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人生的开始与终点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萌生了写作的想法,或许是小学造句的时候,或许是初中作文被老师念的时候,亦或许是高中的散文笔记本被同学传看的时候。总归当写作这样的想法萌生后,是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终于锻造成了我的梦想,成为我人生的出发与终极目标。 梦想是坚持不懈的! 十年前的我,顶着西安的酷暑与寒冬,在工作之余历时三年多,终于完成了一部近三百万字的小说。然而一切的汗水与艰辛,变成了小偷光顾后的一无所有。我近乎疯狂地跑遍了西安城的大街小巷,希望能够从那些二手电脑收售店,找到存储着文稿的电脑或是优盘,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望终成渺茫之后的泡影。我想文稿丢失后的那一个月,该是我这辈子最魂不守舍的日子。我在悲痛中沉睡,昏天暗地不辨白昼与黑夜。 写作是痛苦和煎熬的,母亲至今一提起来就会劝我,再也不要做这熬心耗神的事了。可她却不明白,痛苦是有的,煎熬也是有的,更多的是快乐,还有苦过之后的回味甘甜! 我已经经历过最痛苦的日子,这或许是老天对于我的考验和磨练,让我能够拥有一颗更强大的内心,在面临所有的打击时,都能够以平常心去面对,都能够静下心去思索人生和生命的意义? 我知道自己只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尘埃,只是茫茫人海的一点平凡,然而再渺小的生命,也会努力绽放生命的色彩斑斓,也想闪耀自己的灵魂光芒。是的,我们很平常,可我们也是这个世界的独一无二。 如果说写作是我一直坚持不懈的梦想,那么这部小说《人世草木心》就是我梦想道路上必须要跨越的高山。它既是障碍,也是基石。 我一直没有过年少轻狂,也没有过浮躁夸张,十年后似乎和十年前的我一样。然而又怎么可能一样?时代在日新月异,人生在不断成长,十年后的今天或许我更有状态与能力去为梦想坚持不懈,去跨越我人生道路上的高山。 《人世草木心》主旨是书写茶人群体的书,也是用现实主义的笔调去刻画跨度近三十年的时代变迁,以及在时代背景下的一个个小人物的成长故事。小说以时间为轴,起始于一九八八年,以主人公成长的阶段,大致分为三卷: 第一卷“烛火”,是主人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描绘的是家庭对于人生的意义。烛火是轻灵跳跃的,也是温暖的,烛光里的记忆是很多人内心深处的温馨画面。烛火很容易熄灭,就像脆弱的童年,它们需要的是呵护; 第二卷“灯火”,是主人公的青年时代,描绘的是学校及社会对于人生的意义,灯火是朦胧闪亮的,可以是黑夜迷途里的指引,也可以是花花世界中的诱惑。灯火真实而又虚幻,像是少年的心,徘徊于现实与幻想之间; 第三卷“炉火”,是主人公走向中年时代的故事,描绘的是事业,爱情,婚姻对于人生的意义,炉火是热切沉重的,厨房里的柴米油盐,客厅里的家长里短,茶案上的风花雪月等等。炉火烤炼的是人的担当与责任,是内心的最终回归。 这是《人世草木心》的三个分卷命名和简单介绍,小说是按照故事的发展有序进行,烛火,灯火,炉火并没有特别的指向性和标注性,三卷的内容中都会有出现,一切都是为全书服务。 人们常说一个“茶”字,就是在描绘人在草木之间。而人间草木心的定名,不仅仅是在书写茶人的草木之心,更是在书写每一个心怀天地自然的人。“茶”字是人在草木之间,也是人在自然之间。 我从两三岁起接触到茶,来自家庭环境成长下的饮食习惯更让我三十多年一直伴随着茶香。儿时的茉莉花茶,少年时的绿茶,红茶,黄茶,乌龙茶,青年时的黑茶,普洱茶。到了如今,茶叶已然是融入到我的人生,我的生活,无法割离。茶对于我来说,是童年时代,也是家的美好记忆。 茶为国饮,据传发乎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由此而发端的数千年茶文化也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茶是包罗万象,不拘一格的,人们常说“柴米油盐酱醋茶”,人们也说“琴棋书画诗酒茶”,它是大众饮品,也是高雅享受。茶的境界,也是人的境界,无论喝茶品茶,咀嚼的是自己当下的人生。 《人世草木心》是一部长篇小说,预计总体字数在百万字以上,这是一个在时间中打磨的创作过程。书中关于现实的描绘,都是来源于生活,却又虚构于生活。对人物,故事,环境等等的塑造也是按照小说的主旨需求,进行的艺术形象创作,无关政治和任何个人和团体。至于小说人物对茶的观点,见解,也是根据人物的性格,成长环境,文化水平等等综合考量后,所进行的小说情节语言设定。因此,请勿对号入座。这是一本书,讲的是有关人生,有关茶人的故事。就像是一部电影,一场戏,或许素材是来源于现实,然而没有人会把电影,戏剧当现实。 作者文若,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少小顽皮好动,越成长越安静。自幼食素,至今已成习惯;不抽烟,不喝酒,唯好喝茶;读书无所成,却时时卷不离手。常怀作家梦想,却因书稿丢失事件一蹶不振,陆陆续续写了些有头没尾的故事。如今以创作《人世草木心》为起点,重新再出发。长久未能动笔,难免书中会有疏漏,愿诸位师友海涵见谅。 最后,以一首杜撰的诗作为序言的结束语,也是整部书书名的出处。 《人世草木心》 南方有嘉树,人世草木心。 天地润清浊,岁月藏古今。 入世涤风尘,出世悦禅音。 淡水烹苦烈,素叶嚼甘辛。 一壶春秋在,举杯漫光阴。 浮生沉百味,悠然度清贫。 第一章 开头不正经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开篇声明:这是一部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书,纯属虚构,千万不能够当真!若有雷同,必然是剽窃我的! 这是个不太正经的小说开头! 作者自云,正经的看得太多,到了下笔的时候,反倒不知道怎么去书写了。 接下来这一段,可看可不看,当然看一看也挺好: 简单说说故事的主人公,他出生的那天晚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一只金光闪闪的牛闯入了他奶奶王莹的梦境,将老人家惊醒。她迷迷糊糊中听见儿子儿媳房里传来一阵“呜哇……呜哇!”的婴孩啼哭声,心下顿时惊讶地坐起身来。 世事就是如此,当很多个巧合堆集到一起,会变得不可思议起来。尤其是对于那些有着儒释道信仰的人们来说,就更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意味。 主人公的母亲田梦佳在本命年牛年生的他,而且他生在了老牛家,他生肖也属牛,再加上他奶奶王莹的金牛梦以及可以被看做是异象的天气。于是我们的主人公被认为是带着某种意义和使命降生到这个普通的家庭,或者说这一切也代表了他会有注定不凡的人生! 又于是当主人公满月的时候,他爷爷牛传清郑重其事的翻了家谱,按照“祖德纪传勇,耕读天地广”的字辈排序,给他取名“耕耘”,牛耕耘,小名牛牛。 我们的故事由此开始: 那是1988年的冬月里,牛传清七十六岁,牛耕耘还不足四岁。这一日正是大雪纷飞的天气,苍茫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爷孙俩坐在炉火旁喝茶,聊天,烤馍片吃。 两个人谈起屋外的大雪,都说下得极好,牛传清忽提了一句民谚:“冬日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没成想耕耘竟补了一句,凑了一首诗。 “冬日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常盼瑞雪兆丰收,粮满仓来谷满穗。” 慌得他忙唤了学问高深的义兄叶世芳来问,这诗补得如何? 叶世芳文武双全,旧社会里做过黄埔军校的国术教官,与牛传清是结拜过的异姓兄弟。两人不分彼此,耕耘也是他的孙子。 叶世芳自耕耘三岁起开始教授他武艺和学问,时间还不足一年,如今听闻了此诗,心下不禁惊异。 耕耘说,“瑞雪兆丰年”是大家挂在嘴边的话,他只是改动了一个字而已。后面半句也是仿照村子里人家对联上“春满园来福满门”修改过来的。至于为何想到用谷穗的“穗”字去呼应前面的“被”字和“睡”字的发音,则完全是他这一年来背诵《唐诗三百首》的功劳。他从背过的诗里发现了相似之处,有些诗首句两节的最末一个字发音相同,比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里的“光”字和“霜”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中的“晓”字和“鸟”字;不过这样的情况不是普遍,普遍的相同点是每句诗的最末一个字发音相同,例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里的“流”字和“楼”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中的“天”字和“船”字。 叶世芳知道耕耘聪慧,却不料他竟然总结出这番见解,不由地内心大为惊喜。为防止耕耘心生骄盈,只是稍加点评,并未过多夸赞。此后越发的对他严加教导,更增加了背诵的内容,除了《唐诗三百首》之外,还有《声律启蒙》和《笠翁对韵》两本对声调、音律、格律等方面训练的开蒙韵文。 耕耘还不到四岁,好不容易补了一句诗,没有得到奖励不说,反倒要学的更多。他的内心自然是极不情愿的,不过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遇上了这么个公公,而且是坚决秉承严师出高徒理念的公公。 “公公”是耕耘对叶世芳的称呼,等同于“爷爷”,就像是他的父亲称呼叶世芳“伯伯”等同于“爸爸”一样。因此耕耘有两个爷爷,而他的父亲有两个爸爸,不仅如此,他的父亲还有两个名字,一个叫牛勇厚,记录在老牛家的家谱上;一个叫叶炎朴,修订在叶氏的家谱上。 叶世芳和牛传清都是祖籍南方的,一个在江西九江,一个在湖南衡阳,两个人在旧社会结为兄弟,情义深厚不分彼此。 如今义结金兰的两个老伙计都来到了北方,而且都在陕西关中的城市宝鸡。牛传清是和老伴王莹一起定居在这里的,六十年代末,落户在城郊的玉池村;叶世芳是孤家寡人,除了文武双全之外,又懂得中医岐黄之术。他精通针灸推拿,接骨疗伤,医术高绝,妙手回春。八十年代初,在市区酱货厂附近开了个门诊“济世堂”,行医济世,治病救人。 玉池村地处宝鸡市金河乡。顾名思义,这个乡因河流而得名,河流名曰:“金陵河”。据传是宋金对峙时期,金国将阵亡的将士埋在了河西的黄土塬上,于是这黄土塬被称作金陵塬,后来简化成了“陵塬”,而陵塬脚下那条河,就成了金陵河。 金陵河是渭河的支流,发源于宝鸡西北部的八渡镇,它如一条流动的玉带,串联起沿岸金河乡的十几个村子,也哺育着河流两岸的千家万户。 玉池村位于金陵河东岸的贾村塬下,原名浴池村。相传明成祖朱棣的仁孝徐皇后回娘家香泉镇,途经此地歇脚,在村东头的一处温暖沐浴后,赞不绝口,遂赐名“浴池村”,村人立庙纪念,解放后更名为玉池村,沿用至今。 玉池村近两百户人家,大都姓言。其余孔、孟、韩、王、张各姓,少则三四户,多则八九家,且都是数代在此生活的本地人。外来户只有一家,姓牛,据说是毛爷爷的老乡,从遥远的湖南辗转迁到此处的,这外来户自然便是耕耘他们家了。 耕耘有两个伯伯,一个叔叔,五个姑姑。 大伯牛勇丰,七十年代中期结的婚,娶是湖北大户人家熊氏的姑娘,没几年生了一女一子两个孩子,长女叫牛静殊,儿子叫牛耕陌。八十年代初,牛勇丰进了铁路部门工作,遂带着老婆孩子搬到了城区,也住在酱货厂附近。 二伯牛勇强,七十年代末去了江西九江。第二年春天,写信来说已经娶妻生女,媳妇是吴越钱氏,名字叫德惠,女儿取名“静娴”。八十年代末,牛勇强再添一女,取名“静娣”。 大姑牛晓灵,七十年代末嫁人,夫家姓付,玉雕厂工人,家在咸阳三原县。生有一子,名叫付东升。 二姑牛晓敏,八十年代初嫁人,夫家是城区十里铺的,叫曹金成,建筑公司工作。有一个女儿,取名曹美丽。 三姑牛晓琴,也是八十年代初嫁人,夫家是宝鸡陇县的,叫余万千,在县城的烟草专卖局工作,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取名余凯旋,女儿取名余芊芊。 小叔牛勇杰,八十年代中回了老家湖南衡阳,娶妻谢氏,生了一子,取名“耕谷”。 四姑牛晓霞,今年七月份刚嫁人,她嫁的最近,就在隔壁的葫芦村,夫家姓言,与玉池村的大姓言氏是本家。 五姑牛晓丽,大前年的时候也去了江西九江,去年年底的时候,叶世芳回了一趟老家,回来时带了消息说五姑娘晓丽嫁人了,夫家义门陈氏后裔,名叫陈秋实,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耕耘听爷爷牛传清所说,他与义兄叶世芳之间,有个君子协定:但凡他们的儿女,无论是谁所出,有无血缘,不分亲疏,都是二人共同的子女。 “牛牛,‘睡觉不蒙头,能活九十九’,快睡到你枕头上,奶奶要关灯了。” 耕耘从一岁多就在奶奶王莹的炕上养着了,他母亲田娥的肚子很争气,又给他添了一对双胞胎弟弟,一个叫牛耕畜,一个叫牛耕牧。 冬日的夜色格外宁静,耕耘的左右两边,已经睡着的公公和奶奶扯起了轻微的呼噜。月光将葡萄架上的藤蔓投影在窗帘上,交错出一道道胡乱的模糊,就像他还不到四岁的内心,有着万千交缠的事情都不懂得,都不明白。 “也许长大了就知道了!” 他心里想着,眼皮越来越重,渐渐进入了迷蒙的梦乡。 第二章 真的有鬼?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农村人的迷信由来已久,改革开放还没几年,民间老百姓的烧香拜神活动就春风吹又生了。 1989年的元旦将至,金陵河东西两岸的玉池村,周家庄村,洪水沟村,陈村,王家湾村五个村子村民集资新建的三圣庙终于完工了。庙宇建在金陵河西岸的半塬上,距离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比较近。 这半塬上本是一片开阔的平坦场地,据传老早前是好几个地主大户人家开辟出来的碾麦场,后来不知怎么荒废了,竟成了乱葬岗,解放后又成了公审和枪毙犯人的刑场,再后来刑场也废弃了,这片场地就彻底沦为杂草丛生,无人踏足的荒地。 如果仅仅是荒地倒也罢了,这金陵河两岸的山塬上,废弃荒了的土地有不少,也不多这一块,可是单单就这块荒地里发生的怪事多。 俗话说自古民间多诡异,关于这块荒地的怪事是早有传言的,到了这改革开放后,尤其是这八十年代末的几年时间里,就更是有燎原之势,整个金河乡十几个村子都传得言之凿凿,确有怪事的样子。 当然传言最多的还是荒地附近的五个村子村民,荒地就在金陵河西的半塬上,玉池村,周家庄村,洪水沟村,陈村,王家湾村要么与之相邻,要么就与之相望,总之五个村子里的老百姓白天黑夜,总能远远瞧见那片荒地,关于它的怪事闲话也就多了起来。 传言说这片荒地处在极阴的位置,几十年里曾埋了不少的无主死人,做为刑场时又沾染了许多血腥,这里渐渐就成了妖魔鬼怪的出没之地。不仅如此,这些妖魔鬼怪还能游走到附近村子里去害人。 玉池村的“言宝儿”,大半夜闹肚子,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被鬼怪勾去了魂魄,至今都是疯疯傻傻的;周家庄村的“周老实”大白天的去塬上放羊,到了晚上羊自己回家了,他的人却不见了,几天后在荒地的草丛里发现了尸体,全身干枯成柴火一般,据说是被妖精吸干了精血;洪水沟村的“胡大胆”自持身强体壮,胆大如虎,与人打赌敢在荒地睡一宿,第二天被发现神情恍惚地回到家里,连着几天不吃不喝,最后活活饿死了,死的时候吐了一地的黄水,传言是吓破了胆,吐出来的胆汁;陈村的“陈吉祥”半夜打麻将回来,半道上远远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女人蹲在墙角哭,他走近了探问原因,哪知道女人一抬头竟然没有五官,吓得他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事后想想之所以保全性命,是因为身上戴着母亲给他求的一道平安符;王家湾村的“王巧英”已经死了六七年了,她就埋在荒地附近,传言有人在回村的路上碰见她了,还结伴而行聊了一路,等到回村和家里人说起这事,才知道这人已经死了,吓得第二天忙到王巧英家里去烧了许多纸钱。 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都是耕耘断断续续在邻居家的老人们口中听来的,为此他也害怕过好一阵子,到了晚上连自家院子里都不敢去。因为他家就在金陵河东岸的高地上,距离村口最近,站在院子里一眼就能望见对岸半塬上的荒地。更何况他家的院墙低矮,又没有院门,那个留出来用做进出的豁口有个小斜坡,一到夜里那个地方就是黑漆漆的一团,让他不由地心里发毛。 叶世芳也听过这些传闻,不过老人家总是笑呵呵地样子,他给家里人说,咱们家信的是儒释道三圣,这天上地下的神仙都是他们的弟子,堂屋里又设着佛堂,供奉着神位,自然会保佑我家所有人平平安安的。再说了,人只要心地善良,行得正,坐的端,就算有这些妖魔鬼怪,也不敢到咱家来。 耕耘心里的恐惧感稍稍减轻了些,但还是不太敢一个人晚上到院子里去,就算是实在忍不住上厕所,非出去不可,也会央求着母亲打着手电筒陪着他。 自改革开放后,国家对于民间老百姓的宗教信仰也保持着相对开放的政策,农村里渐渐修复或者重建了那些毀弃的土地庙,山神庙,龙王庙等等。这每到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的时候,各个小庙的香火不断,贡品也是不断。若是适逢庙会庆典,戏台子再一搭,这十里八乡的百姓就都赶集似的集中到庙会庆典上,那种人头攒动,你拥我挤的场景,蔚为壮观。 鉴于那块荒地上传说的种种怪事,为了安定民心,也为了五个村子的长久安宁,村里的那些宗族长辈们聚在一起商议过后,一致同意重金聘请风水大师或是茅山师傅前来看看,寻求解决之道。 重赏之下,果然就有勇夫,后面真的来了一个年轻的道士,他仔细看过了这片荒地之后,说是这里的确邪祟之气冲天。原本此地应该有一座城隍庙坐镇,压制住了妖邪,可如今这庙没有了,自然就怪事连连。 村民们本来不看好年轻的道士,怕他是乔装的骗子,听他说这地方原来有座城隍庙,就更加不相信了。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年龄大一些的,也生活七八十年了,从未见过或是听说过荒地上有城隍庙的事情,自然是不把道士的话当真。谁知道周家庄村里有位年过百岁的老先生被他家里人抬着出来,说是道士的话是真的,那片荒地上在数百年前的确有一座城隍庙,这下五个村子的村民们都在惊诧中信服了。 道士给出了解决的策略,说是有上中下三种:上策是五个村子村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集资在荒地上建一座庙宇,让庙里的神仙镇住这片地面上的妖魔邪祟。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只是时间长一些,花费也大一些;中策是他为大家每家每户都画一道符,只要村民大晚上不出来乱跑,在自家里都是绝对平安的。当然这每道符的钱虽然不多,但还是要收取的,毕竟画符是要损耗道人的法力;下策就是五个村子的人要么搬迁,要么远离这里,要么就不管不顾,反正妖魔鬼怪也不一定会找上门。这个最省钱,只需付清这次查看费用就行。 五个村子的长辈们一起开会商量,最终结果选择了上策,要一劳永逸。于是按照道士给的规划和建筑图纸等等,核算了大致的花费,虽说不是强制,但也每家每户多多少少地摊派了一些劳力或是金钱。 动工兴建的过程中,道士全程监看,清理荒草,平整场地,挖掘地基。果然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到了之前城隍庙的建筑痕迹。不过奇怪的是,作为传言中的乱葬岗,从兴建开始到庙宇建成,竟然没有清理出来一具人的骸骨。倒是动物的白骨有那么两三副,从森森的牙齿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于狼或者狗。 道士说大家不必狐疑为什么没有人的尸骨,因为这是他用了五行搬迁大法,将尸骨搬到了庙宇的地基之下了,只有这样才能镇住那些妖魔鬼怪。 村民们对此自然是深信不疑的,谁也不可能为了证明这事,把已经快要建好的庙拆了,再挖开地基去看一下,究竟有没有人的白骨。再说了,年轻道士又不是本地人,竟然知道这里有过城隍庙,而且在施工的过程中,的确也挖出来了遗迹,鉴于此村民们对道士自然是心悦诚服的。 耕耘的家里没有出劳力,不过捐了一张大团结,这算是一笔不少的钱,牛家老爷子牛传清的名字被刻进了建庙的石碑上。而且庙宇建到上主梁的那天,牛传清还被邀请去参加了观礼,耕耘也跟着去看了热闹。谁知道回来的那天半夜里,不知道是怎么了?耕耘的两耳老是听见一群人在呼喊着救命,吓得他钻进公公叶世芳的被窝里不敢出来。 “公公,我听见好多人叫我呢,听着好可怕,是不是真的有鬼?” 叶世芳抱着他,安慰着:“耕耘,不害怕,公公和你奶奶都在呢。你千万不要答应就好,咱们家有佛菩萨保佑,就算真的有鬼,也不怕!” 第三章 人生古来稀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耕耘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中是如何睡去的,耳畔那怪异可怖的救命声音也在那晚之后再没有发生。 1988年的日历被撕掉没剩几张,数字是红色的29,这预示着又一年即将过去。1989年的新日历已经在旁边准备着,再过几天它将走马上任,宣告新一年365天的来临。 耕耘看着日历上的数字,内心是欢悦的,今天是父亲和母亲带着弟弟们从外婆家回来的日子。 前一阵子舅舅田胜利从陇县下宝鸡办事情,带了消息说是外婆跌伤了腿,躺在炕上下不了地。母亲就同父亲商量好,再征得了奶奶王莹的同意,一起带着两个弟弟回了娘家。 母亲田梦佳的娘家是陇县东南镇上的一个小村子,村子里主要是“边”姓的人家居多,于是就以姓氏为名,叫边家庄。 对于外婆家,四岁耕耘的记忆中,他只去过一次。外婆周静怡八十多岁了,是个很瘦削的小脚老太太,走路时总要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的样子。她的小脚是用黑布条一圈圈的紧紧缠起来,然后再穿袜子和鞋,鞋子又尖又小,露出来的脚背看着鼓鼓囊囊,像是长了个大包。 除了外婆的小脚,耕耘还印象深刻的是老人家的眼泪,她的眼睛看起来总是湿润的,常常要用手绢擦拭眼角。 外婆说话很轻柔,手也不大,瘦骨嶙峋的样子,抚摸着耕耘的小脑袋瓜时,手心里带着温暖的意味。 至于外公田丰收,耕耘只记得他是个皮肤黝黑,满面皱纹的老人家,头上常常绑一条白毛巾,像是大队有一回放映电影里的人物装扮。 外公的话不多,要么喂猪放牛,要么低头编织炕席,他总是闲不住的样子,一天到晚的处在劳动当中,粗糙的大手抚摸着耕耘的小脸时,感觉像是寒风刮过,有些刺刺的意思。 耕耘的母亲田梦佳是外公和外婆的大女儿,耕耘还有一个小姨,名字叫田梦丽。小姨比母亲小六岁,简直就是年轻版的母亲,她美丽极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悦耳,清脆,像是泉水叮咚的感觉。 耕耘原本是有三个舅舅的,如今只剩下一个舅舅田胜利,他身形不高,也不健硕,却做的是杀猪卖肉的营生,因为手艺很好,在边家庄所属的整个东南镇上都是有名的屠户,人送绰号“田一刀”。 另外两个舅舅,据母亲田梦佳说,一个从小送给大山里头的亲戚人家,因为那个亲戚人家没有男孩。另一个在成长的过程中,出了事故“没有了”,外婆之所以总是流眼泪,也是那个时候哭坏了眼睛。 不过好在送了人的男孩后来成了两家人共同的孩子,耕耘也就有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山里舅舅”,他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田梦佳每次从陇县外婆家回来,总会捎带一些土特产,像山核桃,红薯或者胡萝卜之类,母亲也总会说这些土产是“山里舅舅”给的。 耕耘的父亲和母亲是傍晚的时候才到的家,山里舅舅依然给了满满一编织袋的红薯。看见一别数天又迟迟晚归的儿子儿媳,奶奶王莹的脸色十分的难看,幸亏一起回来的四姑父言章富解释,说是开车过千阳岭的时候,遇上大堵车,这才耽误了时间,回来的晚了。 言章富是开拉煤车的,来往于甘陕两地,经常走“宝平路”这条线。宝平路是指陕西宝鸡到甘肃平凉的公路,其实就是省道212在宝鸡到平凉这一段的俗称,早些年还被老百姓称作“黄泉路”,因为沿途有火葬场,刑场,陵园。不过司机师傅们比较喜欢谐音的“保平路”,取义保障平安之路。 有个开拉煤车的司机做女婿,在农村来说,是比较有面子的事情。当然还有实际的便利,就是家里烧火煮饭用的煤,通过女婿去买,会便宜些。还有就是这个女婿可以弄到砂石一样的细煤,解决了老岳父在冬天时的一部分蜂窝煤用度。 当耕耘的父亲牛勇厚和四姑父言章富两个人吃力的将车上的五袋子细煤堆在廊院牛老爷子的窗台下,牛传清忙招呼女婿进屋喝茶,他旁的老伴王莹一边拿着拂尘给女婿掸灰,一边说道:“你就知道喝茶,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章富这孩子开车赶路都累了一天了,早点让娃吃了饭和晓霞回去休息才是。” 一句话噎得牛传清立在当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轻轻一叹,进了自己屋里。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是没有话语权的,尤其是义兄叶世芳来了之后。但他已经不会去抱怨了,毕竟活到了七十六岁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开?想不通的?更何况他现在有儿女承欢膝下,有孙子共享天伦,人生应该是圆满的了。 他想起刚刚落户到玉池村的时候,年过半百的自己带领着或年轻或幼小的儿女们,在半山塬上开凿了四孔窑洞,那时候的日子很清贫,他也因为某些历史的原因被戴上高帽遭受了批斗。可即使是这样的辛苦岁月,他的内心是充实的,一个家也像是个家,而自己也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成员。 如今,这个家从半山塬上搬到了平坦的地方,建成了四间砖拱窑洞的平房作为上房,两间土坯木梁的瓦房作为下房,连同那柴棚,牲口圈,还有那一围矮墙圈出来的院子。 这一切对于年过古稀的他来说,似乎就是想象中家的模样。然而他竟成了院子里面的孤家寡人,房间是四间上房中单独出来的,一道墙将这边和堂屋那边的三间隔出了两个世界。 就像是此刻,一家人吃过了饭,堂屋的那边,儿子儿媳的房里,女儿牛晓霞正和儿媳田梦佳正说着话,炕头上睡着两个小孙子牛耕畜,牛耕牧;老伴王莹的房里,义兄叶世芳,儿子牛勇厚还有女婿言章富也正聊着天。而他自己这边,若非孙子牛耕耘过来,真的是格外冷清。 房间里是一片寂静,烧水的铝皮壶在炉子上呜咽着刺人的声音,这是即将沸腾前的征兆。这祖孙俩就在炉子旁安静的坐着,他们的旁边,立着大大小小五个装开水的电壶,这是冬季里牛传清的每日事务之一,为全家人提供不间断的开水供应。 等到电壶里的开水都灌满了,耕耘一个接一个的拎到了堂屋那边,牛传清又装了一铝皮壶的冷水放在了炉子旁边,这会儿就不用再烧水了,他们爷孙俩挨着坐下来,可以静静地烤一会儿火,喝完今天的茶水。 炉火是旺盛的,有淡淡的火焰从蜂窝煤的十二个孔洞里冒出来。微微的火光照映爷孙俩的脸,牛传清是饱经沧桑的,一道道皱纹在他的脸上勾勒着岁月时光,像是浓墨晕染的画面,顽强的撞进人的内心里。他的头发皆已花白,约莫寸许长,整齐的朝后梳着,根根挺立,显得很有精神的样子;牛耕耘是稚嫩的,小脸被冬天的寒风冻的皴红皴红,皮肤不是很白,却在炉火的烘托下,显出几分粉嫩的色彩。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眼睛,此刻如若漆黑闪烁的星空,映着炉火的光亮,就像嵌着两颗红亮的星辰,满是灵动温润的光彩。 “云云,要不要吃块点心?” 随着老人的询问,耕耘不自觉地就把眼光移到到爷爷床中间的位置上方,那里靠着床隔着一道竹编纸糊的屏风墙,屏风墙上挂着一只塑料篾条编织的扁提篮,提篮里就有爷爷口中所说的点心,当然也有其他好吃的小玩意。 装点心和吃食的提篮是耕耘平日里关心和凝望的地方,除此之外他还关心的就是爷爷手上的搪瓷大茶缸了。 第四章 三大爱好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大茶缸是白色的,上面印着红色的毛爷爷头像,还有毛爷爷写的“艰苦奋斗”四个红色大字。 牛传清到了这个年纪,有三大爱好,喝茶,抽烟,打麻将。这三大爱好当中,后两者是有联系的,因为不打麻将的时候,他很少抽烟,一包烟能抽好几天的,打麻将的时候就另说了,一包半包的不固定。 打麻将这项爱好是老伴王莹最反对的,为此以前经常和他吵嘴骂仗,自从义兄叶世芳来了后,这近一年的时间中,打麻将这项爱好算是无从谈起的,于是烟也抽的更加少了,一包烟拆开来,十天半月也还没抽完。耕耘知道爷爷真正意义上的爱好,恐怕就是喝茶了。 喝茶是牛传清每天必不可少的事情,尤其是这冬天的时候,守着一个火炉子,开水不间断地烧着,这茶能从早晨喝到天黑。 茶叶叫十万大山,是茉莉花茶,通常是牛皮纸袋纸袋的包装,上面竖排印着“十万大山”四个绿色的大字,大字的右下角又是四个绿色的小字“茉莉花茶”。大字的左右两边,像对联一样各写着一句。 “常饮十万大山茶,提神醒脑开思路” 牛皮纸袋的后面印着数列小字,耕耘刚刚学完《千字文》的时候,牛传清为了考较他识字的能力,让他念过这段文字。虽说第一遍的时候有些卡卡顿顿,但读熟了后他已经能够声情并茂的将文字朗诵出来。 “‘十万大山’牌茶叶来自,地处海拔2500米的(中、越、缅)交界处,产地云雾缭绕,雨量充沛,无污染。特有的生态环境造就了十万大山茶的优异品质。“十万大山”牌系列茉莉花茶采用云南优质大叶种烘青原料,以特殊工艺,在广西窖制茉莉鲜花精制而成,白毫显露,香高味浓,汤色黄绿明亮,是一种天然的健康饮品。” 牛传清泡茶的时候,耕耘大多数时候会凑到跟前来,他喜欢装茶的牛皮纸袋被打开的那一刻,去闻那飘散起来的茶香,那是一阵淡淡的茉莉花夹杂着果木的香气,有时候又似乎带着些许的焦烟香,像是旱烟叶的味道。 牛传清泡茶,都是抓一把丢到大茶缸里,待水烧开了,一股子滚烫注进去,热腾腾的水汽裹挟着茉莉花茶的香气就飘散在屋子里。耕耘常常会把伸到大茶缸的上方,任那一阵阵带着花香的水汽轻抚着他的脸颊。 有时候等牛传清的茶水喝到一半时,耕耘还会把脸埋到大茶缸口,从模糊的光线中去看茶水中映出的自己。 “哎!你是谁?” “哎!我是你!” 大茶缸的口几乎和耕耘的脸一样大,他常常会乐此不疲的玩着,最后脸上总会出现一圈印记。牛传清任由这个小孙儿胡闹玩耍,他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留心着耕耘不要被热水烫着了。 “爷爷,茶喝着好苦,你为啥这么喜欢喝?” “云云,茶叶喝的久了你就知道,苦着苦着慢慢就甜了。” “苦”是耕耘对茶叶的第一印象,然而就是这样苦的茶,他发现正像爷爷牛传清说的那样,喝着喝着,苦着苦着,苦过了之后,口中就会泛起甘甜,带着淡淡茉莉花香的甜。 耕耘没有要点心吃,他要留着过两天元旦节日的时候,去三圣庙的庙会上再吃。庙会上会有许多摆摊卖小吃的,为了不嘴馋,让手头不宽裕的大人们为难,这是一个好方法。 院子里的狼狗小黑“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拴狗的铁链被拉拽着叮铃作响,堂屋里有人出来了,听声音是四姑姑牛晓霞和四姑父言章富要回去了,公公叶世芳,奶奶王莹,还有父亲牛勇厚和母亲田梦佳都一起相送。 狼狗小黑不怎么认识四姑父言章富,每回他来的时候,进门或者出门,小黑总会冲出来“汪汪汪”地乱吠一通,惹得奶奶王莹总是说这狗太笨了,早晚找人卖掉算了。 “爸爸,我们回去了,您早些休息。” 牛晓霞和言章富掀开帘子站在门口冲里打了声招呼,屋里的老人答应了一声,也想要起身相送,不过听着院子里的说话声,知道堂屋里的人都出来了,他也就没有凑这个热闹。 耕耘倒是起来了,他的小身子凑到门口,掀开帘子冲院子里看了好一阵,这才回来继续坐在牛传清身边烤火。 “爷爷,好像又飘起雪花了。” “下吧!下吧!雪下得越大越好,瑞雪兆丰年!” “爷爷,这茶水现在喝着已经变甜了。” “傻孩子,这杯茶都喝了一个下午了,味道淡了,自然也就甜了。” 耕耘点了点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大茶缸里的茶水映出了自己的脸,清晰又模糊的样子。 “爷爷,您以前说茶叶喝得久了,苦着苦着慢慢就甜了,是不是也是因为茶水的味道淡了?” 牛传清叹息了一声,他看着炉子上的火,静静地好一会儿才说道:“云云,茶叶喝着喝着,苦着苦着就甜了,有时候是味道淡了,而有时候是我们已经习惯了苦!” 耕耘在似懂非懂中看着炉火也沉思着什么,堂屋那边传来奶奶王莹的呼唤声,让他过去洗脸洗脚,准备上炕睡觉。牛传清伸过被炉火烘得热乎乎的大手,将他的小脸蛋托住,亲了一口。 “赶紧过去吧,你奶奶叫你了。” 耕耘放下抱在怀中的大茶缸,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而一回头,说了句:“爷爷,您的胡子扎人的很!” 由村民们集资新建的三圣庙在金陵河对岸的半塬上屹立了起来,临近元旦的日子,站在院子里的廊院台阶上,可以远远地望见庙的周边竖起了一圈杏黄的三角大旗,冬季里的西北寒风下,但见旗帜招展,为萧条的景象里增添了几分色彩和热闹。 三圣庙的建成是大事,五个村子的长者们合计这建庙的大钱都该花的花了,如今庙宇建成了,也不再乎多花一些钱,趁着阳历年元旦的好日子,一起热闹热闹。道人给算了日子,庙会定在阳历年1989年的元旦当天,延续到阴历年戊辰年的腊月初一,总共是八天,给神明们揭红显圣的日子安排在节气小寒这天,这也是本次建庙庆典的正会日子。 建庙庆典的日程安排很快就写成了红纸黑字的海报张贴出去了,整个金河乡的十几个村子都知道了这场盛大的庙会。建庙庆典十分的隆重,不仅托关系请了市里的秦腔剧团,而且还联系了县里的电影放映队,这是大戏要白天连着唱八天,电影也要连着放八个晚上。 那天夜里的雪压根就没有下下来,接下来的这两天都是晴朗的日子,据从三圣庙那边帮忙回来的人说,庙前的大场地上,戏台子都已经搭建起来了,市里剧团的人也都安置在各村富裕一些的村民家里住下了,那些十里八乡的小生意人也都在前往三圣庙的道路两旁占好了位置,搭建好了简易的帆布雨篷。 1988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夜色变得格外宁静,三圣庙的位置一直亮着灯火,谁也没有想到原来的一片人人害怕的荒芜野地,如今变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公公叶世芳白天的时候也去那边转了一圈,回来就说这座三圣庙修的的确是气派,那庙里塑着的三圣神像,就是我们家信仰的三圣。儒家的至圣先师,佛家的释迦摩尼,道家的太上老君三位圣人。 那位道士他也见到了,互表了信仰来历,竟然出自同宗,都是全真一脉。道士姓张,单名一个黎字,道号归真。两人谈的甚是投契,相约庙会期间,若是有时间再晤。 或许是期盼着第二天的庙会,或许是惦记着那攒着没吃的点心,又或许是白天在爷爷房里喝茶太多。耕耘躺在炕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侧着身子,耳朵贴着枕头,能听见心跳“怦怦怦”地声音。 他又害怕这漆黑静谧的长夜,紧闭着眼睛,在心里默记着白天里背过的书文,以求早点进入梦乡。 “多对少,易对难。虎踞对龙盘。龙舟对凤辇,白鹤对青鸾。风淅淅,露……。” 第五章 三圣庙会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1989年的元旦,早晨天才只是蒙蒙亮的时候,就接连传来阵阵的鞭炮声,耕耘揉揉惺忪的睡眼醒了过来。 他朝左右一看,公公叶世芳和奶奶王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堂屋里传来叩头作揖的说话声。他知道这是家里的大人们每天早晚的必修,给佛堂进香。 平时的日子会简单些,由叶世芳带着他们向佛堂里供奉的三圣神位三叩九拜后,再讲一段经文就好了。不过像元旦这样的日子,叩头行礼的次数会多一些,经文也会讲一大段。 这样的日子如果搁在之前,耕耘铁定会在炕上多睡一会儿,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起来。可是今天,他醒来没多久就穿好衣服下了炕。 冬季的严寒挡不住老百姓的热情,尤其是这个年代,电视在农村还没有普及,就拿玉池村来说,近两百户人家,截止1988年年末,电视只有一台,而且还是在支书家里,高门大户的院子,也没人敢凑到他家去看。因而这老百姓的文娱活动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次,三圣庙的这次建成庆典,算是给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丰富文化生活了,也算是提前过年了。 三圣庙的地方,扩音喇叭已经响了起来。听声音是市里的秦腔剧团在试音效和话筒,那传来的一阵阵呜鸣声让人听着极不舒服,可即使是如此,只要这喇叭一响,就像是开启了魔咒,催促着人的内心,得赶紧忙完去会场啊,这大戏要开锣了。 叶世芳规定庙会期间,耕耘的背书任务就取消了,不过每天早上起来必须把之前学过的内容阅读温习。 耕耘就在吃饭前“咿咿呀呀”地读着,他坐在廊院台阶的小板凳上,视线稍稍偏离就能看到斜对岸半山塬的景象。 自冬至日的那场大雪之后,天气基本是晴朗的,然而气温实在是太低了,白天里的短暂阳光几乎没有消融大地上的积雪,除了被清理出来的道路和院落,四下里看过去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寂静了数日的村子,仿佛一下子被喇叭点燃,小路上是三三两两的人,到了大路上就是成群结队,再到了前往庙会的主路上,就是络绎不绝,接踵前行了。 道路像是人的河流,从涓涓细流汇聚成滚滚浩荡的阵势,这给冬天苍白寂寞的河谷山塬上,增添了浑厚而浓重的一笔鲜活色彩。 人们穿着厚棉袄,裹着颜色不一的花围巾,呼吸之间的雾气一直交织到三圣庙的方向。这一路人声嘈杂,呼朋唤友的此起彼伏,不仅仅是年轻人,那些许多年未见的老乡党忽然遇见,也是亲切的不得了。年轻人大都是两手空空,轻装上阵。顶多有个把人手里甩着一只空布袋,看来是打算在庙会上买点什么。老人家大都准备的齐全,用来坐着看戏的马扎或者矮凳,用来装水和干粮的褡裢,当然这是打算全天作战的人才会带着的,还有就是旱烟锅子和装满烟叶的烟袋。 从玉池村到三圣庙大约两里多的路,耕耘他们家吃了饭,今天能去庙会的逛一逛的就是公公叶世芳了,耕耘自然是跟着他去看一看。 像这种外出赶集逛庙会的事情,牛传清是几乎不参与的,一来他似乎不信这些鬼神之事;再者通常是一家人都出门了,他得留下来照看家里的门户;还有就是整个冬季的日子,他房间的炉火基本是不灭的,得有人在旁边顾着炉火。 耕耘的奶奶王莹不愿意大冷天的去凑这个热闹,她有一堆针线活要做,再说了反正有八天时间,等哪天了阳光好的时候,再去转一圈。母亲田梦佳要照顾两个弟弟,抽不开身,她打算等丈夫牛勇厚哪天闲了,两个人各抱着一个孩子,再去逛一逛。 自打叶世芳回来玉池村之后,市区的诊所“济世堂”就交给儿子牛勇厚和两个徒弟去打理了。他的这几个孩子当中,二儿子牛勇强和三儿子牛勇厚都是继承了自己的医术的,他也收了十多个的徒弟,南方的江西九江出了师的有五个,北方的陕西宝鸡也有两个,其余的都是耐不住性子去背那些医书《千金要方》《汤头歌诀》《黄帝内经》等等,就跟他学了拳脚武术。 牛勇厚早早的起来吃了点东西,就骑车下市区去了,今天他要在诊所里值班。冬天的季节,前些天雪下得大,很多人都在雪地里走路或者骑车摔跤了,来诊所瞧一瞧的,大都是一些跌打的小伤,不过也需要一阵子的条理恢复,中医原本就见效慢,再加上在这冬天里,人们都没法活动开,这复原起来就更需要时间。 当然也有遇到伤了筋骨的,这其中以老人居多,轻微些的就是脱臼扭到筋之类的,严重一些的会先在大医院拍了片子,再到这里来看,他们会根据骨折错位的情况,给予相应的治疗或者建议。毕竟小诊所诊费便宜,可也的确是没有大医院那么先进的医疗设备,为了患者的健康,他们会一口回绝:“您这个伤的太严重了,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建议还是在大医院做手术。哪怕手术后,您再到我们这里来做康复治疗都好!” 叶世芳牵着耕耘的小手,祖孙俩穿行在人群中,道路两旁摆摊售卖的东西琳琅满目。卖炸油糕,炸麻花的,卖瓜子,花生,糖果的,卖蜜糖粽子的,卖面皮,炒凉粉的等等。 尤其是卖鸡蛋醪糟,荞麦饸络的,必然有个小炉子嵌在一个方形平台的中央,平台上叠放着碗筷,一个大碗的稠醪糟,一盆鸡蛋,一大盘堆起来的油饸络。旁边有个木头风箱,每每一碗热乎的汤水做出来时,总要拉动风箱“吧嗒……吧嗒”地响着,火苗就从炉子上的小锅子底部蹿上来,看着格外的暖和。 耕耘喜欢那风箱拉动时的声音,他家的锅灶旁边也有,每每做饭的时候,他都帮着奶奶或是母亲在灶门下添柴加碳,虽说他这个年龄拉动风箱也就是三两下功夫就没了力气,但是这样的劳动是他心里倍感温暖的事情。 他喜欢看炉火映衬下家人们的脸,奶奶王莹是慈祥的红,母亲田梦佳是温暖的红,公公叶世芳是庄重的红,爸爸牛勇厚是朴实的红。 这是吃食摊的情形,还有小卖玩具的,见了带着小孩子的大人们,就立刻来了精神,将面前的玩具摆弄起来,比如拧紧发条的绿皮青蛙,比如拉动线绳放到地上跑的玩具老鼠,比如“当当……当当”响的拨浪鼓等等,引得许多孩子都迈不动步子。 当然了,因为是庙会,自然这摆摊卖香火纸钱的小贩是最多的,而且大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太。 第六章 儒释道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三圣庙会的戏台子就搭在庙门前的广场上,广场中央在开工建庙之初,就移栽了一棵大树,树叶像是一个个小扇子,到了秋季的时候就是满树的金黄。耕耘听公公叶世芳说过,这叫银杏树,全身是宝,树叶和果子都可以入药。 这株银杏树移种过来后,经过了一年多的生长和恢复,已经扎下了根,活了过来。不过如今是冬季,满树都是光秃秃的枝干。树很高大,足有两人合抱的样子,站在树下朝上看去,就见主干虬龙一般,树杈枝丫如若龙爪,让人十分的惊叹! 据说这银杏树是道人张黎不知用什么方式弄过来的,而且传的很是神通:这株银杏树有三百多岁了,已经修炼成精,只是生在山野当中,没有积攒功德,因而无法成就正果。有缘遇见了道人张黎,就施法将它移到此处,一来调节庙门前的风水,二来可以荫庇夏日里前来进香的信众积蓄功德,三来也是受一受人世香火的供奉,接一接人气,以求早日幻化人形,受教听训,早日得道。 这传言姑且不论真假,不过自从这株银杏树移到这里后,沿着它的根部修了一围砖头水泥的护台,也是可以供人坐着的。护台的东面,距离银杏树五六米的地方,真的就安置着一个巨大的水泥筑成的香炉。 庙宇还没有建成的时候,就有人在树前叩拜烧香了,可以说这株银杏树比庙里的三圣接受香火都要早一年呢。 道人张黎很有建设规划头脑和先见之明,似乎一早就考虑了庙会戏台的搭建位置和看戏的场地容量。 戏台是临时的,搭建在广场西面的高台上,那原本是建庙时地基挖出来的土,回填时用了一部分,剩下的就形成了一个土台子。这样的高处戏台,让广场上的人无论哪个位置都能够清楚的看见。 已经是九点多的样子,大戏还没有开锣,戏台前面的广场上,已经坐满了人。他们大都是藏青色或黑色的棉衣棉裤,看过去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不过也有头顶绑着白毛巾的,算是黑云当中几点白了。 广场上坐着等大戏开锣的几乎都是老人们,其中不乏拄着拐棍前来的小脚老太太们,老人们都是慈祥可亲的面庞,有的怀里环抱着小孙子的,不过那些小孩子有不安生的,总是想蹦跳着脱离大人的保护。当然也有怯怯安静的,蹲着挤在老人的怀中,只露着一个小脑袋瓜,带着好奇又羞涩的神色,偷眼瞧着周围的情形。 戏台子下面,集结了一群稍大些的孩子,他们会翻上戏台,坐在角落里朝里看,台上的工作人员也会出来赶,赶了没多会,他们又爬上去了,这往往就形成了拉锯战。不过戏一开锣,他们也就散了,下面坐着的阿爷阿婆们要看戏,可不允许他们这么胡闹。再说了,台上画了花脸的演员一吹胡子瞪眼,他们也是心里害怕的。 孩子们还爱挤到后台去看演员们化妆,当然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农村的光棍闲汉,他们主要是想看女演员换衣服,指使着小孩子们打头阵,掀开后台的帘子,从缝隙里不断窥视。 大冬天里哪个人不是里三层外三层,他们自然是窥不到什么,不过和别人吹起牛来,自然是啥都看见了。 小孩子们的共同点都是冻得皴红皴红的脸蛋,这是北方冬天里面特征,尤其是农村的孩子们,越调皮捣蛋的,脸越红的厉害。不是大人们不管孩子,而是准备的雪花膏,孩子都不愿意抹。 耕耘的脸蛋还好一些,每天早晚洗了脸,奶奶或者母亲都会手指上抹了雪花膏,在他的额头,鼻子,脸蛋上点好,然后那粗糙或温润的大手像揉面团似的将点好的雪花膏抹匀了。那种雪花膏涂抹在脸上,腻滑腻滑的感觉很不舒服,他也不愿意抹的,不过没办法,拗不过大人们的“魔爪”,只好任由她们揉捏了。 公公叶世芳手中拿着一把香和一叠黄表纸,他先带耕耘进庙烧香。 这三圣庙果然气派,迎面是一座山门,青瓦青砖,形制方正庄严,大气却不奢华,很接民间的味道。山门需走上九级台阶,门头上是隶书的三圣庙三个大字,古朴有力,没有落款,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两边楹联的地方是空出来的,据说是留给正会的日子,专门有名家前来题写。 入了山门后,是前院,院子左边靠里本是黄土崖壁,如今开凿出了一间小窑洞,崖壁都修葺平整了,涂成了白墙。 左边开凿的小窑洞与右边修建的一间砖拱窑的小殿形成对称,各设置了一座神位,左边的是山神,右边的是土地。 叶世芳带着耕耘两处都三叩九拜了一回,这才出来走进了天王殿。天王殿位于山门进来的中轴线上,前来进香的信众若要去三圣主殿,则必须要经过天王殿。 其实隔开前院和后面院子的墙上有对称的侧门,不过此时都是关闭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信众拜过了天王殿,才能再向里继续拜谒。 天王殿规模不大,却修的很是精致,神台之上,佛家的四大天王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塑一尊,东方的是持国天王,手拿琵琶;南方的是增长天王,手持宝剑;西方的是广目天王,臂缠巨蛇;北方的是多闻天王,肩扛大伞。 四大天王的塑像都是身形魁伟,威武非常,全身盔甲鲜明,冠带飘逸。那造像的师傅,手艺精湛,将眉眼之间的神采描绘得栩栩如生,再加上面部的表情和色彩,就见天王们双目圆瞪,俯视着四方叩拜的世人,满是威严,肃穆之气。 四大天王身后,各有一面绘着花纹的照壁,照壁上方都有一方圆形的图纹绘画,也是按照四个方位来定的,耕耘认识那些图画,他听公公叶世芳讲过的,这是道家的四方神君,即:“孟章神君,东方青龙;陵光神君,南方朱雀;监兵神君,西方白虎;执明神君,北方玄武。” 天王殿除了南北两面开了门之外,东西两面则是墙壁,上面画着人物的壁画。叶世芳给耕耘介绍说,这壁画上又是儒家的人物了,画的是孔圣人的一众弟子,两面墙各画了三十六人,加起来就是儒家的七十二贤人了。 叩拜过天王殿,入内往里走是一个大院子,面前一座大殿,伫立高台之上,重檐叠幢,森森然很有气势。大殿前横着一方长鼎形的铜香炉,里面已经插了许多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香,就见青烟缭绕,给大殿增添了几分神圣之感。 大殿正中竖着一块匾,竖写的三个大字“三圣殿”。叶世芳挥手向大殿方向一指说道:“耕耘,这座大殿就是三圣庙的中心了,里面供奉的是儒释道的三位圣人,待会儿你可要好好的叩拜才是,三圣定会护佑你平安喜乐,学习进步的。” 耕耘答应了一声,却见公公并不带他直接进大殿,而是往左右两个窑洞去叩拜。 这个院子的格局也是对称的,只不过两侧的窑洞更宽大些,院子的面积也更大一些,还栽种着两株古柏。 左边开凿的窑洞里供奉的是观音菩萨,窑洞前也设置了一个水泥筑成的三足大香炉,里面的香火很多,看起来老百姓的心里,对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是十分恭敬虔诚的。 右边砖拱的窑洞里供奉的是无极老母,窑洞门口也安放了一个大香炉,其中香火也有不少。 拜完了这两处之后,叶世芳才带着耕耘前往正殿,在外面香炉里献了香,进殿叩拜时耕耘看见神位上的三尊圣人像都盖着红布,看不清圣人的真容。 不过从塑像的衣着服饰和手中的物品不难判断出三位圣人的位置,迎面左手的塑像衣带宽大,手拿一部翻来的《论语》,上面字迹清晰,正是:“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叶世芳心想,这位手持论语的必然就是孔圣人的圣像了。 中间的塑像,站立于莲台之上,双手合十安放胸前。这一位耕耘是认识的,自然是佛祖释迦摩尼了。 右手的一位,玄黄道袍,八卦太极的纹饰,手拿拂尘,即使不看面容,也能感受到仙风道骨之气息。这个不用说,就是太上老君的神像了。 大殿里的人很多,先前进来的信众拜过之后并没有出去,他们一人一个蒲团坐到了旁边,只见那边正有一个道人盘膝而坐,他双目闭着不知是在做什么。 叶世芳看了一眼那个道人,并不是自己见过的道人张黎,就问了一下旁边先进来的人,大家拜完了为何还不出去?只听那人说,这个道人正在挨个给大家算命,而且不收取费用,所以众人都坐在蒲团上排队等着。 叶世芳心下不由地好笑,只觉这三圣庙庙会的第一天,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引导人心呢?人的命运就算是已经注定,那也要看这一生的努力和做为,很多事情即使算出来又如何?还是要倾尽人事啊。 他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对于算命的事自然不会那么上心,不过放眼看过去,那些坐在蒲团上等待的人当中,也不乏老者。他不禁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领着耕耘向外走去。 “哎!门口的那个小孩子,你等一下!” 第七章 盖碗茶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叶世芳听见身后的话音,迈出三圣殿的一只脚停了下来,他回头一看,就见那些坐在蒲团上的人都随着道人的呼唤,看向了门口。 这门口的位置,此刻就他和耕耘祖孙俩,道人口中的孩子,也只能是牛耕耘了。 “道长,您是在叫我这孙儿么?” “老人家,是的啊!您这孙儿可否到我跟前一些,让我仔细瞧瞧他。” 叶世芳心下狐疑,这道人替旁人算命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叫住我这小孙子,难道他在耕耘身上看出了什么状况不成? 他自己已经这把年纪了,算命这些事情即使相信,也不会在意剩下的时光会有些什么波折了,可孙儿耕耘还小,如果道人真能看出些门道来,一家人也好为之防范才是。 叶世芳当下点点头,将耕耘带到那道人面前,那些原本在蒲团上坐着排队的人心下多少有些不愿,不过也不敢在道人面前表现出来,毕竟又不是这孩子插队,再说了一帮大人和小孩子争先恐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们也很好奇,为何道人会突然对一个孩子感兴趣? 耕耘心下是有些害怕的,他手拽着叶世芳的裤子,站在那里被众人瞧的发慌。他偷眼看了看道人,只见这人一身的青蓝色道袍,头上挽着发髻,横插着一根桃木簪子。道人的面相和善,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英气,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小娃娃,你别害怕,叔叔有几个问题问你,你照实回答就好。” 耕耘心下稍安,大着胆子向道人作揖行礼。 “先生,您有什么问题,请说!” 那道人见此有些惊讶,又仔细的打量了一回耕耘,不知怎么站起身来,朝着众人行了一礼,说道:“对不住了,各位施主们,今天就到这里了,贫道会常住这三圣庙中的,来日方长,还请施主们改日再来看相卜卦了。” 道人的这话一说,众人自然不太乐意,吵吵嚷嚷着非得问个所以然来。忽听外面长串的鞭炮响起,接着喇叭里传来吹吹打打的唢呐鼓点声,这是大戏开锣了。 “各位施主,大戏可始了。贫道也是为你们着想,这算命以后随时都可以,不过这戏错过了,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而且我听说这开锣的可是一场好戏,叫《白蛇传》。” 众人听了这话,这才纷纷起身向外走了出去,心中都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觉无奈。 叶世芳也觉得这道人有些故弄玄虚,如今虽然内心觉得蹊跷,但也只得跟随众人一起出去看戏去了。刚要迈开腿脚,却被耕耘拉了拉裤腿,抬头冲他眨了眨眼。 叶世芳会了意,看了道人一眼,见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语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两位跟我来。” 叶世芳拉着耕耘,紧随着道人向三圣大殿后面走去,那里还有一道门,门上贴着闲人免进的牌子,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道士在门口盯着。 “奉清,这两位是我的贵客,你带他们去茶堂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那道人闪身出去了,叶世芳和耕耘跟着年轻道士奉清也随后出去,就见那三圣大殿后面还是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更大一些,两边对称的窑洞各有三间,正面除了一间古朴的两层建筑居中外,两边还各走一间小房子。 叶世芳见道人的背影进了其中一间小室,而道士奉清则带着他们入了右侧的一间砖拱窑洞里。 所谓的砖拱窑洞其实并非是传统的黄土窑洞,而是屋顶是用砖头拼接起来的斗拱,掀开遮寒的厚门帘走进去,抬头就看见弧顶像是窑洞里一样。这和耕耘家的房子是相同的构造,就是砖拱窑洞形式的平房。 这里面果然是会客茶室的摆放,为了更好的光线,进门迎面的墙上开着窗,竟然用的是一个整块横着的长方形透明玻璃,玻璃似乎是直接嵌入墙体形成的窗,宽度有四五十公分,长度有一米多。 窗户的高度与视线的角度恰到好处,因而刚进来的时候,乍以为那是一副挂着的画。不过依着这面窗的作用,不仅仅是取得光线,而是在茶室中品茗待客时,可以欣赏这如画的风景。 进门左手墙上居中画着一副立轴的字,上面只写着一个“真”字,也无落款,就是两方印文,一方在字的左下角,属于四方形的白文印,文字是“归真”;一方在字的右上角,属于圆形的朱文印,文字是“茶道四谛”。 立轴的前方,摆着两把椅子一张条案作为主位,主位的前方房子中央,两边各有两张对称摆放的椅子和方几形成客位,剩下的就是主位两边各有一面博古架,上面一边摆放着瓷器的茶具花瓶之类的,一边整齐的码放着许多卷起来的卷轴。整个茶室十分的简洁干净,飘散着一股清香,那是主位条案上面香炉中散发的。 “两位贵客请坐,小道前去泡茶!” 叶世芳本想不麻烦这奉清道士了,可这既然来了,也想看看刚刚那道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当下带着耕耘一老一小在客位上坐了。 道士奉清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端着一方托盘,托盘里放着两只盖碗,还有一个电壶。 盖碗是粉彩的山水,显得极为精致。电壶也是铝制的外壳,外面镀上了一层山水的图画。二者虽说形式上不太搭配,但至少在山水图画的外观上算是一致的。 叶世芳见了那两只盖碗,就心下赞叹了,如今改革开放刚刚十周年,在这个年头喝茶能够如此讲究的可不多,看来这些道人们可不简单! 道士奉清将两只盖碗放在叶世芳和耕耘座位中间的方几上,两个人顿时就闻见一阵清甜的香气,原来那两只盖碗都留着一条窄窄的缝隙,有淡淡的热气正从盖碗中飘散出来,那香气就包裹在热气之中。 “小师傅,你这茶是温杯洗过一道的么?” 道士奉清有些惊讶,他为客人们斟茶的时间也不短了,还从未有人问这么懂门道的问题。 “老先生,看来您是懂茶的人,的确这茶是温杯洗过一道的,还未注入热水,小道不打开盖子,您是否能闻得出这是什么茶?” “茉莉花茶,不过不是十万大山!” 叶世芳还未回答,耕耘倒是抢先回答了。的确,自他闻到那阵清香开始,就感觉很熟悉的茉莉花香,只是这香气更加纯粹,也更加清新,所以他判断不是爷爷牛传清喝的十万大山。 道士奉清见面前的这个小孩子竟然回答了,不禁有些惊异,只觉今天的这两位的确是贵客,方才他还担心自己选择泡茶的盖碗和茶叶是否太贵重了,如今看来倒是正合适。 “耕耘,你说的对,这是茉莉花茶,也的确不是十万大山。” 叶世芳说着,看了一眼面前的道士奉清,他拱了拱手,气度很是悠闲地微微一笑,继续道:“小师傅,老朽我就大胆的猜测一下,若是错漏就当是年纪大了,闹个笑话吧!” 道士奉清也连忙行礼说道:“老前辈说笑了,晚辈不过一个对茶一知半解的小道士而已,方才听您开口就知道前辈也是懂茶的人,所以开口提问,也是为了能得前辈一席话,晚辈必当聆听受教,怎敢有半分对您的不敬!” 叶世芳哈哈笑着说:“那我这老前辈就不客气啦,随口乱猜了。据闻天府之国有一徐姓茶人,极擅于制茶,其采摘上等明前绿茶茶芽,配以成朵茉莉鲜花,依照传统工艺,精心窨制出了一款茉莉花茶,人称“徐公茶”。此茶冲泡,品饮之后,只觉唇齿生香,喉润舒滑,兼具绿茶的清爽与茉莉的幽雅,可称之为极品。又因此茶冲泡后,叶沉杯底,花浮水面,香飘盈室,杯碗之中极具风景,其后再得一雅名‘碧潭飘雪’。” “说得好,讲得妙!没想到叶老先生也是茶中同好,对此茶的来历竟如数家珍!” 第八章 碧潭飘雪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话音未落,就见厚门帘被掀开,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道人。 叶世芳看了一眼,都是见过的,一个是方才留下他们的算命道人,一个是自己昨日遇到的道人张黎。他忙站起身来,领着耕耘一起,相互介绍认识了,那个算命的道人俗家姓李,单名一个谕字,道号“归明”。 双方见了礼,分主宾落座,道士奉清又端了两盖碗茶来,分别注入了水,这才在另一张方几上搁下电壶,走了出去。 耕耘轻轻拿开盖子,偷眼瞧那碗里的茶,只见那叫做“碧潭飘雪”的茶叶果然如公公叶世芳所说都沉到了底部,映得茶水澄澈碧绿十分好看。而那碧绿的茶水之上飘浮着绽放的三朵茉莉花,花瓣雪白晶莹,就更是让人赏心悦目了。再闻那随着热气腾飞飘散的茶香和花香,简直是让人迷醉的味道。 他跟着爷爷牛传清喝了不少的十万大山,香则香已,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叶老先生与贫道昨日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更没想到老先生竟是茶道高人,这茶单单只闻了茶香,就知道其来历了。” “这也是老朽碰巧了,不瞒二位道长,这样极品的花茶本就世所少见,其实老朽之前机缘有幸喝过一次,也听人说过此茶的经过,方才闻见茶香觉得似曾相识,就照搬了别人的说法,谁知竟然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好茶。” 道人李谕微微地一笑,端起盖碗来拱手示意:“这世间的巧合和缘分也真是奇妙,贫道今日与叶老先生和耕耘贤侄相识,本打算邀师兄也见一见,没成想您和师兄昨日就见过了。如今我们不仅是结了人缘,更是结了茶缘,大家难得相识,来且品一品这碗茶,算是庆贺了。” 原来这李谕早几年是四川青城山修道,他的师父与这制茶的徐公有过数面之缘,结下了友谊,每年会收到些许茶叶的馈赠。李谕是这位师父的爱徒,又好吃茶,自然能够沾师父的光,分得一些茶叶。他也是见过这位徐公的,对“碧潭飘雪”的来历也就十分清楚了。 耕耘见三位长者都端起盖碗喝茶,他们并不打开盖子,只是用盖子轻轻地把飘浮着的茉莉花刮一刮,就着留出来的缝隙微微地抿了一口。 这样的动作舒缓,不疾不徐的状态,抿过之后,盖碗并不放下,而是一边回味口中的茶,一边欣赏茶汤水色和那盖碗上的锦绣江山,怡然自在的颜色渐渐地展现在他们的脸上,看着令人神往。 耕耘也想学着那样饮茶的动作,只可惜他人小,手上力量还不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面前这个好看的茶碗给摔碎了。因而他捻起盖子轻轻地先刮了刮,然后脑袋向下,趴在方几上慢慢地喝了一小口。 其实也不敢大口,茶水的温度还是比较热的,就这一小口入了嘴,他只觉是一阵暖暖的香甜蹿进了口腔,接着就融入了身体中,那种温润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喝的不是茶,而是美妙的春光。 这碧潭飘雪几乎没有苦涩的味道,唇齿间和着茶香有微微的甜润生发出来,盈盈在舌尖上,让他开心极了。 李谕留意到耕耘的表情,见他一脸的欢喜,不由地问道:“看小施主这喝茶,也是行家呀!不知道感觉如何?” 耕耘心里的感觉的确很好,他也确实认识字,也背了不少的诗和韵文,可是记忆和理解之后的运用是两回事。那些记忆中的词汇对他来说就像是拥有了一堆财宝,可财宝的主人还不知道它的价值,也不知道怎么花费。 “很……很好喝,就像是春……春天的味道!”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深处的感觉,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 叶世芳在旁边呵呵一笑道:“二位道长莫要见怪,我这孙儿过了农历年才算是刚满四岁,老朽虽教他识字背诗,但从未讲解过大意,只希望眼下趁他记忆力最好的时候,多让他将古圣先贤的文章都记住,至于其中的道理和智慧,就让他随着成长自己去学习,去悟!” 李谕道:“难怪我看小施主一身灵气,原来都是老先生教育的好。他这回答看似简单,可这春天二字就是包罗万象了。此时此刻他喝茶品味出了春光无限,正是心中有此情形,才能有此回答。” 耕耘听着,喜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他喝出了春天的味道,只是苦于无法用言语详尽的表达罢了。 “道长可千万不要过分夸赞这孩子,我这孙儿的确有些聪明的头脑,不过老朽担心的就是他日后的成长过程中会聪慧过头,反被误了一生。” 叶世芳说到这里,稍作停顿,看了一眼耕耘,又看了看两位道人,正色道:“道长方才见了老朽这孙儿,就示意我们留下来,定然是在他身上瞧出些什么,咱们都是同道中人,只是可惜老朽没有学习这占卦相面之术,还望道长不吝赐教才是。” 道人张黎忙简短的介绍了一下叶世芳的来历,李谕听了点点头的同时,忙站起身来,鞠了一躬。 “没想到您竟然是同道修行的前辈,晚辈方才失礼了。” 叶世芳也不客气,坦然承受了这一躬,即使他不是修道的人,单凭这把年纪,也是当的起前辈这二字的。 李谕又落了座,这才侃侃而谈。原来他方才一眼瞥见耕耘,就觉得这孩子身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当叫到身边仔细看过时,更加觉得这孩子来历不凡,因而散了众人,来这茶室中细说。 “师兄,您的眼力比我高深一些,您也给老前辈看看,他这孙儿如何?” “老前辈,师弟,进了这茶室后,我已经仔细看过了,此事虽说无碍天机,但也需要谨慎。我们都是修道之人,于这命理之事更应看得透彻。毕竟关乎孩子的一生,既然有缘遇见,便不可不说,也不可说透。” 叶世芳点了点头,“道长考虑的极是,还请示下。” “老前辈应是孩子的亲祖父,只可惜这孩子随了另外的姓氏,不过终究会归本还原,重回叶氏门庭的。” “道长真是神人,竟然知晓老朽隐秘,实在佩服。” 叶世芳自然是相信这世上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神奇事物,不过这头一回遇上,他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些惊讶。 “若我所料不错,这孩子命运当落在一个‘牛’字上,牛者,可为父,可为母,可为姓,可为相,可为名,可为命!” 耕耘越听越是糊涂,他知道公公叶世芳和两位道长说的话与自己有关,不过这个年龄的他自然是不会明白长者口中的一生是什么概念,也不会懂得何为命运了。 第九章 拜师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叶世芳的内心被震动着,这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本不该如此。他也是居家修行了数十年的老修士了,并不在意那些法术异能之事。今日当面领教了道人张黎的相面之术,深知这方外之人还真是有些本事的,没有询问过任何问题,仅凭着看了耕耘这么一会儿,就道出了这孩子的一切来历,这不得不说足以让人吃惊和佩服的了。 “依着道长的意思,这孩子的命运与牛息息相关,究竟是吉还是凶?他这一生可否安顺?” 道人张黎微微一笑:“老前辈,这相面看命的事情古已有之,助人趋吉避凶,也都是眼前当下。这孩子还小,人生一世对他来说,才只是个开始。此时问他一生的命数一来太早,二来贫道的确无法预知。” 道人李谕在一旁跟着补充:“老前辈,我师兄这话说的是简单了些,然而这事情的确就是这个道理。我看这孩子的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生了一副好面相,也颇具灵气。若是能够在当下悉心教导,再加上他这牛人牛命的吃苦耐劳本质,这日后的造化,自然是不可限量的。” 叶世芳暗觉好笑,道人们说话似乎都这样,给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这细究到具体的事情上,还是一句话就能够总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他看了看两位道人,拱了拱手:“多谢两位道长指教,老朽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老朽这孙儿命运如何,就看他自己这一生的努力和智慧了。” “老前辈,您说的正是!贫道今日留住你们,算命是其次,主要是觉得与这孩子有缘,想着是否有机会可以做他几日的师父,教导他一些东西?”李谕面色拘泥,揉搓着双手:“不瞒前辈,您这小孙儿着实聪慧,贫道情不自禁间就有了收徒之心!” 叶世芳呵呵笑了起来,这两个道人也太不爽快了,拐弯抹角这么半天,原来是看上了自己的小孙子。不过这事情也好,多个修道人做师父,也是能够学习到大智慧的。 “道长既然有惜才的心意,老朽也不好推辞,待这个庙会结束了,有时间就让他到庙上来学习。” 道人李谕站起身来,连连作揖感谢叶世芳的成全,距离庙会结束还有八天,他竟担心中间会出现什么变化,当即迫不及待的要耕耘拜师。 牛耕耘只觉得这事情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这茶才喝了几口,自己就多出来以为师父,而且还有现在就行拜师礼。他看了看公公叶世芳,见老人一脸的笑容,点头赞成。当下便不犹豫,从座位上跳下来,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就着桌上道人喝过的那碗茶微微抖动着献了上去,这个师父算是仓促的认下了。 当李谕听叶世芳介绍,自己的爱徒已经识了字,背会了不少的诗文时,这内心的欢喜就更甚了。毕竟如此一来,他要教导的很多东西就可以直接传授给徒弟了,不用再费力气从教孩子识字开始。 道人张黎笑着在一旁恭喜:“师弟,你今日有缘收了个好徒弟,老前辈也是同道中人,你可要用心教导他才是。如果有什么问题,师兄也是可以协助你的,这孩子我也看着喜欢呢。” 李谕忙挥了挥手:“师兄,耕耘是我的徒弟,你可不要越粗代庖哦!” 叶世芳不禁摇了摇头,心下却是喜悦的,自己的孙儿竟然引得两个道人青睐,这孩子身上或许真的具备着不同之处。 几个人在茶室里说着话,喝着茶,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散。临走时耕耘大着胆子和师父李谕说,能否给他一点点刚刚喝的茶叶,想拿回去让爷爷也尝一尝。 李谕就唤了刚才的道士奉清过来,吩咐他去包了一小纸包茶叶过来,递给了徒弟:“耕耘,这茶叶可是十分珍贵的,师父这里也所剩不多,难得你这么有孝心,就分给你这些,回去让你爷爷好好的品一品。” 耕耘接过来茶叶,行礼叩谢:“多谢师父厚赐,弟子谨记!” 对于这些礼仪和答话用语,叶世芳是教过他的,没想到如今竟然用上了。他觉得有个师父也挺好的,至少可以喝到这香润绵绵的茶。 叶世芳知道这茶叶的珍贵,也清楚义弟牛传清喝茶的品味,只恐浪费了好茶。他本想代孙儿推辞的,可见道人真的给了一小包,也就不说什么了。 庙会人多,张黎和李谕没有远送,到了三神殿门外,也就相互作别了。 张黎开着玩笑:“师弟啊,你这徒弟收得有些吃亏了!人家都是弟子拜师给师父送礼,你这倒好,师父给徒弟倒贴礼物。” 李谕不理会他,看着徒弟进了天王殿就消失了的小小身影:“师兄,这孩子是个有慧根的,一点点茶叶,换一个好徒弟,是我赚大了!” 这一老一小从庙里出来,上午的戏正演到尾声,场地上能够老老实实看戏的还是那些坐着的老头老太太们,年轻人和小孩子们都是凑热闹,站在周围冲戏台上看一会儿,就散开去闲逛了。 秦腔是吼出来的,声腔苍劲有力,词曲掷地有声。叶世芳这个南方人不大听得惯,那些敲打的音乐又铮铮鸣响,在喇叭的扩大下显得比较聒噪,他带着耕耘站在人群后看了一会儿,就打算回去了。 戏台上的《白蛇传》已经演到白娘子端午现形吓死了许仙,她正去盗取仙草全力搭救。在叶世芳看来,秦腔粗犷豪迈是他所不能完全品味的,可能是南方人的性格使然,他更喜欢细腻精致的南曲。 耕耘倒是想多看一会儿,虽然听不懂戏文唱的是什么,但戏台上两男一女两个人正拿枪剑打得热闹,他在人群缝隙里也瞧得开心。 叶世芳要走,耕耘自然没法留下来继续看戏,不过好在回家的路上,遇见相熟的小伙伴和他的家人,说是今晚上在周家庄村村委会的大院里放电影,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 叶世芳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路上边走边说:“耕耘,你现在拜了师父了,要好好的努力。中午回去吃了饭,就好好的练上一下午的字,到了晚上让你爸爸带你看去电影。” 第十章 大电影 - 人世草木心 - 文若 耕耘回到了家中,将那一包好茶“碧潭飘雪”给了爷爷牛传清,叶世芳就顺势讲了三圣庙道人收徒和关于这茶的事。牛传清知道那茶叶是难得的极品,并不拿来当下就喝,他小心的收着了,说是这么好的茶,待到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都团聚了,一起分享着都尝尝才好。 中午庙会戏场的喇叭一停,看戏的人们都散了去回家吃饭,戏台边上挂着个黑板,上面写着下午场的戏,两点钟开演,演的是《白蛇传》下半场。还有一场晚场,演的是《忠保国》。 耕耘的母亲刚下厨房里,准备烧火做饭的时候,他家院子坡道上拄着拐杖,走上来一个小脚老太太。狼狗小黑毫不客气,冲去来“汪汪汪”地叫着,将小脚老太太吓得不敢再往前走。 耕耘的奶奶王莹正在堂屋里和公公叶世芳说着话,听家狗的叫声,掀开帘子一看,连忙迎了出来:“哎呦!我的老姐姐,你可算来了,昨天早上我让勇厚去接你,他回来说是你家里还有一点事情,忙完了就来了。看你这情况,应该是早上来了就直接上庙会看戏去了吧?” “老妹子,你也知道姐姐这年龄大了,也没有啥爱好,就好看个戏,当然是不能错过的。” 耕耘在母亲这边的炕上,照看着两个弟弟,他听见声音,趴在窗户上一看,认得这小脚老太太。她家是在寺沟村,位于往市区去的路上,快到金河乡政府的地方。耕耘不知道小脚老太太名姓,就叫她“寺沟婆”。 寺沟婆是一位神婆,家里供着马王爷,十分的灵通。 耕耘听奶奶王莹说过,他们家还没有定居在玉池村之前,是住在陇县的,那时候大伯牛勇丰还正值年少,暑假里和朋友翻墙到陇县中学里去打乒乓球。陇县中学的校园里有一座古老的城隍庙,建校的时候将庙里的神像都拆毁了,留着庙舍作为他用。 乒乓球台就修在城隍庙旁边的空地上,大伯牛勇丰和朋友打完乒乓球回家后就出事了,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嘴里说着奇奇怪怪的胡话。经过多方的询问,才知道是装上了邪祟。 王莹便带着儿子牛勇丰四处求神问医,听闻叶世芳在南方修道,还去了江西九江,可是一直都没有结果。只是牛勇丰在叶世芳面前时,会安静些。 后来二女儿牛晓敏不知道从何处听说有这么一位神婆,很是厉害。王莹带着儿子牛勇丰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到了神婆,经过一番请神送邪祟的施法,牛勇丰真的就好了。从此王莹就和神婆认了干姊妹,两家人也是逢年过节走成了一门亲戚。 后来耕耘家定居在玉池村,两家人离得更近了,但凡谁的村上有什么庙会,唱大戏的热闹,都会请对方来家里住下,待热闹结束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王莹忙请寺沟的老姐姐上她那边炕上坐了,两个人聊着天,说的就是上午的戏。耕耘知道这寺沟婆说起戏来,嘴是不停的,言语间将这次庙会的市秦腔剧团大夸大赞了一番。《白蛇传》这出戏她是看过许多遍的,就今日的看着过瘾,演员扮相好看不说,唱腔味道十足,故事更让人感动。 叶世芳在两个老太太面前是插不上话的,一个是修道的居士,一个是乡间的神婆,相互见过那么几回,聊过一些鬼神道法之类的话,不过都是神婆说的多一些,那些老百姓身上发生的奇怪故事,被演绎的天花乱坠,让人不知道是真是假,是虚构还是实事。 耕耘哄着两个弟弟吃了奶粉,睡着了之后,他才得空过来和寺沟婆打了个招呼。老太太一见他,十分的欢喜,一口一个“狗儿咪儿”的叫着:“你看我这孙子是越长越让人心疼了,时间到底过的快了,一转眼娃娃都长这么大了。” 耕耘惦记着两个弟弟吃剩的牛奶,没多停留就从奶奶王莹房里出来了,走过堂屋时,看见桌上寺沟婆拎过来的东西,除了一捆麻花外,还有一个扁扁的铁盒,上面画着人物画,写着“八仙麦乳精”。 耕耘抿了抿嘴,麦乳精他吃过的,一小粒一小粒的,冲泡着喝或是用勺子送到嘴里干吃,都是十分的美味。 他知道这是寺沟婆拎过来送给奶奶王莹的,不过奶奶不太喜欢喝这个,到时候也还是会成为他和两个弟弟的口中之物。 他的两个弟弟如今是一岁多一些,还不太会走路,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爸爸妈妈的称呼倒还可以,他这个哥哥的称呼就成了“哆哆”和“锅锅”,当然这样也好区分这对双胞胎弟弟,叫“哆哆”的是牛耕畜,唤“锅锅”的是牛耕牧。 这两个小家伙每天会吃一些流食的米粥之类,这冲泡的奶粉就不怎么好好吃了,常常冲泡了两瓶,喝到了最后,两瓶中加起来还有半瓶。 这剩下的自然就进了耕耘的肚子,不过有时候趁母亲不在的时候,他会把奶粉干吃一些,瓶子里冲的少一些,这样一来弟弟们就能够喝完不剩了。 奶粉是“关山”牌,厂子在陇县,包装是透明的塑料袋,袋子下半部分印着绿色的关山草原还有一只奶牛的图画。比较方便的是,这种奶粉里面是小袋装的,一次一小袋,相对卫生一些。 耕耘拜了道士为师,原本庙会这几天的休息就被零时取消了,白天他只能在家继续读书写字,不过好在晚上的时候可以跟着大人去看电影。 这次庙会请的电影放映队是在每个村子轮流放电影的,第一晚是周家庄村,第二晚是洪水沟村,第三晚是玉池村,第四晚是陈村,第五晚是王家湾村,剩下的三个晚上就都安排在玉池村了。一来是玉池村在建庙的过程中出力出钱最多,二来是玉池村的地理位置正好处于五个村子中间,其他四个村子过来时,相对比较近。 第一晚的电影是《八仙的传说》,主要讲的是八仙当中曹国舅的故事,耕耘的父亲牛勇厚回来的晚,带着他去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周家庄村委会的院子里挤满了人,他们只能够在后面站着看,好在父亲将他架到脖子上,从高处看完了电影,美中不足的就是没看见开头的故事。 玉池村去看电影的人很多,大家一路回来,口中谈论的都是电影里的情形,那种热闹的场面早已让人忘记了冬夜的严寒。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