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落乞丐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大魏宣成十七年,九月末。 平洲,太康府城。 萧瑟的秋风带着浸润一夜的凉意,透过破窗烂瓦,吹进老旧的房舍,掀动了地面上散落的几根麦秸。 四处漏风的屋子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歇息。 似他们这样的乞丐,是不用早起去要饭的,尤其是在天气转凉的时候。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在这群赖以乞讨、拾荒为生的乞丐里,有一个乞丐最为勤奋。 那是一个非常自律的年轻人,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拿着自己的饭盆前去要饭,晚上开始宵禁时,他才会回来。 有年长的老乞丐问他:‘你如今都当了乞丐,为何还要这般辛劳?’ 年轻人很认真的回道:‘业精于勤,荒于嬉。’ 老乞丐作为经验老道的前辈,自然不信年轻人的话。 按他的猜想,对方大抵是打好了窝子,或是遇到了固定的、可持续发展的恩客,所以才会每天都早出晚归。 于是,存了心思的老乞丐开始缠着年轻人一起外出要饭,试图摸清年轻人的路数。 可惜,经过两天寸步不离的监视后,老乞丐发现从始至终都是他看走了眼。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勤快的乞丐! ...... 卯时一刻,微弱的天光透过漏风的窗子,落进住满乞丐的屋子里。 墙边拐角处,略有些杂乱的麦秸窝里,勤奋努力的年轻乞丐早已收拾妥当,随时准备出发。 “老陈,醒醒!该去要饭了!” 年轻人一手抱着饭盆,另一只手推了推正睡的香甜的老乞丐。 老乞丐睁开困倦的眼皮,看向面前半躬着身子,呼唤自己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年轻人,凌乱的头发上黏有几根麦秸,不过他的面容却很干净,并没有像其它乞丐那般沾满灰垢。 “易哥儿,最近天冷,我身子骨也不利索,这大清早的就不陪你去要饭了。” 听到老乞丐的话,年轻人愣了愣神。 这老乞丐前两日不还口口声声的说早起出门要饭凉快,还夸他勤快又机灵,想要传授他要饭的诀窍吗。 怎么这才几日功夫就变卦了? 看着赖在地上死活不起的老乞丐,年轻人无奈摇头,随即转身出了屋子。 屋外面是围墙塌了大半,没有院门的废弃院子。 也不能说是废弃,因为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院子外的空地上都会组织牲口市,到那时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就会被驱赶出去,居住的陋院也会暂时沦为牲口院。 而今天恰好就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抱着饭盆的年轻人回头看了眼院中破旧的房屋,幽幽一叹。 年轻人名叫李易,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已经三月有余,却依然没能很好的适应这里的生活。 三个月前,李易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有志青年,总觉得凭借自已积累两世的经历,就足矣让他在这方土地上混的风生水起。 所以,哪怕穿越成了一个流民,他也没有太过慌张,至于要饭... 要饭是不可能要饭的,这辈子说什么都不可能去要饭! 于是,志比天高的年轻人便穿着七破八补,宛如是用两三件破损的衣服又拼接而成的‘新衣’,开始了奋斗之路。 初来乍到的第一天,李易发现自己的前身并不识字,留存的细碎记忆里,也只会写‘李易’这两个字。 不过没关系,只要身体健康,模样依旧清俊,就都不是问题! 第二天,信心满满的李易前去寻找伯乐,却因为穿着破烂,没有牙牌路引,反倒被数家店铺的掌柜、佣人像轰苍蝇似的赶了出去。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多了几处青紫,也不算毫无收获。 第三天,整整两日粒米未进,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的李易终于认清了现实,并迅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职业—— 乞丐。 这是一个门槛极低,几乎不需要任何工作经验就能入职的古老行业。 更重要的是,在入职第一天,要到第一碗饭后,李易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个进度条。 【职业:乞丐】 【进度:1/100】 虽然仅仅只有两条简短的信息提示,但是却给了李易极大的鼓舞。 也就是从那一日起,李易成为了俞阳城里最努力、最勤奋的乞丐! 只要不宵禁,俞阳城里就会有他要饭的身影。 哪怕是下雨天,他也会躲在街角屋檐下,朝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投去期冀的目光。 ... 走出院子,穿过宰牲亭,李易趿拉着露着脚趾的破鞋,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巷口。 巷口外面,就是热闹的街市。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站在巷口可以清晰听到外面街市上的叫卖声。 那些贩夫走卒无比勤快,往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寻常的乞丐要辛劳的多。 不过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乞丐都是好逸恶劳的懒人。 相反,这里大多数的乞丐都是迫于世道,没奈何下才放弃了尊严,选择俯首乞食。 宣成十五年,大魏外有边患,内有妖灾,平地之下,又有包藏祸心之辈立教成伍,居心叵测,意图动摇国之根本。 在这样暗潮汹涌的世道里,能活命就已不易,哪还顾得上尊严? 需知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抱着木制的小饭盆,李易颇有职业操守的沿着街边恭着身子行走,尽量让自己的行为举止贴合乞丐的卑微形象。 “包子!刚出炉的包子!” 街头有穿着窄袖粗葛袄的贩子站在一担用白布包裹的箩筐前,一边叫喊,一边巡视。 “去去!滚一边要饭去!” 身材有些臃肿的包子贩满脸凶恶的瞪着李易,似乎只是从他旁边路过,都会脏了他的笼屉。 李易停下脚步,目光在包子贩粗壮的手臂上停顿一下后,果断选择绕行。 像他这样没有牙牌,也没有路引的乞丐,在这里被打不仅不会被同情,反而很可能会被衙役赶出城去,成为和野狗争食的拾荒者。 绕到对面街边,李易寻了个不是那么碍眼的地方,然后放下饭盆,蹲在地上开始营业。 在从事乞讨的三个月里,李易早已放弃了遇到大客户的臆想。 现在一整天里,能有八九文钱入账,或者讨到的饭食够他一天所用,他就已经知足了。 ... 深秋的早晨,凉意已经入肉,李易只是蹲了一会儿,就缩紧了脖子。 不多时,又有卖包子的贩子挑着担子从远处走来。 李易认得这个包子贩。 在这条街上,总共有两个卖包子的,一个是方才那个对乞丐有明显歧视的小贩。 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总是笑呵呵的老头。 老头姓胡,卖包子从不看人下碟,就算是脏的不像话的乞丐,只要给钱,他也会卖。 “呦呵,今儿又起这么早!” 胡老头经过李易身边时停下脚步,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 “做正经生意的哪个不早起,我这做无本生意又怎么能偷懒。” 李易抄着袖子,一边闻着强塞进鼻子里的包子香味,一边笑着回应。 听到李易的话,胡老头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没听说过要饭也是门生意的!” 说话间,胡老头放下担子,麻利的用长筷从笼屉里夹了一个大包子。 “别,我最近手头紧!”李易见状连忙摆手。 胡老头仿若未闻,迅速将包子放到了李易面前的饭盆里。 “不妨事,等你要到了钱,再给我不迟。” 说罢,胡老头挑起担子,耸着肩,迈着颇有韵律的步子走向远处。 原地,李易捧着饭盆,看着里面热腾腾的大包子,觉得天气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 吃完半个包子,将另一半包子藏到怀里后,李易看向脑海中的进度条,愣了一瞬。 【职业:乞丐】 【进度:95/100】 进度条似乎又涨了一点。 “这老头...” 李易转头望向胡老头离去的方向,心头微热。 此时街上行人渐多,频有人影从李易身前走过,不过却再没有人肯低头看他一眼。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易看向空无一物的饭盆,心思微动。 若不然厚着脸皮喊上几声? 想着即将圆满的进度条,李易心一摁,抬起了头。 轻咳两声,李易稍作沉吟,随即压抑着喉咙,有些生疏的开了口。 “好心嘞,福心嘞...可怜可怜我这个小乞丐呀......” 慢慢的,李易似乎找到了感觉,音调也逐渐开始拔高。 此时,两枚铜钱跌入盆中的清越响声打断了他的吟唱。 “多谢多谢,好人一生平安!” “大哥慢走!” 将两枚铜钱收入怀中,李易再度感叹生存不易。 原本他还打算把讨来的钱攒起来,然后去买一份牙牌或者路引,但问题是他根本就攒不到钱! 如今一个面饼要两文钱,一碗素面要十文,而他一天能讨到十文钱都是生意好的时候。 “老乞丐说买一份牙牌要二两银子,一两银子现在值一千二百文,我一天攒两文的话,只需要...” 李易面容一僵,刚被包子暖热的心又变的洼凉。 第二章 乞运亨通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绚烂的阳光铺洒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南门街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三个乞丐正在交谈。 “易哥儿,我打算买张草席,你说我是买灯草席好,还是兰草席好?” “现在买草席?” 李易看向在他左侧蹲着的老乞丐,不解道:“天越来越冷了,买草席做什么?” 在李易右手边,小乞丐张元笑嘻嘻道:“就是,草席又不能吃,有买草席的钱还不如买一斤猪头肉下酒吃!” 老乞丐陈大富笑骂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闻过酒味吗,还下酒!” 和张元笑闹了一阵后,陈大富叹了口气道:“我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差,今年冬天未必熬的过去,到时候总得有个存身的地方。棺材我买不起,也只能将就着买个草席...” 嘻嘻哈哈的张元神情一滞,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堵在心里面,鼻头莫名发酸。 一旁,李易沉默片刻,说道:“草席太薄,容易生虫还容易烂,柳丁街那边有卖竹席的,质地比草席好的多。” “另外草席寓意也不好,下辈子投胎还是草民,倒不如竹席,节节高升,下辈子封侯拜相。” “......” 陈大富沉吟片刻,深以为然道:“有道理,那就买竹席吧!” 似乎是刚才的话题太过沉重,三个人都有些沉默。 此时,老青小三个年龄阶层的苦命人蹲在街角,目光整齐的看着街道上粼粼而行的车马以及川流不息的行人,思绪飘摇。 忽然,一个头戴簪插,穿着宽袖对襟薄袄的妇人径直朝他们走来。 李易三人眼前明显一亮,就仿佛是一窝嗷嗷待哺的幼鸟,期待的看着手掏荷包的妇人。 “叮啷啷——” 铜钱落进陶罐里的声音响起,李易和陈大富均侧目看向小乞丐张元。 妇人的善心比较专一,只把铜钱给了张元,李易和陈大富分文未得。 “这地方不暖和,我换个地方。” 陈大富看了眼体型瘦小,明显更惹人怜悯的张元,果断选择转移阵地。 老乞丐离开后不久,又有一个好心人朝着张元的陶罐里丟了两枚铜钱。 “......” 李易看着身前空落落的饭盆,颇觉无奈。 “这里有点闷,我也去别处转转。” 说罢,李易刚要起身离开,却感觉胳膊一紧。 转过头,就见一只脏乎乎的小手正抓着他的衣袖。 “李哥,别走!” 张元瞥了眼对面街角,然后又重新看向李易,目光中带着乞求。 李易顺着张元的目光看向对面街角,就看到有几个陌生的乞丐正盯着他所在的方向观望。 李易眉头皱起,刚站起的身子又蹲了回去。 “他们是哪里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听到李易问话,张元咬牙切齿道:“是北门街那帮混蛋,前几日我在北门街时,被他们抢过一次,没想到他们又找了过来!” 李易看了张元一眼,好奇道:“你一个小孩子,一天能讨几个钱,能让他们从北门街大老远的跑过来找你?” “他们就是过来找我的!” 张元脸色涨红,神情颇为激动。 李易察觉不对,皱眉问道:“你跟我老实说,到底和他们有什么过节?你要是不说实话,可别指望我帮你!” 张元犹豫片刻,这才解释道:“前几日有贵人赏了我一些吃的,还有几粒碎银,但是都被他们抢了去...” 碎银?李易登时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有些乞丐为了几枚铜钱都能大打出手,更何况是白花花的碎银! 此时李易再看向那些陌生乞丐,却看到他们个个面露不善,身上拿着的防狗棍子也都成了抢钱用的凶器。 同是要饭人,相煎何太急! 李易看着明目张胆的盯梢,却又不直接动手的陌生乞丐,隐约明白了他们的目的。 这些人要么是想等张元要够了钱,再一口吞掉,要么就是在等他离开。 “李哥,这钱你拿去买面饼吃。”张元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咬牙从自己的陶罐里取出两枚铜钱,放到了李易的饭盆里。 李易眉头皱起,刚想说话,却发现脑海中的进度条再度增长了一些。 虽然很微小,但他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进度条的涨幅。 “???” 什么意思,他难不成已经沦落到要被未成年乞丐施舍的地步了? 李易感觉有被冒犯到。 “你李哥是欠面饼吃的人吗!” 将两枚铜钱收入囊中,李易表情很是严肃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见李易收下铜钱,张元紧绷的心弦微松。 “李哥想怎么对付他们?” “对付?” 李易看向对自己明显期望过高的小乞丐,幽幽道:“你想让我怎么对付,是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还是骂得他们无地自容?” “当然是满地找牙!” 张元恶狠狠的挥舞一下自己的拳头,不过当看到李易面无表情的样子后,他又缩了下脖子,改口道:“其实骂他们一顿也可以...” 李易依然面无表情。 “那个,只要不被他们欺负就行。”张元试探性的看向李易。 这次李易终于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 两枚铜钱,还不值当去拼命。 他不曾习武,也没有强健的体格,能带着张元安全转移就不错了,若想伸张正义与四五个人硬刚,那纯粹是嫌命长了! 李易对南门街的环境还算熟悉,简单观察下四周后,便有了决断。 “跟我来!” 李易不慌不忙的收起饭盆,领着张元,一路沿着街边走走停停,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乞讨地点。 当两人从街头挪到临近街中央时,那些来自北门街的乞丐也从街对面一路跟了过来。 蹲在一家药铺的墙檐下,李易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目光始终盯着来往的车马行人。 “脆梨,又脆又甜的脆梨!” “糖葫芦,冰糖葫芦,六文钱一串,十文钱两串!” 终于,在看到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后,李易瞬间打起了精神。 那是一辆被衙役拱卫着的马车,车厢的四面皆由丝绸装裹,就连窗牖也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 虽然无法看到车内的景象,也不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但看这架势,明显非富即贵。 李易站起身子,身体紧靠在药铺旁边的墙檐下,而在墙檐数步之外,就是一处有名的街巷入口。 那条巷子名叫十里巷,里面四通八达,不仅有藏匿其中的酒家,也有不知名的小面馆,或是价格亲民的风尘女子...... 在李易站起身子的时候,有衙役护送的马车刚好驶到街道中央。 “张元,走!” 李易揣着饭盆,借着马车的威慑,快步拐进了十里巷。 此时街对面,四个心怀不轨的叫花子等着官车驶过后,便立马像四条野狗般,冲进了十里巷内。 刚到巷内奔走不远,四个叫花子不约而同的收住脚步。 在他们面前,又有三条岔口通往不同的方向...... 一盏茶后,东北方向。 通往街市的巷口突然窜出两道身影。 张元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回看:“他们没追来吧?” “没!”因为刚奔跑完的缘故,此时李易挺直的鼻子上缀满虚汗,如银笔勾勒的薄唇也泛着一层干白之色,若是除去破烂的衣衫,换上锦衣,倒像是一个刚从风月场所里走出的虚弱公子。 喘了会儿气,李易顺着熟悉的街道,来到了一处井亭里。 打了半盆水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清凉的井水瞬间将喉咙里的灼燥感淹没。 “张元,以后你要小心些,实在不行就去找崔老二,让他替你做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乞丐也不例外。 府城里拉帮结派抱团取暖的乞丐不在少数,据李易所知的就有三处。 一处是他和陈大富加入的乞丐群体,通常在南门街和柳丁街附近进行乞讨,领头人就叫崔老二。 还有一处是在烟花巷、长灯街里,这一处也是府城里势力最大的一个乞丐群体。 至于最后一处,就是北门街的那些乞丐了。 听到李易的建议,张元扁了扁嘴,目光中带着乞丐特有的乞怜,弱弱问道:“我可以找你吗?” 正用井水拍打面庞的李易停下动作,在看到张元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后,他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有好事可以找我,麻烦事就不必了!” “......” 见张元一脸失落的模样,李易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是太麻烦,也不是不可以。” 听到李易改口,张元难掩心中的喜悦,眸子中也绽放出了亮光。 洗完脸,李易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又看向身旁的小乞丐,问道:“你饿不饿?” 张元闻言眨了眨眼,然后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张面饼。 “给你吃。” 巴掌大的面饼被张元撕作两半,明显更大的那一半被他递了出去。 看着满眼期待,没有丝毫不舍情绪的小乞丐,李易犹豫片刻,最终接过了那半张面饼。 “我这里还有半个包子,也给你一半。” 说着,李易取出早上吃剩的半个包子,掰了一半递给了张元。 吃着面饼包子,就着沁凉的井水,李易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多少有点丢穿越者的脸了。 吃个三四分饱后,李易从腰间布袋里取出一截树皮,然后掰掉指甲盖大小,丢进嘴里开始咀嚼。 苦楝皮特有的苦涩味道经过唾液分解,钻入喉咙,李易的眉头也随之皱成一团。 “李大哥,你在吃什么?” “树皮。”李易艰难的嚼着树皮,解释道:“喝了生水肚子里可能会生虫,嚼一些楝树皮,可以治虫。” “你要不要来一口?” 不多时,瞧着拿井水不停漱口的小乞丐,李易无奈摇头。 ...... 正午时分,热气上升。 吃完午饭后,张元带着李易一路绕行,最后来到了一条短巷内。 “李大哥,就是这里,前几日给我银子的就是这里面的人。那人说以后我还可以来这里寻她,只要过来,就会给我拿点心吃...” 李易抬头看向身前的仪门。 仪门之上,两角飞檐微翘,两边的墙上则是排列整齐的青色瓦顶。 虽不是大户府宅,却也不是普通人家。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张元嘿嘿一笑,说道:“前两日大雨,我找避雨的地方,无意间发现了这处好地方,还在房檐下躲了一夜,之后就遇到了送我银子的贵人。” “李大哥,我们要不要敲门?” 从没上门乞讨过的李易看了眼进度条,然后又抬头望向身前的仪门。 上门行乞这种事对于乞丐来说,不过是最基本的操作而已,就连大诗人五柳先生都放下身段上门乞讨过,他又如何做不得? 轻舒一口气,做完自我鼓舞的李易顿时有了自信,当下便扣响了仪门上的铁环。 不多时,一门之隔的宅院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待门打开,一个扎着双螺髻的秀气少女现出身形。 见到衣衫破烂,头发凌乱的李易后,少女明显吓了一跳。不过当看到李易身旁的小乞丐时,少女又瞬间回过神来。 仪门外,李易先是拱手作揖,随后有些拘谨道:“那个...女施主,在下可否讨口饭食裹腹,剩饭剩菜什么的都可以。” 从没上门乞讨过的李易,此时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昔日五柳先生的感受。 何谓‘叩门拙言辞’,这就是了。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穿着翠色袄裙的秀气少女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回了宅院。 “秋儿,外面是什么人?”院子里,坐在树台边,倚靠在一棵桂花树下的妇人看向之前给李易开门的少女,轻声询问。 “是两个乞丐,有一个还是前两天给夫人唱过祝词的。” 倚着树发呆的年轻妇人愣了愣神,脑海中隐约响起了小乞丐唱祝词的轻脆声音。 片刻后,仪门外。 身穿翠色袄裙,扎着双螺髻的少女拿着两个纸包还有一把碎银,说道:“这是一些吃的还有我家夫人赏你们的碎银,你们一人一份。” 接过少女分配的食物和银子,李易连忙道谢。 一旁,张元开始吟唱行善积德必有福报的祝词。 少女没有留下听,把东西送出后就关上了门,巷子里只剩下张元的歌声,以及李易拍着手掌打节拍的清脆声响。 祝词唱罢,张元迫不及待取出罐里的碎银,一颗颗的反复清点起来。 一旁,李易心情也十分愉悦。 经过这次乞讨,他的职业进度已经达到了临界点,马上就可以满值。 “李哥,你去哪?” 走出巷口,张元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去要饭!” “啊?怎么还要去要饭?”张元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能理解。 李易挑眉道:“点心总有吃完的时候,银子也有花光的时候,不能坐吃山空,所以还是得要饭!” 张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李易轻轻拍了拍张元的肩膀,提醒道:“记得把银子藏好,莫叫人再抢了去。” 闻听此言,张元心生警惕,抱着陶罐的手立马紧了紧,生怕有强人突然出现,抢走他的罐子。 “李大哥,这么多银子,你打算怎么花?”穿过几条巷子后,警惕性稍减的张元又兴奋起来。 李易沉吟片刻,说道:“去买身过冬的衣服,再买块牙牌。” 张元掰着指头算了算,皱着眉头道:“买牙牌做什么,又不能吃,还不如把这些银子留下来买吃的。” “......” 李易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牙牌是身份的证明,没有牙牌就是最低等的流民,一旦哪天城里不安稳了,最先倒霉的就是我们。” “再者,有了牙牌就能在城里找活干,好处还是很大的。” 听完李易的解释,张元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认为买牙牌没有买吃的划算。 ...... 和张元分开后,李易独自一人来到柳丁街上,在路过一家香烛铺时,他看到了正守在铺子旁乞讨的陈大富。 在街上乞讨需要寻找合适的地点,像卖吃食或者卖脂粉之类的地方,大都是不容许有乞丐在外面乞讨的。 而像卖香烛、草席、杂货、棺材之类的铺子,通常情况下并不会驱赶逗留在店外的乞丐。 与香烛店外正在营业的陈大富简单打了个招呼,李易继续往前行去。 此时柳丁街上的‘好地方’已经被其它乞丐占据,兜兜转转之下,李易最终来到了一家石瓦铺跟前。 石瓦铺里堆的多是些灰石、砖瓦之类的材料,虽然不太整洁,但却是一处可以要饭的地方。 蹲在铺子旁边,李易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在了进度条上。 【职业:乞丐】 【职业进度:99/100】 灰白色的进度条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按李易的猜想,只要将尽头处剩余的发丝般粗细的小缝填满,大概率就会打开未知的大门。 轻呼一口气,李易的工作情绪空前的高涨! 石瓦铺不比其它地方,人流量并不大,不过李易并不担心。 按他以往的经验,加班到宵禁,讨到一两文碎钱还是能做到的。 再者,就算今日分文没有讨到,怀里的那包点心也足够他两日食用。 两天的时间,凭借他认真努力的工作态度,就算是老天爷,想来也会感动的丢一个饼子下来吧… ...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暗,正当李易准备加班加点乞讨时,一道高挑的身影径直朝他走来。 对方穿着青色劲装,左手握着一柄带鞘长剑,到了跟前后便低头看着他。 容貌俏丽,眉目间藏有英气的女子晃了晃右手拎着的精致布袋,问道:“要桔子不?” 李易愣了下后,瞬间反应过来。 “要!” 女子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便打开布袋,将十几个饱满金黄的桔子尽数倒进了李易的饭盆里。 “多谢多谢!” “女侠慢走!” 目送青衣女子离开后,李易迅速将思绪收回。 此时他脑海深处的进度条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职业:乞丐】 【等级:1】 【进度1/300】 【获得职业属性:精神+1 】 第三章 小目标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进度条发生变化的同时,一缕柔和的力量从李易脑海深处涌出,恰如山间的清泉,浸润着他的精神。 他的思绪似乎比以往更清明了些。 不过除了精气神的微妙变化外,李易并未察觉到其它异常。 ‘看着’新出现的职业等级,以及已经刷新的进度条,李易陷入了沉思。 新出现的等级一栏倒好理解,不过这刷新的增长版进度条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进度条他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算完成,这加长的进度条岂不是明摆着要让他加大力度继续风餐露宿,夜以继日的乞讨吗? 他来到这个世界难道就是为了沉浸式的体验乞丐生活的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冷静下来后,刚刚获得属性奖励的喜悦迅速变淡,李易的表情逐渐凝重。 “若是三个月前没有选择当乞丐,而是选了其他职业……” 其他职业?李易忽然愣住。 他仍记得进度条初次出现的时机是在他讨到第一碗饭的时候,在此之后他并未接触过其他行当。 若是现在再选择一个新的职业,是否也会出现进度条? 此念头在李易脑海里一经升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要不找个机会试一试? 揉了揉蹲的发麻的腿,李易抬头看了眼天色。 此时金乌退隐,街道早已昏黑一片,看不真切。 李易心中无奈,要试也只能明天试了。 回过神,思绪回转的李易忽然感到腹中一阵饥饿。 却是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 目光下意识看向身前的饭盆,里面盛放的金桔似乎在发散着淡淡的金光,令人垂涎。 李易舔了舔干涩的唇,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个黄澄澄的桔子,剥掉外皮,然后将紧紧相拥的橘肉分成两半。 掰下一瓣桔子,还未送入口中,舌底就已生津。 牙齿戳破丰盈多汁的果肉,饱满的汁水在口腔中迸溅。 紧紧只是一刹,李易便皱起了眉。 酸!很酸! 本就寡淡的甜味被桔子的酸完全压制,一口下去腮帮子都有些僵硬。 不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做了三个月的乞丐,李易对食物的包容程度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区区酸桔,算不了什么。 一瓣一瓣的将整个桔子吃完,李易再次挑了一个大小适中,表皮相对薄些的桔子剥开。 酸!依然是强烈的桔子酸味! 此时李易忽然明白了那青衣女子为何会将这些卖相极好的桔子拱手让人。 合着是买到了口感极差的酸桔,自己吃不下去,这才全部送给了他! 面无表情的将第二个桔子吃完,李易却再也不愿碰饭盆里剩下的桔子。 伸手从怀中掏出牛皮纸包着的糕点,李易捏起一块,送入口中。 滑软油润,软糯⽢饴,甜⽽不腻。 是做的极好的桂花糕! 八九月,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 李易一小口一小口的将手中的桂花糕吃完,末了,又将沾有糕屑的手指嘬了嘬。 这才是他这三个月以来,吃过的最适口的食物。 等饥饿感退去,李易端起饭盆往十里巷行去。 十里巷四通八达,北边两巷口通往北门街和衙门街,西巷口通往柳丁街。而东南向,则是通往幸福的林荫小道——烟花巷。 烟花巷名字里虽然有个巷字,但却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至于为何称之为巷,许是因为街里多有青楼、勾栏的缘故。 除了交通便利之外,十里巷内还有许多隐藏的小店吸引着荷包并不富裕的客人。 所以在宵禁前的时段,十里巷里并不冷清。 百姓、富商、公子哥......他们的阶层、年龄或许不同,但爱好却出奇的一致。 这个时候的十里巷入口,无疑是一处绝佳的乞讨点位。 此时,西巷口。 看着不远处地面上形似豹斑的圆形铜钱,李易眼前一亮,步频瞬间加快,等将铜钱拾起后,方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了看左右。 今天他的运气似乎格外的好,仅是通往十里巷口的一小段路程里,他就捡到了数枚铜钱,还有一本不知名的书册。 站在巷口,放下木质的小饭盆,李易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长有豁口的黑色小陶碗,然后将两枚‘钱引子’放了进去。 只要有人经过,他就会颠动陶碗,让铜钱在里面叮啷啷的上下蹦跳。 此为‘摇钱法’。 是他从老乞丐那里学来的要饭技巧之一。 不多时,有书生模样的年青人手执折扇,步履轻快的走进巷口。 李易见状赶忙颠动陶碗,两枚铜钱与碗壁碰撞,立时发出了叮叮啷啷的清脆响声。 满面红光,迫不及待去往云之巅与神女相会的书生心情似乎格外舒畅。 见李易在巷口乞讨,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摸出了数枚铜钱,爽朗的丢在了李易身前的地面上。 接着,书生哈哈一笑,拂袖而去,仪态尽显恣意! 李易晃动陶碗的手猛然停顿,目光下移,数枚铜钱正在地面上姿势各异的滚动旋转。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李易内心虽感到不适,但还是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 若不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也做不了乞丐。 弯下腰,将铜钱一枚一枚捡起后,李易再次看了眼黑漆漆的巷口。 他依稀记得那书生恣意放荡的样子。 将六枚铜钱放置妥当,李易收拢思绪。 脑海中,关于乞丐职业的进度条又有了些许变化。 【职业:乞丐】 【等级1】 【进度6/300】 ... 宵禁之时,干满八个时辰的李易离开了工位。 他第一时间没有回乞丐聚集的破旧院落,而是找了处野地,解决五谷轮回之事。 借着微弱月光,蹲在野地吹着凉风的李易取出了之前捡到的书册。 书册正面是四个中正的大字,旁边还有一串类似注解的小字。 翻开书页,略显昏黄的纸张上落满了类似小篆的文字,还有一些集会、祭祀之类的插图。 除了画风有些诡谲的插图外,上面的文字李易也能只能凭借字形猜测出一点点,其余多数却是无法分辨。 看来以后还要重新学字... 想到此处,李易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晓得手上的书册到底讲的什么,若是无用,还不如拿来擦腚。 他已经受够了用石头树叶擦腚的日子。 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册,李易最终还是选择了地面上略显粗糙的石头。 手中的书册说不定是什么值钱东西,若真是如此,他现在撕掉两页使其成了残篇,以后岂不后悔? 擦完腚,提起裤腰,李易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新的目标,那就是努力拼搏,争取早日实现厕纸自由! 第四章 求职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窗外,秋风萧瑟。 睡眠较浅的李易被空旷悠远的鸡鸣声叫醒。 来到窗前,透过漏风的窗棂看向夜空。 此时正值深秋,月初时分日与月同升同落,李易也无法凭借月亮的位置估算时辰。 至于远处的鸡鸣... 他听不出这是一只乱叫的荒鸡还是一只正经的更鸡。 若是正经报时的更鸡,那现在就是五更天了。 沉吟片刻,李易转身来到陈大富跟前。 唤醒老乞丐,李易小声提醒道:“今日是初一,外面鸡已经叫了两轮,你去跟崔二哥说一声。”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府城里贩卖牲口的集会地,每到初一、十五集会聚起之时,他们就必须提前离开,不然便会遭到市吏或是牲口贩子们的驱逐。 屋子最里面,崔老二被陈大富叫醒后便立马招呼众人离开了院子。 “李哥,你今天打算去哪里要饭?” 院外,张元小跑着追上李易,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李易停下脚步,看向紧跟着自己的张元。 “今天我有其他事做,不去要饭。” 微微摇头,李易沉吟道:“你若是担心北门街那些人,我可以跟崔二哥说一声,让他带着你。” 崔二哥是这一片的乞丐头子,人品还算不错,张元跟着对方,远比跟着他安全。 再者,就凭他现在的状态,也带不了孩子。 出于关心,李易又细细叮嘱一番,给小乞丐灌输了财不露白、不要落单的道理后,这才放心离去。 ...... 深巷,某处阴暗的角落里,李易困倦的打着哈欠。 太康府设有宵禁,偶尔会有巡夜的府兵或是丁勇上街巡察,若是发现无故外出之人,打板子都是小事,怕就怕正好遇到盗匪奸邪作恶,介时若解释不清,惹来牢狱之灾、杀身之祸都是等闲。 是以,在天未亮之前,李易只能躲在隐蔽之处,静静蛰伏。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天光乍破,头顶暗淡的天空逐渐开始明朗。 李易摸了摸怀中包裹紧实的碎银,一股踏实的感觉涌上心头。 今日他打算前去谋取一份新的职业,好去验证一下脑海中的职业进度条是否会出现新的变化。 不过若想在府城入职其它行当,就必须去牙行找那些路子宽泛的牙侩购买身份明证,也就是所谓的路引。 在这之前,李易还需买一件新衣,将自己捯饬一番,不然恐会被那些牙行的贩子把骨头都给吞掉! 毕竟乞丐哪会有置办牙牌的银两? 若真有,那也是来路不正! 到时说不得还要被扣上一个偷盗的罪名。 所以,在置办牙牌路引之前,他必须要将身上的行头换掉。 ... 走出巷子,来到南门街,李易望着远处街头,等待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终于,盏茶时间后,卖包子的胡老头挑着箩筐,不紧不慢出现在了街头。 李易快步上前,先是打了招呼,还了昨日的包子钱,这才说起正事。 “老丈可否帮小子一个忙?” 未等对方回应,李易又急忙补充道:“老丈只管放心,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事后绝不会亏待老丈。” 胡老头狐疑的看向李易:“我这一把年纪的人,哪能帮的到你?” 李易拿出准备好的碎银,解释道:“昨日有贵人赏了我两钱碎银,我寻思着去买件新衣,但又恐别人看低我这幅模样,讹我钱财,所以便想请老丈帮我去估衣铺里买一件成衣,事后我愿意给老丈二十文钱作为答谢。” 两钱银子值二百四十文,而一件普通成衣最多也就二百文,李易拿出的碎银却是足够使用。 胡老头愣了愣,奇道:“你怕估衣铺讹人,难道就不怕我讹你?” 李易失笑道:“能赠我包子吃的人,又岂会是恶人?” ... 半个时辰后,一处偏僻的角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李易穿着一身黎灰色的长袍,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长袍、布鞋、袜子拢共价值一百七十文,虽然质地欠佳,但好歹也是一身新衣。 站在街头,看了眼远处乞讨的同事,李易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上没有修葺过的短须。 思索片刻,李易又去十里巷里找了修面师傅,把仪容彻底修整了番。 等他再次出现在街头时,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 整整三个月,总算活的像个人样了! 呼吸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空气,李易走起路来都轻快不少。 ...... 柳丁街,牙行内。 李易站在柜台前,狐疑道:“一份牙牌不是二两银子么?何时涨到了四两?” 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柜台后的中年男子笑呵呵道:“今时不同往日,最近城里盗案频发,凡是没有路引的外地人,都是严查对象。” “四两银子能办成事就不错了,你若是不办,说不得哪日就让人当做贼人扭送到了官府,也就是我好心,若换成别人...” 说到此处,中年男子目光在李易身上打量了番,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四两属实太多,我又不是没有牙牌,只是不小心弄丢了,就不能便宜些?” “哦?”中年男子挑眉道:“若是牙牌丢失,去府衙报上姓名籍贯补办即可,户房自有办法印证,你又何必来我这里?” “......” 深吸一口气,李易呵呵一笑道:“大人们日理万机,我又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叨扰?” “四两就四两,你多长时间能给我办好?” 牙行掌柜笑了笑,说道:“只要有银子,随时都能办。” “是正经牙牌吗?你可别糊弄我。” “呵呵,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这牙行信誉如何,若有问题,我倒给你四两!” 付完二两定金,趁掌柜吩咐伙计制作牙牌路引的工夫,李易又开口试探道:“听说你们牙行还介绍活计?” “嗯?”中年男子放下刚拿起的茶盏,迅速切换到工作状态。 “你想找什么活?” “你先说说都有什么活。”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随即眼前一亮道:“你这模样做力夫倒是可惜,我认得云厢馆的馆主,你若是愿意去到那里,我可以免了你办牙牌的钱,如何?” 有这好事? 李易疑惑道:“云厢馆是什么地方,我去那里要做什么?” 中年男子笑呵呵道:“那可是一处好地方,你这模样,去那里当个小相公日进斗金都是等闲。” “如何,你可有意向?” “......” 李易脸色一黑,断然拒绝。 “可惜...”中年男子露出惋惜的表情,随后又收回思绪,问道:“你可识字?” “不识。” “嗯,那就只能做力夫小厮了。” 接着,中年男子给李易介绍了数种职业,最后还念念不忘道:“当真不去云厢馆?” “不去!” 此时,去往后堂的伙计已经拿来了做好的牙牌和路引。 “李易,字寻安。俞阳县,石数村生人...”中年男子拿着纸质的路引,念了两句后忽然笑道:“不识字倒还取了个表字。” 摇了摇头,中年男子伸手将路引拍在了柜台上:“承惠,二两。” 二两是尾款,李易还剩将近五两银子,倒是付得起。 付完银子,李易接过路引,看了会后,忍不住道:“你给我念念石数村生人后面写的都是什么,省的将来别人问起,我答不上来。” 李易的记性本就不差,再加上乞丐职业等级提升后获得的精神属性,此时的他仅是听掌柜念了一遍,就记住了路引上的所有内容。 收起路引,李易复又拿起木制的牙牌,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问道:“这里写的又是什么?” 中年男子瞄了一眼,说道:“写的十七年秋,俞阳通牌,复置诸关,持平行令。” 等念完所有内容,中年男子言道:“如何,可想好了务事之地?” 李易思索片刻,回道:“就去同悦酒楼吧。” 第五章 读书种子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经营牙行必须经过官府批准,并交纳税课,除此之外,牙行还要起到帮助官府统制市场、管理商业的作用,故也称作官牙。 不过其虽然与官家有着密切关系,却终归属于外包,所以很多牙行暗地里都会做些挟私勾当。 官府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都是‘亲近人’,只要把握好分寸,就不会去追究。 李易今日所办的牙牌便属于此列。 …… 同悦酒楼。 李易坐在大堂靠近门口的位置,默默观望着柜台处正和牙行伙计谈笑的酒楼掌柜。 掌柜身材矮胖,一双眯眯眼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精明。 等牙行伙计离开后,贾友善笑眯眯的朝李易招了招手。 “听说你家在俞阳,以前我行商的时候去过几次,那可是处好地方,人杰地灵...” 随意拉扯几句,贾友善忽然将目光落在了李易放在柜台上的饭盆上。 里面正静静躺着十几只色泽金黄的秋桔。 “你倒是机灵,知道我好这一口。” 未等李易反应过来,贾友善已然将胖乎乎的手伸了过去。 “……” 瞅着贾友善剥橘子的动作,李易忍不住问道:“贾掌柜,今日我是不是就可以上工?” 贾友善诧异的看了眼李易,这么急着干活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 酒楼大堂,李易肩膀上搭着小二特有的白抹布,在他身旁,另一位跑堂小二正带着他熟悉工作流程。 “客人点菜后你只需去后厨拿菜即可,不过要记着,大堂里不能没人,若是只剩下了你一个,那便在大堂等着,哪怕中间有人点菜也只需记下,等到有人回来接手时再去拿菜…” 模样瘦小机灵的赵石细心地给李易讲着注意事项,直到感觉没有什么错漏后,才让李易前去招呼客人。 约莫盏茶时间,有客人落座在李易附近。 李易眼前一亮,快步走到桌前,先是用抹布象征性的擦了下桌子,接着满脸热切道:“客官要来点什么?” 片刻后,上完菜的李易心中一动。 就在方才,他脑海中的进度条又有了新的变化。 …… 酒楼大堂最忙的时间段是在上午和下午,正好对应吃朝食和哺食的时候。 除此之外,若是客房的住客需要附属服务时,也需要他们这些小二前去招呼。 大致就是些送餐添茶打扫的活计。 晚间,等到酒楼打烊时已经到了戌时。 回到掌柜安排的住所,李易开始查看一天的收获。 【职业:小二】 【进度:5/100】 除了新出现的小二职业,之前的乞丐职业进度依然存在,两者一前一后,就像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互不冲突,各行其道。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府城有宵禁的限制令,不然他倒是可以白天在酒楼干活,晚上则去加班要饭。 如此齐头并进,岂不是更有效率? 坐在桌旁,李易看着灯盏上跳跃的火舌,愈发觉得枯燥。 前世这个时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供娱乐的活动数不胜数,即便是身在工位上,也有夜班这种东西陪伴。 说是把时间利用到了极致也不为过! 哪像这个世道,想要加班、想要007都没有机会。 思索片刻,李易将目光落在了手中把玩的牙牌上。 在牙牌正面,一段刻录的小字整齐的纵向排列着。 李易仍清楚记得这些字的内容。 “十七年秋,俞阳通牌,复置诸关,持平行令...” 顺着形似篆体的文字通读一遍后,李易心中微动。 他或许可以抽空去街市上购置一些笔墨纸张,以及类似字典、词典之类的书册。 酒楼对面就有代人执笔的执笔人,之后只需让执笔人解释字义,而他则在旁用简体文字进行标注即可。 如此到了晚间,他却是可以借助习文练字来打发时间。 ... 翌日。 趁着酒楼客人少的空当,李易来到了一家书肆内。 得知李易来意后,书肆掌柜拿出了三本字帖。 “这些是蒙学启蒙字帖,你若是想学字,可以先从这上面入手。” 蒙学就是幼儿启蒙读书的学塾,等同于幼稚园。 李易接过字帖范本看了看,问道:“有大魏字典没有?就是所有字、词总汇的书本。” 书肆掌柜闻言回答道:“词有广字集、字有解字集、通字集,这些都是字词汇本。” 李易点了点头,开始询问价格。 “广字集一册四百文,总集共八册。” “通字集与广字集价钱等同,解字集价高些,一册六百文,共十册......” 李易倒吸一口凉气,这书的价格简直贵的离谱! 一两银子折合一千二百文,只这一份解字集就得花五两银子! 李易乞来的碎银只剩下不到三两,若是要买,就只能从通字集和广字集里面选... 果断换了家书肆,李易再次询问后,得到的价钱却依旧如同前者。 最终,李易抱着稍便宜些的通字集离开了书肆。 此时他身上的银子只剩下两钱不到。 接下来的日子,李易除了在酒楼跑堂外,便是寻执笔人标注字集。 街上替人抄书写信的执笔人是一个老秀才,李易多次向其请教字集后,两人也逐渐熟络起来。 老秀才要价不高,一次只收二十文,而李易每次却至少能标注三百个字。 “这字是何意?” 看着李易所指的文字,刘庆生解释道:“此字念度,人之气度,便是用的这个度。” 拿笔用简体字做下标注,李易合上书册,说道:“明日我就不来了,等到下月发了月钱,我再过来。” 连续数日的花销,李易的银钱早已见底,若不是酒楼里包吃包住,他是断然不敢这么造的。 刘庆生闻言不以为意道:“你只管过来,钱先赊着也无妨。” 对于李易,刘庆生已经将之当做了天生的读书种子看待。 若不是读书种子,又岂会听他讲一遍字意,就将字习会的? 短短几日时间,刘庆生已经亲眼见证了李易从大字不识到识字过千的转变。 在他眼中,若李易肯好好学字念书,将来的成就必不会比他低。 “那就多谢先生了。” 李易没有拒绝刘庆生的好意。 大魏的常用字亦是四千左右,凭借他现在的记忆力,要不了多久就能拿下。 第六章 年轻人不讲武德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九月中旬,府城中衙役巡街的次数比往常更加频繁,城内流言蜚语四起,不过对于李易而言,只要不影响干活,就都不是大事。 “小二,再添盏新茶!” “来了来了!客官稍等。” 李易脚步轻快的来到近前,而后熟练的将茶壶拎起,壶嘴之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划出一道晶莹的弧度,准确的点进了茶盏里。 面前,三个客人正在交谈,并未在意添茶的李易。 “那贼人真是嫌命长了,怎么连营安府的东西都敢偷...” “你懂什么,那叫艺高人胆大!” “依我看,先前永盛当铺丢失的日照宝驹恐怕也是此人所盗。” 李易添完茶索性就候在一旁。 有时候听这些消息灵通的人谈论坊间杂闻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盗案四起,再不破案,咱们的府尹大人就不好过喽!” “唉,难!营安府都失了窃,那贼人的身手怕是不低,若是能抓住,早就抓住了!” 李易正津津有味的听着,却忽然听到酒楼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侧目看去,就见许多百姓正围着对面的粮行议论。 “李二,你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 柜台里面,贾友善朝距离门口最近的李易吩咐了一声。 李二是贾友善给他起的简称。 李易答应一声,放下茶壶,径直走出酒楼,来到了对门粮行近前。 在粮行左侧门墙上,有一张衙役刚刚张贴好的通告。 李易身材颀长,站在人群外,不必踮脚就能看到通告上的内容。 “征召巡夜更夫,报时示警,凡录用者享月银二钱......需品行端正者方可从事...” 通告不同其它文章,有笔吏曾言——“凡晓谕者,当简切明意,勿以词华是炫,所谓妇人童竖皆可知之也。”也就是说,告示必须要写得简洁明白,用语朴实,让人一目了然才是最佳。 眼前告示上皆是常用文字,李易已然可以全文通读。 这是应请更夫的通告,每街选取二名,负责夜间报时以及逡巡街道。若遇不法之徒行奸邪匪事便敲锣打板,呼喝示警。 “这岂不就是夜班?” 李易迅速捕捉到了关键所在。 此时,在通告墙下,有衙役手持笔墨纸张,正在等待应选之人。 月银二钱,这个数字并不多,年轻力健的或许不在意,但对于那些年纪稍大的,却无疑是一份能维持生计的铁饭碗。 短短一会儿工夫,通告前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等,就这还有其他人到处奔走,向熟人引荐。 李易看着正互相竞争的几个老人家,默然不语。 衙役对此没有任何表态,近来城里颇为动荡,这些老骨头明显不适合夜间巡街的活计,后面或许会有更合适的。 稍顷,有柳丁街出了名的地痞挤到近前,不过还未开口说上几句,就被黑着脸的衙役唬了回去。 巡夜更夫,至少也得没有劣迹才行。 像这种地痞,若是在宵禁后放任其行街串巷,城中治安恐是会变得更差! 见眼下暂时无人入选,李易先是回了酒楼请了两刻钟的短假,这才重新回到粮行通告墙下。 此时已有几个五十出头的老汉开始接受衙役的询问。 审查牙牌、路引,待确认无误后,衙役的目光开始在几个老者之间权衡。 稍微沉吟,执笔的衙役正要从中选取时,一道清朗明亮的声音忽然响起—— “巡视街道,报更晓时乃是利民之举,小子不才,愿应选更夫,哪怕一月只有一钱银子也可以!” 衙役循声望去,就见人群中有一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正拱手请命。 一旁正等待入选的几位老者均目光惊愕的看向半路杀出的年轻人。 有一位更是胡须都急的颤动起来。 你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跟我们这些老人家抢个什么? 还讲不讲道理了! 衙差手拿纸薄,颇为纳罕的看着李易。 “你真要做更夫?一月一钱也能接受?” 李易义正言辞道:“为民众服务,哪怕分文不取,在下也心甘情愿!” “况且,眼下城中盗案频发,宵小之徒多于夜间窜行。在下不才,腿脚还算灵便,想来比几位老人家更有优势。” 原地,几个年纪有些大的应选者均面色不善的看着李易。 眼前这年轻人也忒不讲武德了! 哪有跟老人争饭碗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个不值钱的饭碗。 听完李易甚是正直的言论后,衙役满意的点了点头,“把你的牙牌路引取来。” 李易心中一喜,连忙将随身携带的身份明证递了过去。 “李易,字寻安...俞阳县石数村人...” 确认牙牌真实无误后,衙役又询问了李易目前的具体情况。 待得知对方是在同悦酒楼任职的伙计后,衙役眉头微皱道:“你确定要白日做工,晚上再去巡街打更?” 李易笑言道:“我年纪轻火力壮,晚上也睡不着,还不如出去寻些事做,而这活计,恰是合我心意的。” 衙役没有再问,持笔在纸薄上记下李易名字后,便让李易按了手印。 “每月初一可去衙门户房领取月钱,今天初九,这月按二十天计,大概一钱多。” “府衙有功必赏,不会让你做白工。” “这是腰牌,可供夜间行走,你要妥善保管。” 说罢,衙役又取出一面铜锣,一把锣锤,言道:“更夫一街两人,晚间我让打梆的老师傅过来寻你,你在酒楼好生等着,戌时一到,就去打更。” ...... 同悦酒楼。 倚靠在柜台边缘的贾友善忽然直起了身子。 自家小二怎的拿了个铜锣回来? “李二,你手上拿着铜锣做甚?” 稍顷,听完李易解释的贾友善错愕道:“你说你夜里要去打更?” 李易颔首道:“戌时出发,打五更鼓,寅时便回,不会耽误白天干活。” 贾友善嘴角抽了抽,问道:“你是缺钱还是怎的?长久下去你这身子能遭的住?” 李易闻言笑了笑,这些比起以前的007可是小巫见大巫了,根本算不得什么。 再者,更夫只需要在固定的时间节点报时即可,其余时间还是比较宽松的。 第七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戌时前一刻,李易再次将巡夜所需的装备清点了一遍。 一面印有官衙标记的铜锣,一根尾部裹着红布的锣锤,还有一把连鞘短匕。 这些就是李易携带的全部装备。 最近府城不太平稳,否则官府也不会在这时候扩召巡夜更夫。 所以带把匕首防身还是很必要的。 酒楼大堂,贾友善磕着瓜子,一双眯眯眼时不时的就瞥一眼李易。 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他把握不住。 白天上工,一有空就去读书写字,如今又找了更夫的活计,像这么勤奋好学、长相又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将来又岂会甘愿在他这里做个跑堂的伙计? 想到此处,贾友善心头微动。 记得自家有个侄女还未出嫁,像这么优秀的小伙,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便宜自家... 李易等候没多久,负责敲梆子的更夫便准时到了同悦酒楼门口。 对方年纪有些大,但其一双眼睛却颇有神采,走起路来也步步生风,毅然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孙成看了眼李易手中持握的铜锣,心中诧异。 他倒是没想到与他结伴打更的会是这么一个年轻小子。 互通名讳后,孙成问道:“你可知道打更的路数?” 李易摇了摇头,“还请前辈赐教。” “我算哪门子前辈,你喊我老孙就成!” 孙成仰头看了会儿天色,说道:“再有半盏茶时间就是戌时,到时侯我教你。” 李易顺着孙成的目光看向夜空。 阴云遮月,却是连颗星星都没有。 李易忍不住问道:“前辈是如何做到看天得知时辰的?” 孙成闻言轻咳一声,然后指了指手中提着的灯笼。 在灯笼顶部的凹槽里,一柱快要燃尽的香正冒着细微的青烟。 “......” 李易哑口无言。 既然是用燃香计时,又何必煞有其事的去观望天色... 孙成不知李易心中所想,只是指着燃香道:“这是时香,与普通线香不同,一柱可燃一个时辰。” “看到香上标记的记号没有,一格便是一刻,共有八格,等香燃尽,便是一个时辰。” 李易点了点头,有些好奇道:“这香一柱要多少钱?” “此香是衙门户房下发,不要钱。不过若是去香烛铺买,怎么也得七八文。” 看了眼灯笼上已经燃尽的时香,孙成正色道:“时辰到了,待我敲完梆子,你便打响铜锣。” “记住喽,戌时要一慢一快,连打三次。” 说罢,孙成先将灯笼竿子夹到胳肢窝里,然后敲响了手里的梆子。 李易仔细的听着笃笃作响的梆子,等梆子声落下,他便执起锣锤,一慢一快,敲了三次。 咚咚作响的锣声如雷亦如电,惊动了一条街的狗子。 犬吠声躁动一时。 一旁,孙成清了清嗓子,适时吆喝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专业! 这是李易对孙师傅的评价。 敲响晚间第一更鼓后,两人以同悦酒楼为起点,沿着街道一路行走,不急不躁。 打更是个讲究活。 一路上,孙成耐心的给李易解释着更夫的工作细节。 慢慢的,李易对这个职业也有了全新的认知。 以往他一直以为更夫只有“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一句台词。 如今他才了解到,原来更夫每敲响一次鼓都有一句特定的喊话。 比如,亥时二更是‘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子时三更是‘平安无事’; 丑时四更是‘天寒地冻’; 寅时五更则是‘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 到了亥时二更,李易跃跃欲试道:“这次就让我来喊更吧。” “行!” 孙成呵呵一笑,直接敲响了梆子。 陪着年轻人打更,他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几岁。 “咣、咣——”两声大锣配着两声梆子点,敲响了二更的鼓。 待锣音落下,李易深吸一口气,然后扯着嗓子吆喝了起来: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寂静的街道上,嘹亮的声音传了很远才开始消散。 与此同时,李易脑海中的进度条又有了新的变化。 【职业:更夫】 【进度:1/100】 ...... 第二日,同悦酒楼。 李易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擦着桌子。 一旁,伙计赵石笑道:“依我看,你还不如辞了打更的活,这么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李易摇头道:“无妨,只是昨夜太过兴奋,没有偷闲,等到了今夜,我和老孙换着打就行。” 记忆中,他最多时曾连续通宵过四天,如今这才一天,算得了什么? 等到了快要吃朝食的时候,赵石忽然笑呵呵的来到李易跟前。 “给你个好差事,胭脂铺订的酒菜后厨已经做好,你帮我送去。” ... 片刻后,胭脂铺内。 李易提着饭盒,好奇的看着店中古色古香的布置。 这里的脂粉气比他想象中的要清淡不少。 店内,妆容成熟,身材更是成熟的女掌柜明显眼前一亮。 眼前的小郎君着实有些好看! “公子想要买些什么?” 李易回过神来,说道:“我是同悦酒楼的伙计,这是你们胭脂铺订的酒菜。” 同悦酒楼的伙计? 女掌柜目光微动。 以前她怎么不知道同悦酒楼有这么养眼的伙计...... 收下食盒,眼见李易就要离开,女掌柜急忙道:“等一下!” 李易疑惑转身。 “总不好让你白跑,这串钱你拿去。” 这是,跑腿费? 不过跑腿费有这么多吗? 看着用绳子穿成一串,少说也有二十文的铜钱,李易愣了愣神。 接过钱串,李易并未在意女掌柜不经意间触碰到自己手背的动作。 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脑海中的进度条吸引。 【职业:小二】 【进度:38/100】 ...... 【职业:乞丐】 【等级:1】 【进度:8/300】 小二职业进度的变化尚在意料之中,李易并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一直没有增长的乞丐职业进度竟然也增加了一些。 虽然幅度不大,但确实是增加了。 思索片刻,李易将目光落在了手上握着的钱串上。 这也行? 那他要是在打更的时候送个饭,再顺便要个饭...... 嘶! 有一说一,虽然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这却是一条李易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第八章 衙门来人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同悦酒楼。 李易刚回来不久,便被赵石拉到一旁。 “如何,那胭脂铺许三娘的身段可还行?” 李易稍作回想,用了两个字概括,“嗯,很润。” 赵石闻言凑到李易跟前,提点道:“那许三娘样貌好,身段也好,就是可惜丈夫早亡,身边也没有子女,唯一守着的就是街上的两家铺子,还有城外的宅田。这样的寡妇,若是娶回了家......” 李易越听越不对劲。 果然,下一刻赵石就将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你人长的俊,又勤快,说不定就能入三娘的眼。到那时,你岂不就家业两全,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操劳了...” 李易嘴角微抽。 这不就是吃软饭,傍富婆吗? 另外,谁说这样就不用没日没夜的操劳了? 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换了另一种操劳方式罢了。 “多谢赵兄好意,不过我还是喜欢自食其力。” ...... 午时,经过深思熟虑的李易找到了贾友善。 “你要夜里给人送餐?” 贾友善愕然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李易点了点头:“如今府城里并没有任何一家酒楼在夜里送餐,倘若我们去做,那便是唯一一家...” “柳丁街有这么多户人家,夜里生意想来也不会太差。” 贾友善虽有些意动,但心里还是有些顾虑:“你有衙门给的腰牌,夜里送餐倒还好说,可酒楼里的厨子...” 李易轻咳一声道:“咱们酒楼有三个厨子,可经我观察,他们做菜时却总有一个会闲下来......” 柜台里,贾友善陷入了思索。 ...... 第二日,李易写了份关于夜间送餐的告示,张贴在了酒楼门口。 同时,他开始向大堂用餐的客人推送夜间送餐的消息。 等到了晚间,酒楼就接到了两个夜送单子。 李易没有失落。 虽然单子不多,但起码证明了此法的可行性。 两份单子时间相错,配送时间便按照订单先后顺序安排,这些都是事先与顾客知会过的。 两份单子一份在亥时一刻,另一份则在亥时二刻。 掐着时间,李易于戌时外出打更,亥时准时回到酒楼敲响第二更鼓。 大堂,听到打更声的厨子将刚做好的饭菜交给了李易。 如此一去一回,等到亥时二刻,李易便来到了街西张屠户家中。 院中,身形健硕,敞着衣襟的张屠户闷了口梨花酿,发出了舒爽的叹音。 平时用来杀猪的石条上,此时却摆了四五盘同悦酒楼的招牌菜,热气腾腾。 张屠户伸手拿起食箸,正欲夹菜,却忽然停下动作。 “你杵在这里做甚?”张屠户看向仍站在一旁的送菜伙计,皱起了眉。 李易上前一步,露出温驯的笑容。 “客官,跑腿不易,您看......” 张屠户眉头一挑,还未开口,就看到眼前的小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陶碗。 而且还是个缺了豁口的。 “......” 片刻后,李易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院子。 此时在他脑海中,小二职业与乞丐职业的进度又有了不同程度的增长。 【职业:小二】 【进度:49/100】 ...... 【职业:乞丐】 【等级:1】 【进度:14/300】 ... 街外,孙成领着送完餐的李易来到了一家当铺门前。 “这是永盛当铺,前些日子据说丢了什么宝驹,衙门特意叮嘱让咱们多留意些。” 听完孙成所言,李易补充道:“是日照宝驹,一件红玉雕琢成的玉马,我在酒楼听人谈论过,说是在日头照射下,玉马浑身会如同浴火般神俊。” “你倒是消息灵通。” 接着,两人又去往银铺以及一些富宅大户附近巡视了番。 这些都是容易让宵小之徒觊觎的地方。 所幸,一夜平安无事。 ...... 翌日。 招待完所有客人,短暂清闲下来的李易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掌柜贾友善早间便出了门,此时只有赵石在盯着大堂里的动静。 不多时,酒楼外忽然进来了三个捕快。 赵石快步上前,招呼道:“几位差爷里边请!” 面容沉静的王剑春穿着深褐色捕快服,腰间革带旁按着一柄带鞘捕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目光掠过赵石,王剑春快速扫了眼大堂,问道:“贾掌柜可在?” 赵石恭着身子,笑着回道:“我家掌柜刚出去,可能要等会儿才能回来。” 王剑春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更夫李易何在?” ...... 大堂靠里的一张桌子上,李易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中年捕头。 王剑春将捕刀放在桌上,一张国字脸异常冷峻。 “李易,九月二日前于城南牙行置办牙牌路引,此前未有任何身份明证。” “九月三日来到同悦酒楼任职跑堂小二,九月十三日应征更夫,一直做到今日,我说的可对?” 李易张了张口,还未回答,王剑春便又开口道:“更夫月俸二钱,我听户房衙役说,应征当天,你甚至扬言说分文不要也愿意干,是也不是?” 此时李易困意早已消散,面对王剑春的质问,他实在摸不着头脑。 除了他的身份有些纰漏外,其它地方哪里有问题? 总不能是在这里打两份工还违法了吧? 王剑春直勾勾的看着李易,说道:“昨夜柳丁街徐记银铺失银三千六百余两,你可知道?” 李易闻言眨了眨眼,“有这事?” 王剑春眼睛微眯,“近四千两白银失窃,你昨夜巡街岂会没有察觉一点异常?” 李易深吸口气,正色道:“捕头大人,昨日并非我一人巡夜,还有更夫孙成与我一起,当夜确实没有发现异常。” “捕头若是不信,大可找孙成过来询问。” 王剑春收回威厉的目光,淡淡道:“孙成已经去了衙门,此案干系重大,莫说你,便是你家掌柜,等下也要去衙门配合调查。” “贾掌柜?他犯了何事?” 王剑春瞥了眼李易,说道:“昨日傍晚,贾掌柜在银铺取了所有存银,而恰在昨夜,银铺就遭了窃贼。” 李易闻言愣了愣神。 一旁,赵石忽然眼前一亮。 “掌柜回来了!” 第九章 诈取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府衙。 面对典吏的再次询问,贾友善坦诚道:“我去银铺取银,是因为要购置店面,好开办分店。官爷若是存疑,可去牙行询问,或去找长灯街的荀子云,他们都可为我作证......” 听着贾友善的辨词,负责堂事笔录的典吏执笔一阵速写。 一旁,王剑春给身旁的衙役交待了几句,衙役闻言点了点头,快步向衙外行去。 此时,已经接受过盘问的李易正好奇的打量着中堂的布置。 衙门中堂也叫思补堂,是调查案件,处理民事纠纷的地方,还兼有典吏在办公时临时休息以及和同僚们商议政事的作用。 四处打量一番,最后李易将目光落在北墙下一张不起眼的小桌上。 小桌旁,一位身穿常服,面容端正的中年人正在闭目养神。 在其对面,还坐着一个拿剑削梨的英气女子。 李易看着对方清丽白皙的侧颜,总觉得有些熟悉。 青衣、长剑,以及那英气的眉...... 是她? 李易立时想起了灰石铺前,曾送给他一盆酸桔的‘好心人’。 北墙,松鹤图下。 谢婵似有所觉,转头看向李易所在的位置。 四目相对,李易回以微笑。 虽然那些桔子并不好吃,但对方起码在他生意惨淡的时候关照过他。 这是情分,要记着。 谢婵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易,手中削梨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盲削? 李易目光彻底被女子手中的梨和剑吸引。 待谢婵削好了梨,准备享用时,李易方才注意到对方冷漠的脸,以及微微眯起的双眼。 轻咳一声,李易收回了目光。 此时,中堂内陆陆续续已经聚集了十几位与案件有关的人员。 银铺掌柜季福。 季福的侄子季平。 银铺隔壁胭脂店的老板许三娘。 失银当天取了所有存银的贾友善。 有意向贾友善出售店面的荀子云。 巡夜更夫李易、孙成。 以及昨日给徐记银铺修过房墙的石瓦匠宋丙。 还有其余数位与银铺有过交集的人候在中堂,等待典吏问话。 总之,只要失窃当天跟徐记银铺有点关系的,都被‘请’到了衙门。 时至中午,经过一圈询问调查后,王剑春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北墙松鹤图下只剩下一张闲置的桌子,原先坐在桌旁的两道人影均已消失不见。 ...... 府衙公堂。 府尹苏文山将刚录好的卷宗过目了一遍。 一旁,府丞崔怀问道:“大人觉得此案如何?” 苏文山摇头道:“现场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应当是人为,若是牵涉妖崇,丢失的就不会是三千多两银子。” “大人可有眉目?” 苏文山闻言将卷宗递给崔怀,沉吟道:“徐记银铺是营安府徐家产业,掌柜季福只是代为管理,不排除他监守自盗的可能。” “季福的侄子季平在银铺里担任称银伙计,其生性好赌,也有盗银动机。” “还有同悦酒楼的伙计李易,其白日里不得清闲,却还要在夜里去当更夫。 更夫月钱极低,多是些老人去做,他为何又要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崔怀思忖道:“许是他早就盯上了银铺,但碍于府城宵禁,不好动手,于是便假借更夫身份,好方便夜里行事。” 苏文山点头道:“此人亦有嫌疑。” 说罢,苏文山继续道:“还有一个是当天给银铺修补房墙的石瓦匠宋丙,据季福所言,宋丙修补的恰是库房的门墙。” 目光扫过府丞、堂事以及数位典吏。 苏文山拱了拱手,肃然道:“秋末京察在即,城中盗案却是不能不破,还请诸位不留余力,协助本官尽早平息城内乱象。” ...... 思补堂,经过简单讯问核对后,典吏便放行让众人离去。 不过在离开时,典吏特意有过交待:凡是参与讯问之人,均不准离开府城,去往别处。 李易对此并无意见,他好不容易在府城有了稳定工作,又岂会随便离开? 将银铺案当做一个小插曲后,李易便又恢复了白天上工,夜里加班的充实生活。 然而,两日后的清晨—— 正擦着桌子,听着客人谈天说地的李易却再次被捕快带到了衙门。 这次是衙门的公堂。 公堂内,两边的衙役手持水火棍,看向李易的目光就宛如看到了十恶不赦之徒,异常冷硬。 公堂之上,面色肃然的苏文山猛拍惊堂木,高声喝道:“升堂!” 李易眉头一跳,目光落在了苏文山威严冷峻的面庞上。 “李易,你可知罪!” “回禀大人,草民不知。” “好一个不知!”苏文山疾言厉色道:“你借更夫之便,心怀歹念,于三日前盗取徐记银铺白银共计三千六百余两,此事已然事发,你还不认罪!” “......” 李易睁大眼眸,看向再度敲响惊堂木的苏文山。 “大人,草民......” 未等李易辩解,苏文山再次沉喝道:“孙成已经招供,你还有什么话说!” 按刑房笔录上的陈词,最有助于李易摆脱嫌疑的便是能够证明其没有作案时间的孙成。 两人结伴打更,若是盗银者为李易,那么孙成就必然知情,或是从犯! 苏文山紧盯着李易的反应,试图从中找到破绽。 公堂中,李易此时反而冷静下来。 方才他下意识以为府尹是要拿他和孙成顶罪,想要坑陷于他。 不过稍一思索,李易便搁置了这个想法。 在酒楼任职小二时,他没少听闻苏文山的清名。 其人出身贫寒,幼年时曾因家中拮据,兄弟姐妹缺衣少食而离家出走,后来得贵人资助,开始奋发读书,考取功名。 便是为官之后,苏文山也一直保持幼时德行,清廉中正,在太康府颇有清名。 想起眼前这位府尹的一些过往,李易面露思索之色。 “李易,你不发一言可是已经服罪?” 下首,李易摇头道:“大人不必诈我,窃盗之事实乃与我无关。” 眼下之世,断狱审问之时多用五听法、智断法,以及诈取、谲用和诱获之法。 此时李易已然回过味来,苏文山用的显然就是诈取之法。 第十章 线索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押下去,午时再审!” 一声惊堂木,李易被衙役押到了一间封闭的屋子。 屋子内,透过稍显阴暗的光线,李易看到了一个熟人。 “老孙?” 见到李易,孙成先是一愣,随后怒气冲冲道:“你为何要招供画押,还要牵连与我? 亏我一直把你当子侄看待,你怎能做出这等黑心事!” 面对孙成劈头盖脸的质问,李易先是一愣,随后问道:“是那位府尹告诉你的?” 见孙成没有否认,李易瞬间明了:“老孙,你先冷静一下,亏欠你的事我从未做过,这都是误会……” 此时,相隔一堵薄板墙的房间里,有两个笔吏正贴在墙上凝听记录着隔壁的谈话。 府衙公堂,苏文山依旧在审讯。 这次他审讯的对象是银铺掌柜的侄子季平。 二十根水火棍齐声杵地,被押进堂里的季平满脸惊愕。 下一刻,惊堂木响彻公堂。 苏文山仿佛执笔判官,威慑之言振聋发聩。 一阵恐喝之后,收效甚微的苏文山梅开二度,再次开始质问: “大胆季平,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你叔父言你生性嗜赌,平日在银铺做工时就多不检点,如今已向本官证实,还不伏罪!” 堂下,季平内心惊惶道: “大人,草民可以起誓,绝没有窃取库房银两,草民最多也就称银时偶尔会扣些银耗……” 公案之上,虽然季平坦白了平日里贪墨银耗的罪行,但苏文山的心情却并未因此有半点放松。 观其颜色,季平所言多半为真。 如此,银铺近四千两的盗案便只能再从别处入手... 让衙役将自曝罪行的季平关进司狱,苏文山再次拍响了惊堂木。 “押石瓦匠宋丙上堂!” …… 时至中午,李易孙成被衙役带出了封闭的屋子。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也走出了两个典吏。 目光在典吏手中捧着的纸笔上停留一瞬,李易并无意外之色。 这衙门府尹确实有两把刷子,先是将他和孙成分开进行诈审,然后又将他们关押在一处,创造独处的假象,继而窃听他们的谈话… 可谓环环相扣。 若换成真正的案犯,怕还真就着了道! 如今细想之下,他之前在思补堂看到的身穿常服的府尹大人,应该就是在观察他们的言谈举止,好从中找到突破口。 “这个老六......”李易心中暗啐。 跟着领路的衙役穿过思补堂,在快要来到前院时,李易听见公堂里传出了凄惨的哀嚎声。 领路的衙役来到近前,开始询问里面的情况。 “案子已经破了,是石瓦匠宋丙在修补库房门墙时,借助灰袋盗走了银子。” 领路衙役疑惑道:“既然已经破案,为何还不罢堂?” 守在公堂门口值班的捕快无奈摇头:“这宋丙嘴硬得很,明明已经供认盗了银铺银子,却非说只盗了一百两,如今都打了五十大板,还是一口咬定。” ... 与孙成一起候在大堂外,李易能清楚的看到堂内景象。 只见府尹苏文山高坐公案,沉声道:“按魏律,凡盗取金物一钱及以上者杖百,徒两年,情重者发配边远恶地或处以斩刑。” “你已供认盗银百两,本就难逃罪责,便是盗银千两、万两,罪罚也无不同,你倒不如从实相告,省得受那皮肉之苦。” 堂下,伏在地上呻吟的宋丙有气无力道:“草民只拿了一百两,藏的地方已经告诉大人,其余三千多两草民实在不知……” 此时堂外有脚步声传来,李易循声望去,就见施舍过他桔子的侠女正拎着一个灰袋走来。 在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妇人。 李易看到那老人后,愣了一瞬。 他认得那老人,对方经常在南门街售卖包子,曾经他在南门街乞讨时还得过老人的照拂。 堂内,案情还在继续。 苏文山审问片刻后,开口让衙役把堂外等候的老人、妇人一并带进了公堂。 直到此时,李易才明白老人为何要来到衙门。 原来卖包子的胡老汉是案犯宋丙的丈人,两人乃是翁婿关系,妇人则是胡老汉的女儿,宋丙的发妻。 “胡氏父女,你二人可知宋丙盗银一事?” 胡老汉跪在地上,表示不知,而其女胡秀云则面色有异。 “依照魏律,凡包庇劫盗者,盗罪情节严重者斩,次罪者发配边远恶地,籍其家赀之半为赏;盗罪当徒流者,包庇者配五百里,籍其家赀三分之一为赏。 本官丑话说在前头,尔等若是包庇宋丙,全家皆难免责!” 顿了顿,苏文山忽然道:“胡秀云,据本官所知,你与案犯宋丙还有两个孩子尚未成年,若是你这做母亲的流放远地……” 公堂外,李易听到这里忍不住又暗啐了一口。 这府尹为了破案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胡秀云闻言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立时便交代了所有罪过。 “你是说,宋丙回来取灰时,向你提起了银铺库房里的库银,于是你就起了贪念,从而教唆宋丙偷的银子?” 胡秀云点了点头,哽咽道:“民女怕被银铺发现,不敢让他多拿,只叫他拿个十两八两,谁知他会拿了一百两。 民女心里害怕,就让他把藏着银子的灰袋砌在了家中墙里…” 苏文山闻言皱眉道:“据银铺掌柜所报,当日丢失白银近四千两,怎到了你这里就成了一百两?” 说到此处,苏文山目光落在了谢婵身上,“有劳谢铁印打开灰袋。” 谢婵闻言手起剑落,装有石灰的灰袋立时分作两半,溅起大片粉尘。 ”咳咳…” 跪在地上正伤神的胡老汉和儿媳被呛的一阵咳嗽。 “……” 苏文山眼皮一抖,随后起身来到堂下,看向满是石灰的地面。 府丞崔怀弯腰扒拉了一阵,最后从石灰里找出了十个银锭,每个银锭都是十两大小。 “大人,确实只有一百两。” 苏文山没有回应,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 银铺失窃当天所有已知的嫌疑人,他都调查过审了一遍,最后也只查出了宋丙有偷盗行径。 若银子真如宋丙所言,只盗了一百两,那其余三千五百两白银又去了哪里? 正当苏文山沉思之际,有衙役快步来到近前。 “大人,柳丁街更夫、同悦酒楼伙计李易求见,说是有关于此案的线索…” 第十一章 知恩图报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堂外,李易趁着衙役前去传话的工夫,继续梳理逻辑。 一旁,孙成担忧道:“你真知道破案线索?这可是公堂…” 李易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胡老汉身上,然后又看了眼站在堂内的抱剑女子。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无论是照拂过他的胡老汉还是关照过他生意的抱剑女侠,他都记在心里。 … 大堂内,苏文山锐利的目光落在李易身上。 “李易,你有何线索?” 面对苏文山久经上位者的气势压迫,李易稍稍调整呼吸,拱手道:“草民无法判断徐记银铺三千余两白银是何人所盗,但却有办法证明宋丙供词是否真实。” 苏文山面色依旧:“如何证明?” 目光与苏文山相接,李易条理清晰道:“正如大人之前堂上所言,我朝对于窃盗之事量刑极为严苛。 若财物追回还好些,只罚行窃之人;若追不回,抄家株连亲族都是常见。” 一旁,负责堂事笔录的典吏奋笔疾书,记录着李易的说词。 李易稍稍停顿,在等待典吏抄写的同时,顺带梳理着接下来的言辞。 “于理,宋丙盗取一百两白银和三千两白银的结局都是一样,按魏律多半是要人头落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了—样的结果不肯招认。难道他就不怕大人用刑吗?” “这是其一。其二在于情,若宋丙真不想招供,那之前也不会轻易供认盗了一百两白银,毕竟补不上银铺的丢银数目,他的妻子儿女都要受到牵连。 面对这等株连之法,他身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又怎会拎不清利害关系,不顾及家人?” 苏文山皱眉道:“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面色冷峻的看着李易,苏文山漠然道:“断案不能仅凭臆测,你又不是宋丙,怎知愚昧之人心中是何想法。” 顿了顿,苏文山继续道:“你若只是告诉本官这些,却是不能给宋丙洗脱嫌疑。” 李易看了眼地面上铺洒的石灰,摇头道:“草民没有证据,但却有办法找到证据并证明宋丙没有盗取三千六百两白银。” 旁边,府丞崔怀脸色严酷道:“公堂之上不可儿戏,当今案情紧急,哪有时间等你去寻找证据!” 说罢,崔怀凑到苏文山跟前,低声道:“大人,既然宋丙已经承认事发当日盗了银子,不如……” 苏文山抬手打断了崔怀的话,上前一步道:“李易,你且说说看,如何找到证据。” 大堂内,李易站在洒了一片石灰的地面上,吐字清晰可闻。 “证据就在草民脚下。” … 公堂一时落针可闻。 看了看地面,又看向默不作声的李易。 苏文山脸色微黑,沉声道:“有话就说,不要卖关子。” 正整理言辞的李易没有着急开口,等到苏文山催促时才说道:“大人可还记得之前宋丙之妻胡秀云的供词?” 不等苏文山回答,李易复述道:“胡秀云曾言,宋丙回来取灰时,向她提起了银铺库房里的库银,这才起了贪念,从而教唆宋丙借助灰袋偷取银子。” “敢问大人,宋丙从空手回家取灰到银铺,一共拿着灰袋往返了几次?” 苏文山让衙役拿来案宗,仔细看了看后说道:“只往返了一次” 苏文山皱了皱眉,他隐约察觉到了李易接下来要讲什么。 果然,下一刻李易便开口问道:“大人,敢问一个空的灰袋可以装多少白银?” 苏文山看向李易,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为对方的觉察力感到惊奇。 一旁,府丞崔怀恍然道:“灰袋装银数目有限,徐记银铺失银近四千两,宋丙所拿灰袋未必装的下。“ “所以只要试出一个灰袋能装多少银子,就能判断宋丙供词的真伪!” 李易与苏文山同时看向崔怀,不过却都没有说话。 此时崔怀情绪异常高涨,那种即将辨明案件真伪的感觉很让他上头。 “方才的灰袋呢,快拿来试试!” 听到崔怀的话,众人目光落在了地面上被斩成两片的麻布袋子上。 此时,罪魁祸首,抱着剑的谢婵脸色微红道:“我再去找个灰袋!” “不用这么麻烦。”苏文山摇头道:“三千六百两白银重二百二十五斤,一个灰袋足以装下。” 看向面色依旧如常的年轻人,苏文山压下心头疑惑,问道:“李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草民先前说过,证据就在脚下。” 李易蹲下身子,用手沾了些石灰后,方才重新站起。 将手展开,李易的声音沉而有力:“两位大人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问题。” 苏文山看着李易手上的石灰,隐约觉得把握到了什么,但又不确切。 崔怀忍不住问道:“什么问题?” 不远处,抱剑而立的高挑女子也将目光放到了李易身上。 “问题很简单。”李易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白灰,说道:“宋丙前去银铺是为了修缮库房门墙,既然是修缮就要用到灰袋里的石灰。” “而宋丙想要把二百多斤白银用一只灰袋运走,就必须把灰袋腾空。但是两位大人看——” 指着地上铺洒的石灰,李易说道:“宋丙藏银子的灰袋里却还剩有许多石灰,那么除了这些石灰,灰袋里剩余的空间是否还能装下三千六百两白银?” “断然不能!”苏文山惊讹了一瞬,随后思绪彻底畅通。 最近盗案频发,他只想大刀阔斧的尽快解决,心思却是没有平常缜密,竟忽略了如此关键的线索。 这些仿佛只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却是可以验证案情! 崔怀看向露出恍然之色的府尹,疑惑道:“大人,灰袋里剩余的空间虽然装不下那些白银,但这灰袋里的灰却未必是当日宋丙剩下的,也有可能是他后来所盛,怎能凭此判断宋丙没有说谎?” 堂内,负责记录案情的典吏停下笔豪,产生了同样的疑惑。 抱着剑的谢婵黛眉微皱,亦是想不通其中关节。 苏文山看了眼崔怀,刚要回答却忽然止住。 侧目看向面色如常的李易,苏文山心头一动:“你来跟府丞说。” 李易诧异的看了眼苏文山。 见对方不再言语,李易沉吟片刻后对崔怀说道:“府丞大人若是不信宋丙所言,可以去银铺把修缮门墙用的材料刮下,看看当日所用的石灰占比有多少,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不到半袋。” 听到李易所言,堂内众人神色各异。 嫌犯宋丙此时面露感激之色,胡老汉则愣愣的瞅着眼前气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年轻人。 看着那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的样貌,胡老汉一时也不敢确认。 李易察觉到了胡老汉的目光,顿时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第十二章 抓壮丁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公堂上,众人耐心等待着去往银铺验证的捕快。 俄顷,去往银铺的捕快会同早间出城办案的王剑春一起回到了衙门。 王剑春此时已经和同行捕快交接了信息,知道了灰袋藏银案的始末。 “大人,城外流匪蔡铁龙已经枭首,现正悬于北城门示众。” 等王剑春复完命,随行典吏才开口道:“启禀大人,银铺库房门墙上的石灰已经刮下,总共有六十七斤。” 苏文山点了点头,“刷在墙上的石灰要比新石灰重,六十七斤墙灰折合成新石灰只会更少。” 看向苦苦等待结果的宋丙及其家人,苏文山敲了下惊堂木,朗声道:“宋丙借修墙之便,盗取徐记银铺库银百两,但念其如数归还,其亲族可免受株连…” 看了眼泪流满面的宋丙,苏文山心中叹息,随即便让衙役将宋丙关进衙门司狱,等待发落。 宋丙嫌疑已经消除,徐记银铺三千六百两…不,应该是三千五百两白银的下落还需调查。 此时案件可侦查范围已经得到极大缩小,但越是如此,案情的进展也会越艰难。 看向想要离开的李易,苏文山心思微动。 “李寻安,你先不要急着走,本官问你,你可愿协助本官侦办此案?” 正准备随着胡老汉一起离开的李易停下了脚步。 寻安是他的表字,典吏早有记录,苏文山如此喊他倒不意外,不过… “大人,小民还要去酒楼跑堂,不敢耽搁太久。另外,小民只是普通百姓,破案查案这种事哪里会懂…” 一旁,府丞崔怀晓之以理道:“协助官府破案,还世间公道乃是臣民本分,此事乃重中之重,跑堂之事可以暂放,你也不用谦虚。” “不是小民不识大体,实是能力浅薄,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跑堂的小二,哪里做的了这种细活。” 李易果断拒绝,府尹苏文山不是庸人,人家破不了的案,凭什么有他协助就能破了? 再者,丢掉一两银子报失一千两的事很少见吗? 若真如此,他参与进来指不定会得罪什么人,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做去做,反正他是不乐意! 与其在这里耗时间,倒不如回酒楼继续跑堂,增长职业进度… 看着油盐不进的年轻人,苏文山眼睛微眯。 既然晓之以情不行,那便动之以理。 “听王捕头说,你九月初才办的牙牌,之前并未有任何身份明证。除此之外,你还利用巡夜之便,给人送酒送菜,可有这些事?” 李易脸色一僵,抬头看向似笑非笑的苏文山。 苟官! 心里暗骂一声,李易忽然笑呵呵道:“小民突然想明白了,没有大家哪来的小家,酒楼生意又怎有府城治安重要。” “小民愿为大人尽绵薄之力。” 李易拱手恭身。 “没有大家哪来的小家…”公案上,苏文山浅酌了一下,顿觉有趣。 这跑堂伙计倒是个妙人! 对面,李易心中对苏文山也加深了印象。 以后要离这苟官远点儿! “寻安,这些是有关于银铺失窃案的卷宗,你看看可有疏漏之处。” 接过卷宗,李易心中颇感晦气。 虽然他现在已经把打工当成了习惯,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打白工,而且还是没有名分的白工。 看完卷宗,李易斟酌道:“银铺掌柜季福非常确定银子是九月十六日当天失窃,但根据卷宗所记,徐记银铺防守甚是严密,除了宋丙走了大运,没被发现外,当天银铺外的相关人等均没有作案机会…” 说到此处,李易忽然道:“府尹大人,在下常听闻世间多有妖祟作恶,还有诸多能人异士,银铺失窃之事有无可能是与这些存在有关?” 苏文山摇头道:“谢铁印在银铺勘察过,并未发现妖邪之气,至于能人异士……” “徐记银铺存银何止三千两,若是有能人异士想要窃银,又岂会只盗这些。” “再者,府城有紫印护持,那些邪道妖人谁敢轻易入城?” 虽然不知苏文山口中的‘紫印’是何物,但李易也大致听懂了苏文山的意思。 沉吟片刻,李易说出了自己早先的想法。 “大人,此案会不会是季福假报了失银数目?” “此类事情并不罕见,若是季福查账时见银库里少了一百两银子,随后心起歪念,趁势监守自盗……” “还有,库房乃是重地,宋丙出入库房岂会无人监视盘查,哪会如此轻易盗走库银。” 苏文山闻言看向李易,正待开口说话时,有衙役匆匆赶来。 “启禀大人,徐记银铺掌柜季福在衙外求见。” 正和崔怀商议案情的王剑春叹道:“这季福八成是来询问案子的。” 一旁,崔怀表情古怪道:“未必,也可能是为了他那侄儿季平而来。” 毕竟自从季平早间被府尹诈出贪墨银耗的罪行后,就打入了司狱,一直未能回去。 季福是季平叔父,久不见侄儿回去,自然会过来询问。 公案上,苏文山沉默不语。 稍顷,拿定主意的苏文山开口道:“敲升堂鼓,升堂!” 不多时,沉闷的鼓声自堂外响起,皂班衙役纷纷赶到公堂,拿起了摆放在木架上的水火棍。 李易看见这一幕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下一刻,就见府尹苏文山猛拍惊堂木,威喝道:“押季福上堂!” 此时李易才回过味来,这不就是之前苏文山诈他时用过的方法吗! 与负责堂事笔录的典吏站在一处,李易好奇的看着堂外被押进来的季福。 “大胆季福!谎报案情你可知罪!” 堂下,季福惊疑不定的看着堂内肃煞的景象。 他不过是来问一下季平的状况罢了,顺带再问下案子进展,怎么就被逮进来受审了? 季福平复下思绪,有些惶恐道:“大人这是何意,小民何时谎报案情了?” 苏文山威喝道:“还敢狡辩!” “你侄儿季平不仅招认了自身平日里贪墨银耗的罪行,还揭发了你谎报案情,监守自盗的始末。” “你还有何话可说!” 季福心脏狂跳,额头已经冒汗:“小民不知大人到底在说什么,小民此来衙门只是因为迟迟不见侄儿回去,这才……” “闪烁其词,遮遮掩掩,汝以为本官当真好欺!” “啪——”惊堂木似是一道春雷,炸响了整个公堂。 “还不从实招来!” 公堂一侧,看着一如当初诈审自己,甚至有过之而不及的苏文山,李易嘴角微抽。 这苏文山是诈上瘾了吗。 也就是大魏没有国家反诈宣传,不然… 第十三章 职业病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审问仍在继续,不过季福的心理素质明显要比之前的季平好一些。 “你说银铺于三日前失窃,但当日银铺防守甚是严密,便是宋丙修葺房墙时,库房里也有护卫监视,他怎就如此轻易的盗走了那一百两银子? 还有,据本官查证,往日凡有外人出入库房,都会接受盘查。可本官问过宋丙,他当日修墙离去时并未遭到任何盘查!” 一旁,李易眨了眨眼。 在季福受审之前,苏文山并未问过宋丙这些话。而且,关于对宋丙轻而易举从库房盗走银子的怀疑,也是他刚刚提出罢了。 这苏府尹说起假话时倒是信手拈来,也不怕哪一天变成匹诺曹… “分明是你故意为之,假借人性之贪婪,纵使宋丙窃银百两,而后你又谎报案情,监守自盗,贪了三千五百两白银!” 苏文山看着脸色大变的季福,厉声道:“季福!如今案情已明,还不招认!” 惊堂木砸在公案上,苏文山刚刚落下的铿锵言语似乎还在公堂里回荡。 季福心头狂颤,他从未想到这位刚上任不久的府尹会如此难缠。 “大人,宋丙能得手许是库房守卫疏忽所致,至于监守自盗…这些说起来都不过是大人的臆测,如何做准?” 旁侧,李易看着跪在堂下只顾狡辩的季福,微微摇头。 府衙多以“五听法”断狱: 一曰辞听,‘观其出言,不直则烦’ 二曰色听,‘观其颜色,不直则赧’ 三曰气听,‘观其气息,不直则喘’ 四曰耳听,‘观其听聆,不宜则惑’ 五曰目听,‘观其眸视,不直则眊然’ 这季福看似严口如瓶,防意如城,但终究是漏了破绽。 宋丙盗取百两白银一事不过刚刚审出,但季福初次听闻时却毫无疑色,而且从始至终都默认了宋丙只盗了一百两银子,就好似早已知晓。 另外就是反应。 季福并没有做出丢失近四千两白银,又被府尹‘冤枉’后的应激反应。 换言之,就是压根不带委屈的! 或许府尹苏文山捕捉到的破绽更多,毕竟那‘苟官’似乎很是擅长这些。 … 仙鹤衔日图下,苏文山端坐公案,心境愈发平稳。 “季福,本官是在向你论断案情,而非臆测。” 站起身,苏文安从写着‘正堂’二字的签筒里取出了一支令签。 堂下,季福脸色巨变。 府衙扔签子除了和拍惊堂木有一样的震慑目的外,还有一个意味叫“覆水难收”。 潜在台词便是:我令签已经扔了,你再怎么狡辩也无法挽回。若你老老实实坦白则已,若不老实,那是要挨揍的! 季福死死盯着苏文山手中的令签,不发一言。 苏文山不再犹豫,甩手便将令签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轻响,‘掷地有声’。 与此同时,苏文山沉声道:“来人,上刑!” 堂下季福嘶声惨叫。 公案后,苏文山转身背负公堂,看着墙上诺大的仙鹤衔日图。 稍顷,有求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文山转过身,让衙役暂停行刑。 季福趴在地上,心中惊惧之余又夹杂着怨愤。 “大人,小民虽谎报了案情,但却没有监守自盗,此事怪只怪大人得罪了营安府…” 季福此言一出,苏文山脸色微变。 营安府徐家在府城是一等一的权贵,受祖辈福荫,最高受三等公爵。 便是如今经历两代,降为了二等候,那也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 苏文山压下心中惊震,目光冷冷的看着季福:“本官与营安侯素无往来,更无间隙,何来得罪一说?” “季福,你若想凭此虚妄之言逃脱罪责,却是小看了本官。” 堂下,季福忍着胯股疼痛,说道:“大人心里明白,又何必装作糊涂,侯爷三次登门拜访,想和大人结为两姓之好,但都被大人拒绝…” “还有两月前,侯府三公子上街游玩,更是被大人家的千金当街殴打,断了两根肋骨……” 一旁,吃到大瓜的李易啧啧称奇,不过却还是没能想明白这些和银铺失银案有什么关联。 苏文山没有让季福继续说下去,直接让衙役将其关进了司狱。 大堂气氛有些沉闷。 李易想要告辞,却没敢开口。 府尹大人此时的表情实在有些吓人。 正在李易坐立不安的当口,有不知情的伙房衙役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见里面审讯已经结束,便走进了公堂。 “启禀大人,伙房饭食已经做好。” 捕头王剑春看了眼伙房衙役,又看向一言不发的苏文山。 “大人,到饭点了…” 苏文山闻言面无表情的看向王剑春,似乎是在说:你看我还能吃得下饭? 王剑春被苏文山看的心里直发毛,当即便转头冲伙房衙役喝道:“吃什么吃!案子未结吃个屁饭!” 苏文山神情稍霁,随后开口吩咐道: “张堂事,你去把府城内最近所有盗案的案宗给我拿来。” “崔大人,你去户房把有关于永盛当铺、云厢馆、奇珍阁的卷宗拿来……” 不多时,苏文山伏在公案上,开始仔细的查阅卷宗。 此时无人敢打扰府尹工作,整个公堂除了苏文山翻阅卷宗传来的沙沙声外,便只剩下了咀嚼食物的窸窣声音。 李易循声望去,就见先前抱着剑侍立一旁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侧案。 坐在侧案,谢婵一手拿着牛纸袋,另一只手不停的往嘴里送着蜜饯。 李易身旁,王剑春忍不住舔了下唇。 早间去城外追缴流匪他一直都没来得及吃饭,腹中早就空空如也,现在到了吃脯食的点,却还要陪着府尹加班… 就在此时,王剑春好像听到自己身旁也有咀嚼食物的声音响起。 疑惑转头,王剑春便看到同悦酒楼的伙计正拿着一个油纸包,纸包里面则包裹着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的精致点心。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李易看了眼王剑春,然后晃了晃手中的纸包。 后者眼前一亮,身子往前凑了凑。 李易微微一笑,将点心分享给了王剑春。 自从当了三个月的乞丐后,他就患上了职业病,每天身上不放些吃的就不踏实,所以每次外出或是巡夜时,李易身上都会带些酒楼后厨做的点心。 只有这样,他才会有安全感。 第十四章 第四份工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近两月内,太康府城接连发生了五起严重盗案,除却徐记银铺失银案之外,其余四起盗案均悬而未决。 这四案分别为永盛当铺丢失日照宝驹案、营安侯府盗案、奇珍阁明珠蒙尘案,还有云厢馆羽仙裳失窃案。 苏文山放下卷宗,脸色阴晴不定。 “大人,可有什么不对?”崔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案上的卷宗。 苏文山沉声道:“永盛当铺也是营安侯府名下产业,而奇珍阁则是城北樊家产业,你可知樊家和营安侯府的关系?” “营安侯府那位大夫人倒是出自樊家,两家互为姻戚。”崔怀愣了下,瞪大眼睛道:“难不成这些案子……” 苏文山摇头道:“这些都是猜测,毕竟云厢馆并不是营安府产业。” 这时,刚吃完绿豆糕的王剑春开口道:“大人,云厢馆虽然不是营安府产业,但却和营安府二公子关系甚密。卑职常见其进出云厢馆,而且据馆里传言,侯府二公子极有可能是云厢馆的幕后馆主。” 崔怀面色古怪的看着王剑春:“王捕头,你是如何知道徐家二公子经常去云厢馆的,难不成你也经常去?” 王剑春脸色骤然变化:“崔府丞,话可不能乱说,我不过是偶尔巡街路过罢了!” 崔怀明显不信。 没想到这王剑春浓眉大眼的,看起来挺正派一人,私下里的生活竟如此丰富。 怎么就不带上他? 一旁,李易看向王剑春,好奇道:“云厢馆是什么地方?” “咳咳!” 王剑春轻咳一声,正待回话,却被苏文山开口打断。 “京察在即,紧跟着就是外察,我初临太康,本就底子薄弱,可偏偏这时候发生连环盗案,还都与徐家有关…” 崔怀心中一凛,试探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些案子和徐记银铺案一样,都是假案?” 苏文山漠然不语。 他还是心有侥幸,当初营安府徐三公子肋骨受创后,他第一时间就将始作俑者禁了足,并携带着礼物登门赔罪。 当时侯爷态度并不恶劣,这些案子说不定真的只是凑巧。 至于那季福所言…… ——他娘的,凑巧个屁! 苏文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今日若不是审出了季福这条线,恐怕他还被营安府蒙在鼓里尚不自知! 目光落在王剑春身旁站着的年轻人身上,苏文山面色稍微缓和了些。 说起来,季福的案子还多亏了对方提点。 “先用膳,案子容后再议。” 话音落下,苏文山又对李易说道:“李寻安,你可愿陪本官一同用膳?” 李易本要婉拒,可话到嘴边,却忽然改了口:“大人,这顿饭可算是免费赠送给我的?” 苏文山扭头看了李易一眼,点头道:“自然,你只管放心吃就是。” … 膳食堂。 今日堂内格外安静,各班捕快分班落座,各自安静的吃着饭菜,与往日里热闹景象大相径庭。 府尹苏文山扫视一圈,最终落座在靠近堂口的位置。 饭桌上,李易盛了一碗稀粥,嘴里叼着包子,吃的甚是香甜。 乞丐职业进度条又增长了一点。 苏文山见对方吃的香甜也没打扰,等李易吃的差不多时,方才开口道:“寻安,你在酒楼跑堂月钱几何?” 李易夹菜的手一顿,如实道:“一两二钱。” 苏文山点了点头:“加上你当更夫的薪资,一月应有一两四钱。” 说到此处,苏文山话音一转,问道:“寻安,你可愿来我府衙做事?” “需知快班捕快一月也有二两六钱,比你日夜苦干要好上不少。” 一旁,正狼餐虎噬的王剑春抬起头,含糊不清道:“好事啊!你小子这么机灵,不如就在我手底下当差,指定比你现在过的舒坦。” 府丞崔怀极有眼色道:“不当捕快到我手底下当个书吏也成,月钱比不比当捕快少,也不用经常出去,受那风吹日晒。” 王剑春闻言哼了一声,却又不好反驳。 对方比他官大,而且书吏确实比他这种武夫更为轻松。 李易陷入沉思,一时难以抉择。 若他所料不差,只要答应下来,就会拥有捕快的职称。 对现在的他而言,当捕快的机会可不多得。 不过此时他小二、更夫的职业进度还在进行当中,若此时选择当捕快…… 更夫还好说,毕竟是夜里,但小二恐怕就没时间当了。 见李易还在犹豫,王剑春加大力度道:“捕快每月都有休沐,到时候还可以去府城里找好玩的地方潇洒,你当小二没有空闲不说,整日里还让人吆五喝六的,岂会有这自在?” “当捕快有休沐?”李易精神一震。 若是如此,倒是不必做选择了。 他大可以白天干捕快,晚上当更夫,等到休沐就去酒楼做小二。 等等! 李易突然又想到一种更为适合的工作方式。 假如他白天去干捕快,晚上当更夫顺便兼职小二去送餐,而休沐时再寻一份类似小时工的职业做着…… 李易不再犹豫,当即便拱手道:“承蒙几位大人厚爱,易愿为捕快,协治府城。” 见李易答应,苏文山郁闷半天的心情总算得到了缓解。 酉时一刻,李易跟着王剑春去吏房取了捕刀和缁衣捕服。 所谓缁衣就是黑色帛做的衣服,附带黑布腰带和云纹幞头,是大魏捕快常见的装束。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刀身狭长的雁翎刀。 在刀鞘之上镌刻有太康的字样。 王剑春瞅着换上捕衣的李易,忍不住夸赞了一声。 不得不说,府尹相中的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一种不同常人的气质。 像是读书人,却又有着一股寻常读书人没有的务实感。 简单地说,就是没有那种虚伪的感觉。 他王剑春最烦的就是那种人! 这也是他为什么去烟花巷散心的时候,不带上崔怀的原因。 这种人太好面子,嘴上批判着不好,玩的却比他们这些武夫还要花。 “寻安,今天晚上去烟花巷,我带上几个兄弟给你接风洗尘。” “什么时辰?” “戌时散值之后。” 李易点了点头,“等我打完第一更鼓就去。” 王剑春疑惑道:“打更?你还要继续做更夫?” “嗯,我喜欢善始善终,既然做了,总要有个结果。” 始终坚守着职业道德的李易冲着王剑春洒然一笑: “头儿只管放心,我一定按时到。” 第十五章 接风宴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柳丁街。 李易扶着长刀刀柄,踏在了昔日的街道上。 街边角落,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李易快走几步,来到对方跟前。 “大、大人…” 正营业的老乞丐被李易的一身行头所惊,骇的直打哆嗦。 “老陈,是我!”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蜗,陈大富浑浊的眼睛陡然睁大。 “易哥儿?” 李易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蹲在了陈大富身侧。 后者赶忙挪了挪窝。 李易浑不在意,只是向其打听起了近况。 “这是你买的竹席?” 李易视线落在了陈大富身边卷着的席筒。 陈大富此时也没了刚开始的拘谨,笑着道:“之前听易哥儿的,买了竹席。这不也想着下辈子能节节高升,不再要饭。” 李易沉默片刻,说道:“等明天我去衙门上衙时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办一份路引。” 陈大富愣了下,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期待,更多的只是怅然。 “我这把年纪要路引也没什么用,倒是张元那孩子……” “张元?”李易心头一动,“他现在在哪儿要饭?” 陈大富有些担忧道:“早些时候我见他被北门街的赖二追着跑,那赖二还带着三个人,也不知道把那孩子追到哪去了。” 李易心中一凛,却是想到了之前在南门街尾随张元的几个乞丐。 “老陈,你可看到他们往哪去了?” “往十里巷去了。” 得到答复,李易不再犹豫,将从衙门带的两个包子塞给老乞丐后,起身便朝十里巷奔去! 原地,陈大富一手握着一个包子,愣愣的望着年轻捕快离去的方向。 … 十里巷。 李易顺着去往北门街的巷道一路奔行,却并未发现小乞丐张元和赖二等人的身影。 李易没有停下脚步,那些毫无乞品的乞丐出自北门街,无论张元有没有出事,对方都会回到老窝。 此时,北门街一家关了门的馉饳店门口,几个懒散的乞丐正在乞讨。 夕阳西斜,温吞的余晖像是退潮的海浪,即将回归到夜海深处。 街头,一道穿着黑色皂服的人影踩着余晖,径直走向街边的馉饳店。 “谁是赖二?” 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店前聚拢在一起的乞丐均侧目看向李易。 在看到李易身上穿着的缁衣捕服后,几个乞丐明显露出了惧怕的神情。 见无人回答,李易目光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乞丐身上,再次开口道:“谁是赖二!” 这一次,他提了提扶刀的左手。 那乞丐抬起手,指向了中间某个瘦高的乞丐身上,“他、他就是赖二…” 李易上前一步,目如虎视。 “赖二,我问你,先前你带人追赶的小乞丐现身在何处?” …… 稍顷,问完话的李易松了口气。 经他讯问,赖二等人并未追到张元,对方现在应该是藏了起来。 看了眼天色,李易微微摇头。 等明日看看能不能找到吧。 再次看向乖乖站成一排的乞丐,李易警告道:“以后你们就在北门街要饭,若是敢去其他街,小心打断你们的腿!” 冷冷的看了一圈,李易继续道:“还有,要饭就好好要饭,谁若再敢做偷摸抢骗的勾当,我绝不轻饶!” 言毕,李易正准备离开,却忽然身形一顿。 在他识海里,一个新的进度条已经出现。 【职业:捕快】 【进度:5/100】 …… 申时末,同悦酒楼。 伙计赵石正准备掌灯,却看到大堂门口走进一个穿着捕快衣服的男子。 此时街上天光晦暗,赵石并未看清对方具体模样,只是熟练的上前招呼:“差爷里面…” “诶?李二?” 赵石脑子短暂宕机,直到李易含笑回应时他才回过神来。 此时听闻大堂动静的贾友善掀开过堂布帘,亦是晃了晃神。 酒案上,贾友善心情复杂的看着李易身上的衣服。 “今日做的捕快?” “嗯,幸得府尹大人赏识,直接登记造册,发了官家牌子。” 贾友善幽幽一叹道:“我早就看你不是甘于平庸之人,在我这里做伙计确实委屈了你…” 李易越听越不对劲,赶紧开口道:“掌柜不要误会,白日里我是捕快,夜里有空我还给酒楼送餐。” “诶?”贾友善错愕道:“你还要送餐?” 李易笑了笑,问道:“今日可有酒菜单子?” …… 戌时。 李易拿着更夫装备,与前来会和的孙成准时敲响了第一更鼓。 待打完更,李易便拎着铜锣,揣着锣槌,赶往烟花巷赴王捕头的约。 酒楼门口,孙成提着灯笼、贾掌柜揣着手,还有拿着一条抹布的赵石,三人都齐齐的看着李易离去的背影。 世间事当真瞬息万变…… … 烟花巷、春风楼,便是仙人到此也风流。 王剑春会同几个同僚弟兄并排站在街头。 烟花巷不同其他地方,虽说府城已经宵禁,但里面的青楼、赌场、戏园子、勾栏等地方却是可以留宿客人到天明。 王剑春看了眼东瞅西瞅的李易,笑道:“寻安不会是第一次来吧?” 一旁,捕快卢平紧跟着打趣道:“第一次好啊,老哥等下就帮你找个有经验会疼人的,绝不会让你感到难受。” “……”李易嘴角一抽。 他来这里不过是想和同事们认识一下,打好关系罢了。 至于勾栏什么的,也就只是附带而已。 “几位老哥,咱们先去哪一家?” 李易脸色微红,兴奋的看着街上隔没多远就有一家的花楼。 虽说逛花楼只是附带,但来都来了,别的不说,见识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是很有必要的! 王剑春没有直接决定,而是看向另一位略显老成的同僚,“谢堂事,我这次追缴蔡铁龙的赏银有多少?” 谢辉笑眯眯道:“那要看王捕头今晚要去哪一家了。” 得到谢辉答复,王剑春再次扫了眼一行四人,顿时有了打算。 “先去春风楼,再去听兰院,要是你们速度够快,就再去一趟聚香院。” 谢辉闻言胡须颤了颤。 这三处地方均是烟花巷里出了名的销金窟,这一行带上他一共五个人,若三个地方都走一遭,先不说明天能不能走动道,只是需要花掉的银子…… 哪怕把王剑春的赏银提高五成也不太够。 轻咳一声,谢辉提醒道:“今天晚上都给我支棱起来,谁先出来,谁就请下一家的客。” 第十六章 点花娘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进了春风楼,没什么经验的李易开始认真的跟着几位同僚学习。 毕竟是第一次入职捕快,理应深入了解城中各行各业的情况,只有这样才会更有助于日后的工作发展。 这点觉悟李易还是有的。 春风楼内,老肩巨猾的老鸨风情万种的迎了上来。 趁着经验老到的谢辉跟老鸨调情的空当,李易扫了眼老鸨身后。 此时,两个陪着老鸨待客的花娘均将目光落到了李易身上。 相比于年纪稍大,皮肤又显粗糙的王剑春等人而言,样貌本就出挑的李易此时更如夜空中的皎月,唤醒了她们已经疲惫了一天的身心。 “先找个宽敞些的雅间,再上两壶花酒润嗓。”谢辉说话的同时,还不忘伸手去花娘胸前端着的果盘里捏了一枚葡萄。 接着,谢辉又吩咐道:“给你两盏茶时间,你慢慢挑,记着要把最好的小娘子送到雅间。” 等谢辉说完,一旁的卢平拉着李易上前一步道:“我这位兄弟第一次来,你给找个靠谱点的,银子好说!” 鸨母挺着略带鱼尾纹的眉眼,娇声笑道:“整个楼里哪个花娘有我靠谱,小郎君若是不嫌弃……” 此时王剑春笑骂道:“你个没羞没躁的,还想占我兄弟便宜不成?” “就找个会疼人的,我看你们楼里的点酥娘就不错。” 春风楼里有两个花娘最为有名,一个是啄玉女,另一个就是点酥娘。前者能言善道,口才极妙,后者温润如水,性情极佳,最会疼人… 谢辉闻言眼皮一抖,看向王剑春的目光有些幽怨。 这缺心眼的是真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盘算着这个月的预算,谢辉最终咬了咬牙。 正所谓千精散去还复来,大不了这两天放纵一下,等月末休沐的时候就在家乖乖养精蓄锐便是! 穿过嘤声艳语的楼廊,李易心里给春风楼的隔音点了差评后,便来到了二楼临窗的雅间。 毕竟几人来到此地是以加深同僚之间的情谊为主,食色为辅,所以还是要先聚在一起热络热络,然后再办其他事情。 酒席间,谢辉与卢平轮流向李易敬酒,言语间多是在赞扬他白天帮助府尹破案的事。 等聊得差不多时,谢辉忽然向李易问起了俞阳县的情况。 李易虽喝了些酒,但一直都控制着酒量,此时听到谢辉问话,便不动声色道:“俞阳县我已经好些年没回去,如今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样。” 说完,李易又叹了口气:“现在这世道,只要能混口饱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 “害,不提也罢!” 叹息一声,李易再次举盏:“来,我敬大家一杯。” 谢辉目光微动,没再继续打听李易的根底。 酒至半酣时,老鸨带着十几个姿容各异的姑娘来到了雅间。 霎时间,香飘满屋。 闻着混杂在空气中的脂粉香气,李易多少有点拘谨。 好在,这些姑娘并不是给他准备的。 风韵犹存的鸨母笑吟吟道:“先让她们陪着几位爷,一会儿爷们看中哪个就带哪个上楼。” 说完,鸨母看向李易,单独道:“这位郎君就随我去迎春闺,酥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将红绸包裹住的铜锣、锣槌带上,李易跟着腰肢一扭一扭的鸨母来到了迎春闺。 吱呀一声轻响,闺门洞开,李易停顿了下,随后迈步而入。 对面摆了酒菜的方桌之上,一位体态成熟,面貌很是温柔雅静的女子,正侧目看着他。 好清俊的公子! 点酥娘眼前一亮,随即急忙欠身相迎道:“奴家点酥娘,见过公子。” 门口处,刚关好房门的李易有些惊讶。 不得不说,春风楼这位点娘确实比雅间的那些要好上不少。 “听说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点酥娘的声音很是轻柔。 “确实是第一次,说实话有点紧张。” 李易将红绸包裹放在桌上,略有些沉静。 身披轻纱,香肩半露的点酥娘起身坐到李易身旁,轻抬素手,为他斟了一杯酒。 “公子不必紧张,奴家会照顾好公子,不会让公子失望的…”说着,点酥娘嘴巴里噙了一片切好的软糕,就要坐在李易大腿上,伺候他吃糕。 “……” 轻咳一声,李易急忙坐到另外一张凳子上,微微前倾着身子道:“姑娘,我们先吃菜,你看这菜都凉了。” 点酥娘愣了一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公子不用怕,奴家又不会吃了你。” 李易瞥了眼掩嘴轻笑的女子。 说实话,他确实有些怕。 毕竟之前要了三个月的饭已经够丢人了,如今要是在风月场所染上不治之症挂掉,岂不是更丢人? 若实在忍不住,他大可以去找个良家女子,虽说可能没有点酥娘这样的女子会伺候人,但谁又不是从生疏走向熟练的? 相比于存在未知风险的点酥娘,他其实更喜欢养成和调教… “点姑娘,你们这里可有时香?” 聊了会天,问了一些关于风月场所的趣闻后,李易忽然想起等下他还要去打更。 “公子要时香做什么?” “看时辰,计时。” 闻听此言,点酥娘的脸颊上顿时涌现出一抹潮红,当即便让门外侍候的丫鬟去取了根时香上来。 将已经燃了一节的时香插进熏炉,点酥娘贴心道:“公子是第一次,其实不用计时的。” “???” 看着满脑子都是荤菜的女子,李易无奈道:“姑娘误会了,我要时香只是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并无他意。” 说完,李易又补充道:“姑娘还是陪我聊天吧。” 约莫两刻钟后,对青楼女子的日常已经有所了解的李易有些唏嘘。 按点酥娘所讲,像她这种地位稍微高的花娘还好些,那些地位低的,甚至还要面临各种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此时,时香已经快要燃尽,李易开口道:“姑娘,我等下要出去一趟,等回来时再听你抚琴。” 说罢,李易拿起红绸裹着的铜锣,起身便要往楼外行去。 “公子,外面已经宵禁,不能…” 未等对方说完,李易直接晃了晃手中的铜锣。 “忘了告诉你,我此时是更夫。” 第十七章 明镜高悬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同悦酒楼外,李易敲响了第二更鼓。 听到动静的厨子将刚做好的食盒交给了李易。 一旁,提着灯笼的孙成开口问道:“今天有几家要送?” 李易笑道:“不多,就三家。” … 稍顷,一家棺材铺外。 孙成有些迟疑的看着黑漆漆的铺子。 “你怎么连这儿的饭菜也送?” 李易不以为意道:“我以前在这家铺子门口做过生意,棺材铺老板人很不错的。” 两人说话间,棺材铺的门板被移开了一块。 孙成下意识后退一步,李易则挂着职业微笑向棺材铺老板打起了招呼。 等送完两单,李易重新回到酒楼,取了第三份餐。 孙成这次提前问道:“这回送哪家?” “胭脂铺许三娘。” “你要给许寡妇送餐?” 听到李易回答,孙成的反应比之前去棺材铺还大。 “易哥儿,这深更半夜的,你接棺材铺的单子倒罢了,怎么还接寡妇的单子?” 李易脸色微黑,这老头说的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来者皆是客,不管妇孺老幼,我都送。” 顿了顿,李易又语重心长道:“老孙啊,歧视寡妇的思想可要不得!” 不多时,胭脂铺里。 许三娘点燃了灯烛,目不转睛的看着年轻人将酒菜摆到里间。 待李易收起食盒,准备离开时,许三娘忽然面色发红道:“妾身夜里一个人用饭怪冷清的,你若没有急事,倒不妨陪妾身一块儿用饭。” 李易闻言看向许三娘,就见其眼眸好似注了一汪春水,仿佛只要他答应下来就会泛起无尽涟漪…… “这,不太好吧?” 看了眼桌上的饭菜,李易有些意动。 许三娘眼见有戏,连忙乘胜追击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左右不过是添一双筷子罢了。” …… 俄顷,有些吃撑的李易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道:“多谢许掌柜款待,在下这便告辞了。” “诶?” 已经准备好明天暂且歇业的许三娘睁大了杏眸。 你还真就只吃个饭? 眼睁睁看着送上门的俏男人离开,许三娘气的跺了跺脚。 她就没见过这种吃干抹净,还什么东西都不肯留下的! 胭脂铺外,李易无视孙成狐疑的目光,‘看’向了脑海中的进度条。 【职业:小二】 【进度:61/100】 …… 【职业:乞丐】 【等级:1 】 【进度:29/300】 小二的职业进度已经超过一半,职业等级提升到一级的乞丐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除此之外,更夫职业的进度条也即将走到一半,而捕快的职业进度才刚刚开始。 还需努力! … 烟花巷,春风楼。 打完第三更鼓,李易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 迎春闺里,等待多时的小娘子已经伏在案上睡着。 李易见状当即便拎起打更用的锣槌,击打在了铜锣上。 他花钱可不是来这里看睡美人的! 控制力道连续敲打四五次铜锣,桌上的睡美人终于被李易唤醒。 面对小娘子的娇嗔,李易视而不见。 “我有些乏了,你给我弹首曲子。” 倚靠在锦榻上,李易还不忘交代道:“帮我看着时香,快到下一更的时候记得叫我。” 寅时二刻,李易走出了迎春闺。 雅间里,王剑春和谢辉已经在喝早茶了。 昨天晚上他们终究还是没去听兰院和聚香院。 “卢平他们呢?”李易随口问道 谢辉笑呵呵的看着刚出来的李易,“一起净手去了。话说回来,你出来的算是最晚的,看来年轻就是不一样。” 一旁,王剑春好奇道:“昨晚几次?” 李易闻言回忆了下打更的次数,如实回道:“五次。” “嘶——” 王剑春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有说不出来的羡慕。 谢辉有些不信道:“我们办完事都会去净手,怎么不见你去?” 嗯? 虽然不明白办完事为什么要去解手,但李易还是从容回道:“怎么没去,我前前后后去了三次,也没碰见你们。” 谢辉狐疑的看了眼李易的脖颈和脸颊,问道:“那你告诉我,昨晚感受如何?” 李易眉头挑起。 实战经验我不如你们,理论知识我还能输了不成? 李易几乎不假思索道:“昨晚什么感受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清净的都能去山上当和尚了!” “你小子!”谢辉和王剑春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地,李易松了口气。 此行再怎么说也是王剑春用自己的赏银请的客,他若不装的像些,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离开春风楼,李易先是回到同悦酒楼换上了捕快服,接着才往府衙行去。 一路上李易特意留意了下街边的角角落落,却并未发现张元的身影。 穿过乌衣坊,来到衙门街,李易快要到衙门口时还特意整理了下衣襟。 今天是他正式入职应卯的第一天,仪态必须要整洁。 待到府衙时,李易抬头望去。 最先入目的便是大门正中牌匾上书写的‘太康府署’四个大字。 在大门左侧,还有用木架子支起来的一面大鼓。 这种鼓一般有两个作用,一个是衙门散班时所用,另一个则是让有冤屈的民众鸣冤所使。 走进府门,有一道人影已经早早的等在那里。 卢平笑呵呵的冲李易摆了摆手。 “谢堂事特地吩咐我带你去四处转转,熟悉一下府衙。” 领着李易,卢平先是去了公堂,跟李易说起了介绍起了里面的人事。 “这边摆的是水火棍,平时由皂班操使,负责站堂行刑……” 李易听着卢平解释,目光却落在了一旁摆放的类似刑具的物件上。 “这些都是什么刑具?” 卢平顺着李易的目光看去,耐心解释道:“这是手枷,困缚犯人所用,那是乳枷……” 听着卢平讲述各种极不人道的刑具,李易静默不语。 都道刑具是给犯人所用,可这官衙内又岂会没有无辜之人受其摧残。 握着捕刀的手渐渐收紧,李易忽然觉得捕快职业似乎要远比其他职业沉重。 目光从虎凳木驴上掠过,最终李易将目光落在了公案后的仙鹤衔日图上面。 其上书有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第十八章 巡街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点卯结束,在王剑春的介绍下,一帮不相识的捕快纷纷凑到跟前,和李易打了个照面。 堂前,等众人散去,王剑春问道:“你想做哪些差事,是跟着我办案还是去刑房研磨案宗?” 跟着你?李易忽然想起了之前王剑春去城外追缴流匪的事情。 决定远离王剑春后,李易果断选择了去往刑房。 由王剑春带路,在经过演武房时,李易心头微动。 “听说头儿是入品武修?” 王剑春点头道:“不止我,卢平赵宏他们都是入品武修。” 李易闻言半开玩笑道:“头儿,你看我有没有入品?” “……” 王剑春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带着李易来到了放置石锁、铅块、以及各种兵器的地方。 “入品需要换血练皮,打磨气力,再不济也要耍得动这里的石锁。” “你可以先试试。” 李易瞅了眼演武房的石锁,顿时无言。 或许他能拎的动石锁,但要想耍起来却是不能。 王剑春呵呵一笑,说道:“锻体练皮是外练之法,对天资要求不高,你若是肯下苦功,锤炼个三五年皮膜,也能入品。” 三五年…… 边走边想,快要走到刑房时,李易忽然道:“头儿,我想跟你修习武道!” 王剑春脚步停顿,有些迟疑:“武不是那么好修的,要下很大苦功。再者,你这年纪……” 李易直了直身子,煞有其事道:“年龄不是问题,以前有高人给我看过骨相,说我是大器晚成,将来非常适合做武修。” 王剑春上下打量了李易一遍,最终点了点头:“等休沐时,我带你去城东赤云堂看看。” “赤云堂?”李易疑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咱们快班还有兵房不少人都去过。” 此时,刑书廖永正刚好瞅见两人走进刑房。 “剑春,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个案子要交给你去办……” 等交接好案子,廖永正看向李易,笑呵呵道:“你是昨日在堂上协助府尹大人破案的李寻安吧,谢堂事跟我提起过你。” 李易微微颔首。 廖永正笑道:“等下你可得仔细跟我讲讲破案的细节,如此也好让我拟写文书。” “拟写文书?”李易不太明白。 “就是写功绩册,下月中旬左右,京里会来人考核,写的好一些总没错!” 廖永正解释道:“不光我们刑房案子要写,你们快班每隔几日也要去吏房录写差记。” “差记?”李易开口询问。 “就是把出巡、缉捕、查证时遇到的事都记下来,方便将来署内考勤,拟写署志。” 李易眨了眨眼,这是要写捕快日志,或者说是工作汇报? ...… 刑房是掌管破案侦察、堂事笔录以及拟写案牍,管理刑狱诸事的地方。 廖永正将刑房一些工作流程简单讲解一遍后,便把一摞案宗交到了李易手里。 “这是最近城里连环盗案的案宗,你看看。” 指着其中两份卷宗,廖永正说道:“这两份案宗与营安府有关,你多留点心,看看能不能找到贼人线索。” 闻听此言,李易心中疑惑。 昨日在公堂,苏文山几乎已经证实接连发生的几起盗案是营安府所为。 而如今听廖永正所言,对方似乎并不知道此事。 看着案宗,李易有些无奈。 这案子他看也白看,季福已经招供,接下来的案情发展就要全凭苏文山自己决定。 无论最终结果是奏与圣上,还是私下同营安府和解,都不是他能插手的。 简略看了一遍案宗,李易再度确认了心中想法。 这些案子和徐记银铺案一样,都极有可能是假案! 如今不能百分百确定也只是因为没有直接证据罢了。 毕竟季福的供词只是承认了徐记银铺案和营安府有关,至于其它几起盗案,并没有直接可以指向营安府的证据。 放下卷宗,李易看着刑房内各司其职的同僚,发现这里好像就他一个闲人。 等吃完朝食,实在无事可干的李易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刑房。 “还是外面舒服!” 乌衣坊,李易手按捕刀,开始沿着街道巡视。 等从乌衣坊走出,便是他熟悉的南门街。 期间,李易平息了一场买卖纠纷,还呵斥制止了一个正在骚扰女性摊主的地痞。 坐在面汤摊位旁,李易吸溜了一口洒有葱碎的面汤。 他发现哪怕是处理城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捕快进度也会得到很大幅度的增长。 这些要远比他坐在吏房摸鱼时多的多! 在他身侧,骚扰摊主的地痞正双手抱头做金鸡独立状。 “李寻安!”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李易回头,就见卢平快步从街对面走来。 “老卢?” 李易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卢平放下捕刀,坐在摊位上,大喇喇道:“城外附属郭县出了一桩凶案,案犯是个武修。这不,府尹让我把悬赏令贴到南门。” “赏多少钱?”李易好奇问道。 “足足五十两金!”卢平伸出五个粗糙的手指,随后又叹道:“可惜这钱与咱们无缘。” 说到此时,卢平才注意到一旁摇摇晃晃快要站立不住的地痞。 “裘老三?” 卢平似乎认得地痞,当即便站起身自来熟的给对方来了一个大比兜。 “他娘的,你是不是整天闲的蛋疼!” 冲地痞后脑勺甩了一记,卢平又踹了对方一脚。 “说!又干什么缺德事了?” 李易看的眼皮直跳,看来之前他还是太温柔了。 以后得改! 将裘老三修理了一番,卢平重新坐到了摊位上。 “寻安,你可知道差记一事?” 李易点了点头。 卢平笑道:“此事你记下,等过两天去吏房录写差记时,就把今日给摊主主持公道的事记上。” 李易眨了眨眼,问道:“早些时候我还平息了一场买卖纠纷,是不是也可以记上?” “那是自然,这些都是公绩,吏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审查,到时候无论任免还是赏罚都会以差记作为参照。” 李易闻言登时就坐不住了! “走,巡街去!” 与卢平一道,李易继续沿着街道巡视。 看着精神抖擞,与自己当初入职时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卢平心中颇有些感慨。 “寻安,咱们巡街也有忌讳,这城中不乏有势力有背景的贵人,所以凡事要多长个心眼,有些事要是管不对,惹一身骚都是轻的。” 李易闻言脚步放缓,点头道:“我明白。” 压制住有些浮躁的内心,李易走在街道正中,任由温吞的阳光照在身上。 他最近确实有些急躁,要知道捕快是死亡率非常高的职业,这种危险不仅体现在追缉凶犯的过程中,更体现在工作的方方面面。 所以在没有足够的本事前,他还是稳重一些比较好。 ...... 一路逡巡,在路过一条巷子时,李易忽然停住脚步。 在临近巷口处,一个瘦小身影正靠墙蹲着,并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两膝之间。 李易扭转脚步,径直往巷子走去。 身后,卢平见状也跟了过来。 “张元?” 听到熟悉的声音,蜷缩在墙下的小乞丐抬起了头。 像是受惊的小鹿,手足无措的往旁边拉开一些距离后,小乞丐这才惊恐的看向李易。 “是我!”李易上前一步,蹲下身子,好方便对方认清自己的样子。 “李哥?”张元愣了愣,嗓音有些喑哑。 看着张元红肿的双眼,以及脸上清晰可见的浮肿,李易沉声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稍顷,了解事情始末的李易直起了身子。 事情并不复杂,起因是张元早上没要到饭,腹中饥饿,便拿着银子去到了一家糕饼铺子。 在买糕饼的过程中,铺子老板见财起意,以张元偷其银子为由,搜刮走了张元身上的所有银子,并又将哭闹的张元驱打至此... 旁边,卢平纳罕道:“你一个小孩子哪来的八两银子?” 张元躲在李易身旁,弱弱道:“是和李哥一起要饭要来的。” 卢平:“???” 李易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走!去糕饼铺!” ...... 南门街,糕饼铺前。 铺子老板心虚的看着来者不善的官差。 “差爷,这小乞丐的话你们也信?他一个穷乞儿,哪来的八两银子?还不是从我这里偷来的。” 扫了眼铺子外围观的民众街坊,糕饼铺老板逐渐有了底气。 李易懒得跟铺子老板废话,直言道:“他的银子是前些日子从富庶人家讨来的,此事乃我亲眼目睹,而你不过是见其年幼落魄,便心起贪念,讹了这孩子的银子,并驱打与他!” 糕饼铺老板强行压下心中惊慌,语气开始变得激动。 “差爷这是强词夺理,怕不是差爷想污我这银子,所以才编出这等说辞。” 看向邻里街坊,糕饼铺老板高声呼道:“大家伙可以为我作证,我的银子就是这手脚不干净的小乞丐偷的,我好心好意给他糕饼吃,他却趁我去取糕饼的时候,偷了我放在柜台的银子,果真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黑心子!” 李易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握着刀柄的手不自主的收紧。 一旁,卢平眉头皱起,低声道:“寻安,这里人言嘈杂,不好做事,不如寻个人少的地方,或是直接带他去衙门...” “不必!”看着不停煽动民众,给自身增添气焰的糕饼铺老板,李易目光愈发清冷。 “你说我没有证据,那我便给你证据!” “我问你,早间小乞丐过来买糕是什么时辰?” 糕饼铺老板思索片刻,顿时惊觉,“差爷,他是过来要饭的,身上连一文钱都不见得有,如何买糕?” 李易没有任何表情,继续问道:“八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卖糕至少也要卖两三个月才能挣够吧?” “两三个月挣的钱难不成你都放在了柜台里不曾取过?” 糕饼铺老板辩解道:“我都是卖三个月的糕饼,攒够了,才收一次银子,这有什么?” “三个月攒的糕饼钱?”李易嗤笑道:“你这糕饼既不是金子做的也不是银子做的,哪怕是一斤糕饼也不过一二十文钱,可你却说这八两银子是你这三个月做生意时放进柜台攒起来的。” “难道你的柜台还能把零碎的铜钱变成整块的银子不成?” 伸手将捕刀拍在摆有糕饼的柜台上,李易威呵道:“夺人钱财,欺瞒官差,事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十九章 奉命逛花楼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年轻捕快铿锵有力的声音似乎还在回荡。 糕饼铺老板脸色霎时一片灰白。 旁边,卢平冷哼一声,扯着糕饼铺老板的衣襟,将其从铺子门口揪摔到了街道上。 “按大魏律,抢夺财物者,视财物多寡,各有论处,可若抵死不认,毫无悔过之心者,皆当处以斩刑!” “本差最后问你一次,你是据实招认,还是打算继续抵赖?” 面对李易的施压,糕饼铺老板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当下便招认了夺取银钱并殴打张元的罪行。 押解案犯的路上,李易问向卢平:”老卢,我想带这孩子去户房办个牙牌,有没有问题?” 卢平笑道:“这有什么,都是自己人,户房还能不办?你只管去就是!” 听到确切回答,李易笑了笑。 这就是在体制内的好处。 回到衙门,交接案犯、记录案情的同时,李易将怀中一本已经撕掉一半的书册递给了廖永正。 书册是他以前在十里巷乞讨时所捡,那时他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书,直到后来习了字,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书册,而是一本普及邪派教义的宣传册。 廖永正粗略翻看了一下,有些疑惑道:“为何只剩下一半?” 一旁,李易轻咳道:“拿去擦腚了,不过关系不大,那几页写的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廖永正点了点头:“此事我会尽快派人去查探。” 说完,廖永正又从角落里取来一摞废弃的卷宗。 “这些是不用的卷宗,你拿去用吧。” 李易心中一喜,连忙道谢。 这年头纸张太贵,擦屁股都要逢年过节才舍得用纸,而眼前的这些却是够他用好一阵了。 …… 府衙内堂。 崔怀面色有些凝重。 “大人,此事就真的没有转圜余地?” 苏文山面色阴沉道:“我苏文山还没沦落到要卖女求荣的地步。今晚他营安府退一步便罢,若是再苦苦相逼,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崔怀点了点头:”那便依大人所言,今夜就去云厢馆拔了那营安府的威风!” 崔怀嘴中说的轻巧,但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底气。 “今晚与营安府谈判倒是其次,若是能借机寻回宝衣,才是上策。” 崔怀闻言皱眉道:“大人真的确定云厢馆没有丢失宝衣?” 苏文山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云厢馆每年都会竞选花魁,而羽仙裳恰是夺标花魁的头彩。我问你,自从这一届花魁丢失羽仙裳以来,可曾表露过焦急之态?” “此衣价值千金,她不过是暂为保管,按理说应该是最希望衙门破案之人,可据快班捕快所言,他们前去调查取证时,这位花魁不仅不急,还摆起了架子,只让丫鬟与捕快交涉。” “若不是王捕头性子暴躁,直接闯了进去,恐怕到现在那花魁都不肯露面。” “一个风尘女子,也不知到底哪里来的骄矜。”苏文山语气中不乏嘲讽之意。 一旁,崔怀眸光微动,试探道:“大人的意思是羽仙裳还在那位花魁手里?” “只是有可能罢了,今晚我会让谢铁印去查探一番,若能找到便是最好。” 说罢,苏文山吩咐道:“你去把卢平、赵宏叫来。” 顿了顿,苏文山又补充道:“把李易也叫来。” 不多时,李易三人来到内堂。 书案前,府丞崔怀开始安排公事。 起初听到今天晚上要外出公干时,卢平、赵宏两人是很不情愿的。但当听到外出公干的地方是在云厢馆后,两人又瞬间精神起来! 这算不算是奉命逛花楼? 若是奉命,那期间的花销…… 崔怀似乎知道两人内心所想,当即便警醒道:“今晚去云厢馆是以探查宝衣下落为主,不要耽误正事。” 卢平不以为然。 只要他够快,根本就耽误不了事! 书案后,苏文山叹息一声,将最后的期望放在了李易身上。 “寻安,你仪表甚佳,今晚倒可以试试能不能接近那花魁……” 李易愕然的看着苏文山,难道为了工作还要让他献身色诱不成? “大人,这不太好吧?” 见李易面露为难之色,苏文山失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让你试探一下她的深浅,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 夜幕降临,府城内。 今夜没有施行宵禁。 走在街道上,李易明显能感到府城比白日里更热闹了。 旁边,身穿常服的卢平笑呵呵道:“早就该解除宵禁了,白天哪有夜里舒坦!” 身材稍显臃肿,面白无须的赵宏同样道:“以前没有宵禁的时候,梨水河每晚最少也有四五条花船,要知道在船上办事,可是别有一番滋味。” 卢平闻言瞬间来了精神,不过刚想开口,却被一道冷森森的目光钉住了身形。 李易此时也察觉到不对,侧过头,就见曾经赏过他桔子的青衣女子再度出现在面前。 “见过谢铁印。”卢平收了话头,老老实实的拱手见礼。 一旁的赵宏更有甚之,见到青衣女子后,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皮似乎都白出了新的高度。 李易不明白两人为何会如此害怕这位铁印。 据他所知,这位名叫谢婵的铁印来自钦天监,是负责协助府尹预防以及处理妖患异事的特殊人员。 平时苏文山对其管理甚是松懈,李易每次见到这位铁印时,对方不是在摸鱼就是在摸鱼的路上。 总之整天啥事不干,就拿着一个盛满零嘴的袋子,到处转悠。 像这样佛系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看到两人反常的举止,李易挑了挑眉。 这里面绝对有故事! 谢婵面无表情的扫了几人一眼,最后目光在李易身上停顿了一下。 她记得这个‘乞丐’。 那是一个傍晚,她闲来无事,就去街上买了一袋卖相极好的桔子。 但不曾想,那些桔子中看不中吃,酸的根本无法下咽。 当时她想着扔了,但又觉得可惜,不过庆幸的是,街边刚好有个擦黑乞讨的乞丐,她便将桔子送给了对方...... 沉默片刻,谢婵忽然开口道:“那些桔子你都吃了?” “......” 李易无视卢平赵宏投来的探究目光,点了点头。 谢婵看了眼李易,没再说话。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梨水河畔。 此时河畔旁正停泊着两艘画舫,在与河畔相邻的街道对面,则是张灯结彩,挂满彩绸的云厢馆。 第二十章 江南四大才子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凡是一等二等的青楼,名字尾缀多为院、馆或是阁,里面汇聚的也都是成名已久或是初露头角的名妓红倌。 而那些三四等的青楼,名字就没有那么文雅了,常叫做室、班、或者‘下处’。 云厢馆显然属于一等一的青楼。 李易等人甫一进馆,便有龟公小厮上前热切相迎。 在灯火辉煌,人影绰绰的大堂里扫视一圈,卢平问向龟公:“听说今日馆内有府尹家的公子和营安府的公子在此会客,为何不见其人?” 那龟公笑呵呵道:“爷莫非不知?云厢馆今日举办诗会,徐公子和苏公子都上了画舫,便是我家鸨母和几位红倌人也都上了画舫。” 一旁,李易紧跟着问道:“馆里的梦烟姑娘可曾上船参加诗会?” 他口中的梦烟姑娘便是他们此行的目标,那位丢失了宝衣的花魁。 龟公颔首道:“梦烟姑娘是我们馆的头牌,此次诗会自然不会缺席。” 见李易四人对诗会颇感兴趣,龟公特意提醒道:“此时画舫想来还未入河,几位爷若是想去,只需准备十两登船用度即可。” 登船用度?卢平问道:“是我们四人十两,还是一人十两?” 龟公展颜笑道:“这次诗会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自然是一人十两。” 画舫之上,受到邀请的多是府城内有名的文人墨客和达官贵人。而那些未受邀请却又想见识花魁风采的,便要花费相应的会面费用。 原地,听到准确答复的卢平呲了呲牙。 今日他从户房支取的公银也才二十两,而他们眼下仅仅只是登个船,却需要四十两…… 他半年的薪资也没这么多! 将赵宏拉到跟前,卢平压低声音道:“我银子拿的不够,你身上有多少?” 赵宏尴尬道:“今天不是要用公银么,我就没带钱。” 卢平无言以对。 这他娘算什么事,执行任务,连船都上不去,还执行个屁! 面对卢平投来的目光,李易无奈摇头。 他这月当更夫、捕快还有小二的工资都还没发,哪会有银子。 仔细想想,一行四人光是登船就需要四十两银钱,就这还仅是起到入场的作用,那面见花魁需要多少? 倘若见到后想再深入了解,又得豪掷多少银子? 想及此处,李易不禁摇头。 胡乱哄抬X价的劣习真是什么时候都有! 至于诗会……正经人谁会花那么多银子去听诗? 一旁,谢婵嘴巴轻抿,她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 龟公见此,瞬时就明白了几人的难处。 “几位爷若真想上画舫也不是只有花银子一条路,若有贵人引荐也是可以登船的,除此之外还有文进、武进两条路。” 李易好奇道:“何为文进、武进?” 此时有一直旁听的书生笑言道:“文进就是答题,武进么……河边那块题了字的大石头你们可曾留意?只要能搬动那块石头,便可登船。” “你是说那块赤纹石?”卢平睁大眼睛道:“那山包大的石头怕不是有千钧重,谁能搬得动?” 书生笑道:“这本就是小娘子不喜武夫,特意定下来刁难粗汉子的规矩,你们若搬不动就去答题,相比之下,这总容易些。” 正在此时,一直未说话的谢婵忽然道:“我可以试试。” 众人闻言俱皆侧目。 “小娘子可真会说笑……”那书生刚想开口调笑谢婵,却听见呛啷一声剑鸣。 下一刻,手中折扇已然分作两截。 “……” 此时,李易忽然明白之前卢平他们为何会如此惧怕谢婵了。 这一剑若是削在别处… 不动声色的远离谢婵一步后,李易又退了一步。 …… 梨水河畔。 一行四人站在一方带有赤纹的石头前,俱皆无言。 卢平虽贵为入品炼脏武修,但他不得不承认,就算将眼前的巨石劈作两半,他也撼之不动。 至于跃跃欲试的谢婵… 李易轻咳一声道:“谢铁印,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 或许谢婵可以搬动赤纹石,但他们几人却一定搬不动。 总不能一行四人过来,只进去三个吧? 谢婵转头看向李易。 后者笑道:“我略通文墨,咱们可以先去看看画舫出的题目,若是能答上来,自然能够登船。” … 此时两艘画舫已经有一艘驶入河道,余下的一艘则停泊在靠近河畔的位置。 不远处,有艄公来回接送着岸上的客人。 李易等小船来到岸边后,便开口问道:“船家,你可知画舫出的题目在何处?” “公子稍等。”艄公闻言停下小船,转而对船舱里的人小声交谈起来。 稍顷,船舱矮帘掀开,有丫鬟模样的少女探出身来。 “公子是要对对子,还是答诗题?” 李易问道:“这两者有何不同?” 丫鬟扶着舱顶,说道:“对出对子或答出诗题都可免掉登船的银子,不过若是诗作的好,还有机会得到梦烟姑娘请见。” 李易心中一动,开始询问具体题目。 对子有三个,需要全部对上才算通关。 诗题则只有一个,需要以《秋》作一首诗或者词。 李易扫了眼谢婵三人,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他若想以对子过关,就要连续做出十二个不同的对子。 虽说对于热爱文学的他来讲不算什么难事,但他却并不打算用这种方式登船。 “实不相瞒,我等对梦烟姑娘神往已久,若是稍后的诗词做的好,姑娘可否为我等引见一番?”李易微笑道。 丫鬟眉头蹙起,提醒道:“一首好诗我只引见一次,你们都想让我引见,却是要每一首诗都做的极好才行。” 李易拱了拱手,问道:“姑娘稍等,待我兄弟几人去馆中取些笔墨,写完便给姑娘送来。” 离开河畔,李易看了眼不修边幅的卢平,还有身宽体胖,明眼一看就没有丝毫才子气度的赵宏。 微微摇头,李易言道:“老卢,我去写诗,你去买四把折扇,待会有用。” 卢平没有多问,答应一声便往人流密集处行去。 … 云厢馆里,李易接过了赵宏递来的纸墨。 “你真会写诗?”赵宏忍不住询问。 李易握着笔,没有回答赵宏。 大魏文字与秦篆体极为相似,字义也并无太大不同,如今他已通识魏文,若想将记忆中的诗词用魏文写下并不是难事。 赵宏声音刚落,李易便已落笔写下了第一首诗的开头。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赵宏目光落在纸张上,念出了刚写出的诗句。 一旁,存着看热闹心思的谢婵,跟着默念出了下一句。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念罢,两人便感觉到有一股开朗达观的念头跃然心间。 他们并不擅长诗词,但亦能通过字里行间感受到那种独特的意境,这种通感,便是好诗好词的特殊魅力。 等卢平买完折扇回来,李易已经开始写最后一首词。 词名《摊破浣溪沙》…… ... 梨水河畔,李易四人联袂而归。 不过与初来时不同,此时四人手中均多了一把折扇,一如游街的文人墨客。 乌篷船里,丫鬟提着裙摆走出,接过了艄公递来的纸张。 纸张只有两页,每页上有二首诗词。 随意看向其中一首,丫鬟明显愣了下神,继而轻声念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岸边,卢平扇着扇子,狐疑的看向李易:“你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怎的还会写诗作词?” 李易呵呵一笑,提醒道:“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是来自江南的李四才子,你是卢二公子,谢铁印是头号大才子……” 谢婵瞥了眼像极了才子的李易。不,他本来就应该是个才子! 谢婵恍惚了一下,却是又想起了落魄才子在街头要饭的情景。 早知如此,那天就该给银子的…… 船上艄公亦是粗通文墨之人,听了丫鬟念的几首诗词后,便忍不住问道:“这四首诗词当真是几位公子所做?” 李易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卢平。 后者登时会意,立马拉下脸道:“我堂堂江南四才子还会做假诗不成?” “江南...”艄公沉吟道:“可是涴江以南,柳州的才子?” 李易微微颔首:“正是。” “原来是来自柳州,怪不得…” 艄公嘟囔一句,似乎对柳州颇为敬重。 此时船上丫鬟已经彻底收起了轻视之心。 她曾想过相貌出众的李易、谢婵二人或许能做出一二首稍好的诗词,但却没想到那两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也能做出如此绝佳的诗作。 “几位公子,这诗作上的笔迹乃一人所书,不知……” 李易笑道:“在江南,论诗才我排行最末,自然是由几位兄长诵念,我来誊写。” 丫鬟点了点头,随后又妙目连连的看向其余几人。 却不知最有名、最厉害的才子是哪一个,是旁边那个女扮男装的才女也说不定… “几位公子请上船,这些诗词奴婢等下自会拿给小姐观阅。” 船头,撑篙的艄公笑呵呵道:“能给几位远道而来的才子撑船,也是老朽的幸事。” 面对老人和少女的邀请,李易莞尔一笑,随后腾出去路,对着谢婵说道:“大才子先请,我最后。” 谢婵闻言光洁的下巴微挑,随后迈起两条大长腿,直接踩上了乌篷船。 等到卢平上船时,其忍不住拍了拍李易的肩膀,并发出了略带羡慕的叹息。 在他眼里,谁若是有李易这文采,以后逛花楼岂不是都不用花钱了? 一行人挤在乌篷船上,不多时便驶到了画舫跟前。 此时的画舫张灯结彩,红绸飘带齐飞,在二层的花船上,还有丝弦之音涌出窗栏。 花魁梦烟姑娘此时正在二楼,丫鬟将李易等人引至楼廊入口处后,便独自登上了二层的阶梯。 一楼大堂,李易望向中间戏台,有伶人正在上面轻抚琴曲。 卢平踮起脚尖往看台上瞧了瞧,随后他开口道:“看到没有,那穿青衣的就是大人家的二公子,旁边穿白衣的应该是营安府的徐二公子。” 李易顺着卢平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两个身穿锦衣的公子哥正在谈笑。 此时,看台处。 苏家二公子苏修瑾盯着戏台,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徐云峰,就你那三弟的德行,说实在的,连给我姐姐提鞋都不配!” 徐云峰同样笑呵呵道:“听说府尹大人最近烦心事挺多,若过不了京都外察……呵呵,你姐姐怕是要跟着你爹一起贬到南疆去。到了那里,有的是野蛮子给你姐姐提鞋。” 苏修瑾闻言牙关紧咬,笑容愈发浓烈。 … … 画舫二楼,梦烟看着丫鬟拿上来的诗词,一时间眼波流转,惊艳连连。 像这种诗词无论哪一首拿出来,都足矣捧红任何一个花楼女子。 想当初她亦是因为京都的刘才子为她作下了一首美人词,才使得她成为了太康府的头牌花魁。 倘若今日能再得这四位才子为她各做一首……不,甚至只要一首,她的名气都能再提升一大节。 想及此处,梦烟放下诗词,对丫鬟吩咐了几句。 楼下,李易听完丫鬟的说辞,眉头瞬间皱起。 什么叫为她单独做一首诗词,才可以让他们上楼? 李易心中有些厌烦。 一个青楼女子,哪来的骄矜? 我都不曾见过你,你就让我写诗夸你? 不就是拿架子,谁还不会了! 李易面露愠色,当即斥责道:“请你家姑娘先拎清楚,不是我等要见你家姑娘,而是你家姑娘要见我等!在江南,便是最红的行首也不敢如此作态。” “上船诗词已是我初来乍到,做出的抛砖引玉之举,你家姑娘我却从不知她有无才华,容貌又是怎样,若我引的是一块砖,难不成还要我去夸一块素未谋面的砖头?” “你家小姐见便见,若不见,我等便去京都,届时自有无数佳人扫榻相迎!” 一旁,谢婵等人齐齐侧目,均看向已经彻底入戏的李易。 丫鬟被李易气势所慑,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还愣着作甚?你现在便回去告诉你家姑娘,她若真有才有貌,我四人便是一人给她作一首佳人词又如何?” 第二十一章 江南道,李慕白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薄纱轻掩,梦烟姑娘于幕帘之后微微欠身,向李易几人道了声失礼。 “几位公子远道而来,小女子愿抚一曲‘东郎令’,送与几位公子。” 言罢,薄幕后的曼妙人影开始轻抚琴弦,清越连绵的琴声响起,恰如山间清泉涌向红尘。 “好!” 待曲音回落,听得入神的卢平忍不住赞了一声。 这花馆头牌姑娘弹的曲子就是不一样,与他以前逛花楼听的曲子相比,高下立判。 李易微微一笑,抚掌道:“梦烟姑娘曲艺确实不错,比之柳州的花魁,也是不遑多让。” “公子谬赞,柳州才子佳人辈出,小女子蒲柳之姿,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李易摇头笑道:“梦烟姑娘不必自轻,我在柳州便时常听闻梦烟姑娘的才名,当初姑娘身着羽仙裳,一舞作罢,使得京城才子刘松青题下精妙之作‘梦仙词’。说起来,这次我等去往京都特意经过此地,也是为了见识一下刘兄口中的梦中仙。” 关于价值千金的羽仙裳失窃一案,李易早已将卷宗研磨透彻,就连眼前这位梦烟姑娘的‘待客史’,他也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李易提起羽仙裳,帘后女子眼睫轻颤。 “公子,那羽仙裳已于七日前失窃......” 未等女子将话说完,李易直接打断道:“姑娘这些话对外人说尚可,又何必欺瞒我等。” “公子此言何意?” 梦烟心中惊疑,目光不自觉看向帘外那道身影,似乎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容。 李易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道:“姑娘可知我等为何不直接登船,而是要凭借诗题登船?” “不知。”梦烟臻首轻摇。 李易不急不缓道:“诗会召开之前,我拜访过营安府的徐公子,他曾对我说,只要我做的诗词能让梦烟姑娘喜欢,就可以让梦烟姑娘身着羽仙裳,为我舞上一曲。” “徐公子的话想来做不得假,既然昔日刘松青都能得见姑娘起舞,我自然也不愿低他一头。” 幕帘后,梦烟沉默片刻,开口道:“此事小女子做不得主,需要问过二公子才能决定。” 此时李易已然听明白了这位花魁的弦外之意。 没有直接否认,那便是知晓羽仙裳下落,甚至有可能宝衣就在这位花魁或者那位二公子手中。 李易不动声色道:“姑娘不必去麻烦二公子,左右不过是轻舞一曲罢了,只要姑娘让我等不虚此行,事后在下必然会为姑娘做一首不弱于刘松青的美人词。” 花魁虽然意动,但还是摇头道:“公子,非是妾身不愿,而是羽仙裳此时不在画舫之上,若公子不弃,可等游船结束后去往云厢馆,届时妾身自会满足公子。” “梦烟姑娘所言可否属实?” 李易不知何时已经站起。 帘后,名叫梦烟的花魁尚未发觉不对,仍轻声软语道:“自然属实。” “那好,待游船结束后,我便在云厢馆静候佳音。” 一行人下了二楼,卢平啧啧称奇道:“还是你小子有办法,三言两语就套出了那花魁的话。” “不是我轻易套出了她的话,而是她有求于我。” 李易解释道:“过不了多久就是重新竞选花魁的时候,她若落选,羽仙裳也将落入他人之手。但要是有我们这几个来自江南的才子来给她做一首好诗词,那她今年获胜可能就会很大。” 李易轻笑道:“毕竟当初这位梦烟姑娘就是因为一首美人词,才压过了听兰院的才女扶摇,成为连任两年的花魁...” 卢平闻言点头道:“那我们先去云厢馆等着?” “不。”李易摇了摇头,“仅靠我们一面之词,恐会生变,得想办法彻底让这位花魁相信我们,如此才有把握见到羽仙裳。” “行,我和老赵都听你的!” 一旁,谢婵虽未吭声,但却摸了摸怀中用布包裹的剑。 ...... 一楼大厅,此时戏台上抚琴的伶人已经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来自春风楼的红倌人。 台下,李易瞅着那位突然正经的红倌人,一时竟险些没认出来。 旁边,赵宏揶揄道:“是春风楼的花娘。” “这些小娘子就会装相,人前跟个大家闺秀似的,人后么...”卢平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李易的肩膀。 李易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 卢平顺着李易目光看去,就见铁印谢婵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卢平僵硬一笑,乖乖闭上嘴巴,抬头看向了台上。 此时身着绯色烟笼裙的花娘正在讲解诗题。 “昔日有庆冉公以诗示情,终求得才女秦澜倾心,两者诗琴和鸣,成就了一段佳话...... 今日便是以“情”字为题。” 看台上,营安府二公子徐云峰笑吟吟道:“苏兄,说起来我那三弟给令姐也做了好几首吐露爱意的诗词,不知令姐可有听闻?” 苏修谨讥笑道:“那些下作诗还是让三公子留给自家嫂嫂吧!” 徐云峰闻言眼睛微眯,笑容瞬间凝固。 “你有种再说一次!” 苏修谨冷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家大哥刚入京不久,你家三弟便把自家大哥新纳的妻妾逼出了营安府,此事谁不知晓?” 徐云峰忽然笑出声来。 “我当是什么事,一个妾室而已,我大哥都不在乎,你生哪门子气,莫不是你看上了我那嫂嫂?” 见苏修谨不予理睬,徐云峰继续道:“苏兄,我家三弟虽然风流了些,但哪个书生不是如此。” “这样,只要令姐能够入我府门,我必然让他收敛一些,苏兄觉得如何?” 苏修谨沉默一下道:“徐兄,我那姐姐性情偏执,并无什么出挑之处,贵府又何必纠着不放。” 他来时曾被苏文山百般叮嘱,要想办法让营安府偃旗息鼓,可眼下看来,营安府根本就没有打算放弃的念头。 “苏兄,非是我揪着不放,我父亲三次上门说和,你家三次相拒,若此事不成,我营安府的脸面该往何处安放?” 苏修谨闻言恼羞成怒道:“这便是你们捏造假案,想把我苏家逼出太康府的理由?” 徐云峰眉头挑起,反问道:“假案,什么假案?你爹过不了外察,是你爹的问题,关我徐家什么事!” 两人争论间,台下已有采诗官开始收集诗词。 “两位公子可做了诗词?” 苏修谨收拢思绪,摇头道:“今日状态不佳,做不来诗词。” ...... 看台某处,李易坐在席间,有专门服务客人的小厮开始为他研墨。 今日诗会如此热闹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有采诗官巡游至此。 采诗官官居四品,职责以巡游各地,采集民间诗词、歌谣为主,同时也兼带体察民俗风情、政治得失。 有采诗官在场,也是一件好事,起码那些‘风流子’会收敛一些,不至于做出什么下作的诗词来。 思索着有关于‘情’的诗词,李易斟酌片刻,最终确定了一首词。 抬笔蘸墨,李易开始书写。 旁边,卢平赵宏想要凑过去观瞻,却终究没有靠近。盖因那位铁印已经占据了最佳的观看位置。 淡淡的梅兰香气传入鼻腔,李易下意识顿笔抬头,就看见抱着布条包裹的女子正微微前倾着身子,盯着他写的诗词。 察觉到李易目光,谢婵俏面微红,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对方,慌忙挺直身子,并往旁边挪了一步。 李易收回目光,继续提笔书写。 稍顷,正当他准备起身提交诗词时,却发现谢婵不知何时又凑到了跟前。 “写的怎样?”李易吹了吹纸上的墨,面带笑意。 “不错。”点了点头,谢婵提醒道:“还没写名字。” “呃,差点忘了,还是大才子心思缜密。” 重新提笔,李易思忖片刻,在诗末写下了一行小字—— 柳州,江南道,第四才子李慕白。 第二十二章 抱歉,我是捕快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书生才子多爱诗情风月,尤其是对于那些经常流连烟花之地,自诩风流的文人来说,更是如此。 不过不论文采有多好,到最后都少不了要返璞归真,行那露水欢愉。 这一点书生才子与其他人并无不同,毕竟大家都是独角兽,谁也不比谁多些什么。 台上,身姿婀娜的花娘摊开手中宣纸,逐字逐句念着风流才子们的诗作。 台下,采诗官执笔凝听,当听到不错的诗句时,他才会落笔抄录。 “秋风衔暮事如霜,空樽对月寄相思……”花娘柔声念罢,说道:“这首诗是赵新台赵公子所作。” 采诗官听完轻轻摇头,显然对这首诗并不满意。 不过他并不觉得白来,毕竟能够采下一二首中规中矩的诗,也算是一种收获。 再有,能见识到此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各色佳人的风采,亦是幸事。 二楼,面遮轻纱的梦烟姑娘抿了抿薄唇,之前见识过江南才子的诗词后,再听这些诗词便已经难以入耳。 此时,继续往下念诗的花娘忽然顿了顿。 眸中闪过一抹惊艳,花娘凝神默念一遍后,方才清声诵读:“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上阙念罢,场中窸窣嘈杂之声顿时一清。 仅是短短几句,就仿佛看到有彩云在空中幻化,天上的流星也彼此传递着相思的愁怨。 而此时能够在秋风白露的时节相会,便已胜过世间的一切。 采诗官坐直身子,仔细咀嚼着其中韵味。 不过没等他细品,台上红倌人却已开始诵念下半阙。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场中再次一静,只剩彤彤灯火如梦摇曳。 “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饶是已经看过一遍的谢婵,此时也忍不住晃了神。 少女哪个不怀春,这样的诗词却是最能触动藏在心底的嫩芽。 “这词,当真绝妙!”苏修瑾惊叹连连。 没想到今天晚上事没办成,倒是听到了一首不虚此行的好词! 苏修瑾布满阴霾的心情稍稍好转。 此时看台上,采诗官迫不及待道:“姑娘可知此词是何人所作?” 负责念诵诗词的红倌人看向落款,而后眨了眨眼眸,说道:“这首词是来自柳州江南道的第四才子李慕白所作。” 江南道? 柳州有这个地方吗? 走南闯北堪称博闻广记的采诗官皱起了眉头。 这第四才子李慕白的名头也有点耳生啊! 柳州除了那两位才子和那位才女比较出名外,何时又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采诗官虽有千般念头,却还是将其强行压下。 当今之际,只要能找到那位江南道的才子,一切就都会明了。 此时,画舫外。 李易冲摆渡的艄公挥了挥手,后者见状连忙撑着乌篷船驶向画舫。 在李易身旁,赵宏忍不住问道:“咱们就这样走了,那花魁还会赴约吗?” 李易笑道:“现在应该是那位花魁在担心我们会不会赴约。” 赵宏不明所以,一旁的卢平则沉吟道:“李兄弟这是要以退为进,提前离开画舫,让那花魁先着急。” 李易笑了笑,没有否认。 其实即便今晚那位花魁没有赴约,他们的任务也算完成。 毕竟苏文山交代的只是让他们探查宝衣失窃案的虚实,并未说过要追回宝衣… 此外,他之所以提前离开画舫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还有兼职要做,没太多工夫耗在诗会上。 到了岸边,听到李易要去打更时,卢平笑道:“这样,我陪你一起去打更,如何?” “说起来我还没打过更,正好跟着你见识见识。” 李易摇头道:“打更是个枯燥活,哪有什么可见识的地方。” “今日城内好不容易没有宵禁,正是热闹的时候。你们只管去耍就是,不必迁就我。” 见李易下定了决心,卢平便没再说什么。 目送李易匆匆离去,卢平忍不住道:“也不知李兄弟到底怎么想的,更夫月俸不过二钱碎银,就够个茶钱,何必如此当回事?” 一旁,谢婵若有所思的望着李易离开的方向。 可能是以前当乞丐穷怕了吧…… … 回到同悦酒楼,伙计赵石正在打包饭菜。 自从某个伙计入职酒楼以来,他和几位厨子就变得不再悠闲。 虽然他们没有因此怨声载道,但也会时常怀念起以前能摸鱼的时侯。 正当赵石走神时,大堂门外突然闯进了一道气喘吁吁的身影。 “李二?” 吓了一激灵的赵石定睛看去,就见到手持一把折扇的罪魁祸首正在剧烈喘息。 此时李易强行稳住呼吸,有些急切道:“你去休息,酒菜交给我来送!” 说罢,李易又一路奔行到后院房舍,取了打更的铜锣和锣槌。 时间紧迫,问清送餐地点后,李易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了酒楼。 原地,看着来去匆匆,好似是一阵风的李易,赵石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李易没有兼职做捕快,他高低也要说对方几句。 你不当人可以,但能不能别带上我们? 赵石有种预感,即便哪天李易不干了,酒楼里的夜送服务也不会取消。 毕竟在贪财的掌柜眼里,那些都是白花花的进项! …… 夜半时分,李易重新来到了梨水河畔。 “船家,梦烟姑娘可曾上岸?” 撑船的艄公认得李易四人,当即便笑着回道:“梦烟姑娘已经上岸,公子可去云厢馆与之相会。” 对于这种公子姑娘间的露水情缘,老艄公早已司空见惯,毕竟在他乌篷船里忍不住动手动脚的都有,人家在馆里相会又有什么不可? 向艄公道过谢,四人径直往云厢馆行去。 “等下若是情况不对,还请谢铁印出手相助。” 对于这位衙门的‘吉祥物’,李易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 云厢馆,梦仙小阁。 拿着刚誊写好的鹊桥仙,梦烟轻咬薄唇,眸光甚是复杂。 若她今日上画舫时带着羽仙裳,是不是这一首诗词就会变成为她所写… 放下宣纸,梦烟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刚刚替换的宝衣。 烟岚飘雪带,云宫不夜锦,那本该是一件由仙子穿的宝衣。 伸手抚摸着做工极为精致的霓裳,梦烟恍惚觉得她便是那坠落凡尘的仙子… “小姐,李公子求见。” 正当梦烟出神之际,贴身丫鬟忽然来报。 “李公子?可是画舫之上做出鹊桥仙的李公子?” 见丫鬟点头,心跳加剧的梦烟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趁着丫鬟前去相请的工夫,梦烟伸手整理了下发梢和衣襟,直到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后,才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着那位公子到来。 阁门外,李易让卢平赵宏盯着外面动静,他则和谢婵一起来到了此间花魁的闺房内。 烛光摇曳,用来遮挡内室的幕帘早已掀开,在幕帘后,一道曼妙如仙的身影正静静伫立。 梦烟微微欠身,轻声道:“妾身应公子之约,已等待多时。” 李易打量着对方身上质感轻盈欲飞,却又有锦绣之态的霓裳,心头微动。 梦烟察觉到了李易毫不避讳的目光,当即便有些娇羞道:“公子……妾身这身便是羽仙裳,若公子不弃,妾身愿为公子舞一曲‘云间月’。” 李易坐在客桌旁,微笑道:“姑娘安心起舞便是,这一曲,我会好好观赏。” 谢婵坐在另一侧,在观看梦烟起舞的同时,还不忘捏起桌上果盘里的葡萄,一颗颗的往嘴里送。 稍顷,欣赏完毕的李易站起身来。 “既然舞已作罢,那便请梦烟姑娘随我去衙门一趟。” 不远处,跳完舞的梦烟有些呆萌道:“请我去衙门,何意?” 不知为何,看到眼前这位花魁傻乎乎的模样,李易心中竟然有了些微的负罪感…… 轻呼一口气,李易认真的看着对方。 “抱歉,我是捕快。” 第二十三章 名字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羽仙裳是涉案物品,按道理是不能让眼前的花魁继续穿着的。 所以,回衙门之前得先把花魁身上的赃物取下,这样才符合办案流程。 这种脏活累活本该是捕快分内之事。 李易平静的看着面前的花魁。 “梦烟姑娘,衣服是你自己脱还是让我……旁边的这位女侠帮你脱?” 梦烟脸色苍白,眸光中的怯弱之色表露无遗。 “不劳两位大人,妾身……自己来。” 纵使隔着垂落的幕帘,李易依稀还是能看到羽仙裳滑落时,那朦朦胧胧极具诱惑的背影。 李易从没想过羽仙裳是一整套。 直到接过那余温尚存的霓裳,以及叠成小方片放在上面的肚兜时,他才恍然。 “姑娘何必把衣服塞到我手里?” 无视目光幽怨的梦烟,李易将手中的羽仙裳递给了谢婵。 … … 苏家府宅,书房。 苏文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苏修瑾,胡须微颤。 “我让你参加诗会,可是让你吟诗作对去的?” 苏修瑾脸色发红,有些赧然道:“此事也不能全然怪我,实是那营安府太过霸道,根本就不听孩儿规劝。” “爹,依我看,不如给荀伯父写封信,让他从中帮衬一二……” 苏文山面色阴晴不定,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营安府势大,若无明证,便是你荀伯父亲至,又能如何?” “笃笃……” 就在两人苦苦思索对策之际,书房外突然响起叩门声,伴随而来的还有管家邱实的传报。 “老爷,衙门捕快求见,说是云厢馆的案子破了。” 苏文山闻言霍然起身,待来到书房外,他才发现门口不仅站着管家邱实,还有一个身穿襦裙的娴静女子亭亭而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苏文山眉头皱起。 穿着襦裙的女子抿了抿嘴,声音端庄贤柔。 “女儿睡不着,见书房灯还亮着,便过来看看。” 苏文山脸色稍微缓和,让其早些休息后,便急匆匆的往衙门赶去。 原地,女子幽幽道:“修瑾,我是不是又给家里添麻烦了……” … 窗外绉纱晃动,行进的马车内,苏文山凝神听着卢平讲述宝衣失窃案的侦破过程。 “你是说李易仅凭一首诗词就让那花魁甘愿拿出宝衣?” 卢平点头道:“李兄弟的诗词确实做得好,就连我一个粗人听了都觉得妙。” 苏文山闻言惊奇道:“这倒是稀奇,你且念来让我听听。” “呃……”卢平嘴巴微张,努力回想了下,方才蹦出了两句:“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苏文山听完便发觉不对之处。 不过未等他提出疑问,就听到卢平尴尬道:“我就记住了这两句,前面的没记住。” “……” 鼻息短暂停滞,苏文山险些憋出内伤。 念诗念一句,还不如不念! 略微晃荡的车厢里,苏文山继续问道:“李易此时可在衙门?” 卢平摇头道:“案子破完后,李兄弟就回柳丁街打更去了。” 打更? 经卢平这么一说,苏文山方才想起李易之前当过更夫的事。 “卢平,你去查一查他的底细。记住,不要声张。” “大人……” 苏文山没再回话,卢平见状只得拱手领命。 对于行为举止处处透露着古怪的李易,苏文山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 若真如卢平所言,那李易倒是有可能出身于柳州的书香门第… …… 翌日一大早,李易穿着常服,来到了府衙。 今天是休沐,他来府衙是为了见王剑春。 王剑春曾应承过他,说是要在今日带他去城东赤云堂涨涨见识,看看能否拜入堂中,成为学徒。 为此李易出门时还特意热了热身,为的就是等下去赤云堂面试时,能有个好状态。 穿过半闭合的朱漆大门,来到前堂,打听了王剑春的位置后,李易径直走向内堂。 甫一进去,内堂里便有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朝他看来。 “寻安,快过来,此案你功不可没!” 紧接着,府尹苏文山连同崔怀、王剑春等人,就是对着他一阵称赞。 李易受宠若惊,连忙虚心回复。 “都是大人明月在前,卑职不过耳濡目染,这才学得一些微末伎俩,实在算不得什么。” “王捕头亦是我之师友,若无王捕头悉心教导,此案能否告破还是未知。” “还有谢铁印、卢平赵宏他们,昨日多亏大家齐心协力,才破获了此案。” 最后,李易又看向昨夜全程都未参与过案子的崔怀。 “说起来,若无崔大人整理出的案宗,我等也很难找到此案的破绽。” 李易深知在一个部门内,需要融入群体的重要性,他如此作态便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毕竟一个案子干的再漂亮,也跳不出眼下的‘罐子’,只有格局打开,平易近人才是首选策略。 苏文山摇头失笑,并未反驳李易的话。 倒是一旁的崔怀开始谦虚起来。 李易看着崔怀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便知道了这位府丞的尿性。 一阵热络之后,内堂的气氛明显比之前要轻松不少。 李易问了一下案情进度,苏文山摇头道:“宝衣虽然已经追回,但案犯并未承认与营安府有过关系。” 说到此处,苏文山忽然道:“对了,那花魁说想要见你一面,你不妨去看看。” 李易点头应下。 当下,李易便跟着王剑春出了内堂,往衙门司狱行去。 到了关押犯人的司狱,王剑春笑道:“等你忙完咱们再去赤云堂。” “好,我一会儿就出来。” “不急,一个时辰出来也行!” “嗯?”李易看了眼笑呵呵的王剑春,总觉得对方的笑容有点不太对劲。 …… 关押花魁的是一间单独的囚室,虽然看上去有些简陋,但也还算整洁。 走进囚室,李易第一眼就看到了抱着双膝,坐在薄板床上的纤弱身影。 “听说梦烟姑娘想要见我?”李易随意的坐在床角边沿,侧目看向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昨日花魁‘。 梦烟盯着李易的面庞看了片刻后,方才垂下眼眸。 “奴家只是想再看看把奴家推下悬崖的冤家罢了。” 听着对方幽幽切切的话语,李易多少有些心虚,不过只是一瞬,他的心境便又平淡下来。 “梦烟姑娘不必对我心怀怨念,我是捕快,姑娘是监守自盗的女贼,你我本就是冤家路窄,如今姑娘锒铛入狱,也是应和天理,此事并无不妥。” 梦烟闻言有些沉默 “那些诗,是你做的吗?”这是她一直都想要问的问题。 李易沉吟片刻,摇头道:“昨日作诗只是因为案情所需,若不是为了梦烟姑娘,那些诗也不会出现在诗会上。” “只是为了抓我?” 梦烟目光极为复杂的看向李易。 “梦烟姑娘。”李易正色道:“我知道此案还未彻底明澈,姑娘若是相信府尹大人,不妨据实相告,只有这样姑娘才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此事过后,天高地阔,姑娘无论是想从良隐居还是继续安于高楼,都可以。” 梦烟没有回答李易。 直到李易起身离开时,她才说出一句话:“大人想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吗?” 第二十四章 武堂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李易伫立在囚室门口,静静的听着梦烟讲述自己的出身和往事。 似这种饱读诗书,富有才情的女子,多是因家道中落,然后又不甘心,或是源于其他种种因由,最终才会选择委身青楼。 所以当听到梦烟说起自家父亲曾任职礼部司郎中时,李易并没有感到惊讶。 “在奴家落魄之时,是营安府出面,才让奴家有了今日…” 李易沉默片刻,冷不丁开口道:“你父亲为官之时,与营安府关系如何?” 梦烟愣了愣,回道:“关系…并不好。” 李易淡淡道:“既是如此,营安府为何要出手帮你?还有,既然要帮,又为何要把你送进青楼,这跟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有什么区别?” 说到此时,李易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状:“也对,毕竟云厢馆是营安府二公子开的,能招揽到像姑娘这种出身清贵,又多才多艺的女子,馆里的生意想来会更加红火。” 看着眼前花魁瞪大眼眸跟个傻狍子似的模样,李易继续道:“说不定当年抄姑娘家的就有营安府的人呢。” “诶?这都是我瞎猜的,姑娘脸怎么白了?” “入秋天气寒,姑娘注意保暖,等下我让管事的再拿一床被褥来……” 最终,滑下两行清泪,脸色异常灰败的梦烟看向李易。 “我是不是很蠢…” 你不是一般的蠢…… 李易一脸真诚道:“姑娘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人,这样的人一般都很善良。” 梦烟低头望向地面,半晌才开口道:“公子,我以前的名字叫靳灵宣。” 虽然早已经从案宗里得知了梦烟的真名,但李易仍是很配合道:“好名字!钟灵毓秀,宣于天地,比梦中云烟却是广阔了许多。” 说到此处,李易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容:“忘了告诉姑娘,其实我叫李易,平易近人的易。” “……”靳灵宣望着李易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时无言。 原来李慕白是骗她用的假名字… …… 司狱外,王剑春看着衣衫整洁的李易,忍不住问道:“情况如何,那花魁可是招了?” 李易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招了,但没全招。” 看着静待下文的王剑春,李易叹道:“勉强算是知根知底,不过眼下她还没有招认关于营安府的事。” “此事不急,我去跟府尹大人说一声,想来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考虑清楚。” …… 城东,长灯街。 向苏文安汇报完案情后,李易便和王剑春一起来到了位于城东的赤云堂。 “进去后无论武师收不收你,都要把拜师礼呈上,赤云堂的这位师父最是讲究,所以礼数一定要周全。” 诺大的宅院外,王剑春做着最后的叮嘱。 提着刚从聚宝斋买来的人参黄精,李易内心忐忑的站在院门外。 人参黄精都是百年份的,为了凑够买拜师礼以及学武的费用,他几乎把衙门里认识的人借了一遍,就连极为抠搜的酒楼掌柜都被他说服,借了他十两银子。 现在的他,可谓是欠了一屁股的债。 要是师没拜成,还折了拜师礼,那可就真的是赔的底裤都没了! 王剑春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这点拜师礼不算什么,说起来卢平他们也不是正式弟子,如今不也入了品?” 闻听此言,李易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头儿,既然如此,为何卢平他们不过来继续修行?” 王剑春轻咳一声道:“炼脏要花费的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易眨了眨眼,好奇道:“头儿不就是八品炼脏境吗?” 据李易所知,王剑春的月俸并不比他们高多少。 “唔…”王剑春摸了摸唏嘘的胡茬,说道:“忘了跟你说,等下你要见的堂主是我爹。” “我爹不收我银子。” “……” 若不是知晓王剑春的为人,李易差点就掉头走人。 “武堂里人多嘴杂,我爹从不让我当众叫他,我进去了也是喊师父的。” 李易点了点头,跟着王剑春走进了别院。 院内,不少正打磨气力的汉子将注意力转移过来。 有人放下石碾,笑着向王剑春打招呼。 不远处,一个坐在木椅上的老者忽然冲着放下石碾的汉子训斥了一声。 那汉子似乎很惧怕老者,听到训斥后就赶紧抱起石碾子,重新操练起来。 老者体格精瘦,但精神头却比在场的汉子们还要足。 手中握着一块火红色的玉魄,老者一边把玩,一边等着自家儿子过来。 王剑春身形魁伟挺拔,待来到身形如瘦猴的老者身旁时,就宛如一尊熊罴。 “师父,这是跟着我一起在衙门办事的兄弟,人机灵的很,您给看看。” 王鹤上下打量了李易一遍,淡淡道:“模样长得倒是挺俊,可惜修炼武道靠脸没用。” “前辈说的对,咱也不是靠脸吃饭的人。”说着,李易把提前准备好的拜师礼拿了出来。 “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请前辈收下。” 王鹤极为自然的接过礼物,随手放在了旁边的矮方桌上。 “也罢,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过来。”冲李易勾了勾手,王鹤趁李易躬身弯腰的工夫,一只手突然如电探出。 一声惨叫响彻院子,引得正修行的武修纷纷侧目。 李易一手捂着胯骨,一手捂着肋下,又麻又痛的痛感还未彻底消散。 王鹤失望的摇了摇头,“资质中下,连你师妹都不如!” 李易闻言心里一沉,赶紧道:“前辈,勤能补拙,晚辈可以多花些工夫,勤练勤修行。” “狗屁!一块烂泥再怎么扶,也变不成墙坯子。” 一旁,王剑春压低声音道:“爹,都是自家人,你先带着李兄弟,教他些外练之法,这些对资质也没什么要求……” 王鹤闻言再次看了眼李易,神情稍微缓和:“先说好,锻体的方法我会教,但入品的事我可管不了!” 李易不是笨人,连忙回道:“弟子明白,只要师傅肯教,弟子就知足了。” 点点头,王鹤站起身,说道:“到房里来,我给你松松筋骨。” 院子里,看到王老头带着一个年轻人进屋,正练功的汉子们忍不住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第二十五章 去!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传功房四下密闭,除了可供进出的房门外,两侧墙壁上的窗子均被二指宽的木板钉上,密不透光。 在房门打开的刹那,院子外的强光从一人宽的门隙里涌入,浮动的尘糜组成肉眼可见的纵向光幕。 “把门关上。”率先进入房间的王鹤交代了一句。 李易闻言将手搭在门框上,在关门的片刻时间里,他借着外面照射进来的光线,粗略扫视了下屋内的情况。 此时传功房里有四口大缸摆在中间,其中两口正冒着絪缊的热气。 缭绕似云雾的热气里,隐约间可见到有人在其中。 关上房门,房里光线瞬间暗淡,李易鼻翼翕动,浓烈的药味充斥鼻腔。 “过来趴好,我给你开开筋骨。” 李易收回目光,按照王鹤的吩咐,趴在了木板上。 “你这年纪已经过了开筋正骨的最佳时候,要是怕疼,就把布条塞嘴里,省得待会儿瞎叫唤。” 王鹤一边说着,一边用坚实的手掌在李易后背上丈量,似是在确认骨骼、穴位。 李易心中感觉不妙,思虑片刻后将布条塞到了嘴里。 不多时,房间里便传出了清脆的骨头错位声,以及成年男子痛楚的闷哼…… 约莫一炷香后,收完功的王鹤起身来到一口大缸前。 缸里,正熬炼体魄的汉子没有丝毫不满,甚至还缩了缩身子,给外面的老头腾出洗手的地方。 不远处,地面木板上,李易嘴里嘶着凉气,强忍着筋骨上的酸痛,晃晃悠悠站起。 方才开胯时摆的一字马属实有点超纲了…… 等王老头洗完手,李易迈着不太自然的步子,默默跟着对方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这是王鹤自己练功修行的地方。 “我这赤云堂不是施恩堂,你虽与剑春相识,还在一起共事,但一码归一码,这求学的膏火却是不能少……” 膏火便是学费的意思,李易一听便明白了老头的意思。 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封递上,后者直接当着李易的面把红封口子拆开。 里面正躺着一张二十两面值的银票。 “下次记得直接拿银子,这年头银票可不保险!” 将银票塞到怀里,王鹤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如今你入了我赤云堂,便是我门中学徒,不过你要记着,你只是学徒,不是亲传弟子,我只教你练功,其他一概不管,你可以仗着学来的本事行走天下,但却不能打着我的旗号做事……” 将所有规矩讲完一遍后,王鹤才开始为李易讲解武道入门之法。 “武道入门无外乎外练、内练两种方法,不过内练对资质要求更高,所以常用的还是外练法。” 端起茶盅,抿了口茶,王鹤继续道:“你资质一般,入门就从外练开始。” 李易思忖道:“入门可以外练,那入门之后是否可以继续外练?” 王鹤摇头道:“人有四肢百骸、筋骨皮脏,除此之外,更有诸多窍穴细微之处,其中皮肉筋骨均可外练,但是窍穴脏腑却非外练之法可以企及。” “武道九品入门,若想更进一步,达到八品炼脏,却非内练不可。” 顿了顿,王鹤继续道:“我这里修行的是赤云诀,外练我会教你修行赤云锻体法,至于内练心法……” “以你的根骨,三五年内就不用考虑了。” 说到此处,王鹤又补充道:“你若真有心想学,最好在这三五年里多攒些银钱,免得到时候境界到了,钱没到。” 对于王鹤直白的言语,李易倒不感觉有什么不妥。 只要对方肯正经教,收钱便是理所应当的事。 若是不收钱,他反而会担心对方是不是别有用心。 讲完外练注意事项后,王鹤去到内室,拿出了两张略微泛黄的檀皮纸。 “这是外练法,你就在这里记,等记好了我就给你练皮的药。” 接过黄纸,李易只是看了一遍就已经全部记下。 他这种过目成诵的本事或许与他两世经历有关。 在乞丐职业等级提升,获得精神属性之后,他的记忆力也有增强。 虽然相信自己的记忆能力,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反复看了三回。 闭上眼睛稍作回忆,待确认无误后,李易将记录法门的纸张还给了王鹤。 “这上面的东西你都记下了?”王鹤心中诧异。 李易点了点头:“已经熟记于心。” 王鹤没说什么,转身就再次进了内室。 等出来时,王鹤手中多了一个纸包和一个普普通通的木葫芦。 “这是练皮用的药,你回去后先熬一缸沸水,然后把葫芦里的药水倒进去……” 讲完药浴的禁忌后,王鹤又拎起纸包道:“这里的药粉要等到赤水入皮后才能用。” 说到此处,王鹤瞥了李易一眼,似有所指道:“我这药,资质好的只需一葫芦就能使药入皮,资质一般的多说也就二三葫芦,若是三次药浴都没能成功……” 王鹤淡淡道:“那也不用练了,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李易看向此时正在屋里药浴的两个汉子,试探道:“师傅,我可否在这里药浴?” “不能!”王鹤无情拒绝。 “他们用的是换血的药,一份需要一百两银子,你二十两练皮如何同他们比?” “……” 李易哑口无言。 拎着药包回到院子里,那些已经练完皮的学徒们依旧在打熬气力。 练皮之后练力换血,这是外练法的顺序,练力便是练肉。 在院中观摩着众人练功,等到王剑春与王鹤叙完父子之情后,李易方才起身。 离开赤云堂,心情不错的王剑春开口道:“晚上有空没?我叫上老卢,咱们一起去勾栏听曲。” “算了。”李易幽幽一叹,“我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哪还有银子去勾栏。” “不用你花银子,我请客!”王剑春笑呵呵道:“老头子给了我不少银子,今天晚上想去哪家就去哪家。” “……” 李易有理由怀疑这银子里就有他的学费。 “如何,要不要同去?”王剑春问道。 李易沉吟片刻,最后吐出了一个字—— “去!” 第二十六章 听兰院修行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李易现在很穷,比之前街头乞讨的时候还要穷。 “欠老卢八两、贾掌柜十两、店伙计赵石二两、府丞十五两,还有王捕头、廖刑书他们的银子……” 李易粗略算了算,短短半天,他就负债近百两。 他感觉除了那些负债的赌徒,从街边随便拎出一个乞丐都要比他富有! “怎样才能快速赚钱?” 这道题,有点难。 李易站在街头,看着行人如织的街道,陷入沉思。 提纯精盐、制造玻璃、蒸馏法酿酒、调和水泥、改良造纸技术…… 后两样可以直接划掉,他并没有储备过相关知识,至于精盐和玻璃,在大魏建国之前,前朝时期就已经有了。 剩下的蒸馏酒倒是可行,不过目前他还不好把握。 蒸馏酒的原理太过简单,倘若保密工作做不到位,就等于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这件事需要有人脉之后再做。 思忖半晌,李易只好将希望寄存到常规途径上。 “城里来钱快的貌似只有勾栏和赌坊这两个地方……” 勾栏就不用考虑了,不把他的荷包掏空就不错了。 至于赌坊…… 他向来和赌毒不共戴天。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大魏刑法来钱最快。 不过… “我是捕快,我要遵守捕快职业道德,如非必要,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 一番思想内耗过后,李易幡然醒悟。 与其在这里耗费精神,不如去多打几份工,让自己充实起来,虽然可能挣的钱不多,但不积小流又怎能成江海? 只要他肯坚持,欠大家的钱就总有一天会还上! 想及此处,李易不再犹豫,迈步便往同悦酒楼行去。 …… “客官里面请! 几位客官要点什么? 好勒!客官请稍等。 菜来喽——客官请慢用……” 大堂里,李易送走一桌客人后,这才有空休息片刻。 此时他脑海中的小二职业进度已经快要满值。 【职业:小二】 【进度:98/100】 将抹布搭在肩头,李易抻着脖子,用满是憧憬期待的目光,朝着门外张望。 掌柜贾友善见状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李易转头看向贾友善,叹道:“我在等客人,这都半盏茶时间过去了,怎么还没有新客人……” 说话间,有马车停在酒楼门外。 李易眼前一亮,立马止住话头,迈着轻快的步子便迎了上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酒楼有干净的客房,还有热水……” 大堂内,贾友善瞥了眼一旁的赵石。 “学着点儿,看看人家!” 像这样为东家生意着想的,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伙计。 一炷香后,送完热水的李易关上了客屋房门。 站在门外,李易脸色异常红润。 在他体内,有一股炽盛的热流正滋养着他的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他的小二职业进度也有了新的变化。 【职业:小二】 【等级:1 】 【进度:1/300 】 【获得职业属性:体质+1】 … … 夜空如洗,繁星点缀。 为了赴约回本,在打完第一更鼓后,李易就披星赶月的来到了勾栏一条街——烟花巷。 此时正值戌时一刻,听兰院外。 赵宏看到李易后连忙招手呼喊。 “就差你一个了,赶紧的!” 腰间别着药葫芦,手中拎着铜锣,李易快步跟了进去。 听兰院是一等一的青楼,在太康城里与云厢馆齐名。 两家青楼各有特色,云厢馆的姑娘们手脚灵巧,腰肢柔软,长袖善舞;听兰院的姑娘们则口才出众,善吟戏词、吹弹唱曲。 李易刚走进四方露天院楼,就有丝竹之音从楼上传出,伴随而来的还有婉转动听的女子歌声…… “好地方!”李易赞了一句。 旁边带路的赵宏笑眯眯道:“先听曲,等听完曲还有更妙的地方。” 上了旋梯,来到一处雅间,李易甫一进入,就看到了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佳人怀中坐,含酒渡春风。 李易觉得这杯酒一定不会便宜。 也不知道顶他几天薪资。 正喝酒喝的上头的卢平丝毫没有察觉到走进来的两人。 李易心中感慨,这一杯酒莫说卢平,就是酒仙来了也得迷糊。 “真是伤风败俗,不成体统!” 李易不再迟疑,当即便加入了进去。 不过他不善饮酒,只点了个会吹弹唱曲的歌姬。 赤云堂的老头子对他说过,资质越差就越应该远离女色,毕竟酒色伤身。 若是因为经不住考验,导致第一次练皮失败,那他找谁说理去? 一份练皮的药需要二十两银子,一次失足能赚二十两银子吗? 目送王剑春等人带着美姬赶赴春闺,李易对着身旁抱着琵琶的女子说道:“走,带我去你房间!” 像这种风月女子的闺房一般都设有鸳鸯桶,李易跟着对方走进房间后,稍作打量,就看到了位于左侧轻纱幕帘后的大桶。 在右侧同样有一道幕帘,不过那里面放着的是一张床榻,并不是他此番的目标。 吩咐小厮给桶里加满沸水后,李易取下腰间葫芦,将里面的赤红药水尽数倒入。 幕帘外,歌姬有些不安的坐在桌旁。 起初李易让小厮加沸水时,她还未曾多想,只当对方是要听完曲子,喝完花酒后再行那水中欢愉。 毕竟到那时,桶里沸水的温度差不多已经正常。 但现在…… 看着李易在幕帘后专心搅拌沸水的情景,她总感觉有点心虚。 尤其是看到旁边桌子上摆放的锣槌后,她的内心就更加忐忑起来。 这位‘道貌岸然’的客官该不会是要玩什么变态的吧? 正当桌前小娘子手搓裙摆,心中摇摆不定时,幕帘后的人影竟直接褪下了衣衫。 小娘子瞪大眼眸,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迈腿进入浴桶之中。 嘴巴微张,呼吸短暂凝滞。 才过去盏茶时间,这位公子难道就不嫌水烫吗? 此时浴桶内,李易心中同样感到惊诧。 此时水温按常理来说,应该还很高才是,可经过葫芦中的药水中和后,竟出奇的没有太过滚烫…… 经过一会儿适应后,李易透过袅袅烟雾,看向幕帘外的花娘。 “姑娘可以开始唱曲了。” 第二十七章 发薪日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琵琶弦动,清越圆润的弦音如玉珠走盘,在房间里回荡。 檀口轻启,一首词曲契合着琵琶旋律,传入李易耳中。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浴桶之内,李易愣了一瞬。 他没想到鹊桥仙会流传如此之快,短短时间里竟然已经编排成曲,传唱于勾栏。 关键是唱的还不错。 李易放缓精神,闭上眼睛,开始享受这片刻闲宁。 在修炼的间隙里听一首曲子,看一段舞曲,是他为数不多的放松时间。 之后还是得努力打工,努力还债。 …… 时间缓缓流逝,待琵琶三弄之后,察觉到身体有异样的李易朝水中看去。 此时桶中的赤色药水已经和清水脱离,紧紧地吸附在他的皮肤表面。 王鹤曾与他说过,等到皮肤赤红,开始发痒时,便是药力开始发作的时候。 届时身体皮膜会瘙痒难耐,继而产生烧灼之感。 等烧灼感退去,皮肤上的赤色药液重新散于水中,便代表着药物淬皮成功。若药液凝而不散,则代表着淬皮失败。 李易心弦紧绷,在他眼里,这次练皮不仅关乎着他的武道修行,还关乎着他明天要不要继续厚着脸皮去借钱。 此时李易身上的灼烧感愈发强烈,皮肤表层就好似涂了一层辣油,他甚至能感觉到皮膜如同脉搏跳动。 面赤如血,双拳攥紧,李易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盯着水面。 盏茶时间后,有黏糊糊的暗红药液开始从体表脱离。 此时他就像是一支放入笔洗中的毫笔,附在身上的黏液如墨汁扩散,短短几息时间,浴桶里的水就被染得暗红。 抬起双臂,光洁如新。 豁然站起,吊儿郎当。 李易感受着皮膜上传来的通透感觉,忍不住咧嘴一笑。 谁说他资质差的? 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出了浴桶,穿上亵裤,李易看向幕帘外,说道:“姑娘可否进来帮我一个小忙?” 歌姬闻言迟疑片刻,随后放下琵琶,起身走向幕帘。 伺候客人本就是她分内之事,更何况今日的客人还是个清俊公子,只要对方不提出太过苛刻的要求,她还是很乐意服侍对方的。 掀开幕帘,歌姬第一眼便落在李易修长合度的身子上。 第二眼,是亵裤。 李易轻咳一声,将手中调和好的药膏递了过去。 “这是一份药膏,还请姑娘帮我涂在身上。” 趴在浴桶边缘,李易颇为受用的眯起了双眼。 也不知赤云堂那些汉子当初抹药时,有没有这么惬意。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轻柔触感,李易不得不承认,勾栏确实是一个很适合修行的地方。 只是这涂药的手法就很不一般。 等药膏涂抹均匀,李易忽然想起一件事。 养皮药膏敷好后,必须留存三个时辰以上,在这期间他不能剧烈运动,否则药膏便会脱落。 那他今晚该如何去打更? 看着熏炉里插着的时香,李易目光闪烁不定。 “姑娘,听兰院里可有马车租赁?”实在不愿缺勤的李易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歌姬身上。 … … 临近亥时,柳丁街上。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车毂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马车旁,有个提着灯笼的更夫正在说话。 “既然病了就在家好生养着,打更的事交给我就行,你又何必跑这一趟?” 马车内有淡淡药味飘出,孙成侧目看向车厢,语气中透露着些许关切。 “不妨事,只是一些小问题,吹不得风罢了。”车中人顿了顿,继续道:“再说,铜锣在我这里,总不能只让你敲梆子吧?” 车辕处,赶车的马夫默默地驾车,并没有揭穿对方刚从青楼出来的事情。 “时辰到了。”孙成看了眼时香,朝着车厢说了一句。 孙成话音刚落,一双提着铜锣、锣槌的胳膊便从车窗里面抻了出来。 梆子锣声敲响,宣召着二更已至。 待到第五更天,李易让马夫赶着马车重新回到了听兰院。 “车钱记在账上,到时与留宿费一并结算。” 马车是听兰院所有,马夫亦是听兰院里的杂役,一起结账并无不可。 回到楼上,李易将身上披着的薄被取下,此时他身上的药膏已经结痂。 重新叫小厮换了热水,将身子清洗干净后,他方才下楼与王剑春等人会合。 “头儿呢?”来到前堂,李易只看到了卢平和赵宏,却不见王剑春的影子。 卢平笑道:“结账去了。” 不多时,结完账的王剑春回到前堂。 目光看向李易,王剑春笑骂道:“你小子昨晚玩的挺花啊,还租了马车去外面潇洒!” 见卢平等人玩味的看向自己,李易一脸正色道:“别误会,昨夜我只是乘着马车出去溜达了一圈,绝对没干那种事,我可是正经人!” 李易话音刚落,卢平便露出了我懂的表情。 “……” 无视卢平的目光,李易看向王剑春:“头儿,今日是初一,咱们是不是要去吏房录写差记?” 王剑春闻言点头道:“放心,你这几天破了不少案子,差记有的写。” 月初不仅是衙役录写差记的时候,同时也是衙门各房汇总诸事,发放薪俸的时候。 快班捕快月俸是二两六钱,除此之外,若是期间立下功绩,还会额外得到户房下发的奖赏。 来到衙门,换上差服。 点卯之时,衙门的气氛明显比以往快活了许多。 不过也有人对此没有太大感触。 比如李易。 捕快那点薪资别说月俸,就是年俸,也不够他还债的,只要想起那些债务,他就开心不起来。 另一个毫无感触的则是王剑春。 王剑春干捕头完全是因为喜欢这个行当,若论薪资……他一年的薪资都没有他爹收一个学徒赚的多! 点完卯,众人跟着主薄来到掌管署内考勤的吏房,此时吏房吏书早已静候多时。 书案后,有笔吏开始记录。 “捕头王剑春,九月二日抓获长宁县案犯邹铁生;九月二十八日剿灭流匪蔡铁龙;九月二十三日惩戒长灯街闹事者裘老三;九月二十五日……” “快手卢平,九月二日协助捕头王剑春抓获长宁县案犯邹铁生;九月十二日……” “快手林胜……” 连续数份差记中,除了捕头王剑春绩效突出外,其余人的绩效都比较平常。 “快手李易,九月二十七日协助府尹苏文山破获徐记银铺失银案。同日,惩戒北门街闹事者赖二;九月二十八日平息南门街买卖纠纷一桩。同日,惩戒南门街闹事者裘老三…”记录到此处,一旁的书办拿笔单独记下了裘老三的名字。 截至目前为止,这个人已经被不下于三个捕快记在差记里,像这种屡教不改之徒,合该拿进司狱里进行惩处。 “同二十八日,协同快手卢平,破获糕饼铺掌柜讹取乞银案;九月二十九日协同铁印谢婵、快手卢平、赵宏破获云厢馆宝衣失窃案。” 记到此时,房中众人目光均落在书案前的那道身影上。 对于这个三天内功绩惊人的新晋捕快,讶异者有之,赞许者有之,狐疑、羡慕者亦有之。 “不错!”掌管吏房的吏书忍不住夸了一声,旁边计算奖银的主薄同样点头表示赞许。 像这样能干的捕快实属罕见。 第二十八章 查阅案宗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最终,李易从户房获得了二两银子,还有一些布帛、米面等物。 折合下来相当于他只干了四天捕快,俸禄却已经和一般捕快的月俸齐平。 不过李易明白,这些俸禄里有多半是绩效奖,他实际薪资只有几钱银子罢了。 案子不常有,即便有,也不一定能够解决。 当捕快如果单纯靠绩效吃饭,其实与看天吃饭没什么两样。 经过这几日摸索,李易对如何有效提升捕快职业进度,也有了一定的心得。 每日巡街进度条会有轻微增长,不过并不多,按李易估算,只巡街的话至少需要三个月左右,才能完成进度。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处理一些狗屁倒灶、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王二看了张三妻子一眼,张三便和王二大打出手,或者王二出门时迈的是左脚,邻居张三看到这一幕感到不能理解,于是便和王二发生争执继而大打出手…… 处理这种纠纷同样会促进捕快职业进度增长。 除却这两种获取途径外,还有一种见效最快的方法,那就是破案。 …… 李易领完薪俸后,就直接去了刑房。 刑房是掌管查案侦缉、保管案宗的地方,里面不乏一些新收录的案宗,或是没有破获的悬案、旧案。 找到廖永正,李易向其表明来意。 “廖刑书,我想看看案宗。” 廖永正闻言,心中一喜。 缉捕罪犯、纠察罪证是快班捕快分内之事,刑房的案宗对捕快一直都处于开放状态,只要案情需要,都可以到刑房查阅案宗。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取来!” 在廖永正眼里,曾协助府尹接连破获两起案子的李易,无疑是一个极有天分的侦案人才。 此时对方主动过来问他讨要案宗,却是正好讨到了他的心坎里。 “这些是这半年来追查无果的积案,数量不多。这些是两月内记录在案的案宗,多半已经定案……” 衙门积案多寡,直接影响着刑房的绩效,廖永正巴不得案子能全部肃清。 “你慢慢看,我去给你沏壶茶。” 廖永正拍了拍李易的肩膀,露出一个我看好你的表情。 李易道了声谢,随后便将目光放在了卷宗上。 “田氏女失踪案、吴家新婿投河案、永盛当铺宝驹失窃案……” 粗略看了一遍卷宗,李易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这些多数都是筛选下来的悬案,若能轻易解决,也不会留到现在。 沉下心思,看着卷宗上的批注,李易开始逐字逐句研磨。 半个时辰后,李易嘴巴叼着毛笔,在他身前,则是数张逻辑关系紧密的思维导图。 一张便是一桩案子。 “难啊!” 李易忍不住摇头叹息。 将数张宣纸放到一旁,最后李易面前只留下了一张思维导图。 这张图对应的案子是吴家新婿投河案。 【八月中旬,月圆之夜,城外富户吴家小姐大婚,新郎刘平志于新婚当夜冲出吴家宅院,投入河中消失不见。 仆役、宾客寻找打捞无果,遂将案子报与官府。】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堂事笔录,里面记录着目击证人的证词,以及吴家夫人和吴家小姐的供词。 【刘平志当夜身穿喜袍,披头散发,状若疯魔,从洞房破门而出后,径直穿过前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吴家宅院,奔向二里外的大河…… 吴家夫人与吴家小姐皆称刘平志是被妖邪上身,而那妖物极有可能是大河之中的河妖。】 在吴家母女二人的供词末尾还有一句批注: ‘经查,白水河中并无妖邪,此为无稽之谈。’ 这件案子看似很简单,但结合仆役、宾客的供词,以及案宗上的批注,却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刘平志死的有些蹊跷。 放下卷宗,李易看向一旁正在观摩案件导图的廖永正。 “廖刑书,这份案子的批注是谁写的?” 廖永正看了眼卷宗:“这是府尹大人的批注,有问题吗?” 李易摇头道:“批注没问题,但案子却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巧了,大人当初也说这案子不对,但一时找不到头绪,就暂且搁置了。” “暂且搁置?”李易眉头挑起。 廖永正轻咳了声,解释道:“这类案子可进可退,若衙门有其他紧急事务时,可以暂且搁置,等到有空再查。” 李易瞬间明悟。 刘平志投河一案可以是自寻短见,也可以是被他人谋害。 而在京都外察的当口,这类案件却是可以排在最后,便是都察院的人来了,也不好说什么。 重新看向卷宗,李易目光在吴家小姐的供词上停留片刻,随口问道:“廖刑书,这吴家小姐相貌如何?” 廖永正露出思索之色,“不曾见过,不过倒是听谢堂事提起过…谢堂事说,吴家小姐长得极妙,便是春风楼的头牌也比不上。” 李易心头微动,问道:“这位吴家小姐既然如此出众,想必爱慕她的男子有不少吧?” 廖永正似乎看透了李易的心思,当即便说道:“府尹大人也怀疑过情杀可能,但目击之人皆有证言,刘平志确实是自己投河而亡……” 李易并未反驳廖永正的话,将思维导图收起后,就离开了衙门。 此案他心中已有判断,眼下只需前去验证一二,便能知晓答案。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去一趟赤云堂。 第一次淬皮已经完成,他需要王鹤传授他接下来的修行方法。 正值巳时,李易一路巡街巡到了赤云堂。 院中,十几个汉子或是年轻人正在举石抱碾打熬气力,与他第一次来时并无不同。 见到身穿差服的李易,众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雷打不动的锤炼肉身。 王老头的儿子是府衙捕头的事,他们心里都知晓,此时莫说一个捕快,就是府尹来了,他们都不感觉惊讶。 树荫下,王鹤后背靠在树上,正在闭目养神。 此时,一股淡淡的药味传来,王鹤鼻翼翕动,蓦然睁眼。 “这小子……”王鹤心中讶异。 他从未想过李易能一次淬皮成功,除非是他看走了眼。 “靠近些!”王鹤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李易上前一步,下一刻,有钳手探出,直接扣住了他的胯骨。 虎掌收缩,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袭来,李易忍不住嘶了一声。 “是老夫看走眼了。” 王鹤收回手,看向李易的眼神明显比以往认真了许多。 第二十九章 花烛投河案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武道境界最低为九品,换血以后便是九品武修。 李易刚淬皮成功,距离换血还有很关键的一环,那就是增强气力,使周身气血充盈起来。 而想要将气血练得厚重,就离不开服用进补食物、药膳,以及打熬气力上。 这是个水磨工夫,同样也是个很消耗银钱的过程。 “外城多有猎户,你若想增长气力,就要多进肉食。除此之外,也要每日推石抱碾,打熬身子。” 王鹤指着院中正在吃早食的一位汉子,说道:“穷有穷吃,富有富吃。彘肉贱,野肉贵,若穷的只吃的起土,那也别练武了,不如趁早回家种地去...” 此时刚过辰时,正是用饭时候,院中汉子有出门果腹的,也有让家人或者仆役送饭的。 李易看了一圈,发现除了肉食外,还有各种蛋类、虫类,以及类似血豆腐的血食。 李易脑海中下意识蹦出一个词:以形补形。 向王鹤打听了下各种食物的价格后,李易有些沉默。 稍微便宜一些的鹿肉一斤都要百文以上,他哪怕一天只服用一斤,一个月下来估摸着也得三两银子。 若敞开了吃,恐怕还要翻倍。 “别不吭声,我问你,还能不能继续练了?” 面对王鹤询问,李易重重的吐出了一个字: “练!” 他就是去府尹大人家门口要饭,也要把血换了! 这世道,仙缘不好找,他不修武道还能修什么? “那就练吧,这院里的石块石碾你挑个头小的先热热身子。”王鹤眼皮微抬,瞥了眼李易的身子骨。 “师傅,弟子还要当差,不能时刻留在这里修行。” 听闻此言,王鹤差些忍不住爆粗口。 “不修行,你换个屁的血!” 见王鹤动了火气,李易连忙解释道:“不是弟子不修行,而是没办法留在堂里修行。” “弟子可以把沙袋绑在身上,再拿两块铅铁,每天当差的时候就多巡几条街,想来效果也不会比堂里差太多。” 王鹤闻言面色稍霁。 赤云堂里本就有沙袋铅铁,王鹤看向脱掉外袍,开始绑沙袋的李易,提醒道:“莫绑太重,练力是水磨工夫,急不来。” 绑好沙袋,重新将差服穿上,李易又捡了两块大小适中的铅铁,试着掂了掂。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工作修行两不误的办法。 迈着比往常沉重许多的步子,李易离开了赤云堂。 临走前,王鹤还给了他两包练功时所需的药膳,银子暂时记在帐上。 他向王鹤承诺过,等下次来到赤云堂就会把银子补上。 “二十两银子......”李易此时的心情似乎也被绑上了沙袋。 这才几日,就又欠钱了。 出了赤云堂,李易一路巡视着街道,却未发现闹事之徒。 怀念裘老三的第一天。 ... 回到同悦酒楼将药膳放到床底,李易吨吨灌了半壶茶后,这才重新上街巡视。 说是巡视,其实也是修行。 等走完两条街,额头满是细汗的李易忽然眼前一亮。 在不远处,有两个妇人正在争执。 似乎有打起来的趋势。 李易直勾勾的看着两人,握着雁翎刀的手不自主的紧了紧,内心蠢蠢欲动。 两妇人越吵越凶,正待推搡时,有好心之人规劝了一句:“你们莫再吵了,捕快在那边看着哩!” 两人闻声侧目,待看到远处的李易后,瞬间偃旗息鼓。 “多事!”见二人果真不再争执,李易忍不住瞪了眼劝人者。 这一眼,多少带点个人恩怨。 快步来到近前,李易沉声道:“你二人为何争执?” 卖菜的妇人连连摆手:“没有争执,没有争执!” 李易皱眉,侧目看向另一位摊贩。 卖簪锸首饰的妇人亦是觍着脸拒不承认方才发生的事。 “本差分明看到你二人当街谩骂,难不成还是本差看错了不成?” 李易个头比两个妇人高出不少,此时居高临下,却是威严可畏,气势逼人! 两妇人迫于压力,只好老实交代了事发经过。 事情并不复杂,两妇人起初只是闲着没事拌了几句嘴,随后就开始互相摆宗祠,从个人争吵演变到了祖宗先人光着膀子齐上阵的地步。 对着两妇人好生说教一番后,李易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职业:捕快】 【进度:54/100】 充实的一天当从巡街开始。 ...... 临近午时,李易来到城西一户宅院外。 见院门打开,李易开口问道:“你可是孟远舟?” 孟远舟见对方穿着差服,腰配捕刀,一时有些愕然。 “在下正是孟远舟,不知差爷有何贵干?” 李易迈步走进小院,四下打量一番后,方才说道:“两个月前城外吴家小姐大婚,你是参加婚宴的宾客,是也不是?” 孟远舟沉默片刻,颔首点头。 “听说吴家新婿刘平志和你是至交?” 孟远舟看向李易,忍不住问道:“此案府衙不是已经结案了么,差爷为何还要问我这些?” “结案?谁告诉你案子结了?” 李易坐在凳子上,眉头稍微舒缓。 绑着沙袋走了半天,属实是走累了。 “孟远舟,你是刘平志的朋友,我想你也不希望他死的不明不白吧?”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孟远舟的发梢。 他侧目看向李易,最终开口道:“我知道的不多,未必能帮到差爷。” “你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刘平志。”李易纠正了下孟远舟的言辞,说道:“不要有太大压力,只需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 静谧的院落里,孟远舟开始回忆婚宴当夜发生的事情。 等听完孟远舟讲完案发经过后,李易忽然问道:“你是说你根本没有看到过刘平志的具体模样,只是看见他穿着喜袍跳了河?” 孟远舟点了点头,神情有些伤感。 “那日天本就晚了,他又披头散发的从吴家宅院往河道狂奔,我追之不及,却是没能看清他的模样。” 李易继续问道:“你和刘平志平时谁跑的快?” 这叫我如何说……孟远舟摇头道:“年幼时他没我跑的快,年长后我不曾留意过。” “好,我再问你,刘平志与吴家小姐关系如何,可有不想入赘的念头?” 闻听此言,孟远舟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刘兄自然是极为爱慕吴家小姐,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吴家小姐......” 孟远舟停口不言。 “继续往下说!” 孟远舟犹豫片刻,咬牙道:“吴家小姐与樊家四公子多有往来,我曾不止一次劝过刘兄回头,可他却总是自寻理由为吴家小姐开脱,如今可好,只留下那姦夫淫婦日夜笙歌,好不快活!” 李易稍作沉吟,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觉得刘平志是自绝而亡,还是死于他人之手?” 孟远舟迟疑片刻,说道:“若不是亲眼看见刘兄跳河,我绝不相信他会自绝!” 在孟远舟眼里,严以绿己的刘平志连樊家公子与吴家小姐日夜幽会都能一笑置之,又怎会因为其他事,在洞房当晚选择自尽? 便是樊家公子在洞房之中当着刘平志的面行房,他也不信刘平志会因此崩溃。 他这位朋友,性格多多少少与常人有些不同。 待问完刘平志和吴家小姐的性格特点后,李易起身打算离开。 等到了门口,孟远舟忍不住问道:“差爷,这件案子......” 李易没有多言,只是说道:“若是此案破了,我会过来告诉你一声。” 闻听此言,孟远舟拱了拱手,正色道:“在下会静候差爷佳音。” ...... 衙门内堂,书房。 听李易讲完吴家新婿投河的诸多疑点后,苏文山沉吟一下,叹道:“此案有些难办,若是寻常人,凭这些疑点便是用刑审讯也无不可,可那樊家......” 苏文山看向李易,说道:“打蛇要打死,此案也是一样的道理,你有把握吗?” 李易沉默不语。 苏文山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李易回复。 稍顷,李易舒了口气,说道:“大人,卑职有一计,或许不用刑也能破获此案。” 书房角落,提神香愈烧愈短,香炉之上烟气袅袅。 “......到时候,大人可在衙门盘问樊家公子,卑职则去城外搜寻罪证,如此双管齐下,必能让真相浮出水面。” 听完李易的计策,苏文山忍不住问道:“你从前可是当过捕快?” 李易眨了眨眼,说道:“不曾当过,不过卑职平时喜欢钻研这些。说起来,昨日卑职还去刑房借了《魏律》和《狱案集注》......” 苏文山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此计甚好,不过需面生之人操办。” 沉吟片刻,苏文山说道:“等樊家公子过来后,我让谢铁印和廖刑书陪你一同前往吴家。” ...... 衙门公堂。 不多时,樊家四公子樊衡被衙役带到公堂。 李易与谢婵还有廖永正站在一侧,静静的看着苏文山重施旧技。 皂班水火棍先声制人,惊堂木紧随其后。 再接着,就是苏文山那好比判官断狱般的威严喝问。 堂下,樊家四公子虽然面有惊色,但并未入苏文山的套,反而开始质问苏文山的办案能力。 “本官如何断案还轮不到你来指正!” 呵斥一声,苏文山继续审问:“你说你与吴家小姐是近日相识。那好,本官问你,你腰间的玉佩可是吴家小姐所赠?” 锦衣公子看了眼自己腰间的玉佩,说道:“玉佩乃是我出生之时就配带的平安玉,与吴小姐并无干系。” “如此说来,这玉佩是你时常配带之物?” 樊家公子没有否认。 苏文山心中顿时有了底,当即便说道:“此玉佩与案情有关,本官借取半日协助破案,你可有异议?” 说罢,不管对方同意与否,苏文山直接让衙役收走了玉佩。 侧案,早已换上常服的李易朝苏文山点了点头,随后便与谢婵、廖永正一同出了衙门。 衙门口,一架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寻安,我不会演戏,等下到了吴家,就全靠你了。” 吱呀作响的马车里,李易摩挲着手中玉佩,笑道:“无妨,廖刑书届时只需做个见证就行,其它的交由我来办就是。” 车辕处,赶车的衙役穿着短打马褂,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家丁护卫。 出了府城,马车一路疾行,不消多时便来到了一家深宅大院外。 宅院二里之外,有一条水势不算湍急的大河。 跳下马车,李易搓了把脸,立时变成了一个神态焦急迫切的传信之人。 快步来到大门前,李易好似催命一般,不停拍打着吴家大门。 同时,他高声喝道:“十万火急!快快开门!” 有家丁打开大门,还未询问,就被李易揪住了衣领,“速速去告知你家小姐,就说樊家公子樊衡有要事相告,事关生死,让她快快出来与我相见!” 内宅,吴家小姐正对着镜子拾掇妆容。 在她身旁,则站着她的生身母亲,吴家夫人。 丫鬟给小姐梳着头,母女二人有说有笑,似乎是谈论到了开心的事。 正在此时,有家丁匆匆赶来禀告。 吴家夫人听完后,立刻催促道:“别收拾了,快去看看!” ...... 不多时,吴家大门外。 吴家小姐拎着裙摆,急匆匆的来到李易跟前。 “樊公子在何处?” 李易没有回应,直接询问道:“你是吴家小姐?” “正是。” 李易焦急万分道:“嫂嫂,樊兄昨日酒后失言,说了杀害刘平志的事,衙门不久就会派人前来捉拿,长宁县有樊兄安排的人接应,你快跟我上马车!” 说着,李易取出了一枚玉佩。 “这是樊兄给的信物,还请嫂嫂不要耽搁时间!” 吴家小姐闻言面容瞬间变色,惊道:“樊公子在何处?” “嫂嫂不必担心,樊兄躲在了营安府,嫂嫂只需暂避一时,等秋察过去,樊兄自然能平息此事。” 听闻此言,吴家小姐不再犹疑,转身便冲进了宅院。 “你先等着,我去知会娘亲!” 原地,李易面色依旧保持着焦急之色,不过心中却早已冷淡下来。 第三十章 水落石出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吴家宅院里一阵鸡飞狗跳,家丁仆役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见小姐、夫人还有管家都收拾了金银细软,像逃灾似的离开了府宅。 门口,等候半晌的李易多少有些狐疑,直到看见吴家小姐拿着大包小包的金银细软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这吴家小姐会如此不知轻重。 紧要关头,竟然还有心思收拾细软,心也是够大! 目光落在吴家小姐身旁跟着的妇人和管家身上,李易心头一动。 “嫂嫂,樊兄只让我来接应你,可没说要带上其他人。” 吴家小姐急忙解释道:“这是我母亲和我家管家,都是自家人。” 李易并未多言,等吴家母女上了马车后,他却伸手拦住了管家的去路。 吴家夫人见状不解道:“你这是做甚?” 李易转过身,认真道:“夫人,此事干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无关之人最好不要带着。” 这时,一直未曾言语的吴府管家开口道:“我并非无关之人,此事我亦是知情者。” 靠近车门处,谢婵抱着剑,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吴家管家。 在管家手里,握有一把连鞘长刀。 李易重新审视了一眼面前的管家,最终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请阁下上车吧。” 车厢内,李易坐在谢婵身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吴府管家。 后者眉头微皱,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车毂转动,管家感受着车身的动向,眉头瞬间皱起。 手中连鞘长刀挑开车帘,管家睁大眼睛道:“这不是去长宁县的方向!” 惊疑不定的管家扭头就要质问,却发现对面的三人已然图穷匕见。 李易拔出了匕首,谢婵面冷如霜的抱着长剑,最靠里的廖永正亦是握紧了拳头,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感受着中间抱剑女子身上传来的凛然杀气,管家有一刹觉得自己不是呆在车厢里,而是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不敢轻举妄动的管家,李易义正言辞道:“我们是太康府衙在职捕快,今日特来捉拿你等归案!” “廖刑书,方才他们的供词你可听清楚了?” 廖永正点头道:“一清二楚。” 车厢里,吴家小姐脸色瞬间煞白,颤声道:“樊公子没有酒后失言,你是在诈我们。” 李易侧目看向吴家小姐:“实话告诉你,樊家公子花了三千两白银给衙门送了大礼,为的就是将谋杀亲夫的罪名推到你头上,如今案情已明,你便是说破天也没用!” 一旁,吴家夫人惊惧道:“不可能,樊公子说过,要娶环儿的……” 李易嗤笑道:“樊公子出身名门,你女儿是何等身份?一个成婚当晚就死了丈夫的寡妇罢了,还想嫁入豪门,简直痴心妄想!” 见三人面如土灰,李易适时道:“不过,府尹大人清正廉明,不愿与樊衡同流合污,所以特地交代,你们若是据实相告,配合衙门审讯,或许可以免去死罪。” 说话间,李易将樊家公子的玉佩拿了出来。 “吴小姐,你的情郎宁愿做局拿你顶罪,也不愿承认自身罪责,像这样走肾不走心的男人,你又何必在乎他?” 听到事有转机,吴夫人率先回过神来。 “官爷,我女儿若是配合审问,当真能免去死罪?” 李易点头道:“此事乃府尹大人亲口担保,你们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府尹大人吗?”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管道上,车厢里,廖永正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开始录写供词。 经过不断询问,李易脸色愈发古怪。 起初,他以为这起案件就是简单的新婚妻子伙同奸夫杀害新郎的案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备胎女与绿帽奴和海王之间的情感悲剧。 早年刘家和吴家都是富户,刘平志和吴家小姐订下了婚约。后来刘家败落,吴家小姐恰在这时遇上了家世显赫又会各种姿势的樊家公子。 樊家公子日夜出入青楼烟花之地,调情小妙招可谓手到擒来,吴家小姐很快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很快吴家小姐与樊家公子的私情便传了出去。 而听闻此事的刘平志非但没有受挫,反而更加喜爱吴家小姐,甚至不惜变卖家中田地祖产,凑了一大笔礼金前去吴家提亲。 吴家小姐一方面不愿放弃从小舔她舔到大的刘平志,一方面又幻想着嫁入豪门,成为枝头上的金凤凰。 于是,某个夜晚,办完事的吴小姐向樊公子提起了婚嫁一事。 可惜樊公子并不想娶她入室,只想体会城外包养小娘子的另类欢愉。 最终,看透樊公子本质的吴小姐不再犹豫,决定和刘平志成婚。 这些本来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一场情感追逐罢了。 可那樊家公子却碰巧是个有洁癖的海王,见不得自家鱼塘的鱼儿吃别家的白粥,于是便在刘平志与吴小姐成婚的前一天,向吴家小姐表明了爱意,说愿意娶她为妻...... 此时吴家早已向亲朋好友发了婚帖,箭在弦上,又怎能收回? 面对这种艰难抉择,贪图富贵的吴家小姐最终还是没能抵住豪门诱惑。 成亲的那天晚上,吴小姐故意劝酒将刘平志灌醉,随后将其衣服扒下,让年轻时当过艄公,精通水性的管家冒充刘平志,借着夜色掩护,在大庭广众之下跳入河中,上演了一出鱼目混珠的把戏。 而被扒了喜袍的刘平志,则被樊家公子用绳索勒死,埋在了花园后墙下。 ...... 府衙。 廖永正将破案的详细经过,以及案犯的供词,提交给了府尹。 苏文山仔细查阅后,说道:“你去把李易叫来。” “大人,李易此时已经出城去吴家搜寻刘平志的尸身去了。” “搜寻尸身?”苏文山抬头看向廖永正,问道:“他一个人去的?” 廖永正回道:“不是一个人,卢平、赵宏还有仵作都去了。” “他倒是勤快。” 将卷宗递给廖永正,苏文山站起身,说道:“走,去升堂!” 第三十一章 职业操守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府丞崔怀是个妙人,在得知吴家案子后,便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务,骑着马追上了李易,一起来到了吴家宅院。 “崔大人,案犯已经供认刘平志的尸体藏在花园后墙下,大人为何……” 崔怀看向面露疑色的李易,一脸严谨道:“犯人的话岂能全信?依本官看,刘平志的尸体不一定藏在花园,倒是极有可能藏在这些屋舍之中。” 说话间,崔怀让卢平打开吴家小姐的闺房,开始四下搜查。 李易看了眼打开盒子,在首饰盒里寻找尸体的卢平,又看向在置物架上搜寻线索的赵宏,一时间有些沉默。 扭过头,只见刚才还在身边的府丞,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里间,此时正拿着一个做工精致的梅花瓶,仔细端详。 瞧着快要将眼睛怼进瓶口的崔怀,李易凑到跟前询问道:“发现线索没有?” 崔怀将瓶子收回,一本正经道:“不急,搜查罪证要有耐心,你去那边看看,那个柜子有些可疑。” …… 半个时辰后,身上带着诸多罪证的几位官差来到了花园后墙下。 瞧着有明显翻动痕迹的地面,崔怀沉声道:“你们几个,去把地给我挖开!” 几个家丁闻言不敢怠慢,忙取了锄头铁锹,在一众官差的注视下,开始挖掘。 在挖到两尺深的时候,有尸体腐烂的味道传出。 李易强忍不适,目光紧紧盯着已经露出半截手臂的腐败尸体。 依照捕快的职业特性,他以后注定会和不少尸体打交道,若是连这些小场面都忍受不住,将来他又如何能当得起合格的捕快? 崔怀坐堂的时间偏多,并不经常外出办案,此时看到仵作在那里查验尸体,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一旁,卢平正要开口让众人去凉亭等待,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到仵作跟前。 仵作姓周,见到有捕快来到身旁时,便给对方腾出了一个身位。 仔细看了会儿尸体,李易开口道:“尸体在空气中腐败七天的程度大概相当于水中腐败半月,土中腐败两月。” “以周先生的经验来看,这具尸体的主人可是两个月前被埋在此地?” 被称作周先生的仵作诧异的看了眼李易,说道:“你说的不差,这具尸体若是两个月前埋在此地,确实相当于荒野曝尸七日。” 李易点点头,随后喊来一个家丁,问道:“这尸体你可认识?” 家丁脸色惨白,战战兢兢道:“是,是新姑爷。” 此时,仵作手拿验尸布,将刘平志脖颈上的污垢进行了清理。 “颈侧有多处横向索沟,死者生前应是被他人用绳索之物活活勒死。” 仵作检查完脖颈创伤后,又看向尸体两足。 李易心中微动,说道:“自缢者足尖会向下低垂,这具尸体双足外开,足尖并未低垂,所以死者并不是自缢而亡。” 仵作心中讶然,他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也懂得这些。 确认尸体身份后,崔怀命人寻了一辆牛车,负责将尸体运送回城。 而李易一干人等则骑着衙门里的官马。 “今晚去勾栏,我请客!” 卢平心情似乎格外不错,看向李易的眼神也充满了欣赏。 今日若不是李易破了这桩积案,他们也捞不到这许多油水。 “不行,前两次都是你们请的客,这一次说什么也得让我请!” 李易话音刚落,缀在后面的崔怀立时催马来到几人中间。 “卢平,你们何时去的勾栏,为何我不知道?” 完了!卢平心跳都停了半拍。 他竟忘了,这位府丞还一直骑着马跟在身后。 卢平硬着头皮道:“崔大人,你听岔了,我们没说勾栏。” 崔怀眉头皱起,有些不喜道:“你当我是八十老翁不成?我方才分明听到你说要请客去勾栏,李易还说你们已经去了三回。” “就两回,哪来的三回……”卢平话刚出口,就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身为衙门官差,你们私下里去哪里我本不该多管,可勾栏是什么地方?” 崔怀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简直伤风败俗,不成体统!” 说罢,崔怀看向李易,问道:“听说你要请客?” 李易摇头否认。 “大丈夫说话当言出如山。李易,你可不要让我瞧不起你!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有没有说过要请客?” “有。”李易无奈点头。 崔怀闻言脸色稍霁。 “好,算我一个,等散值后我在衙门口等你们。” “……” 崔怀目光扫过众人,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这几个捕快和王剑春关系最为亲近,若想与他们打好关系,最佳办法就是和他们拥有同样的爱好。 而凑巧的是,他的爱好本就和卢平他们一致。 当李易等人将刘平志的尸体运到衙门时,公堂已经敲响了退堂鼓。 升堂鼓三击为令,退堂鼓则是四击。 听到鼓声,李易几人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前堂。 入目所及,吴家母女连同管家已经被锁上了行枷。 这是要游街示众! 在三人身后,被扒了锦衣的樊家公子正在堂中受刑。 依魏律,奸夫因奸情害人性命与妻妾杀害亲夫者同罪,均受二百大板,判处绞立决或凌迟之刑。 吴家小姐因配合审讯,供认了所有案情,便免去了活罪,不过死罪依旧难逃。 路过仵作身旁时,吴家小姐脸色煞白,紧紧盯着木板白布下露出的鞋子。 那是刘平志新婚当晚穿的重底赤色履。 大魏礼法有云,婚者,大也。 新郎可戴爵弁,穿玄端礼服,着缁衪绢衣,纁色韠,赤色舄,同天子公侯装束。 新娘则可以身着凤冠霞帔,以示皇家宽厚之德。 看了眼抖若筛糠,早已泣不成声的吴家小姐,李易心中并无多少悲悯。 伙同樊家公子杀害刘平志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之果。 而他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捕快,破获案情,使真相大白于天下,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收敛心神,李易‘看’向进度条。 【职业:捕快】 【进度:64/100】 不出李易所料,侦办案子所带来的进度增长确实要比日常巡街多的多。 第三十二章 牛郎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太康府的高门大族不多,比较出名的是营安府徐家、城西樊家、书香世家唐家和府尹苏文山所在的苏家。 其中底蕴最深厚的当属营安府徐家无疑。 徐家受祖辈福荫,最高曾受三等公爵,哪怕历经两代,如今也是二等侯爵。 除此之外,徐家当代家主徐睿广开商路,在沧江一带掌握漕运大权,二弟徐鸿卓亦是争气,得任国子监监丞,三妹徐蔓进宫受封华妃,说是皇亲国戚也不为过。 此时,徐家会客厅里,樊家大老爷正在和营安侯徐睿谈话。 “徐兄,你是衡儿的亲姑父,那苏文山如今想要衡儿的命,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徐睿闻言脸色阴晴不定道:“过几日就是秋察,他早不惹事晚不惹事,偏偏在这当口捅出命案,你叫我如何救他?” 樊永林急不择言道:“徐兄别忘了,你去苏家提亲,那苏文山可曾给过你好脸色?远不间亲的道理徐兄应该明白,说到底咱们才是自家人!” 一旁,徐家二公子徐云峰开口道:“舅舅,此事不是我父亲不帮忙,实在是那苏文山太过顽固,便是我营安府的人他都敢抓,更何况是表弟。” 上首,徐睿摇头道:“人证物证俱在,除非苏文山改了性,不然……” “难道真就没别的法子?”樊永林极不甘心的看着徐睿。 正在此时,徐家夫人樊氏掀开帘子从内堂走出。 “老爷,衡儿是我们的亲侄儿,也是永林最小的孩子,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徐睿沉吟片刻,最终开口道:“今晚我会亲自去一趟苏府,若他还不肯放手,那这次秋察也绝不会有他好果子吃!” …… 是夜,月华如霜。 相比较云厢馆和听兰院来说,万花楼的风气更加开放一些。 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衣不蔽体,看向客人的眼神也没半点矜持,有的只是无尽的妩媚风情。 崔怀深吸一口气,胭脂香味瞬间淹没了所有思绪。 有点上头。 王剑春熟门熟路的要了个临窗雅间,并对领路的龟公吩咐道:“去把你们楼里最好的姑娘都叫来,我们先打茶围,是否住局到时候再说。” 龟公闻言笑容满面道:“那就先为爷安排十位姑娘,若爷还有吩咐,直接唤小厮丫头就是。” 雅间内,李易透过窗栏看向外面。 对面楼栏之上,有油头粉面的秀气小生正陪着客人谈笑。 关键那两个客人还都是男的。 李易伸手招来一个小厮,问道:“那白面书生也是你们楼里的人?” 小厮笑道:“回爷的话,那是我们楼里当红的小相公,琴棋书画都有涉猎,爷要是有兴趣……” “停!”李易抬手制止小厮的话头。 “我对男人没兴趣。” 小厮不以为意道:“爷不必如此拘谨,既然到了这里就应当放开些,不瞒爷说,我们楼里的相公与别家比,那可是天上地下。” “您要是素吃,我们这有卖艺不卖身的伶人,您要是想荤吃,我们楼里也有能陆地行舟的俏相公。” 李易闻言脑仁一阵突突。 那小厮见样貌神俊的李易沉默不语,还当对方是动了念想,于是便加大力度道:“有位贵人曾说过,男体昂藏,女体柔婉,唯相公刚健婀娜,兼擅其妙……” 小厮话音未落,后颈就被拎起,随后便‘飞’出了雅间。 “他娘滴!敢在我兄弟面前嚼舌根,活得不耐烦了!” 王剑春耳力不差,听到小厮的话后立时火冒三丈。 他可不希望兄弟之间会出现一个兔爷。 “李兄弟,你可别听他胡咧咧,去做那伤风败俗的恶心事。” 李易深以为然道:“头儿不必担心,我只好女色,这一点就是观世音来了,也改变不了。” 王剑春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又忍不住骂骂咧咧道:“也不知道现在的风气是怎么了,相公要价比姑娘们还高,就这那些贵人们还都赶着上……” 听着王剑春在那嘟囔,李易忽然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话说,牛郎这个职业会不会也有进度条? 此时,有莺声笑语的姑娘走进雅间,李易看到姑娘们清凉的装束后,精神瞬间得到了治愈。 …… 苏府。 营安侯徐睿前脚刚走,会客厅里就传出了一阵打砸之声,伴随而出的还有苏文山的怒骂。 苏文山的结发妻子邱月琴与几个儿女站在回廊处,一时之间也不敢过去。 等骂声停歇,邱月琴看向沉默不语的大女儿,说道:“白薇,你不要多想,早些回去休息,我和你爹会处理好这件事。” 说罢,邱月琴又看向二儿子苏修瑾:“修瑾,你去叫人泡壶茶,给你爹送来。” 等邱月琴离开,苏修瑾扭头看向身旁面色复杂的白衣女子,安慰道:“婚事只是徐家随口一提,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想让父亲压下樊家公子的案子,姐姐切勿因此自责。” 白衣女子幽幽一叹,心情并未因家人的安慰得到缓解,反而更加沉重。 她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导致营安府处处针对苏家。 …… 亥时一刻,夜色正浓。 李易抽空打完更鼓后,便再次回到了万花楼。 此时大堂里正有伶人和花娘琴萧合奏,戏台之上,舞姬长袖挥舞,贴身薄裙勾勒的窈窕身姿异常妩媚。 瞧着那吹箫的男性伶人,李易忽然想起了之前雅间小厮说过的话。 伶人是卖艺不卖身的,类似于青楼里的清倌人。 这不就是和前世的清流戏子一个性质吗? 每次出场酬劳极高,还可以保持清高,不用陪客…… 将铜锣挂在腰间,李易拦下正准备上楼的鸨母,随口问道:“你们这里还招伶人吗?卖艺不卖身那种。” 鸨母看着眼前样貌清俊的男子,眼前一亮,笑道:“招倒是可以招,不过公子可有拿得出手的才艺?” 李易陷入沉思。 唱跳rap显然不适合这里,他能拿的出手的,除了抄诗剩下的好像就只有这张脸了。 “我略通诗词,还会讲故事,可以哄姑娘们睡觉,这些够吗?” 第三十三章 绣球招亲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在鸨母有限的职业生涯里,还从未见过有逛青楼的姑娘,最多也只是见过跑到青楼捉奸的彪悍女子。 鸨母咂摸片刻,方才回过味来,对方说的姑娘该不会是她养在楼里的姑娘们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听到对方开口道: “我可以给姑娘们写写诗词,姑娘们干活干累了,也可以寻我聊天解乏,在下不才,对天文地理,奇闻杂谈,各种志异故事都有了解,必然能让姑娘们空巢而来,满载而归……” 鸨母闻言笑的花枝乱颤,说道:“公子却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把吃白食说的如此好听,难道还要我楼里的姑娘花钱去嫖公子不成?” 李易轻咳一声,纠正道:“此言差矣,我赚姑娘们的钱,最后的抽成还不是要给楼里?另外,我作诗那可是能捧红姑娘们的,怎么能算白嫖?” 鸨母见李易说的认真,便收起了笑容。 “公子要找乐子可以去楼上,何必拿我消遣?” 李易正色道:“非是消遣,而是真心实意想为姑娘们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顿了顿,李易压低声音道:“鸨母可曾听过李慕白的名号?” 鸨母撇嘴道:“写出鹊桥仙的江南才子,勾栏里谁人不知?” 想起这首词,鸨母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那两句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对姑娘们影响甚大,有些感性的姑娘甚至因为这首词便不想再接客,只幻想着寻到一个良人,与之朝朝暮暮。 李易不知鸨母心中所想,只是自信笑道:“在下不才,正是江南道的李慕白。” “......” …… 李易对府城的各种行业都做过细致考察。 其中,能在夜间进行的职业屈指可数,甚至不超过一掌之数。 秋察就在近日,府城已经再次施行宵禁,除了更夫和伶人以外,李易尚未发现第二份能在夜间进行的工作。 成为伶人,反倒成了唯一选择。 至于相公...... 李易压根就没有考虑过。 人的思想可以灵泛,但不能泛滥。 …… 临近丑时,谈完合作事宜的李易与鸨母从隔间走出,后者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笑容。 乙字三号房,刚解完手的崔怀表情极为丰富的看向隔间门口。 没想到这位年轻捕快竟然好这口...... 翌日。 面对一众同僚的探究目光,李易选择装聋作哑。 有些事是不能见光的。 见光,可能就意味着精神层面或者社会层面上的死亡。 “崔大人,你看那边,那些人为何聚在一起?” 李易开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几人顺着李易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群人正聚在一面墙下,议论纷纷。 王剑春分开人群,看向墙面。 此时,墙面上有一张红纸公告,上面隐约还有浆水的湿痕,显然刚张贴不久。 周围议论声仍未消退。 李易从议论声中捕捉到了府尹、成婚、招亲之类的词汇。 “兹太康城府尹之女,娴熟大方,温良敦厚,今花信年华,适婚嫁之时,特定于十月初五,东城门谯楼之上绣球招亲,天选佳婿......”抬头看向公告上的文字,李易愣了一瞬。 府尹家的女儿要抛绣球招亲? 崔怀亦是纳罕道:“这事你们谁知道?” 李易等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情。 去衙门的路上,王剑春问道:“话说花信年华是多大来着?” “二十四。” 崔怀解释道:“此时正处女子貌美之时,成熟温润,正像花开的信期,不过这年纪出嫁多少有些迟了......” 在大魏,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出阁,二十四岁已经可以称之为老女人了。 李易身旁,卢平忽然问道:“李兄弟,你今年贵庚?” “二十一。” “二十一,也该娶亲了。”卢平仿若无意道:“娶亲之事贵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兄弟家在俞阳,不知可还有亲人依托?” 李易瞥了眼卢平,回道:“我幼时离乡,四处为家,便是有亲人,也早生分了。” 最前方,王剑春扭头笑道:“长兄如父,李兄弟不用担心,大不了为兄给你做主,帮你说亲。” 李易闻言疑惑道:“几位兄长莫非都已经娶亲了?” “......” 王剑春笑容僵滞。 卢平这时忍不住笑出声道:“除了你和头儿没娶亲外,我们倒是都早早说了亲事。” 李易沉默片刻,冷不丁道:“卢兄,你夜不归宿,跟着我们去青楼,嫂子不会生气吧?” “......” 卢平干笑道:“爷们间忙完事,去听听曲子,她生哪门子的气。” 一行人说着家长里短,不多时便来到了府衙。 点完卯,穿着圆领衫,束着素银带的苏文山来到前堂。 路过李易几人身边时,苏文山忽然止住脚步。 鼻息抽动,一股脂粉气钻进鼻腔。 眉头微皱,苏文山问道:“你们昨夜去了哪里?” 几人目光短暂交接,王剑春轻咳一声道:“在家里。” 说罢,王剑春连忙转移话题道:“听说大人贴了婚榜要给千金招亲?” “婚榜招亲?你听谁说的?” 见苏文山一脸疑惑,王剑春不明所以,只好将之前在街上看到婚榜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王剑春话音落下,苏文山脸色已然巨变。 “你们几个,速去揭了婚榜!快去!” 向李易等人下完命令,苏文山立刻让衙役牵来马匹,随后便快马加鞭的奔回府宅。 苏府,后宅阁楼内。 苏白薇看着脸色阴沉无比的苏文山,抿了抿嘴。 “父亲,婚榜是我叫人贴的,抛绣球主意......也是我想的。” 听到确切答复,苏文山气的胡须发颤:“你得了失心疯不成,如此大的事,你怎敢自作主张?” 苏白薇臻首低垂,双手不自主的攥紧桌案下的裙摆。 默然片刻,她咬紧牙关,抬头看向苏文山,倔强道:“若不是女儿一直不肯出嫁,营安府也不会为难父亲。” 苏文山怒道:“糊涂!你真以为你嫁了人,营安府就会罢手?” 苏白薇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女儿张贴婚榜前已经让人去了营安府,徐家二公子已经答应不会再拿假案影响父亲秋察。” 第三十四章 拉扯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营安候徐睿膝下有三子,长子徐乾在京都北照学府修行,次子徐云峰武道天赋异禀,有独当一面之能,唯独第三子徐晚意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分子。 徐家家风诡异,无论父兄,都对这个不成器的幼子宠溺有加,在得知徐晚意看上苏家长女后,徐睿曾三次登门求亲。 这其中,除了苏家拒婚之外,引发两家矛盾的诱因还有关键的一点,那便是苏家二小姐曾打断过徐晚意的肋骨。 阁楼中,苏文山目光落在席子旁随意摆放的软底绣鞋上,脸色微沉:“幼英,出来!” 在苏文山眼里,苏白薇性子温婉,绝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 思来想去,也只有性格跳脱,做事不着调的苏幼英能做出这种事。 苏文山话音刚落,有女子从天而降。 “......” 苏文山下意识看了眼头顶的楼层隔板,脸色顿时一黑。 目光回落,身着浅碧罗衣,赤着脚丫的苏幼英正站在苏白薇身后,一脸乖巧。 “贴婚榜的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面对苏文山的质问,苏幼英有些心虚道:“我只是想帮姐姐...” “帮你姐姐?我看你是想把你姐姐往火坑里推!” 苏文山指着躲在苏白薇身后的少女,火气上涌道:“且不说徐家说话是否算话,我只问你,徐家要是抢到了绣球,你姐姐怎么办?” 苏幼英不屑道:“有谢婵姐姐在,他要是敢抢绣球,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谢婵是钦天监下派的铁印,专司妖邪诡谲之事,一身剑道修行高深莫测,至少在苏文山印象里,衙门里最能打的王剑春都不是一合之敌。 见苏文山眉头紧锁,一直默不作声的苏白薇开口道:“秋察三年一回,爹爹仅调任半年就赶上秋察,本就没什么政绩傍身,若营安府再从中作梗,只怕会更加艰难。” 说话间,苏白薇起身走到里间,抱出了一尊赤红玉马。 “作为条件,女儿要出了永盛当铺丢失的日照宝驹。” 看到玉马,苏文山张口无言。 他想到过这起案子是营安府所为,却没想到苏白薇能从营安府手中要出失窃宝物。 诚如苏白薇所言,只要安稳度过秋察,苏文山有底气在三年里做出政绩,但他却绝不会因此卖女求荣。 “婚榜我已经让人揭了,爹就算是被人唾骂,也不能拿你的婚事做文章。” 苏白薇轻轻摇头,语气虽然柔弱,但却异常坚定。 “爹爹身为府尹,张贴了婚榜岂有收回之理?秋察首考德行,徐家能够答应,恐怕也是因为知晓此事。” “至于抛绣球的人选...”苏白薇故作轻松道:“表兄不是提过亲吗?到时候把绣球送给表兄便是。” 闻听此言,苏文山没好气道:“你若真对你表兄有情意,上次就不会推掉亲事。” 思忖片刻,苏文山眼睛微眯,说道:“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等明日我让人再贴一张通告,就说你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无法出行,如此就是事出有因,任旁人也挑不出毛病!” 苏幼英闻言眼前一亮道:“还是爹爹老谋深算。” 苏文山眼皮抖动,语气不善道:“下次若再敢擅作主张,我便把你送回京去!” 父女三人正说话间,有丫鬟来报。 “老爷,营安府二公子、三公子求见。” ...... 会客厅里,苏文山面色沉静的看着徐家两位公子。 “两位公子到本官府上有何贵干?” 徐云峰直接表明来意:“晚辈方才在街上看到有捕快揭了大人张贴的招婚榜,不知大人可知晓此事?” 苏文山点头道:“确有此事,小女早间突染风寒,咳嗽不止,眼下已然卧床不起,三日后的招亲事宜,只能无奈搁置。” 徐云峰沉吟片刻,面带微笑道:“晚辈家中奉有医者,其人曾是游方妙医,颇得妙传,等下晚辈就让他过来,给苏家千金看看,大人意下如何?” “不必劳烦,小女只是身体孱弱,调养几日想必就会好转。”苏文山稳如泰山。 闻听此言,徐云峰不仅不气,反而轻笑出声。 “我朝礼法有云,女子二十不嫁,家人坐之。大人身为一方父母,更应做出表率。” 说到此处,徐云峰似笑非笑道:“大人不张贴婚榜倒也无妨,等两日后监察御史来了,晚辈让家父谏言,由御史大人亲自给令千金择选佳婿,如何?” “......” 苏文山脸色彻底阴沉下去,他没想到,眼前的后生小辈竟如此难缠! 同时,他又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今日没有张贴婚榜,等到两日后监察御史亲临,他女儿的命运岂不就掌握在了徐家手中? 营安候亲自为自家公子说亲,监察御史不可能不应允,介时他若不应下,那便是不晓事故,无有表率...... 思绪急转,苏文山开口道:“徐公子,绣球无眼,谁也不知会抛到谁身上,或许是人中龙凤,又或许是街边乞丐也说不定,倘若三公子没有接到绣球...” 徐云峰笑道:“若没有接到,便是缘分不够,我徐家绝不会多言。” 等离开苏府后,徐云峰看向一脸兴奋的徐晚意,摇头道:“你别高兴的太早,那苏文山不是好相与之人,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只怕是早已经选好了新婿。” “二哥,你一定有法子帮我,那苏家小娘子实是我命中可人儿,没了她我可怎么活...” 看着仿佛真情流露的徐晚意,徐云峰嘴角微抽。 若不是徐晚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个命中可人儿,他还真就信了对方的鬼话! 掀开车帘,徐云峰望了眼苏家府宅,眸光阴寒。 ...... 太康府衙。 李易几人刚揭婚榜不久,苏文山便风风火火的来到了衙门。 与铁印谢婵交谈一会儿后,苏文山唤来了李易。 “我让你揭的告示在何处?” 李易回道:“在思补堂存放。” “去,把告示重新贴回去!” “......” 此时苏文山的命令像极了曾经让他连夜修改方案,最后却又使用原版方案的苟老板。 第三十五章 说书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深秋,惊雷。 浓厚的云像是倒入水中的墨,涌动蔓延。 猎猎秋风铺卷残叶,无根无垢的凉意冲刷凡尘。 雷声响起,不要钱的雨点似墨水浸透的浆豆,在地面炸裂,激起一股不同于墨水的尘土腥味。 雨水在滴水檐下粘连成线,落进墙外一尺处的坑洼里,水滴石穿。 衙门口,李易戴上斗笠,穿着户房下发的蓑衣,迈步而出。 在他脚上,还穿有一双雨天专用的木屐。 瓢泼大雨落在肩头,溅起白色水雾。 木屐踩在地上,与雨水互相作用,发出独特的吱呀响声。 从乌衣坊走出,此时的街道上已没了往日里的热闹,只有风雨在云雷的掩护下,肆意交欢。 李易按着腰间雁翎刀的刀柄,脚步均匀且厚重。 今日大雨来的突兀,卢平等人不愿巡街,都在思补堂摸鱼。 他曾尝试着同流合污,但却耐不住内心的挣扎,最终还是选择了冒雨巡街。 他这个年龄段,又怎么敢去摸鱼? 想着欠下的诸多债务,以及未来武道修行需要花费的银钱,李易片刻都不敢停下。 走进一家当铺,李易摘下斗笠,将之挂在腰间。 当铺小厮是个眼尖的,粗略打量一眼,就认出了李易的身份。 对方腰间挎着的长刀是衙门特有的捕刀,蓑衣下露出的衣袍下摆,看样式应该是捕快的差服。 “爷是来避雨,还是来典当的?” “典当。”李易取出一只布袋,放到了柜台上。 布袋里是他上次在城外吴家公干时,得到的一些外财。 小厮将布袋里的物件放在灯烛下逐个查看,最终给了李易一个报价。 合计价值九十五两。 李易不太相信一家之言,决定再去其它当铺看看。 “爷,这些首饰物件能当九十五两,爷是第一次来,我给爷凑个整数,一百两,就当是结个善缘。” “......” 价值五两的善缘,李易更加不信对方的话了。 拎着布袋出了铺子,李易巡街的同时,开始去寻找下一家当铺。 在巡完三条街,两个坊市后,李易终于当出了所有财物。 最终获银一百一十两。 李易听从王鹤的建议,并没有索要银票,而是兑换成了货真价实的银子。 沉甸甸的感觉,让人格外安心。 不过当想起欠的近百两债务时,他的这种踏实感就又变得虚无起来。 ...... 午时刚过,李易回到同悦酒楼,让后厨帮忙把购置的鹿肉、蛇肉做熟,开始进食。 这几日绑着沙袋四处奔走,他的饭量明显比以前大了不少。 不过按王鹤所说,似他这样的普通人若想达到换血的程度,依旧任重道远。 到了晚间,雨势依旧未减。 戌时将至,同悦酒楼。 李易自衙门散值后,便又开始上工。 几乎是无缝衔接。 提着铜锣站在门口观望,李易却没有看到更夫孙成的身影。 很明显,对方今天翘班了。 无视风雨,李易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街道上敲响了第一更鼓。 锣锤接触铜锣,溅起水雾。 锣声如削弱的雷电鸣音,透过雨幕传向远方。 【职业:更夫】 【进度:96/100】 瞅着快要满值的进度条,李易动力满满。 如果不是更夫职业只有在固定时间工作才能提升进度,他甚至可以一直敲锣敲到天亮。 ...... 烟花巷,万花楼。 李易坐在席间,沉默不语。 在他对面,有四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正朝着他频抛媚眼。 按鸨母的意思,是想把他当驴使,最好能一晚上把这四个花娘捧红。 侧目看向鸨母,李易开口道:“我最擅长的是讲故事,姑娘们听去了,也可以讲给客人们,至于作诗......这个只能看缘分了。” 李易记的风流诗词虽多,但他却不想走柳永的路子。 鸨母闻言心中虽然失落,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若真如眼前之人所言,讲的故事能胜过京城里的说书先生,便是让她高价聘请又如何。 席间,李易想的则更多。 眼下他讲故事只是试水,鸨母并未许下任何承诺,至于接下来能否获得伶人或是说书人的职业,还要看他的故事能不能镇得住场。 “我今日讲的故事,名叫《白蛇传》。” 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本就有诸多玄奇之处,而掺杂了爱情元素的神异故事,往往会使人代入感更加强烈,尤其是在青楼这种地方。 李易很有把握凭借此项长处,去填补这些人的精神空缺。 至于客人和姑娘们的身体空缺...... 这不在他的工作范畴之内,若想解决就只能交给那些相公,或是光顾青楼的客人们了。 “绿柳绕回廊,无限景光骀荡。惜花心性,似游丝空际悠扬。” “却说西子湖畔,有一书生姓许名宣,表字汉文,其人相貌俊雅,智气非凡,诗书医道,无一不精。” “一日,许宣往爹娘坟上祭扫而归,途中看见湖光如镜,车马如云,好不可爱。便唤小艇,欲要乘船一路游玩回去......” 烛火飘摇,楼外雷雨声作陪,不知不觉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那法师赠予许宣灵符二道,一道藏与发中,一道则要他将之烧化,哄白娘子服下......” 几位红倌人正听的入神时,李易却戛然而止。 “今日便讲到此处,剩下的明日再讲。” 见李易要起身离开,有花娘忍不住阻拦道:“公子讲的正好,何必急着离开。” “若是累了,歇会再讲也无妨,奴家可以给公子捏肩捶腿......” 无视花娘的娇声软语,李易摇头道:“我是要外出解手,姑娘难不成也要跟来?” 见那花娘眨着眸子,蠢蠢欲动的模样,李易眼皮一抖。 披上蓑衣,李易再不敢多呆,快步出了阁楼。 等下还要打更,他怎能沉迷于莺声燕语之中? 想着即将满值的进度条,李易内心无比坚定。 ...... 柳丁街,雨势渐歇。 李易在鸡鸣声中,敲响了最后一更鼓。 此时,更夫职业已经有了新的进展。 【职业:更夫】 【等级:1 】 【获得职业属性:五感+1 】 第三十六章 巡夜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世界仿佛一瞬间变得清晰,李易听到了角落里尺虫的夜鸣,闻到了不远处香烛铺里的特殊香味。 风拂过蓑衣,棕毛浮动的微弱震颤感似乎被放大了数倍。 这一刻,李易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五感得到了增强。 …… 晨光熹微,寂静的街道逐渐有了烟火气息。 商贩赶着雨后的道路前行,酒家客肆移开门板,吆喝声渐渐可闻。 见证着城中从黑夜到白昼的转变,李易也从更夫转变成了捕快。 白底皂靴踩在老旧的灰色石板路上,发出‘踏踏’声响。 来往的行人看到街道中间穿着缁衣差服的人影后,下意识往两边滑开,犹如遭遇鲛鲨的游鱼。 卯正时分,堂鼓敲响。 此为登堂鼓,作用是通知分散在衙内各处的衙役赶往前堂,同时也是告知城内百姓,府衙老爷此时正在公堂,若有案情可直接往衙门申诉。 前堂,李易诧异的看着堂中众人。 今日不知为何,除了府尹府丞外,各班各房的管事官员均来到了前堂。 就连往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兵房经承也穿着官服到了前堂。 除此之外,还有司狱司、照磨所的管事,儒学教授、府属医官聚集于此。 今天怕不是有什么大事…… 快班队列里,李易碰了碰卢平胳膊。 “老卢,今日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卢平低声道:“铺长房传来消息,都察院御史明日就到,今日大人召集我们过来多半是要交代如何应对。” 两人说话间,府丞崔怀已经开始安排事宜。 皂班负责擦洗府衙内外匾额,打扫各处蛛丝灰垢。壮班、快班则负责整理府城风貌,加强街道巡察,以防宵小之徒顶风作案。 司狱、照磨所以及其余八房亦有各自安排。 交代完所有事宜后,府尹苏文山提醒道: “本官不管你们私下里如何过活,但在秋察期间,严禁去往风月场所取乐,如有违者,严惩不贷!” 说罢,苏文山看向王剑春几人。 “……” 此时,站在旁边的崔怀咳嗽一声,补充道:“这几日你们快班就辛苦一些,负责夜间巡检…” 李易闻言眨了眨眼。 还有这好事? 离开前堂,王剑春忍不住吁了口气。 “行了,都别苦着张脸,秋察就那么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就几天?李易颇觉可惜。 若是能天天秋察该是一件多好的美事…… …… 城东,营安府。 徐云峰在宽阔的练武场中上下腾挪,手中拳势厚重无匹,收发之间隐有龙吟虎啸伴随周身。 武场外,徐睿目光中不乏欣慰之色。 凭借徐云峰现在的武道进境,徐睿有理由相信他这个儿子能在明年进入北照学府,成为人中龙凤。 此时,管家徐献匆匆走来。 “老爷,都察院御史明日就到,苏文山已经开始着手应对秋察。” 徐睿笑容敛起,询问道:“银铺的事怎么样了?” 徐献微微摇头:“季福还在司狱关着,不过他只招认了做假案的事,至于那件事……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 徐睿看了眼已经收功的徐云峰,淡淡道:“夜长梦多,苏文山大理寺出身,难保会察觉出什么,季福就不要让他再开口了。” 徐献点头应下,随后又问道:“明日苏家绣球招亲,二公子吩咐的事是否照做?” 此时,听到徐献言语的徐云峰来到近前,说道:“苏文山不知好歹,既然给他机会他不要,那还不如趁着这次秋察拔掉这根钉子!” “爹,此事就交给孩儿吧。” 徐睿闻言还是有些不放心:“此事要做就做的干净些,千万不要留下破绽。” 一旁,管家徐献试探道:“老爷,若是这么做,三公子那边该怎么处理?” 听到徐献提起徐晚意,徐睿多少有些无奈。 “你明日只需看顾好他,其他事不用去管。” …… 午时,李易吃完午膳后,径直来到了赤云堂。 他是来补交药膳费用的。 一共二十两银子。 王鹤收了银子后哼了一声,说道:“老夫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李易赔笑道:“哪能呢,实在是最近衙门事情多,抽不开身。” 王鹤也不拆穿李易,只是说道:“衙门里每月也就那么点碎银,你将来若想凑够换血的钱,怕是干到老都不够。” 拨开李易身子,王鹤用一根木条点着院中练功的学徒,如数家珍道:“这是你胡师兄,家里是做商行买卖的,他资质虽然不佳,但胜在舍得花钱,每三天就用药浴打熬一回身子,吃的也都是上好的珍物,修行进度甚至赶上了资质好的弟子。” 说着,王鹤又指向一个瘦黑精干的青年,“那是你张师兄,他爹是把总,家中亦有资财。 还有王小,人家在府城有十几家店面,光是半年收的租,就足够换血了……” 李易闻言撇了撇嘴。 绕这么大弯子不就是想说他穷吗? 望着院中修行的学徒,李易问道:“师傅,家里要是没宅子出租,也没把总当爹该怎么办?” 王鹤瞥了眼李易,说道:“穷有穷的练法,你跟我来。” 将李易带到屋里,王鹤取出了一块铜牌。 “这是我赤云堂的牌子,你拿着这牌子可以去镖行走镖,也可以去聚宝斋做赏金买卖,运气好的话,一年说不定就能凑够换血的银子。” “作为师傅,总不能看着你断了修行的路,这牌子你拿好了。” 接过刻有赤云二字的牌子,李易还未来得及感动,就听到王鹤说道: “这牌子是铜铸,就收你十两银子。” 摸着薄如铁片,最多只值一百文的铜牌,李易陷入了沉默。 最终,李易拎着空了三分之一的银袋离开了赤云堂。 晚间散值后,李易又还了崔府丞、廖刑书等人的银子。 等到了巡夜时,他的钱袋里只剩下十两不到。 李易仔细捋了捋,发现还有贾掌柜的十两银子没有还。 思忖片刻,李易决定先把这些银子算进酒楼的工钱里。 第三十七章 变故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夜巡与日巡并无太大区别,快班捕快分两班,轮流巡街,一班负责上半夜,另一班则负责下半夜。 “刚烧好的饭菜,大家趁热吃。” 李易将食盒放到街道中间,几个同僚就地开始用餐。 饭菜是李易让同悦酒楼厨子加班做的。 若是寻常伙计半夜扰人清梦,厨子大抵是要埋怨几句,甚至会直接拒绝。 但奈何对方不只是伙计,还是披着官皮的捕快。 面对这种情况,向来从善如流的厨子不仅没有拒绝,反而多做了几道菜,以防巡夜的差爷们吃不够,再杀他个回马枪。 等到整时,李易在柳丁街与孙成会面,顺道完成了打更工作。 子时过半,捕快开始交班。 李易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朝其中一个捕快招了招手。 “林兄,听说你刚成亲,应该多在家陪着嫂子才是,后半夜巡街的活,不如就交给我吧。” “这怎么好意思......” “诶,大家都是兄弟,不必见外,就这么定了,你快回家去,莫让嫂子等急了。” ...... 翌日,北城门外。 皂班左右开道,苏文山、崔怀等文官于城门洞外静候。 李易、卢平等捕快则持刀跟随。 今天是都察院监察御史莅临之日,据铺长房的驿卒打探,御史车架已经到了外城,距离内城不过十里之遥。 众人正翘首等待间,城内又有车马驶出。 苏文山转头看去,眉头微皱。 是营安候的车马。 李易所处位置离苏文山不远,凭借敏锐的听觉,他能清楚听到两人的谈话。 对于营安候和苏文山的矛盾,他多少知道一些,此时见到两人好似亲兄弟一般就差拜把子的热切模样,李易多少感觉有些荒诞。 一柱香后,有数十人组成的官驾仪仗队,从外城走来。 仪仗两侧,随从鸣锣开道,举官衔牌。 苏文山与徐睿停止交谈,理了理衣襟后,方才迈步出迎。 仪仗前,一辆插着官旗的马车缓缓驶出,众人目光随之挪移。 等马车停下,苏文山拱手相迎。 “下官苏文山,恭迎御史大驾。” 车帘掀起,众人屏息凝神。 下一刻,一个身穿花袍,黑眼圈稍显厚重的青年从车厢里露出身形。 “我不是御史,御史大人两日前已经微服入城......” 苏文山闻言眼皮一抖。 旁边,徐睿心中同样惊诧。 两人都没想到这位监察御史会来这招。 ...... 府衙。 一位身穿常服的中年文士,正站在前堂与留守的衙役交谈。 等苏文山一行人匆匆赶回衙门后,中年文士这才放过满头大汗的衙役。 “苏大人,别来无恙。” 与苏文山打过招呼后,屈景阳目光落在了徐睿身上,“徐侯爷,久违了。” 一阵寒暄过后,屈景阳只字不提秋察一事,反而问起了苏文山爱女招亲一事。 “苏大人,本官听闻你近日要为爱女择选佳婿,不知可有此事?” 苏文山无奈道:“确有此事,小女年纪已然不小,若再不成婚,多少有些不合礼法。” 一旁,徐睿笑道:“此乃好事,明日谯楼选婿,御史大人不妨一同前去观礼,也正好见识一下我太康城的风土人情。” 屈景阳欣然应下。 苏文山瞥了眼多管闲事的徐睿,心中虽然不喜,却也不好开口拒绝。 “御史大人,这半年的卷宗文书下官已经命人整理妥当,随时都可以检阅。” “不急,这次我来太康不止为秋察,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其他事?” 屈景阳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 第二日,东门外。 屈景阳站在城头,遥遥看向烟火气息浓郁的外城。 “太康虽不比京都繁华,却也是富庶之地。” 苏文山闻言点头道:“太康往南五十里就是沧江,贯通南北漕运,说起来,漕运诸事徐侯爷却是比我还要通晓。” 徐睿拢着袖子,含蓄一笑,说道:“谈不上通晓,只不过是以前配合总督大人管理了几年漕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几人说话间,不远处红绸帷幕遮掩的谯楼上,已经敲响了喜鼓。 李易与崔怀、王剑春两人站在苏文山身后作陪,铁印谢婵与卢平等人则去了谯楼底下维持秩序。 瞧着飘带飞扬的谯楼,以及门楼下聚集的人群,李易心中不禁为苏文山以及那位苏家千金捏了把汗。 徐家三公子对苏家千金的念想,他早有耳闻。 而徐家与苏家又多有矛盾,这要是绣球被徐家三公子抢到了,苏家上下不得难受死? 凑到城垛前,李易探头观望,果然看见人群中有个‘鹤立鸡群’的公子哥正占据着最佳位置翘首以待。 李易能想象得到,但凡绣球落下,底下的这群人怕不是得抢成一锅粥! 目光梭巡,待看到人群中的一道人影时,李易愣了愣神。 只见之前还在维持秩序的谢婵,不知何时已经混进了人群当中,看架势似乎也想参与一下。 不多时,六道鼓落,谯楼上的锦帘被掀开,一双捧着绯色绣球的纤白素手伸了出来。 城门上,苏文山早已伏在墙跺上,上半身几乎要溢出城墙。 身为人父,对女儿的终身大事他不可能不关心。 东风拂过,绣球自谯楼之上飞落,追在绣球后面的两缕彩色飘带像是并肩齐飞的比翼鸟,带着楼中女子的情思,寻向人群。 李易抻着脖子,目光追着绣球,想看看究竟是哪个走了狗屎运的男人能接到绣球。 在他眼里,接到绣球的意义不仅仅是抱得美人归,更重要的是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若不是还得当值,他说什么也要下去参与一下。 谯楼下,有兴奋至极的叫喊声响起: “落了落了!小娘子是我的,谁都别跟我抢!” “……” 众人闻声侧目,徐睿嘴角微抽,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人群中,谢婵望着即将飞落的绣球,正要有所动作,却忽然脸色一变。 “小心!” 话音未落,一蓬妖异的乌光伴随着震天轰鸣,响彻天地。 第三十八章 两起案子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乌光腾起的瞬间,屈景阳身边的护卫,那个穿着花袍的青年伸手甩出一面罗盘。 泛着金属色泽的罗盘像是一把撑开的巨伞,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幕,将整个城门楼笼罩。 “是极乐教的尸水符!” 花袍青年低沉的声音响起,众人循着城垛看去,就见无数黑色水汽被光幕抵挡在外,冒着滋滋黑气。 黑水符是一种极为污秽的邪符,寻常人只要被黑汽沾染,就会罹患瘟病,异教邪徒多用此符残害民众,最后再借助神水符驱除肆虐的瘟病,用来彰显所谓的神迹。 苏文山面色异常难看,太康城乃是府城,如今却在青天白日之下出现这等劣事,他身为府尹,难逃失察渎职之罪。 吩咐王剑春去取火油洗刷地面城墙,又命壮班提水防止走水,等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苏文山问起了邪符伤人情况。 “回禀大人,有五人染了邪符,目前正在救治……” 此时,营安候徐睿忽然问道:“施放邪符的歹徒可曾查到?” “未曾查到...” 一旁,花袍青年收起罗盘,说道:“尸水符是在临近地面时才被激发,想来歹徒就藏在抢夺绣球的人里面。” 苏文山脸色阴沉,命令道:“今日所有涉案人等,不论何人,全部缉拿回城,接受审查!” 正在苏文山发号施令的当口,又有差役匆匆赶来。 “大人,衙门大牢出事了……” …… 府衙。 李易与崔怀来到了监牢。 苏文山因邪符一事暂且脱不开身,监牢里的案情只能交由崔怀等人处理。 刚到牢里,李易目之所及,是地上摆成一排的尸体。 掌管监牢的司狱此时满头大汗道:“仵作已经查验过尸体,这些犯人身上都有毒蛇咬伤的痕迹,可能是死于意外…” 崔怀皱眉道:“那蛇呢,可曾抓到?” 司狱摇头道:“狱卒发现犯人死亡时,蛇已经遁走,并未抓获。” 整齐摆放的尸体前,李易蹲下身子,用手探了探尸体的温度。 是热乎的。 据李易所知,正常人死亡后,在五到十小时内,体温即可降到与周围环境相等的温度。 而他眼前的几具尸体明显体温高于监牢里的温度。 问仵作要来验尸记录,李易看了看,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寻安,你怎么看?”崔怀看向李易。 “总共四具尸体,若是死于意外,一条蛇恐怕做不到。”李易打量了一番牢房,问道:“这些犯人是单独关押的吗?” “都是单独关押。” “以前牢里有没有闹过蛇?” “这个倒不曾留意,不过牢里有耗子,说不定是蛇闻到了耗子味,跑到了牢里。” 站起身,李易笃定道:“是人为,不是意外!” 司狱脸色微变。 “李捕快,话可不能乱说,大牢里戒备森严,里外狱卒狱守均未发现可疑人等。再者,这些人确实死于蛇口,此事仵作已然证实......” 李易看向司狱,提醒道:“赵司狱身为一狱之长,若有犯人死于意外,免不了有监察失利之责。” “可若是有人驱蛇害命,赵司狱或许还能将功补过......” 闻听此言,赵司狱一改先前口风,言辞灼灼道:“大牢里此前从未闹过蛇患,此事必是歹徒所为!” 李易点头道:“即是人为,便会有作案动机,赵司狱,还请把这几个犯人的卷宗取来。” 等赵司狱离开后,李易忽然转头问向崔怀:“崔大人,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香味?”崔怀抽动鼻子,并未察觉。 李易见状拉着崔怀袖子蹲下,指着地上的尸体道:“大人凑近了闻。” “......” 迫于案情,崔怀只好按耐住心中不适,俯身朝尸体上嗅了嗅。 “嗯?还真有股子香味。” 李易吩咐狱卒打开几间关有犯人的牢房,又带着崔怀往这些人身上嗅了嗅。 在犯人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下,李易开口道:“我曾看在铺长房看过四方地志。在南疆,善于驭蛇驱虫者不在少数,其中驭蛇之术多以气味为引,而这香味,极有可能就是诱蛇杀人之法。” 重新回到尸体跟前,此时赵司狱已然送来了犯人卷宗。 四具尸体生前并无关联,所犯罪名也各不相同。 不过其中一具尸体的身份倒是引起了李易注意。 “徐记银铺掌柜季福?” 李易看向其中一具面色乌青肿胀的尸体,若不是看了卷宗,他还真没认出来这是季福。 正欲收回目光,他却忽然一怔。 鼻翼翕动,李易仿佛发现了什么,再度俯身对着四具尸体逐一嗅闻。 心里作用下,每闻一具,他都忍不住想要干呕。 增强的五感让他的嗅觉极为灵敏。 看着如此敬业的李易,崔怀与赵司狱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到对方。 稍顷,李易面色有些难看的站起身。 “歹徒目标应该是季福!” 李易接过崔怀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说道:“几具尸体上,季福身上的异香最为浓厚,而其它尸体上的味道却相差仿佛,这说明案犯对季福格外关注,杀人者的目标,可能就是季福。” “赵司狱,除了狱卒,这几日都有谁探访过大牢?” “无人探访。” 李易眉头微皱,问道:“狱卒呢,可有查过?” 赵司狱抬手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说道:“我这就去查!”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司狱带回了一则新消息。 昨夜有一个告假狱卒死于家中,是失足而亡。 等仵作将尸体运回衙门,李易又对狱卒尸体做了一番搜查。 最终他在对方身上搜到了一只包有香粉的香囊。 而香粉的味道与大牢尸体上的味道完全一致。 停尸房里,崔怀面有忧色。 魏律明文规定,无论洲、府、郡、县,一律都没有处死罪犯的权利。死刑犯只有上报朝廷,经过审批后,地方才有权利进行处斩。 如今狱卒祸乱司狱,导致犯人无故死去,身为府丞,他和府尹苏文山均难辞其咎。 更何况如今还正值秋察。 前有邪符案,后有毒蛇杀人案,若处理不当,明年他恐怕就是县丞了。 第三十九章 为吾皇尽绵薄之力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深秋时节,监牢里更显阴凉,可崔怀的额头上却冒出了一层细汗。 “李易,你随我一同前去,将此处案情禀告府尹。” “大人且慢!” 喊住已经开始往外走的崔怀,李易谏言道:“卑职觉得当务之急并不是禀报案情,而是应当火速派人去徐记银铺搜查账簿。” “搜查账簿?”崔怀一时有些错愕。 李易抽丝剥茧道:“杀人者必有杀人动机,季福因盗罪入狱。依魏律,盗银逾十两便可处以斩刑。那问题便来了,既然季福已经离死不远,凶手又何必冒着暴露的危机杀害于他?” 崔怀不是庸人,听到李易的分析后,立马捕捉到了关键所在:“不为财,不为仇,那只可能是……杀人灭口!” 李易拱手赞道:“大人英明!” 崔怀眼眸愈发明亮,开始顺着李易的提出的问题继续延伸:“季福是徐记银铺掌柜,若要灭口,最大问题可能就出在银铺生意上……” 双手猛地拍合,崔怀激动道:“李易,你速去将案情告知府尹,我带人前往银铺查证!” …… 衙门内堂,监察御史无视焦头烂额的苏文山,独自坐在案牍前,拿着太康府近半年整理出的‘政绩薄’逐一翻阅。 政绩薄涵盖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匪盗缉拿等诸多事宜,甚至还包含了署内考勤、官吏任免等差官文书。 待看到近月发生的诸多案件后,屈景阳看向苏文山,说道:“苏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出身,一月内竟能连破七起案子,这侦案能力不减当年啊!” 苏文山闻言放下手中关于邪符案的卷宗,汗颜道:“是下官治理无方,大人此言却是折煞下官了。” 破案如神不如治下无案,只有路不拾遗才是对一方官员的最高评价。 面对屈景阳的褒赞,苏文山已然羞愧难当。 看着老脸通红的苏文山,屈景阳微微摇头,转而问道:“捕快李易和你是什么关系?” 苏文山愣了愣,试探道:“大人认识李易?” 屈景阳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我看这些案宗里,这位捕快对侦破案子都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免有些好奇。” 闻听此言,苏文山不吝夸赞道:“他是上个月刚入职的捕快,为人机敏,做事勤恳,是个可造之材。” 两人正谈论间,有衙役来报。 “大人,快班捕快李易求见。” 苏文山心中微动,说道:“快快让他进来!” 等衙役转身离开,苏文山看向屈景阳,解释道:“应该是和大牢的案子有关。” 屈景阳微微颔首,随后拾起功绩册继续翻阅,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走进书房,李易扫了眼正俯首查阅卷宗的屈景阳,随后看向苏文山,说道:“启禀大人,毒蛇案已有进展......” 书房中,李易调理分明的将案子始末,以及发现的种种线索和案件的推演一一道出。 书案后,屈景阳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中卷宗放下。 “做的不错!”苏文山听完,难掩心中赞赏。 他没想到手下之人办事速率竟如此迅捷,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整理出了案情脉络。 李易听到夸赞后,却并没有多么乐观。 “大人,凶手作案手法非常缜密,若案子真与银铺生意有关,恐怕不会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证...” 此时,一旁的屈景阳忽然开口道:“如你所讲,凶手借毒蛇杀人,是为了摆脱嫌疑,让人误以为受害者是死于意外。” “那他便很可能没有销毁罪证,崔府丞此去银铺查帐,未必就查不到线索。” 说到此处,屈景阳看向苏文山,问道:“苏大人,若我所记不差,这徐记银铺应该是营安候的产业吧?” 不等苏文山回答,屈景阳继续道:“半年前,沧江漕运失利,二十万两白银在太康府经转时,仅仅停留三日,就让白蚁啃噬一空。” “二十万两白银,至今陛下都想不明白是何种白蚁,竟有如此能耐!” “营安候与漕运总督均上奏说,那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蚁妖为祸......呵呵,这蚁妖的胃口却是比鹈鹕还大!” 顿了顿,屈景阳看向眉眼低垂,默不作声的苏文山。 “苏大人,陛下将你从大理寺调任至太康,其中用意,你应该明白,这件案子......” 面对屈景阳的询问,苏文山脸色涨红,最后索幸摆烂道:“下官无能,此案半年来未有半点进展,不止如此,下官就连这个府尹,都当的吃力。” “屈大人想必已经看过本府案宗,近月来,七件案子里,有五起案子明里暗里都与营安府有关,其中缘由大人心里岂会不明?” “今日小女私事,本不该让大人前来观礼,不然这邪符一案未必会发生。还有毒蛇案,那季福本就是......” 屈景阳抬手打断苏文山充满怨气的话,沉声道:“依苏大人所言,今日这两起案子还要怪本官不成?” 苏文山眼神里说着那可不,嘴里却从心道:“下官失言,还请大人恕罪。” 将手中握着的卷宗轻轻放下,屈景阳语气忽然温和起来: “苏大人,太上皇已经仙薨,漕运的银子便不该再流向别处,此事是陛下授意,如今天大地大,谁还能大过陛下?” “苏大人,本官可以向你坦言,无论你这半年政绩如何,此案事毕之后,都不会有你半分罪过。” 苏文山幽幽一叹,冲着屈景阳拱了拱手。 若无这句承诺,他宁可带着妻女解甲归田。 颔首一笑,屈景阳转而看向满头大汗的李易,说道:“李易,你很不错,若是你愿意协助苏大人破获此案,本官可向都察院递一纸文书,举荐你到京城谋一份事业,你意下如何?” “......” 李易忽然有些后悔参与这些案子。 他本以为,这些案子只是营安府在向苏家施压,为的只是两家之间的感情纠葛。 谁能料到背后竟然会和当今圣上扯上关系... 苏文山背后如果是皇帝,那营安府背后又站着什么人? 能让皇帝不敢直接动手的,又会是谁? 李易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干巴巴道:“卑职...愿为吾皇尽绵薄之力。” 第四十章 案情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破案缉拿、调查罪证非一人之力可以督办,身为一方大员,只有合理运用身边的人力、物力,才能事半功倍。 衙门内堂,王剑春、廖永正、卢平三人聚在一处。 李易站在苏文山身后,眼观鼻鼻观心,静若处子。 再次旁听一遍漕运大案,李易内心早已麻木。 既然上司选择接下这个大项目,那身为被上司信任的下属,他自然要一同承受。 这是身为一个职员的基本素养。 这年头公家饭碗并不好找,即便找到,想端稳也不容易。 李易不想半途而废,当捕快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决定,只要进度不圆满、衙门不倒闭,他就会一直干下去! 面前,听到漕运案子背后牵涉的人物时,王剑春几人的面色瞬息变幻。 这也是我们能听的? 书案后,屈景阳站起身,说道:“你们不必有任何担忧,本官会在太康府停留半月,这期间可以给予你们便宜行事之权,还望诸位不留余力,协助本官破获此案。” 半个月……李易侧目看向屈景阳。 对方口中的半个月多半就是破案期限,这也是在提醒他们,时间紧迫。 未时二刻,铁印谢婵、府丞崔怀几乎前后脚进入内堂。 谢婵默默远离崔怀几步,与其拉开距离。 王剑春看着好似刚挖完煤的崔怀,忍不住问道:“崔大人,你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 苦笑摇头,崔怀看向苏文山,满脸晦气道:“大人,徐记银铺半个时辰前突然走水,下官带人赶到时,银铺账薄已经被烧毁。” 苏文山眼睛微眯,问道:“银铺掌柜季福的住处可曾查过?” 崔怀面色微怔。 苏文山立刻下令道:“王捕头,你带快班捕快即可去往季福住处搜查!” “崔府丞,你先下去沐浴更衣,此事就交由快班做吧。” 目送崔怀离开,苏文山看向谢婵。 后者上前一步,取出一朵银铸的长寿花。 在花朵底部,刻有‘极乐’字样。 此花是谢婵在抢绣球的地方所捡,疑似是施放邪符之人不小心掉落。 屈景阳看了眼银花,说道:“这是极乐教的圣花,凡是极乐教徒都有分配,与身份令牌别无二致。” 李易看着那银铸的圣花,暗自咋舌。 看那银花的份量,足有五两往上,这极乐教这么富的吗? 想起以前当乞丐时捡到的极乐教宣传手册,李易开口道:“大人,卑职先前捡到过一份有关极乐教的书册,里面有联系极乐教的方法。” 所谓联系极乐教的方法,其实与李易所知的帮忙砍一刀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致就是拉人入伙,共同宣扬扩大极乐教的影响力。 作为奖励,极乐教的圣神会赐予信奉者金银等财物。 李易自然是不信什么圣神的。 “大人,卑职愿扮作信徒,吸引出极乐教的教徒,如有可能打入他们内部,或许有可能将之一网打尽。” 一旁,屈景阳摇头道:“一网打尽恐怕不能,极乐教势力颇大,总教设立在南疆,此法最多也只能拔除一处分舵。” 苏文山思忖片刻,说道:“此事不急,邪符案未必是极乐教所为,凶徒留下这朵银花恐怕是故意为之。” “当务之急是处理漕运一案,极乐教的案子可以容后再办。” 说罢,苏文山从暗匣中取出一份案宗,放在了桌上。 “这是太康府有关白蚁噬银案的卷宗。李易,你可以看看。” 一旁,屈景阳笑道:“苏大人,眼下已到用饭时候,不如等用完午膳,再审理此案。” 苏文山闻言猛然回神。 书案一侧,李易已经掀开了案宗。 “两位大人只管去用膳,卑职带有干粮,在这里进食就可以。” 说话间,李易取下了腰间的布袋,里面有他提前包好的熟肉。 李易早已经养成了一边巡街一边用餐的习惯,随身的布袋里,从来就没有缺过食物。 这是他当乞丐养成的职业习惯,同时也是他为了更好利用时间所做的最佳选择。 书房里不缺茶水,李易一边用餐,一边研磨卷宗。 漕运噬银案表面上看并不复杂。 半年前,沧江之上漕运船队运送二十万两白银去往京都,在运至太康府停留修整时,有铺天盖地的白蚁席卷运漕船,仅仅三日,白银便化为乌有。 前任府尹也因此事发配边疆,原因是处理不当,玩忽职守。 按当今圣上所言,便是一把火将船烧了,也不至于让白蚁吃了二十万两的白银。 李易对此大为赞同。 弃车保帅,放火烧船一定是最佳最快的解决方案,前任府尹不可能想不到。 继续往下翻看,李易看到了上任府尹给出的理由——蚁妖凶猛,民壮兵丁无法靠近,此非人之罪过。 李易眉头皱起。 他现在大致明白了苏文山为何会无从下手。 短短一句妖祸便等同于盖棺定论,纵使你有诸多理由,也无法从中辩驳。 像这种案子,李易想到的唯一侦破办法,就是反向论证。 只有寻到白银,寻到人证,以此证明白银非白蚁所吞,才能翻案。 看着卷宗,李易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漕运银子都是官银,而大魏所有官银都有一个相同的特性,那便是不能直接流通于市,必须经过官方银庄或者银铺,熔化成普通银子才能使用。 “二十万两白银,若想流通各处,唯有全部熔成普通银子,这么大数目,不可能没有破绽。” 李易忽然想到了被灭口季福,想到了徐记银铺被烧毁的帐房。 “二十万两白银莫不是都被徐记银铺熔成了普通白银?” 李易否定了这个推断,徐记银铺并不是太康府规模最大的银铺,半年内想要悄悄熔掉二十万两白银并非易事,除非他们提前串通其它规模大的银庄,才能做到。 除此之外,如此多的白银想要流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司银监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 思忖片刻,李易目光转向了桌案上摆放的银色长寿花。 第四十一章 宫廷玉液酒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时间仓促,李易不再犹豫,快速寻到了苏文山和屈景阳。 将白银流通的推理讲出后,李易又抛出了一个新的设想。 “大人,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永盛当铺一尊日照宝驹便价值千金,还有云厢馆的羽仙裳亦是价值不菲,但据卑职查证,这两件宝物都是近半年才出现在太康府......” 苏文山闻言沉吟道:“永盛当铺与云厢馆均是营安府产业,营安府家大业大,并不能以此断定这些东西与漕银有关。” “那如果是和极乐教有关呢?”李易忽然开口。 “与极乐教有关?”苏文山和屈景阳同时一怔。 “御史大人曾说过,极乐教在多洲设有分舵,教徒数量惊人,既然如此,极乐教的运作本钱又从何而来?” “据卑职所知,极乐教不仅没有收敛民财,还广施金银,若忽略其蛊惑民心之举,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在做慈善。” 屈景阳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苏大人,快去将漕运舆图取来!” 苏文山心中微凛,不敢怠慢,当即命人将铺长房存放的堪舆图拿了过来。 舆图展开,屈景阳并起剑指,沿着漕运河道一路划过。 最终,屈景阳看向苏文山,面色凝重道:“极乐教盛行之地,均在漕运河道周围。” “锦洲、平洲、泸洲、柳洲,这些地方无一不是在漕运必经之地!” “太康府白蚁噬银二十万两,苏大人,你可知道其它洲的漕银、漕粮损失多少?” 苏文山皱眉道:“我只听闻锦洲大蓬湖内有水怪,连吞两年漕运官船,泸洲闹河匪,劫了十余万两白银。” “......” 苏文山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 难怪半年前大理寺的五位寺丞会被调派到各洲,现在再看漕运河道途经的府城,这些地方不正是他那几位大理寺同僚所派往的府城么! 屈景阳双指勾起,重重的在漕运舆图上叩了几下。 “极乐教、五方教这两个异教的盛行之地均在这几处府城,我竟从未想过此节......” 看向最先发现问题的李易,屈景阳目光中难掩欣赏之色。 像这样嗅觉敏锐的断案能手,可不多得。 “李易,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屈景阳隐有考校之意。 李易眨了眨眼,试探道:“不如将漕银丢失的罪名直接扣到极乐教的头上,逼迫他们露出破绽......” “......” 屈景阳眉头微皱。 他原以为李易会提出中正的建议,却没想到对方竟会选择剑走偏锋...... 一旁,苏文山闻言眼前却是一亮。 这办法他熟啊! “屈大人,我觉得此法可行,异教人员参差不齐,做事必然不会那么周密,或许真能从中寻到破案契机......” 听到苏文山的话,屈景阳仍有些犹疑:“此法固然可行,但恐会打草惊蛇。” 苏文山否定道:“蛇蛰伏在暗处,如何能寻见?只有引蛇出洞,让他们露出马脚,我们才能更好行事。” 在苏文山眼里,屈景阳坐镇太康府的时间只有半月,若不趁此机会大刀阔斧的去干,将来怕是想做,也没机会了。 屈景阳沉吟片刻,最后将巡鉴司的巡捕,那位花袍青年叫了过来。 “顾青,极乐教里有没有你们巡鉴司的探子?” 顾青顶着一双黑眼圈,说道:“有倒是有,不过联系起来有些麻烦。” 屈景阳自动忽略顾青后面的话,继续问道:“极乐教分布在太康府的教众里,有没有探子?” “大人是急着用,还是......” “急用!” “大人稍等,卑职去去就回。” 巡鉴司在各洲各府都有联络之处,不多时顾青便返回了衙门。 “大人,府城确实有探子,大人若是需要,可派人与其接应。” 屈景阳思索片刻,最后将目光放到了李易身上。 ...... 黄昏时分,打扮成中年男子的李易来到了一处酒馆。 姜黄涂面,香粉掩味,稀疏的山羊须似乎历尽了沧桑。 此时府城即将宵禁,茶馆中的客人寥寥无几,李易稍作打量,便发现了此行目标。 三只酒碗,两满一空,正是他要找的人。 “兄台,借座。” 自来熟的坐在一侧,李易捉起一只酒碗,问道:“兄台可听说过宫廷玉液酒?” 李易对面,年纪四十上下,作行商打扮的男子开口道:“一百八一杯,天下谁人不知。” “同志你好,在下胡干山,敢问兄台大名?” 李易说出化名,并摸出了怀中的银色长寿花。 中年男子看着面色略显沧桑的李易,放下酒碗,说道:“在下段金川,特来接应兄台。” 极乐教同样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从上到下依次是教主、舵主、坛主、香主以及教中弟子和教徒。 段金川便是太康府分舵下的一名小香主。 “段兄,极乐教和五方教关系如何?” 按漕运舆图上两教的势力分布状况,李易觉得这两教可能达成过某种协议,不然关系不会如此融洽。 “关系?”段金川摇头道:“不好说,我只知道两教的教主都师承一人,一个擅长阵道,一个擅长蛊术,不过据教中传言,两教教主似乎有些矛盾......” 师承一人,各立一教? 李易又向段金川询问了两教的教义,渐渐摸清了两教的做事风格。 极乐教意在创造神明净土,让民众从思想上得到解脱,以此登临无悲无苦的空灵境界。 五方教则偏向务实,常打着行善去恶、救济贫众的旗号行事,教众不茹荤酒、崇拜清源道尊。 深入了解教中详细后,李易轻咳一声,问道:“段香主,在下听闻凡是入教弟子都可获得银花一朵,可有此事?” 段金川疑惑道:“你不是有银花吗?” “那是衙门缴获的赃物,等下还要还回衙门...” 段金川点头道:“好,等到了堂里,我再给你一朵银花。” 李易对段金川还算放心。 毕竟他这次要执行的任务对于段金川来说,不仅没有坏处,反而还是一个能够在极乐教、巡鉴司里,双向获得功劳的机会。 第四十二章 蛊教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修改中,请稍后刷新再阅) 除了段金川外,还有另外八个香主被安插在太康城内外。 每三个香主,由一个坛主管制。 去往城外据点的路上,段金川不忘提醒道:“胡兄弟,极乐教底蕴深厚,高手云集,手段诡谲莫测,尤其是蛊术,防不胜防。 你千万不要被极乐教平日里施行的小恩小惠迷惑,他们心狠手辣的程度,不比那些贼匪弱......” 李易深以为然的点头,对于这些异教,他从未放松过戒备之心。 几日前,城门楼处爆发尸水符的事,他现在都还清楚记得。 那一次,五个感染邪符的人,无一生还。 能炼制出这种邪物的人,又怎可能是良善之辈! 马车速度不慢,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城外据点。 据点不大,只是一个小作坊,里面教徒约莫有二三十人。 如果算上外出传教的人员,一处香堂大概得有一百来人。 来到一间内室,段金川拉开地板上的一处暗格,里面藏有一个二尺见方的红漆箱子。 打开箱子,白花花的银锭映入眼帘。 箱子里都是十两一锭的白银,约莫有五十锭左右。 李易挑起几块银锭仔细观察,却并未发现任何熔炼过的记号。 据他所知,凡是经过银庄、银铺熔炼成形的银锭,都会留下熔炼标识。 没有这种标识的,要么是前朝旧银,要么就是来历不明的脏银。 瞧着眼前银子崭新的成色,李易心中已经有数。 “段香主,这银子可否让我带走几锭?” 段金川心思活络,明白李易此行的目的,毫不犹豫的取了五锭银子,交给了对方。 漕银一案,赃物和证物均逃不开‘真金白银’,这些白银或许就是破案关键。 收好银子,李易忽然正色道:“香主,衙门追查漕银,欲要剿灭我极乐教一事,还需尽快上报我教!” “嗯,此事确实不能耽搁。”段金川反应极快,当即便做出了回应。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分舵,向舵主禀明此事!” ...... 分舵距离府城有五十余里,两人快马加鞭,半时辰左右,便赶到了分舵所在。 李易翻身下马,抬头看向眼前的染坊。 “这里就是分舵?” 段金川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见段金川一改之前的轻松模样,李易心中微凛,警惕心再次拔高。 走过染坊大门,李易四下打量,染布的杂役与寻常人并无任何不同。 数丈高的竹架上,各种颜色的染布随风晃荡。 穿过竹林布海,李易甫一走出,就停下了脚步。 面前不远处,一个老妪婆坐在石桌旁,在其背后衣襟处,有数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探出蛇头,正警惕的看向他和段金川。 蛇信吞吐,李易可以清晰的听到细微的嘶嘶声。 除此之外,还有虫子蠕动,野蜂振翅的声音。 李易凝目细看,这才发现那老妪的发隙里蠕动的细虫。 一瞬间,李易头皮发麻。 “见过葛坛主。” 段金川走到跟前,恭恭敬敬的恭身行礼。 李易有样学样,同样行礼恭身。 被称作葛坛主的老太婆扭过头,露出了枯皱如朽木的可怖面容,接着冲着他和段金川‘和蔼’一笑。 恰如毒蛇吐信。 段金川似乎对这老妪也有些抵触,离开时的步子明显快了不少。 来到染坊最里,经过教徒通报后,李易见到了此处分舵的舵主。 他原以为舵主会和方才的老太婆一样,没想到竟然是个油头粉面的白袍小生。 舵主善望气,一眼看出了李易的不同,骨龄、年纪。 询问。 李易说,为躲避官府,不得已而为之。 没有多想,开始商讨这件事。 那个葛坛主,还有几个香主。 段金川提出疑问,教中银子是否真是漕银? 白衣青年说道:“此事你们不用多管,教中自会妥善解决。” 让段金川去往总舵汇报。 太康府谁来接管? 让葛坛主接管。 在衙门眼里,李易是安插在极乐教负责调查漕银案的线人。 而在极乐教眼里,李易则是行走在府城负责打探消息的探子。 老太婆咧嘴一笑,露出黑黄色的漏齿。 偶有毒蜂从发隙里爬出,绕着她的头嗡嗡盘旋。 回到外城据点,此时天色已黑,李易告别葛坛主,乘着马车赶回了府城。 第一时间没有选择回衙门,先在十里巷绕了几圈,随后拐去了万花楼。 叫了个姑娘,此时万花楼里关于白娘子的故事已经彻底发酵。 多有客人过来催促故事后面的发展。 发现讲故事的太不当人,偏偏讲到最挠心的地方时,没了下文。 案子紧要,说书的事可以延后。 换了衣服,褪掉伪装,回到酒楼取了铜锣,打完第一更鼓后,来到了衙门。 漕运案子事关重大,屈景阳与苏文山日夜都在衙门。 李易寻到二人,两人还未歇息,汇报了案情,根据太康府分舵那位舵主的反应来看,极乐教的银子极有可能就是漕银。 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交易方式,极乐教太康府分舵和营安府的交易,往大了说,甚至是极乐教、五方教,两大异教与整个‘旧党’之间的交易。 极乐教买卖消息,民间、江湖、朝廷,各种有价值的消息他们都收集,并以此估价,教徒的财物奖励、地位的晋升,也都与此有关。 收集这些消息做什么?造反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眼下他们要做的只是揪出窃走漕银的人,追回漕银。 至于涉及多少权贵...... 那是皇帝要考虑的事,他们不需要过多思考。 李易去赤云堂想要学攻伐之术。 有赤云拳和赤云刀法,李易选择了刀法。 拳在练脏后才能提现出威能,在练脏之前,还是刀兵最利! 他有衙门分发的雁翎刀,练刀却是正适合他。 不过他还需要再去买一把刀。 雁翎刀官家痕迹太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衙门用刀,私下里若想不暴露身份,还是需要锻造一把新刀才是。 赤云堂也有刀,但是王老头卖的太贵,李易从王剑春那里问出王老头进货的地方后,直接去了铁匠铺,花了一半的价钱,买了和赤云堂一样质地的长刀。 除此之外,他又让铁匠锻造了一把三棱军刺,和一只袖箭。 接着,又买了一麻袋石灰。 主要是对极乐教那些玩虫子的有些生理上的抵触,石灰这玩意不仅驱虫,还能控敌,绝对是防身必备利器。 第二日,乔装打扮后的李易再次来到了极乐教的据点。 第四十三章 话本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十月初六,天气愈发清寒。 李易打完最后一更鼓,便趴在酒楼大堂的桌子上开始浅睡。 半个时辰后,伙计赵石准时叫醒了李易。 将后厨做好的食物放进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李易换上差服,拿起补刀,径直往衙门赶去。 点卯、巡街,辰时一刻,李易来到了赤云堂。 他想让王鹤传授他一些攻伐之术。 一为防身,二为增强自身的业务能力。 毕竟身为捕快,有一身好的身手同样重要。 院中老树下,王鹤半躺在藤椅上,正悠哉悠哉的捧着一册话本观看。 得知李易来意后,王鹤头也不抬,随口问道:“你想学拳法还是刀法?” 赤云堂除了不轻易教授内练功法外,拳法刀法等技击之法却是没什么限制,只要是堂中弟子都可以学习。 李易不是小孩子,本不想做选择,但得知拳法刀法都需要银子才能学后,他果断选择了刀法。 赤云拳的杀伤力要在步入内练以后才能体现,而在内练之前,相比较拳脚,还是刀兵最利! 他手里就有衙门分发的雁翎刀,此时练刀却是最合适不过。 王鹤没有多言,收了银子后便让李易每日抽半个时辰过来学刀。 “还有事没事?要是没事就去练功。” 王鹤虽然一直未曾抬头,但他却能察觉到李易一直在盯着自己。 “师傅,你这话本是在哪里买的?” 从一开始,李易就注意到了王鹤手中的话本。 原本他还以为是什么武道秘籍,但当他目光落在书页上时,他却看到了白娘子、许宣的字眼。 自己讲的故事被别人印成了话本售卖,这还了得! 王鹤轻抬眼皮,瞥了眼李易,淡淡道:“书是你张师兄带来的,我见他不好好练功,就收了过来。” 合上话本,王鹤难得开口训诫。 “这些都是影响修行的俗物,你们这个年纪更应该专心修行,明白吗?” 李易点头称是,等离开王鹤身旁后,他找到了那位张师兄。 “师兄,我有一事相询,那白蛇传的话本,师兄是从哪里买来的?” …… 出了赤云堂,李易脸色逐渐阴沉。 面对这种未经本人允许,私自盗印话本的恶劣行径,他身为一方捕快,理应为当事人讨回公道,索回损失。 熟悉的书铺,熟悉的掌柜。 李易再次来到了曾卖过他字集的书店。 不过这次他不是为了买书,而是要为才子李慕白讨回公道。 “哐当!” 伸手将捕刀拍到柜台上,李易面色异常冷峻。 “未经他人允许,私自盗印文章,你可知罪?” 掌柜看着来者不善的捕快,心中虽有些惊疑,却也没有多少畏惧。 在府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开得起书铺的。 “我听不懂差爷说的话,还请差爷讲个明白。” 李易冷哼道:“白蛇传是你私印的吧?你可经过他人允许?” 见书店掌柜皱眉不语,李易沉声道: “现有原告李慕白亲自向本差检举,说你未经他允许,私下抄写话本贩卖,你可不要说没有此事。” 说话间,李易从柜台上拿起了一本书册,封页上面白蛇传三个字异常显眼。 书铺掌柜沉默片刻,随后朝李易勾了勾手。 见对方鬼鬼祟祟的模样,李易扬起眉头,轻喝道:“有话直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掌柜无奈,只好直言。 “差爷有所不知,这书铺本就是府尹家开的,我们是一家人……” “府尹开的?”李易一怔。 “不是府尹,是府尹家的二公子开的……” 二公子?二公子就可以白嫖吗? 李易义正严词道:“既是公门子弟所开,那就更应该遵纪守法,秉持正道。” “若真是苏公子本人授意,那本差也只能去衙门告知府尹,让府尹决断!” 白蛇传的话本是书铺掌柜私自刊印,苏家二公子根本不知情,他哪敢让李易上报府尹。 “差爷且慢1此事是我考虑欠佳。这样,差爷将李慕白叫来,我们私下解决,您看如何?” 李易闻言面色稍霁,说道:“李公子不便露面,我与他关系极佳,来时他已经向我交代过,你与我商议即可!” 一刻钟后,李易拿着这两日卖书分来的银子走出了书铺。 接下来他还要去其他书铺里转一转。 两个时辰后,李易笑容满面的离开了最后一家书铺。 【职业:捕快】 【进度:94/100】 ‘看着‘即将圆满的捕快职业进度,李易开始思索如何快速使其满值。 除了巡街点卯可以稳定提升捕快进度之外,便只剩下处理案子和维护府城治安这两种方式。 案子的话,不能操之过急。 至于治安……李易思索片刻,最终想到了一个地方—— 赌坊! 没有第二个地方会比赌坊更容易发生纠纷! 不过在去赌坊微服私访之前,他还需要再去买一把刀。 雁翎刀官家痕迹太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衙门用刀,私下里若想不暴露身份,还是需要锻造一把新刀才是。 赤云堂也有刀,但是王老头卖的太贵。 拿定主意后,李易回了一趟衙门,从王剑春那里打听出了王老头进货的地方后,便直接去到城北铁匠铺,花了一半的价钱,买了和赤云堂一样质地的长刀。 除此之外,李易又让铁匠锻造了一把三棱军刺,和一只袖箭。 接着,他又去灰石铺买了一麻袋石灰。 买石灰的主要原因是为了防范极乐教那些会蛊术的异教徒。 在李易眼里,石灰这种物品不仅驱虫,还能控敌,绝对是出门在外防身必备利器。 未时二刻,李易换上常服,将证明身份的捕快腰牌放入怀中,随后便去了赌坊。 府城的赌坊大都在勾栏附近,李易去烟花巷时不少碰见。 穿过街道,无视满楼挥舞的红袖,李易最终在一家赌坊门口停下。 春满堂,虽然名字像是个风月场所,但李易知道,这并不是找姑娘的地方,而是府城里最大的一家赌坊。 不动声色的踏进赌坊,有小厮上前招呼。 “爷想玩什么?” 李易看着喧闹无比的大堂,问道:“你们这都有什么?” 小厮闻言笑眯眯道:“爷是第一次来?” 李易不置可否。 小厮笑意更浓,说道:“我们这儿有赌单双,骰子,四门方宝,牌九,番摊,翻觔斗……” “爷是第一次来,不如就赌单双,这个简单些。” 面对小厮的推荐,李易笑道:“我先看看,等看够了再下场。” 完结感言 - 人在大魏,朝五晚九 - 伯夜 很难受,一代卷王的故事没能写到最后。 究其原因是作者卷不过主角,没能跟上卷王的脚步。 卷王已经走到远方,注定不会泯然于世,他的光辉,是我这个小写手无法用手中笔墨描绘出万一的。 大纲就不发了,主角连皇帝的职业都干了。 接下来说下停笔原因吧。 问题出在准备展开感情线,写女主的时候。 那时刚抛出引子,章说里就出现了很多“作者要这么写,我就弃书。又是老掉牙的剧情,有女主就不看。”这种评论。 我深刻知道自身笔力不足,但更知道身为一个写手,中途更改剧情,更改大纲,是最不理智,最愚蠢的行为。 但我还是改了。 原先的剧情直接终止,开始重新择定后续剧情。 也就是这时候,我的更新开始不稳定,最后一天一更都没能维持住。 没了原先设定好的框架,我似乎连灵感型写手的能力也失去了。 写的开始乏味,开始失去目标。 于是,就有了这份检讨。 在此之前,还有删掉的一章稿子。 想为了全勤继续写下去,但实在做不到。 改了剧情就不再是我原先想写的故事,我便不愿意再写下去。 这只在于我的能力低微。 不在于书友评价。 题材很好,但屑作者属实有些拉胯。 该骂。 不用劳力,我已经自动脑补出骂作者的评论了。 此处就不一一列举。 总之,道歉没用,但该程序还是要走一走。 非常非常抱歉。 PS: 最后祝读者老爷们天天开心,以后遇到的书都是能够完本的好书。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