活地加班,艾琳每天可以有大把的时间还有体力和男朋友做-爱了...... 娇小的艾琳亲昵地挽着保罗的胳膊,兴奋地向覃隽说这说那------ 很快,艾琳就要随保罗移居加拿大了。他们正准备采购一些中国瓷器,文房四宝还有小檀香扇,牛角梳,清凉油一类的中国小玩意儿带到国外去,艾琳说虽然现在哭着喊着要出去,但是一旦出去了,难保不犯病的,什么病?Home-sick(意为想家)呀!这些东西到时可就会帮上大忙的啦,睹物思乡嘛。过两天,艾琳还要去东门的上海裁缝铺去取量身定做的真丝旗袍和锦缎礼服,准备到加拿大结婚的时候穿...... 覃隽觉得,艾琳在说着这一切的时候,十足就像一个童话里的仙女,从头到脚都发散出梦幻般的光彩。保罗肯定是从加拿大学回了回春的魔法,要不然艾琳原先那张被麦基的日光灯空调电脑显示屏折磨得毛孔粗糙灰黄黯哑的脸,现在怎么突然变得是艳若桃花了呢? 艾琳挽着保罗都走了好久了,覃隽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童话里的梦幻光芒把她给灼伤了。要不是看到手上还攥着的一张艾琳塞给她的东西,她还真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覃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惊叹。 艾琳终于是迎来了她的春天。 覃隽回想起那些夏天的夜晚,两个人吃完西瓜后拿西瓜皮擦脸------那种湿润而清凉的感觉,令人留恋.....艾琳加完班回到宿舍后,用她累得跟兔子眼睛一样红的双眸,和她的小帅虎对视,含情脉脉地......艾琳辞职的时候是不是果真如她之前所讲的那般豪迈,将员工卡狠狠地摔到田大榜的大班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 覃隽突然喉头发哽,眼眶一热,咧开嘴哭了起来------为苦尽甘来的艾琳,也为不知何时到岸的自己。 覃隽走出书城,走到流光溢彩的深南大道上来。路灯照到她的脸上,把脸颊上的眼泪和上唇处的鼻涕照得闪闪发亮。 从深南大道拐进同心路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口袋里没有纸巾,她想将满手的鼻涕眼泪蹭到榕树的树干上。覃隽的手指在触到涩麻的树皮的一刻,却改变了主意。她想写字------写“到此一游”!这四个字或许是对她虚度在个城市的这些年华的最恰如其分的写照,最深刻的总结!写到“游”字的最后几划时,干涩得走不动笔了,于是她又用力擤了一下鼻子。 这个艾琳,说她什么好呢?不嫌麻烦吗?带那么多鸡零狗杂的去加拿大,唐人街里什么没有的买呀?其实嘛,艾琳最应该带的东西是“脚臭一次净”------如果她真的心疼保罗那帅得六亲不认的悬胆鼻的话。枉做了那么久的千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总经理秘书,这个都想不到。唉,真是百密一疏呀...... 覃隽一边想着一边把”游“字的最后一笔又描了一遍。 关关雎鸠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艾琳在书城和覃隽道别时,留给了她一张移民中介公司的名片。 覃隽回到巴登街的小屋子时,脑海里还在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刚才的一幕。收音机里在播着“星空不寂寞”,主持人还有那些嘉宾的声音第一次让她觉得絮絮叨叨的,矫情透了,所以还没等节目听完,她就把收音机关掉了。 第二天,覃隽很早就起来了,她先到荔枝公园里逛了一圈,然后踅到深南大道上来。不远处沐浴在朝阳中高高耸立的地王大厦,碧绿莹莹的,如同一棵直冲云霄的参天大树,传说中的绿卡是不是也是这个颜色呢?她把口袋里的名片掏出来又看了一遍,没错,那家移民中介公司------一个和绿卡有着密切联系的地方,就在地王大厦的二十八楼。 地王大厦的电梯真是快,还好不像国贸广场的电梯那样快得让人头晕。 出来接待覃隽的是个头发被发胶搞得又湿又硬的的年轻移民顾问。移民顾问不论是领带还是笑容都在努力地朝着国际方向靠拢。在他的娓娓描绘下,处处都是令人向往的天堂------工作机会充裕,工资高,福利好,房价低,治安环境好,对移民友善......让人听后恨不能马上离开深圳这个人间地狱。 顾问接着又介绍公司的主打业务。 投资移民呢,手续最简单,只需往接收移民-国家指定的户头上打入规定数额的款项就可以了。另外就是技术移民,它会根据申请人的具体情况逐项打分,基本要求是具备本科学士学位,雅思或托福成绩达到移民-国家设定的合格标准。 覃隽一边听着一边将手中的广告彩页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图片中无论是黑人,白人或是黄种人,个个都咧着一口白牙,冲着她幸福地笑。姑奶奶个奶的!资本主义的医疗福利好得都武装到牙齿了!投资移民呢压根想都不用想;技术移民呢,自己的肄业文凭和J大的结业证书比鸡蛋壳还薄还脆,根本担当不起天堂大门敲门砖的重任。 “唉,地王大厦的电不要钱吗?空调开得这么大。”覃隽整个人从外到里都凉飕飕的,就连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在向外呼呼地冒着沮丧。 移民顾问的讲解和笑容适时地经济地停顿下来。 又进来了一老一少两个香气袭人的女客人,她们的黑衣黑裙将脖颈和手腕上品味不俗当然价格更不菲的饰物衬得大放异彩。她们友好而矜持地叫了一声移民顾问的英文名字。 移民顾问的笑容又重新启动,他快速而不失礼貌地将另外两沓广告彩页放到覃隽面前,让她自己先阅读一下,然后便领着那一老一少往VIP室去了。 两个女客人没待多久就走了,留下了一屋子高档香水味儿。 “她们是来签合同的。”移民顾问重新坐回覃隽对面时,笑容比刚才的标准版本多露了两颗牙齿。 “其实,出国的办法有很多,不止华山一条路。” “像我这种情况还能有什么办法?去偷渡吗?你们也有这项业务?”覃隽故作惊讶地压低了嗓门。 “哈!当然不是。我是说像你这种自身条件挺不错的女孩子,其实也有一些捷径可以走。” “什么?捷径!我们可是清白女子,出去是想学东西长见识的,可不想搭什么蛇头的贼船漂洋过海去做些见不得光的行当。” 覃隽的玩笑比空调还要冷,但是移民顾问笑出了声。有了刚才签合同的好心情做铺垫,即便玩笑再冷听起来都会是趣味十足。 “我指的是涉外婚姻,我们这里有这项业务。” 覃隽一听,心里像是“唰”地划燃了一根火柴,立刻亮了一下。 然而随后移民顾问在计算器上“啪啪”地敲出的那个昂贵的会员注册费,犹如一阵冷风马上又把覃隽心里刚燃起的那点亮光和热乎气吹得荡然无存。 但是,移民顾问提到的捷径拓宽了覃隽的思路。 她把拿回来的一大堆移民资料仔细阅读过后,将目标锁定在了南半球的小岛国新西兰。然后参照着杂志上的征婚启示,很快就拟出了一份简短的广告------ 本人系年轻女性,体健貌端,大学文化程度。现诚征有意去海外留学或工作的单身男士共赴新西兰谋发展。男士二十八岁以上,大学理工科本科或以上学历,英语良好,雅思或托福成绩优秀者优先考虑。无照不复。 只花了区区几百块钱,这则集征友(或征婚)及移民-意向的多重功能的广告就顺利地登载上了深圳日报。 姐妹们接到覃隽的电话,晚上下班后一个一个地赶过来,争先传看那份报纸。 ------又开始作了,真是狗改不了吃------猪改不了拱圈。这回还作到国外去了。 ------咦?新西兰?这不是我们杨杰茜的偶像诗人自杀的那个地方吗? ------高,真是高!我看先对应征者进行海选,合适的先通通纳为朋友,进一步交往后,选一个长相好,移民打分高的晋级为男朋友,最后再摊牌,有感觉的话就真结婚真移民,没感觉的话就假结婚真移民。反正出了国之后谁也不耽误谁,自由发展。哈哈! ------既然花了广告费,就多挑一挑,匀一个给朱迪做男朋友呗。 ------字印得这么小,会有人留意到吗?要不然把广告内容放大些复印它几百份拿到街上去派发得了。 ------竟出馊主意,哪能把广告拿到大街上去派呢?有潜质做我们姐夫的人可能没事儿了在大街上瞎溜达吗? 然后大家又围绕着新西兰,嘁嘁喳喳地畅谈了好久-----绿茵茵的牧场,像云一样白的羊群,肥腴美味的羊肉,滋养肌肤的绵羊油...... 时间很快就到了午夜,说了一整个晚上的女孩子们都累得趴在了床上。 “星空不寂寞”的开始曲在小屋内准时响起。 朱迪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莫小莉和杨杰茜开始睡眼朦胧了。 覃隽突然大叫了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睡意全消。 爱情密码 - 亚当的肋骨究竟有几根 - 子衿卿卿 “对呀!我可以去报名参加电台的这个节目,做它的嘉宾呀!”覃隽一拍大腿,“这是再好不过的广告了,征友共赴新西兰------寂寞的心,四处寻找爱,多么浪漫的故事!说不准还有嘉宾费呢,这样报纸广告的钱就给赚回来了。哈哈!” 覃隽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灵光乍现的想法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意想不到的改变! 覃隽去电台做完节目的当天晚上,call机上便收到了一个留言:祝你晚安!热心听众李小姐。 连续三个晚上,李小姐的留言都在“星空不寂寞”结束后准时到达。原本一挨枕头就能睡着的覃隽现在让这位李小姐左一个晚安右一个晚安,搞得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都不能入睡。 第四个晚上李小姐的留言改了:你在电台里讲述的深圳关外工厂的初恋故事很美,深深地打动了我。 ------哦,终于是想谈点儿嘛了。 第五个晚上留言又是准时到达: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约你见个面。 这下覃隽提高了警觉。不论是报纸上还是广播里,自己可是把征友的性别要求讲得很清楚的呀!难不成自己身上真有什么特别吸引“女同志”的特质吗?在麦基的经历每每想起来还都让她心有余悸,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 第六个晚上破天荒地没有收到留言。 ------不知李小姐是不是在耐心等待答复? 第七个晚上仍旧没有留言。 ------看来没等到答复的李小姐觉得自讨没趣,闪人了? 第八个晚上仍旧没有留言。 覃隽认真地检查了一遍call机确认它没有坏掉。 第九个晚上,留言又出现了: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跟我见个面? 覃隽的好奇心不可救药地被挑了起来。她决定去见一见这个李小姐。 好奇心会杀死猫。好在自己是属猪的!收拾停当准备出门前覃隽如是想。 在上海宾馆的咖啡廊里,覃隽很快便找到了李小姐所在的位子。原来李小姐是位年纪比自己稍长的和善大姐。覃隽释然落座。 李小姐借着昏暗的灯光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覃隽。 “看你,长得真好,尤其是身材,既挺拔又丰满。在国外,我们把你这种女孩叫------spicy-girl,辣妹!” 原来李小姐是刚从新西兰回来的。噢,新西兰------覃隽正为之神往的地方...... “呵呵,李小姐,叫我辣妹子倒更贴切些,我是重庆人嘛。” “哦,的确!那次的电台节目里说你叫海蓝,那是你的本名吗?” “哦不,我的本名是覃隽。” “覃隽?!哦,很好听的名字。”李小姐笑了,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李小姐接着跟覃隽又提起了那一期的“星空不寂寞”,说她姑妈家有个表弟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表弟在深圳关外工作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两个人很相爱,可惜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分开了。姑妈家为了让表弟不再去找那个女孩子,便把他送出了国,送到她这个远在新西兰的表姐这里。 覃隽一边用小匙轻轻搅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饶有兴趣地走进“表弟”的故事里。 “这是表弟出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国探亲。我们在香港落机,返家经过深圳时稍作停留,我们在回酒店的的士里无意中听到了电台的节目,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感触很深噢。” 李小姐端起杯子呡了一小口咖啡。 “表弟非常想见一见你。” 原来表弟才是主角。不过迂回了半天,事态似乎又在朝着既定的主题方向继续发展了。 “表弟说他无论如何要见你一面。”李小姐深深地看了覃隽一眼,“因为他说------他曾经在------关公面前起过誓,说他------爱你......” 最后这句话无异于一个炸雷,把覃隽震得双耳轰鸣,心脏停跳! 这种感觉刹那间把时空拉回到了数年前,深圳关外的寒冷冬夜!头上挨的那计闷棍! 覃隽使劲儿睁大眼睛想好好地看一看像是从梦境中走出来的陆宇轩,但是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让她的努力变成了徒劳。 陆宇轩用纸巾帮她轻轻地掸干泪水,拉着她的手走到酒店门口阳光充沛的地方,他也要好好地看一下她。 “新西兰的羊腿呀牛扒呀什么的难道都不要钱吗?怎么吃得这么胖?” “这叫壮好不好?要是能在我身上找出一块赘肉来算你能耐!” “你的牙齿------天哪,你的牙齿怎么变得这么白了?是把四环素牙都敲掉了换成了假牙吗?” “不是啦,是用专门清除四环素牙的牙膏刷的,效果很好。我那里还有一支,可以拿给你也试一试。” “我才不要试,四环素牙可是岁月给我们七零年代出生的人最难得的印记!” 陆宇轩用手环住了覃隽的腰。 “如果女人真的是来自于男人身上的肋骨,那么你肯定是我身上最粗最壮的那根变的。” “你直接说我变胖了不就得了,在国外待了那么久,还改不掉说话兜圈子的毛病。” “没有我在身边,你一个人要经受那么多的,唉,风风雨雨,不粗壮些怎么行呢?” “老说肋骨肋骨的,把我都馋坏了,不如晚饭请我去吃京都蒜香大肋排吧。都好几个月没怎么吃肉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