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一章 前世今生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大明朝景和十八年的初春,大地慢慢铺上浅浅的绿色。 按道理来讲,无论是初春回暖的温度或者是和煦的阳光,都应该给人一种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气息。 可是老天爷却不和秦时讲道理,所以秦时现在很迷茫,很惆怅。 坐在一个破落不堪的茅草屋前的青石板上,秦时发出了一声悠长却又无奈的叹息。 尽管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秦时已经认命了,不认命也没办法,因为秦时不想再死一次。 来到这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世界已经两天了,陌生是因为秦时从来都没来这个世界逛过,熟悉是因为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也叫秦时,而且所有的一切都被秦时所继承。 包括他的记忆和身后那个仅能提供遮风挡雨的茅草屋。 没错,他穿越了。 貌似,还架空了…… 从原本秦秀才的记忆中,秦时得知现在的世界和他所知道的历史有些不同。 在这个世界里,楚汉争霸最终的胜利者是项羽。原来的汉朝也就自然被大楚所替代。 之后又经历几个王朝,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如今龙庭上坐着的乃是大明的赵家人。 但此明朝却并非前世里的朱明。 明太祖赵勰起于草莽,原本是个山贼,但乱世当中的赵勰有着非常人的气魄和智慧,不仅推翻了糜烂已久的大燕朝,更是北拒匈奴,南定蛮夷,打下了一片大大的江山,如今的皇帝赵铉已经是第五代帝王了。 但这些庙堂之事与秦时无关,虽然现在含泪舔了秦秀才的盒子,身份上也成了秀才老爷,但秦时却不想再读圣贤书了。 原因很简单,秦时等不了那么久了,当务之急是明天的饭该怎么办,米缸里就剩两把米,总不能灌凉水撑下去吧…… 说起来,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还是一个秀才,而且是十四岁就考上了秀才,放在后世妥妥的尖子生,名牌大学赶着要的那种。 但乐极生悲的是,秦秀才刚有了功名荣归村里,却发现家里唯一的老父亲却已经一病不起了。 为了请郎中买药救治父亲,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但可惜父亲已是病入膏肓,在一个一如往常的黄昏,父亲去世了。 从那时起,秦秀才便认为是自己太过注重功名只顾读书而拖死了父亲,自打那以后,书也不读了,门也不出了,终日郁郁寡欢,身体本来就差的秦秀才一病不起,就在前两天,终于溘然长逝,享年十六岁…… 惨呐! 秦时静静地替秦秀才默哀了十分钟,最后发现自己和秦秀才没什么两样,老天给两人都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秦秀才和他爹去了另一个世界,秦时却独自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呆坐在青石板上,几缕微风拂过他清秀俊朗的面庞,视线下移,前方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土路上,缓缓滚过一个皱皱巴巴的小草球。 这是一种植物啊…… 秦时叹了口气,断然向澄净无云的天空竖了个中指,站起身掸了掸有些破旧的灰色长衫,转身回了那个孤独矗立的茅草屋。 嗯,该吃午饭了....... 将仅剩的两把米从一口硕大的陶缸里搜刮出来,想了想,又放了一把米回去。 在没有食物的时候,秦时还是很节省的。 煮熟了饭,秦时将剩下的野菜做成了一道汤,草草的解决了午饭。 古代的自然环境还是很好的,没有钢铁围城,没有嘈杂的车流噪音,无没有休止的废气排放,空气清新得让秦时都没吃饱…… 放眼阡陌相连,偶有几只麻雀在田间起落,又被弯着腰辛勤劳作的老农嘘声赶跑,凡此种种,无不令早已习惯了早晚挤地铁的秦时感倒悠然闲适。 当然,如果不用为吃食发愁那就更悠闲了。 吃完午饭的保留项目依然是发呆,坐在茅屋前的青石板上,秦时想着以后的计划。 虽然秦时对于穿越这种事情认了,但不代表就想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秦时是个有追求的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差,相反,秦时比大多数人都更努力的活着,更知道怎样才能活得更好。 前世的秦时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从记事起就没有关于父母的任何记忆。 据孤儿院院长告诉他,秦时是在一个深冬的雪夜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被院长老头子救回来之后好不容易才养活,但因为冻了很久却患上了哮喘。 十岁之前的秦时虽然不比有爸妈的普通孩子幸福,但至少不会受冻挨饿了。 秦时小时候不仅长得招人稀罕,也够机灵,懂得讨人欢心,所以老院长向来最照顾的就是他。 但很可惜,老天爷似乎不太稀罕秦时。 在他十岁那年,慈祥的老院长因为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之后身故,一切变得糟糕起来。 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一个个突然膨胀了,联合起来欺负秦时,越反抗他们越兴奋的那种…… 就在秦时不堪忍受打算逃离的孤儿院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又被揍了一顿。 君子报仇就在今晚,秦时深深懂得这个道理。 于是,等到后半夜,所有的孩子都睡着了,秦时将欺负他最狠的狗蛋儿用麻袋套住拉到后院,用臭袜子塞满了他的着嘴,连着十几棍下去,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确认狗蛋儿服软之后,秦时很贴心的赏给了他一泡新鲜热乎的童子尿,然后连夜逃出了孤儿院。 世道就是这样,要想不被欺负你就要比欺负你的人更狠。 逃出孤儿院后,秦时摸爬滚打了几年,租着廉价的房子自学了法律,通过了司法考试成了为一名律师。 就在秦时卡里的存款超过了五位数,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的时候,一向不待见秦时的老天爷又开始动手了。 多年了没有复发的喘疾突然发作,励志青年秦时最终倒在了出租屋廉价的地板上。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秦时就成了三无青年秦秀才…… 想到这里,秦时再次叹了口气,不仅是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更是因为自己胡思乱想之下根本想到什么好的生存计划。 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日头渐渐偏西,外出耕作的农民也都三三两两的回到了家中,此时天空中已经不见太阳的踪影,原本的暖色也被大片的青黑色所取代。 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秦时决定先去把身上的长衫给洗了,都快馊了,实在是影响食欲……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章 落水黑风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天色还未全黑,正是傍晚时分。 沐浴过后的秦时拿着换下的长衫走到水流有些湍急的溪边。 说是溪流,也有数丈宽,而且深不见底,对于旱鸭子秦时来说,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找了块结实稳固的青石板,用脚踩了几下,确定无碍之后秦时蹲了下来。 溪水很清澈,由于天色的缘故看不见底部,但是,秦时能在水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看了一眼,看了两眼,终于在看的很多眼之后秦时得出了一个结论。 自己很帅,虽然不至于掉渣,但至少天庭饱满,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妥妥的偶像剧的男主角形象。 果然同名不同命啊,前世自己要有这幅脸皮,还用那么辛苦? 想到这里秦时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豪情,有一句话叫做情不自禁,秦时此刻就处在这种状态之中。 豪情涌现的同时,秦时情不自禁的拿起棒槌拍了一下水面。 豪情万丈的秦时突然感觉到从水里传来一股漩涡般的拉力,脸上的笑容一滞,脚下一滑,棒槌带着柔柔弱弱,饥饿不堪的秦时迅速卷进了水里。 一瞬间,冰冷刺骨的感觉徒然侵占了秦时的身体,心中慌乱不已,连带着手中湿重的长衫和棒槌都被秦时当作了救命稻草,紧紧的攥着,胡乱的挥动手脚。 秦时被溪水拉着往下游冲去,渐渐的,秦时感觉手脚越来越僵硬,大口地呼吸换来的是更多冰冷的水灌进胃里。 “妈蛋!果然是红颜祸水啊。”这是秦时昏迷之前最后的想法。 ....... 脑袋晕晕乎乎,眼皮沉重,手脚灌铅般麻木没有半分力气。 秦时感觉到了第一次穿越为秦秀才时那种如若云端,无处着力的心慌滋味,不会是又穿了吧? 回想起前一次穿越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啊....... 嗯,这次就算没有一把开天屠龙刀的梦幻开局,稍微能像个人好吧。 秦时心疼得想抱抱弱小无助的自己,虽然手脚仍然没有半分力气。 过了许久,秦时晕晕乎乎的脑袋渐渐有些清晰,用了极大的力气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种与他那孤独的小茅草屋同样的古色古香的房间。 不过这房间可是比自己的茅草屋好了不只一星半点。似乎......自己是被救了? 柔软的床铺,丝滑的锦被,连那木头桌子都比自家那张缺胳膊少腿的桌子好许多,桌子上还有一盏古铜色的油灯。 眼前这屋子虽然不算大富大贵,至少也是个殷实之家吧。 秦时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 这次是真——时来运转。 昨天还在为吃食发愁,这不,意外落水被人所救,凭着自己的头脑讨个脑力活干干,至少能活下去。 决定了!那所小茅草屋就留给有缘人吧....... 胡思乱想的秦时闻到了软饭......饭的味道,鼻子轻轻的嗅了嗅,显然饿极了的秦时循着味道望向了卧房门口的位置。 门外几道清脆的女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大小姐,昨日咱们救回来的书生挺好看的哩,就是不知道学问怎么样?我听寨子里的老人讲,读书人懂得好多的。”一个声音清脆响亮的问道。 “我也不知,不过我听爹说读书人大多是穷酸清高的,谁都看不起的模样,还有一些诡计多端,算计起人来笑呵呵的,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他给骗了!诶,小妹,爹是这样说的吧?”被小丫鬟称作大小姐的女生说道。 “嗯嗯,爹爹还说负心多是读书人!”又有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说道。 “哇,大小姐和二小姐懂好多哦!”小丫鬟语气有些崇拜。 秦时躺在床上颇有些无语的听着三人由远及近的对话。 唉,家庭教育很重要啊,貌似这两个小姐和一个丫鬟就是捞自己回来的人了。 若不是自己如今身体虚弱,定要让这三个无知的人知道知道读书人......也是有好人的! 秦时有些悲愤的想着。 终于,在秦时的殷切期盼之下,三人走进了卧房,定睛一看,秦时不禁眼前一亮。 当中一个女子身着浅绿色的束身劲装,素手捧着一只陶碗。 二八年华,柔美的鹅蛋脸,一双眉毛比一般女子稍粗,但配上一双大大的杏眼,秀气的鼻子和小巧的嘴,再加上柔顺黑亮的长发束在脑后,让人一看就觉得英气勃发,不让须眉。 女子身量不高,但比例很好,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胸前似乎有些平扁,这让秦时不禁为她感到有些遗憾。 这应该就是右边那个梳着双丫髻,有这一双灵动明亮的卡姿兰大眼睛和毛毛虫眉毛的小丫鬟口中,那个懂得很多的大小姐了。 而左边一个小女孩与当中的大小姐有些相像,十三、四岁的年纪。 只是眉毛更细,气质更柔,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明眸如雾。 肩上还披着有些旧的红色小披风,怯怯的目光,柔柔弱弱的模样让人一看就不禁心生怜惜。 三人叽叽喳喳的行至屋内,见秦时已经醒了,正定睛打量着她们呢,不由得吓了一跳。 与二小姐年纪相仿的小丫鬟最先反应过来,语气颇有些惊喜的道:“呀!负心人......呃不,读书人你醒啦!” 大小姐闻言轻瞪了小丫鬟一眼,用小脚轻踢了那小丫鬟,示意她别乱说话。 二小姐却无甚反应,只是用怯怯的目光小心的瞧着秦时。 秦时闻言嘴角忍不住的抽抽,不过面对救命恩人,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当即平复表情,沙哑着嗓子感激道:“在下秦时,多谢三位姑娘救命之恩,呃,不知秦某如今在身处何处?” 那位大小姐大大方方的看了秦时两眼,而后才开口道:“昨日我和妹妹还有小角儿去山下溪边抓鱼,碰巧见你飘过来,便顺道捞你上岸。 哦,你当时手里抓着一件长衫,我便让张伯烘干给你换了。喏,先把这碗粥喝了吧。” 秦时虽然对张伯给自己换衣服腻歪的慌,但还是有些感动,多少年了啊,自己多少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终于,体会到被关心的滋味了。 伸手接过大小姐递过来的碗,嗯,米甜的香气。 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秦时没有理会,在三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下,秦时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慌,但瞬间又被饥饿的感觉所支配,满怀期待的喝了一口。 老实说,秦时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自己好的人,秦时会以恩报之。对自己不好的人,秦时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要不是这位大小姐救了自己的性命,秦时还以为她是来谋害自己的,强忍着将粥泼掉的冲动,咬着牙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大小姐,你这粥,太解馋了,秦某感觉这一天都不用吃东西了。” 秦时苦着脸,颤抖着手将碗递给小丫鬟,仿佛比刚才更虚弱了几分。 大小姐闻言眼睛微微一眯,颇有高手风范的摆了摆手,道:“无需多谢,首次下厨煮粥,既然秦兄觉得这粥还不错,唔,日后便可推而广之,多煮点给大伙尝尝。” 顿时三脸惊恐,小丫鬟和二小姐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泛白。 秦时看了看两人,叹了一口气,都是有故事的人呐。 罢了,邪恶势力太强大,唯有联手才有存活之机。 “大小姐,弘扬厨道之事咱们容后再议,秦某还不知三位姑娘芳名,还有,秦某如今身在何处?”秦时转移话题道。 “秦公子,我叫角儿,旁人都叫我小角儿,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丫鬟。”小丫鬟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等那英气潇洒的大小姐回话,立马说道。 又指了指大小姐和二小姐,道:“这是大小姐叶思楠还有二小姐叶芙。咱们现在正是在黑风寨,我跟你说秦公子,咱们黑风寨呀……” 小丫鬟角儿在秦时眼里称得上是能说会道的,按照现在的话讲叫做话痨,噼里啪啦一顿话跟倒豆子一样,又快又清脆。 但秦时听到黑风寨三个字的时候,人都懵了。 黑风寨,黑风寨…… 这三个字宛如九天之上的仙音,缠绕在秦时的耳畔,秦时感觉自己变成了那丁香般的姑娘,冷漠、凄清又惆怅…… 莫不是,黑熊精和孙悟空不得不说的故事? 秦时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无力的抬起软绵绵的手打断了小角儿的话。 “神仙?”秦时语气有些颤抖。 叶思楠:“……” 叶芙:“……” 小角儿:“……” “妖怪?”秦时抖得更厉害了,脸色苍白。 叶思楠:“……” 叶芙:“……” 小角儿:“……” “谢谢!”秦时松了一口气,只是名字类似罢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取这种跳戏的名字! 眼角有泪水划过…… 大小姐叶思楠见秦时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眼角有些晶莹,便问道:“喂,秦兄,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适才被一股黑风迷了眼睛……”秦时颇有些复杂的说道。 秦时正感叹寨子名字的时候,一旁的叶芙却柔柔弱弱的开口了,声音仿若黄鹂。 “秦大哥可是觉得寨子名字不好听?” “嗯……嗯?当然没有,黑风寨这个名字朗朗上口,字字珠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名字!” 秦时自然不可能承认心中所想,被人家给救了,还吐糟别人家寨子名字难听,不是秦时脸皮不够厚,实在是怕被眼前这对靓丽的姐妹花和这个萌萌哒的小丫鬟给赶出去。 毕竟自己刚打定主意要在寨子里找份活计,可不想平白无故的得罪眼前的三位大佬。 嗯?不过叶芙这个小姑凉嘴角那神秘的微笑是怎么回事? 扯开嘴角的笑了笑,秦时望向小角儿道:“小角儿,你方才说黑风寨也是安县境内?” 小丫鬟闻言小鸡啄米似得点了点头,大眼睛扑闪着望着秦时:“对呀!” 接着毛毛虫似的两条眉毛一拧,道:“秦公子,你又是如何跌落水里的,现在天气虽然说转暖了,但这溪水冰冷刺骨,若不是咱们刚好碰上,怕是秦公子此时没命活了。” 叶思楠和叶芙闻言也疑惑的看着秦时,显然也是极为好奇。 秦时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将秦秀才的倒霉事儿如实相告。 虽说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但自己也继承了秦秀才的记忆,对于记忆里老父亲苍老佝偻的身影和深沉的父爱颇为感动。 自己前世是个孤儿,在讲述这段回忆的时候,秦时感觉自己有些迷惑了,有些难以分清到底哪个是真正的自己。 秦秀才的经历如同自己亲历,而自己的前世也不能作伪。或许,两个人都是自己也未可知。 秦时的语气有些低沉,妹子们也是多愁善感的年纪,一个个感动的都不行了。 叶思楠还好,看起来貌似是洒脱的性子,只是微微红了眼眶,而后偏过头去。 而小丫鬟角儿从小就没有爹娘,自己是被寨主在路边捡到抱回来的。 虽说寨主也是讲她当做女儿在养,毕竟名头只是个丫鬟,此时被秦时的父爱,呃,是秦时的老父亲的父爱感动的稀里哗啦,抽抽搭搭,两只小手不停的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另一个被秦时贴上小腹黑标签的小叶芙此时也是眼眶蓄满了泪水,不时抽抽小鼻子,柳叶眉轻轻拧着,仿佛无限的忧愁参在其中。 秦时也没想到自己一番经历会让三个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姑凉这么感动。 再看看小丫鬟角儿哭得都快抽过去了,这还得了,要是寨主回来看见这幅画面,啧啧,别说在他手底下混饭吃,估计会把秦时砍成八块,大卸八块说的就是他了…… 无奈之下,秦时又将自己浆洗衣服时多看了两眼水中的自己,不慎卷入水中的事情说了出来。 许是小丫鬟情绪波动太大,噗呲一声,笑声连着一条白鼻涕一起飞了出来,啪嗒,砸到了秦时的床头…… 秦时脸都白了,对着病人使暗器,太没礼貌了吧,要不是我站不起来,能受这气…… 小角儿顿时脸如红布,羞愧难当,呀的一声,掩面就准备逃离这个伤心之地。 结果跑到一半,又是一个剁脚,迈着小步跑回来飞快的瞟了一眼秦时。 左手拉着满脸憋笑的叶思楠,右手拉着掩嘴轻笑的叶芙,低声娇嗔了一句:“走啦!” 三人就这么推推搡搡的跑开了。 躺在床上的秦时叹了一口气,你说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虚弱的躺在床上,床头还站着白色粘稠的不明液体……这画面,怎么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苦笑着拿起床头的抹布擦掉了犯罪证据,秦时微微撑起身体靠在床头,闭目,想着以后的计划。 方才还嘈杂不已的卧室蓦然一静,似乎被凭空抽走一些生气,秦时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呼吸渐渐绵长,外边有树叶相互摩挲的哗哗声传来耳畔,想了很久,秦时,睡着了…… 睡梦中,秦时慢慢滑进被子里,无意识的咂咂嘴,仿佛自己这几天一直身处梦中。 大明朝景和十八年初春的夜晚,秦时初至黑风寨,在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混乱中,睡得香甜。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章 初见叶虎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此时很惬意,坐在比自己原来那所小茅草屋好了不知凡几的院子里面,只觉得此时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原本虚弱的身体也恢复了些许力气。 早饭吃的仍是小角儿端过来的粥。 对于上次暗涕伤人的事情,小角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这种神经大条的性格让秦时很是羡慕。 吃饭的间隙,从小角儿的口中得知了更多关于叶思楠家里的情况。 没钱,缺粮,空宅子。 虽然寨主叶虎,也就是叶思楠和叶芙两姐妹的父亲,这十几年来一直和安县官方合作抓捕这一代流窜的逃犯,但也就是能勉强能够维持温饱而已。 这座宅子,还是叶虎的父亲打下的基业。 原本叶虎的父亲是江南一带较为成功的马贼,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虽然是劫富济贫,但别人家的富庶也是几辈人勤勤恳恳攒下来的,谁说富人就一定是百姓口中的邪恶势力? 于此,秦时只是侧耳听着,并不多言。 但到了年岁渐长,叶虎老爹时常感觉体力不支,身上病痛见多,于是再三思量之下,决定金盆洗手。 辗转数地,将自己部下和一干家小带到了安县地界安置下来,身份登记造册,摇身一变,成为了合法的纳税良民,并且建造了这所三进的宅子。 就是在这不高的山上,叶虎那个没文化的老爹将寨子取了个为让秦时深恶痛绝的名字——黑风寨。 小丫鬟角儿在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那满脸虔诚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秦某人大发虎威,让小丫鬟纳头便拜呢。 不过秦时也能够理解,叶虎他老爹能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基业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过若说叶虎老爹有主角光环的话,作为他的儿子叶虎就有点惨不忍睹了。 用秦时的话来说简直就像隔壁老王的儿子一样。 叶虎为人仗义,对老爹的部下十分大方,这不,他爹去世后没多久,叶虎就拿着他爹留给他的银子洒水一般接济寨子里的老部下。 原本这也无可厚非,甚至为人称颂。 但问题是,他叶虎只会送钱不会赚钱呐! 才几年的时间,他老爹给他留下的百十两银子就这样如喂鸡撒米一样的撒了出去。 以至于叶虎大婚的时候,聘礼都是寨子里受过叶虎恩惠的人凑的。 要不是叶虎的妻子姜岚勤俭持家,又会些女红,时常做些衣裳拿出去售卖,只怕这大宅子都要卖了。 听到这里,秦时简直.......太高兴了。 自己原本是想做些挣钱的买卖,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来没有本钱,二来初到宝地,两眼一抹黑,这种情况下自然难以成事。 但现在不一样,这叶虎看起来是个实心眼的铁憨憨,如今寨子里的情况又不乐观,若是秦时展示出一些挣钱的本事,还怕不能留下来吗? 想到此处,秦时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只觉得这阳光愈发的温暖,连空气中都藏匿的些许的香气。 嗯?香气?秦时忍不住侧头一看。 叶大小姐叶思楠一身青色劲装,不施粉黛,长发后束,清爽潇洒,就这么直愣愣的瞧着秦时。 只是,脸上那怜悯的神情是肿么肥四? 正要打招呼,叶思楠摆了摆手,皱眉问道:“秦兄,可是身体不适?有病症可不能拖着,虽然家里不富裕,但郎中还是请得起的,不可讳疾忌医。” 说着,还特意指了指脑袋。 虽然知道叶思楠是关心之言,但秦时还是忍不住眼角抽抽。 你们家素有大方待客的传统,那也不能逢人就问:你有病,没事儿,我出钱替你治啊…… 管理好表情,站起身,秦时笑道:“无事,在下只是想起些趣事,大小姐来此有事相商?” 叶思楠也没像后世里许多姑娘们说没事就不能找你之类的套话,此时的人还是很真诚的,嗯,特别是叶虎一家子。 叶思楠闻言随意道:“哦,我爹今日回来了,听说我救回来一个秀才,便让我过来请你过去见个面。” 秦时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合该如此,烦请大小姐带路。” 路途并不远,出了秦时暂住的院子,转过几道长廊便是正厅。 路途中,秦时盯着前面带路的叶思楠有些出神。 虽然自己有把握留在黑风寨。但想起初见叶思楠三人时,从三人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叶虎似乎并不待见读书人,这就有些尴尬了。 原以为自己的秀才身份至少会是个助力,没想到却碰到了似乎不太待见读书人的山贼……二代。 胡思乱想之下,两人来到正厅,忽然间,秦时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戳了戳,转头一看,是矮上自己一个头的小角儿,他这才反应过来,到地方了。 呃,不过,这气氛.......怎么有些冰冷冷的。 一转头,发现原本在自己前面带路的叶思楠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气息让秦时感觉有些发寒。 这么凶狠的看着我干什么?会武功了不起啊?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秦时咽了口唾沫,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站定。 这才看见上首位置坐着一对中年夫妇。 中年男子浓眉方脸,络腮胡子,粗布劲装打扮,足有一米八几的身高和健壮的身板。 嗯,至少从形象上来说,压迫感十足。 隔着一方桌子的中年女子则要正常的多,端庄大方,颇有江南女子多温婉气质。 这对夫妇应该就是叶虎和她夫人姜岚了。 秦时很有礼貌地主动作了个作揖,朗声道:“在下安县秦家庄秦时,见过叶寨主和夫人。” 原本面带微笑的叶虎听到秦家庄三个字,瞳孔一缩,但随即又恢复正常。 姜岚见叶虎没说话,瞧了叶虎一眼,刚才秦时盯着自家女儿看的情况,自己可是看在眼里。 难道这捡回来的秦秀才对自己女儿有意?自家女儿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段了,况且她这性子…… 这小子容貌俊美,还是个读书人,样貌上倒是和女儿蛮般配的,不由得不过人品如何,还有待考究。 想到此处,姜岚微微颔首,柔声道:“不必多礼,秦公子和思楠一般大,我和老爷托大称呼你一声贤侄,你看如何?” 秦时一直观察着两人,刚才叶虎不自然的神情自然收入眼中。 不过此时由不得秦时多想,见姜岚如此说,便只能点头道:“这是自然,见过叶伯父和伯母。” 虽然秦时不想莫名其妙就比人低了一个辈份,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情况如同姜岚所说,自己也不吃亏。 一旁沉默至今的叶虎突然大笑数声,用震天响的喉咙喊道:“好好,贤侄啊,咱们寨子里全是些实心眼的大老粗。干些粗活还好说,但要说使心眼子,还得你们读书人来。 现在好了,咱们寨子里也有了个读书人,也不用怕被某些道貌岸然的东西给骗了。 贤侄啊,反正你家里就你一个人,除了留下个破茅草屋啥也没有,你就安心在咱家里住下,虽然咱家不富裕,但多一个人还是能养活的。” 秦时闻言一愣,这么简单?说好的要展示一番才华呢,你还没问我有什么梦想呢....... 不过,虽然叶虎的话不中听,拿到一般稍微有点气节的读书人来说,肯定义正词严的大声拒绝,再念几句心高气傲的诗句,人前显圣一波,然后甩袖而去。 开玩笑,读书人怎么能受嗟来之食? 但,秦时读的书不一样啊,秦时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人! 总不能为了以全气节,水个贴经验+3,就走了吧。 秦时一直认为,饿死事小,中华没崛起事大,所以对于叶虎的邀请,秦时欣然接受。 “多谢伯父收留,自从家父故去,我便绝了继续读书考取功名的念头,虽然中秀才之前读的大多是圣贤书,但我对于经济之道也时常涉猎,因此略懂一二,听闻如今寨子里的局势不太乐观,于此,秦某或许能帮得上忙。” 秦时语速不疾不徐,随即点明了自己的价值。 姜岚一听秦时似乎还会挣钱的门道,顿时对于秦时的观感再上几个台阶,没办法,谁让叶虎是个败家子呢。 哪知叶虎这厮大煞风景的喊道:“说这些作甚,难道不会挣钱还不让你住了?” 这话一出,屋里陡然一静,四双幽幽的目光瞥向叶虎。 秦时默然,不会挣钱不是你的错,但你拦着别人为你挣钱就是你的错了,说你憨还真没错怪你。 “好了,眼瞧着午时了,我去弄几个菜,秦时啊,你和老爷多喝几杯,对寨子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问问老爷。”可能是不忍心见叶虎太丢面子,姜岚转移话题道。 “对对对。”叶虎依旧是大着嗓门,对刚才扎心的眼神丝毫不放在心上。 “都是自家酿的好酒啊,待会儿可要喝个痛快!” 虽然对于姜岚莫名其妙的热情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种温馨随意的家庭氛围让秦时感觉很舒服。 拱了拱手,秦时笑着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多时,饭菜摆上了桌。 寨子里没有那么多例如女眷不上桌的规矩,叶虎夫妇,秦时,叶思楠叶芙姐妹,还有小角儿六人分席而坐。 各自斟满酒,秦时原以为小角儿和叶芙不喝酒的,结果看着她俩笑嘻嘻的像喝水似的抿了一杯酒,看的秦时直瞪眼。 原本滴酒不沾的秦时笑了,架空啊,果然是低度酒,嗯,高度酒的制作是怎么回事来着?哈哈,发财了! 思维疯狂发散的秦时笑得很开心,仿佛白花花的银子拿着丝巾在向自己招手,招手…… 感觉即将手到钱来的秦时豁然起身,直接拿起盛饭的陶碗灌满酒,看着叶虎和姜岚一脸肃然道:“这碗酒敬伯父和伯母,多谢伯父伯母收留之恩!” 说完,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猛的倒入口中…… “呵呵,好酒……”,话音刚落地,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秦时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跌倒在座位上,充满学问的脑瓜子在桌子上嘣嘣地弹了两下。 “彼其娘之,高度酒不早说!!!” 心里念头一闪而逝,秦时醉倒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章 买卖难寻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化都市,一会儿是古色古香,余韵悠长的小桥流水,偶尔闪过几个不明所以的片段,诡谲不已。 最后,秦时莫名其妙的来到阴曹地府,牛头马面这俩货声称秦时超脱因果,不入轮回,居然要用高度酒灌秦时个魂飞魄散…… 刚灌了两口,秦时骤然发力挣脱二人的钳制,口中大喊道:“我不喝,我不喝!” 小角儿本是叶思楠打发前来伺候秦时的。 不久之前秦时还吐了两回,本想着给秦时端来温水润润唇舌。 刚走到门口,听到秦时的话以为秦时醒了,走近一看还在做梦呢…… 小丫鬟放下水杯拿了个马扎坐在秦时床边,右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秦时碎碎念。 “不喝就不喝嘛,角儿也没硬着灌……” “长得倒是挺俊俏的,嘻,看起来,分明是个不会喝酒的,却偏要逞强,这下好了,倒了吧!” “倒是方才念叨的店试鸡,店冰香不知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倒像吃的……家里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除了前两天溪水里抓来的两条鱼,算起来,角儿我大半个月都没开荤了,惨呐惨……” “唔,昨日他还说会做买卖,也不知真的假的,要是等哪天角儿我有了钱,要天天吃肉,肉吃腻了便吃鱼,鱼吃腻了便吃肉!我吃吃吃,吃吃吃,嘿嘿……” “还有店试鸡,可要好好尝尝味道……” 梦中没有结尾,最后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无。 悠悠转醒,秦时感受着脑袋里的昏昏沉沉,偶尔一阵抽痛。 秦时目光无神的盯着屋顶发誓:丫这辈子都不想再喝高度酒了,这群骗纸…… 过了半晌,堪堪定神的秦时才发现小角儿坐着床边发呆,右边嘴角还留下了些许……嗯,貌似是口水。 “小角儿?小角儿!魂归来兮……” 秦时有些干涩嘶哑的嗓音钻进了小角儿的耳朵里,猛的回神。 拍了拍小胸脯,小角儿埋怨道:“公子,你坏死了!” 小丫鬟幽怨的眼神瞟向秦时,仿佛秦时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勾当。 也没搭茬,秦时指了指嘴角。 小角儿莫名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俏脸一红,忙用手绢擦掉,心想又在公子面前丢了回脸。 撑着身子靠在床头,秦时感觉喉咙干涩异常,似是有数不尽的细沙不停的在磨着声带。 示意小角儿将水端来,慢慢喝了几口,才觉得好了些。 “小角儿,怎么你们这都会酿高度酒了?昨日我看你们喝着酒似和喝水一般,还以为是什么没度数的。”秦时的声音有些幽怨。 提起昨日秦时的窘态,小角儿哈哈大笑,好久才止住笑声。 “公子,咱们这是黑风寨呀!会喝些酒有什么稀奇的。 况且这高度酒是老寨主早年间得到的方子,老寨主走南闯北,就好喝酒,这方子是老寨主一个生死之交的朋友弄到的。 倒是公子,明明不会喝酒,还要逞强。”说完萌萌哒的眨了眨卡姿兰大眼睛。 说话就说话,卖什么萌! 语气软了三分的秦时又问到:“那市面上可有高度酒售卖?” 支着脑袋想了想,小角儿仿佛未卜先知:“公子,你不会是想着做高度酒的买卖吧? 这可不行,这高度酒可是官府把持的营生,咱们寨子里只是酿着些许留着自己喝,过过嘴瘾罢了,不敢拿到明面上来的。” 秦时闻言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古代有些朝代实行过盐铁酒官卖,不过穿越过来架空的朝代之后,秦时还是抱了一分侥幸。 可惜,虽然历史脉络走向不一样,但朝廷还是将这些获利巨甚的买卖把持住了。 虽然秦时猜测普通的大商贾虽然市面上不敢明摆着售卖,私底下或许多少有些牵扯。 但,黑风寨不一样,本来就是山贼洗白而来,现在叶虎为了生计又帮着官府抓些江洋大盗。 官府必定会将黑风寨的底子盘得干干净净,若是学着那些大商贾做些上不得明面的买卖,怕是过不了多久,官府的人估计要请叶虎过去喝茶了…… 看见秦时陷入沉思,小角儿吐了吐舌头,以为自己打击了秦公子的积极性,默默地起身出了屋子。 秦时不是什么几千年一遇的天才,但可以肯定的是,秦时个很有韧性的人,不然前世自孤儿院逃出来之后,也不会半工半读,最后还成了律师。 虽然秦时脑子里有几个赚钱的法子。但没有经过市场调研,不知道市场走向,秦时可不会傻乎乎的一头扎进去。 另外,对于叶虎才见一面就打定主意让自己留下来的情况,秦时心里还是有些犹疑。 虽然寨子里都传言叶虎为人仗义,没有半分寨主的架子。但除非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亲身所感,不然秦时不会妄下断言。 之前在介绍自己出身秦家庄时,秦时分明看到叶虎目光一凝,想来有些缘故。 而后又说自己来了之后不会受到其他读书人的算计。 想起之前听叶思楠谈起,与黑风寨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叫做落凤山的寨子,这落凤山的寨主就是个读书人,好像同叶虎之间不对付。 想到此处,秦时颇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但仍有一些地方想不通。 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袋,既然叶虎对自己没有恶意,最多可能也就是想借着自己的才能把落凤山的那个寨主怼一怼,秦时也就稍微安心下来。 不过,不愧是读书人,起个名字就是比叶大寨主一溜单传的大老粗强上不少,一个名为落凤山,另一个,黑风寨…… 想想秦时就直嘬牙花子…… 另一个屋里。 叶虎呲着牙含糊道:“小岚,我这牙缝里有根鱼刺,嘶,硌得慌,帮我弄出来” 姜岚闻言放下手里的女红,拿了根细竹签子上前帮忙。 “不四啧颗,里一颗,早枣了吗?嘚,嘚,差不桌了!(不是这颗,另一颗,找着了吗,对,对,差不多了)” 姜岚闻言轻拍了下叶虎的肩膀,柔声道:“行了,别说话了,本来都要挑出来了。” 将刺挑出来之后,秦岚问出来心里憋了很久的话。 “老爷,之前你为什么将秦时留下来啊,你也知道,家里……况且,虽然这秦时仪表堂堂,可品性、才能一概不知,莫不是老爷当真要将秦时招婿?” 叶虎看着秦岚不说话…… “怎的不说话?” “你不是不让我说嘛……” 秦岚:“……” “哈哈,玩笑罢了,别恼,别恼。” 秦岚有些着恼的瞪了叶虎一眼:“也不知你是什么想的。” 叶虎定神想了一阵,方才开口低声道:“小岚,你可记得十六年前那个下着大暴雨的晚上?” “十六年前的事情哪里还记得。”秦岚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又细想了一阵,悚然一惊:“老爷,你是说……?” “没错,十六年前呐……哦,那时安县县令还不是张涛,原县令名叫赵儒,是个文气十足,清廉如水的好官。 那天,我和落凤山的张小鸟接了个任务,原本是不打算做的。 可是,那时小岚你挺着大肚子,偏偏家中钱粮已尽,我是迫不得已啊……” 记忆线索被拉长,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暴雨如注。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章 前尘往事(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十六年前。 黑风寨。 “小岚,赵县令说有个任务需要要我和张鹤协力完成,今晚你安心睡下,不要担心,明日一早我便回来。”年轻的叶虎对着姜岚道。 “什么任务需要大晚上去办,眼下外面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大雨,若是湿了衣裳那可怎么办? 你是家里头顶梁的,你若是倒了,我和这未出生的孩子要靠哪个?”秦岚闻言有些惊慌失措的问道。 叶虎闻言有些无奈,秦岚自怀孕之后便会经常提心吊胆,患得患失,叶虎问过郎中知道这是孕期正常现象。 眼下只好柔声安慰道:“别瞎说,我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如虎,父亲为我取名叶虎便是此意,这点子雨怕个什么,至多就当是洗个澡罢了。 况且我会带着蓑衣去,不会有事的,你在家安安心心等我回来便是。 明日一大早,你一睁眼,我便出现在你眼前。 来,躺着,小心些,别动了胎气。” 耳边听着叶虎的安慰,秦岚稍稍放下担心,躺在床上道:“我知道,你……你早些回来,我和孩儿在家等你。” 叶虎裂开嘴巴笑了笑,看了姜岚一阵,而后转身向屋外走去。 轻轻地脚步声远去,身影融在屋外遮眼的墨黑里,呼呼的风声猎猎作响,一道闪电隐息而至,霎时间照亮了昏暗的房间,然后迅速淹没下去。 紧接着炸雷响起,秦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脏咚咚作响,不知何时泪珠滚滚落下,颤声道:“老爷,一定要……回来……” 万物笼罩在一片墨色和暴雨之中,噼里啪啦的雨水敲打着一切。 此时已是申时一刻,街道上早已没有人的踪迹,家家户户家门紧闭,鸡犬不闻。 安县县衙的气氛同样被这暴雨压得低低地。 一脸方正,颌下续着一缕短须的安县县令赵儒坐在主位上盯着门口的方向,沉默不语。 落凤山的大当家张鹤早早的便到了县衙,身着士子长衫安静地坐在下首,显得俊朗不凡。 许是有些受不了县衙里沉寂的气氛,张鹤喝了一口早已凉了的茶,开口道:“县尊,落凤山与官府合作也有些时日了,不说件件事情办的干净利落,但大多也有个着落。 今日这天大雨下个不停,晚生也带着寨子里的街坊邻居早早的赶过来了。 具体什么任务也可先告诉晚生,晚生也好对他们嘱咐一二,免得待会儿跑了贼人,误了县尊的大事。” “不急,等叶寨主来了县衙一并布置下去。”说完这句,赵儒便不再开口,继续盯着门口。 对于赵儒的此时三缄其口的态度,张鹤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往配合官府行动,黑风寨和落凤山也有不同时间来到县衙时候。 但决计不会出现今晚这种,一定要等到两个寨子的当家人都来到县衙才进行布置。 一来,贼人大多高飞低走,县衙衙役不善打斗,大多靠着寨子里有些武艺傍身的好手配合行动。 但战机稍纵即逝,有时候等你调集这些人准备好,贼人早跑了。 二来,虽然两个寨子的寨主交情不错,但寨子里的青壮都有些傲气,彼此之间多少会有些不服气。 这一票人聚在一起时常会发生摩擦。不利于后面的行动。 所以,此刻张鹤对于赵儒一定要等到黑风寨一干人等到齐,才进行布置的行为感到有些莫名。 看到张鹤陷入沉思,赵儒心底一叹,垂下眼帘。 屋外仍是倒豆子般的暴雨,屋子里经过刚才的对话,此时又陷入沉默。 突然,叶虎粗犷的声音从雨幕里传来,有些听不真切,似是在招呼寨子里的兄弟去旁屋休息。 听到动静的张鹤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沓沓地踩水声由远及近,大堂门口闪入叶虎穿戴着土色蓑衣的高大身形。 “虎哥,你终于来了,这疾风骤雨的,弟弟我可是等的心焦啊。” 张鹤一边说着,一边帮忙褪下蓑衣。 张鹤和叶虎是父辈们沿袭下来的关系。 其父为了让张鹤明事理,不至于和他一样坐着刀口舔血的买卖,便让张鹤习武的同时读了些书。 张鹤身着儒生长衫,很有书生气质,但说话间没有酸腐气息,颇对叶虎的脾气。 所以叶虎和张鹤关系不错,从大方向上来讲,两个寨子隐隐有些守望相助的意味在里边。 “怎的,果然是少了哥哥我,你小子不能成事吧,哈哈哈……” 脱下蓑衣的叶虎拍了拍身上的水迹,和张鹤说着俏皮话。 县令赵儒闻言忍不住眼角抽了抽,吩咐师爷端杯热茶来。 站起身,掸了掸身上打着几块布丁的官服,拱手道:“叶寨主既然到了,那我等坐下议事吧。” 三人落座。 叶虎端着师爷递过来的热茶,一口喝掉大半,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赵父母,这次一定要等到咱哥俩一起来商量,莫不是贼人有些手段?” 张鹤闻言也是看着赵儒。 捋了几下颌下的短须,赵儒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唔,说来,此次确实有些麻烦。不过也不用担心,从临县传来的消息来看,虽说这伙人有不俗的功夫傍身,不过对于叶寨主来说不足为虑。” 叶虎和张鹤对视一眼,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临县流窜过来的?这伙贼人难道是犯下了什么大案?”张鹤身子微微前倾,皱眉问道。 赵儒诧异的望了张鹤一眼,不掩赞赏道:“张寨主果然足智多谋,不错,这是上面亲自传下来的消息。” 说道上面的时候,朝着北方拱了拱手。 “据说是一位大人物被刺杀,至于是谁,本官也不得而知。 只知道,为此,圣上龙颜大怒,一气之下连斩了几位京城的禁军武将……” 赵儒压低声音道。 “安县已是江南最后一座屏障了,若是此时让那些刺客跑了,必定后患无穷。 因此,本官这才刻意等到两位寨主前来一并告知,并不是本官在刻意拿捏,实在是干系重大,不能提前透露,张寨主见谅。” 说完,赵儒便喝了一口茶,眼睛却盯着叶虎和张鹤,显然是让两位自己决定这次到底如何决定。 张鹤点点头没说话,虽然赵儒说什么后患无穷,但对于张鹤来说,后患无穷是朝廷的事,和他落凤山没什么相干。 此时参与进来,无异于自找麻烦。 这群刺客明显后面藏着大人物,他落凤山就算倒回去上一辈,那也只是一个江湖势力,到底上不得台面。 若是将来报复起来,他落凤山拿什么抵挡? 况且此时不知这群刺客的实力到底如何,自己有没有叶虎已臻化境的武艺。 到时候一旦有个闪失,哭也来不及了,家里的妻子刚刚怀有身孕,不好再趟这趟浑水了。 思前想后一番,张鹤正要拒绝。 赵儒又开口道:“二位先不要着急拒绝,在本官看来,此事跟黑风寨与落凤山也不是全然没有干系。 若是让这些亡命之徒跑了,两位寨主以及寨子里的一干家小,以后怕是麻烦不小。”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章 前尘往事(二)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赵儒的话刚一落地,屋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本想着靠自己武力拿下这单生意的叶虎气极反笑,以为赵儒用寨子以前的山贼身份作为要挟。 虎目一沉,豁然站起身,森然道:“嘿,怎么,清廉如水造福百姓的赵父母赵县令,可是在要挟我们哥俩? 虽说黑风寨和落凤山上一辈是山贼出身,不过如今咱们已然是安县治下之民。 用这样的手段来逼迫一群平民百姓,倒是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贼!” 赵儒摇了摇头没说话,目光清明的看着张鹤,显然知道,张鹤能看清局势。 张鹤也是被叶虎的暴脾气吓了一跳,忙道:“虎哥,县尊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坐下。”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叶虎坐下。 “哼!”,叶虎用巧劲拨开张鹤的手,又重新坐了回去,不过语气仍是不满。 看着张鹤,“那你说,赵县令是哪个意思?” 张鹤苦笑一声,对着面色依旧淡然的赵儒道拱了拱手。 “咱们落凤山和黑风寨这两年助安县拿获不少匪盗,如今不论绿林还是官面上都知道咱们两家与官府的合作消息。 就算此次咱们不与县尊合作,不论这次刺客能否在县尊的布置下逃脱,那群刺客后面的人听闻咱们以往多有合作的消息,必定只当是落凤山与黑风寨参与过此次围剿。 所以虎哥,这次……当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叶虎登时有些傻眼了,挠了挠脑袋,颇为尴尬不知说什么。 不过好歹是知晓利害的,只能道:“那就干了,赵父母你说吧,那起子混账玩意儿现在躲在哪儿,咱们该怎么办。” 赵儒闻言点了点头。 “据线报,刺客在临县遭遇抵抗后,已经分成了两股,其中一股是幌子,实力较弱。 但都避开了官道,从两条小路绕行至安县城南。 为了隐蔽,出了临县后,他们将马匹放了,步行逃窜。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快赶到城南樟树林了。” “这样更好,咱们分成两路,迅速奔袭过去,一口气将他们拿下便是。”叶虎接口道。 张鹤闻言也点头表示同意,想了想开口道:“自然是要分成两路的,只是县尊,不知哪条小路上的刺客是主力?” “两条小路最终都通往樟树林,东边那条是主力,有十多名刺客,西边那条小路则不到十名。 黑风寨一向勇猛,叶寨主率领黑风寨诸位去东边那条。 张寨主率领落凤山的好手赶赴西边那条。 官府的衙役,则在两路汇合处铺开,以弓箭做伏,若有漏网之鱼,则可瞬息拿下。” 赵儒语速不快,但有条不紊,显然是提前做好的战略。 “当然,此次这群刺客实力很强,但奔袭至安县,体力也有限。 不过二位寨主若是顾及寨中兄弟的安危,大可将人放进樟树林,最后由官府的衙役收尾。 哦,事成之后,本官为请一千两纹银作为酬劳,黑风寨六百两,落凤山四百两。如何?” 对于这次十倍于以前的酬劳,叶虎自然是喜不自胜。 拍了拍胸脯:“赵父母请放心,我那条下路上的刺客算是走上黄泉路了,自是不会有问题,也好省了县衙几副好箭。” 张鹤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差不多到时辰了,出发吧。”赵儒看着门口,轻声说道。 叶虎和张鹤闻言点点头,向屋外走去。 踏踏的踩水声渐行渐远,赵儒恍若未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向挺直的背却不知何时佝偻了起来。 天空中狭长狰狞的闪电在赵儒的瞳孔里浮现,在雷声炸响前,赵儒垂下眼帘。 一旁侍立的师爷看到此景,心中不禁有些悲凉。 本该是勠力同心的好友,今晚过后怕是不复往昔了。 长叹一口气,师爷轻声道:“老爷,衙役们也该出发了。” 赵儒盯着雨幕仍然没有反应。 “老爷?” “钉子准备好了吗?” “老爷……何苦呢?” “我问你,钉子准备好了吗?”赵儒转过头看着师爷。 “……尽数伏下,未有遗漏。” “嗯,你回去吧。” 师爷知道此时自己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得低声道:“老爷也注意身体。”说完,退着步子出了大堂。 噼里啪啦的雨滴一刻不停的敲打着。 深吸一口气,赵儒干瘦的拳头猛的捶在案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 另一边,叶虎和张鹤身着蓑衣穿过雨幕走向仓库,两个寨子里的兄弟们都在仓库待命。 不料隔着仓库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叶虎便听到了嘈杂的打闹声从里面传来。 “出事了!”叶虎急急说道。 张鹤闻言一愣,看向仓库,随后瞬间反应过来,立马跟着叶虎小步跑了过去。 推门而入,里面仍然响着各种声音。 叶虎脸色铁青,“都给老子住手!” 炸雷一般的声音响起,仓库里刚刚还混乱不堪的画面瞬间停滞。 张鹤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马上就要行动了,整这出,想死说一声。 正当中正在缠斗的两个人此时也吓了一跳,自觉分开身位,但仍然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六子,你他娘的怎么回事? 狗日的,老子从寨子里出来的时候就告诉你,别给老子惹事,你他娘的耳朵里灌了屎吗,听不进话? 给老子滚过来,咋回事,说!你要敢欺负别人,老子把你的肠子捶出来!” 名叫六子的年轻人正是刚刚冲突的焦点,此时闻言也松了一口气。 叶虎虽然嘴上说的狠,但很少对寨子里的兄弟出手,而且最后一句话摆明了说,只要没欺负人,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虎哥,俺可没惹事!是落鸡山的小鸡崽子骂你假仗义,拿着老寨主的钱笼络我们。 妈的,俺就是听不下去,要不是虎哥你拿钱给俺娘治病,俺娘早就死了。 骂俺可以,俺不和他计较,但哪个敢骂虎哥,俺第一个就要锤他!”六子眼圈有点发红,咬着牙看着地面。 叶虎闻言拍了拍六子的肩膀,看向张鹤。 六子此时才忍不住鼻子一酸,反应过来立马用袖子擦掉。 张鹤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原委,虽然六子骂落凤山是落鸡山,但还是忍了下来,把目光看向刚刚和六子缠斗的张升,也就是自家的侄子。 张升此时也是有些后悔,刚刚落凤山的兄弟们在这边聊天,突然人群中有人起哄,说起了叶虎的事迹。 自己初出茅庐,脑子一热就跟着骂起来了。 结果另一边的黑风寨的汉子就不答应了,站起身来隐隐有些要动手的样子。 张升作为张鹤侄子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打不过归打不过,但至少气势上不能输了。 结果,你一言我一语,人群中,不知谁下了黑手,双方就打了起来。 张鹤看着自家的侄子不说话,也知道必然是自己这方挑事在先。 面无表情地走向前去,猛的一巴掌就甩到了张升的脸色。 张升被打的坐在地上,一边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虎哥是我素为敬重的大丈夫,为人仗义豪爽,张升,你吃了豹子胆了,也敢骂虎哥?还不道歉!” 又踢了张升一脚,表情歉然地说道:“虎哥,这个张升仗着是我侄子就无法无天,怎么处置你说,就算要他一条腿我都照办。” 张升瞬间吓得冷汗直冒,连忙抱着张鹤的腿哭喊道:“叔,我错了,叔,别打断我的腿,我再也不敢骂虎爷了……” 张鹤看着自家侄子一摊烂泥的样子,觉得心累。 自己一招以退为进的计策都让他吓个半死,果然扶不上墙。 张升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样子让叶虎不禁皱了皱眉,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怂蛋。 帮六子接上脱臼的胳膊,看也不看张升说道:“算了,也不算什么大事,还是任务要紧。六子,你带两个兄弟先回寨子,今晚你们别去了。” 说罢,对着张鹤抱拳说道:“那我们先去了。” 看着叶虎带领黑风寨的弟兄们走出仓库大门,张鹤目光微沉。 总觉得今晚许多事情不大对劲,但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思虑片刻,被一声惊雷打断,呼出一口气,穿上蓑衣,便也带着兄弟们赶往埋伏地点。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章 前尘往事(三)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城南樟树林前方东边小路。 下了一夜的大雨此时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路边高大的树木林中,叶虎一行人隐匿其中。 大雨打在茂密的树叶上,疾风吹过,发出哗哗的响声。 叶虎屏息凝神,眼睛灼灼的盯着前方的小路,不发一言。 大雨越来越急,小路上的泥水四处飞溅。 身后传来几道嘀咕声。 “哎,我说,这些贼人怎么还不来,不会是赵儒那厮蒙俺们吧。” “嘘,别说话,你懂个甚?没看见今晚的阵仗吗,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个汉子似乎有些不服气,低声道:“你咋知道?” “嗤,我当然知道。” 那个汉子还想要反驳,叶虎后脚轻轻在地上一旋,湿泥应声而起,“吧嗒”两声,两个聊骚的汉子嘴被泥巴堵住了…… 两人肩膀一缩,互相比了个“嘘”的手势,又同时点点头,擦掉嘴上的泥巴,盯着小路,不敢再言语。 徒然,许多急促步的脚步声从小路的远处传来。 叶虎见此,猛然握紧拳头高高举起。 四下瞬间寂静下来,只能听得见雨打在泥土地的湿滑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待到声音由远及近,一道身穿黑色劲装,黑巾蒙面的人闪入眼帘,随着脚步声愈发急促,更多同样的身影进入视野。 “呼”,猛的挥下高举的拳头,叶虎身入矫健的猎豹,徒然冲了出去,身后的众人也同时尽数冲出。 为首一名蒙面人只能看见一道残影朝自己袭来,猛的止住身形。 随即飞身迎了上去,口中急促大喝:“敌袭!” 只是他却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只是一个错身,蒙面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向远处砸了过去。 意识消散之时,只能隐约看见,刚刚与自己交手的身影丝毫不停地朝着自己的身后奔去…… 叶虎自三岁习武,而自己本身骨骼惊奇,天生就是练武的好材料,短短十余年间,一身功夫已臻化境,连老寨主在自己手中都过不了十招。 又岂会将一群藏头露尾的刺客放在眼里? 身后的十余名黑风寨的汉子见此毫不意外,只是在旁边掠阵,不参与其中,只要不放走一人即可。 不多时十多名刺客横七竖八的躺在泥水地里,死状各异。 尸体上溅上路上的泥水,眨眼间又被天上的雨水冲刷干净…… 看着一地的尸体,略微喘了一口气,叶虎看向最后一名刺客。 那名刺客见同伴一一倒地,黑色面巾上的眉头竟然一动不动,就像死的是鸡一般。 叶虎不禁有些好奇。 “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那黑衣人没有回答,不过此时,看着停下询问的叶虎,方才死鱼般的眼睛,竟然微微发亮。 看了看叶虎以及黑风寨众人。 突然,“砰”的一声,黑衣人竟然跪在了地上。 这一举动将众人吓了一跳,就连叶虎也横刀于身前。 叶虎正自纳闷间,黑衣人又有了动作。 只见他将一个黑色的包裹从背上取了下来,手掌轻轻在包裹的背面抚了几下。 “哇……!”一道婴儿的哭声竟然从包裹里响起。 “嘶!”周围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响,叶虎面色难看至极。 怎么会有个孩子?哪里有刺客行凶会带着这么个累赘?这伙人到底是不是刺客?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身份? 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叶虎的眼睛眯了起来。 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黑衣人似乎是朝着叶虎和善地笑了一声,只是这声音怪异至极,沙哑沉闷。 在叶虎等人的注视下,黑衣人缓缓抬起手,慢慢扯下了面巾,漏出一张及其恐怖的毁容面貌。 那已经不算是脸了,眼睛以下,只是皱巴巴的一团,筋肉交错,可怖至极,只有那若有若无的几个孔洞隐约显出曾经的口鼻模样。 饶是杀过不少大盗的叶虎见此情景也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而周围有些不经事的黑风寨青壮胃里翻江倒海,甚至忍不住吐了起来。 黑衣人不为所动,将哭声渐小的婴儿慢慢的放在地上,猛的一头磕在地上,一动不动。 叶虎见状忙冲上前去。 可是,黑衣人右手握着一柄匕首,已经插入了胸腔,大量的血水从黑衣人的伤口涌出,刹那间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黑风寨众人从没见过这个场面,一时间环首相顾,没了言语。 轻叹一声,叶虎抱起地面上的婴儿,打开蒙着的面巾,孩子竟然睡着了…… 哭笑不得的叶虎暗道一声:心是真大。 将斗笠往前遮了遮,不到一岁的小婴儿眉头紧紧皱着。 叶虎将两根手指贴在婴儿的额头,果然!一丝精纯的内力在婴儿体内缓缓流动,必定是位宗师级别的大高手所为。 怪不得雨水不侵,只是小脸有些发白。 雨势渐小,叶虎抬头望了望四周,目光有些幽深,半晌开口道:“将这些人埋了吧。” 众人闻言行动起来。 此时,叶虎几乎可以肯定这伙人应该不是刺客。 并且看那毁容的黑衣人,最后用自杀来取得叶虎的信任,明显是想让叶虎保这孩子一条性命,刺客会这么干吗? 显然不会。 那这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赵儒说是身负皇命,让黑风寨和落凤山襄助除贼?赵儒到底知不知道?张鹤呢? 这些阴谋算计显然不是叶虎的长项,脑袋里浮现几个问题,便不了了之。 半晌,叶虎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伸手从包裹的夹层里掏了掏,一张皱巴巴的丝绸出现在叶虎的手上。 “秦时”,叶虎轻声的念了出来,这估计就是孩子的父母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这名字,呵,果然生不逢时啊! 看着小孩子苦大仇深的睡容,叶虎不禁流露出几分老父亲的心态。 忍不住伸出手指,想了想,又将手指上的水迹用内力蒸发干,这才轻轻的了一下秦时的小鼻子。 睡梦中的小秦时似乎是有所发觉,咂咂嘴,突然从小鼻子里冒了个鼻涕泡…… 叶虎低声忍笑。 周围早已收拾好一切都黑风寨众人看着叶虎相顾无言,只靠眼神交流。 大汉甲挑挑眉:“这是虎哥?” 大汉乙翻了个白眼:“废话!” 大汉丙双手捧心表示羡慕:“虎哥要是对俺这么好多好啊!”一脸娇羞。 大汉丁:“……” 默不作声的远离丙几步,一脸戒备。 反应过来的叶虎看着周围众人一个个斜眉歪眼,白眼乱翻,向来雷打不动的脸皮不禁红了红。 “咳,想来张鹤那边也差不多了。”叶虎对着踢了一个还在吊着眉毛的年轻小伙一脚,沉声道:“麻子,你去,将这孩子送去秦家庄,放在一户人家的门口,记着,这块丝绸别掉了。”说着将手中的丝绸塞进了包裹着秦时的夹层里。 名叫麻子的小伙子应了一声,抱着孩子便往秦家庄的方向奔去。 又一名小伙子靠近叶虎,低声道:“虎哥,今晚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刺客,还有那孩子,俺总觉得……” 话还没说完,叶虎便瞪了他一眼,“今晚?今晚什么?今晚咱们将那伙刺客全杀了,等会儿就去县衙领酬金,哪有什么孩子,你他娘的被鬼迷了?” 小伙子悚然而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讪笑道:“是,是,是俺被鬼迷了,俺们杀了刺客,等会儿领酬金……” 叶虎扫视一圈,面无表情道:“刚才我说的你们都明白了吗?” 所有人都点点头。 不是叶虎耍威风,实在是干系重大,此事最好装聋作哑,权当剿灭了一窝刺客。再往下,就不是黑风寨能够参与的了。 尽管叶虎不善谋划,但这些年在黑风寨当家,这点危机意识还是有的。 不该知道的,就不能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就该当做不知道,若是不知好歹硬要知道,那上面那些人有些手段,也会让你知道知道。 让众人先回寨子,叶虎独自赶往后面的樟树林汇报情况。 走了半里路,叶虎徒然停下脚步,气氛不大对劲。 虽然此时大雨已经停了,但周遭却安静的有些过分,怎的连虫鸣蛙声都不见踪影。 中埋伏了,叶虎心头浮现危机。 猛然转身准备离开,却见周围一片哗哗作响。 叶虎停下身形,双脚轻轻的在草上踏掉鞋底的泥。 寒声道:“想杀我?” 半晌…… 回答他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箭矢。 叶虎身形一扭,猛的脱下身上的蓑衣,挥舞的密不透风。 双脚一踏,沉闷的呼啸声在空气中炸开,原本的地方只留下叶虎的一道残影。 不见身影的弓箭手再次锁定叶虎,“咻咻咻”的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再度响起。 饶是叶虎左突又突,身形矫健,但还是免不了几箭扎在了叶虎的身上。 不过,凭着高超的武艺,在箭矢即将入体的瞬间,叶虎硬生生的避开了要害。 箭海中的叶虎心中焦急,但也有欣慰,还好自己让寨中的小伙子们先回去了,不然,怕是后悔莫及。 箭矢还在继续飞驰。 辗转腾挪间,叶虎两臂中了三箭,背部中了两箭,突然左腿一疼,叶虎忍不住一个翻滚,知道自己左腿中箭了。 但是,此刻转机业已到来,赵虎估计着对方将近五十人已经射了三波箭矢。 人力有时穷。 突然,瞅着一个方向装箭的空档,叶虎爆发出来惊人实力。 随手掰断左肩的一根箭,猛的向空档处掷去,随后,身形紧接着跟上。 “噗”箭矢入体的声音从密林中响起,叶虎纵身而入,随手抓住那个中箭的人,一个闪身眨眼间消失不见。 身后,只留下一群人在吞咽口水。 妈的……太狠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八章 前尘往事(四)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天色还未破晓,虽然雨势收住,但大片的墨黑色的云层积压在头顶上方。 叶虎只觉得浑身疼痛,有些透不过气。 自从踏入江湖以来,这还是叶虎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黑风寨背面山下的一个山洞中,叶虎将蒙着面的俘虏随手丢在角落。 随后便脱力瘫坐在地面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片刻后,叶虎撕开上衣和小腿的衣物。 仔细查看一番,叶虎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伤口尚未化脓。” 出樟树林时,叶虎找到了几味止血的药材,此时四下没有捣药的器材,叶虎只得放在口中粗略的嚼了几下,一股难言的苦味充实口腔。 忍着疼痛拔掉箭矢,也不管额头冒出的冷汗,慢慢的将止血的药材敷在箭疮上。 处理好一切,叶虎此时心中才慢慢生出不忿的情绪来。 自己完全不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自今晚的任务开始,便处处透露着古怪,到底是谁在算计自己? 叶虎忍不住自我反思,难道是自己待人太好了? 良久,双眼无神的叶虎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自己貌似抓了个俘虏…… 幽深的目光看向角落,早已醒来的蒙面俘虏此时由于箭伤,身体虚弱不堪。 迎着叶虎的目光,只觉得浑身发抖。 “虎,虎哥,不,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听,听命行事啊,虎哥……”异常艰涩的声音从俘虏的口中传了出来。 “这声音!!!”叶虎浑身一震,目光骇然的盯着蒙面俘虏,随后,艰难的撑起身体,慢慢的挪动。 到了俘虏面前,看着已经有些进气多出气少的俘虏,叶虎猛的一把扯掉黑色面巾。 由于巨力,俘虏脑袋顺着力的方向“砰”的一声砸到坚硬的石壁上,鲜血直流。 单膝跪地的叶虎看着有些熟悉的面容,整个人都呆滞在那里。 “虎……哥,我们,寨主,命……”话到一半,俘虏脖子一梗,已是尸体了。 山洞并不深,此时山洞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细密的小雨,小雨随着风灌入洞中,叶虎觉得浑身发冷。 为什么?! 这样做对张鹤有什么好处? 自己死了,吞并黑风寨? 浑浑噩噩的叶虎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张鹤会派人来截杀自己。 凭着多年的相处,叶虎相信这绝不是张鹤的手笔。 但,这个时常跟着张鹤的俘虏又怎么解释? 浑浑噩噩的叶虎头一次感受到了遭人背叛的感觉。 血都冷了…… 拖着沉重的步子迈向黑风寨中,叶虎浑身都湿透了,止住的血的伤口又绷裂开来。 不知走了多少路,隐约看见一闪熟悉的大门映入眼帘,叶虎凭借着最后的力气,挪着步子走到门口。 心头一松,整个人便砸到门上,不省人事。 ………… 这晚过后,黑风寨和落凤山宣布决裂,两个山寨眨眼间势如水火,再也不复当初一团和气的景象。 令人奇怪的是,也是在那晚过后,安县便换了一位县令。 原本的县令赵儒,带着师爷,也就是他的老管家归隐山林,不问世俗之事。 至于去向,没人知道。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打听这位清廉如水的县令的去处,但不过聊聊数月,便再也无人问津。 世情便是如此,遗忘是大多数人的习惯。 —————— 时间回到现在。 “老爷,你是说,当初那群黑衣人手中的孩子就是如今咱们黑风寨的秦时?”姜岚坐在床头,有些疑惑。 叶虎点点头,“对,当时情况紧急,本来我想将他带入黑风寨中。 但一来他的身份不明,后面牵扯极多,咱们黑风寨冒不起这个风险。二来,我要赶着去县衙复命,领取酬金,带个孩子太过惹眼。 于是我便让寨子里的弟兄将他送到秦家庄。” 叹了一口气,叶虎继续开口道:“当初那个谜团到如今也半点痕迹,就像是被人特意掩盖。 或许,也可能是后面的人以为秦时死了吧。 小岚,当初若不是我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将那群黑衣人剿灭,秦时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我,这是在还债啊……” 说罢,叶虎斜躺在床上,神色间颇为落寞。 姜岚闻言没好气的轻捶了叶虎一下,“此事岂是你的过错?当初那件事本就处处透着古怪,张鹤设伏截杀你,县令赵儒告老,不知所踪,也许,你们都被上面的人利用了也未可知。 你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揽做什么? 一副熊样,不洗澡就躺在床上,臭也臭死了。” 叶虎知道姜岚这是在变着法子安慰自己,不由得笑了笑。 “呵,当时脑袋一热,就和张小鸟闹掰了,也许,我们真的只是被人算计了。” 姜岚翻了个白眼,“不是他?那为什么醒来后派人过去问个究竟,就被他的人打了出来? 还扬言咱们黑风寨的人再敢偷摸着上落凤山,就打杀了去。 哼,明摆着做贼心虚,小时候咱们还和他要好,如今想来,到底是年少不识人心。 若是早早地瞧出来他是这么个凶狠的人,还能和他称兄道弟?” 这些年来,一说到叶虎遭到张鹤的伏杀,姜岚便像换了个人一般,原本柔弱如水的江南女子模样瞬间变成了护犊子的老虎。 将心中的疑惑按下,面对此情此景,叶虎只能变成小猫等待母老虎来撸……咳,撸猫。 看着颇顺自己心思的叶虎,姜岚欣慰的点点头。 想了想,又道:“老爷,你当真要将秦时招为女婿?” 看着被自己“降服”的姜岚,叶虎也颇为自得,本想说是,但看见姜岚周遭隐隐有危险的气息在流动。 暗道不妙,装模作样的沉吟一番,矜持道:“娘子啊,为夫断然不会如此草率,若是这秦时是个毫无能力的庸才,我岂能将女儿推入火坑?” 见秦岚面色好转,又趁机道:“不过嘛,倘若秦时当真有管仲之才,招他为婿也无不可呀!娘子,为夫所言然否?” 姜岚显然被这货恶心到了,嫌弃的撇了叶虎一眼,语气幽幽道:“招不招婿我不知道,这要看女儿的意思,不过老爷你再吊书袋子恶心我,今晚就别上床了。” 入戏的叶虎脸色一僵,凄声道:“小岚,你变了……” “洗澡去!” “哦。” ………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九章 角儿谈佛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对于昨晚叶虎院子里关于自己身世的严肃讨论,秦时半点不知晓。 今日秦时起了个大早,想着自己的身子骨还是太弱了点,需得打熬一下。 毕竟寨子里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多少有点身手,自己要是日后只能欺负欺负小角儿,那也太悲哀了。 洗漱完毕,对着铜镜煞有其事是点了点头,对于自己的长相,秦时还是很满意的。 用束带简单的扎好了头发,秦时来到院子里一片空旷地点,做起了俯卧撑…… 一个……呼 两个……呼呼 ………… 十个……啪 脸着地的秦时很不甘心,不应该啊,自己有这么下饭吗? 撑着起来,秦时坐在地上拄着下巴,想着要为自己定制一套锻炼体系。 “噗呲”,欢快中带着一丝嘲笑声,从不远的院门处砸到了秦时的头上。 秦时扭头看向院门,只见小角儿捂着嘴拼命的忍着笑。 秦时也笑了,笑的比小角儿还要灿烂…… 半个时辰后,秦时房间里。 “公子公子,下面呢?” “下面……没有了!”秦时的声音很沉痛。 “啊,怎么可能呢,玉帝老儿不是要去西天请如来佛祖吗?那孙猴子到底有没有当上玉帝啊,他打不打得过佛祖?” 秦时摇头神秘一笑。 “哎呀,好公子,方才是角儿的错,角儿不该笑公子的,原谅角儿一次,好不好嘛,公子~” 小角儿使出猛烈一击,卡姿兰大眼睛。 秦时整了整束带,洒然一笑,不为所动,开玩笑,自己岂是如此没有定力之人? 小角儿使出卡姿兰大眼睛外加小拳拳捶腿。 效果拔群…… 半个时辰后。 “那狐狸精也太可恶了,唐僧也是个呆子,就知道赶大圣爷走,要搁我,还真不伺候了。 取经路途遥远,又艰难险阻,哪有花果山水帘洞舒服!”小角儿语气很愤慨。 “咳,纠正一点,那是白骨精,不是狐狸精。况且你又怎么知道孙悟空不想成佛呢?” “成佛有什么好的,整天不是念经就是打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玩。”小角儿拧着一队毛毛虫似的眉毛,嫌弃地说道。 “咦?公子,你难道觉得成佛比做人要好?” “成佛能吃肉吗?” “不能。” “成佛能腰缠万贯吗?” “唔,也不能。” “成佛能娶老婆吗?” “老婆是什么?” “就是妻子的意思。” “那就更不能啦!” “那我要成佛做什么?” 小角儿:“←_←” 喝了一口水,秦时靠在床头,悠然道:“小角儿,今日早晨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怎么没听你提起,就光顾着听故事了?” 小角儿悚然一惊,惶然道:“完了,大小姐让我叫你过去,说在客厅等你,待会儿一起去后山采药……” 看了看天色,小角儿语气更加悲凉:“这都过去一个时辰了,这可怎么办,角儿我这个月的月钱又要被扣了。 我都想城内颐香阁里的那款胭脂好久了,如今被扣了月钱,岂不是还要等到下个月。” “你还有月钱?”秦时很疑惑,黑风寨都这么穷了,这小丫鬟居然还有月钱。 “当然了,夫人给的零花钱嘛,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有的,夫人针线活极好,拿到城里去卖,也能挣不少钱的,只不过咱家开销大罢了。” “那大小姐为什么扣你的月钱?” “上次去城中,大小姐相中了一本书……” 尽管秦时对于叶思楠想买书表示怀疑,但此时还是忍不住为小角儿打抱不平。 “太过分了,就因为自己买不起一本书,就想方设法扣丫鬟的零花钱。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不是的,公子,大小姐去城里有时候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东西给我和二小姐的,大小姐人很好的。”小角儿急忙解释,生怕秦时误会叶思楠。 “哎呀,不能再耽搁了,公子,走吧,大小姐最讨厌别人不守时了。”小角儿一边说,一边拉着秦时赶往客厅。 “上次,六子叔家的儿子柱子哥,就因为起晚了,耽搁了大小姐去城里的时间,可怜的柱子哥,就被大小姐把胳膊一卸一装,来回三四次呢,角儿我看着都疼。” 被拉着的秦时感觉胳膊一僵,不过面上仍然轻松写意,笑道:“嗤,我辈读书人,自有浩然气,秦某人就不信她会无缘无故暴起伤人……” 走到院子门口,秦时拉住小角儿,面容严肃:“等等,角儿,你去夫人房里告知夫人一声,就说秦时有几样针线活的地方不懂,烦请夫人来客厅教授一下,秦时感激不尽。” 小角儿:“……” —————— 小角儿还是没去找夫人,并再三向秦时保证,一旦叶思楠有任何战斗力飙升的迹象,自己一定会护秦时周全。 秦时表示自己本就不惧怕叶思楠,但自己也不喜欢说话不算话的人。 角儿要是说话不算数,秦时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孙猴子棒打白骨精的故事怕是要搁置了…… 两人来到客厅,只见叶思楠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胳膊粗的擀面杖,不时轻轻的敲打在左手掌,一脸冷笑的盯着秦时。 秦时满面笑容地于门口转定,至少小角儿觉得此时秦时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呵呵,大小姐,怪不得秦某刚刚到处找不到擀面杖,原来大小姐拿来玩耍了。 哦,是这样的,本来秦某觉得大小姐日夜操劳,本想为大小姐烙一个山东杂粮煎饼尝尝。 结果,呵呵……罢了罢了,既然找到了,那还先是给我,这擀面杖也太大了些,来,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说到最后,秦时都为自己的情深意切所感动,慢慢挪动步子靠近叶思楠伸出手。 “咔嚓”秦时愕然的看着胳膊大小的擀面杖在叶思楠的手中应声而断。 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的收回来,干笑道:“没事,呵,没事,断了就断了,赶明儿我再做一个。 对了,大小姐,那煎饼你是要微辣的还是中辣的?” 小角儿右手捂脸…… 叶思楠没有理会秦时的疯言疯语,将手中断裂的擀面杖放在桌上,清声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再浪费我时间。” 秦时和小角儿整齐划一地点头,欣然同意。 “拿上竹篮和药锄,咱们去后山挖点草药回来,顺便带你熟悉熟悉附近的情况,下次迷路了,我可不会去找。”叶思楠朝着秦时挑了挑眉,转身出了客厅。 小角儿连忙跟着,小迈步跑了出去拿工具。 客厅里只剩下盯着断成两截的擀面杖的秦时。 慢慢的,秦时的眼睛亮了起来,锻炼身体? 这么厉害的高手在身边,自己居然会傻愣愣的瞎琢磨。 虽然秦时明显感觉到自从上次在客厅,自己不小心出神地盯着叶思楠看了一会之后,她对自己的态度就冷了许多,但学点防身的把式,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哎,任重而道远呐,有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走不走?!”客厅外传来叶思楠平直的声线。 “诶,来啦!” ………………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章 生意有门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黑风寨后山。 三道各有千秋的靓丽身影走在秦时前方,不时四处看看,若是见到草药或者心仪的小花便低头摘取放进背后的篮中。 秦时想不通,为什么柔柔弱弱的叶芙会跟他们,美其名曰多找点草药? 看着小叶芙手里一捧各色鲜花,偶尔颔首轻嗅,秦时抽了抽嘴角。 果然是文青小腹黑啊…… 秦时不认得什么草药,在前世,秦时就算生病也没去过中药店。 不是秦时看不起中医,相反,秦时对于相对神秘的中医抱有好感。 只是一来,中药店在后世并不算多,随着一些“节奏大师”对于中医的诋毁,中药店就更少了。 二来,就算一些小病小痛,吃些西药颗粒也就好了,秦时基本上没接触过中医。 那些网络上大喷中医都是骗子的人,秦时也就当看个笑话。 在西学东渐之前,几千年的中华大地上,生命的更替与传承,无处不烙着中医的印记。 这种体系完整,活过无数人命的医学,在现代网络以及西方的文化影响下,竟然被许多人认为是骗子? 在前世,秦时见过太多光怪陆离的人世浮沉,有时候当真觉得这世界生病了。 起初,随着不明原因来到这个世界的秦时,是相当惶恐的。 尽管秦家庄有不少淳朴的村民,但秦时觉得自己活成了孤岛。 每个人都认识他,他却不认识这些原本的熟人。 当孤独将秦时包围,四下尽是黑暗,一丝光亮也无,如独自一人在万米深海下挣扎,周遭的一切都不留缝隙地挤压着秦时。 幸好,秦时来到了黑风寨,尽管只有十几天的时间。 但,至少有一些人让秦时觉得,他不是一个人在世海里挣扎。 渐渐的,一向装作轻松的秦时对这个曾经吐槽过的黑风寨有了归属感。 尽管不多,但足够秦时心安。 时近中午。 叶思楠和小角儿在草地上铺上一方长布,叶芙便拿出准备好的食盒一一打开,放在铺好的长布当中,跪坐着准备吃饭。 看着三个食盒里清一色的大饼,刚刚很心安的秦时觉得还是有点悬…… “大小姐,这附近可有什么野味?”秦时吃了一张饼之后,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嚼着饼嘴里含糊不清道。 叶思楠小口吃着饼,闻言看了一眼秦时,道:“本来是有的,只是在山里建了寨子之后,就没有了。” 小角儿似乎对于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很熟悉,点点头道:“对呀,老寨主刚来的时候并没有开垦许多田地,江湖人本就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听寨主说,老寨主来了不到一个月,后山的野味基本上都被吃完了。 哎,可惜角儿我却是来晚了,不然,我也能分到不少呢!” “造孽啊!”秦时心里替那些野味默哀了几秒钟,几口吃完了下一个饼,便躺在了草地上。 随手拔过一根草茎,放在嘴里轻轻咀嚼着,几缕微风不时吹过,舒适惬意。 这么舒适的环境和氛围让秦时的脑子迅速放空,连挣钱的事情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小角儿收拾了一番,三人便坐在长布上低声说着话。 秦时偏过头去,看见叶芙做耳边插着一朵小花,素手轻掩薄唇,正低眉浅笑,一双水汪汪的眼眸偶尔灵动的转一下,颇有几分林妹妹的风采。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见此,秦时不由得低声念出了后世撩妹佳句。 顿时,两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秦时。 小角儿满眼崇拜,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好厉害的亚子! 正主叶芙却是脸都红到了脖子,不敢看秦时,第一次听到这些轻薄话儿,还……还不错的样子。 叶思楠杏眼含怒,上次痴迷的看着我,这次又言语撩拨小妹,几个意思? “秦兄,小妹才十四岁,咱们黑风寨可不会和山下那些大家闺秀一般,早早地将女儿嫁出去坏了身子,所以,还请秦兄早早断了念想,一旦传扬出去,于小妹的清名有碍。” 一番说不清什么心态的话从叶思楠嘴里说出来,叶芙闻言都羞得将头埋进叶思楠的怀里。 颤声娇嗔道:“姐姐~” 秦时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坐起身拱手道:“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此事就如赋诗一般,见到好景,恰有佳句,便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 并非秦某馋,咳,刻意撩拨二小姐,二小姐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嗯……”叶芙伏在叶思楠的肩膀上闷闷地应了一声。 哎,秦时暗叹一声,这种大招以后还是慎用,一出招必见血而归啊…… 气氛有些尴尬,秦时有些掩饰地拨了拨小角儿的篮子。 突然,一片翠绿色的嫩叶映入眼帘。 “咦,这不是?” 秦时讶异的语气被三人听到,俱是好奇的看了过来。 连叶芙此时也忘记了羞怯,微抬黔首看了过来。 “哦,许是我采花时不小心夹带着摘了过来,这嫩叶儿公子认得?”小角儿看着秦时疑惑道。 秦时有些激动的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回答,问道:“角儿,怎的我来寨子里近半月了,也不见你们平时喝茶?” 说着拿着手里的嫩叶摇了摇。 小角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没喝茶,今儿早晨公子你做那些个古怪的姿势力尽趴在了地上,回房后不是喝了么?” 古怪的姿势? 趴在了地上? 叶思楠:“←_←” 叶芙:“~_~” 秦时眼角抽了抽,暂且忍下,无奈道:“那不是开水吗,我说的是茶叶,泡在水里,化开之后香气四溢,喝下之后唇齿留香的那种。” 叶芙看着小角儿满脸疑惑的样子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小角儿没见过罢了,秦大哥说的茶应该是煮茶吧? 不过煮茶奢侈,配料居多,过程繁琐,一般的人家都是以水解渴,似煮茶这般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喝得到。 秦大哥,你可是有挣钱的法子了?” 叶芙说完,灵动的眼睛眨了眨。 说到挣钱,小角儿的卡姿兰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秦时,满满的求知欲。 叶思楠闻言也是好奇地看了过来,似是想知道秦时有什么说辞。 听完叶芙的解释,秦时对于市场需求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也就是说,此时中国的茶文化还没有到达泡茶这一阶段,还停留在过程繁琐,口味不佳,用来显示身份的层次。 不过现在还不能下定论,眼下只有一片嫩叶而已。 于是秦时点了点头,拍了拍小角儿的脑袋道:“小角儿,快,带我去刚刚采花的地方看看,我要确定还有没有茶树,若此事能成,小角儿头等功一件!” 小角儿听到头等功,连忙点点头:“有有有,我记得,就在那个坡上,有好多这种树,上面全是嫩叶儿,新鲜的很呢,公子快跟我来!” 秦时三人跟着小角儿快步走到不远处的一处山坡。 看着许多野生茶树茂密繁盛的自然生长。 秦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深吸一口气,秦时笑道:“哈哈哈,大小姐二小姐还有角儿,咱们黑风寨发了! 我已经有了章程,配上这些茶叶,不说日进斗金,至少再也不用为吃食发愁,以后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衣服首饰。 哦,还有小角儿喜欢的胭脂,到时候都买回来,大小姐也不用盘剥小角儿的零花钱去买书了,哈哈,呃……” 叶芙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叶思楠,声音微不可闻:“姐姐下手轻些个儿,咱们还需秦大哥赚银子……” 秦时僵硬地转过头,大小姐眼中闪过一丝厉芒,面带微笑道:“秦兄说的是,咦,秦兄胳膊上有只苍蝇!” ………… “啊……八婆住手!!”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一章 单身挺好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中午被叶思楠用拍苍蝇的借口卸了胳膊,虽然没有柱子那么惨,但对于秦时来说,这种程度绝对够的上故意伤害。 要不是最后接了回去,秦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婆娘,谁要是娶回家,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秦时叹了一口气,挑了挑灯芯,继续写着茶叶销售方面的计划。 炒茶技术在后世并不算什么机密,作为律师的秦时来讲,就接过关于炒茶技术的遗产纠纷案。 关键在于如何推广开来,让众人接受泡茶这个概念。 在这个年代,酒香还真怕巷子深。 写下来几个推广计划,秦时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门,苦笑一声,果然,身体还是太弱了。 正准备吹灯睡觉,却听见有敲门声响起。 “谁呀?这么晚了。”秦时嘀咕了一声,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将门打开。 一道靓丽的身影站在门口,却是叶思楠。 一如平常,青色劲装,不施粉黛,却亮眼至极。 秦时却没心思打量她,转身进了屋子靠在床头,半真半假的冷笑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莫非中午拍苍蝇的时候伤了大小姐您的手?” 叶思楠:“……” 气氛有些沉默,月光透过窗子泄下来,屋子里的地面上铺上一层莹莹的白光。 “对不起。”叶思楠瞟了一眼桌上的稿子,然后移开目光盯着地面开口道。 秦时有些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拧你的胳膊。”叶思楠语气竟然罕见的有些扭捏。 虽然叶思楠将自己对秦时的伤害用一个“拧”表达出来,但秦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这是叶思楠吗? “不用谢,不是,我是说……没关系。”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就是道个歉么,自己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秦时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嗯。”叶思楠低声轻语。 气氛又陷入沉默。 片刻后。 “我并不是故意针对你,我只是,只是觉得……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叶思楠收回看着地上的目光,游离到秦时边上的桌子上说道。 秦时怔忪片刻,想的那样?那样……是什么样? 唔,难道…… “你是说……你克扣小角儿的零花钱?”秦时坐起身体,往后靠了靠,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砰”叶思楠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稿件哗啦啦一跳,秦时也很配合的吓了一跳。 “喂喂,我只是确定一下,你别乱来啊,光天化日打人犯法的!” 叶思楠尴尬的摆了摆手:“秦兄,我没想打你,只是,我扣着小角儿的钱是有原因的。” 看着秦时有些疑惑的眼神,叶思楠继续道:“我早就知道小角儿中意那款胭脂,但小角儿每次去城里便忍不住将钱用来买些吃食,这样下去,想买到那款胭脂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过几天便是小角儿的生日,我和小妹便商量着,用我们的零花钱和扣下来的那些将那款胭脂买下来,再给小角儿添置一件衣裳。 本来……本来我是打算用买书这个借口暂时稳住小角儿,待到生日那天,买来一起送给小角儿,给她一个惊喜的。 我当时又不能解释,你一误会我,我也不知怎的,便动起手来,我……我真不是那样的。” 说到最后,叶思楠的声音越来越小,眸光点点,隐隐有些委屈。 秦时真是觉得哔了狗了,合着自己根本就没搞清楚状况,如今里外不是人。 苦笑一声,秦时歉然道:“呃,这原是我的不是,况且小角儿也提醒过我,说大小姐并不是心狠之人,其中必有原因。 此事是我没弄清楚,我错怪大小姐了。”说罢,对叶思楠拱了拱手。 叶思楠闻言,一双杏眼亮亮的,摆手道:“秦兄不必如此,此事本就是误会,哪有什么对错之分。 我来此,一是为了失手伤你道歉,二来也是想来解开误会,不想秦兄与我……们伤了和气,第三,还请秦兄为我和小妹保密那钱的用处。” “这是自然,我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既然是大小姐和二小姐为了小角儿特意准备的惊喜,在下定当守口如瓶,不会泄露分毫,这一点,大小姐尽可放心。”秦时点头保证道。 “呼”,叶思楠轻呼出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秦兄休息,我这便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秦时回答,叶思楠便轻快的转身出了屋子。 秦时坐在床头,看着叶思楠一抹倩影隐没于夜色当中,似乎又恢复了自己熟悉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两人初见的那天,突然之间,秦时有种错觉,竟然觉得叶思楠挺不错的。 除了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战斗力,煮饭难吃,身材不怎么好,有时候还不爱搭理人之外,似乎没什么缺点了啊…… 果然,单身久了看什么都觉得顺眼。 从床上下来坐到椅子上,秦时想倒杯茶喝。拿起桌上的茶壶,正准备拿茶杯。 “咖嚓……哗”,整张桌子连同桌子上的三个茶杯以及自己的挣钱计划霎时间碎了一地。 秦时僵在原地,忽然觉得,单身挺好的…… —————— 另一个房间。 叶思楠回到房间后,仿佛脱去了一身的劳累,洗完澡正准备睡觉,却见叶芙推开门进来。 “咦,小妹?怎么了,今晚想要和我一起睡么。”叶思楠一边铺被子一边道。 叶思楠和叶芙小时候都是同吃同睡,只是后来长大了,便分房睡了。 不过,偶尔叶芙也会来和叶思楠睡。 小叶芙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道:“嗯,我方才已经来过了,见姐姐你不在,便回房等了一会,这才过来。” 停顿了一下,叶芙神神秘秘凑近道:“姐姐方才去哪了?” 正在整理被子的叶思楠闻言一僵,干笑道:“呵,我能去哪,我只是去娘那里,将秦兄泡茶的主意告诉娘了。” 小叶芙灵动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珠子转了一圈,娇声道:“这样啊——人家还以为姐姐去找秦大哥了呢,人家还准备叫上小角儿去救秦大哥……” 叶思楠一惊,转过身有些慌乱地道:“秦……秦兄好好地在房间里呆着,你和小角儿去救他做什么?” “秦大哥在房间里做什么?” “写字……” “哈哈哈哈,姐姐你还说你去娘亲那儿,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秦大哥在写字?莫非姐姐已经练就了武林中失传已久的一眼穿墙?” 说着,叶芙两只雪白的小手作圆筒状,扣在眼睛上,神情搞怪的看着叶思楠。 叶思楠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走进前去揪着叶芙的脸蛋向两侧拉开,宠溺道:“你真是我的克星,行啦,我去了秦兄的房间还不成吗?” 没有了外人,叶芙小腹黑的本性便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只是,每次叶思楠都会觉得,自己似乎有被冒犯到…… 叶芙轻轻的拨开叶思楠的手,朝她吐了吐小香舌,嘻的一声,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衣,一个纵身便滑进了叶思楠整理好的被褥里,然后吃吃的笑了起来,活像个偷吃了一百只鸡的小狐狸。 叶思楠对这个外表柔柔弱弱,实则心思机敏的小腹黑妹妹没有一点办法,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也脱下外衣躺进被窝里。 屈指一弹,房间便陷入了黑暗。 片刻后,被窝里便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出来。 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二章 炒茶工艺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对于叶虎家里突然间冒出来的俊俏郎君,而且还是读书人,寨子里的众人头几天都十分诧异。 莫不是大小姐到了适婚的年龄,从外面抢回来的压寨相公?! 人都说饱暖思思那什么,大概说的就是一些人吃饱了没事儿干,就会干些狗屁倒灶的腌臜事儿。 例如,传谣言。 可这群人明明都快穷得没饭吃了,这谣言还能传得甚上尘嚣,甚至愈演愈烈,不得不说,秦时还是低估了劳动人民的创造力…… 总之,秦时成了漩涡中的名人…… 大小姐容颜俏丽,待人和气,身手又十分了得。 这种宜室宜家,护宅镇室的保……咳,婆娘,在黑风寨无疑是个稀缺的存在啊。 寨里子的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小年轻愤怒了,他们要捍卫自己在黑风寨的地位,要反击! 于是诸如狗蛋儿,铁蛋儿,钢蛋儿之流有一个算一个,都跳着脚叫嚣着要和秦时单挑…… 以至于,秦时好几天看向叶思楠的目光都有些幽怨。 叶思楠追问,秦时只是做出一副仰天嗟叹的模样,直到叶思楠当着秦时的面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劈成两半…… 问出缘由,叶思楠竟然并不打算做点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日后出门小心点。” 听听,人言否? 毫无武力傍身的秦时决定找叶虎帮忙。 最终,叶虎将寨子里的人召集起来,说了一番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这个年轻人是叶思楠当初从山下的溪水里捞回来的,听闻秦时孤苦无依,又有些挣钱的手段,便聘请回来做个账房,大家不要信谣传谣之类的。 原来如此,小伙子们听闻秦时是个会挣钱的……读书人,一个个就转变了口风。 有钱了还缺婆娘吗? 前一刻还一副欠揍的倒霉模样觑着秦时,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把秦时夸得只应天上有,真不愧是读书人,没白瞎了这幅白嫩嫩的脸蛋儿。 虽然是在夸人,但秦时总觉得有些不爽是怎么回事? 不过,秦时还是欣慰居多,总算在寨子里没有人身危险了,要不然,秦时脑子里总回荡着这样一幅画面…… 大明朝景和十八年春,在大明边陲,一个名为黑风的寨子里。 为了将寨主的女儿救出火海,一场自下而上,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农民起义运动,就此,拉开了序幕…… 所以,秦时很识时务的回应了他们的夸奖。 让六叔搬来一块大石头,秦时立于石上,向黑风寨的老少爷们儿们,阐述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内核,强调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致力于将黑风寨建成五讲四美,和谐繁荣的好寨子!以后这种谣言大家还是不要传了…… 大家伙反响也十分热烈,没听说过这些新鲜词儿的小伙子们一个劲儿的鼓掌,手抖拍红了都毫无所觉。 秦时有些惭愧,怎么觉得自己此时像个传销头子,下面一票低层的劳动人民被自己忽悠的团团转? 嗯,要改,要彻底的改! 今天一大早,秦时就和叶虎打了个招呼,随后召集了一票低层的劳动人民来帮忙将后山的茶叶采摘了一部分回来…… 看着十几个人将一筐筐的茶叶放在地上,筐子不大,这也是秦时特意吩咐的。 此时太阳刚刚冒出头,小筐里的嫩叶儿上附着点点露珠,在阳光的倾泻下,泛出莹莹的光泽,颇为养眼。 看着筐里的茶叶,仿佛一个个可爱饱满的金元宝在跟他亲切的打着招呼…… 秦时欣慰的笑了。 旁边的王六和柱子父子俩看着秦时有些渗人的笑容,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王六踢了踢柱子,朝着正深情凝视茶叶的秦时努了努嘴。 柱子缩了缩肩膀,神情惊惧地摇摇头。 爹,俺不敢…… 暗骂了一句没出息,王六慢慢凑近跟前低声唤道:“秦小哥,秦小哥?” 与茶叶的互动被人打断,秦时转头一看,王六正奇怪的看着自己,恍然道:“哦,六叔啊,有什么问题么?” 读书人果然和旁人不一样,这种笑容都能摆在脸上…… 暗叹一声,王六道:“秦小哥,这劳什子茶叶咱们摘回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炒茶!” 看着王六和柱子一脸的茫然,秦时补充道:“先要将茶叶经过一夜的摊凉,去除茶叶里多余的水汽和一股子青草的味道。 之后,便用铁锅小火翻炒,反复揉搓,进行炒青。 等到茶叶色泽香味发生变化,出锅后,将杀青过的茶叶碾成颗粒状,最后晒干便好了。” 六叔和柱子脸上的茫然之色更甚。 秦时负手而立,乏了,带不动…… —————— 下午,厨房里。 经过几次失败之后,秦时渐渐的掌握了方法。 终于,一小锅杀青完成的茶叶新鲜出炉。 抹去脑门上的汗,秦时看着旁边的王六和柱子道:“懂了吗?” 王六和柱子竟然同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秦时有些生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黑风寨第一个挣钱的买卖要是搞砸了,对于贫困已久的寨子来说,可是不小的打击。 于是,秦时又问了一遍:“真的懂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胆的问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们……” 王六和柱子对视一眼,再次点了点头。 封建社会的汉子怎么这么好面儿的吗?家里的家务都有婆娘操持,你们沾过灶台么? 秦时退后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半个时辰之后,看着王六和柱子两人熟练的生火,翻炒,揉搓…… 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熟练,秦时一脸呆滞,随后反应过来,无声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莫名的有些心疼。 家庭地位啊…… 但两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笑出声来。 “秦小哥,你看看,俺们炒的茶如何?”王六笑起来嘴咧得很大,显然开心至极。 秦时嘴角抽了抽,我不要面子的吗? 看着卖相和香气都比自己高上一筹的茶叶,秦时还是如实道:“嗯,六叔和柱子哥的手艺比我强上不少,不错不错,以后这炒茶,六叔多担待一点儿。” 这显然是要放权了,王六和柱子肚子里却没那么多弯弯道道,只知道要有正紧的事儿干了,家里以后的日子要好过的多。 秦时看着王六老实巴交的笑容,不由想起叶虎,虽然他没能为家里带来好的生活,但正是他仗义、耿直、待人宽厚,才会有像王六这样一批忠厚之人跟着他。 而且寨里里这样的人还不少。 要不然,仅仅靠着老寨主留下的香火情撑着,黑风寨迟早会分崩离析,到时候怕是有不少人躲在阴暗处拍手称快。 收回感叹,秦时看着王六笑道:“六叔,等会你和柱子回去之后,将咱们需要人手的事情告诉大家伙,还有,不要说明这是个挣钱的买卖。就说虎哥家的账房小秦,捣鼓出的那个泡茶的法子需要人手,挣不挣钱不知道,但会发一点工钱。其余的不要多言。” 王六闻言脸色有些难看,知道秦时这是在将真正忠于叶虎的人挑选出来,但是一向老实厚道的王六还是觉得自己这是对昔日的兄弟们耍心眼子。 有些为难的道:“秦小哥,俺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但寨子里的弟兄大都是老寨主那一辈带出来,同患难过的,现在这样,会不会……会不会寒了他们的心呐?” 看着王六为难的样子,秦时神情有些复杂,但很快硬下心肠,郑重地道:“六叔,我知道寨子里大部分都弟兄们都如六叔你一般忠厚,但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些人肚里子可没藏着什么好东西。 六叔,你可敢保证所有人都能如你所说,对泡茶这个方子严守于心,不泄露分毫? 平日里脸上看不出来,关键时候对你捅刀子的时候,说不定还往上撒盐。 有些人就是可以同患难,却难以同富贵。 这会儿六叔要是硬不下心肠,到时候刀子捅的可能不是你,而是虎叔了!” 柱子则对于秦时很是信服,闻言扯了扯王六的袖子,急声道:“爹,俺听着秦哥的话有道理的紧,还有啥可想的,到时候虎叔遭了难,后悔也晚了。” 听完秦时的分析,王六正准备应下,却听到柱子口无遮拦的话,登时气就上来了。 猛地踢了柱子的屁股一脚,怒骂道:“你个龟孙子,说的什么混账话,俺哪里希望虎哥出事?个瘪犊子……” 骂了几句,转身对秦时抱拳道:“秦小哥,你放心吧,你说的话俺都放在心缝里,绝不会出岔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俺们就先回去了。” 秦时点了点头。 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看着远去的两道身影在夕阳落下的余晖里渐行渐远。 远处,有声音缓缓飘过来。 “爹,以后能不能别叫俺龟孙子了……” “咋的,俺是你老子,还骂不得你了?” “你也知道你是俺老子,俺是龟孙子,你是什么……” “嗯?呵呵,长进了……” 杀气四溢。 “你个龟孙子,敢拐着弯骂老子,受死吧!!” “啊!爹,爹,俺错了爹,娘!救命啊————” ………… 秦时坐在彤红的夕阳里,身影被那彤红浸泡得有些虚幻,遥遥听着父子二人之间的互动,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呆呆的又等了片刻,不由得笑出了声。 “呼……”秦时的呼出了一口气,擦了擦眼角,摇着头站起身,喃喃道:“哎,最近黑风寨的环境越来越差了,沙子乱飞也没人管管。” 秦时也没管长袍上的灰尘,踩着歪歪斜斜的影子,便袖着手走回了他的小院落。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三章 动员大会(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翌日清晨,正在睡梦中的秦时被“梆梆”的敲门声吵醒。 迷迷糊糊地睁了一只眼,“唔”了一声,转过身继续睡…… “梆梆梆” 秦时拉起被子蒙住头。 “梆梆梆梆梆……” 秦时缩成一团。 “梆梆……砰!” 木门应声碎裂,木屑飞溅…… 紧接着一道显得颇有些着急的女声传来耳畔:“秦兄?你可还好,秦兄,呃……” 发髻散乱,满眼血丝的秦时坐在床上,一脸呆滞地看着破门而入的叶思楠。 半晌,低头叹道:“大小姐,你知不知道打扰别人睡觉是件不礼貌的事情。” 又看了看半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和满地的碎屑,幽幽地道:“还有,下次敲门的时候用手就行了,咱们家已经够穷了……” 有些尴尬的叶思楠不敢看秦时,支支吾吾道:“我只是,只是见你半晌不开门,以为你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吃好喝好睡好,马上还有大把的银子入账,能出什么意外?” “昨日我都看到了!” 秦时脸色一白,悲愤不已地指着叶思楠怒道:“你,你竟然偷看我洗澡……我看错你了!” 叶思楠:“……” 提气,双指并拢,咻地的指向那半扇摇摇欲坠的门,只听到“咔嚓”一声,硕果仅存半扇门再次四散开来,房间四处都散落着门兄的尸体。 叶思楠大大的杏眼盯着秦时一动不动,寒声道:“秦兄,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偷看你洗澡了!” 秦时替门兄哀悼了三秒钟,很识时务的没有追究下去,如梦初醒地啊了声:“抱歉抱歉,刚起床,脑子有些混乱,胡言乱语了一番,还望大小姐海涵。” 叶思楠哼了一声,轻声道:“昨日你坐在门槛上哭了……” 正要掀被子起床的秦时脸色一僵,有些羞怒地大声道:“喂喂,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说啊!” “我亲眼看到了。” “小妹也看到了。” “还有小角儿……” 秦时很心痛,看来自己苦心营造硬汉形象毁于一旦了…… 于是,他一边窸窸窣窣的穿衣服,一边强行转移话题道:“得了,大小姐,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我还要洗漱一番……” 看了穿衣完毕的秦时一眼,叶思楠缓缓地道:“秦兄,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们说,憋在心里,终归是抑郁不已。” 正对着铜镜束发的秦时闻言,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又继续整理。 片刻后,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俊朗的扮相,秦时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看着叶思楠,微笑道:“大小姐,你不懂。” 叶思楠一时间有些茫然,也有些失落,竟没有再问,她知道秦时必定是有故事的,他不想说……罢了,也许,自己真的不懂吧。 叶思楠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道:“六叔说,昨日你吩咐的他办事已经办妥了,人都在大门口等着。” 秦时一愣,然后凑近叶思楠神秘地道:“昨晚就妥了?” 叶思楠:??? 秦时已经转身出了门……洞。 “对了,记得让人把这门修好。” 叶思楠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跟着出了门,脑子里却还回荡着秦时那神神秘秘的话,神情有些恍惚。 妥了,有问题? ………… 洗漱完毕的秦时来到大门前,空地上站着大概将近一百来人,熙熙攘攘站成一团,互相低声说着什么。 大多都是和王六一般大的年纪,当然也有年轻人参杂其中。 等候已久的王六和柱子见秦时来了,赶忙上前抱拳行礼。 “秦小哥,俺把人都叫来了。” 秦时扫了一眼众人,虽然个个面有菜色,但也绝不是毫无生气的模样。 这倒是挺让秦时意外的,黑风寨这么穷,这些汉子仅仅靠着当初落户时分得的几亩薄田撑到现在,却还能对生活有期望,当真不易。 最重要的是,这几年收成不好,但安安稳稳地守着田地过日子,尽管不能让全家填饱肚子,但至少不会饿死人。 现在整个黑风寨谁不知道叶虎也只有一座空宅子?秦时许诺的工钱从何处来?放弃安稳,放弃现有的能够勉强活下去的生活绝对是普通人难以做到的。 越穷越固执,越穷越难改变,这句话虽不能说放之四海皆准,但大部分人都适用它。 想到此处,秦时的神色也肃穆了几分,他们能够为了恩情作出如此大的改变,黑风寨的第一个挣钱计划一定要成功,要不然他自己也没脸再呆下去了。 不为自己,也要对得起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了出来。 大家伙看着一脸肃然的秦时,议论的声音也渐渐的消失了,一个个的都看着虎哥家里新来的管家,似乎想瞧出什么来。 一旁的悄然而立的叶思楠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正经的秦时,一时间没有挪开眼。 身着长衫的秦时于门前的台阶上站定,看了乌泱泱的人群片刻,随即,躬身向人群作了个长揖。 是人都有虚荣心,这群苦哈哈能得到读书人一礼,先是哗然后退,而后一张张沟壑毕现的黑脸都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急忙还礼。 抱拳的,鞠躬的,也有照着秦时的模样还揖的,霎时间又乱作一团。 直起身的秦时看到这一幕,亲切的笑了笑,略微抬手压下慌乱,缓缓开口道:“黑风寨的诸位叔伯兄弟,我叫秦时,想必这几天,各位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我的名字。 没错,我便是那个传言被抢过来的压寨相公……”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本以为读书人是高高在上的,不可捉摸的,所以大多都惴惴不安,想想,那读书人手是提笔写字的,是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天天在土里刨食的庄稼汉能比的么? 可没想到这新来的账房管事居然如此亲切,又是行礼又是玩笑,短短一瞬,众人便对这脸嫩得跟豆腐似的书生充满了好感,气氛也也热烈起来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四章 动员大会(二)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看了一眼故作镇定的叶思楠,接着笑道:“但是,今日请诸位过来,并不是来看秦某谈婚论嫁,而是有一件大事要商议。” 见秦时如此亲和,下面一个面色黝黑的小伙子高声嚷嚷道:“秦哥,俺知道寨子有活要干,有事您吩咐,俺跟着你干!”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一愣,蒲扇大的手掌‘啪’的一下就拍在了小伙子伸长了的脖颈子上,清脆响亮,那黢黑的皮肤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又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急忙转头看着秦时抱拳道:“秦小哥,家里的崽子不晓事,您别生气。” 秦时却摆了摆手道:“叔,这有什么,咱们民主的很,哪个都可以发言嘛。” 又看着那个小伙子,秦时似笑非笑地道:“你叫什么?” 小伙子也是个机灵的,虽然听不懂什么民主的词,大抵也知道这是个好话,连忙作了个别扭的揖,笑呵呵道:“秦哥,俺叫张大石,大伙儿都叫俺石头。哦,还有,俺和柱子哥是铁哥们儿。” 秦时想了想,道:“石头,你日后便和柱子跟着我做事,多跟着柱子学学。” 石头闻言激动的跳了起来,满面红光地对着秦时身边的柱子大声喊道:“柱子哥,俺和你一样了!俺和你一样了!” 柱子憨憨地笑了笑,朝他竖了个大拇哥儿。 嗬——这就跟着账房管事做事了?周围一群黑压压的大汉先是一愣,又齐刷刷转头满脸羡慕的看着石头他爹。 胡子拉碴的大汉显然是没有过如此风光的时刻,那张常年劳作的黑脸罕见地红了起来,神情不可思议之余又带着几分似是尝到了醇香浓郁的陈年老酒一般的陶醉。 看着许多羡慕的的眼神,秦时心中有了几分底,咳嗽一声拉回大家都视线,朗声道:“诸位,说回正事,如今黑风寨的情况大家伙心里都清楚,一个字,穷。 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地穷! 这几年天时不好,连带着收成也不好,寨子里有多少人一家老小吃不饱饭?” 众人闻言脸色都有些灰败,是啊,他们上一辈是山贼落户的,只能分到这么几块破地,天时稍有不好,整个寨子便跟着遭殃饿肚子。 有些单身汉还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吃饱也只饿他一人,裤腰带勒紧多喝点凉水也能撑过去。 可那些有家有口的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半岁的娃娃连奶都没得喝,婆娘都是干瘪瘪的,哪有奶?那些娃娃又小又瘦,哪有一点健康的样子?若不是寨主夫人时常接济他们,早就饿死了…… 秦时看着众人满脸颓丧,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又字字清晰地道:“是,咱们现在是穷,但咱们还要继续穷下去吗? 还要膝下儿女半夜饿得梗着脖子哭吗? 还要高堂父母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把半个窝头搁到明天,留给做事的人吃吗? 还要病了痛了,宁愿吃半灵不灵的土方子,也不敢去城里找大夫吗? 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别人能轻轻松松的就能吃饱,过年过节还能吃得上肉,咱们辛辛苦苦一年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儿,却还是只能饿着肚子? 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乌压压的大汉们都瞪大了红了一圈的眼睛,别人是人,活得好好的,他们难道就不是人?不配好好地活着? 秦时神情渐渐严肃,沉声道:“我知道寨子里上叔伯兄弟不想过这种没有奔头的如此,不想再穷下去。 但,该怎么做? 继续种田,只有死路一条,今日只是饿肚子,来年便要开始饿死人,大人、孩子、老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种田,慢慢地都要饿死! 不想死,就要争。 命是自己的,不想死,就要自己挣! 一条路走不通,咱们就要换一条路。 靠种田吃不饱,要饿死人,咱们就做生意。 现在秦某琢磨出来的泡茶方子,便是机会! 是让黑风寨的人能填饱肚子,让黑风寨的娃儿还能读得起书,让黑风寨的人能挺直腰杆子做人的机会! 秦某把话撂在这,今日来此帮忙的人,在秦某说完之后,来六叔这认个脸。 日后,除了每日二十文钱的工钱,这泡茶生意的利润,虎叔会让出五成,由各位按户数分摊!” 秦时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沉着有力。 秦时说完,广场上便再没了声音,那些汉子们如同沉在海底,脸色憋红,五官扭曲,好似在抵抗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知是谁第一个箭一般冲出了黑沉沉的海面,那声音几乎将高高在上的云层穿透:“说的对!咱们要吃饭,不能饿死人,咱们要换条路走!” 于是,所有人都醒了一般。 “秦小哥,俺相信你,这破地俺不种了,谁爱种谁种,俺跟着你干!” “秦哥,俺也不种了,俺要吃顿饱饭,俺还要娶媳妇儿!” “秦哥说的对,做生意,吃饱饭,俺那小娃娃还没一岁,要好好长起来!” “还要念书!”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手舞足蹈,似彻底打碎了缠在身上的锁链脱困的人,肆意绽放突然迸发的活力。 活下去,多么不简单。 好好的活下去,那张裹住他们的叫做‘浑浑噩噩’的铁网便要彻底撕碎,他们需要信念,那信念要强到足够支撑他们走下去。 尽管有时候,这信念得不到回报。 秦时退到一旁,袖手看着群山之间这小小一角欢呼雀跃的天地。 我以前也这样的……他默默想着,呆愣几瞬,慢慢地笑起来。 忽然,有一股幽香传来,转过头,却见叶思楠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 平日里大方的模样又变得有些扭捏,半颔首道:“我也相信你……” 秦时一愣,正准备说点什么,叶思楠却缓缓掏出一块白色的绣帕,低着头,浑身僵硬地朝秦时额头上的汗珠抹去。 ……………… 看着僵着身体离开的叶思楠和远去的人群,秦时虚弱地抬起袖子擦掉被叶思楠生生蹭出来的鼻血,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之中:“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干什么?”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五章 身世之谜(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柱子站在秦时的旁边,看着模样凄惨的秦时,忍不住抖了一下。 大小姐下手可真黑啊…… 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秦时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好的,回过神擦掉了鼻血,没理会脸色发白的柱子。 看着坐在地上一脸认真记录名字的王六称赞道:“我一直以为六叔识不得字,果然还是人不可貌相。” 王六闻言腼腆地笑了:“秦小哥,当初老寨主落户黑风寨,就是不想再让俺们这一辈的人再踏入江湖,干些刀口舔血的买卖。 俺爹最是信服老寨主,便让俺识胡乱了几个字,呵呵,可没有秦小哥儿这么大学问。” 王六说完,又是献宝似的将名单递给秦时,指着上面几个钵大的字道:“哥儿瞧瞧,可有什么岔漏的地方,俺给改改。” 柱子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老爹识字,也凑着脑袋来看。 满是期待的秦时顺手接过,看着一张草纸上满篇七扭八歪,大小不一的符号,叹道:“六叔啊,您的学问可传授给柱子了?” 王六闻言一愣,笑道:“没,还没,他这榆木脑袋跟笔墨就不搭噶,落生那会儿俺倒是教过,可这娃儿看一眼都嫌多……” 柱子很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秦时点点头,看着柱子赞叹道:“柱子好运道!” 柱子:??? 王六:“……” ……………… 花了小半个时辰,秦时让王六一个个的念,自己又重新誊抄了一遍。 “可有不愿来的?”看着纸上约莫八十户人家,一百来个名字,秦时淡淡地道。 提到此事,王六面露愤慨之色,口吐芬芳。 “俺亲自找上门提了这事,这起子混账的玩意儿,说什么上有老下有小的狗屁话,左一个为难又一个为难。 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老寨主带他们来落户,做了良民,现在可有他们的好处? 虎哥接任后,又是散尽家财替俺们熬过没粮的日子,要不是虎哥,一家老小早饿死了,哪有现在? 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实巴交的柱子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秦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柱子感激地朝秦时点点头。 “有什么好恼的,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嘛,有些人注定不是一路的,撇开他就好。” 秦时笑道:“六叔,如今人手也够了,开工的事儿先不急,你回去之后挑选几个最可靠的,然后将制茶的法子教给他们。 再将剩下的人分成十个小队,由你挑选出来的兄弟任队长,将工序一一拆分,采茶,洗茶,摊凉,杀青,翻炒,撵叶,晾晒,装罐,运送,还有一队监工,每日四个时辰。如此一来,效率更高。 嗯,但有一点我提前说好,万不能为了速度丢了质量,每道工序必须严格把控,若是出了岔子,生意也就黄了,咱们之前投多少就会赔多少。 六叔,这担子就交给你,有任何问题可以来找我商量着来,千万不可擅专,这关系到寨子以后的计划,一定要慎之又慎!” 王六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哥儿,那工钱……” “工钱的事儿明日便有着落,六叔可以与他们言明,等过几日咱们的招牌打响,便开工。” “成,那俺和柱子先回去与他们说说。” 秦时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之后,转身进了大门。 还有一件困扰他已久的事,秦时觉得,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 —————— 客厅里,叶思楠已经恢复了大方爽朗的模样。 将秦时方才的表现一一道出,语气不掩赞赏。 小角儿听得热血沸腾,在客厅里背着小手走来走去,最后‘啪’地一拍大腿,眨着卡姿兰大眼睛有些傲然地定下了基调:“老爷夫人,你们知道吗,公子说角儿是头功,嘿嘿,那茶叶便是角儿我发现的!” 姜岚一向待人温和,闻言笑了笑:“嗯,还是小角儿厉害,等家里有了进项,小角儿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叶芙悠悠地插了一句:“角儿去年说自己该赞嫁妆了……”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 小角儿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捏着衣角嗔道:“胡说,角儿明明说的是来年……” 众人一愣,又是一阵笑声响起,看着叶芙似笑非笑的表情,小角儿耸拉着脑袋吸吸鼻子,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小腹黑,不地道,哼! 秦时跨进门槛,看着屋里温馨和谐的一幕,奇道:“什么事儿这么热闹?” 叶思楠刚要开口,小角儿急忙蹦地老高:“没,呵,没事儿,呵呵……” 古怪的看了小角儿一眼,秦时也没追问,看着坐在上首的叶虎道:“明日我要去一趟城里,虎叔可听说过城里哪些地方有说书人?” 叶虎闻言,目光有些复杂:“勾栏里,就有说书的。” 顿了顿,又对着叶思楠道:“思楠,你和秦时一道去。” 叶思楠点点头。 气氛显得有些沉默。 此时,姜岚从卧房里拿来一个包袱递给秦时,温声道:“里面有五十两银子,明日去城里,怕是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少,别太亏待了自己。 只是,家里的积蓄不多,这些年前前后后也只积攒了这些。”说罢,瞥了满脸尴尬的叶虎一眼。 随后看着秦时又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是强求,怕是最后也只是落得两头空。 咱们这寨子也是如此,纵然此次生意落败,可能也只是时候未到,大不了重头再来。 切不可将一切归咎于自己,免得抑郁伤身。 诺,里面还有两件长衫,是我这几天缝制的,明日便穿着出去,呵呵,保管让那些城里的姑娘瞧花了眼去。” 听着姜兰的温声嘱咐,秦时鼻子有些发酸,微微红了眼眶,但很快又不见踪迹。 攥紧手里的包袱,秦时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夫人放心,虎叔和夫人待我如子侄,秦时必以父母之恩侍之。” 听完秦这话,姜岚到底没忍住落下泪来,这些年一直希望为叶家生一个儿子继承香火。 却不曾想,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接连两个都是女儿,从叶思楠的名字上便可看出端倪。 不是说姜岚不喜欢女儿。只是这个年代,女儿和儿子在一般人心中到底有所差别。 擦了擦眼泪,姜岚颤声道:“好,好孩子,日后你便是我儿,哪个也不能欺负你!” 小角儿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还得忍住哭声,一抽一抽的,模样甚是凄惨。 叶芙红着眼眶瞟了秦时和木着脸的叶思楠一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叶虎在一旁眼角一阵抽搐,大有中风之兆。 我这是……喜当爹? 于是连忙道:“夫人,不必如此,咱们有这份心就行,干嘛定那些个劳什子名分?” 说罢,朝着不发一言的叶思楠轻微努了努嘴。 姜岚看了女儿一眼,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拭去眼泪:“老爷说得对,是我有欠考虑,名分暂且不定,等以后再说,以后也一样……” 叶思楠还是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但周身的气息却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看他们眼色你来我往丢的飞起,秦时皱了皱眉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很快,秦时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发现哪里不简单…… 散去这些多余的想法,秦时缓缓道:“虎叔,还有一事困扰许久秦时良久,还望虎叔如实告知。” 叶虎一愣,似乎猜到了什么,搭在椅子手徒然抓紧,目光有些幽深的盯着门口,道:“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尽管问吧,我会如数告诉你。” 姜岚顿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看着叶虎哀求道:“老爷……” 叶虎摇了摇头,不为所动。 秦时心里一沉,目光直直地看着叶虎,缓缓道:“那,虎叔可知……我的身世?”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六章 身世之谜(二)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心里一沉,目光直直地看着叶虎,缓缓道:“那,虎叔可知……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我不知。” 叶虎声音里明显有些犹疑,秦时一愣,不知道?莫非自己猜错了? 不对!回想初次见面,秦时介绍自己的来处时,明显察觉到叶虎有一瞬间眼神不对劲。 而后,自己本想借着机会留下来,以黑风寨为基石,迅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站稳脚跟。 但还没来得及表露自己的想法,叶虎却以寨子里需要读书人为自己谋划,免得被落凤山那位坑害作为借口将自己留了下来。 刚开始的几天,秦时只是以为自己运气好而已,毕竟虎躯一震众小弟纷纷纳头便拜是穿越者常有的福利…… 只是,当秦时缓过劲来,便越想越不对劲。 虽说黑风寨如今困顿已久,若是在任由这样下去,估计不出一年,那些吃不起饭的山贼二代们为了生计,便会离开这个穷困之地,原来的黑风寨也会分崩离析。 若是仅仅以此作为唯一的理由,叶虎要将秦时留下,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秦时才来黑风寨数日,在此之前两人更是未曾谋面,仅仅凭自己空口白话,说自己是个读书人,通些经济之道,叶虎便迫不及待的收留自己,显然不合常理。 虽然叶虎是个仗义的人,但若是自家人都要扣扣搜搜的过日子,对于一个陌生人,叶虎会这么好心的留下来? 这话,怕是小角儿都不会信…… 而且,从原身秦秀才的记忆来看,自己的样貌和长相平凡的老父亲没有一处相像,秦家庄也有些诸如并非亲生之类的传言。 自己很可能,并非秦家庄之人,只是被人遗弃,又恰巧被老父捡到收养。 而叶虎,应该是由于某些原因,与自己的身世有些瓜葛,待到自己言明原籍,觉得亏欠了自己,才会如此大方,不顾家里钱粮短缺的情况收留自己,以此来弥补自己对于秦时的亏欠。 如此一来,一切才符合常理。 但叶虎为什么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秦时一双剑眉越蹙越深。 “但,你尚在襁褓时,我的确见过你。”叶虎停顿了半晌,接着道。 看着叶虎不似作伪的神情,秦时更疑惑了,见过幼时的自己,却不知自己的身世,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揉了揉眉心,秦时有些疲累地开口道:“虎叔,内情如何,索性直接说了吧,我现在实在无心玩猜谜的游戏。” 叶虎闻言点了点头,想起秦时尚在襁褓的遭遇,满脸唏嘘的叹了一口气,谨慎开口道:“贤侄果真承受得住?” “嗯!”秦时的语气很坚定,这件事很重要,今天必须弄明白。 叶虎朝外面看了看天色,为难道:“眼看着快午时了,要不……咱们边吃边聊?” 众人“……” 秦时眼角急跳,脸庞扭曲,指着墙悲愤道:“要么现在就讲,要么我现在撞死在这里,等到明年虎叔来上坟的时候带上二两小酒,咱们再边吃边聊!” 叶虎吓了一跳,急忙安抚道:“好好,贤侄莫急,现在就说,现在就说。” 扶着有些摇摇欲坠的秦时坐下,看着叶思楠三人专注的神情,和面色依旧有些惨淡的秦岚,叶虎将十七年前那桩迷案慢慢的讲述出来。 ……………… 十七年前姜岚才怀上叶思楠,更不用说叶芙和小角儿了。 今天还是三人第一次听闻此事。 待到叶虎讲完之后,叶思楠看着秦时,目光柔和。 这大概是叶思楠第一次用柔和的目光看着秦时。 这种目光是同情亦或是其他,秦时不想知道,默默地往后挪了挪椅子。 对于这个非正常形态下的叶思楠有多么不靠谱,秦时不想再体验一番了,费身子骨…… 小腹黑叶芙此时泪光点点,显然这种身世坎坷的故事,在叶芙艺术细胞的加工下,惨了不止十倍。 仿佛下一刻,秦时便要离开这个悲惨却又让人留恋的世界…… 向来搞怪的小角儿也是瘪着嘴抽抽噎噎,丝毫不掩饰对于秦时的同情。 看着有些惴惴不安的叶虎夫妇,秦时却笑了笑,道:“虎叔,夫人,不必如此,秦时并不是不明理之人。 当日情形已是离弦之箭,箭都射出去了,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按照虎叔所说,那晚明摆着是个局,虎叔陷入生死之局,留有秦时一条性命,已是天大的侥幸。 若是还要怪罪虎叔,那我岂非忘恩负义之人? 今日秦时之所以问及缘由,实在是不希望因为此事,使得日后我与虎叔之间有所芥蒂。 往事已矣,秦时绝不会追究半分,因此,还请虎叔和夫人宽心。” 叶虎听了一番话,愈发对秦时欣赏,看着哀色已去的姜岚道:“哈哈哈,如何,我就说贤侄是个通透之人吧,小岚,可放心了?” 姜岚眉头一皱,没好气道:“我何时说过秦时会因此记恨,你这般说,倒是我小肚鸡肠了?既如此,今日这午饭,你去煮些佳肴出来吧,反正我是个不识大体的,做出的饭菜,怕是不合你的胃口……” 平时的姜岚都是温婉贤淑的模样,秦时等人何曾见过她使小性子,见到这幅场面,几人不由得当起了场外观众,嗯,吃瓜是人类的天性。 叶虎唬得脸都白了,要不是小辈们在场,姜岚何止这份功力? 幸好靠着平时积攒的经验,叶虎舔得很及时。 “哎呀,夫人外道了,夫妻一体,何来你我之分,只要是夫人做的,就算是吃土,我也甘之如饴啊!” 此时的叶虎笑容之谄媚、言辞之卑微,让秦时默然,自己还是脸皮太薄啊…… 我要是能有虎叔这个境界,还怕叶思楠? 嗯?不对!为什么是她? “老爷说笑了,我等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心里藏不得芝麻绿豆点的事儿,遇到这些事,哪还有心思做饭?” “夫人,我错了!” 啧啧,叶虎这投降主义的诚恳态度再次让秦时叹服。 听到叶虎干脆认错,姜岚欣慰的笑了,但口中却道:“哪能啊,老爷岂能向我认错?传出去,怕是有人说我有失妇德,罢了,不与你争辩,孩子们都饿了,我去准备饭菜。” 叶虎:“……” 姜岚转身进了厨房。 可是,秦时明显看到,姜岚出去的时候朝叶思楠眨了眨眼睛。 而且叶思楠那明显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秦时感觉不妙,这种情况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七章 初入县城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自己的身世之谜虽没有完全解开,但多少有些进展,秦时去了心里最大的疙瘩,心情还是不错的。 用完了饭,姜岚进了厨房,叶思楠等人也跟着去帮忙收拾。 秦时泡了杯茶,便对刚刚得到的线索仔细推演应证,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叶虎莫名觉得秦时端着茶盏沉思的模样很有派头,这种智珠在握的感觉让他羡慕不已,便像模像样地学了起来,结果学了半晌,便不耐烦地咣当一口给干完了…… 左右瞧了几眼,叶虎趁着没人的当口把秦时拉到了一边。 被打断了思路,秦时瞅了叶虎一眼。 在家里有什么事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弄得如同卧底接头似的…… 正准备开口询问,叶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姜岚已经走了,这才低声道:“贤侄,怎么样,你思虑了这么久,关于你那身世有什么想法么?” 秦时摇了摇头,无奈道:“虎叔,我只是对已有的线索归纳整理,哪有那么快?况且线索太少了,如今我脑袋里还是一团乱麻。” 叶虎装作听懂了的样子,摸着络腮胡子煞有其事地‘哦’了声。 秦时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虎叔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叶虎向来直率,什么时候这么扭扭捏捏过? 哪知叶虎撮着牙花子拍了拍后脖颈,眼神飘忽地道:“唔,没,没什么。” 秦时翻了个白眼,笑道:“那我走了,明日头一回下山,我去收拾东西。”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嗳——”叶虎连忙把住了秦时的手臂,脱口道:“急什么,方才我是忘了,现在记起来了,嗯,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哈哈……” 秦时没有拆穿叶虎那尬穿地板的演技,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点头道:“虎叔,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末了,又很应景地加了句:“此言不传六耳,只管放心。” 叶虎闻言大喜,重重地拍了拍秦时的左肩,一副‘你小子很上道,我看好你’的表情。 秦时半边身子都给拍麻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父女俩祸害起他来真可谓难分高下,秦时觉得受教了,原来叶思楠是承袭乃父之风…… 叶虎丝毫没有发觉秦时的异样,自顾自地说:“小秦呐,你们读书人心眼多,能算计,你给我参谋参谋,当年我中埋伏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张鹤那厮干的?” 秦时没有回话,看着叶虎后面打了声招呼:“夫人。” 叶虎吓得寒毛一竖,迅速仰头看天,口中啧啧称奇:“这云彩倒是有趣,啧啧,难得竟是个人的模样……” 叶虎的求生欲令秦时很佩服,反应竟如此之快。 想象中的声音并没有传来,叶虎眼神不由得向下一瞟,发现秦时正玩味的看着自己,面色一僵,回过头,果然没有人…… “呵呵,是不是对读书人的印象更深了?” “嗯,心眼不仅多还很小……” 秦时很欣慰,叶虎对读书人的认识更加深刻了。 “听虎叔的意思,似乎是认为自己冤枉了张鹤?呵呵,虎叔,你对于读书人的认识还不够啊,你看咱们现在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我不也很没有心理负担地耍你来着? 老实说,当初那件事发生之时,我还是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保命尚且不足……况且,如今也只是从虎叔口中得知大概,未窥全貌。 若此时早早的下了判断,那此时的判断必定会影响日后的判断,想来不得公允。 虎叔,等到咱们生意有了进展,寨子里挣了钱,底气足了,便不必畏手畏脚,大可下个帖子请张鹤一叙。 如若张鹤当真什么也没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然有所怀疑,只要赴约,就基本可以断定,张鹤怕也是遭人算计了。 若是没有赴约,那便另有一番说法,当然,也不能就此认定就是他做的,届时给他个台阶,进一步验证便可。” 叶虎闻言见识大涨,欣然点头,笑道:“贤侄啊贤侄,幸亏有你呀!不然的话,虎叔我没头没脑的有了动作,岂不是越搞越麻烦?嗯,不愧是读书人,这些阴谋诡计还是贤侄使得顺手!” 秦时闻言爽朗一笑,又朝着叶虎后面打了声招呼:“呵呵,夫人忙完了?” 叶虎本能地脸色一变,不过,只一瞬间,脸上又浮现出笑容:“贤侄,这回……” 话还没落地,叶虎只听到身后有幽幽的声音传来:“嗯,过来听听你们爷俩在聊些什么呢。” 叶虎负手而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神情萧瑟地道:“小秦,这回下山,替我买根钗子回来,唉,小岚操劳多年,我却极少送她东西,这次,定要好好补偿!” 说完,流畅自然地转头,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之意:“哎,小岚忙完了,我正和贤侄说要送你一根钗子,明日便要下山买来呢。” 接着脸上的神色又变得复杂起来,叹道:“小岚,这些年……辛苦你了!” 姜岚自然听到了他们谈论的内容,她也知道叶虎这是不想自己担心,毕竟当年倒是是谁暗算叶虎,仍不清楚。 看着叶虎脸上的心疼之色,姜岚只瞥了他一眼,装作刚来的样子,道:“破费什么,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需要什么新簪子,况且那些钱明日能否够用尚且两说,哪里还能花这些冤枉钱。” 叶虎感动之色溢于言表,愈发感慨万分,想也不想便大手一挥:“不必挪用那些,我那还有些碎……呃!” “呵……” “小岚,你听我……” “藏哪了?” “房间梁柱上的洞里……” 秦时满足地走出了院门,晃着脑袋口中吟唱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 翌日晌午,叶宅门口。 姜岚看着静静伫立在叶思楠旁边的秦时,笑道:“小秦,新衣穿着可还舒适?” 秦时感激的点了点头,欢喜地在身上拍了拍,笑道:“夫人果然手巧,大小长短正合适,比我那缝缝补补的长衫好了不知凡几。” 秦时一身月白长衫,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巾束起,往那一站,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颇有些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叶思楠今日也换了一件新衣,虽说只是白色劲装,不施粉黛,但那双大得出神的杏眼,翘挺的睫毛,白嫩嫩的俏脸似玉似翡,樱唇微抿,也是风情无限。 两人静静地站在一块,相得益彰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岚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二人半晌,看向秦时的笑容愈发浓郁了,佯怒道:“莫再叫我夫人,你喊老爷一声叔,喊我夫人却是生分了不少,莫不是我当不得一声姨?” 秦时连忙道:“再无这样的道理,夫……岚姨待我如此,便是一声娘也绰绰有余。” 姜岚欣慰的笑了笑,却是不理这茬,只温声道:“去吧,成不成不要紧,莫要把一切强加于自己,早些回来。” 又看向叶思楠,意有所指地道:“思楠,你带着秦时去城里,看紧点,可莫要丢了。” 叶思楠并没有听懂母亲语带双关的话,点点头道:“娘,放心便是,我与秦兄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 “……去吧。” 黑风寨距县城并不算太远,二人并肩下山,又行了一阵,一座低矮的城郭便出现在秦时眼前。 秦时估摸着,城墙不过十来米高,还有些地方沙化似的,向甬道内敞开的城门也有些斑驳,想来建城有些年头了。 此时城门大开,来往的人却不少,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城门口外面大片空地上,还有不少摆着小摊儿的小商小贩,时不时高声吆喝着,那调门颇高,为这座显得颇为腐朽的城池添了些活力。 只是城门口的几个兵丁站姿歪歪斜斜,懒懒地拄着长矛,帽子敷衍地盖在头上,时不时打两个哈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又往腐朽那边狠狠地压了几注。 似是看出秦时的疑惑,叶思楠解释道:“安县隶属临州城,位于临州城最南边,此地是咱们大明边陲,离京甚远,但不像北边那样多发战端,因此临州城多少有些武备松弛。” “那为何南边的群山却划到安县境内?”秦时问道。 “群山延绵,不易建城,但却还是属于大明领土,且距安县最近,自然隶属安县。”叶思楠奇怪的看了秦时一眼,疑惑道:“秦家庄不也在黑风寨一块,怎么秦兄不知吗?” 秦时苦笑了一声,自己还真不知道。 因为属于秦秀才之前的记忆如今很多渐渐忘了,况且他是个死读书的个性,除了唯一一次来安县参加县试,其余的时间便蹉跎在秦家庄,对外界知之甚少。 对于叶思楠的怀疑,秦时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道:“嗯,快进城吧,今日要做的事情不少。” 叶思楠点点头,没有追问,如今,她觉得自己对秦时相当了解,不想说的事情,就算是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 应该,也许,可能他也不会说……吧。 反正,在叶思楠眼里,秦时绝不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 平时对自己多有忍让,怕是……怕是对她有些不得了心思才会如此。 嗯,叶思楠笃定的点了点头,没错,定是这样!又看了眼目不斜视的秦时,温柔地笑了…… 秦时目不斜视的神情快崩了,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她又变换形态了,果然出门之前该看看黄历先的……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八章 在下秦时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两人并肩过了城门甬道,来到主街,秦时便有些好奇地四下里看了起来。 一条宽敞的道路纵贯其中,约莫够五辆马车并行,路面块块方正的石板铺就,经过岁月洗练,那边界的痕迹早已模糊。 街道两旁房屋鳞次栉比,皆是商铺,客栈,酒楼之类高低掩映,路边还有不少摊铺,卖着各种杂货玩意儿,叫卖声此起彼伏。 人来人往,各种声音充斥其中,令得街道之上嘈杂不已。 秦时处于人流之中,看着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潮世海,脚步渐渐放慢,抿了抿嘴唇。 果真……回不去了。 脑子里浮现这一想法,秦时便没有了逛街的心思。 见秦时停了下来,神色间有些郁郁,叶思楠犹豫了片刻,道:“秦兄,我娘都说了,纵然此次不成功,大不了从头再来就是。” 秦时没有反驳,点了点头,道:“不逛了,直接去勾栏吧,哦,我早晨给你的稿子你拿了吗?” “银子和你写的东西都在包袱了呢。”叶思楠紧了紧包袱说道。 今日早晨,秦时给了叶思楠一大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叶思楠还没来得及去细看。 只记得第一页上写着“西游记”三个大字,如今那一摞纸和银子都在叶思楠背着的包袱里。 本来秦时想要发挥绅士精神,主动要求自己背着包袱的,但叶思楠很直白的说秦时背不动,秦时不信,执意要背。 后来,秦时相信了…… —————— 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大门敞开的两层小楼前,门口还有几个看客正伸长了脖子使劲地往里面瞅。 秦时站定,门里面便有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传了出来,随着清晰的吐字节奏,那调门忽高忽低,或如流水潺潺,或如万马齐喑,技法颇高。 很明显听得出来,声音的来源正是勾栏里的说书先生。 可那故事,秦时却听得撇嘴,剧情烂俗不堪,人物毫无特色,脸谱化简直到了刻板的程度,若是拿到后世,就算勉勉强强签了约,也是妥妥的扑街作品。 摇了摇头,秦时率先迈步进去,身后的叶思楠也连忙跟上。 勾栏里的布置非常粗糙,里面正当中一个稍高一点的台子上,一位颌下飘着几缕白须的老头抑扬顿挫地说得正起劲,配合着手上恰到好处的动作,还真有几分此道高手的味道。 台子下离得不远处,四周围拢了干坐着的一众看客,讲到精彩处,偶尔投掷一两枚铜钱或是碎银子上去。 当真是,一览无遗…… 秦时一扭头,却看见叶思楠正津津有味的听着老头子说书,又看了看四周,秦时笑了起来。 嗯,就是叶虎十分熟悉的那种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喂喂,走啦,这种蹩脚的三流书有什么好听的,简直污了秦某的耳朵!” 秦时对着间隔不足十厘米的叶思楠大喊道,那不屑的语气,高傲的神情,欠揍的态度,简直把握得妙到毫巅。 叶思楠:“……” 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秦时那标志性的笑容,叶思楠一愣,杀气收敛。 又要坑人了啊……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整个勾栏霎时间安静下来,众看客齐齐愕然转头看着秦时两人,台上的说书老者也面色黑得几乎滴下水来。 几瞬过后,秦时热心的建议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勾栏里收到了众多忠实听众的友好反馈。 “哪里来的书生,好不晓事!” “哗众取宠……” “作死啊!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搅了大爷的兴,不好听,不好听你便别听!” “就是,江老头说的书可是一流的新作,哼,简直不知所谓!” “以为披了一身读书人的皮就嚣张跋扈,吆五喝六……” ………… “嘤嘤嘤……” “来,笔给你你来写!”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勾栏里,瞬间嘈杂了起来,各式各样的叫骂声如潮水般向秦时涌来。 台上的说书先生此时也是脸色铁青,愤愤的盯着秦时。 秦时的笑容从刚才开始就没断过,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然地冲着叶思楠使了个眼色。 叶思楠会意。 手掌一旋,劲气迸发,朝着旁边的桌子拍去。 “砰!咔嚓,哗!”声音响起的同时,旁边一张实木的桌子瞬间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众人:“……” 秦时:“……” 喂!我是叫你随便漏两手镇镇场子而已啊! 麻蛋!!! 揉了揉脑门,秦时悲愤开口:“我赔!” 怒气不能朝着叶思楠,因为打不过…… 于是,秦时指着一个人群中穿着士子服的书生冷笑道:“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嗡”,书生周围的看客顿时一个个甩着袖子跳着脚避之如虎,那地方徒然一空,眨眼间便只剩下一位孤零零的瘦弱书生愕然站立其中,双脚微微颤抖的弧度清晰可见。 “兄,兄台,我方才说,说笔给你,你,你来写。” 那书生脸色发白地把话说完,慌慌张张擦了一把冷汗,又急忙补充道:“不,不过,还有半句话没说,在下一定拜读大作,广而告之!” “好!既然兄台如此诚心诚意,那秦某也不拿捏了,便满足这位兄台的愿望又有何妨?”秦时飞快接口,紧接着叶思楠背着的从包袱里取出一叠稿纸,神色严肃地向那说书老者递过去,郑重说道:“请!” 说书的江老头吞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从秦时手里接过稿纸。 秦时笑了笑,笑容依旧让人如沐春风。 “西、游、记?”姜老头喃喃道,疑惑地看了一眼秦时。 秦时抱臂而立,笑而不语。 又看了看看叶思楠。 叶思楠抱臂而立,笑而不语。 姜老头收回眼神,翻开第一页…… 大厅里落针可闻,一众看客更是动都不敢动,生怕惹恼了秦时……旁边的冷面高手。 时间一点一滴缓缓流逝。 大厅里只剩下江老头翻动纸张发出的脆响声。 就在一众看客快要等不及出言打断之时,只见江老头啪的一下将稿纸一合,悠然一叹。 秦时眉梢一挑,拱手道:“老先生觉得秦某的拙作可还入眼?” “妙啊!”姜老头闭着眼睛似是细细回味,满脸陶醉之色。 众人:“……” 姜老头对着秦时拱了拱手,脸上满是郑重之色:“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上钩了。 摆了摆手,秦时笑吟吟地拱手道:“不敢当,在下秦时。” “秦公子的大作当真是妙不可言,老朽方才只是粗略一扫便觉惊异,细细回味之后更是惊为天人,不瞒秦公子,老朽在这安县说了半辈子的书了,今日这本《西游记》竟给老朽开天辟地之感,相比之下,只觉得以前那些书都白说了……” 姜老头的话刚一落地,众看客一片哗然,议论纷纷,看向秦时的眼神瞬间不寻常起来。 江老头什么人物? 在这安县地界说书的圈子里,他说自己是第二,哪个敢称第一? 况且,江老头说书四十载,打小在街头卖艺,头一行便是这说书的本领,四十年来江老头又说了说少书? 能让眼高于顶的江老头说出这番话,那这书,可得灵到何等地步? 这书若真是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书生所著,那这人的才华又高到何等地步? 这俊俏书生到底是哪里来的一尊大佛?为何以前从未听说? 一连串的疑问在众人的脑海里浮现,兴奋着有之,惊异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叹服者有之…… 秦时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大明边陲安县的这座不大勾栏里,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方才还被叶思楠武力镇得瑟瑟发抖的那位工具人书生,此刻更是满面红光,一扫灰败之气,身姿傲然挺立,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能来这勾栏听书的,俱是不缺家资喜好娱乐之人,今日有了这等神作问世,一时间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叫嚷道要让江老头说上几个章回解解馋。 秦时皱了皱眉,抬手道:“诸位,诸位莫催,秦某保证,只待明日便可听到拙作。” 吵杂声依然在继续,叶思楠冷哼一声。 于是,悦耳的“咔嚓”响起,胳膊粗细的桌子腿在叶思楠的手中应声而断。 吵闹声戛然而止。 赞许地看了眼一脸淡然的叶思楠,秦时对着江老头拱了拱手道:“老先生,此书若是卖给贵馆,贵馆愿出价几何?” 江老头闻言眼神骤然一亮,激动地一把拉住秦时白嫩嫩的小手,呼吸急促紧紧盯住秦时道:“公子此言,当真?” 这个世界的人都怎么回事?动不动就喜欢执手相看泪眼,秦时有些无语凝噎…… 淡定地把手抽回,秦时笑道:“那就要看贵馆有没有诚意了。” 姜老头刚想一口答应,旋即又为难道:“此事老朽尚不能做主,还需东家定夺。哦,不过老朽可代为通传,此书神异,想来东家必定能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公子可否稍等片刻?” 秦时点点头道:“有劳了!” 姜老头转身,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秦时,低声道:“秦公子,不知那唐朝和尚为何每次吃完斋饭之后都会喝一种叫做泡茶的香茗?” 秦时抱臂而立,笑而不语。 姜老头又看了看叶思楠。 叶思楠抱臂而立,笑而不语。 江老头:“……”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十九章 莫名其妙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江老头走后,一名小厮从小门处小跑着进来,看了一眼秦时,恭声道:“秦公子,请随我至雅间稍候,东家正在阅览公子的书,若是出彩,不多时便会与公子洽谈。” 那小厮虽是恭声言明,但从言语之中却可看出他口中所称东家的傲气。 不过秦时也不在意,自己本来就是来寻求合作的,若是这点傲气也遭不住,秦时也不会来了。 拱了拱手,秦时道:“有劳了。” 两人随着小厮进入小门,除却角落里有楼梯可直通二楼,还有几间雅间陈列其中。 小厮领着两人进入雅间坐下,道了声:“还请公子稍待。”便退着步子出了门。 打量了几眼雅间里的陈设,秦时评价道:“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叶思楠对于这些毫无兴趣,闻言看了秦时一眼,问道:“秦兄,咱们将你的书卖了之后该怎么办?” 秦时回过神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若是待会儿谈得来,勾栏肯出高价买了,咱们便可租一间铺子,将里面好好捯饬一番,等待时机开张。 过两日,凭借江老头的名头把勾栏里消息传递出去,《西游记》必定大火。 我在书里已经设了钩子,那泡茶之法随处可见,这样一个旁人没听过的新东西夹在里面,定会引起那些看客的好奇,等到名气打响,那些个听书的自会四处打听泡茶这法是为何物。 咱们便可将泡茶生意的消息披露出来,接着趁机开张,呵呵,到时候铺子有了,渠道有了,宣传有了,客源有了,咱们只等着收银子便是。” 叶思楠抱着手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思索了一会,便皱眉道:“可我看着咱们的工序也并不复杂,若是开张之后被人仿制,以咱们眼下的财力,怕是不好应对。” 秦时摇头道:“大小姐,工序简单不代表容易仿制,煮茶所需茶叶与泡茶所需茶叶的性质完全不同。 这两者之间相隔六七道工序,每一道工序便意味着一道坎,想要突破这道深不见底的坎,不仅需要深厚的茶道知识,更需要大量的财力支撑,二者缺少其一,便只能看着我们喝汤,这也是许多商品秘法简单别人却仿不出来的原因。 另外,如今茶道盛行于权贵之间,那些茶商自然也只盯着权贵阶层这一亩三分地,与同行竞争尚嫌不足,怎么花钱仿制这‘粗鄙’之物? 可若是等到咱们茶叶大火了,在民间市井了头蔚然成风,就算他们腾出手仿制出来,也来不及了。 只要咱们的茶叶质量上乘,届时咱们的茶叶的口碑早已在市井里却已经深入人心,银子入账之后又有了财力支撑,还怕他们这群缩在富贵乡里的货色? 一步先,步步先,这块肉,我秦时吃定了。 况且,茶叶只是咱们黑风寨抛出来的问路石,呵……我还有后手。” 看着秦时思路清晰,内敛又不失锋芒地侃侃而谈,叶思楠心里头好似有头调皮的小鹿怦怦乱跳,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看向秦时的眼神又温和起来…… 察觉身旁没了声音,秦时疑惑转头,紧接着又自然的转了回去,用手捏了捏脖子,喃喃道:“嗬,最近脖子有点酸……” ………… 于此同时,二楼。 江老头把书稿交给丫鬟之后便站在门外等候。 方才秦公子所著名为《西游记》的话本小说,确实是自己这么多年来所见话本小说当中最好的。 东家慧眼如炬,必定能看得出此书的妙处。 若是能亲自讲完这本书,也不枉自己多年的坚持了。 正胡思乱想间,门里边一个丫鬟清脆地传声道:“江老,小姐吩咐,请那位公子前来一叙。” 江老头一惊,以往来卖书的也有不少,但最多也就是递个话过来,将银子照付便是。 可这次却是东家要亲自商谈,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本书里的门道啊。 不敢多想,江老头转身下楼,来到秦时两人所处的雅间,方一见到秦时便满脸堆笑道:“秦公子,恭喜恭喜啊!” 秦时看着江老头一脸喜色,便知有了结果,十分配合地拱手道:“哦,不知喜从何来?” “嗨,咱们东家吩咐,要亲自和秦公子商谈售书事宜,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说完,江老头又靠近秦时低声道:“自从东家接手这勾栏以来,这确实第一次,秦公子好好把握!” 秦时和叶思楠对视一眼,而后面色平静地道:“既如此,江老便引路吧。” 江老头应了一声,于头前带路。 上了楼梯来到一处门前,江老头敲了敲门,轻声道:“东家,秦公子已拨冗前来。” 可令人疑惑的是,里面并没有传来什么声音。 秦时冷笑,架子还挺大。 江老头尴尬一笑,还待在敲门,却听到门里传来一道脆脆声萝莉音:“秦公子,小姐说,秦公子一人进来便可,旁边的姑娘在门口等着便是。” 叶思楠闻言脸色怒气一闪,深吸一口气却生生止住,攥紧粉拳盯着紧闭的木门硬邦邦地道:“秦兄,你自己进去,我于门口等着便是,若是不对劲,大声喊我,我便砸门前去救你。” 耳边听着叶思楠的话,原本黑着脸的秦时不由笑了。 对着愕然无措的江老头礼貌拱手,一言不发地拉起叶思楠手转身便走。 叶思楠方才还硬邦邦的表情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从雪白的俏脸渐渐染至秀颈的红晕,浓密俏挺的睫毛微微颤抖,水润的唇儿用力抿着,只觉得晕乎乎的,握着秦时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秦时只觉手掌一麻,抽了一下,两下,没抽出来…… 江老头却吓了一跳,到嘴的鸭子眼看就要飞了,哪里还顾得许多,连忙拦住秦时,语气急促且哀地道:“秦公子,别走啊,秦公子!好商量,别走,一切好商量!” 又对着门内大喊道:“东家,那是本好书啊,东家!” 秦时趁机抽出麻木的手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随便对女孩子动手动脚,这就是下场…… 叹了一口气,秦时道:“既然东家毫无合作的诚意,那秦某也不是软弱可欺之人,江老,将书取来,秦某自去寻下一家合作。” 江老头苦涩摇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思楠只是温柔的看着秦时,显然秦时说该怎么办自己就这么办。 温和形态下的叶思楠,可听话了! 见江老头没有动作,秦时脸上浮现怒色,森然道:“怎么,你想黑吃黑?” 江老头:“……” 正在僵持间,里面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秦公子和姑娘进来吧。” 秦时一怔,这不是那丫鬟的声音,东家……是女的? 江老头大喜:“快快,秦公子,哦还有这位姑娘,快请进!” 秦时反应过来,看了眼有些出神的叶思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吱呀”,木门被一个模样秀丽的丫鬟缓缓打开,脆声道:“秦公子,姑娘,请进吧。” 秦时还没迈步,叶思楠却率先走了进去,警惕地打量着房间四周。 秦时心中一暖,笑着跟了进去。 最先入眼的,是一个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具的宽敞的红梨木矮桌,看得人眼花缭乱。 桌子后头,一个蒙着洁白面纱,盘着流云髻,身着大红色留仙裙的艳丽女子,端正就坐。 那一双雪白的柔夷正有条不紊进行着煮茶的一道道流程,由于蒙着面纱,倒是看不清女子的样貌。 可秦时飞速地瞟了一眼叶思楠,再看了那女子一眼。 嗯,文明观球……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章 合作洽谈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勾栏二楼。 那蒙着面纱的女子的煮茶手法秦时不懂,但看起来颇为流畅娴熟,毫不滞涩,隐隐流露出一丝美感。 秦时和叶思楠进入房间,旁边的小萝莉丫鬟便招呼二人就坐。 在桌子这头落座之后,看着仍然在煮茶的女子,秦时松开了微蹙的眉间,露出了笑容。 这处处强势的东家从秦时在楼下雅间开始便在步步蓄势,这是商场谈判的常规手段,所求者不过是用气势压倒对方,好让己方在谈判中攫取更多的利益。 但前世作为律师的秦时岂会被这点小手段吓到?法庭上的博弈之于现在,不知道激烈多少倍。 所以秦时丝毫不在意,甚至笑着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那女子一番。 嗯,特别是某些突出的特点。 直到叶思楠放在桌子上的手,按在桌子上形成了一个犹如拓出的手掌印,并伴随着滋滋的响声,缕缕青烟融于空气…… 一旁侍立的小丫鬟脸色都白了,鼓着小脸又气又怯地道:“这位姑娘,这桌子可是小姐花重金定制的,你,你要赔钱!” 此时,蒙面纱的女子终于停下了手里煮茶的动作,朝丫鬟摆了摆手。 端起一杯煮好的茶,朱唇轻启,声音柔媚:“妾身观姑娘火气有些重,不妨尝尝我煮的茶,清心去火。” 叶思楠偏过头,不予理会。 见秦时没有说话,那女子轻轻一笑,掀起面纱一角,用宽大的袖子遮住,抿了一口。 “方才是妾身的不是,这杯茶权当妾身赔礼。” 秦时暗叹道,一个女子能撑起诺大的勾栏,的确有些手段。 这招以退为进让叶思楠有些坐蜡。 礼也赔了,他知道自己该开口了。 拱了拱手,秦时道:“东家,不知秦某的书可还入眼?” 那女子思索片刻,缓缓道:“秦公子所著,的确是上等佳作。 书中所描绘的一番天地不禁让人心驰神往,饶是妾身一介女流,也难免深陷其中。” 秦时呵呵一笑,道:“东家谬赞了,依东家所言,此书秦某欲售给贵阁,不知东家愿出价几何?” 那女子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忙,妾身却是对书中一样事物颇为好奇,公子可愿为妾身解惑?” 秦时眼角一跳,暗道不妙,莫非这女人看出了泡茶的想法? 定了定神,秦时佯装好奇,笑道:“哦?东家有何疑问?秦某若是知道,定不推辞。” “书里那去往西天取经的唐朝和尚,为何每次用完斋饭,或是挑灯诵经之时,亦或是迈过一道险关之后都要泡上一杯茶? 据妾身所知,当世之中,并无书中那便捷泡茶之法,若公子说是随意想到,便加了进去,这话妾身是不信的。 若是不加入泡茶于书中,却显得更加流畅,加了,反而刻意,有些生硬。” 那女子又是一笑,再次端起小巧玲珑的茶杯,轻轻晃了晃杯里的茶水,接着翻手扣在旁边的碗里,风情万种眸子就这么看着秦时,一动不动。 “还是说,秦公子,已经有了这——泡茶之法?” 秦时看着这女人,面无表情,心里却徒然提高了警惕,这婆娘于商贾一道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仅仅从是书里几个重复的情节便能推算出秦时的打算。 进而又似诈非诈地问了最后一句话,而且演技也还不错,看这女子的神情,分明已经断定秦时有了…… 当然,虽然眼光独到,但手段却略显稚嫩,若换做是秦时,绝不会把对方的底线如此轻易的吐露出来,只会笑眯眯地一点一点蚕食对方的意志…… 目光闪了闪,秦时忽然叹了一口气,神情茫然地摇头道:“东家在说什么?秦某听不大懂,哎,秦某是来卖书的。” 说完,指着叶思楠,神色落寞道:“我娘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家里开销大,迫于生计,这才不得不将秦某的潜心力作拿出来换银子,于一个有风骨的读书人而言,你可知我心里的苦? 罢罢罢,东家既然不愿意买,便将书稿还我,我换一家勾栏就是。”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眼眸弯弯地看着秦时,回以盈盈笑意。 叶思楠却因为秦时一番话羞得满面通红。 有,有什么话家里说去,在这里,好羞人的…… 眼看着桌子上的另一个手掌印即将新鲜出炉。 秦时慌忙按住叶思楠的手,冲着仍旧眼带笑意盯着他看的女子急道:“喂喂,我家娘子火气很大的,你方才不是见识过了吗,快快将书稿取来,我快控制不住了!” 那女子仍旧看着秦时不说话。 半晌,“咔嚓”一声,梨花木的桌子从两个手掌印处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 终于,在秦时的殷切期盼下,桌子裂成两半,噼里啪啦一顿悦耳的响声,桌上的精美茶具尽皆碎裂,几乎找不到一个完整的。 蒙面女子:“……” 萝莉丫鬟:“Σ(゚д゚;)!” 叶思楠双手垂落,不发一言。 秦时表情沉痛,神色哀伤。 嗯,舒服…… 在小萝莉丫鬟眼泪汪汪的注视下,几个婆子换来了新的矮桌。 几人再次落座。 “秦公子,如今可以好好谈了。” 那女子此时坐姿端正,眼里的玩味笑意尽敛。 这才像话嘛,谈生意就好好谈生意,装腔作势对于秦时来说,一点好感都欠奉。 拱了拱手,秦时笑容满面,令人如沐春风:“自然可以。”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秦公子,恕妾身直言,公子手里若真有那泡茶的法子,妾身愿意高价买下。” 秦时敲了敲桌子,缓缓道:“东家当真是智计过人,秦某佩服。 老实说,秦某手上确实有泡茶的法子,不过至于买下话,东家就不必说了。 秦某不是冤大头,这个东西多大的价值,不必秦某赘言,想必以东家的才智也当清楚。 想要秦某全活的卖出去,呵呵……” 秦时摇了摇头,神情严肃道:“不可能。” 那女子神情微变,只见秦时又道:“不过,若是东家有诚意,秦某可让东家参股,咱们一起合作。 除开书里的宣传,东家过几日也可在勾栏里放出关于茶叶售卖的风声,不知东家意下如何?” 这也是秦时方才仔细思虑的结果,这女人与商贾一道颇有些手段,既然被这女东家瞧出了打算,索性直接摊牌,寻求合作共赢的机会。 若是双方撕破脸,以她的手段,秦时不敢保证最终赢得是自己。这也是无奈之中的选择,黑风寨的实力还是太弱了…… 女子略微思索了一番,笑道:“不知公子可带来了样品?” 秦时点了点头,从袖兜里取出备用的一小包茶叶成品置于桌上,往前略略一推。 蒙面女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一番,再拆开包着的布袋,见一颗颗翠绿色的茶叶包裹在里面,秀眉微蹙,便又递回给秦时。 看着秦时熟练的放茶叶,倒水,显然这些动作做过多次,不一会儿,清新的茶香便从袖珍玲珑的杯子里溢了出来。 秦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蒙面子女略一迟疑,那堪比象牙梳子般的瓷白柔夷便端起茶杯,看着嫩绿微黄的茶汤,侧过身子掀开面纱的一角,先是轻轻闻了一下,不由得眼睛一亮。 随后遮以长袖,秀指轻轻挑开面纱抿了一口。 不同于以往煎煮而成的茶,过程繁琐不说,喝下去之后辛辣刺激,口感并无多少变化。 而这茶,手法简单,喝完先是略微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不过片刻之后,便觉口感醇厚,软绵回甘。 女子放下茶杯,看着秦时笑道:“公子大才,如此手法简洁,口感醇香的新茶,当真令妾身回味无穷。” 秦时笑了笑,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关于利润分配,公子可有章程?”女子又端起小茶杯喝了一口,问道。 “在此之前,秦某想先把书的事儿定下。”秦时开口道。 女子闻言一愣,旋即柔媚笑道:“公子真是风趣,那书不是用来宣传之用?又有什么好谈的。” 秦时看着天花板:“呵呵……”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一章 达成合作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那油盐不进的模样,令蒙面女子有些头疼,垂下眼帘道:“那秦公子觉得,书的事儿该如何处断?” 秦时伸出五个手指,慢悠悠道:“五百两,贵阁买断。” 女子闻言生生气笑:“秦公子莫非撞客了?五百两,呵,五百两够公子享用十辈子了! 妾身既已拿出诚意来谈,还请公子也能好生思虑一番再开口。” 说罢,轻轻扭动身子不再看秦时。 “哎!”秦时长叹一声,双手一摊:“既然是谈价钱,总要有个你来我往,一进一出嘛…… 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东家又何必着恼? 既然五百两东家不能接受,罢了,秦某就吃点亏,四百两,这总可以了吧!” 女子愤而扭向另一边,还不说话。 叶思楠也不说话,只是将刚刚那女子喝茶的杯子握在手里碾成粉末…… 让!你!扭! 一旁的小丫鬟脸色苍白,艰难退了一步,表示自己怕怕的…… 见叶思楠如此,那女子忽而哽咽一声,擦了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凄声道:“妾身不过是对秦公子定的高价有所顾虑,便要被这位姑娘威胁,喝茶的杯子都碎成了沫儿。 若妾身再不识好歹,岂不是要被打杀了去……” 听着女子讽刺之言,叶思楠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她一眼。 女人呐,果然没有一个好惹的。 “罢了,三百五十两,贵阁买断,宣传之后,不论贵阁日后说书也好,出书也罢,秦某不管,此后所得利润也归东家。 只一点,作品必须署上秦某的笔名,不同意的话,那秦某只能去寻下一家买主。” 女子迅速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模样。 “成交!” 想了想,又道:“公子的笔名是哪几个字?” 沉吟一番,秦时悠悠道:“如沐春风……” 女子点点头,笑道:“倒是符合公子的气质,唔,如今书的事儿谈妥了,泡茶生意的事项也该说说了。” 秦时本来想着找个勾栏将书卖了,先把《西游记》连带着泡茶的热度炒起来,最后自己租个铺子,只等机会开业。 但如今的情形已经绕不过眼前这个女子了。 秦时思索片刻,开口道:“秦某有原茶和人手,可以自己制作,此项便不劳动贵阁了。 宣传方面,就要依托东家的手段了,不过,泡的茶叶,有抗衰驻颜,提神醒脑,护腑润肺之效,若要建功,东家或可从这些入手。 至于销售,秦某认为,勾栏可以作为一个分店,另外秦某再租一间铺子作为主店,由秦某和东家各派一个掌柜共同坐镇,每日的流水详细记录,双方各执一册,日后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也好比对。 前期准备就这么多,东家以为如何?” 女子听完,身子微微前倾,右手随意地拄着下巴,眯眼笑道:“公子好手段,茶叶的制作被公子把持住了,不让妾身插手,这原也无可厚非,毕竟妾身不懂制茶。 只是公子又是开了两间铺子,用勾栏做个幌子,倒是又把主店给把持住了。 如此一来,公子掌握了最要紧的两处,倘若日后公子反悔,妾身却两头都顾不得,只能任由公子拿捏了……” 秦时微微一笑:“那依东家的意思呢?” “铺子的事儿就不劳公子费心了,妾身恰有个不挣钱的生意,正在勾栏隔壁,如今有了泡茶的生意,便可将那桩停了,用作主店,其它的,依公子的就是。” 女子说完,朝秦时眨了眨眼睛,随后弯成月牙儿。 旁边杀气涌动,秦时赶紧握了一下叶思楠垂在桌下的手。 叶思楠偏过头,向那女子撇了一眼,脸色发红。 那女子也不在意,只是笑道:“那茶叶的定价,公子认为什么价位合适?” 秦时思索片刻,缓缓道:“勾栏里按杯定价即可,十文钱一杯,加五文钱可免费续杯。至于主店,也要分价位,应对不同人群。 一等的茶叶,用上好的小瓷罐盛装,定价十两银子一罐。 二等的茶叶,五两银子一罐,盛器用陶罐。 三等的茶叶,定价一两,木罐盛装。 除却此三等价位之外,还可依次降低,这其中的尺度东家来把握就好。” 女子眉间微蹙,迟疑道:“这定价,会不会太高了些,妾身怕这新鲜事物徒然出现,纵然有宣传之功,若是定价太高,恐不易被人所接纳。” 秦时闻言摇了摇头,解释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以茶叶的质量为准将其分为几个等级,本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的出现,低有低的好处,高也有高的用处。 一旦泡茶之法从勾栏里打响名声,东家不妨想想,那些平日里跟不接触不到煮茶的普通的市井阶层能喝到达官贵人才能喝到的茶,这种心里层面的优越感,便会让人趋之若鹜。 毕竟,谁也不想屈居人后。 而高价位的茶叶则是备给权贵阶层的,只要茶叶的影响从底下扩散开来,必然会慢慢往上渗透,那些官员富商,有了更为便捷,口感更醇厚,功效更多的泡茶之法,慢慢的,便会舍弃原来落后的煮茶之法。 这样一来,各个阶层对应不同价位,泡茶之法便能大行其道。 如今的定价秦某认为还是保守了,若是有了更优质口味更佳的茶叶,讨个富贵吉祥的名头作为象征,定价甚至可以更高。莫说十两,便是五十两、一百两,也全靠咱们定价便是。” 说到这,秦时撇了撇嘴:“反正那些人钱多得花不完,别人能赚,秦某自然也能赚,他们要茶叶背后的地位象征,用钱来买便是,你情我愿的事情罢了。” 女子听着,眼神慢慢亮了起来,似有星河隐匿其中,待到待到秦时说完,她抿嘴一笑,柔声道:“常听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话本来妾身是不信的,可今日与君一晤,乃知何为世之英杰。 公子于商贾一道的本事已经是一绝,可对人心的把控,却更胜三分,不然,也不会时时吊着妾身的胃口,将妾身弄得不上不下,晕晕乎乎不知身处何地了……” 说到最后,女子看着秦时已是媚眼如丝,呵气如兰。 感觉旁边的叶思楠隐隐又有战斗力飙升的迹象,秦时面无表情,断然道:“利润分成我八你二。” 蒙面女子:“……” 秦时笑容满面,令人如沐春风。 还是谈钱好,看看,谈钱多伤感情…… 女子银牙紧咬,妩媚之色全然不见,愤愤盯着秦时道:“公子是要气死妾身才甘心吗,不可能! 妾身又是费力宣传又是辛苦置办铺子,到头来只有两成的利润,敢问公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秦时叹了一口气,看着房梁喃喃道:“这女人怎么回事,自己非要置办铺子,如今却怪我铁石心肠?” 女子闻言一滞,似乎有什么不对?但随即摇头道:“反正八二不成!” “我七你三?” “不成!” “我六你四?” “不成!” “要不,我一你九?” “不……多谢公子体谅!” “呵呵……告辞!” “诶诶,玩笑罢了,公子拿六成利润便是,哼,净会欺负妾身一介女流。” 秦时呵呵一笑,谈判至今,自己用了多少手段心里没数吗? “既然谈妥了,便签下合约吧,你我各执一份,东家,秦某这是先小人后君子,总比那些表面上笑的令人如沐春风,背地里坑人的伪君子强。” 叶思楠点了点头,秦时确实为人光明磊落,宜室宜家…… 蒙面女子波澜壮阔的胸口起伏不定,深吸了几口气,咬牙道:“公子所言……极是!” 随后,朝着还在怀疑人生的萝莉丫鬟示意拿来笔墨。 拟好合约,秦时一条一款仔细查看一番,确认无误之后点了点头,收入袖兜。 秦时笑道:“此番多谢东家了,如今合作之事谈妥,秦某也该回去了。” 蒙面女子点了点头,温声道:“夜色深重,妾身便不远送了,公子慢走。” 说罢,对着萝莉丫鬟道:“团儿,去账房,将卖书所得交给公子。” 萝莉丫鬟应了一声,糯糯道:“公子请随我来。” “有劳。”拱了拱手,秦时又看着蒙面女子道:“告辞。” 蒙面女子回了一礼。 看着三人出去,张茯苓坐了回去。 半晌,小团儿匆匆进门,低声道:“小姐,他们走了。” 蒙面女子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看着自家小姐陷入沉思,小团儿犹豫片刻,小声道:“小姐,他们是黑风寨的吗?” 小姐闻言一愣,见小团儿面色有些紧张,心里添了些暖意,笑了笑:“傻丫头,不必担心,虽说咱们落凤山与黑风寨过往有些恩怨,不过其中尚有疑点……一切,还很难说。” 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神奇,十几年前两家山寨反目,而今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秦时怎么也想不到,为黑风寨谋划的第一庄生意的合作对象,竟然就是叶虎昔日兄弟、今日仇人张鹤的女儿——张茯苓。 小团儿闻言懵懵懂懂的啄了啄小脑袋。 张茯苓没去看她,又自顾自地道:“不过,这几年我一直查探黑风寨的情况,却没有听过秦时这个人,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而且机敏过人,心思极深,就连我面对他,也时常感觉到束手束脚,有力无处使。” 看着桌上秦时留下来的半包茶叶,张茯苓喃喃道:“于门前的那次试探,让我感觉,他似乎很是在意叶思楠,而后屋内上几次交锋,更是应证了我的想法。 十七年前的事儿尚未查清,黑风寨却又招揽到如此人才。 情况,似乎有些复杂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二章 月色动人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和叶思楠两人出了勾栏,已是暮色时分,但县城里灯火通明,依旧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接连一个下午的谈判,秦时有些熬不住,二人找来一辆马车,载着秦时和叶思楠,以及四百两银子,晃晃悠悠出了城门。 马车里,两人相对而坐,没有对话。 秦时已经很累了,靠在车厢里,揉了揉眉心,合眼继续思考。 对于这个有些神秘的东家,秦时感到十分头疼,隐隐有些后悔与她合作,总觉得后面会有麻烦凭空砸到他头上。 一介女流,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能够有如此成就,已是让秦时感到佩服,下午谈判时,她变幻莫测的手段更是让秦时有些心惊。 虽然他看起来自己占着上风,实则不然。 这位勾栏东家不简单,对于她是何身份,背后势力如何,秦时一无所知。 若说她白手起家,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和智慧挣下了这份基业,秦时半个字也不相信。 尽管这是个架空的历史环境,但古代对于女性的掣肘多如牛毛,没有任何背景,能盘下这个勾栏? 更何况她还有没有展露出来的地方。 从下午一系列的试探来看,她很可能认识自己或者叶思楠,就算不是,至少,也知道黑风寨。 自己对于她信息缺失,而她对于自己很可能了如指掌。 不管怎么想,秦时都觉得不能放松警惕,行差踏错一步,便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毕竟,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眼下看来,自己还是有些有些草率了。 靠在一旁的叶思楠默默看着沉思的秦时,心里头泛起思绪。 秦时来到黑风寨一月有余了,叶思楠亲眼看着他一步一步将身在悬崖边上的寨子硬生生拖拽回来。 对于他的观感也随着时常相处变换着。 最开始是什么样子的? 她细细思索,将他从那冰冷刺骨的水里捞上来时,只觉得这个貌似读书人的青年呆头呆脑的,时常看着一处发呆,也做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事。 他总会莫名其妙地叹气,偶尔唱些自己听不懂的的曲子,喜欢懒懒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闭着眼睛,静静地,与别人全不打扰。 自己本就是个古怪的人了,他好像比自己更古怪。 而后是什么呢?哦,他在家中所有人都在时候就那么直直的盯着自己,她依稀记得母亲那时眼角隐藏着笑意,小妹似乎也是如此。 她不太懂得怎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纷杂目光,心慌之下,便只好保持面对不熟悉的东西所带给她威胁时的一贯作风,冷冷地看他,而后冷冷地与他相处。 自己十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不是么? 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家里没有兄长,她是姐姐,长女,习武了,不能让父母失望,身上的担子很重,不能露怯,不能露怯……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每次这样安慰完自己,心中便有了更多更坚实的支撑,也会朝着父母期望自己所成为的形象靠近几分,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就算他来了,也……不能例外。 可后来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个被她主动拽进自己生活的男人似乎有了让寨子存续下去的办法,那片被他捻在手上的泛着莹莹白光的嫩叶儿再次将她好不容易在自己周围堆砌起来高墙推了个干净。 叶思楠十六年来第一次那样无措,她看到了围墙以外的更多的东西,有些东西是自己从前喜欢过后来放弃的,有些东西从来没见过。 按照预想,无措之后她应该惶恐的,应该害怕,应该哭泣,可,这预想到的一切并没有到来…… 果然,全乱套了,连自己唯一确定会发生的后果也乱了,什么也把握不住了,以后……该怎么办? 厚厚的高墙被他推倒了,四周尘埃散去,以往铅色的天空变得干净透亮,她从未见过。 原来,傍晚的夕阳会这样好看,他又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他哭了,怎么会? 他那么厉害,还替寨子找到了挣钱的法子,这是习过武艺的自己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他怎么了? 早晨问他,似乎把事情搞砸了,他说自己不懂,或许是真的…… 他恢复得很快,仿佛任何事情在他那里都不是问题,一群人围着他,他说了很多话,所有人都信他,他说我不懂…… 但我也信他。 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刻意控制,调的很慢,一点一滴,叶思楠都能在脑海里一件一件将它们拿出铺展开来,所有的纹路,所有的走向,所有的前因后果,她都想再次细细看清楚。 不是以前了,她想,墙没了就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那么厉害,对吧…… 抽离出来的思绪又被小心翼翼地珍藏回去,叶思楠甜甜地笑着,秦时靠着车厢早已熟睡,些许莹白的月光从时而跳跃的小窗幕布的夹缝里挥洒在秦时的身上。 很俊俏呢,她的笑容愈发深了,脸上也俏然染上红霞,静静地注视着秦时。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又跳出那句奇怪的话——自己是个古怪的人,他比自己更古怪。 两个古古怪怪的人,嘻…… 马车依旧悠悠晃晃地朝黑风寨山脚下驶去,月色隐匿在一片虚无里。 夜幕下沉沉的黑暗,总会让人从心底里感到畏惧,但同时,也会给予某些迷茫的人莫名的力量。 鬼鬼祟祟的四下里打量一番,叶思楠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看着秦时。 车厢里的空气似乎有些粘稠,叶思楠每一个动作都很慢。 慢慢握拳打气。 慢慢站起身探向秦时。 慢慢嘟起红润的唇儿。 慢慢的…… “吁~贵人,到地方了,嗨,这地方怎恁偏呐,怪瘆得慌。” 随着车夫一声叫喊,马车徒然一停,本就心慌意乱的叶思楠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前一栽,手本能的用力一撑…… 车厢里,一名男子凄惨的叫声划破夜空。 “啊!我的胳膊!!!” 外面的车夫吓得脸色一白,双腿不停的打摆子,泪流满面。 “恁吓人勒!俺不要晚上接客……” …………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嗯?这么听话? 秦时揉着已经接好的胳膊,试探道:“哪儿错了?” “不小心卸了你的胳膊。” 叶思楠垂着头。 秦时有些心累,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算了,以后做事不要太过莽撞,我知道你的性子,不太会待人处事。 日后咱们的摊子越来越大,我一个人怕是难以顾得周全,到那时,你也要为家里分担些。 若还是这般冒冒失失,我担心你日后会吃亏。” 听着秦时的殷切叮嘱,叶思楠心头软软的。 “嗯。” 叶思楠如此乖巧的模样,秦时有些不太适应,咳嗽了一声,道:“夜深了,你先回去吧,若是虎叔和岚姨尚未睡下,你便简单的与他们汇报一下今日的成果。若是睡了,明日再说也成。” 叶思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着秦时。 伸了个懒腰,秦时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好了,我有些困了,先回去了。” 揉着胳膊走了两步,发现后面仍然没有动静,忍不住悄摸回头一看。 叶思楠仍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秦时头皮一麻,吞了口唾沫,缓声道:“晚……安。” 叶思楠明亮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儿,点了点头,轻快的迈着步子离开。 秦时叹了一口气,也于夜色里,漫步走向自己的院子。 叶思楠对于自己的心思,他是知道的。 尽管最开始不明显,但这几天,秦时明显察觉到了。 对于此,秦时从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如今互有默契。 尽管叶思楠有缺点,但,秦时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回想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有痛苦,有质疑,有理解,有关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时习惯了叶思楠的存在,有叶思楠在身边时,秦时变得比一个人的时候更加自如。 就是有的时候,冒犯来的有些猝不及防。 嗯,是时候学一些武艺防身了,不然这婆娘,娶了很折寿的…… 叶思楠心情很好,不仅仅是因为寨子里有了更加挣钱的活计,更是因为秦时对自己的回应。 秦时没有特别明确的给她一个答复,但正是因为两人之间的默契,让叶思楠觉得尤为独特,古怪嘛,可以理解的…… 脚步轻盈的来到客厅,叶虎四人正聊着天儿。 小角儿眼尖,惊喜道:“呀,大小姐回来啦!” 叶思楠含笑点头。 叶虎和姜岚对视一眼,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坐在一旁撑着脑袋的叶芙,看见叶思楠少有的笑容,偷笑着给了叶思楠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叶思楠脸色一红,脚步放慢。 姜岚愈发觉得今晚的叶思楠有些奇怪,就算是生意成了,但自家女儿那种笑容……怎么有点怪怪的。 朝着叶虎使了个眼神,迎了上去。 “思楠,今儿行程怎么样,累不累?秦时那孩子呢?”拉着女儿坐下,姜岚便温声问了起来。 “不累啊,事情成了。”叶思楠看着娘亲笑道:“今日秦兄不仅没花银子,还挣了不少银子呢。谈了一下午,秦兄有些乏了,让我来告知爹娘一声,便睡去了。” 小角儿惊呼出声:“公子这般厉害?” 听着小角儿有些崇拜的语气,叶思楠笑看向院子里,轻声道:“这是自然,秦兄才情过人,待人和气,为人光明磊落,超尘拔俗,有他出马,定是能成的。” 叶芙与叶思楠最为亲厚,闻言捂着帕子艰难忍笑,我的好姐姐呦,也太直了些,嗯,怕是家里要多了个秦姐夫了…… 叶虎收到了姜岚的眼神,急忙道:“怎么回事?怎的不花钱反倒挣了,今日不是刚去谈的吗,那茶叶这样紧俏?” 姜岚闻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岂是让你问这个? 不过还是顺着叶虎的话道:“娘也纳闷呢,与我们好生说说,怎么回事?” 叶思楠点了点头,便将秦时下午卖书以及商谈的过程一一道来。 小角儿这个捧场王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道一声好彩,叶芙眸光点点,有时沉思,有时轻笑。 看着叶思楠不同寻常的含笑表情,姜岚轻声叹息。 家里养了十六年半的白菜,终于,长腿跑进秦时的菜园子里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三章 嘱咐敲打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今日一早,秦时招来柱子和石头,给了他俩一锭银子,让他们带几个弟兄去山下买来十口大锅。 黑风寨别的不多,就是地多。前几日下山之前,秦时便吩咐他俩领着寨子里的弟兄们先将作坊建好。 一行人群策群力,不到三天的功夫,已经接近竣工。 看着买锅回来的哥俩,秦时笑道:“辛苦了。” 柱子连忙摇了摇头,石头却笑道:“秦哥,这有啥的,俺不干活倒是浑身上下没力气,干完活才爽利勒!” 秦时点了点头,看着石头道:“嗯,作坊还有一些没盖好,你去吧,好好爽利爽利……” 石头闻言笑容一滞,垮着肩膀道:“秦哥,俺错了。” 老实巴交的石头听得一愣一愣的,咋回事儿? 看着石头颇受打击的样子,秦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机灵,不似柱子憨厚。但对我和柱子,还有一帮弟兄们,真诚,就足够了。 你要是对着我也一句话半句虚的,我也不会重用你。” 石头慌了,带着哭腔道:“秦哥,俺,俺真没想咋,俺就是,就是想让秦哥知道,俺是能干活的。秦哥,俺再也不耍心眼,俺晓得错了……” 一旁的柱子也连忙求情:“秦哥,石头就是这个性子,饶了他这遭吧。” 看着这哥俩如丧考妣的模样,秦时笑道:“哪儿跟哪儿啊,我也没想着不让石头干了。 唉,我就是知道石头的个性,才会叮嘱他一番,赶紧把眼泪擦了,都十六七的小伙子了,像话吗。” 石头闻言赶紧抹去眼泪,眼巴巴的瞧着秦时。 秦时开口道:“石头,你可知我为何要特意叮嘱你一番?” 石头疑惑的抓了抓头发,摇了摇头。 “昨日生意已经谈成了,等过两日茶叶的名气炒热了,咱们的第一批茶叶生产出来,便可以开张了。” 看着愈发疑惑的石头,秦时笑道:“我与勾栏的东家定下合约,用她的铺子开一家主店,勾栏用作分店。 分店咱们不用管,但,主店里,咱们却需要个派驻的掌柜……” 说到这里,秦时停了。 石头疑惑的眼睛逐渐发亮,不敢置信,最后哆哆嗦嗦地道:“秦,秦哥,您是说,让俺来当,当这个,掌柜?” 秦时点头。 石头觉得自己活了小半辈子,当真值了,做梦也没想过,平日里梦都吃不饱的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做上掌柜? 猛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嘶!真疼…… 果然不是做梦,石头猛的跪在地上,就要朝秦时磕了头。 秦时眉梢一挑,连忙扯着石头要将他拉起来。 可秦时哪里有石头的力气大,哼哧半天,石头硬是磕了三个响头。 待到石头红着眼眶站起来,秦时喘着气,指着石头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磕什么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好的不学净瞎扯这些没用的。 我让你当掌柜,一来你资质高,人也机灵,不似寨子里许多人那样老实。 二来,年轻人有冲劲儿,我看中的就是你们一股子不服输的精气神。 现在可倒好,事儿还没做成,反倒先跪下了,瞧你那点出息。 人若是腿根子软,跪习惯了,日后就很难再站直来。 咱们黑风寨,人可以穷,可以没饭吃,但不能为了吃口饭就成天给人下跪,就连我也一样。 日后若再这样,我就捶你,你给我仔细着。” 石头红着眼眶点头。 秦时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世道很难,比前世更难。 若是没有秦时的到来,怕是黑风寨不到一年就会名存实亡。 是啊,有人说,为了活命,为了吃食,跪一下怎么了? 这个世道不就是如此吗? 但很多时候,习惯这个强大的东西,真的可以摧毁一切之后将人驯服。奴性这种东西在心底里值了根,一旦疯长起来,拔都拔不掉。 后世里西方坚船利炮平推过来,那自诩天朝上国的人上人见了钢鞭甩得啪啪作响的‘洋大人’,霎时间高到处掉落,跪舔姿势真可谓开一代先河,什么‘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种既怯又蠢的奴话生怕不够听…… 回过神,将那些太过遥远的事情驱逐脑海,秦时看向石头道:“这两天多学学,把关于泡茶的一些事项都记一记,日后遇到突发情况,也好有个应对。” 石头点点头,没有说话,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看了有些羡慕的柱子一眼,秦时笑道:“柱子,你为人厚道,当掌柜这种活计不适合你。” 柱子知道自己多少斤两,连忙到:“俺晓得,就是秦哥给俺做,俺也不敢做的。” “不过,作坊这边需要个管事的,你和你爹就担起来吧,回去告诉六叔一声,一定要严格起来,不能出漏子。” 柱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笑道:“秦哥,俺晓得,俺这回去说给爹听,秦哥放心,俺爹比俺还老实呢……” —————— 嘱咐完两人,秦时便踏着步子走向叶思楠的小院子。 不得不说,老寨主确实有一手,能在平均生活水平温饱以下朝代有这么个大宅子,当真有些手段。 如果儿子不那么败家就更好了…… 来到门口,秦时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飒飒的呼啸声,侧耳听了半晌,这才听出来叶思楠正在练剑。 推开虚掩的大门,秦时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想偷摸看看一代女侠的潋滟风采。 哪知秦时刚刚踏入院门,第三步停在空中,突然,“锃”的一声,一道速度快到极致的白光晃眼而过,秦时被那白光闪得闭了眼睛。 再睁眼时,一柄造型优美流畅,削铁如泥的宝剑就那么直直地插在了秦时几步前面树干上,微微晃动间已是入木三分。 秦时:“……” 叶思楠还以为是谁鬼鬼祟祟的,门也不敲。 习武之人练功时被人偷看乃是大忌,于是想也没想便直接素手轻扬,宝剑便飞了出去,想要警告一番。 待看轻来人是秦时之后,叶思楠急忙奔上前来,焦声道:“秦兄,你怎样,可伤到哪儿了?” 秦时擦了一把冷汗,颤声道:“大小姐,当时那把剑距离我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你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见秦时没事,叶思楠长吁了一口气,纳闷道:“我哪里知道秦兄在想些什么?” “我想学武功。” 秦时很适时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叶思楠抽出宝剑的动作一滞,转脸担忧道:“秦兄,莫不是昨晚着凉了?怎么胡话越说越多了,走,我带你去寻郎中!” 秦时拉住叶思楠,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复杂。 “你爹不是说过,十七年前,我尚在襁褓中,有位大高手往我体内注入了一丝精纯的内力吗?” 秦时摊开自己的右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缓缓开口道:“近日来,我愈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体内那一丝真气流经我的四肢百骸,隐隐觉得任督二脉就要被打开了。” 秦时看着叶思楠,深情地道:“答应我,帮我冲开它!” 叶思楠闻言一愣,看着秦时摇头道:“秦兄,幼儿经脉脆弱,那位高手为了保住秦兄的性命,将内力注入秦兄体内时,便已经将秦兄体内的经脉冲的七零八落。 唯有如此,那丝内力才能强行留在秦兄体内近半月,使得秦兄在此期间不被寒热所侵。 在这之后,秦兄的身体就会变得比正常人更加虚弱,秦兄现在就是如此。” 秦时有些发愣。 叶思楠继续分析。 “至于秦兄感觉的这股冲动,也许是这几日太过操劳,火气重了些,才会有此错觉。” 听到叶思楠如此直白理性的分析,秦时有些不甘心。 “老话不是说得好,破而后立吗,你看……我还能立得起来吗?” 叶思楠摇头。 “于武道而言,破而后立极其稀少。就算有,如秦兄这种情况,最少需要常年的灵药蕴养,且也要在经脉被毁之后三旬之内才会有效果,但秦兄年已十七,恕我直言,怕是希望不大。” 秦时还不甘心。 “那灌顶呢,灌顶大法!” “灌顶是什么?” “就是将一个人的内力尽数转移到另一个人的体内,哦,当然,转一部分也是可以的。被转移的人得了内力也能如指臂使,成为高手!” “内力必须是常年累月,每日不辍勤学方成,如何能用这种方法转递?太过儿戏,不足采信。” 说完,叶思楠终于注意到秦时悲戚的神情。 心中暗暗后悔,当即温声细语劝道:“秦兄不必如此,日后……我时常待在你身边,必不会被贼人所乘!” 秦时强笑着点点头。 呵呵,那我岂不是更加危险……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四章 武学之念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对于不能成为江湖上一顶一的高手这件事,秦时深觉遗憾。 果然,自己还是要用智慧开辟一条康庄大道吗?这样的自己,人设,是不是有些单薄了啊…… 离开叶思楠的小院落,秦时呆坐在一颗大树下思考人生的意义。 若是体力上被压一筹,以后成了亲,还不是任由叶思楠将自己摆成十八般姿势? 仔细想了想,秦时觉得还是不行,得问问虎叔的看法,毕竟叶思楠不过是初出茅庐,没怎么见过世面…… 秦时打定了主意,丢开手中被他碾成团的树叶,站起身,掸了掸长衫上的灰尘,举步走向客厅。 客厅里,叶虎正喝着秦时成功制作的第一批茶叶,悠哉悠哉的靠在椅子上养神,二郎腿颠啊颠的,显然抖得极为快活。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叶虎睁开眼睛,再度喝了一口茶,砸了咂嘴,朗声道:“门外来的的可是贤侄?” 还没转到门口的秦时闻言一愣,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迈步进门,却见叶虎笑着迎了上来:“贤侄啊,你这泡茶的主意当真了不得,我只是加了些许茶叶,这茶香便遮挡不住。啧啧,平日里泡上一杯茶,晒晒太阳,给个神仙也不换呐!” 秦时闻言抽了抽嘴角,敢情这就过上退休生活了? 其实秦时来黑风寨之前,虽然叶虎十七年前遭了伏杀,但为了生计,等到赵儒辞官后,便再度与县衙合作,只是时常留着心眼。 叶虎暗地里也问了不少衙役,但这些人都对十七年前那件事丝毫不知。打听了许久,也没听闻什么风声,叶虎也只能放下这桩事。 不过几天前,秦时生意谈成了,如今寨子里不太缺银子,姜岚也劝他,寨子里有了挣钱的生意,叶虎挣得那点钱也不够看,不如闲下来给秦时打打下手,顺便保护秦时。 叶虎对于夫人的话向来极听,于是辞了衙门,得了一一笔银子的抚恤,这两天便闲下来了。 “虎叔,我想问你件事儿。”没理会叶虎退休生活的感叹,秦时开门见山道。 见秦时脸色凝重,叶虎也放下了端在手中的茶杯,点头道:“一家人有什么好外道的,有事尽管说!” “我如今……还能练武吗?”秦时有些期待地问道。 叶虎有些莫名其妙地抓了抓络腮胡子,奇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能便……嗯,嗯?”秦时一怔,随后惊喜道:“虎叔,你是说,我还能练武?” “你这是咋了?谁告诉你如今不能练武了,我最近初入县城,也没听说官府颁布了不准练武的告令啊!” 秦时看向叶虎目光有关爱、有怜悯,语气饱含深沉地道:“叔,你果然退休荣养是最正确的选择……” 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叶虎才明白,原来秦时说的是,以秦时目前的身体状况,能不能修成内力。 那……当然不能了! 叶虎端起茶盏很干脆地告诉秦时他的答案。 秦时苦笑一声,果然还是没有可能。 正当秦时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叶虎‘呲溜’嘬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不过嘛,成为高手,也并非都要修成内力……” 秦时:??? 看着秦时一脸懵逼的模样,叶虎不由得嘿嘿笑出了声,精神愈发振奋。 读书人不也有求人的时候? 嗯,爽快…… “贤侄啊,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叶虎拖长了声音道。 “没有了,哦,我那个茶叶作坊那儿还有事儿,我去看看。”秦时很干脆的转身便走。 叶虎又嘬了一口,呵呵笑道:“可是思楠告诉你,说你如今经脉不畅,此生无法凝聚内力?” 秦时停住脚步,转身满脸笑容赞道:“虎叔果然神通广大。” “嘿,思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我问你,你可知何为高手?”叶虎颇为欣慰的点头,卖着关子道。 秦时摇头。 “那你可知,有人为何要修习内力?” 叶虎继续卖着关子。 秦时摇头,皱眉。 “也难怪,你们这些读书人只成天阴谋算计,哪里知道咱们江湖人士的行内事? 罢了,既然你不知道,我便让你知道知道……” 叶虎放下茶盏,看着秦时点了点头,也不知对茶满意,还是对读书人恭敬请教的态度满意。 秦时脸上的笑容很炫目,令人如沐春风。 “要说咱们江湖当中的有名有姓高手,那是数不胜数。我父亲那一辈最出名的,便是鼎鼎大名的李振山,江湖人送诨号翻江海,一手霸道的横练功夫刚出道便已臻化境,便是如今的我,若是遇上了他,胜负也在两说之间。 倒不是他内力有多深厚,李振山此人,其实也如你这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内力。 究其根本,还是此人将外家功夫练到了极致,铜皮铁骨,刀剑难伤。 你看,此人浑身上下全无内力,不也成了江湖上的绝顶高手? 所以,何为高手?高手就是能将自身潜力尽数挖掘,显于拳脚的人,筋脉是潜力,根骨肌肉也是潜力,外家功夫和内家功夫本就是两个方向。 贤侄如今练不了内功,修不成内力,可以改练外家功夫嘛,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叶虎一身功力罕有敌手,武道见解极深,此时说起来也算是由浅入深,秦时一听便懂,点了点头,他拱手请教道:“我看那些习武之人很多都是膀粗腰圆,肌肉高鼓,外家功夫练多了会变成这样吗?” 叶虎摇头道:“你错了!外家功夫讲究极致的速度和劲力,一般都是练就精瘦的肌肉,你说的那种是别人吃的多,刻意成这般,看起来吓人罢了。” “外家功夫以精修拳脚为主,长此以往,身体怕是有所损伤吧?” “你又错了!”叶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修习拳脚之前本就需要先涨气力,打熬身体,有了气力相辅,怎么会轻易损伤身体?” 秦时心中有了计较,态度愈发恭敬了:“虎叔功力通玄,武道一途见识之深,令晚辈一介读书人真是自叹弗如,呵呵,想必以虎叔的收藏,手中的神功不少吧?” 叶虎嘬一口茶,晃着脑袋道:“当然,我别的书没有,偏偏就有关于武学方面的书籍。 不过贤侄啊,这茶叶倒真是越喝越有味道,当真不凡!” 秦时呵呵笑道:“待会儿便取几包新鲜的给虎叔尝尝,也好让虎叔品鉴品鉴……” 叶虎眼睛一亮,拍了拍秦时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好,读书人果然比我们这些粗人上道,贤侄等着,我这便取一本最适合贤侄的来。” 看着叶虎一步三摇的背影,秦时叹了一口气,叔,飘了啊…… 去外间找来小角儿,秦时对她耳语一番。 气息轻飘飘地轻抚在小角儿的耳朵上,痒痒的,小角儿红着脸,搓着衣角脆生生的应了声,便急忙跑开了。 不多时,叶虎背着双手慢吞吞的回到客厅。 秦时起身一脸焦急地问道:“虎叔,可有结果了?” 叶虎把一本古朴的册子拍到了秦时的手上,嘱咐道:“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别瞎练,过来请教我,你们读书人心眼多,本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硬是七拐八拐,最后反倒失了原意,练岔了,就连我也很麻烦的!” 秦时轻呼出一口气,当着叶虎的面翻开了那本册子,只见册子的扉页上写着几个字。 当先一行:宝典传习录 接着往下看第二行:欲练此功 秦时的手抖了一下。 接着往下面……嗯?没有了? 急忙翻开看背面,只见上面写道:内力不通 这缺德的倒霉玩意儿! 又仔细翻看了下去,里面详细介绍了许多种精纯至极的外家功夫,以及相生相克的法门。当中又人体绘有周身要穴图,重要穴位皆一一标明,作用、危害等等不足而一,卷末还附上详细解注的关节擒拿技法,实可谓外家功夫宝典。 确认无误后,秦时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不断,观之可亲。 叶虎还沉浸在知识分子一声声的恭维中难以自拔,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下巴指了指秦时,无不提醒道:“贤侄啊,可别忘了茶叶……” 秦时笑着道了一声是,转身出门。 于门口处,秦时一边走一边喃喃道:“虎叔说的县城里那什么小桃红,我也不认识啊……” 一旁刚刚到来的姜岚闻言一愣,随后看向客厅里撅着小嘴嘬着茶,一脸销魂的模样的叶虎。 姜岚晃了晃手腕,一双眼睛越眯越细,冷笑连连……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秦时哼着忘了名字的曲子走在回小院的路上,精神分外爽快。 身影即将转没之时,后面的客厅里传来一声惨叫:“啊!!小岚,我真不认识什么小桃红啊……”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五章 雨幕沉沉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叶虎交给秦时的《宝典传习录》颇为精妙,他整整研究了一个下午,除了一些简单的关节计,擒拿之类的东西,其他整套体系性的功法完全没有头绪。 抬起头,视线透过窗子,看着日落西沉,归鸟入林,天边一丝黑云向上蔓延,秦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虽说身边时常跟着叶思楠或者叶虎,但也仅仅是大多时候而已,哪能一刻不离? 至少,睡觉总要分开吧。 一想到睁眼醒来,身边躺着衣衫半解,披头散发的叶虎……秦时打了个寒颤。 若是叶思楠呢? 衣衫也半解? 不对,秦时赶紧掐了一把大腿,醒不醒得来还两说…… 思绪一打开,紧接着他又不住地想,睡觉睡觉,一个人固然是这样,两个人什么醒不醒的,不睡不就完了…… “咯咯咯”,轻轻的敲门声将秦时的思维打断。 秦时放下册子揉了揉因过度用脑而有些充血发烫的脸,上前拉开门。 只见身着白色劲装,不施粉黛,手里拿着食盒的叶思楠俏盈盈地站在门口。 看着秦时略微疑惑的眼神,叶思楠轻车熟路地走进房间将食盒放下,然后才道:“方才也不见你去用饭,娘问我,我也道不知,后来是爹说给了你一本秘籍,想来是你看的入迷,忘记了,我便给盛来了。” 秦时一拍脑袋,笑道:“我说呢,总觉得忘了什么,嗨,居然连吃饭也给忘了。” 叶思楠没理他,走到窗边放下撑杆,关上窗户道:“要下雨了。” 又回到桌边将食盒的盖子揭开,取出两碟菜和一大碗热腾腾的饭,拉开椅子道:“快坐着吃吧,现在还是热的,待会儿凉了,可没那么好吃了。” 有了秦时带回来的三百五十两银子,家里的日子好过的多了,不像以前,半月不见荤腥。 摸了摸有些干瘪的肚子,秦时坐了下来。 一叠素菜,一叠肉菜,卖相还挺不错的。 两个人没有说话,秦时在慢慢的吃饭。 叶思楠在看着秦时慢慢的吃饭。 许是觉得房间里有些暗了,看了一会儿之后,叶思楠便将桌子上的油灯点燃,而后继续看着秦时吃饭。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只剩下雨点似响着的碗筷声。 屋外的虫鸣蛙叫混着愈发急躁的风声,适地侵入进来。 油灯散发出的暖黄光晕将两人包裹,将黑色往外撑开,天地似乎分为两重。 外面是遮眼的墨黑,里面是灯火橙明。 周围的一切将这种气氛升温,秦时极少面对这样暧昧流淌的氛围,有些吃不住,不由得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慢慢的,秦时觉得今日这菜的味道与往日有些不同,虽然也是可口的,但似乎比往日的味道清淡了些。 将最后一口饭咽下,打了个饱嗝儿,再度吃了一口菜,秦时用筷子指着桌上的碟子道:“这菜……” “我煮的。”叶思楠面无表情,用平直的声线回答道。 秦时略微睁大了眼睛,又夹了口菜吃下,呵呵摇头道:“大小姐,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咱们都这么熟了,你把实话说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话刚出口,秦时不由得一僵,自己这是怎么了,武功还没琢磨透呢,比虎叔飘得还高…… 叶思楠却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油灯道:“第一回相见,我给你煮了一碗粥,后来我尝了,便吐了出来…… 当时家里不似现在,娘不让我和小妹浪费粮食,便没教我。 眼下家里充裕了,我便央求娘教了我几回,若是还不会,以后……以后……秦兄觉得,这菜还爽口?” 说到最后,叶思楠直直地看着秦时。 脸色红晕但眼神丝毫不闪避的叶思楠映在秦时的瞳孔里,他笑了笑,目光灼灼的看着叶思楠。 “这顿是我这辈子辈子吃过最好一顿吃饭菜。” 叶思楠嗯了声,立刻用双手捂住整张俏脸。 秦时一愣,这是……解锁了新的姿,咳,新形态? 嗯……再试试? 几息后,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叶思楠的耳边响起。 “赶明儿等你过了我老秦家的门,天天吃你煮的饭菜。” 叶思楠双手捂脸,扭腰,侧着身子对着秦时。 “嗯,再生两个娃儿。” 叶思楠双手捂脸,继续扭腰,背对着秦时。 “再讨三房小妾,天天给你站规矩……” “咻~”,油灯一暗。 秦时只觉得身体突然被一股柔力一带,整个人扑倒在床上,然后双手被反剪,不过力道却很小。 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有些僵硬的话。 “不行,最……最多讨两房,不!就……就一房,不然,不然我便不做菜给你吃!” 秦时很想说,就这? 但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前前后后仔细思虑了一番,秦时还是觉得,狗命要紧…… “这个以后再说,你先放开我,哪有还没过门就将夫婿按在床上的,你也太急躁了些。” 叶思楠似乎禁不住这虎狼之词,连忙放开秦时,嗖的一声窜回椅子上。 油灯还是暗着的,屋里漆黑一片,黑暗中,秦时翻身坐在床上,静静看了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半晌,才缓缓道:“把灯点上吧。” 无人回话。 秦时‘嗯’了声,似乎实在组织语言,轻松笑道:“昨日问你我能否练武,你说不能,后来我去找虎叔,他便给了我一本册子。” 黑暗中,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的叶思楠闻言一僵。 半晌,才有飘虚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我只是,想着,有我在你身边,你无须吃这些苦头,我定能护你周全的。” 然后,那声音又补充道:“我自幼只修习内家功法,对于这些也并……也只懂一点点,更没有修习的法门给你,你不能怪我……” “可你知道虎叔懂这些……罢了,我只是说,如今这世道并不太平,我自己的身世也浑然不知,总有你不在我身边的那一天,若……” 秦时话还没说完,便被叶思楠激动地打断:“我会一直跟着你,我知道你有一日会想找自己的家人,我会跟着你的,我也能保护你,还有我爹,纵然我力有不逮,我爹也可以啊!” “轰隆”,巨大的雷声瞬间淹没了一切声音,雨滴紧跟着砸了下来,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然后,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夹杂着哭声。 ”……黑风寨这么多人,石头,柱子,还有那么多事……为什么啊……黑风寨这么多人,为什么你还是要去找他们,我也是你的家人啊,小角儿、小妹、我娘,这么多人都在,为什么要把我们丢开……” 剧烈的情感在空气中传递,在整幅画面未展开之前,秦时没想到那无处着力的笔端会朝着这方向拐过来。 他第一次有些无措,只辩解了句:“我没想着离开你们去找那些人……” “那你为什么练武啊,有我护着你,还有我爹,根本没人能伤的了你……你还练,不是想寻个机会走,那你在做什么? 如今寨子里也能挣钱了,你恩情也还完了,听说了身世,必定不会再这里浪费时间了,也不会在我身上浪费……” “叶思楠。” 秦时沉闷的声音大了些,打断了叶思楠的话。 “轰隆!”雷声炸响,叶思楠浑身一抖,脸色徒然苍白起来,盯着地面,任由泪珠滚落…… 紧跟着的苍白闪电瞬间将屋里照亮一瞬。 秦时看到了叶思楠近乎萎靡的神情,亮光消失后,那缩在椅子上的身影只余下一团漆黑。 他测着步子走到叶思楠身前,慢慢抬起袖子将她脸上的泪珠擦掉,这是秦时第一次看见叶思楠这幅样子。 “思楠。” 秦时改了称呼,温声道。 叶思楠一愣,抬起脸用目光委屈地瞧着秦时。 呵,分明还是个不到十七小女孩。 这个年纪应该才读高中吧…… 为了父母的期待,为了将来能扛起逐渐没落的寨子,担起责任,一个本性如江南温婉女子的女孩子,却被迫拿起了刀剑,锐器冰冷摄人的温度似几乎将她拆碎重组。 “我不会离开你,不会离开黑风寨,我说过要八抬大轿娶你过门的,便不会变卦!” 秦时握着叶思楠的手,俯身凑近脸庞,盯着她略显混乱的眼睛说道。 “呜……” 叶思楠鼻子里呜咽一声,整个人猛的往前撞到了秦时怀里,身后的椅子也被拱翻倒地。 那一往无前的身影携着巨力将秦时撞得后退几步,他略微闷哼一声,紧接着被砸倒在床上。 叶思楠压在秦时身上毫无所觉,只紧紧抱着他,一个劲儿的呜咽着。 身下的秦时苦笑着揉了揉发酸的鼻头,然后缓缓抬起手,试探着慢慢拍着她柔软的脊背。 似乎有些用处,身上的人儿箍住自己的力道小了点,秦时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叶思楠才有些脸色发红地止住了哭声,将鼻涕和眼泪一股脑的全都抹到了秦时的衣服上,堪堪抬起头,眼神挣扎一瞬,随后快速探身往上…… 秦时正看着房梁出神,蓦然间,嘴唇传来的一丝冰凉温腻的触感将他拉回现实,正抚背的手僵在空中。 !!! 秦时愕然低头,莫名悲愤,喂喂,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正大光明的solo一把…… 身上一轻,他往后撑着手坐起来。 叶思楠却已经站到了房门处背对着他,然后一道僵硬中略带羞涩的声音传来:“当真不会丢开我……们?” “……不会。” “那你发誓!” “我发誓,若我所言有半点虚假,天打五……” “轰隆!” 天及时做了回应。 秦时:“……” 叶思楠扭头瞥了眼举着手指一脸委屈的秦时,抿嘴一笑,豁然打开门,被阻挡在外的细细密密的雨丝和微微亮光飘洒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停顿,飞奔了出去。 秦时一愣,下一刻便大喊着从床上跳下来:“喂,伞!” 只一瞬间,叶思楠便不见了踪影。 雨幕里,只传来一句话:“我相信你。” 秦时楞楞地盯着门外的瓢泼大雨,有些忍气地说了句:“神经啊……” 将门关上,转过身才暗暗道:“下次换我偷袭……”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六章 再度下山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昨晚的雷雨过后,天色碧空如洗,秦时站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略显烦闷的心情也清扫一空。 对于感情一事,秦时感到颇为头疼,前世的他一直都在为生计奔波,根本就没有精力和金钱想着去弄什么恋爱这种在他的人生中属于多余那一类的东西,这就导致秦时为人两世还是个精致的雏…… 可没想到来这之后,突然间撞了大运,得遇良人,但奈何他根本不懂怎么处理这些,从哪里着手,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完全是一团浆糊,最后,便只能晕晕乎乎地以顺其自然的态度来对待。 将这些暂且放下,今日已是《西游记》开讲的第三日。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勾栏里的舆论已经酝酿的差不多了,若是主店修缮完工,是时候该开张了。 客厅里。 “角儿,你去外边将秦大哥找来,问问他待会儿下不下山。” 叶芙坐在椅子上,用胳膊蹭了一下旁边的小角儿。 小角儿闻言轻轻点头,放下了手中折好一半的小青蛙,便迈着小碎步出了门。 对座的叶思楠见小角儿走了,又看了看大门,这才转过头轻声道:“还是小妹你有办法。” 叶芙抿着嘴笑了笑,从别在腰间的粉色荷包里掏出几吊钱,递给叶思楠,幽幽地道:“喏,我也只有这些了,角儿那丫头过个生辰,把人家都掏空了……” “本就该如此,前两年你过生辰,角儿不也送了你一本书?”叶思楠一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方绣帕,将钱包好,收入怀中。 “哼,人家只是嫌自己给的少罢了。”叶芙给叶思楠抛了个小媚眼,语气隐秘地道:“昨儿晚上下雨,我过去姐姐房间了。” 叶思楠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略微颔首道:“嗯,对,我去你秦大哥房间了……” 叶芙:(ノ・_・)ノ 哎呀,人家还没问呢…… 哼哼,莫非昨晚? 叶芙似乎是发现什么大不了的事,从椅子上下来,蹑手蹑脚的到门口探了探头。 嗯,没人。 紧接着又快步走到叶思楠跟前,趴在耳边道:“姐,你老实告诉我,昨儿晚上,你和秦大哥有没有那个,那个嗯哼……” 叶芙脸上微妙的表情让叶思楠略微红了脸,轻声咳嗽一下,低声道:“那个“嗯哼”是何意?” 小脸儿一红,叶芙眼神飘忽道:“就是,哎呀,那个嘛。姐,你如今都十七了,怎的这些都不懂?” 叶思楠闻言一愣,小妹说的难道是……亲吻? 这让人怎么回答…… 叶思楠支支吾吾半晌,最后吃吃地道:“反正,反正秦兄与我承诺过,会娶我过门儿的。” 嗯?!姐姐言外之意,是该做的都做了? 可还没成婚不是,怎能因为一句轻飘飘的承诺便将清清白白的身子交了出去!!! 书里被骗的女子难道还少吗? 当真是……家门不幸啊! 小腹黑叶芙酡红着脸蛋,双手叠在膝盖轻轻绞在一起,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自动脑补一些和谐画面…… 秦时和小角儿一进门便是这幅诡异的场景,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道:“走吧,下山。” 叶思楠柔顺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入魔的叶芙,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方才我与你说的话先别告诉爹娘,记住了!” 小脸红扑扑的叶芙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又有些怯怯的看了一眼秦时,跟了上去。 小角儿和叶芙两人并行在前,左看看又看看。 叶思楠趁机拉着秦时落后几步,压低声音道:“那晚我和你说的事还记得吗?” 被拉住的秦时一愣,摩挲着下巴道:“你说的是哪个晚上?” “角儿生辰的事。” 秦时恍然道:“原来是这桩,是今日吗?” 叶思楠点点头。 “那就走吧,颐香阁在何处?”秦时问道。 “随我来。”说完,叶思楠便走到了小角儿的前头带路。 叶芙趁机助攻:“角儿,跟着姐姐走。” 小角儿也没多想,以往下山也都是叶思楠领着二人逛街。 一行四人在一栋高挂着‘颐香阁’牌匾的建筑面前停下。 只略微一闻,各色的宜人的香味便从里面溢出,秦时抽了抽鼻子,还挺香。 跟在后面的小角儿眨着卡姿兰大眼睛道:“大小姐,咱们来这干什么呀?” 叶思楠看了一眼叶芙。 叶芙十分默契地笑道:“角儿,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也忘了? 人家和姐姐,可是将零花钱都掏出来了,你不是中意那款胭脂么,今日便买了,当做礼物送给你!” 小角儿‘啊’了声,即刻红了眼眶,心下感动之余又吸着鼻子摆了摆手:“小姐记得便行,莫要多花银子浪费了,角儿也只是当时看着眼馋罢了,不必的,不必的。” 叶思楠笑道:“角儿,我们送你礼物,你收着便是,咱们三个打小便如亲姐妹,这点银子不值当什么,况且我和妹妹存了有段时间了,若是不用,就这样留着,也不知道买什么了。” 看着小姐妹三个在门口退让来推让去,眼看着围观的迁客骚人越来越多,秦时连忙道:“进去吧,别堵在人门口了,那胭脂我掏钱,就当是多谢小角儿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 三人动作一停,对视一眼,迅速迈步进去。 秦时:“……” —————— “姑娘,这款胭脂名为‘天仙醉’,是咱们铺子里最畅销的一款了,您悄悄这透亮饱满的色泽,还有醇正的香味,正适合姑娘天仙般的容颜呢……” 身着绸缎的中年女掌柜极力说着违心话来奉承眼前这个豆丁儿似的小丫头,嘴里的马屁翻来覆去说个不停,做生意嘛,不寒碜。 小角儿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亮,然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就这款吧。” 旁边的叶芙和秦时闻言同时扯了扯嘴角。 十三岁的豆芽菜有个毛的天仙般的容颜…… 小角儿投来请付款的眼神,秦时一脸被宰了的神情准备掏银子,背后却传来一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声音。 “好你个冤家,我说这几日不见人影儿呢,没曾想,你竟领着三个美娇娘到这儿来使银子了,哼,那日过后,你把大事小事一股脑抛给妾身,自己却全然不顾,逍遥又快活,多情公子无情郎哟,好狠的心呢!” 咝——这声音…… 另外,那日……怎么过后了? 胭脂店里的男性顾客齐刷刷地回头…… 当然,秦时也不例外。 却见戴着白色面纱,身着红色襦裙,波澜壮阔,美艳不可方物的张茯苓双手并在腹前,俏然立于门口,正目如秋水,又怨又恼地看着他。 转头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叶思楠和眼神审视的叶芙,以及一脸茫然的小角儿。 方才还嘈杂不已的铺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看着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以身代之的骚客们,秦时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果然,拥有出众人品和绝佳外貌的秦某人不管藏到哪里,都能被人民群众找出来……” 人民群众:“……”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七章 反响热烈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颐香阁二楼。 秦时揉了揉发僵的脸,难以置信道:“东家,你是说,这颐香阁的铺子也是你的?” 对座的张茯苓很稀罕秦时吃瘪的表情,有条不紊的泡好几杯茶,示意团儿端给秦时等人,随后才漫不经心的道:“不过是几个来钱的门道罢了,妾身从不在意这些……” 秦时端茶的动作一滞,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跟我讨价还价半天…… 看着秦时和叶思楠等人各异的神情,张茯苓轻轻一笑,道:“呦,这两个面生的妹妹可是公子的房里人?妾身瞧着都喜欢得紧呢。” 叶芙虽说有点腹黑,但离着张茯苓还差点道行,闻言脸都红的了,只能低下头,不敢言语。 小角儿也是小脸红扑扑的,却不似那般害羞,还端起茶喝了一口。 “二人都是舍妹,东家不要无故坏人清白!”叶思楠一皱眉,硬邦邦地道。 张茯苓装模装样轻呼一声:“呀,原来是公子的小姨子~,倒是妾身口不择言孟浪了。” 叶思楠轻哼一声,偏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秦时喝了一口茶,道:“东家,原本秦某是打算买完东西便去勾栏的,不曾想这是东家的铺子。 如今正好,咱们茶也喝了,也该去勾栏里看看了。” 张茯苓闻言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顿时波澜壮阔…… “瞧公子猴儿急的,罢了,既是公子要求,那妾身陪着公子走一趟便是。” 看着张茯苓举手投足间散发的女人味,叶思楠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胸前,撇了撇嘴,率先走了出去。 秦时差点被晃花了眼,连忙清咳一声,看了一眼叶芙和小角儿两人羡慕的神情,敲了敲桌子,连忙也跟了出去。 等到几人都出去了,张茯苓眼神闪烁了几下,叹了一口气道:“团儿,走吧……” 小萝莉团儿看着自家小姐的复杂神情,一脸莫名。 —————— 勾栏。 几人坐在雅间,外边江老头正抑扬顿挫的说着《西游记》。 几乎每说几句,便会引来一阵叫好声和铜钱和碎银子碰撞散落落在台子上发出的脆响声。 张茯苓看着闭目听书的秦时,轻声道:“公子当真大才,起初妾身看了几个章回,便觉不凡,而后更是每日不辍,连着三天看完,愈发觉得此书有灵。” 轻轻敲打椅子的手指停下,秦时睁开了双眼,看着张茯苓笑道:“哦?那东家觉得灵在何处?” 张茯苓摇了摇头,并不回答,转而看着叶思楠,道:“夫人觉得这孙猴子成佛入圣可好?” 一旁认真听书的叶思楠一愣,没想到张茯苓会问她。 那日秦时当众说自己是他的夫人,她知道张茯苓不会信,如今让她拿来打趣,叶思楠也不理会。 前两天叶思楠便让秦时给了另一套存稿,自己便认真的读了一遍。 略微思索一番,叶思楠道:“依我看,孙猴子便不该去学这些法术,远离山门学了那么多年。 归来之后,受了招安却也受尽委屈,一气之下大闹天宫却也招来灾祸,令得花果山死伤无数,在我看来,他从来都不是个好猴王。” 秦时听完一愣,另一个版本的《西游记》出现在脑海…… 聚天地灵气的石猴在花果山自由自在的……老死了——全剧终。 秦时嘴角抽了抽,却听到张茯苓叹了一口气:“若不习得神通,又如何护花果山安宁?大圣当不得猴王的名头,又有哪个可以当得……” 这便是价值观的不同了,叶思楠虽说有武力傍身,看似刚强,骨子里确是个传统,安分的人。 而反观张茯苓,表面上柔弱妩媚,却能盘下这么大的摊子,又岂能认同软弱受气的观点? 好在秦时即使调停,叶思楠不会说话,面对能言善辩的张茯苓,说不定会直接动手捶一顿…… “不说这些了,东家茶叶的舆论可炒起来了?” 张茯苓也回过神来,看着秦时柔声道:“公子尽可放心,唐朝和尚爱喝茶的故事早就传遍了,这两日来,总是有一些人问那泡茶是为何物,为何吃斋饭的唐僧却独钟爱此物。” 秦时还未回话,就听到外面已经说完一个章回。 叫好声过后,一个亢奋的声音便叫嚷道:“喂,江老头,你倒是给个答复啊,那泡茶究竟是个什么好东西,听说勾栏这几日便有得卖,里面莫不是加了肉沫,高僧变成了酒肉和尚?” 一阵哄笑声紧接着响起…… 秦时笑道:“不错,看样子明日便可以开张了。” 轻哼了一声,张茯苓略微瞥了秦时一眼,幽怨道:“这便是公子对妾身的嘱咐了?枉妾身辛辛苦苦布置一番,却得了个公事公办的回复,怎的,公子觉得妾身不可为友?” 重重的哼声在秦时耳边响起,那种不屑的气息,秦时一听就知道是叶思楠。 “若是名字也不肯相告,这朋友,如何当得?”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左边传来,秦时转头看着低头喝着茶,嘴角含笑的叶芙,赞赏的点了点头。 小腹黑这记助攻不错。 张茯苓闻言一愣,而后腻声咯咯笑了起来,又是一阵波涛汹涌…… 叶思楠面无表情的站起身,道:“里面太闷,我出去走走。” 秦时想拉她,没拉住…… 小角儿左看看右看看,还是跟了出去。 看着两人离开,张茯苓这才收声,看着仍然在座的叶芙道:“嗯,小姨子倒是个好心肠的,眼见着姐夫吃瘪,急忙挺身而出。 难怪老话说得好,小姨子是姐夫的半边……” 留了个白,张茯苓又咯咯笑了起来。 小腹黑败退,低头含羞嘤嘤嘤~ “砰!”,雅间的木门破了个洞,木屑飞溅,一只秀气的小脚从洞里显现。 “有只苍蝇想偷听,我已将它制服,你们可以继续了。”叶思楠平直的声线从门外传来。 张茯苓:“……” 秦时:“……” 团儿:“(*゚ロ゚)!!” 叶芙噗呲一笑,语气婉转:“姐姐下手素知轻重,那烦人的苍蝇确实收声了……” 深吸了一口气,张茯苓看着秦时笑了笑:“妾身姓张,双字唤作茯苓……”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八章 阴差阳错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张茯苓说完,目光紧紧盯着秦时,似要在他脸上瞧出什么来。 雅间内外诡异的安静下来。 小萝莉团儿一脸震惊,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姐会将姓名告知他们。 “好名字,好名字,茯苓,乃利水渗湿,健脾宁心之药用,倒是与姑娘相合。”秦时稳下心神,笑着说道。 张茯苓盯着秦时的眼神收回,抿嘴轻笑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妾身原不在意这些,不过听闻公子所言,却觉得有此姓名,乃是妾身的福气。” 两人相视一笑,一旁的叶芙却轻轻皱着秀眉,姓张? 此时,外边张老头的说书声再度传了进来,伴随着一阵叫好声,故事进入了高潮…… 喝了一口茶,秦时笑道:“隔壁主店可布置好了?” “昨日已全部完成,若是公子的茶源充足,明日便可开张。” 张茯苓笑了笑,略微歪着脑袋,道:“铺子开张,需得有个相宜的名字,妾身不过胡乱认得几个字,却没这份文采,公子可有墨宝?” 秦时靠在椅子上,双手枕在后脑勺看着房梁,语气悠远地道:“东家原籍何处?” “安县。”张茯苓垂下眼帘道。 “呵呵,秦某自小喜欢青山绿水,这城墙之外便有一处,虽不位居城内,却也隶属安县,东家可曾听闻过?”秦时闭上眼睛,似是回味妩媚青山的颜色。 “熟悉。”张茯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动。 秦时扯着嘴角笑了笑,睁开了眼睛:“据说有两个大山头,里面那些人的上一辈全是刀口舔血的山贼,如今从良在安县落了户,名字大概是叫什么黑凤,落风什么的,记不清,忘了。 呵呵,两个山头分开了倒是让人容易弄混,不过若是抛开其他,单从地势地貌来看这两个山头,有些神似太极图里的阴阳鱼眼。 说起来,秦某幼时因为家贫,倒是起过出家当道爷的念想,寻常的乞丐讨不到吃食,道爷有个化缘结缘的名头,兴许还能活下去…… 说远了说远了,新铺子的名字……唔,便以两山相合之图,取其意,名为‘两仪茶’,张小姐,以为如何?” 秦时说完,已然收回方才闲聊的姿势,正襟危坐地看着张茯苓。 “好名字,不愧是写下《西游记》此等恢宏篇章的秦公子,“两仪”二字,气魄尽显,却也有道家内敛之意。 若是公子不写书不开茶铺子,当真出去当了道爷,少不得要让公子替妾身算一卦呢。” 张茯苓眨了眨眼睛,咯咯笑了出来。 一旁的叶芙低着头,眼神闪烁。 小团儿和门外的偷听的叶思楠等人却不明就里,只是暗暗惊呼,秦时(小姐)怎么就这样轻易将底透露出来。 两人又杂七杂八聊了一会儿,秦时看了眼天色,起身拱手道:“时候不早了,秦某也该回去了。明日秦某便将一批茶叶送来,还要劳烦东家将消息放出去,准备好开张事宜,告辞。” 张茯苓矮身一福,轻声道:“妾身省的了,公子慢走。” 待到秦时等人走后,憋了许久的小团儿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苦着小脸道:“小姐糊涂啊!” 小团儿可爱的模样不由得让张茯苓吃吃一笑,摸着她头上包着的丸子发髻欣慰道:“嗯,小团儿长大了,不只是知道吃了,小姐很高兴哟……” 小团儿一扭身子,跺了跺脚,又转过来看着张茯苓委屈道:“小姐啊~” “乖,咱们回山吧,昨儿厨房还剩两个肉包子呢……” “哦。” ———— 秦时又坐在了那晚的马车上,起初那个给了差评的车夫死活不答应,说是害怕,秦时懒得跟他磨叽,三十两银子,当下就将车马买了下来。 车厢外面的车辕上赶着马车的叶思楠,几缕微风吹过,她将秀发捋到耳边,看着前面的道路,微微偏头道:“秦兄,方才你与她谈起了黑风寨,以那女人诡计多端的样子,怕是猜出咱们是寨子里出来的了。” 叶思楠从来都是这样,很少有拐弯抹角的时候。 马车的空间还算大,坐着三个人也不拥挤,小角儿和叶芙听得此言,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听到叶思楠以诡计多端来形容张茯苓,秦时笑道:“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她知我的长短,我亦知她的深浅……” 叶思楠和小角儿闻言,疑惑道:“秦兄(公子)知道她的来历了?” 只是叶芙那小妮子低着头干什么?嗯,耳朵还红了…… 秦时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道:“若我所料不错,张茯苓,估计就是落凤山张鹤的女儿……” 突然,马车急急一停,车厢里的三人登时惊慌地滚作一团。 “什么,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是张鹤的女儿?怪不得总是一副媚态,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叶思楠愤怒的声音传了进来。 秦时却没空理会,因为此时的他正仰躺在车厢里,急停之下,旁边的小角儿似是磕到了头,嗷嗷的叫唤。小丫头叶芙整个人也压在了秦时的手臂上,黑暗中整个人都有些微微颤抖。 甩了甩脑袋,察觉没什么大碍,秦时正准备坐起来,蓦然间,从右手掌传来一股如暖水袋般嫩滑的软绵触感。 “嘤~”,一声微不可闻的羞怯惊呼传来耳畔。 这是?! 秦时愕然转头,叶芙脸红似血,正对着秦时的目光,一双灵动的眸子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樱唇微启,声如蚊讷:“秦……秦大哥,别……” 大大咧咧的小角儿已经起来了,见秦时和叶芙还倒在车厢里,急忙去拉。 哪知力气太小,心急之下反倒被秦时的脚绊倒,刚刚挣脱开来的叶芙又被小角儿压在了秦时身上。 叶芙无力地轻‘哦’了声,如水般的身体彻底瘫软在秦时手臂上,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秦时快哭了,因为叶思楠已经掀开了帘子,弓着身子似母豹一般紧紧盯着秦时的手。 “呵呵……” “喂喂,思楠,我可以解释的,听我……” “好,等我忙完先……” “啊!!”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九章 双方反应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是夜,黑风寨,秦时房间。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秦时实在是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凑巧的事情,那可是自己未来的小姨子啊…… 不过,秦时转念一想,穿越这种更狗血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就算这种事多来几次也……还是算了,神功未成,秦时有点虚…… 夜晚空中的月亮皎洁如银,月光透过窗户倾泻而下,地上似乎被铺上一层细密的白纱,即便房间内没有点油灯,秦时仍然能看得清叶思楠紧紧皱着的眉头。 坐在床上的秦时叹了一口气,一脸懊悔:“思楠,当时混乱之中我确实是没注意到……” 叶思楠面无表情地打断,声音有些紧绷:“此事莫要再提了,虽然咱们小妹不是正经的名门闺秀,但儿女家的名声也还是要的。” 顿了一下,叶思楠看了一眼秦时的胳膊,迟疑道:“方才我情急之下冲动了,你的手……还疼吗?” “无妨。”秦时摇头苦笑道。 见秦时没说事,叶思楠明显松了一口气。 略微沉默过后,她开口道:“方才你在马车上说那女人是张鹤的女儿?” 秦时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得知的?”叶思楠皱眉问道。 秦时暂且放下心绪,抬起脸解释道:“从初次见面开始,我便觉得张茯苓有些不对劲。 一开始的几次试探,我原以为她认识的是我,可是后来之后仔细思虑一番,便觉得事有蹊跷。” “为何?” 秦时笑了笑,道:“若是她认得我,便不该采取这样的态度。无论是一开始不让你进二楼房间,又或者是后来几次言语相激,看似试探的是我,实则重点在于你。 也就是她想知道,一个能给黑风寨带来利益的人,和你或者说和黑风寨的关系是否牢靠。 起初我并没猜到她是落凤山的,因为即便是久居安县城内,知道黑风寨存在的人也不少。 但后来我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对,因为就算知道了有黑风寨这个地方,又为何会知道你的身份呢? 十七年前的事情发生之时,你尚在娘胎之中,如今能够知道你身份的,不是官府之人便是落凤山的人。” 对于秦时的话,叶思楠还是很信服的,想了想,道:“所以,下午那女人说自己姓张,你便猜出她是落凤山的了?” 秦时很欣慰,都知道抢答了…… “不错,你可曾记得,虎叔说过,当年张鹤的夫人也有了身孕?” 叶思楠点点头。 “能知道当年那件事后续的东西,即便是在落凤山,我想也极少,又加上她言明自己姓张,但又像是经过一番考量之后才决定道出姓名,有了这种反应,我才断定张茯苓是当年张鹤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叶思楠恍然大悟,想了想,随后又摇了摇头道:“可是,她为何主动暗示自己的身份呢?瞒着我们岂不是更好?” 叹了一口气,秦时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月影重重,道:“虎叔不也想调查真相? 虽然不清楚当年落凤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让张鹤翻脸,必定不是小事。 尽管如今两人都察觉不妥,但毕竟是寨子里当家的。 一来手底下的兄弟们本就互不服气,那件事情过后更是势同水火,若是贸然谈合,再给有心人闹出点事情出来,局势更加严峻。 二来,呵呵,他两位手底下都管着几百人呢,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主儿?都想着对方先给个台阶,自己再顺势下坡,等啊等啊,这都多少年了,等不来的。 我不知道张茯苓是否通知了张鹤,但眼下,绝对是化解局势的最好时机了。 如今双方再度合作,有了和谈的基础。再说,咱们几个小辈们至少与当年的事儿无关,有咱们出面,算是互相给了个台阶。 接下来,就看虎叔他们要不要把握这次机会了。” 看着秦时负手立在窗边俊俏身影,叶思楠不饮自醉,不禁脱口道:“你何时告诉我爹关于我们俩的事儿?” 秦时转头:??? 叶思楠反应过来,瞬间脸色彤红,急忙摆手道:“不是,我,我是说,是否要告诉我爹这件事……” 秦时松了一口气,自己这可水灵灵的大白菜,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拱了…… 沉吟一番,秦时道:“说吧,毕竟虎叔是当事人,只是务必要说清楚,若当真另有隐情,再让他们两人自己处理。在此之前,不可冲动行事。” 叶思楠嗯了一声,看着秦时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了,明日下山前记得喊我。” 秦时点了点头,看着叶思楠的离去的身影,轻声笑了笑。 —————— 同一时间,落凤山。 落凤山的情况和黑风寨差不多,张鹤和叶虎的关系是从父辈流传下来的。 当年两位老寨主是生死弟兄,同时落户到安县之后,各分了一个山头,便是黑风寨和落凤山。 虽然张鹤有些谋略,但于经济一道却不甚精通,但耐不住人家运道好,生了个天赋极高的女儿。 本来落凤山和黑风寨同样穷苦,但自从女儿操持家业之后,寨子里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 也是如此,张鹤比叶虎提前过上了退休的生活…… 客厅里,一家人吃完饭聊着天。 张茯苓看了一眼武功高强的母亲,朝张鹤挤了一下眼睛。 张鹤会意,咳嗽一声,看着自己的夫人苏青,温声道:“夫人,该烧水沐浴了。” 喝了一口张茯苓亲手泡的茶,苏青给了张鹤一个白眼:“急什么?” 张鹤一滞,讪讪的笑了笑:“不急,不急……” 张茯苓捂脸。 苏青看着两人挤眉弄眼,将茶杯搁在桌子上,笑道:“女儿,吃饭时你便心不在焉的,可是外面遇到了难处? 有事儿和你爹讲有个屁用,连我都打不过,遇到别人算计也只会把头缩起来当乌龟。 还读书识字呢,依我看,就是把书吃咯,也帮不上你的忙!” 哼了一声,又拉起张茯苓的手道:“有事跟我说,哪个敢寻你的不是,我下山锤他!” 张茯苓闻言苦笑一声,看着自己父亲假装没听见的沉吟模样,轻声道:“娘,没人得罪我,只是,有件旧事需得和父亲商议。” 苏青闻言一愣,然后转过头看着张鹤,目光幽幽一言不发。 半晌,张鹤僵硬的脖子微不可察的动了动,苏青欣慰地笑了,看着张茯苓道:“瞧,他这不是同意了,说吧,娘也好给你参谋参谋!” 张茯苓:“……” 罢了,没见过这么夫纲不振的…… 叹了一口气,张茯苓道:“爹,事情有眉目了,黑风寨的小辈和我接洽过,这茶叶便是他们弄出来的。” 张鹤还没说话,方才还笑着的苏青便一脸怒容,刚端起的茶杯‘咚’的一声被她顿在桌上,转向张鹤斥道:“姓张的,你是疯了不成,自己暗暗调查不说,还敢让女儿去和那起子混账东西谈? 你是忘了吗,当初要不是我识得那毒药,如今你每年都要去哭坟了! 别人打上门来,你除了会放几句狠话你还会做什么? 眼下还敢让女儿去犯险?师傅当年让你读书,说是允文允武,我呸,如何了?平白辜负了师傅一番苦心! 我告诉你张鹤……” “砰!”张鹤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了苏青的话。 张茯苓眼睛一亮。 却听到苏青冷笑一声,慢腾腾地站起了身。 “夫人,喝口茶再说……”张鹤一脸谄媚地端起茶杯递给她道。 苏青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重新坐了回去,瞥了张鹤一眼道:“算你识相。” 张茯苓:“……” 苏青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老爷,不是我胡搅蛮缠,我知道你对下毒之人的身份有疑虑,这些年你自己明察暗访我岂能不知,我何曾干预过? 只是真相到底如何尚未可知,你却让咱们女儿去冒险,若是茯苓有什么闪失,你我就算与他们将把整个寨子拼了个干净,又有何用?” 张茯苓红了眼眶,低声道:“娘,此时爹原不知情,是我自己要查的,只是后来被爹察觉,规劝无果,只得时常嘱咐我小心行事,哦,爹还派人保护我来着。” 苏青看着女儿,眼神复杂,帮张茯苓拭去眼泪,温声道:“莫哭了,我和你爹老了,不管用了。 如今你已当家多年,许多事情都比我们清楚,不光为家里挣下了这份家业,就连寨子里的生活也好了许多。 当年的事到底如何,我不知情,你若真想查……便去查吧,只一点,万万不可亲身涉险,更不可轻信于人。 若有难处,和爹娘说,别累坏了身子……” 张鹤看着当年号称‘一丈红’的妻子苏青殷切叮嘱女儿的模样,也不禁眼圈泛红。 这么多年了啊,有些事情,也该了结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章 正式开业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几天前,安县城内从勾栏里传出来一个消息。 说是江老头所讲的话本小说《西游记》,里面有一样名为“泡茶”的神奇之物即将售卖。 一开始那些平头老百姓并不在意,因为这个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即便有所传的功效又有何用? 他们关心的只是粮食和蔬菜…… 但是不知怎么的,只一天的功夫,风向就开始转变。 因为有些市井之人说,大家伙所议论的“泡茶”的前身,乃是达官贵人之流接人待客必用的“煮茶”。 而听说这“泡茶”经过改良之后,不仅仅原料变少,不用过多花销了,并且味道似乎更佳,提神醒脑。 昨日勾栏里一个提前的品茶大会,便证实所言不假。 还有消息称,不少富户商家都已经预定了一批…… 于是,在舆论汹涌向前的境况之下,“两仪茶铺”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开业了。 秦时站在铺子门口,看着铺子门前拥挤的人群,皱了皱眉头。 这么多人,万一发生个踩踏事件,还没开业就被县衙带去问话,那就要哭死了。 朝铺子里喊了一声,正在欢天喜地摆放茶叶的石头便急忙走到跟前。 “秦哥,咋了?” 秦时瞅了一眼人群,道:“石头,你看看外面的情况,有什么想法?” 石头闻言一愣,看了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门口,笑容不减地搓着手道:“着哇,秦哥,头一天开业就这么多人光顾,咱们要发达了!” 秦时笑了,令人如沐春风:“是啊,待会儿开业后更热闹,如果混乱中踩死几个人,你先跟官府走一趟,挣到的钱我替你转交给伯父,等来年烧给你。” 石头脸色大变,然后坚定地道:“秦哥,俺还是觉得挣不挣钱不要紧,铺子的声誉不能败,俺这就让他们排队去……” 孺子可教也。 秦时笑着拍了拍石头的肩膀,便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房间里,叶思楠和张茯苓相对而坐。 此时,张茯苓终于摘下了面纱,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显现。 柔媚的瓜子脸,一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眼,琼鼻翘挺,小嘴儿总是噙着一丝莫名的微笑。 秦时不知道妲己长什么样,但看完张茯苓的容貌之后,便觉得,大抵也不过如此。 当然,秦时也不是见了美女就走不动路的那种登徒浪子,毕竟,叶思楠还在旁边盯着…… 进了门,秦时往椅子上一坐,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看着张茯苓道:“下面准备的差不多了,时辰也快到了,可以剪彩了。” 张茯苓却没说话,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着张茯苓楚楚动人的模样,秦时冷笑一声,哼,又使勾引我?白日做梦! 又喝了一口茶,秦时不再去看张茯苓,而是转头看叶思楠以示清白。 叶思楠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秦时皱眉,这气氛怎么有点奇怪? “公子,那杯茶,是妾身方才喝的……”一道幽怨且无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秦时一愣,然后笑着摆了摆手,道:“东家,别开玩笑了,会出事的……” 秦时站起身一拍脑袋:“哦,下面很忙,石头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我先下去了。” 说完,便急忙转身准备离去。 “呵……” 叶思楠笑了,同样令人如沐春风。 秦时脚步一滞,又转身坐下,看着叶思楠道:“嗯,还是要让石头多历练历练的好,我再陪你们聊会,思楠,来,我给你倒茶。” 叶思楠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时将自己的茶杯满上,点了点头,然后将茶杯拿起喝了一口。 秦时往后靠了靠。 张茯苓一脸趣意看着两人。 “喝了。” 叶思楠将自己剩的半盏残茶递给秦时,然后转头看着张茯苓。 “这是你……”秦时想善意的提醒叶思楠,然后便听见她发出的一声单音节的冷笑。 秦时连忙接过茶杯,一口喝下。 叶思楠又劈手夺过茶杯倒满,自己喝了,看着秦时笑道:“好了,茶也喝过了,咱们下去吧,错过时辰便不好了。” 秦时一脸赞同。 张茯苓看着两人下楼的身影,不由得轻笑出声,半晌,带上面纱也跟着下楼而去。 噼里啪里…… 随着两串长长的鞭炮声响起,烟雾升起又散去,秦时和张茯苓在铺子周围的欢呼声中,笑着将一段红色的绸带剪断。 身后大门上方一块盖着的攒着花的红布 ‘唰’地一下被揭开,烫金的匾额上赫然书着‘两仪茶铺’四个熠熠生辉的大字。 顿时,各种嘈杂的声音纷至沓来。 有恭喜的,有催促售卖的,有问价的,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笑了笑,秦时走上前来,对着一众人群拱了拱手,然后朗声道:“各位街坊邻居,乡亲父老,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各位,今日乃是我‘两仪茶铺’的开业之日,在下秦时,乃是这茶铺的东家之一。” 刚说一句,人群里便有些等不及的声音叫嚷起来。 “东家,别废话了,那茶当真如书里说的那般神奇?” “那味道不会和那煮来的一样吧?” “价格如何啊?” “对呀,赶紧拿出来看看……” ………… 后面的叶思楠见此,忍不住便要使些手段,让他们安静下来。 秦时心有灵犀,早早地负手在身后朝叶思楠摆了摆,然后看着人群道:“诸位,静一静,秦某知道诸位对这茶叶期待已久,心中也会有许多疑问,想必大家都知道,这‘煮茶’一向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待客之物,不仅需要一套规格极高的茶具,更需要高明的煮茶手法,过程中还需要加上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等等不足而一,过程繁琐,口味……嗯,也有些特别,寻常人家,多半不怎么用到。 秦某制此茶叶,便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 铺子里所售茶叶,与‘煮茶’所用茶叶又并不相同,但又一脉相承,而后者所承载的,一是想普及惠民,让咱们安县最广大的群众也能时常品鉴茶叶的味道。 二来,茶道传承至今,秦某不说是要茶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是另开一支却并非完全虚言妄谈。 秦某所言‘泡茶’者,是将‘煮茶’予以简化,想喝时只需一个茶杯,往里加入铺子里所售的茶叶,沸水冲泡至茶叶飘浮舒展即可,既省时又省力。 至于味道方面,大家也尽可放心,不说远超“煮茶”,也必定是唇齿留香,韵味十足。 昨日勾栏里品茶大会之后,已有一部分人预定了的,请到柜台左边接待处领取茶叶。 没有预定的朋友也不用着急,今日乃是本店开业吉日,为了惠及于民,本店决定给在场的顾客两个天大的优惠。 其一便是买二送一,您买两罐相同档次的茶叶,那么本店将再附赠一罐同档次的茶叶。 其二,今日所有来本店消费的顾客,都将获得秦某为大家争取的一份八折优惠的优惠券,凭此券,若下次再来光顾,每一罐茶叶,都能享受八折优惠。 以上两大优惠,仅限今日哦…… 好了,秦某也不多说了,铺子里有伙计,有什么具体事宜,尽可询问。 还请大家有序购买,不要拥挤,以免发生不忍言之事。” 话说完,秦时便让到了一边。 霎时间,排在前面的人便急忙走进铺子里,后面的人也紧紧跟着队伍,生怕被人插队。 原本站在曲尺形柜台里的伙计见此情形,便走出四人,两人回答顾客的问题,两人维持秩序。 首日的顾客大多是平时勾栏里的常客,钱财是不缺的,这几日江老头书里的,以及在张茯苓的授意下有意无意放出来的关于‘泡茶’的风声,已经彻底卷起一股风浪。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一章 庆功宴席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其实茶叶的功效和新鲜感尚在其次,最让这些人欲罢不能的,俨然是‘上层权贵的接人待客之物’如今他们也能爽快且不做作地尝到了,这种打破阶层所带来的舒爽感几乎让他们原地高潮。 这些人,多半是市井里的小资者,或者地位较低的地主乡绅,家里头稍微有些家私,但却没有真正的上层权贵阶层的底蕴。 钱财对于他们来说尚在其次,他们在意的,是那层‘权贵’的皮,过往生活的不堪经历导致的自卑心理诱使他们对于象征社会地位的一切东西都趋之若鹜。 以往其实有人也曾附庸风雅地在迎来送往之间搞什么‘煮茶迎客’,只可惜,那套需要真正底蕴的东西他们只学了个半吊子,就像是丑女抛媚眼给瞎子看,摆茶的半桶水晃荡,喝茶的没那份闲心。 那手忙脚乱的画面不知被谁透露了出来,在这些人的小圈子里一时引为笑柄,在那之后,就极少有人干这种附庸风雅,吃力且不讨好的事儿了。 但如今不同了,这新茶叶丝毫没有那些该死的繁琐步骤,而且口味更加甘醇,那江老头说什么来着,对,大道至简,说得好啊,咱们也能喝到茶叶,嘿,大道至简呐…… 开业一个时辰,铺子里的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小伙计,给我来两罐十两银子的。” “银子在这,要两罐五两的。” “我这,来,我要一罐一两的。” “我要……” —————— 是夜,黑风寨。 小角儿坐在大大的太师椅上慢吞吞地一遍又一遍数着银子,穿着粉红花色绣鞋的小短腿挂在座沿雀跃地晃来晃去。 离得稍远处的叶芙愣愣地瞧着晃眼的银子,眼神却不知为何放空,嫩的能掐出水的俏脸上还是不是闪过一抹羞恼的红晕,痴了一般。 暖黄的油灯下,姜岚做着女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喜滋滋的小角儿,慈爱地笑着又低下头去。 叶思楠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边,呆呆注视这铺满月华的地面,神色复杂。 不久之前,家里连肉都吃不上,如今秦时弄出的“泡茶”的法子,只一日的功夫,挣的银子数都数不过来。 有时候人生的境遇当真是猜不透。 除去张茯苓的四成利润,剩下的六成又分出一半交给了来作坊里帮忙的人们,如今这里还剩了将近三百两银子。 小角儿数的眼睛都花了,却仍旧停不下来…… 想起下午寨子里那场盛宴,叶思楠藏起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带着浅浅的笑影。 秦时等人下午返回黑风寨之后,寨子里的欢腾便几乎没有停过。 当那些明晃晃的银子摆在那些穷惯了的苦哈哈眼前时,一个个都眼神呆滞,张着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明明白白、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银子带给他们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 十几天前还处在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生活中的他们,何时见过那么多银子? 那银子真的要分给他们? 他们……再不用挨饿了? 许多人死死盯着那些银子,一个个不敢乱动,但看向秦时的眼神,却无一例外俱是狂热和敬重。 直到寨子里的婆娘们招呼宴席开动,他们才端着酒杯一下子涌上来,同秦时的酒杯碰得叮叮乱响,秦时端着几乎可以称为饮料的酒水笑着一一回应。 这特制的酒是姜岚和叶思楠准备的,就是为了不让秦时一杯就倒,作为黑风寨的重要人物,实在是丢份…… 饶是如此,不知道灌下多少的秦时仍觉得头脑发晕。 一直跟在秦时旁边的叶思楠也为他挡下了许多酒,可除了脸上略微带着熏人的红晕之外,并无多大反应。 倒是秦时,到了最后几乎是挂在叶思楠身上回去的。 狂笑声,喊叫声,痛哭声,呜咽声,各种声音在那片摆满了桌子的场地里混成一片,回荡在悠悠群山之间,久久不曾散去。 叶虎或许是头一次喝个酩酊大醉,拉着秦时的手死活不肯放开,嚷嚷着一定要和秦时斩鸡头拜把子,直到叶思楠面无表情的亲手将叶虎砍晕…… 那度数极低的酒意来的快去的也快,略睡了一阵,洗浴罢,醉意散去大半的秦时便揉着脑袋躺在床上,想着后续事情的计划。 如今寨子里有了茶叶这一进项,困苦的局面被打开了,其它的便不是很急了。 但有一个关键点,就是黑风寨的出身问题,这将是往后发展,需要去解决的最重要的问题。 山贼出身,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是跟朝廷作对。 一般跟朝廷作对的下场都是抄家灭族…… 秦时不想等到寨子里钱赚足了,大家都过上了童话里所说的幸福快乐的生活,结果一个反贼的帽子被扣在头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说是一群良民,不过是黑风寨影响力不够,上不得台面。 若是将来等到官府觉得肉肥了,可以宰了下锅,那到时候悔之晚矣。 毕竟,谁也说不准上面的人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想捞一个剿灭反贼的功劳尝尝鲜…… 什么,你说你没反? 你们上一辈是山贼,难保这一辈人没有起复之心,我说你是,你就是,必须是! 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这便是结症所在。 黑风寨里众人想要过上好日子,想要活的更久,那便要将山贼出身身份彻底洗干净。 即便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有这种杀良冒功的心思,但这种人只要出现一个,对于黑风寨来说就是灾难,秦时不会把活着的权利寄希于他人的善良,他讨厌这种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 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问题,秦时要做的还有很多,自己不过是仗着后世信息爆炸时代所累计的一些经验才有所觉悟,若要须臾之间就能有解决之法,秦时自认为办不到。 不过现在办不到,不代表以后也办不到。 毕竟还有时间,另外,自己的身世还不甚清楚,他隐隐觉得,或许,这便是解决黑风寨出身问题的关键所在。 想着这些事,秦时不久便觉得困意袭来,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侧身一卷被子,便沉沉睡去。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二章 秘密会谈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两仪茶铺已经开业三天,每日都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眼下虽然不及开业那天火热异常,但每日也有近三四两银子的进项。 尽管张茯苓知道茶叶生意是个暴利的行当,但终于还是低估了它所带来的效益。 现在主要的客源还只是一些稍有家私的百姓和富商,一些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没有被这股浪潮拖进漩涡。 毕竟一个阶层的习惯要想改变,并不是那么简单。 但可以预见到的是,若是泡茶在市民阶层形成了势头,那么这种效应向上传递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勾栏二楼。 苏青喝了一口张茯苓亲手泡好的热茶,闭上眼睛咂了咂嘴巴,半晌,睁开眼睛道:“这茶果然有些门道,起初入口时还觉得苦涩,不一会儿竟是有些甜味冒了出来,不比那劳什子煮茶受用多了? 那玩意儿,又涩又冲,你娘我喝了一口,便一辈子不想碰了。” 看着娘亲咕咚两口喝完一杯,张茯苓又起身添了一杯,而后坐下,笑道:“娘,煮茶也自有一番乾坤就是,不过,相比之下,女儿也更喜欢这泡茶。” 苏青点了点头,很满意自家女儿与自己同样的口味。 她打小跟着山贼队伍四处野,也习得一身好功夫,最不耐的就是啰里啰嗦的繁冗之事。 这泡茶之法不仅味道更佳,手法更是简单,正所谓“大道至简”,便是如此。 不过……自家女儿那眉眼含笑,满脸的风情是怎么回事? 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苏青眼珠子一转,咳嗽一声,扬声道:“呦,卖书的小子来啦!” 正在低头回想秦时施展各种恼人手段的张茯苓微微一惊,茫然抬起头看向紧闭的门口处…… 看着张茯苓有些幽怨的眼神,苏青语气凉凉道:“啧啧,怎的,做个生意竟是将女儿也给搭了进去。 茯苓啊,你说咱们这桩生意到底赚了还是赔了?” 张茯苓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虽说在秦时面前常有放浪形骸之举,可到了自家母亲手里那自是不同。 听得母亲这样打趣,张茯苓饶是没有这般心思,那如玉般的俏脸也微微泛红,心底里不由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嗔怪的瞥了苏青一眼,无奈道:“娘,你胡说什么呢,女儿何时起了这个心思? 不过是想想生意上的事儿罢了,哪里就扯到那个份儿上了。” “唉,茯苓啊,咱们寨里的人家,没有那些个死规矩。 再者,你如今也快十七了,再过两年闷在家里都成了老姑娘了,娘何曾不想你能有个好的归宿? 只是,当年那混账事到底如何也没个说法,若当初那些事儿当真是他们黑风寨那起子黑心的做下的,而你说的那什么秦小子又铁了心的偏帮他们,那如何是好?” 苏青对于自家女儿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是真出现那种情况,自己手上少不得又要添几口人命了,她心里暗暗地想。 哪知道张茯苓听完只是微微一笑,握住了苏青的手道:“娘啊,女儿岂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且不说女儿当真没有那般心思,就是有,为了寨子着想,一切……都可放下……” 轻轻拍了一下张茯苓的手,苏青语气责怪道:“娘哪说了这些,你莫要胡猜,女儿家的幸福是一辈子的大事。 若当真那样,娘便提着刀将黑风寨那起子混账东西打服了,将女婿抢过来便是! 搞得生离死别的模样做什么?娘可不喜欢看!” 张茯苓:“……” 看娘亲这个模样,像是笃定了自己对秦公子有那方面的意思了,张茯苓刚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怎的,脑子里闪过秦时那温和的笑脸,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给咽下去了。 苏青又问:“茯苓,你说的那个小伙子当真有些手段?” 张茯苓无奈点头。 苏青目光一闪,忽然问道:“模样如何啊?” “娘,女儿对这些不甚在意的……” “哦,那比起你爹呢?” “唔,更俊俏些……” “……” —————— 小丫鬟团儿正斜靠在门框上一边啃着卷饼,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江老头说的《西游记》。 突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团儿怂了一下右肩,大口咬了饼,没搭理。 秦时有些疑惑,怎么现在一个小丫鬟都这么牛气的吗? 看了一眼目不转睛的团儿,秦时俯身,如同恶魔低语般:“接下来,假孙悟空被佛祖掷出的金拨收了……” 小团儿听的一愣,三两下干掉手中的大饼,鼓着腮帮子恨恨地转身。 剧透什么的,团儿姐我最讨厌啦!!! 不过,显现在盛怒的小团儿眼中的,是一张令人如沐春风的笑脸,嗯,不与他一般见识啦…… “呀,秦公子你怎的来了?我这去告诉小姐!”团儿转身便溜。 秦时笑容满面地拽住了小团儿的发髻,感叹道:“团儿,服务态度有待提高啊!” “公子,团儿错了,千万别告诉小姐啊……”小丫鬟求饶似地拱手,吸了吸鼻子道。 秦时笑了笑,欺负小丫鬟果然还是不适合我这种正人君子啊。 揉了揉团儿的头发,秦时道:“去吧。” 小丫鬟感激不尽地点头,顶着鸡窝头掩面而去…… 二楼房间里,娘俩正说着话,却听到敲门声,紧接着团儿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 “小姐,秦公子来了,正在楼下听书,说是要见你。” 张茯苓闻言一惊,急忙起身打开门将团儿拉了进来,然后将门关上。 “团儿,秦公子后面可曾跟着人?”张茯苓低声问道。 小丫鬟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轻声道:“不曾跟着人,是公子一人来的。” 张茯苓点点头,随后看向苏青,试探道:“娘,要不……您先在屏风后面躲一会儿?” “躲?”苏青瞥了张茯苓一眼,冷笑道:“开什么玩笑?被他认出来又有何妨,你娘我年轻之时都不曾藏头露尾过,如今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后生,躲什么? 不过是个卖书的穷酸,说不定跟你爹一个德行,我还怕了他不成?” 苏青年轻时,毕竟也是江南绿林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绿林里哪个见了她不得客客气气的? 尽管已经有了家室,但苏青的脾气还是没怎么变,从张鹤的家庭地位也能看得出来…… 张茯苓有些头疼,如今铺子里的生意入了正轨,秦时此时前来,多半是为了十几年前的事儿来的。 但娘亲这个暴脾气…… 张茯苓眼神凝了凝,忽然灿若桃李般笑道:“娘,以秦兄的机敏,若是见了娘亲的面,必定能猜得出娘亲的身份的。” “知道便知道,那又如何?” “可秦公子若是知道娘亲的身份,会许是认为咱们落凤山欺负人呢。 秦公子在黑风寨那么久,多半也听说过娘亲的名头,当年鼎鼎大名的一丈红坐在这里,秦公子便不得不以晚辈之礼相交,许多话便不好说了呀,娘亲,您也不想黑风寨的人说咱们落凤山以大欺小不是?” 苏青听完,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能让那小子以为咱们落凤山玩不起,好,娘便先躲起来,看看那小子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张茯苓连忙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待苏青躲好了,便让小团儿请秦时上来。 秦时进门,便看见张茯苓身着湖水绿的广袖百褶留仙裙,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泡茶。 挑了挑眉,秦时坐下,看着那张不似凡尘之人的精致脸庞,拱了拱手道:“啊,东家,多日不见,东家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张茯苓脸上的笑容一僵,不会打招呼就不要打招呼! 还能再敷衍一些吗? 不过立马将笑容保持下去,瞥了秦时一眼,将泡好的茶递给秦时,道:“公子的气度还是一如往常地令人如沐春风,妾身好生羡慕……” 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慢慢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秦时笑道:“不必羡慕,你学不来。” 张茯苓:“……” 屏风后面的苏青皱眉,居然还有比我不会聊天的,这小子有点东西…… 身形也不由离得屏风越近了。 秦时敲了敲桌子,低声道:“东家,哦不对,应该是张小姐,秦某此次前来,不为铺子里的事,呵呵,料想以张小姐的才情,也当知道秦某在说什么。” 张茯苓闻言一凛,来了! 尽管多次想象过两人谈论十几年前那桩迷案的场景,但张茯苓仍旧有些紧张。 无意识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张茯苓看着秦时郑重道:“公子请说。” 于房间里扫了一眼,秦时眯眼道:“此事干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张小姐可敢保证,接下来的话不传六耳?” “自然。”张茯苓重重点头。 “好!”秦时抚掌道。 “哗,砰!”张茯苓身后一扇雕刻着精美山水画的屏风骤然倒下,发出一声巨响。 看着倒下的屏风后面,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 秦时暗叹一声,果然,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是用来出卖的…… 斜睨着脸色彤红,心虚整理鬓角发丝的张茯苓,秦时扯了扯嘴角。 “呵……唱双簧?”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三章 幕后之人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虽然秦时对于张茯苓并没有很信任,但多少还是抱有幻想的。 但事实证明,幻想什么的,夜里做梦的时候想想就行了。 气氛很尴尬,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显然,所有人都没准备好。 看着秦时一脸冷笑的表情,张茯苓没来由的心里一慌,急忙道:“我可以解释的……” 如此熟悉的渣男语录啊,秦时呵呵一笑,看着有些尴尬的苏青没有说话。 苏青好歹也是见过许多大阵仗的人,稍许尴尬过后,便恢复了镇定。 自动忽略了给自己使眼色的女儿,反倒是扶起了倒下的屏风,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打量起秦时来。 张茯苓捂脸…… 秦时一愣,继而悲愤,怎么,你们母女俩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辜负了自己真切的信任,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这个世界还有个讲道理的地方么? “公子,这是家母苏青,方才原是母亲来寻我叙话的,不曾想公子竟也来了,无奈之下便让母亲藏于屏风后,当真不是妾身存心蒙骗公子。”张茯苓眼见气氛越来越差,急忙出声解释道。 秦时冷哼一声:“就算如此,张小姐大可直言相告,秦某又岂会因为这点小事便不再去解决事情?” 张茯苓心虚地点点头,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 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喝着茶的苏青一眼,随后点了点头,表示不再追究。 不是秦时大度,不论这话是真是假,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纠结这些小节也无济于事,毕竟事情还是要去解决的。 秦时沉吟片刻,向苏青拱手道:“前辈可是当年江南绿林人人称颂的‘飞花摘叶一丈红’的苏伯母?” 苏青闻言一愣,继而放下茶杯笑道:“十几年前的事儿了,自成家以来,以前的好友走的走散的散,这个名号也许久没听过了,如今却从一个小辈的口中喊出来。 人人称颂不敢当,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抬举,瞎喊的罢了。 不过,你一个书生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名号?” 秦时笑了笑,自矜道:“秦某最近也学了些武艺傍身,对于前辈们的江湖事迹,自然有所耳闻。” 这话一出,不用说苏青,连只会点武学理论基础的张茯苓都愣了,你这脚步虚浮模样,下盘跟豆腐渣工程似的,也能称为武艺? 苏青暗暗想道,莫非,他先练的是内功? 于茶杯中捻出一片茶叶,苏青屈指轻轻一弹。 “咻,啪”,指甲盖大的茶叶片儿准确的的砸在了秦时帅气的脸庞上。 秦时:“……” 张茯苓:“……” 苏青:“呵……就这?” 果然,不管年龄大小,女人都是不好惹的…… 看着公然报复完扭着手腕一脸舒爽的苏青,秦时将脸上的茶叶擦掉,叹了一口气。 “秦某习武不过几日,况且伯母又是偷袭……” 苏青大手一挥,打断道:“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 秦时想抽自己一巴掌,和武功高强的女人讲什么道理? “罢了,先说正事。”秦时喝了口茶,果断转移话题。 苏青看了一眼张茯苓,然后闭目养神。 张茯苓略微颔首,神情郑重道:“惟愿公子畅所欲言。” 显然,用脑子的事儿还是得张茯苓来办。 “嗯,原本呢,秦某是想和茯苓姑娘单独谈谈,毕竟,当初那件事伯父伯母们深陷其中,判断起来或许有失公允。 不过,既然伯母在场,既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也可适当在细节方面加以补充,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苏青仍旧闭着眼睛,只是嗯了一声。 秦时笑了笑,并不在意。 “当年之事,全貌如何,秦某不知,想必不论是虎叔和张寨主,亦或是伯母也不能尽知。” 顿了顿,屋子里没人接话,秦时接着道:“不过,虎叔确是告诉了我他所经历之事。” “讲下去。”苏青闭着眼睛开口道。 “虎叔那晚接了任务之后,便赶往约定好的埋伏地点,待到刺客出现,虎叔领着众人骤然杀出,果然大胜,那群刺客也尽数伏诛。 而后,虎叔便让寨子里的青壮回去,自己独自一人去路口会合。 呵呵,却不曾想,竟是有人在汇合地点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虎叔往套子里钻。” 秦时喝了一口茶,看见苏青睁开了眼睛,里面是和张茯苓同样的不解与茫然。 果然有问题! “数不清的弓箭齐齐射来,虎叔即便身手高绝,但还是受了重伤,不过,幸好在突围时抓了个口舌。 等揭开了那口舌的面巾,虎叔才认出来,那人竟是张寨主身边的亲随。 嗯,事情就是这样,哦还有,后来寨子里的兄弟们听闻,便有几个去落凤山讨个公道,却不曾想连山门都没能进去,就被人打了出来,若不是走得快,怕是黑风寨又要多几名枉死的冤魂了。 这些事,茯苓姑娘和苏伯母知道么?” 黑风寨派人来讨公道这事苏青是知道的,但叶虎被伏击一事,张茯苓和苏青确是头一回听说,不过秦时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只任凭他一张嘴罢了。 所以,张茯苓低头沉思,没有贸然开口。 一旁的苏青听完秦时所述,冷笑道:“荒唐,照你所说,叶虎回去的路上是遇到了咱们落凤山的伏击了? 且不说咱们落凤山根本没有掺和这档子事儿,就算是,那弓箭从哪来的? 我也没从听说过老爷身边少了个什么常随的。 你小子说话三分真七分假,凭着这些漏洞百出的话就想糊弄我?当我是傻子么?” 秦时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个误会已经发生了十七年了,一言两语就想解释开来,实在是难。 旁边沉思的张茯苓却抬起头来,看着苏青缓缓道:“爹告诉过我,那日听闻娘遇刺,便急忙撂开收尾的事情回山上了,领酬金之类的后事都是叔伯们做的,等到叔伯们也回山之后,有一个不见了踪影……” 苏青遇刺了?秦时瞳孔微微放大,皱随后眉沉思起来。 “此话当真?你爹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起过这件事?”苏青闻言一拍桌子,这么重要的事情,张鹤居然瞒着自己!如果茯苓所言属实,那就和姓秦的小子说的话对上了,那么,失踪的那人还真有可能是落凤山的了。 “爹说那时娘受惊了,郎中说不宜动怒,对胎儿不好。所以,爹当时便没同你说。”张茯苓出言解释道。 苏青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秦时却突然问道:“伯母,方才茯苓姑娘说您遇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青闻言撇了撇嘴,傲然道:“呵,不过是个下三滥的玩意儿往我喝的水里下毒罢了,老娘我行走江湖十数载,这点微末伎俩岂能识别不出? 抓了个现行之后,那厮还挺硬气,我狠揍了一通之后,他也不肯吐露幕后之人的身份。 不过老爷手下那些粗人便没什么耐心了,提过去之后又他折磨了一天一夜,终于受不住他们的手段,临死还是招了。” “难道说……”秦时有了猜测。 “不错,便是叶虎!” 秦时的脸色很不好看,事情渐渐理清了整体脉络,若苏青说的是真的,那很明显,这是针对落凤山和黑风寨做的一个局。 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秦时不得不佩服幕后之人的手段。 仅仅只是一个非常拙劣的离间计,但就是因为他导势而为,就让曾经守望相助的两大势力分崩瓦解。 如果所料不错,幕后之人应该就是他,但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秦时一时半会理不清楚。 揉了揉眉心,秦时看着苏青道:“伯母,虎叔绝对没有安排人去落凤山下毒!这是幕后黑手的离间计。” 张茯苓点点头,她是基本相信秦时的说辞,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以秦时谨慎的性格来说,基本不可能胡乱捏造。 而且,两个山寨之中几乎最重要的人分别同时遭到暗算,凶手的身份都时指向对方,这太过巧合。 落凤山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派出大队人马在密林里拿着弓箭埋伏叶虎,那个失踪的,然后又很巧合地被突围的叶虎抓到的人,多半是幕后黑手耍的手段。 那个亲随有问题,那预备毒害母亲的人会不会会也有问题? 整件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多上细节被披露出来之后,俨然就像是个算准了人心的阴谋一般…… 想到此处,张茯苓不由得打了个寒碜,自己虽说有些商才,也自以为聪慧过人,但此时与这幕后黑手一比,当真不够看。 苏青也逐渐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了,‘砰’地一掌就拍在桌子上,她恨声道:“那你说,若真是被算计了,那幕后之人为何要这样做,他到底想干么?” “不知……”秦时很干脆地承认。 “那岂不是只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苏青又气得拍桌子。 “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 苏青:“……” 看着脸色渐渐变得危险的苏青,秦时咳嗽一声,笑道:“伯母稍安勿躁,秦某已经大概猜出这幕后之人是谁了。” “嗯?公子知道了?”张茯苓那妩媚的丹凤眼一亮,身子忽然前倾问道。 秦时看着波涛汹涌的一幕,面色平和地笑道:“不错,能利用这些人使离间计的也只能是他了。” “谁?”苏青和张茯苓合声道。 秦时眯着眼睛,微微摩挲着手指,轻声道:“当时的安县县令——赵儒。”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四章 抽丝剥茧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话一落地,房间里面蓦然一静。 张茯苓媚眼瞧着秦时,光华流动,是勾,咳,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眼神。 很明显,张茯苓也隐隐猜到幕后之人便是那时的县令赵儒。 不过,一旁的苏青却拧着眉毛道:“不对啊,秦小子,那赵儒同老爷还有叶虎可是合作多年了,不论是公务上,还是私交,三人相处都颇为融洽。 况且,那晚过后赵儒便卸任了,为何要在最后却要丢开这份交情来算计咱们? 这,貌似说不通吧。” 张茯苓闻言轻轻点头,目光疑惑地看向秦时,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秦时微微点头,确实,若仅仅从动机方面来看,赵儒的确不大可能在自己官场生涯的最后行这步险棋。 但,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绝对的。 略微整理一番思路,秦时先是问道:“伯母,当您需要决心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否会因为有一个或者几个理由不值得您去做,便会放弃去做这件事么?” 苏青嗤笑一声:“我若想做,那当然是尽力而为,哪里管得了许多。” 张茯苓却是听懂了,缓缓开口道:“公子可是说,赵儒有一个不得不算计落凤山和黑风寨的理由,这个理由可以让他连多年的交情都要抛之脑后来算计咱们?” “聪明。”秦时敲着桌子笑道。 “这……”苏青一愣,继而愤慨骂道:“哼,若是如此,那当真是老爷瞎了眼!竟然与他成了好友。” 张茯苓:“……” 秦时暗自叹了一口气,替未曾谋面的张鹤感到同情,这么咒自己的丈夫,真的好吗…… “这便是为官和为民的区别,为官者思考或是做事往往多是从利益衡量的角度出发,在他心中,若做了这件事,只要产生的利益能够弥补失去的利益,他们多半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不论是出于公心亦或是私心。 虎叔和鹤叔原是江湖中人,虽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但多少还是以义字为先,自然难以从另一个角度提前预料到这些变故。” 秦时说完,沉吟起来,封建王朝体系下的官僚诡谲心思太多,人情往来更是数不胜数,整个官场可以说是大网罩小网,赵儒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思让他不顾一切的来算计两个山寨,他也难以分辨。 “就没可能是之前得罪过的贼人来寻仇?”苏青又问道。 “不大可能。”秦时摇头道:“先不说安插在落凤山的奸细和虎叔突围时抓到的口舌太过巧合,就是那些伏击虎叔时所用到的弓箭,便不是一个江湖势力能够弄得到的。 更何况,那些人又怎会得知当晚严密的部署?” “这么说来,真的就是赵儒造的孽了?” “应该就是他了。” 听完秦时的分析,苏青只觉得当官的没一个好人,当即拍桌子大骂出口。 “这些当官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方父母,尽是狗屁! 想当初咱们落户在安县,上交了许多银钱,还只能分到那些下等的田地,若不是有些家当,早就饿死不知多少人了。 如今更是为了算计咱们,连一点脸皮都不要了,还青天大老爷,我呸! 这世道,便是让这些渣滓给搅烂了根子!” 秦时愕然看着这位暴脾气的伯母,还好自己不是当官的,在这种无差别的猛烈输出之下,若有实例在场,怕是肠子都要被苏青捶出来…… 张茯苓瞥了秦时一眼,连忙拉着苏青的手,略微红着脸颊低声道:“娘,公子还在这呢,收敛些。” 输出完毕,看着椅子稍稍后挪的秦时,苏青翻了个白眼,端起早就冷了的茶杯咕咚一口喝完,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坐着。 对于自家娘亲生猛的表现,张茯苓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快四十岁了,脾气还是这么火爆。 将散落在耳鬓的发丝捋到耳后,张茯苓看着秦时,朱唇轻启道:“公子,妾身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公子可否为妾身解惑?” 秦时点头道:“请讲。” 张茯苓灿然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撑着下巴问道:“既然公子也说了,这仅仅只是个一出的离间计,难道赵儒不怕事情暴露吗? 只要事后叶寨主和我爹碰面对质一番,凭着两人的交情,很快便知道布局者另有其人吧。” 能想到这个份上,张茯苓已经很不错了,看了眼一脸正经,耳朵却悄然竖起的苏青,就知道这娘俩儿的水平还是有些差距…… 秦时笑道:“说是离间,不过是里面的最主要的手段罢了。 赵儒为了这件事,想必谋划了不短的时间,整个计划少了任何一环都运转不灵。 首先是安插在黑风寨和落凤山里的钉子,临死前还一口咬定是对方指派的,但就这一方面,就是极高的手段,这两人怕是多年以前就被赵儒钉了进去。 虎叔突围时,那个暴露的缺口,应该就是赵儒那个老狐狸的备用手段,毕竟人力有时穷,一旦围杀不了虎叔,没有得到最好的结果,那么此时那个缺口的存在,便是至关重要的了。 茯苓姑娘,张寨主可告诉过你,那晚出任务之前,仓库里起了争斗?” 正仔细聆听的张茯苓一愣,柔媚的大眼睛眨了眨,不解道:“爹也说过,可这有什么问题,不是寨里子年轻的小伙子互相看不顺眼,便……” 说到一半,张茯苓停了下来。 不对,明明知道马上就要出任务了,他们难道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为何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起了冲突? 难道…… 张茯苓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急切地问道:“莫非那场冲突,也是赵儒谋划里的一环?” 秦时笑道:“茯苓姑娘当真是才思敏捷,不让须眉!” 得了夸赞,张茯苓抿嘴一笑,脸色微红,飞快的瞟了一眼满头雾水的苏青,略微放下心,就听到秦时接着说道。 “我估摸着赵儒的手段有两层,若是虎叔被路上埋伏的人射杀或者苏伯母一尸两命,那么就简单多了。 接下来两个寨子必定势同水火,呵,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道理不用我多说,更甚者,说不定直接同归于尽。 这第二层,就算虎叔和苏伯母没有丧命,那么就算咱们之间就算不立马发生械斗,也会互相敌视,原来的交情不复存在。 两个寨子里的青壮本就互不服气,要命的是那晚还发生了原本不该发生的斗殴。而紧接着,虎叔和苏伯母都遭到了对方的暗算,关键是他们还以为只有自己这方才是受害者。 可想而知,年轻一辈对另一个寨子的怨念都会达到顶点。 这个一点就着的局面,就算是虎叔和张寨主都知道对方是冤枉的,也不会轻易的去澄清。 流言产生了,压下来,绝不是两个老大说不是就行的。 况且,虎叔自己受重伤,苏伯母险些被害,两个临到死前才“不得不”暴露自己身份的钉子,诸多因素都算上,便是他们本人,那个时候说不定都想捶死对方…… 所以啊,赵儒那个老狐狸,明面上只是简单的离间,暗中却是手段尽出,一个套子接一个套子,死死的拴住了虎叔和张寨主。” 秦时暗叹,也不能怪叶虎和张鹤,那时候才不过二十来岁,比起浸淫官场多年的赵大魔王,两人不过是粉嫩嫩的小火鸡啊…… 看着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的秦时侃侃而谈,张茯苓只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一直抓着自己的目光不放,盯着颇为俊朗的面孔出神良久。 屋子里很静,只有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回响。 秦时讲的很通俗易懂,连脑子没怎么用过都苏青都差不多懂了…… 可是,张茯苓什么情况? 我在这里费尽唇舌,你却走神了…… “咳咳”秦时咳嗽两声,将脸上挂着莫名微笑的张茯苓拉回了现实。 “懂了吗?” “啊……哦,懂,懂了!” “真的懂了?” “嗯嗯……” 秦时笑了,令人如沐春风,至少初次见面的苏青是这么觉得的。 笑容僵硬的张茯苓看到这个熟悉的笑容之后,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了…… “公子,妾身知错,方才不小心走神了……” 太渗人了,张茯苓果断认错,一向妩媚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可怜兮兮的求饶表情。 苏青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这,这是自己的女儿? 秦时很欣慰,果然,和自己多相处几次,人都更聪明了起来…… “无妨,许是茯苓姑娘累了,嗯,时间也不早了,那秦某先告辞了。” “公子,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本想着回寨子吃饭的秦时,看着站起身,目光有一丝希冀的张茯苓,本来到嘴边的“不用”,不知为何却变成了一声:“也好。” 一旁靠在椅子背上的苏青看了一眼秦时和绽放出笑容的女儿,扯了扯嘴角。 三人正准备下楼,却听到楼下有些嘈杂的的争吵声传了上来。 随即急促的敲门声和小丫鬟团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也从门外传来:“小姐,不好啦,不好啦,楼下来了几个很凶很凶的人,指名要见小姐,人家说小姐有贵客招待,让他们等会儿,可,可那些坏人却不理会,想要强闯上来,小贵子几个人拦着小门,还被他们打骂,呜呜呜……”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五章 风波乍起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下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张茯苓拉开门,看着眼前哭成小花猫似的小团儿,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团儿莫哭,没什么的,你先去打水洗把脸,我和公子这就下去。” 眼眶红肿的小团儿抽抽搭搭地应了一声,又说了句:小姐千万小心,转身跑开了。 秦时皱了皱眉,跟着带好面纱的张茯苓和苏青下楼。 此时正直午时,勾栏里的生意停了下来,伙计们和说书人都歇了准备吃饭,所以勾栏里并没有顾客。 三人来到楼下,便看到了混乱无比的场面。 几个小厮挤在一起堵着进入楼道的小门,外面隐约可见几个高大的人影推搡着他们,伴随着破口大骂的声音传了进来。 “哥几个找你们东家可是有要事相商,你们几个下贱东西也敢拦?” “滚开,识相的赶紧放我们进去!” “狗日的,再不让开可别怪爷下手没个轻重……” 那几个堵着门的小厮却不敢放人进去,只是梗着脖子满脸怒色,却不敢还嘴。 见此情景,一脸怒色的苏青忍不住了,大喝道:“都给老娘住手,敢来这儿捣乱,都他娘的活腻歪了!” 强大的音浪夹杂着一丝内力朝门口涌去,那几个大汉推搡的动作猛地一滞,方才还混乱不已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小厮们看见东家下来了,便也赤红着眼睛让开了门。 “几位,不知来我勾栏有何要事?”张茯苓走上前,平直的声线从白色的面纱里吐露出来。 “咳咳,退下。”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几个大汉后面传来,几个大汉神色一凛,急忙散开一条道。 小门不大,至多能容纳两人并行通过。 秦时正皱眉间,一个身穿白色儒衫,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走进了小门。 年轻人似乎身体不好,时不时拿着一块白色的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 气氛诡异的有些安静,只有那个身体虚弱,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不时的咳嗽声在狭窄的通道中响起。 沉默中,年轻人朝着秦时三人打量一番,然后才看着张茯苓缓缓开口道。 “咳咳,常听说城东勾栏的东家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女子,想必,咳,便是姑娘了。” 张茯苓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年轻人,虽未曾谋面倒也大概猜出来了这人的身份,她面无表情地道:“不过是盘了一个说书听曲儿的场子罢了,不知阁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若是来听书的,怕是来的不巧,说书的先生们此刻正在用饭,未时才开讲。” 年轻人用手帕捂住嘴咳嗽几声,而后大口呼吸了几下,笑着摇头道:“不,在下并非为了听书,而是为一桩生意而来。” 这下没等张茯苓回话,苏青冷笑道:“你后面几条狗堵着门口便要强闯,谈的什么生意?劫道吗?” “呵呵……” 年轻人笑着看了苏青一眼,猛的反手一个巴掌,方才叫嚣的最凶的一个汉子猝不及防被扇飞起来。 “砰”的一声,那汉子的头直接撞到梁柱上,登时头破血流。 那人被打,竟然还挣扎着跪在地上磕头道歉。 “东家,气可消了?”年轻人笑眯眯地看着张茯苓道。 心狠手辣,张茯苓心里给这个安县里恶名昭著的纨绔做了注,她缓缓吸口气,慢慢吐出,心中暗自提高警惕,面上却丝毫不显,淡淡道:“不知阁下想谈的是哪桩生意?” 年轻人笑了笑,让那个仍然跪在地上的汉子起来,然后走到外间大堂,豁然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既然是谈生意,怎的一杯茶水也没有?”年轻人靠在椅子上开口道。 张茯苓摇了摇头,止住了满脸怒色的苏青,转头吩咐小厮泡茶,然后面无表情地落座。 秦时也跟着坐下,他在后面将一切看得清楚,这位面色苍白的肾虚公子有两把刷子,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把谈话的节奏掌握在手里,从这点可以看出他控制欲极强。 另外,他方才那一巴掌,竟然将一个身材壮实的大汉甩飞了出去,想必也有些功夫傍身,眼下的虚弱模样,估计是受了些伤。 一出场到现在,硬闯,震慑,压迫,再配上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想必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这种人,可不是那些三流货色可以比拟的。 虽然他这手段在秦时看来还只不过是以势压人,还稍显稚嫩稍显稚嫩,但或许是其身后的实力极强,根本不屑于藏拙也说不定,秦时坐在椅子上揣着手兀自打量思考。 等到小厮泡好茶,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慢悠悠抿了一口茶,面露沉醉之色,然后睁开眼睛咳嗽两声,缓缓道:“唔,这茶不错。” “这便是阁下想谈的生意?”张茯苓说道,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 “安县还是太小了。”年轻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摆出一副为勾栏打算的模样,靠着椅背敲桌子道:“东家在安县立业的时日不短,想必也看得出,这泡茶之法,咳咳,这泡茶之法在安县短时间或许有些收益,若不往外发展,迟早没银子可赚。” 秦时诧异地看了肾虚公子一眼,安县只是临州城的一个南边的一个小县,其市场容量自然不能与之相比,这位肾虚公子确实有几分眼力,想来背后的家业不小。 “所以?”张茯苓道。 “呵呵,想必东家知道在下,哦,不知道也不要紧,在下吴康,家父吴中承。”年轻人笑道。 吴康?吴忠承?秦时在脑子里细细搜索一番,确认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转头却看到张茯苓微微垂下的眼帘,便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张茯苓的袖口。 张茯苓看了一眼专心喝茶的吴康,低声道:“吴中承是安县第一豪商,家私万贯,安县有近三成的店铺都是吴家的。” 秦时略微眯起了眼睛,这个家伙来头还挺大。 尽管安县不算幅员辽阔,但对于眼下这个小小的勾栏来说,吴家这种体量的存在无疑是个庞然大物,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被连皮带骨的吞下去。 当初秦时准备量产茶叶的时候便想到可能会碰到这种资本兼并的情况,呵,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张茯苓定了定神,然后道:“不知吴公子想要怎么谈?” “咳咳”,吴康又急促地咳嗽两声,喝了一口茶顺气,打了个响指。 一个侍立在旁的汉子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张茯苓。 张茯苓疑惑地接过,缓缓打开看了起来。 “在下很看好这泡茶之法的潜力,咳咳,一千两现银,在下买断这个炒茶的方子。 于此同时,东家的两仪茶楼关门,不得再继续售卖茶叶,包括这勾栏里也得停下售卖。 若是东家觉得这桩生意不错,那就在这张纸上画个押,给在下行个方便。” 吴康说完,看都没看张茯苓一眼,便一脸悠闲地喝起茶来。 秦时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肾虚模样的男人,随后敲了敲桌子,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我们不卖。” 张茯苓面纱下地嘴角微微弯起,哼,终于肯站出来说话么。 秦时还是很讲义气的,毕竟勾栏还是有他的股份在,面对吴家这个庞然大物,总是让张茯苓一个女孩子家扛在前面,秦时觉得自己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阁下是?”吴康放下茶盏,眼睛紧紧盯着秦时。 “你好,吴公子对吧?这方子是我的。” 秦时直视吴康,很有礼貌地开口。 “唔,正主在这就好办了,吴某是个,咳咳,是个讲究人,再给兄台一次……” 秦时有些不耐烦了,转脸看向张茯苓道:“这人怎么回事?边说边咳没完没了的,是我没讲明白吗?” 张茯苓眼睛弯成月牙儿,妩媚笑道:“妾身听明白了呢。” “方才我说什么来着?” “不卖!” 秦时砸了咂嘴,从张茯苓手中接过那纸,几下撕碎扔在桌上,然后笑着朝吴康一摊手:“明白了吗?” 勾栏里静得可怕,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吴康身后那几个大汉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跟见了鬼似的,他们想不通,难道眼前这个文质彬彬,一脸和善的年轻人没听说过吴康的名讳么?就算没听说过吴康,那自家老爷吴忠承总该听说过吧。 他……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敢这么干脆将那张纸撕碎,胡乱扔在桌上,然后还一脸和善地笑。 这人发了疯么? 至于勾栏里的众人,大多是一脸兴奋,最为明显的还是之前几个堵在门口被揍的年轻小厮,起初红了的眼眶瞬间落下泪来,察觉之后又急忙抹去,但看向那道安静坐在椅子上的背影的眼神里却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苏青表现更为直接,她狠狠一扫吴康众人,然后颇感欣慰地拍了拍秦时的肩膀,一脸傲然。 大厅里没来由刮起一阵过堂风,那碎纸毫无生气地躺在桌上,下一刻胡乱飞舞起来,风一歇,旋即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 吴康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半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单音节的笑,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大走出勾栏。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急忙跟上。 整个大厅里仍安静得出奇,秦时起身笑了笑,指着地上的碎纸片对一个小厮道:“人都走了,别看了,把这些垃圾扫扫,别搅了下午的生意。” “这群家伙来得倒是快……”秦时脸上显出‘早就知道会出这种事’的表情,无奈道:“嗳,茯苓,给我详细讲讲吴家的情况,事无巨细,能有多清楚就讲多清楚。” “茯苓?”一旁的苏青语气莫名地重复了一句。 秦时一愣,想要开口解释,却看到张茯苓忽然大发娇嗔:“哎呀,娘,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再添乱了……” 又转头看向秦时道:“公子,这里人多眼杂,去楼上详谈吧。” “嗯。”秦时点头。 看着两人转身上楼的背影,苏青叹了一口气,这单生意好像真的亏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六章 城内恶商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向来是个喜欢谋定而后动的人,前世的他过了小半辈子的困苦生活,对于这种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很熟悉,也很厌恶。 生活就是这样,很多东西赶着你往前走,同时也有很多东西阻止你,让你进退两难。 最关键的是,这些东西里往往包裹着几把冰冷蚀骨的钢刀,一个不慎,身上便多了几个透明窟窿。 现在的秦时需要比以前更加谨慎,毕竟,如今的他需要顾及的不仅仅只有自己,还有黑风寨几百来号人。 两人在二楼桌旁落座,张茯苓给秦时倒了杯茶。 秦时接过喝了一口,开口道:“茯苓姑娘,那吴家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张茯苓思索一番,叹道:“安县虽说不大,但也不算小了,县城中几个豪商,吴家的个头是最大的。 自打妾身十四那年来县城从商,吴家便已是巨富。 丝绸布匹,粮铺车行,酒楼客栈,吴家俱涉其中,甚至青楼,背后也有吴家的影子。 吴家门路极广,手下闲帮更是不少,这些人多是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混子,行事作风乖张的很。 听说这些闲帮,就是专门帮吴家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阴司之事。 连县尊,都要给吴家几分薄面,咱们这点家业,怕是连人家指头缝儿里流出来的沙子都比不上。” 顿了顿,张茯苓看着秦时又柔声道:“公子也无须着急,纵使吴家财势不小,总是要顾忌王法的,总不能强行上门将方子夺了去……” 勾栏,估计是除了胡同口妯娌之间,传播消息最快的地方了…… 光天化日的,带着几个狗腿子强抢方子,这种落人把柄的事儿想来吴家父子不会干,毕竟吴家明面上还是商贾。 但只要事情不拿到桌面上来让县令难做,以秦时对肾虚公子吴康的一面之缘来看,估计有多狠的招,他就会使多狠的招。 当然,这是要在吴家把安县的县令完全腐化的情况下。 如今的县令张涛官声如何,秦时不得而知,回去得向虎叔打听一下。 沉思片刻,秦时又问:“那吴康为人如何?有什么传闻么?” “关于吴康,我虽未谋面,但也听过一些。”张茯苓抿了抿嘴唇,道:“吴府在安县势力极大,吴康又是吴忠承的独子,所以其行事向来诡谲狠辣,通常得罪他的人下场都极惨。 妾身记得是两年前吧,那时吴康在安县声名还不显,有一日他在青楼因一花魁与人发生争执,时候他也是不声不响的离开,当时与他争执那人,家中是布商,也有些财力,或许是多饮了几杯,一时忘了形,便指着吴康笑他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万贯家财。 许多人见此也以为吴康怂了,可就在第二日早晨,与他起争执那人却被发现躺在城内的臭水沟里,手脚筋脉皆断,骨头渣子都扎进肉里,舌头也被绞了,整个人就此痴傻。 其父得知后便含愤告上衙门,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必是吴康所为,可奈何拿不出半点证据,此事便不了了之。 本以为这件事到这就结束了,毕竟那人都成了残废,而且还疯了,可这事发生之后不过两个月,那布商却在一天凌晨举家自焚,家中老小六十三口人无一幸免……” 说到这里,张茯苓停了下来,秦时皱眉沉声道:“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吧?” “嗯。”张茯苓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一双妩媚的丹凤眼也眯了起来:“县尊大人得知后勃然大怒,衙门捕快尽出,呵,可查最后,也只能查到那布商家产早已被吴家蚕食干净,而死因方面,却查不到任何与吴家有关的线索,故而,县尊大人也只能以那布商受不了打击而自焚,就此结案。” “自那以后,吴家在安县就彻底无人敢惹,吴康行事也就愈加肆无忌惮了。 如今他找上门来,咱们……” 张茯苓吐出一口气,接下来的话没说,但秦时也知道多半是些不太好听的话,毕竟以勾栏如今的实力,与吴家根本没得比。 沉默片刻,秦时开口道:“吴家如此巨富,官面上就没什么人照拂吗?” 其实以秦时来看,那布商举家自焚肯定是吴家的手段,说不定就是吴康起了个头,而后面的事由他爹来擦屁股,顺便还能收个布庄。 但如果说这么大的案子,官府却查不到半点线索,这事……有点难说了。 要么就是县令被吴忠承用银子砸开了大门,二人你侬我侬,狼狈为奸;要么,就是真的什么也查不到。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这吴家的水,就有点深了。 张茯苓闻言摇了摇头:“自从十七年前那桩事后,我爹便不跟县衙的人打交道了,如今的县令张涛为人如何,我们也不甚熟悉。” “那往上呢?府城之中可有吴家的靠山?” “不知。”张茯苓摇头苦笑。 秦时点了点头,也是,连县城都情况摸不清楚,府城就更不必说了。 “这几日勾栏里的生意照常进行,不必停下来。” 看着张茯苓稍显疑惑的目光,秦时解释道:“吴家尚未有所动作,咱们不可自己乱了阵脚,即便停下来了,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况且,勾栏里的活计也要吃饭,停一天工,他们生活所需便没了来源,势必会给吴家可乘之机,至于具体如何应对,我回去再思量一番。” 说罢,秦时便准备起身离开。 张茯苓一愣,连忙站起身道:“公子不用完饭再走吗?” 秦时伸了个懒腰,而后笑道:“算了,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去确认,嗯,明早我会再过来。” 有些事情需要确认?确认什么?张茯苓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开口询问,看起来秦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张茯苓当下也稍微安下心来。 秦时走到门口,哪知道刚拉开门,只听到“呀”地一声,一个娇小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到秦时怀里。 秦时:“……” 张茯苓:“……” 除了娇憨地躲在秦时怀里,羞红着小脸蛋不敢抬头的小团儿,门外还站着一个若无其事的苏青。 张茯苓回过神来,一脸无奈地走到秦时身边,然后拽着小团儿的耳朵将她拉出秦时的怀抱。 小团儿立马手舞足蹈“嗷呜嗷呜”叫个不停,等到张茯苓松开了红润的小耳朵,小团儿这才抬着充满雾气的大眼睛哀声求饶。 “小姐,团儿知错了,团儿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团儿这遭吧~” 虽然团儿名义上是个丫鬟,但对于从小孤身一人的张茯苓来说,两人实际上早已亲如姐妹,对于小团儿如此求饶,张茯苓也无可奈何。 况且,这种听墙角的事儿估计也是苏青怂恿的…… 看着张茯苓幽怨的眼神,苏青此时才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喃喃道:“咦?我怎地走到楼上来了,算了,吃饭去……” 话还没落地,苏青一身的武艺瞬间发挥到极致,只见一到残影闪过,伴随着微微的呼啸声,不见了踪影。 身后,只剩下满脸错愕的三人于风中凌乱…… —————— 黑风寨,叶虎家中。 几人刚刚用完饭,正在客厅喝茶。 如今寨子里的生活起来了,没有生计之愁,吃穿用度更是不缺,寨子里的人凡事谈论到秦时,就没有不夸赞的。 只是,这个时代多有鬼神之论,所以,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传出谣言,说秦时是天上神仙看不得黑风寨贫苦难当,特意派来解救他们的。 还有人说是观音娘娘送来的,更有甚者说秦时是什么灵童转世,不然怎么年纪轻轻什么都懂? 总之,个个都传都有鼻子有眼的,搞得秦时都怀疑自己了,直到夜里悄悄地掐了几个法诀,发现自己真的不会神通…… “大小姐啊,你说公子是不是观音菩萨请来的救兵呀?” 小角儿喝了一口茶,舒服地眯起眼睛轻声道。 叶思楠瞥了小丫鬟一眼没有说话,这种事,怎么可能…… 若当真是,秦时岂非不能娶妻生子了? 嗯,绝对不是…… 小角儿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便没问了,只是双手捧着小茶杯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时转动着,自动脑补一出,秦时为了黑风寨,不惜散去千年修行下凡济危扶困的戏码。 叶芙端坐在椅子上,悄悄瞥了几眼父亲,母亲,姐姐,还有傻笑的小角儿…… 嗯,没在看人家。 她微微松了口气,这几天,她总是会回想起那晚在返回寨子的马车里,两人慌乱栽倒时,秦时不小心覆在自己胸口的大手。 温热的感觉仿佛将自己瞬间融化,身体好似一汪春水飘于云端,整个人柔柔弱弱无处着力。 她也拼命压制过这种想法,却仍然无济于事,总是会徒然冒出来占据自己的心神,然后脸红心跳地整个人都有些不对了。 该死的,该死的,讨厌死了…… 既恼恨秦时的不小心,又恼恨自己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到底怎么回事嘛…… 姜岚看了看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一脸惬意的叶虎,翻了个白眼,有些恨铁不成钢,想要刺他几句,门外却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熟悉,姜岚有些纳罕,小秦今日怎的刚过午时便回来了。 秦时和众人打个招呼,便直接落座。 见秦时脸上并没有平日里温和的笑容,姜岚给他倒了杯茶,疑惑道:“怎么今日回来这么早,吃过饭了吗?” 被打断了思绪,秦时不由得抬起头,见众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笑道:“还没,不过也还不饿。” “怎的会不饿,今日早早地便出去了,眼看着晌午都过了,我去烧两个菜,桌上有糕点,你先垫着。”说着,姜岚站起了身。 “真不饿,岚姨别忙了……” 叶思楠最了解秦时,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微微一紧,皱眉道:“秦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时刚想说没事,却碰到叶思楠直直地看向他的目光,便无声笑了起来,罢了,终究瞒不过去。 虽然他早就有了这方面的防备,可吴家的实力还是有些超乎寻常,这事关系着整个寨子将来的生死存亡,至少,他们有知情权。 不过也还不急,在此之前,秦时打算先将十七年前的事说开来,也好解去叶虎的心结。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七章 破局关键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但其实只要推断出幕后之人是赵儒,那么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 秦时说的很慢,叶虎等人也听得很认真。 时间一点点流逝,许久过后,秦时终于停了下来,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顿时觉得一阵饿意袭来,于是,拿起桌上摆放的糕点吃了起来。 众人听完,客厅里落针可闻,只有秦时嘴里嚼着糕点的轻响声。 两姐妹和小丫鬟看着双目有些赤红的叶虎,没敢吱声儿,三人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叶虎有红着眼眶的时候。 “也就是说,十七年前那桩旧案,背地里是县令赵儒弄的鬼?”姜岚有些不敢置信,毕竟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把落凤山当作黑手,骤闻真相,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秦时叹道:“除了他,应该没人有这么大的手笔了。” “我就知道,哈哈,我就知道,哈哈哈哈,我和张小鸟情同手足,他绝不会设计伏杀我,定时有人在背后捣鬼。 可,可赵儒那厮,那厮……凭什么!我叶虎从小落户安县,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一桩恶事,他凭什么陷害于我!” 叶虎腾地站起来瞪着赤红的双目冲着秦时吼道。 秦时被叶虎的狂状吓了一跳,糕点都不敢吃了…… 一旁地姜岚急忙一把拉住有些癫狂的叶虎,狠狠的拍了他的肩膀几下,骂道:“你冲着小秦发什么疯,可是小秦害你的?人家辛辛苦苦为你谋划,找出真凶,你可倒好,平时一副大老爷的模样,如今愈发不堪了,还吼他,若非我们在旁边,你岂不是要动手了,给我坐下!” 叶思楠上前将秦时护在身后,瞪了叶虎一眼。 两个小丫头也是被叶虎吓了一跳,一左一右拉着秦时的袖子,不敢言语。 秦时摇了摇头,将叶思楠轻轻推开,叹道:“虎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世事岂能圆满,赵儒虽然同你们共事多年,但毕竟是官……” 后面的话秦时没说出来,他知道叶虎心里清楚,官就是官,和山贼出身的叶虎怎么会一条心? 叶虎和张鹤两人与赵儒的交情虽然不是生死之交,但至少也能算上战友了,即便不是张鹤设计他,但被自己另一个朋友出卖,一时也难以接受。 叶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嘶哑着声音道歉:“贤侄,方才是我不对,叔是个粗人,一时难以自禁就……” 秦时摇头道:“这岂能怪罪虎叔?只是如今赵儒归隐,不知所踪,到底他为何这么做,却探寻不到了。” 叶虎闻言,闷声不语。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姜岚见叶虎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便放开了他的胳膊,看着秦时笑道:“我去烧两个菜,小秦你先坐着。” 然后对着叶思楠朝叶虎努了努嘴,示意看着点这个疯子…… 叶思楠点点头,然后挨着秦时坐下。 “岚姨先别忙,还有一桩要事……”秦时叫住了她。 姜岚的脚步一顿,又疑惑地坐了下来。 沉吟少许,秦时看着脸色好了不少的叶虎,道:“虎叔,你对如今的安县县令张涛熟悉吗?” “张涛?”叶虎想了想,皱眉道:“此人我不太清楚,你尚未来黑风寨之前,我倒是同他打过几次交道。 他五年前赴任安县,我也……与他合作抓捕过几次县衙对付不了的强贼,因此有过几次交谈。 不过多是例行公事,没有深交,但他看起来不是文官出身,倒像是武官出身,还有些身手。” “武官出身……”秦时盯着桌面喃喃自语,半晌抬头问道:“此人官声如何?” “据我所知,脾气有些古怪。” “脾气古怪?”秦时愕然,这是什么说法…… “嗯,就像是凭着喜好做事,毫无章法。”叶虎回忆道。 这么说来,这张涛倒真像个行伍中人了,可这架空的大明朝难道这么随便嘛…… 县令作为一方父母,别看官职小,职权却不小,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朝廷当真如此糊涂,派了个对于政务什么都不懂的武官来当县令? 除非,这张涛在上面有人,职权还不小…… 呵,如此,倒是有些操作的空间了。 秦时呼出一口气,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脸上甚至浮现出几许微笑。 叶虎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儿功夫便又恢复了铁憨憨的人设。 “贤侄啊,到底什么事让你如此忧心?说出来,虎叔作为长辈也好替你参谋参谋!” 姜岚母女三人顿时满头黑线。 小角儿“噗呲”一笑,然后急忙转过身捂住嘴,瘦削的小肩膀背对大家有规律的极速抖动。 秦时由衷地道:“虎叔说的笑话本事不俗……” 叶虎一呆:“我何时说了笑话?” “这个不重要。”秦时跳过这个笑话,接着道:“重要的是,咱们有麻烦了,嗯,简单来说就是安县首富吴中承的儿子盯上了咱们的泡茶生意。” 姜岚等人等闲不下山,对于这个安县首富不了解,于是纷纷将目光看向叶虎。 叶虎的脸色很难看。 姜岚心里一急,催促着叶虎道:“老爷,这吴家当真不好惹?” 叶虎脸色阴沉,语气难掩怒火:“吴中承这人卑鄙无耻,心狠手辣,为了钱,用见不得光地手段把不少无辜商户弄得家破人亡,偏偏无人治得了他。” 叶思楠站起身怒道:“这种人难道没人报官抓他?” 叶虎叹道:“哪有那么容易,吴中承每次出手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留首尾,就算是县令,没有证据也不能抓人。” “那,这可如何是好,若咱们斗不过他,岂不是……”姜岚脸色苍白,有些慌张地道。 “方子是秦兄千辛万苦研制出来的,也是咱们黑风寨安身立命的根本,无论如何,也不能给那些禽兽,大不了,大家来个鱼死网破!”叶思楠一拍桌子,侠女气质表露无遗。 小角儿飞快地点头表示支持。 一旁的叶芙眸光点点,稍稍偏过头看着面带笑容的秦时,轻声道:“秦大哥,你可是有什么法子?” 室内顿时一静,众人连忙看向秦时,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 对呀,那吴家纵然是首富,可秦时却并不弱于他,寨子里几百口人,被他随随便便抛出个泡茶的房子便没了衣食之忧,哪里又比那什么吴家差了? 寨子里若是有人能解决这桩麻烦,除了秦时,叶虎等人不会另作他想。 “二小姐对我这么有信心?”秦时打趣道。 “呸,谁……谁对你有信心了!”叶芙哪知道一句话倒给自己下了绊子,当即羞红了粉嫩嫩的小脸蛋儿,微不可闻地犟了一声,可心里却柔柔的,暖暖的,不敢再搭话茬了。 幸好其他人只是看着秦时,倒没发现她那异样的神态。 秦时笑道:“办法也谈不上,只是心里有了些想法,不过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吴家还未出招,眼下最需要做的,是我们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沉吟片刻,秦时道接着道:“虎叔,这几天,作坊里的事情您帮忙盯着点儿,还有,寨子周围多安排几个兄弟们盯梢,以防吴家狗急跳墙。” 叶虎拍了拍胸膛,表示包在他身上。 秦时点点头,又说起明日下山之事,叶思楠当即表示要跟着秦时一块去,护卫秦时的周全,秦时犹豫一番还是同意让叶思楠跟着。 毕竟说不准肾虚公子憋着什么大招,如果他瞅准了秦时上下山的时间,派人来截杀自己,那剩下的事就要麻烦专业的抬棺团队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八章 浮云遮眼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翌日一早,秦时便和叶思楠到了勾栏。 勾栏里仍是热闹非凡,高朋满座,不虚一席。 江老头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说着《西游记》,台下的看客喝着茶,吃着点心,在听到精彩之处时,轰然叫好,然后随手向台上掷出铜钱或者碎银子,江老头说书的兴致也愈发高涨。 看样子,一切并未受到昨日之事的影响。 秦时不是没想过直接干掉吴家父子,但这个念头只一瞬便被秦时抛之脑后,无他,风险太大。 秦时这边是有叶虎这个宗师级别的高手,但吴家未尝没有。 尽管吴家如今明面上透露出来的实力只是将安县众多地痞流氓规整收编,但往往冰山下面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吴家能够在安县拥有如此大的势力,就靠几个城狐社鼠?可能么? 就单单从那布商举家自焚的事儿来看,吴家能将过程遮掩的如此完美,到头来查不到半点证据,就绝不是靠几个痞子能解决的。 吴家,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暗杀成功且全身而退,安县首富的家主和唯一子嗣被害,这等捅破天的大事,县令必定会严查,迟早会查到黑风寨和落凤山的头上。 除非两个寨子重新当回山贼,不然这种做法只是换种方法作死罢了。 不过,等待吴康先出招并不代表自己什么也不做,早在这笔生意处于筹备阶段之时,秦时就预想过类似吴康这种强买强卖的情况,他提前做了好几个计划,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而且昨日苏青那一身极致的轻功可是入了秦时的眼,呵呵,不能明目张胆的杀人,还不许耍点读书人的手段么? 一切,尚在计划之中。 两人随着等候在门口的小团儿来到二楼,张茯苓已等待多时。 一袭红裙,青丝长披,优雅娴静。 刚一进门,秦时便扫了一眼屋里,笑道:“茯苓姑娘,苏伯母今日没藏在屏风后面刺绣吧?” 张茯苓闻言嗔怪地看了一眼秦时,埋怨道:“公子倒是好兴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打趣妾身。” 秦时笑了笑没说话,自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往旁边一瞧,叶思楠正一脸狐疑之色,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 秦时笑容不变,又给叶思楠倒了一杯,解释道:“昨儿我与茯苓姑娘谈十七年前之事,不料苏伯母比我先来,许是怕影响了我和东家的谈话,苏伯母便躲在了屏风后头。” 叶思楠喝了一口茶,也没看秦时,低着头道:“后来呢?” “后来伯母一个不小心,屏风倒了下来,吓了我一跳。” “哦……” 张茯苓看着两人直来直去地一问一答,明明全是真话,可她还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扭了下小腰,眼波流转。 “公子和叶姑娘感情真好,叫妾身好生羡慕呢……” 秦时瞪了张茯苓一眼,你用这种茶艺大师的语气说话,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叶思楠很单纯,略微勾起嘴角:“嗯,我和秦秦兄向来很好。” 张茯苓一愣,更是掩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时咳嗽两声,打住了张茯苓笑声,音浪太强,它会晃…… 笑了一阵儿,张茯苓还是平复了心情,支着脑袋看着秦时道:“今日看公子言行,倒是俏皮地得紧,想必心中早有解决麻烦的法子了。” 秦时很感谢张茯苓对她的信任,真诚地道:“茯苓姑娘慧眼如炬,这都被你发现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张茯苓闻言媚眼一亮,身体微微前倾道:“当真?快与妾身说说!” “哼……”一道微不可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叶思楠盯着张茯苓的汹涌波涛脸色不悦,没事儿长那么大做什么?哼,她才不羡慕呢,耍起剑来晃晃颠颠的,一点也不好看…… 秦时察觉叶女侠的异样,顿时战术后仰,没好气道:“当然是假的。” “假……的?” 张茯苓瞪直了眼睛,半晌才幽怨道:“公子何以消遣妾身……” 秦时翻了个白眼,我身旁的叶女侠都快把你的桌子给拆了,再不制止你的嚣张气焰,不用肾虚公子出招儿,今晚回去秦某还有命活么? 叹了口气,秦时道:“说正事吧,茯苓姑娘,我的想法是,明日勾栏弄个义演,将肾虚公子那日的行事作为散布出去。” 张茯苓一呆,妩媚的眼睛里满是问号:“敢问肾虚公子是?” “吴康。” “好体贴的诨号啊……” 秦时摆了摆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的义演,记得,要把邪恶势力在咱们勾栏里的所作所为描绘得嚣张一点,无良一点,狠毒一点。 至于咱们这些奉公守法的三好商户嘛,嗯,要塑造得悲愤一点,弱小一点,无助一点…… 总之,怎么赚眼泪怎么来。” “这……”张茯苓瞄了一眼叶思楠,茶里茶气地扭捏道:“妾身于经商尚有些心得,可这些,怕是不如公子精通,毕竟术业有专攻……” 秦时:??? 罢了,终究还是我一个人扛起了所有…… “附耳过来。”秦时无奈道。 “哼!” 叶女侠又展现出来温和友好的一面,真好! “不用,就这样,你坐好就行了!”秦时急忙制止了张茯苓靠过来的婀娜身姿。 待到张茯苓坐直,秦时的声音才在屋内响起。 “这么写……另外……” 半晌。 “这样……能行么?” “怎么?” “公子,妾身觉得,纵然公子再往吴康身上添一把火,那也未必能扳倒他,毕竟,吴康名声已经够臭的了,公子这想法,倒是巧妙,可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呀……” “他的名声臭吗?” “呃,不够么?” “呵……还不够。” “什么……什么不够?” “我指的是吴家。” “吴家?” “吴康啊,只是个靶子。” “妾身,不太懂。” “靶子不懂么?” “靶子妾身倒是知道,可吴家……” “让子弹飞一会儿。” “嗯?子弹……飞一会儿?这又是什么?” “持久战嘛——”秦时枕着脑袋看向房梁,语气没有一丝涟漪,好似装在杯子里的白开水一样平淡。 停了一瞬,那平淡的声线又直直地往前延伸。 “我要整个吴家。”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三十九章 勾栏义演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翌日,安县依旧如往常一样平静无波,这座承载着数万人的县城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便展现出了活力。 县城的主街上,尖细的叫卖声,讨价声,街头艺人的杂耍声,叫好声,妇人打孩子的巴掌声,熊孩子的哭声…… 各种杂乱的声音汇聚成海,奔涌向前。 勾栏也像往常一样开门迎客,不过不同的是,门口却多了一个木制的告示牌,上面铺就红纸,整整齐齐地写着许多蝇头小楷。 作为安县最大的娱乐场所,这一举动自然引发了不少好事者地围观。 一个挤在前面地中年人好奇道:“这牌子上写了什么,可有识字的书生给念念?” 这个时代的教育普及率远没有后世高,大多数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只有极少数的家庭才能供养出一个读书种子。 人群里,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高声道:“我来读!” 众人闻言让开一条道来,一个年轻人一步三摇地走到告示前,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淡然处之骚包模样令大批的文盲一阵羡慕。 只不过,因为即将人前显圣的激动而导致脸上泛出的红晕,以及负在身后微微颤抖的双手,暴露了那年轻人初出茅庐的菜鸡实力…… 盯着通红的告示,年轻人振臂高声念道:“重要通知!重要通知! 本勾栏作为安县最大的娱乐场所,自开业以来,承蒙各位父老乡亲们的捧场和支持,艺人们才能有口饭吃,勾栏才能延续至今,于此,勾栏向安县乡亲父老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常言道,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而本县里支持勾栏的诸位顾客,便是勾栏的衣食父母。 故而,为了回馈新老客户,东家决定,勾栏今日特将于东市街尾特为安县百姓义演一整天,不售门票,只为让父老行亲们的疲惫生活里添点光彩,为安县的精神文化建设添砖加瓦。 由于不售票,还望诸位有序观看,切勿拥挤推搡,以免发生意外,特此告之。” 年轻人念完,旁边的一个胖子疑惑道:“啥意思?” “不售票,白嫖一日……” 话音一落,人群轰然叫好,皆称东家仁义,口口相传。 于是,在安县百姓地传颂声中,东市街尾的一处空地上迅速搭建起了一个低矮的台子。 半个时辰之后,台子周围已是人满为患,而后,勾栏里几个说书先生轮番上台,开始了为时一天的义演。 如此浩大的场面,实乃安县有史以来最大的精神文化建设活动,闻讯而来衙役捕快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民变。 了解情况之后,几个衙役捕快将勾栏小厮暗中塞给他们的银子藏进腰包,并真诚地表示要留在这里维持秩序,以防发生意外,绝不是为了白嫖之类的事情…… 台上已经换上了第二个说书先生,声音洪亮,技巧精湛,也是勾栏里数一数二的角儿,台下的观众听的如痴如醉,叫好声不断。 角落里,一个长相老实厚道的年轻人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扯了一下旁边一个中年人的袖子。 中年人听得正嗨,徒然被人搅了兴致,瞥了一眼年轻人,不悦道:“扯什么扯!” 年轻人不以为忤,隐秘地笑了笑,然后低声道:“这位兄弟,你可知勾栏为何今日举行义演?” 中年人没好气道:“嗳!我说你看不看了,你不看别打扰我看,难得不收票钱……”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不知道吧?”年轻人一脸震惊,仿佛不知道是个天大的罪过,诛九族的那种…… 中年人被说的胖脸一红,眼珠子一转,强撑着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先说!看看与我所知是否相同!” “既如此,那我便献丑了,这一切,还要从两天前的一个中午说起……”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周围的人,看那年轻人如此煞有其事的模样,都不由得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年轻人眼见起了效果,老实厚道的面容一肃,略微低沉沙哑地声音响起。 “话说两天前的中午,勾栏照常歇息吃饭,突然,打门外边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那些人个个面容凶狠身材壮硕,而且身手不俗,眼见来着不善,勾栏里的老管事就想问问,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周围气氛一窒,有个人问道:“结果怎样?” 年轻人嘿嘿一笑:“结果那群人随手撂翻了管事,看见东西就砸,还不时破口大骂,只半盏茶的功夫,勾栏里凡事能看见的桌椅全给砸啦!” “哗……”周围的人顿时哗然,霎时间七嘴八舌起来。 “怎可如此?!” “真的假的……” “我堂堂安县竟发生如此恶事,人心不古啊!” “无耻啊无耻……” “后生仔,你编的吧……” 年轻人也不说话,就摆着一副老实厚道的脸,而且脸色沉痛。 周围的人看着这张脸,相信了。 人群慢慢安静,年轻人接着道:“我亲眼所见,焉能有假?唉,勾栏的管事嚎啕大哭,半晌才拖着老迈的的身体艰难地站起身,质问他们为何行此恶行。 老管事言罢,就见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走到管事面前,这公子哥儿一现身,我就大吃一惊,你们猜是谁?” 众人艰难摇头。 “却是那安县第一富商吴中承的独子,吴!康!” “嘶!”周围又是一众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吴康走到老迈的管事面前道,我吴家给你们两天时间,将那泡茶的方子双手奉上,耽误了半刻,我吴家便要勾栏所有人,家!破!人!亡! 说罢,那吴康浑然不顾满目疮痍的勾栏,带人离去。” 周围的人群沸腾了,愤怒了,各种叫骂声此起彼伏,若吴中承或者吴康在此,估计会被这群人致以全身上下无差别的物理性亲切问候…… 年轻人颓废地摆了摆手,等到人群略微冷静一点,神情悲愤地接着道:“老管事摇摇晃晃怆然泪下,仰天悲呼,人在做天在看!吴家,你为富不仁,鱼肉乡里,总有一天会遭报应,遭报应! 唉,可怜那老管家刚骂完,吐出一口心头血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东家或是觉得此关难渡,便决定在勾栏破败之前,为城中百姓贡献最后一份心力……” 说到最后,那老实厚道的年轻人竟是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 为期一日的勾栏义演顺利落幕,除了口口相传勾栏东家仁义无双的名声,另一个劲爆的消息也以瘟疫一般的速度迅速蔓延。 惊!安县首富吴家强逼勾栏,欲夺泡茶之法。 老百姓们除了爱看热闹,还有个习惯,谁稍微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会感恩戴德。 相反,谁对他们坏一点,那么这种恶行就会被无限放大。 等到大范围的舆论成型,胆子小心气儿高的,只要群情汹涌,不用等人革他的命,他自己就会在人民群众的唾骂声中郁郁而终。 另一种心黑手辣,脸皮还厚如城墙的,这种就比较麻烦,除非砍下他们的头颅。 吴家,很明显是属于后一种。 吴家的宅子坐落在安县最为繁华的地段,换一句话说就是寸土寸金,可整座吴府却有方圆数十亩之大,如此财力,可见一斑。 吴府偏厅内,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以头触地,身形颤抖,尽管冷汗浸透了衣衫,却仍旧不敢移动分毫。 面前的座位上,坐着面容冷峻,眼神阴鸷的吴康。 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本就压抑的偏厅显得愈发阴森诡异。 “姓秦的以为传点谣言就能扳倒我吴家?可笑至极……” 吴康沙哑的声音响起,底下跪着的汉子被吓得浑身一抖。 “你很怕我?”吴康盯着那汉子忽然道。 大汉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颤抖:“不……不是,属下,属下是敬畏公子。” “呵呵,起来说话” “属,属下跪着聆听教诲便,便可……” 吴康看着跪着的忠狗,一字一顿道:“起!来!说!话!” 汉子整个人蓦然一僵,深吸一口气,然后战战兢兢地爬起身,头却垂得低低的。 吴康看着那汉子,如拉闲话家常般的轻声问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叫张彪?” 听着自家主子和缓地语气,李彪微微放下心,甚至小心地抬起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属下贱名正是张彪。” “不用紧张。”吴康随意地摆了摆手:“明日便是我与那秦时见分晓之时,我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张彪一愣,接着大喜,“扑通”一声,猛的双膝跪地,语气抑制不住地溢出一丝兴奋:“属下,属下愿为公子效死!” 原来如此,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么?哼哼,张三那狗日的为公子将李家办妥了,得了富贵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整天吆五喝六人模狗样,嘿,这次该我了! “好!”吴康笑了,笑得很亲切,亲自将张彪扶起来,然后递给他一杯茶:“来,这杯茶算是提前为你庆功。” 张彪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茶杯举过头顶,单膝跪地,激动地颤声道:“属下,愿为公子效死!” 说完,在吴康那期盼的目光下将茶一股脑倒入口中,甚至,连苦涩的茶叶都毫不犹豫的咀嚼着吞咽下肚。 喝完茶,张彪放下茶杯恭声道:“敢问公子,是何事需要属下为公子分忧?” 吴康笑容不变,目光移向大厅外的艳丽花圃,声音却愈发轻了:“你方才不是说了吗?” 张彪一愣,自己何时…… 下一刻,一阵钻心的绞痛从腹中传来,剧痛之下,他顿时目不能视,天旋地转,酿呛几步,魁梧的身体倒在地上不停的痉挛;他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口中的白沫与红得有些刺眼的鲜血混杂在一起缓缓溢出。 几个呼吸之后,到地之后的李彪,伴随着似是剧烈摩擦着声带而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嗬嗬——”声,彻底不动了。 至死,他也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狗日的张三能得富贵,自己却不过因为一句随口的场面话丢了性命…… 哦,张三也许是下一次吧…… 整个偏厅里,只余下依旧微笑着的吴康和一具不重要的尸体。 “呵,黑风寨,落凤山……” 轻轻的呢喃声在偏厅内响起,微弱的烛光愈发显得苟延残喘。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章 人命官司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朝阳初升,千亩青山都上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但黑风寨里的气氛却不如往常那般充满活力。 这两天以来,山下县城里的事情渐渐地传入黑风寨,加上叶虎每日安排的青壮巡查,人们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往日里茶叶作坊里欢快劳作的笑声也不见了踪影,唉声叹气的人比比皆是,寨子里气氛被压的很低。 吴家这个庞然大物首次露出獠牙,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对于大多数寨子里的人而言,以往的日子都被生计和劳作所填充,极少出入县城,听都没听说过吴家这个存在。 而现在,安县首富、压过县令、第一纨绔、心狠手辣等等信息逐渐汇聚起来,恐惧与无力的心态开始在他们心中滋生。 特别是自记事以后在这个封闭的寨子里过了小半辈子的小年轻,他们是没有上一辈跟着老寨主在绿林里混过之后的狠劲与韧性的,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加之传闻时常带有夸大事实的作用,甚至极个别开始出现怨恨的情绪来。 过得好好的非要搞什么茶叶?这下可好,原来撑一撑还能过下去的太平日子如今彻底没了! 他秦时就是想自己挣钱,没人跟着又搞不起来,这才拉上他们一起,现在怎么样?一起去送死!真是个扫把星! 当然,这些话他们是不敢当众说出来的,这些只是一两个不晓事的崽子们在吃完作坊里提供的午饭后的闲聊,可好巧不巧却刚好被管事六叔听见了。 随后便是吊起来打。 凄惨的哀嚎声引来许多寨民,连他们的父母都来了,听六叔讲完经过,他爹亲自操起手腕粗细的藤条噼里啪啦一顿狠抽,不断重复着:老子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打死了事! 他娘虽然也红着眼眶,但口中也不求情,直到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才被六叔劝下来了。 这件小事是小角儿传到秦时耳朵里的,看着小角儿边说边骂,气得她恨不得亲手去狠捶两拳的模样,秦时只是笑了笑,说不用在意,别告诉虎叔和姨之类的话。 叶宅大厅里。 一家人正在吃着早饭,尽管比起以前,菜色丰富了很多,但很明显,大厅里的氛围不算很好。 除了筷子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 秦时就着蔬菜喝了两口粥,然后放下筷子看着座位上默默低头吃饭的五人,叹了口气。 “我说,能不能整点声响出来。” 好好的山贼二代,怎么染上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坏毛病…… 众人吃粥夹菜的动作略微一顿,紧接着,叶虎往日里吭哧吭哧的进食声响了起来…… 嗯,悦耳! 秦时把剩余的粥吃完,搁下筷子道:“等会儿下山,思楠和我一块去。” 叶思楠嗯了一声,吃粥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 “老爷呢?”姜岚也搁下了筷子,推了一下还在吭哧吭哧的叶虎,然后看着秦时,有些担忧地道:“小秦,今日……让老爷随你们一起去吧。” “对对对,今日我也去,我也去……”叶虎终于吭哧完毕,用袖子胡乱抹着嘴,口中含糊不清地道。 叶芙和小角儿也抬起头看着秦时,很明显同意这个方案。 昨日秦时回寨子里,将城里的局势和大家伙说了一番,猜测今日很可能就要见真章,所以,此时出现这种情况,秦时一点也不意外。 摇了摇头,秦时道:“不必,有思楠陪着我一起去足够了,况且我的外家功夫也有了些进展,一般的危险足够应付,虎叔还是留在寨子里稳妥。” 叶思楠嘴角微微一勾,尽管她也担心吴康那厮狗急跳墙对秦时不利,自己可能护不住秦时,但听到秦时如此信任自己,心里还是忍不住小小的雀跃了一下。 眼见秦时下了决定,姜岚也只能点头,然后瞪了吃饱了正撑着的叶虎一眼…… 昨日义演之后,关于吴家欲强夺勾栏泡茶方子的传言愈演愈烈,仿佛是在验证昨日的消息一般,今日的勾栏和隔壁的两仪茶楼罕见地放了假。 平日勾栏里的不少常客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打听进一步的消息,然后时不时地扼腕叹息。 至于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的义愤填膺,不可考…… 吴府偏厅。 吴康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押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双目半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慢慢品味着口腔里涌动的醇香气息。 他十分享受整个过程,这让他有种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的微妙感觉。 半晌,吴康睁开了眼睛,声线稍显沙哑:“周管家,事情办的如何了?” “少爷,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您示下。”侍立在一旁的周管家闻言躬身回禀道。 “嗯,去吧。” “是。” 周管家低声领命,转身出了偏厅。 吴康眯着眼睛,摩挲着手中温热的茶杯喃喃道:“今日这场好戏,可比勾栏里的好看不止十倍,哦,同样不收票钱……” 安县县衙。 两个衙役分立大门两侧,晒着太阳聊着八卦。 “大壮,你是不知道,昨日那场勾栏义演着实好看。” “切,你又知道什么?平日里售票的时候才有味道,土包子!” “呦呦呦,不就是昨日没听着么,瞧你那嘴里那酸味儿,啧啧啧……” “呸,我酸?爷们儿往日里不当值的时候哪日不去听?嗯?” “行了,我不跟你吵……唉,说来也倒霉,你说好端端的,那勾栏怎么就招惹了吴家那群祸害……” “嘘,小点儿声,瞎嚷嚷啥,让人听见了传到吴康耳朵里,有你的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浑然没见沉着脸的周管家已经来到了衙门口。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徒然在两人耳边响起,两人猛的惊出一身冷汗,豁然转头看向鸣冤鼓的方向。 衙门外鸣冤鼓的声响,顿时引起了大批好事者地围观。 这鸣冤鼓可不是用来给那些个小偷小摸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敲的,除非是一些大案要案,否则这个胖乎乎,圆滚滚的东西只是摆在衙门外头当个吉祥物罢了…… 衙门外,围观群众一阵密语。 “这不是吴家的周管家吗,怎的吴家也让人给欺负了?” “嗤,无知,这鼓可是能随便敲的,你瞧周管家身后那蒙着白布的担架上是什么?” “嘶,莫不是……” “多半是吴公子……” “不尽然吧,我猜是吴老头!” “吴公子!” “吴老头!” “吴公子!!” “吴老头!!!” “呃,几位,会不会……是吴府的周管家?” 众人:“(-ι_-)” ………… 低着头伫立鸣冤鼓下的周管家眼角狂跳了几下,深呼吸之后平复心情。 再度抬起头时,满是褶皱的老脸已经是一片哀伤之中夹杂着难以平抚的愤懑之色。 无视周围细密的议论声,周管家颇为郑重地朝两个犹自脸色苍白的衙役拱手,语气难掩沉痛。 “还请两位差爷禀告县尊大人,老朽有天大的冤情要呈报!” 两人这才回神,对视一眼,慌忙点头,扶着帽子转身进跑了县衙。 周管家于县衙门外垂手而立,默然不语,消息传报需要时间,事情发酵更需要时间,他等得起。 不多时,一名衙役便和周管家说了几句,紧接着周管家身后的两个汉子抬着尸首进了县衙大堂。 县衙大门口,几个维持秩序的衙役将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堵在外边,以防干扰庭审,不过在此处依旧能把大堂里的动向看得清清楚楚,毕竟是人命官司,这也算是县太爷以示公正之举。 两个抬着尸首的汉子进了大堂之后便退下了,周管家站在大堂中央,一群衙役排列两侧,身形笔直,手中的水火棍有节奏地快速杵着地面,齐声喝道:“威……武……!” 县令张涛是个面相粗犷,身量颇壮的中年大汉,青色补服穿在身上绷得有些紧,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啪!”,张涛猛的一拍惊堂木,看着跪在地上的周管家大喝道:“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情,速速言明!” 周管事满是褶子的老脸顿时布满泪痕,神色悲恸不已,即刻拜道:“草民吴府管家周明诚,状告两仪茶铺行商不端,于茶叶之中恶意投毒,谋害我义弟李彪之性命,可怜,呜呜,可怜我义弟年纪轻轻,本应是大好年华,如今……如今竟是被这无良恶商给害了!求县尊大人做主,还我义弟一个公道,还朗朗青天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公堂内外俱是一片哗然,周管家的义弟被勾栏和两仪茶楼的东家下毒害了姓命?!! 难道说,勾栏东家为了保全方子,行此险招,欲毒死吴康父子,结果……射偏了? 更重要的是,这周管家说的明明白白,毒药是勾栏下在茶叶里的!在场的许多人可都买过了茶叶,咝—— 一时间猜疑和恐慌开始蔓延,今日勾栏可下毒害吴家,焉知明日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群众的眼睛大部分时候都不是雪亮的,特别是另有用心之人刻意误导的时候。 随着周明诚周管家把一纸诉状递至县太爷的桌案上,勾栏的声誉瞬间跌至谷底,两位东家在许多人心中的人身危险性只一瞬间就达到了仅次于吴府的高度…… 今日早间还在为勾栏扼腕叹息的人,有许多都立马掉转炮口对准了勾栏。 而那些那些被吴家坑害欺负过的人则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怎么就只毒死了一条狗呢? 至于勾栏和两位东家的下场,或许寥寥只言片语闪现后,就快速淹没在对于他们来说更为重要的东西里。 议论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大,甚至于排列两班的衙役也用眼神试图加入其中…… 坐在公堂之上的县令张涛目光闪烁了几下,随即一拍惊堂木,大喝道:“肃静!” 县令的威严还是相当管用,方才还乱哄哄如同菜市场般的县衙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张涛环视堂下,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虎目一沉,盯着周管家道:“周明诚,你既状告两仪茶铺的两位东家,必定是要有证据的,若是诬告,依大明律,当反坐之,你可明白?” 周管家含泪再拜:“草民冤情天地可鉴!!!” “好,来人,将两仪茶楼的东家拿来!”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一章 公堂博弈(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安县县衙距离勾栏并不远,事情刚刚开始发酵,张茯苓布下的眼线便先一步将县衙里的动静带回了勾栏。 秦时两人来到勾栏已经有一小会儿,此时正在和张茯苓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突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小团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衙门里的官差马上就要来了,说是小姐和公子在茶叶里下毒毒死了人了,呜呜呜……” 张茯苓面色一变,急忙拉开门让小团儿进来。 秦时站起身看着哭成小花猫似的小丫鬟,出声安慰道:“团儿莫哭,不用着急,慢慢讲,到底怎么回事?” 小团儿脸色微红,小心点看了秦时一眼,然后哽咽着点点头,瘪着小嘴道:“是小贵子告诉团儿的,小贵子方才从衙门里听来的消息,吴家周管家的义弟被咱们毒死了……呸呸,不是不是,是他们耍赖诬告咱们在茶叶里下毒……官差马上就要到了,怎么办啊,小姐……” 张茯苓抿着鲜艳的红唇看了一眼秦时,秦时点了点头。 张茯苓会意,转过头抹掉了小团儿脸上的泪珠儿,笑道:“没事儿,团儿别怕,咱们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奈何不了咱们,官差来了不过是去衙门回个话而已。 嗯,你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好了,别哭了,让小贵子他们护着你先回山上,告诉爹娘,不要轻举妄动,等局势明朗了再说。” 小团儿不信,怯怯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小姐啊……” 张茯苓摇了摇头,板起了脸:“听话,先回山上。” 气苦地嗯了一声,小团儿方才抹着泪珠儿一步三回头出门去了。 叶思楠抱臂而立,问道:“秦兄,有把握么?” 秦时嗯了一声,道:“下去吧,他们也该来了。” 三人堪堪下楼,几个衙役便进了勾栏大堂,一见秦时等人,为首的一名衙役便走上前来,道:“秦公子,东家,吴府发生了命案,吴府的周管家声称两位东家在两仪茶铺卖给吴府的茶叶里投毒,结果周管家的义弟因此丧命,县尊大人命我们请二位过去回话,还请两位东家不要为难我们兄弟几人,和我们走一趟。” 为首的那名衙役也是勾栏的熟客,张茯苓自然认得,此刻虽是奉命办事,却也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了。 叶思楠在楼上还沉得住气,此刻却有些压不住火气,当即瞪着杏眼道:“我们的茶叶向来经过严格的检查,何曾发生过这类事,那吴康与咱们有怨,明摆着栽赃嫁祸,你们这都看不出来!” 几个衙役早就听说过秦时身边有个身手了得的貌美女侠,叶思楠一开口,几人便认了出来。 看着她好似一言不合便要出手的样子,几人不由得齐齐地吞了口唾沫,为首的那名衙役看了秦时一眼,硬着头皮道:“咱,咱们也是奉命办差,秦公子,您看这……” 眼看着都用上敬语了,秦时摆了摆手,制止了叶女侠的凶悍姿态,拱手笑道:“几位大哥奉命前来,倒是辛苦了,既然有人说咱们的茶叶出了差池,秦某不免要去县衙分辩清楚,只是,秦某想和茶楼的伙计问个话,不知……” 说着,秦时熟练地朝为首的那名衙役手里塞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几人顿时眉开眼笑,接过银子的衙役嘴都咧的没边了,哈哈笑道:“自然,这是自然,秦公子自便,咱们不急,不急……” “有劳了。”秦时如沐春风地笑了。 出了门,叫来了隔壁两仪茶楼的管事小石头,对他低声耳语了一番。 石头弓着身子神情凝重,半晌才有些颤抖地低声道:“秦哥放心。” 秦时点点头,回过身对着依旧笑容满面的几名衙役道:“几位大哥,可以了,走吧。” 于是,几名衙役拥着秦时三人在一片欢声笑语的融洽氛围中走向衙门…… —————— 安县县衙大堂。 县令张涛极快地打量了一眼被带来的秦时三人,皱眉道:“那什么茶铺不是两位东家吗?怎的来了三人?” 叶思楠是来保护秦时安全的,谁知道这县令有没有和吴家沆瀣一气,秦时被带来问话,万一眼前这位大胡子县令屈打成招怎么办?她可舍不得…… 因此,在来的路上,叶思楠就声称一定要跟着秦时进来,秦时劝不了她,便也就同意了。 此时张涛问话,叶思楠也拱手道:“县尊大人,茶铺本来就有三位东家,只是其中尚有内情,便对外声称是两位罢了,既然今日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咱们的茶叶有问题,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又岂能不来?” 这些话当然是秦时教的,若要叶思楠来说,大抵是你们若是敢耍些下三滥的手段污蔑秦兄,我便拆了县衙之类护犊子的话…… 张涛闻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拿眼看向吴府管家,显然需要被告确认一下。 吴府管家周明诚只是甩袖冷哼一声,既然多来个送死的,那他也不介意再挖个坑。 张涛一拍惊堂木,道:“好了,既然人也带来了,周明诚,你义弟是如何身亡的,详细说说吧。” 周管家闻言浑身一震,噗通一声,膝盖重重地往地上一跪,悲呼道:“大人,草民之义弟,冤呐!” 秦时:“……” 这糟糕的演技。 也不管周围纷杂的目光,周管家猛然抬起头,沟壑纵横如同菊花盛开般的老脸上,已是涕泗横流。 “县尊大人在上,我义弟名叫张彪,乃安县本地人士,昨日晚间,草民与义弟张彪难得相聚,便想着和他一同吃顿饭,以叙兄弟情谊。 饭后,草民知道义弟平日里一个人过活,生活难免困苦,便将刚刚从两仪茶铺里买来的上好茶叶拿了出来,给我义弟尝尝。 我那义弟还欢喜的说从来没喝过这上好的玩意儿,可谁知,才刚喝了几口,他,他便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倒了下去。 草民大惊之下原以为是义弟早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急忙去请大夫,可……可就在去的路上,我那可怜的义弟便去了,呜呜……” 说到这,周明诚竟是伏地失声痛哭起来。 这周管家说得倒真是有鼻子有眼的,门外的一众百姓看得真切,霎时间哗然了。 “啧啧,这手段也太狠了,那可是公开售卖的茶叶啊……” “哈,咱留了个心眼没买。” “这……我昨日才刚买了两罐五两银子的,幸好还没喝,他娘的,不行,我得回家一趟,全都倒了!” “人家那是和吴家有仇才下毒的,就你,够得着那档次么?” “哎,那狗日的张彪喝得也太快了……那主子还没喝呢?哼哼……” “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啧啧,狗咬狗,这热闹好看……” 议论声越来越大,此起彼伏,身处漩涡之中的秦时双目半阖,只是笼着袖子定定地站在那,脸上甚至还挂着微笑,仿佛外在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张涛啪地拍响惊堂木,沉声喝道:“肃静!” 又扫了一眼犹自悲戚抹泪的周明诚,皱眉道:“行了,别哭了,接下来呢?你不是去请大夫了么?那大夫怎么说?” 周明诚用袖子一抹鼻涕,哀声道:“那大夫来了之后查看了义弟一番,便说可能是中毒身亡,并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涛道:“大夫叫什么,医馆在何处?” 周明诚一一秉明,张涛又着人请来大夫,其言行与周明说所说一般无二,张涛便挥手让大夫去了。 周明诚继续说道:“大人,大夫走了之后,草民又请来仵作,细细查验之后,才发现竟是从两仪茶铺买来的茶叶里有剧毒! 可恨,枉我家少爷还想着同他们合作,帮扶一把,以此销往远县,可谁知勾栏东家却传出谣言污蔑我吴家强夺方子,着实可笑,我吴虽家大业大,但向来是奉公守法帮扶邻里,又岂会因一己之私利行不法之事? 秦时此人妄传谣言也就罢了,我吴家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予追究,可没想到我家公子的大人大量竟是换来更加酷烈的报复,他们竟敢往卖给吴家的茶叶里下毒,欲要我吴家死无葬身之地,只是没想到,我家公子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而我那向来贫困可怜的义弟,却……却因此丧命!” 周管家神色悲痛难当,激动之下发髻散乱,一头花白的头发胡乱披着,眼神却无比坚定,盯着张涛大声道:“此等忘恩负义,行凶乱法之辈,若不除,国法难容,天理难容,求县尊大人,明查!” 说罢,咚地一声,周管家猛地一头磕在了地上。 随着周明诚坚定的声音以及头磕在地上发出的闷响,衙门大堂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大堂外的百姓们乌泱泱一片排在那里,阳光被当了个干净,大堂里安静且阴冷,汹涌的恶意如潮水般向秦时三人席卷而来。 饶是素日里机敏的张茯苓和武艺高强的叶思楠此时也忍不住背脊发凉,身后那些看客们睁大的怪眼仿佛细密的针一般,几乎要将她们的后背刺穿。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二章 公堂博弈(二)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静静站着的秦时嘴角仍然挂着弧度,可眼神里却看不出半分笑意,这周管家看似只是陈述案发过程,实际上在其中掺杂了不少私货。 他先是断然否认了坊间里关于吴家强夺茶叶方子的传闻,妄图把吴家塑造成一个一忍再忍的苦情义商。 而后便直接将扰乱国法的大帽子扣了下来,在语气悲愤地控诉之中道出秦时等人‘毒害吴家’之事。 再加上这一副发髻散乱,老泪纵横的悲苦形象,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一番话将勾栏泼给吴家的脏水全都还了回去,里面还放了几粒腥臭不已的老鼠屎…… 堂上高坐的县令张涛思索了一阵,没有理会秦时等人,看着仍然痛哭流涕的周管家道:“周明诚,你方才说昨日请了仵作查验过,他可来了?” 周管家哽咽道:“仵作在堂外。” 张涛大手一挥:“带上来。” 接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约莫五十上下的小老头被带了上来。 “仵作,昨日周管家请你去查验,结果如何?” 小老头跪在地上,颤声道:“回大人的话,小老儿昨日验过那罐茶叶和死者所用茶杯,确有鹤顶红掺杂其中。” 张涛闻言点了点头,看了面色平静的秦时一眼,又朝着周管家问道。“那罐茶叶呢,还有杯子,带来了么?” “草民一直带在身上。”周管家从袖兜里掏出一罐陶瓷罐装的茶叶以及用小木盒密封好的茶杯,双手捧给一旁的衙役。 张涛端详了一阵那陶瓷罐里的粒状茶叶,又看一看早已干涸的茶杯,然后叫来了县衙里专门供职的仵作来查验。 仵作这种职业,既有专门在衙门司职的,也有民间的。 一般来说,衙门里司职的仵作多半是世代相传,甄别手法和经验等比民间的要高超不少。 时间一点点流逝,原本安静下来的大堂又慢慢地充斥着各种低低的说话声。 张茯苓和叶思楠看着静静伫立的秦时,仿佛凭空获得了些温暖,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好转。 只是从旁边已经站起来的周管家鼻子里不时哼出来的冷笑声,让秦时感到有些烦闷。 幼稚。 好想砸烂他的狗头啊…… 周管家似乎心有所感,眼神略微斜瞥,却看到秦时那张宜喜宜嗔,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脸……不由打了个寒颤。 片刻后,仵作验完,确认茶叶之中以及茶杯内壁上含有鹤顶红。 话音刚落,衙门大堂里的杂音更加汹涌起来。 “啪!” 这次张涛却还没等那噪音传来,便几乎蛮横地狠狠一拍惊堂木,瞪大了眼睛喝道:“堂外肃静!” 外面的百姓被吓得一哆嗦,闭了嘴。 看了一眼依旧面色不改的秦时,张涛出口道:“现在还不能断定张彪之死乃是茶叶所致,仵作,你将张彪的尸体验一验,看看他的肠胃里是否有毒药残留。” 这是要开膛破肚了。 秦时有些诧异地看了张涛一眼,这人看起来是个粗人,没想到心思却细腻。 周管家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县尊大人,我义弟已是枉死,若是连个全尸……” “住口!”张涛瞪了周管家一眼:“公堂之上,如何断案,哪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既然出了人命案子,若是不查个究竟就胡乱判罚,与凶手何异?仵作,只管验!” 那常驻衙门里的仵作似乎经常做这种事,取来工具,便在大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划开了张彪的肚皮。 随着程序的进行,一股难言的恶臭从早已死透的尸体之中散发出来。 往日里仵作验尸都是在后堂进行,此等下饭的美景,堂内外众人还是头一回见…… 叶思楠和张茯苓早就躲在了秦时身后不敢看,不时一阵干呕。 排列两班的衙役也是脸色发白,不济事的早就将早饭吐了出来。 外面围观的百姓也大多没眼看,平日里嘴碎不已的大娘们嘴唇哆哆嗦嗦的一阵“阿弥陀佛”地念叨。 秦时瞥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县令张涛,是个狠人…… 又看了一眼躲在后面干呕不已的叶思楠,还女侠呢。 那张彪还真是……yue! ………… 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仵作的验尸工作落下帷幕,他用抹布擦了擦手,面色如常地道:“回禀大人,小人经过一番查验之后,发现死尸口腔,食肠,还有胃里都存在毒药残留的迹象。 特别是胃里,里面残留的大量的茶叶中,毒药的痕迹尤为明显。因此,小人断定,此人确实是死于茶叶里的鹤顶红之下。” 公堂内外霎时间一片哗然,这样一来,岂不是就可以断定是勾栏毒杀。 吴家父子若真的被毒死了,安县纵然是少了一个鱼肉乡里的祸害。 可谁能断定吴家破败之后,勾栏不会因此趁势崛起,大肆收购吴家在外的产业,然后沉溺于钱财包裹的糖衣里,将炮弹射向普通百姓? 吴家刚刚崛起时,不也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毕竟敢用这种手段毒杀吴家父子的人,即便最后没有成功,也绝对称不上是个大善人,无权势可依的普通百姓实在是被富贵之人欺压怕了。 不过,此事若是就此结案,这几位东家怕是要掉脑袋,勾栏和着茶铺也要关门大吉了。 县令张涛皱起了粗眉,没有理会大堂内嘈杂的声音,盯着刚验完尸体的仵作道:“可以断定?” “小人以名誉担保!” 挥了挥手,仵作躬身退下。 秦时没有露出任何惊慌之色,甚至看着低着头勾起嘴角的周管家,同样露出了笑容。 很甜。 果然,笑容是可以传递的…… 张涛眼神一凝,看着秦时缓缓道:“如今证据确凿,你三人还有什么话说?” 张茯苓平日里妩媚地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的惶恐和不安,目光一动不动盯着秦时略微消瘦的背影,粉拳缩在宽大的袖子里攥得紧紧的。 到了眼下这个局面,张茯苓想破脑袋也没有半点破局之法,她虽自诩聪慧,可头一次碰到这样解无可解的死局,重压之下,那点聪慧几乎荡然无存。 摇摆的心无处着陆,张茯苓只能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子的背影,缩在他身后,寻求些许慰藉。 他,定是有办法的! 叶思楠看了一眼张茯苓,面无表情,心头却是叹了口气…… 秦时看着面色无表情的张涛,镇定自若地摇头道:“大人,在下无罪。” “大胆!人证物证俱在,还敢抵赖!” 秦时一摊手,呵呵笑道:“敢问大人何来人证?何来物证?” 赵涛狠色一滞,他莫不是吓傻了? 周管家面露嘲讽之色,阴恻恻地道:“嘿,秦大公子,公堂之上装傻充愣可没什么用,草民请的仵作和大夫难道不是人证?那罐茶叶里和茶杯里,还有我义弟肠子里茶叶中残留的鹤顶红难道不是物证?” 接着,周管家面色一肃,对着张涛躬身一礼,高声道:“县尊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凶犯秦时不但不认罪,更是言辞含糊,企图蒙混过关,丝毫不将大明律法和县尊大人放在眼里,草民请治凶犯秦时藐视公堂之罪!” “你给我闭嘴!”张涛指着周管家骤然骂出了声:“老子……” 一旁的师爷面色一苦,急忙推了推张涛。 “咳咳,本官是说,你先别说话,本官自有……嗯……自有公断。” 周管家眼角猛的一阵抽搐,这狗官…… 深吸一口气,周管家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大人恕罪,是草民鲁莽了。” 张涛没有理会他,只眯着眼睛盯着秦时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本老爷给你个机会解释清楚,当然,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嘿,那可别怪本官依律严办了!” 秦时诧异地看了一眼很有求知欲的张涛,拱手道:“恕晚生无礼,敢问县尊大人,周管家所谓的人证能够证明什么?” 能够证明什么? 不就是证明你是凶手吗? 周管家又露出嘲讽的笑容…… 县令张涛皱着粗眉细思沉吟,随后谨慎开口道:“张彪被茶叶里的鹤顶红毒死。” “大人英明,那么晚生再问大人,周管家口中的物证又能够证明什么?” “呃,张彪被茶叶里的鹤顶红毒死……” “所以,张彪死于茶叶里的鹤顶红……”秦时面色无辜,指了指自己:“与我开的茶叶铺子有什么关系?” 周管家嘲讽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他面色开始扭曲,他娘的,这秦时是真傻还是假傻…… 叶思楠脑瓜子不好使,一脸疑惑地看向旁边的张茯苓,只见张茯苓眼睛一亮,嘴角弯出一丝笑容,慢慢地,那笑容越来越大,明媚摄人,盯着秦时的眼神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叶思楠垂着脑袋又叹了一口气…… “少给本官绕来绕去,吴家在你所开茶铺买了茶叶,如今张彪喝了掺了毒药的茶叶所泡的茶,最后毒发身亡,怎的与你茶铺无关?” 张涛明显有些气急败坏,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秦时继续道:“大人,晚生斗胆问一句,可有一个人证,他能够证明,吴家从勾栏里买了茶叶到存放在吴府,再到周管家与其义弟张彪泡茶,最后张彪因茶叶里的鹤顶红毒发身亡,在这整个过程里,没有另外的凶手能够趁人不备在茶叶里投放毒药?” 张涛一呆:“……没有” 秦时笑了,令张涛感到如沐春风:“所以,大人不能排除有人故意在茶叶里下毒进而嫁祸给秦某和茶铺的可能了?” “不能……” “大人明鉴。”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三章 公堂博弈(三)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周管家笑不出来了,面容扭曲得有些可怕,几乎是嘶吼着出声:“县尊大人!这秦时无耻至极,避重就轻,这是诡辩,大人,诡辩呐!” 张涛没有理会手舞足蹈的周管家,揉着眉心。 秦时转过头看着周管家,笑道:“你说张彪是你义弟,想必对他很是了解了?” 周管家闻言死死地盯着秦时,嘴里似是蹦出两颗冰豆子一般吐出两个字:“自然!” “秦某有几个问题,还望周管家能够为我和大人解惑。” 周管家一愣,瞬间清醒过来,接着转过头不看秦时。 想套话?没门! 张涛却大手一挥道:“秦时你问,周明诚,你回答!” 不等周管家答应,秦时便踱着步子问道:“敢问周管家,张彪年岁多少?” 周管家咬着后槽牙道:“三十又八。” “高堂可还健在?” “已故。” “张彪平时做什么营生?” “一些小生意……” “什么生意?” 周管家眼神有些闪躲:“布匹生意……” “你方才说张彪生活困苦,他收入几何?” “这……” “昨日与你相聚之前,张彪可是在忙生意?” “……” “张彪经营的生意状况如何?” “……” “他的布匹从哪里进货?又销往何处?” “他是否要跨县买卖?” “若是跨县,平日里你们多久相聚一次?” “你堂堂吴府大管家,他不过是个小布商,你们因何结为异姓兄弟?” “你们又在何时拜的把子?” “地点在何处?” “当时可有其他人在场?” “呵……”秦时笑了笑,面相周明诚站定了,盯着他已经有些木然的眼睛,沉声道:“方才的供词中,你说张彪喝了两口便倒地死了,那么,为何张彪胃里会有大量的茶叶? 你们平时喝茶,难道两口便连着茶叶一同吞下了肚子? 还是说,张彪根本不是你的义弟,只是你们吴家的一个下人。 吴家因为强夺茶叶方子不成,便特意在买来的茶叶里下毒,然后诓骗张彪喝下,没想到张彪为表忠心,连着茶叶一起吃进肚子里,待到他毒发身亡,先将吴康摘了出去,由你周管家出面借此事来诬告茶楼,等到秦某和东家入狱,趁着茶楼和勾栏管理混乱之际,吴家再凭借强大的财势低价收购茶楼,拿到茶叶方子。” 秦时说完,整个县衙大堂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众人连呼吸声都小心翼翼地,仿佛又什么东西彻底颠覆了一切。 这……什么鬼? 紧随疑问之后而来的,便是一个出现在所有人脑袋里的念头:他这么说,也有道理啊…… 张茯苓几乎要笑出声了,眼睛里闪闪发光,满满当当全是眼前这个男人。 秦时一连串的细节问题犹如根根带着倒钩的利箭刺得周明诚心神大乱,紧接着像是经历过案发现场一样的复盘更是一记重锤砸向他的后脑。 最后一句话落地,周管家只觉得双腿一软,即刻跪倒在地。 这人,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地如此清楚?怎么可能?! 周明诚脑袋里嗡嗡作响,眼神混乱无比,张大嘴无意识地喊道:“不,不是,县尊大人,这是污蔑,就是他们下的毒,他们下的毒啊!县尊大人……” 秦时看着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周明诚,和善地笑道:“周管家你这是做什么?秦某这些只是猜测而已。” 猜测……对,对!他只是猜的,只是猜的,他同样没有证据,哈哈,哈哈哈哈…… 周明诚仿佛溺水后又获救的人,他自觉重获新生,狂笑出来,身形却止不住地颤抖了。 秦时又说话了,声音轻轻地,用只有周明诚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不得不说,吴康好算计,即便如此,也攀扯不到他自己身上,周管家,你当真是条好汉。” 周明诚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但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张涛看到这里,心惊地盯了秦时一眼,又快速移开目光。 突然,一声大喝从衙门外传来:“县尊大人,草民是两仪茶楼的管事,咱们两仪茶铺的茶叶方子昨晚失窃,请县尊大人做主啊!” 张涛闻言一愣,随后疑惑地看了一眼显得有些惊怒交加的秦时,沉声道:“将人带过来!” 石头刚从众人细密的议论声中走进衙门大堂,秦时便一脸怒色地上前两步,一把揪住石头的衣襟,寒声道:“怎么回事?方子放得好好的,怎么会丢?” 叶思楠和张茯苓急忙拉开秦时,生怕他下一刻便要动手。 县令张涛看着面色惶然的石头道:“不用害怕,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石头吞了一口唾沫,半晌才将门口所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跪在地上有些尴尬…… 秦时瞪了他一眼,咳嗽一声,对着赵涛拱手道:“县尊大人,这茶叶方子干系重大,乃是我两仪茶铺安身立命之本,还请大人遣派衙役搜寻。” 张涛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道:“你这管事夯货一个,任何线索都没有,你让本官上哪去找?” 秦时腼腆一笑:“……不妨,从最有嫌疑的地方找起。” 最有嫌疑的地方…… 所有人都目光都聚集在周管家的身上…… 周管家一愣,突然炸毛,像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摸了屁股的小媳妇儿一样尖声叫了起来:“你敢,秦时,你敢?!” 秦时无辜地一摊手:“秦某自然不敢,不过县尊大人明察秋毫,乃是安县之光,自然敢。” 这个马屁一点都不婉转,直接嘣到了县尊大人的脸上。 张涛一个大汉,罕见的有些脸红,沉吟一番,道:“王五赵六,你们二人带几个人去吴府看看。” 周管家闻言怒声道:“县尊大人,没有任何证据,仅凭秦时的猜测便要进吴府搜查,这不合规矩,草民不服!” 张涛勃然大怒,正要拍桌子,秦时不疾不徐的声音传了过来:“周管家也没有证据,秦某和东家不也来了?” “我怎么没有证据?” “算吗?” “……”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王五赵六回来复命,声称在吴府外院周管家的房间里的床榻下靠墙的位置找到了一个包裹。 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包裹里漏出茅草包裹住的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秦时急忙上前,拿着那张单薄的纸细细查看,辨认真假,下一刻,他颤抖着手大喝出声:“周管家,你还有何话说? 你先是盗取了我两仪茶楼的茶方,而后更是借张彪之死嫁祸给两仪茶铺,诬告秦某。 如今方子从你的房间里搜出来,人赃并获,容不得你妖言狡辩,矢口抵赖! 如此丧尽天良之举,你也做得出来?” 秦时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周明诚懵了,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这茶叶方子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都房间里? 自己何曾拿过什么茶叶方子? 是……秦时? 可吴府戒备森严,他……不对,不对,他是山贼出身,绝对是他,是他派轻功了得的人放进去的! 这个狗贼! 张涛的声音在犹自暗骂的周明诚耳边响起:“周明诚,这茶叶方子是从你卧室搜出,已辩无可辩,至于张彪之死,秦时方才那一番猜测,你……” “大人!”周明诚突然打断了张涛接下来的话,他抬头看着皮肤黝黑,威严甚重的张涛,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丝微笑:“既然那方子是从我房间里搜出来的,我无可辩驳,不过是个盗窃,要多少银子,我赔便是。 但,张……我义弟绝非我所毒杀,秦时那番言论也只是猜测,大人没能拿到关键证据不能定秦时之罪,也不能因秦时一番猜测就污蔑于我。” 大堂里静了一瞬,秦时淡淡地声音响了起来:“但你是诬告啊。” 周明诚挤出来的微笑僵在脸上…… 诬告…… 他此时才模模糊糊地记起张涛说过的话:诬告者,反坐。 他只是一个管家,对于诉讼一道并不精通,来的时候吴康没提醒过此事,他以为道吴康一番布置之后,自己只是把该做的事做完就可以了。 就像以往无数个得罪过吴家的人一样,吴家出手了,他们也就以极快的速度土崩瓦解,没有一丝一毫地抵抗能力,这勾栏与其他的势力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吴家出手,它也应该立刻崩毁才是。 来之前,他甚至想象到了自己施展雷霆手段之后,秦时等人便锒铛入狱,等候问斩,吴家拿到方子,吞了两仪茶铺、勾栏,自己大功一件,然后接着下一家…… 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周明诚似乎整个垮掉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局面,秦时不过说了几句话,耍了个小手段,整件事情便急转直下,紧接着自己被深渊毫不留情地吞掉。 他又想起出发时吴康挂在嘴边的莫名笑容,吴康……到底知不知道诬告要反坐? 周明诚浑身一个激灵,寒毛瞬间竖起。 大堂外的百姓们也想不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那个一脸和善笑容,文质彬彬的书生怎么做到的? 还有,张彪到底怎么死的?茶叶里的毒药又是谁下的? 是吴家还是眼前这个书生? 无数的疑问在这群人的心中泛起,最后目光都不自主地看向自始至终几乎都是轻描淡写的秦时。 这个书生,太奇怪了,那可是吴家啊…… 事情总归有结束的时候,秦时与吴康的首次交锋,亦是勾栏与吴家的首次交锋,以秦时的胜利告终。 秦时彻底走上了安县这个古朴城池的舞台,代价只是吴家的一个管家。 百姓们也看了场大戏,心中带着各色各样的想法满意或不满意地离去了。 周明诚被以诬告他人谋杀而反坐以及盗窃定罪入狱,等待他的,是秋日的刑场上那一柄高高扬起的,反射着烈日的凌冽钢刀。 至于被毒杀的张彪,以证据不足为由被张涛列为悬案,生命化作灰尘迸散后,成为支撑起这幕大戏的看台下的土壤,人们踩过之后,即刻遗忘了。 回勾栏的路上。 “咱们赢了,公子!”张茯苓有些雀跃。 “这是肯定的,我早就料到了。”叶思楠撇了撇嘴,说道。 “是么?我只知道某个女侠躲在公子后面干呕个不停。” “哦,某个极其聪慧的勾栏女东家一点忙也帮不上。” “当然啦,公子这般风采,妾身愿意。” “你愿意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呵……我愿不愿意为何要你同意?” “公子,你瞧瞧,这位女侠眼神厉害得紧,妾身心里有些发慌呢……” 哼!女侠嘴拙,浑身劲气迸发,杀气凌然。 “呜呜……妾身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公子,妾身便是这般福薄之人么?呜呜呜……” 秦时揉了揉发僵的脸,两面一看,有些羡慕周明诚了,坐牢多好啊,有吃有喝,还住单间……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四章 尘埃落定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吴府管家周明诚诬告秦时一案闹得很大,县城里关于这个案子的传闻甚上尘嚣。 尽管周明诚入狱后,一口咬定诬告和盗窃俱是自己独自施为,与其他人毫无干系,而动机只是因为看不惯自家少爷被秦时污蔑谋夺方子。 但是,在勾栏无声无息的推波助澜之下,将整个案子的幕后黑手隐隐指向吴家父子。 民众们对于热闹的渴求程度丝毫不亚于吃喝拉撒,这个案子的出现极大的满足了他们的八卦心理。 真相到底如何,除了真正切身相关的,大部分人是不关心的,看热闹嘛,自然是越大越好。 故事情节要跌宕起伏,人物性格要刻画鲜明,幕后黑手要丧性病狂,不然都对不起磕的小半斤瓜子儿…… 于是,不过几日的时间,吴家在县城里的为数不多的声誉一跌再跌,简直臭不可闻。 在这种境况之下,吴家所经营的一众门店生意,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冲击。 好在吴家体量够大,所营产业又涉及到了诸如米行这样的要紧行业,一时之间,倒也还过得去。 有趣的是,两仪茶铺的名声却藉由这个案子彻底打响,每天上门买购茶叶的顾客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抵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同时,秦时这个名字,在悠久古朴的安县之中再一次传扬开来。 什么临危不惧算无遗策,什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诸如此类,多如牛毛。 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秦时与那妩媚勾人,风情无限的勾栏女东家之间的暧昧传闻…… 然而,作为整个事件中心的主角秦时,此刻却在自己的小院里,舒舒服服躺在寨子里一个老工匠打造的木制摇椅上,享受着和煦的阳光以及暮春时节醉人的春风。 “砰!” 一声栅栏碎裂的巨响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秦时。 猛地坐起,心脏差点漏拍的秦时便看见一道靓丽的身影从院门外闪身而入。 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田园风栅栏四散一地,秦时心痛不已地站起身。 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满脸怒色的叶思楠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秦时才平复心情叹气道:“说了多少次,进门之前要先敲门,就算不敲门,你也不必拆了它……” 叶思楠只是定定地瞧着秦时不说话,神情似乎有点……委屈? 秦时一愣:“怎么了?” 叶思楠委屈之色稍减:“哼!” 秦时疑惑道:“可有人欺负你?谁这么不爱惜性命了……” 叶思楠一甩独特的马尾,又哼了一声:“秦兄,你难道没听说那些恼人的坊间传闻吗?” “坊间传闻?”秦时眼睛一凝,是关于自己算无遗策的美名? 莫非是思楠造了我这么久,如今被我压了一头,心里觉得委屈? 秦时自觉洞悉一切,呵呵笑道:“哦,倒是有所耳闻,不过,人总是要与时俱进嘛。” 叶思楠听完眼圈一红,心中一酸,指着秦时哽咽道:“与时俱进?好好好,我料想以前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如今你往前进,我也成多余的了,你,你去和那勾人的女东家过去吧!” “砰!” 浪漫的田园风格的木制栅栏再次遭殃,稀碎稀碎的,惨不忍睹。 闪电般出手后的叶思楠便背对着秦时攥紧粉拳,跟个桩子似的站定了。 看那架势,就差在背后上书四个大字——快来哄我。 秦时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原来是这个,这哪跟哪儿啊。 也顾不得自己精心布置的田园风栅栏了,几步拦着叶思楠身前,挠头道:“我……” 叶思楠低头攥粉拳原地转身。 秦时也绕过来面对着她:“你听我……” 叶思楠低头攥粉拳再转。 …… 秦时闪身假动作。 叶思楠低头攥粉拳再转。 眼前一黑,咦? 略微仰着头,叶思楠杏眼含泪委委屈屈地瘪着嘴道:“秦兄,你这次怎么这么快……” 秦时眼角抽了抽,趁着叶思楠愣神,一把捞过她的双手合握着,轻轻捏了捏之后,万分陈恳地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些坊间传闻绝对是无稽之谈,我怎么可能和张茯苓有暧昧之事? 你想想,哪次下山不是你陪着我一起去的,我做什么事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的,你武功那么高强,我若做什么奇怪的事,能躲得过你么? 我知道了,必定是吴康那厮输我一筹心中不愤,传此谣言来污我清白,他是个坏人! 思楠,你可要相信我!” 叶思楠吸了吸鼻子,也不挣开秦时握着她的大手,脸颊微红,略微低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嗯……那……我不是多余的?” “怎么可能?” “哦。” 沉默中,小院里阳光斜斜地倾泻下来,破碎的栅栏下的花草生机盎然,柔柔春风拂过,院子内的大槐树微微摇晃,树叶间相互摩挲,那略显滞涩的沙沙声便不时传来耳畔。 秦时握着叶思楠的双手,突然之间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征征发起呆来。 说实话,对于张茯苓,秦时目前来说确实没有男女之情掺杂其中。 从平时的接触来讲,对于张茯苓的印象,只是一个早熟的,同样背负重担前行的可怜女子。 有些才智,机敏,精于商道,同时内心坚定。 所以,秦时打心底里还是颇为佩服张茯苓的,但是男女之情,委实言之过早了。 而叶思楠自小习武,被叶虎和姜岚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接替叶虎成为下一代黑风寨的当家人。 但她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沉默冰冷的外表下,对于接下来父母希望她接触到的东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用武力和冰冷将自己包裹住,内心的柔软和无助不再轻易示人。 她不能软弱,不能像妹妹一样撒娇耍赖,因为一旦习惯了,她可能永远也坚强不起来了。 幸好,秦时来了。 在他面前,叶思楠可以不用伪装,可以卸下沉重的盔甲,可以尽情绽放,有人护着她了…… 沉默中,秦时低头看着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无声地笑了起来。 少女一直没有抬头,脸色泛红,脑子里乱糟糟的,连带着头发下都有些微微地瘙痒感。 她想挠一挠,可手被秦时握得紧紧的,接触的地方似乎什么东西顺着手臂慢慢流过全身,暖暖的,还有些麻麻的。 半晌。 叶思楠低着头用脑袋轻轻撞了下秦时的胸膛。 秦时楞楞地看着她。 叶思楠又轻轻地撞了两下。 秦时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叶思楠的脑袋抵着秦时的胸口钻啊钻,钻啊钻,钻啊钻…… 秦时差点笑出声来。 深吸一口气,他松开的双手慢慢捧起叶思楠如染红霞的脸蛋,看着那盈盈如水的目光和红润诱人的唇瓣,速度极慢地低下头去。 叶思楠目光一阵闪动,忽然低头,闭着眼急促且混乱地问道:“秦……秦兄,等……等等,我,我真不是多余的?” “你是唯一的。” “嗯……” …… “唔~~”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五章 姐妹情思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二小姐,靠近了!” “嘘,小点声儿……” “哦哦,嗯?!要亲了,要亲了!” “啊,角儿别看,捂上眼睛,不然长针眼哩……” “二小姐你也捂上!” “我比你大,没事儿……” 小角儿:“←_←” “瞧着我作甚?”小叶芙粉嫩的脸颊红彤彤的,幽幽地眼神瞥了一眼院子里即将吻在一起的痴男怨女,轻轻一咬银牙,随后低声嗔道:“罢了,看一次应该无妨……” 小角儿卡姿兰大眼睛一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在秦时小院门口外头,一上一下探出两个小脑袋…… 两个小萝莉微微撅着臀儿,抱着积极严谨的学习态度,眼睛一眨不眨的观摩起来。 院子里的痴男怨女此刻早已深陷情网,丝毫没有察觉到小院外头两个小侦察兵的存在。 扒着门框的小角儿双手一紧,蓦然瞪大了眼睛,结巴道:“二……二小姐,还还,伸,伸,伸舌头……” 趴在上面的小叶芙已经听不见小角儿的声音了,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那晚在马车里记忆霎时间涌入脑海,满满当当的不留一丝缝隙。 小叶芙如玉的脸蛋一片殷红,素日里忧愁无限的眸子里此刻水光涌现,迷蒙不已,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突然,叶芙一个腿软,整个身体瞬间砸到小角儿的背上。 “嘤~” “啊!疼疼疼……” 小角儿的惊呼声在这片寂静无声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响亮异常。 院子里亲得天昏地暗的两人徒然一惊,身体如触电般迅速分离。 扭头一看,两个小丫头手舞足蹈地跌成一团,秦时低头扶额不忍直视…… 叶思楠红着脸颊双目喷火,方才娇娇怯怯的模样全然不见。 “叶芙!小角儿!!!” 怒气中难掩羞恼的声音在小院里响起,悠悠回荡,揉碎浮云,惊起鸟声一片…… 片刻后,秦时屋内。 “你们可知错了?”坐在椅子上叶思楠神情严肃地盯着面前站着的两个小丫头。 叶芙泪光点点,小手攥着白色的手帕不时搅动着,怯怯地瞧着姐姐,啄了啄小脑袋。 旁边的小角儿耸拉着肩膀低声哼了哼,一副生无可恋的倒霉模样。 “错哪儿了?”叶思楠毫不留情地追问。 小角儿闻言委屈的神色一收,歪着小脑袋仔细思考片刻,小心翼翼地道:“没躲好?” 这是没躲好的问题吗?! 叶思楠瞪了小角儿一眼,后者脖子一缩,小肩膀又耸拉下来…… 都说长姐如母,叶思楠和秦时的关系有了进展之后,对这方面的感觉也敏锐了许多,她觉得其中一个小丫头有早恋的迹象,她瞥了叶芙一眼,最关键的是早恋的对象很可能是自己的意中人…… 不是吃醋!不是! 脑子里左思右想,叶思楠打定主意要好好劝慰一下她。 “秦大哥~” 尚未等叶思楠开口说话,缠绵悱恻又略含羞涩的声音传来,叶芙娇怯的目光看向秦时,勾魂夺魄。 叶思楠看着眉目含春的叶芙怔了怔,这是,真有情况? 要遭…… 这小腹黑! 秦时打了个寒颤,果断出手拉着神色愈发危险的叶思楠夺路就逃,嗖的一声就出了小院。 秦时边跑边发誓,绝对不是害怕叶思楠大魔王暴起伤人…… 看着秦时慌忙逃窜的背影,小角儿颓唐之色尽扫,负手而立间,摆出一副雄浑豪迈的大侠风范大笑道:“高,二小姐这一记祸水东引实在是高!角儿姐我行走江湖数十载,天资绝才着数不胜数,却无一能令我刮目相看,可巧,今儿可算是见着能与我并肩的高人了,当浮一大白!嚯嚯嚯嚯……” “作怪!”白了装模做样的小角儿一眼,小腹黑抿嘴抿嘴轻笑起来。 思绪翻涌间,耳边又响起小角儿没心没肺的各种夸赞,叶芙却是出神地盯着门口,眸子里如雾如水,一时间看不分明…… 叶思楠小院。 秦时看着坐在床上有些愣神的叶思楠,心里无奈一叹。 他本以为叶思楠会面无表情的和他冷战,再不济打他一顿,他都做好拼死反抗然后被无情地压在身下疯狂蹂躏的准备了…… 却怎么也没想到叶思楠从进门之后坐到床榻上一直到现在,会是眼前这个迷茫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秦时矮身坐到她旁边,心疼之余又有些心虚地将她拥入怀里,叶思楠很顺从地靠着他,双手抱着秦时的腰,耳朵贴紧着胸膛。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叶思楠的呼吸很平稳,靠在秦时的怀里一动不动。 沉默如同平滑的丝线一直延续,没有丝毫弯曲。 直到秦时感觉到抱着叶思楠的右臂有些发酸,叶思楠终于有了动静。 秦时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叶思楠微微用力往后顶,正在愣神间,被脸色有些发红的叶思楠扑倒在床上。 秦时错愕一瞬,终于要来了么? 她要由爱生恨,想要借此机会残忍粗暴地折磨他、蹂躏他…… 事实证明,秦时想多了。 叶思楠只是扑倒了他,接着再度钻到了他的怀里,一条浑圆紧实的大长腿夹着秦时的腰,将被褥拉起来盖在两人身上,又用脸蹭了蹭秦时的胸口,然后一动不动。 秦时在思考一个问题,问题很难,到底是要当禽兽,还是禽兽不如? 想着想着,秦时一愣,不对呀,他是被迫的呀! 这个问题应该交给叶思楠来回答…… 叶思楠开口了,声音闷闷地,让这个禽兽不如的问题胎死腹中。 “我觉得小妹喜欢你。” 秦时睁大了眼,惊出一声冷汗,然后干巴巴地笑道:“怎么可能,叶芙那小丫头调皮的紧,思楠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觉得吧,嗯,方才只是她不想被你啰嗦,才弄这么一出,况且她才多大?毛都……咳,她还只是一个上初中的小姑娘。” “初……中?” “呃,我的意思是那不是她的初衷……” “真的?” “当然。” “嗯。” …… 片刻之后,叶思楠又蹭了蹭秦时的胸膛,瓮声瓮气道:“可那晚在马车里,秦兄都摸了小妹的那,那个……” 秦时骇得魂飞了一半,忙大声辩解道:“不是,那只是巧合!巧合!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 秦时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生怕刺激到了怀里这个宜室宜家的女子。 半晌过后,叶思楠又开口了,声音又低了些:“可秦兄事实上还是摸了她的那个……” 秦时都要哭了,悲愤道:“要杀还是要剐!” 叶思楠没理会他,声音愈发低了,声若蚊呐:“那,那秦兄怎么,怎么还不摸我的……” “你……”秦时一呆,声音干涩不已:“什么?” 叶思楠缓缓松开紧紧缠着秦时的浑圆笔直的长腿,抱着秦时一扭身子,和他面对面侧躺着,被子也掀开了,整个人有些颤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不知道。” 还是当禽兽吧…… 秦时喉咙愈发干涩:“可以吗?” “不,不知道……” “我知道了……” ………… 有些手忙脚乱地解开叶思楠的外衣,里面漏出一件福娃抱鲤的大红色的丝绸肚兜,那胖乎乎的福娃正咧着大嘴喜气洋洋地对着秦时笑着…… 秦时忍俊不禁,又抬头看了一眼紧绷着身子,脸色血红视死如归的叶思楠,缓缓伸手…… 时间极为缓慢地流淌着,即将触碰之际,叶思楠却猛地一翻身,整个人都趴到了秦时身上,浑圆笔直的大腿紧紧缠着秦时,在他的胸口处抬起泛着红晕的俏脸,眼睛里满是调皮的意味,张开水润的红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地说了句话。 不过秦时通过口型还是看出来了,大概是:“你太慢了,奖励取消。” 叶思楠还在挑逗地眨着眼睛。 秦时一怔,撇了撇嘴:“过分。” 叶思楠吐了吐小舌头,哼哼两声。 下一刻,秦时突然出手,捏着她两边的脸颊向外一拉,瞬间成了一张大饼,哈哈笑道:“胖脸福娃……” 叶思楠脸色一红,自然知道福娃指的是什么,却不反驳,只是甩头挣开他的双手,突然箍住秦时的腰,古怪笑道:“我是福娃,你是鲤鱼,我抱住你!哈哈,等下还要吃你……” “哇,福娃要吃鱼啦……救命啊!!” “哼哼,你叫吧,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的人已经把整——个寨子,全部都包围起来了!” “不要啊,女侠饶命……” “哪有那么简单就放过你,我打!” “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吃我一挠……” “哈哈哈哈……不来了,你耍赖……” “还敢不敢吃我了?” “臭臭的,一点也不好吃……” “还敢说谎,再吃我一挠!” “啊,我认输了,哈哈哈哈……不来了,投降……” ………… 如此孩子气地打闹状况持续了许久,催促着吊在天上的太阳慢慢滑向西边群山,铅青色的连绵山影如同涂满墨汁的宣纸逐渐燃烧起来,几乎融化在火红的夕阳里。 屋内,秦时轻轻拍着叶思楠的背,如同哄孩子入睡一样轻柔,叶思楠的呼吸逐渐平稳。 看着她仍然留有红晕的脸颊,秦时轻轻将她放平在床上,系好外衣。 正准备起身离开,叶思楠却是突然在里侧出伸手来把他又压了下去,紧紧抱着他,眼睛仍是闭着。 秦时一愣,只能任由她抱着自己仰躺下来。 橙红的夕阳从撑开的窗户外涌进来,屋内亮堂堂的,微不可见的浮尘在橙红里彼此拥挤,随着时间飘飘荡荡。 秦时呆呆看了橙红半晌,忽然,他的左手被闭着眼睛的叶思楠闭着眼睛拿起来,环着她放到了的后背处,嘴里轻声嘟囔着:“拍拍……” 屋内的橙红开始收束了,从窗户里彻底溜出去的前夕,在蛰伏已久地虫鸣声中,渐渐转为绯红。 秦时左手缓缓打拍着叶思楠的后背,右手枕着脑袋盯着残留在窗沿上的一丝绯红,目光微微晃动,叶思楠靠在他的胸膛早已熟睡,平缓地呼吸声轻微绵长。 往后,应该是要一起度过了吧,秦时这样想着,嘴里不由得哼起记忆里越来越模糊的曲调。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 ”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六章 五月初五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景和十八年五月初五,时天阴,蔽日。 大明南境边陲的寻常小县安县,迎来了一支不同寻常的商队。 商队由几辆华贵马车打头,后面拉着十几辆各种各样的货物,随行护卫数十,皆着玄色劲装,龙行虎步。 商队自南门入,一路毫不停留,行人尽皆避让。 这样气派的商队自然引得路遇的百姓一阵讨论。 “嗳,这是吴家的商队吧?” “当然了,除了他们,哪还有别家商户有这么大能耐,你瞧瞧多气派!” “哼,赚的都是咱们都血汗银子,一个个儿的,眼睛都上天了,净拿鼻孔子指认,神气什么?” “小声点儿!你活腻歪了,他们离得咱可不远,什么王八完蛋的话都敢往外造,你想死可别扯上我!” “瞧你那胆子……” “我呸,你懂个屁,吴家除了在咱们安县是头一个,别的地方也是有名有号的,你瞧那几车箱货,定是从南边那群蛮子手里换来的……” “你咋知道?” “嗤,你懂个屁,我当然知道……” “……你再骂?” “嘿,我就骂你了,你懂个屁,你懂个屁,屁屁屁,怎的?” “粗俗,懒得和你计较!” “……” 吴家商队于安县主街迅速穿行,直抵吴府。 吴府中门大开,门前仆役成群,分列两班,皆躬身静候,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公子身形笔直双手垂立站在最前面。 “老爷回来了!”长街远处一个小厮高声喊道,随即,一条长长的商队映入眼帘。 听闻消息,吴府门前的一群仆役侍卫愈发恭敬,眼观鼻鼻观心,神色肃穆。 终于,商队到达吴府门前,随行的护卫头领徐锏,朝着前面五辆外表装饰一模一样的豪华马车中的第三辆躬身道:“老爷,到了。” “嗯。”略显尖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随后,车帘被撩开,一个又白又胖的圆脸从里面探出来,那脸上的眼睛似乎睁不开似的,眯成一条缝。 白衣公子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口中道:“爹在外行商数月,辛苦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吴康之父,吴家真正的话事人吴中承。 肥胖的身体在吴康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吴中承拍了拍吴康的手,看着他道:“年前的伤可好了些?” 吴康稍显苍白地脸笑了笑:“多谢爹爹挂怀,孩儿的伤几近痊愈,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咳嗽了。” “那就好。”吴中承点点头,又扫视了一圈仆役,胖脸上显出狐疑之色:“明诚呢?怎的不见他出来?” 吴康一僵,支支吾吾半晌:“周管家,他……” 看儿子的神色,就知道中间有什么变故,吴中承脸色阴沉下来,打断道:“回府再说。” 转过头,吴中承又吩咐一干仆役卸下货物,分置入库,随后朝着护卫头领摆摆手。 那头领会意,招呼几个护卫抬起马车上一台普通低调的轿子从侧门进府。 父子俩到了花厅,吴康连忙伺候父亲坐下,接着泡起茶来。 看着吴中承一脸疑惑,吴康手中动作不停,开口解释道:“爹,这是最近安县弄出来的新玩意儿,名曰泡茶,手法简单且口感醇香,爹,您尝尝。” 吴中承接过吴康递过来地茶,慢慢品尝一口,闭着眼睛又回味一番,脱口赞道:“不错,是个好玩意儿。” 吴康心中一喜,还想再夸耀两句,却见吴中承已经放下茶杯掸了掸长袖,淡淡道:“说吧,明诚是怎么回事儿。” 吴康面色一变,他知道自己这父亲的手段,比之自己不知道要凶狠多少,看起来白白胖胖一脸和气生财的富贵相,实则狡诈如狐,心狠似狼。 不敢再耍些小聪明,老老实实的将周管家之事的前因后果交代出来,然后低着头垂手而立等待训斥。 吴中承听完之后,第一时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眯着眼睛端起茶杯再度喝了一口,这才开口:“这件事你办差了。” 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里面多少怒意,吴康却是心中一紧,也不敢再做辩解,躬身听训。 “去岁离家之前我多次嘱咐过你,行事不可莽撞冲动,三思而后行,免得受人把柄,你可倒好,我才办妥外边的事家里就出岔子。 哼,你以为明诚那档子事到这算完了?你以为那张县令真就如此简单?你那拙劣的栽赃也就能糊弄一些愚民乡夫罢了。 张涛那厮明面上哪边都不站,实则对我吴家并无好心,看样子,我吴家是被他盯上了。” 吴涛心中一惊,回想起公堂之上吴涛那有些随性的表现,终于忍不住辩解道:“爹,不至于吧,我看那……” “住口!”话没说完,已经被吴中承厉声打断,胖脸上的眼睛越眯越细,盯着惶然的吴康寒声道:“还在执迷不悟!我说了多少次,不要轻视任何人,自从第一次我送给张涛一家酒楼他没收,这就已经证明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而且也不忌惮我吴家,你认为他真的两不相帮?笑话!” “那,周管家……” 吴中承眯着眼睛摇摇头:“捞不得……官差从他房间里的搜出来茶叶方子是怎么回事?” 张涛脸色有些难看,咬牙道:“孩儿打听了,那落凤山的寨主夫人是个轻功好手,必是那贱人使得诈!” 吴中承闭着眼睛,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着:“这两窝山贼倒是有些棘手……” 吴康压低声音:“若是白莲娘娘肯出手……” 吴中承双目一睁,瞥了吴康一眼:“娘娘这次来有大事谋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废物心思!” 吴康讪讪陪笑:“爹……” “哼,徐徐图之……” 吴康眼睛一亮,闪过一丝莫名之色。 —————— 落凤山。 入夜时分,张茯苓一家子正用着晚饭。 落凤山的境况比起黑风寨要强上不少,虽然在张鹤这一代同样是破落户,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好在张鹤生了个好女儿,不仅头脑机敏蕙质兰心,更出彩的是,于经商一道颇有天赋,这一点,让张鹤夫妻俩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如今和秦时合作,茶叶生意的暴利让落凤山的家底更加殷实,丝毫不输安县里几个有名号的富商。 最近茶楼同吴家的交恶张鹤也是看在眼里的。 事发时,为了女儿的安全着想,张鹤本想要亲自下山和吴家打擂台,但被张茯苓劝说之后,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同时,他也想看看这个让自家女儿再三夸耀的秦时手段如何。 而后,吴家吃瘪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吴家父子没有出面,吴府管家周明诚借由一起人命案子攀扯茶楼,被秦时一番连消带打干脆利落的还了回去。 周明诚被判处秋后问斩,只待刑部复核,吴家声誉再度受挫,生意收缩,而茶楼的名声却在安县鹊起。 秦时在这个漩涡之中几乎做到了能够做到的一切。 张鹤自忖,若是换了自己,未必就能够让张明诚留下脑袋。 那个叫做秦时的年轻人他没见过,据女儿所说,只是秦家庄一个父母双亡的落魄秀才,呵,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秀才,绝非池中之物啊…… 张鹤久久沉思,无意识的吃着白饭,甚至忘了夹菜。 一旁的妻子苏青吃了两口,见丈夫还在发愣,菜也不见吃一口,脸上浮现怒色。 “啪” 苏青把筷子往桌上一按,发出一声脆响。 张茯苓和丫鬟团儿吃饭的动作一滞,心想娘亲(夫人)又弄什么幺蛾子。 张鹤的思考被打断,回过神有些不悦的看向声音来源,然后,他就发现河东狮吼比自己更加不悦…… “怎么了?”张鹤谨慎地开口。 “哼,没什么,只是家里边越来越富裕了,老爷的口味也越开越刁,怕是瞧不上我做的清汤寡水了。”苏青丝毫不给自己丈夫留面子。 张鹤一愣,求生欲望极强:“夫人这是从何说起?你我相濡以沫二十载,一起筚路蓝缕携手至今,纵使以前一日只吃一顿饭的时候,我也是欢喜的紧,更何况如今如此丰盛可口香气袭人的饭菜!” 说完,几大筷子下去每个菜都尝了一遍,嘴里含糊不清,大拇却指竖个不停,以表示美味之意。 张茯苓和团儿对视一眼,默默地低头吃饭,男人的求生欲总是能突破新高…… 苏青白了张鹤一眼,换了副笑脸看着张茯苓道:“女儿啊,吴家那事处理完了没,可还需要娘再搭把手?” 张茯苓笑着摆摆手,道:“娘,不必了,吴家吃了个亏,想必会消停些日子,毕竟不少人盯着他们……说起来,娘的轻功真是一绝呢,吴家守卫这样森严,都被娘把那包袱放进去了,当真厉害!” 被女儿一夸,苏青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结束了就好,娘就是担心你在外边吃亏,娘老了,能做的也不多,不过就吴家那种程度,对于你娘来说,不过是提提气挪挪腿的功夫,哈哈哈哈……” 小团儿啪啪啪的鼓起了掌:“夫人好棒,夫人天下第一!” 夫纲不振的某人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在心底流下了一滴眼泪…… 苏青笑着给女儿夹了一口菜,试探着问道:“茯苓啊,最近小秦有没有常去勾栏坐坐啊?” “唔,大概隔两天就会去一趟吧……” “那还不错,你们……平日里都聊些什么呀?” 张茯苓想了想,笑道:“还能聊什么,无非是聊聊生意和见闻琐事罢了。” 苏青有些不信,男未婚女未嫁,你们就聊这些?莫非女儿故意瞒着我们? 这样一想,苏青不禁有些急道:“儿女啊,虽说咱们不是诗书传家的闺阁小姐,但名声还是要爱惜着,可别吃了亏不敢往家里说,知道吗?” 一旁存在感极低的张鹤不乐意了,自家的女儿心思机敏着呢,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了,不禁脱口道:“夫人,茯苓自小便聪明伶俐,人情世故更是达练,岂会犯这等错误?” 苏青朝张鹤一瞪眼,语气不善道:“你懂个屁!女儿家一旦有了心思,有时候被人家一哄,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若非如此,咱们那会儿岂会连个喜房都没有,两根红烛便草草了事?” 张鹤瞬间怂了,搁下空碗回房洗澡,转出了饭厅这才口中喃喃自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张茯苓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事,隐秘的笑了笑,然后红着脸低声道:“娘啊,我和秦公子如今也就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您说到哪里去了!” 苏青满脸不信:“当真?” 张茯苓凝脂般的俏脸越来越红:“真的真的,娘,您就别操心了,啊……我吃完了,要回房沐浴了,娘您慢慢吃!” 随后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小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团儿道:“团儿,走啦。” 小吃货团儿鼓着腮帮子抬着眉毛点点头,嘴里含糊不清道:“呜呜,还剩坠后亿口了……” 勉强说完一句话,小团儿加大马力扫荡起来。 …… 看着女儿慌忙离去的背影和扑扑扑跟在后面摸着肚子一脸惬意的小团儿,收拾着碗筷的苏青叹了一口气,但凭天意吧……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七章 心态变化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叶思楠这几日心情很愉悦,因为那日下午与秦时有了更加深入的交流之后,让她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似乎有什么一直压着她的东西,在秦时抱着她轻声唱起那古古怪怪的小曲儿之后,一瞬间都被抽走了。 还蛮好听的,她心里时常想着。 于是,叶思楠在不知不觉之间变了,在家人面前变得爱发呆了,也爱笑了,那微笑虽然不太明显,但作为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母亲姜岚来说,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小角儿除了嗨皮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当然,还要除开某个桑葚小腹黑和另外一把老葱叶虎…… 多年来,叶思楠在家中总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轻易不向外表露。 姜岚一直以为是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很正常,更何况是女孩子? 她也曾试着去和叶思楠聊过,想更多的了解这个长女,结果每次得到的都是“嗯”或者“没什么”之类的答案,所以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直到如今,作为母亲的她已经习惯了叶思楠平淡的样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姜岚看着女儿吃着吃着,嘴角又含着隐秘的笑容,不禁有些担忧。 犹豫了片刻,姜岚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筷子看着叶思楠道:“思楠,思楠?” 叶思楠从发呆的状态中抽离出:“嗯?娘,您在叫我?” 姜岚松了口气,试探道:“思楠,这两天可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要不跟娘说说,让娘也高兴高兴?” “啊,没有啊,哪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啊……”说着,叶思楠转过头,给坐在旁边闷头吃饭的秦时夹了一块肉,笑道:“呐,这个好吃!” 秦时:“……” 姜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看着秦时好像不大好意思的模样,姜岚慈爱地笑了笑,嗯,两人还真是般配!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坐在对面的小腹黑叶芙,心不在焉地拿着筷子数着自己碗里的饭粒,不时地瞥一眼“恩恩爱爱”的秦时和叶思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吃完饭,秦时便想着去勾栏一趟。 吴康在这次争斗中失利,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叶虎也派了寨子里几个机灵的兄弟远远地盯着吴家,一旦吴康有所动作,秦时也好及时应对。 但说到底,黑风寨的情报能力还是太弱了,与其在这里等消息,不如去勾栏打听一番。 虽然近些日子吴家可能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以秦时对于吴康的了解来说,不说难缠,但绝对是个疯狂的对手,一旦他狗急跳墙,以黑风寨目前的情况来说,顶不得住吴家的全力反扑还要两说。 至于主动出击……时候还不到。 一来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一击竞功的可能性不大。二来,如今局势敏感,有多少眼睛双盯着吴家,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黑风寨。 最稳妥的办法,只能是借由这一段双方都不敢轻易出手的敏感时期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机会施于雷霆一击。 所以,那日秦时从县衙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叶虎把黑风寨的防卫工作提起来,疏于操练的青壮们也大多慢慢地将落下的功夫把式重新拿起来,坚决不能让吴家打黑风寨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县令张涛,秦时对他倒是有些兴趣…… 而他自己,在每日不辍地练习从叶虎那里讨来的武功秘籍之后,秦时悲哀的发现他似乎真的不是那种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但秦时依然坚持了下来,毕竟多学一点也就意味着保命的手段多一分。 尽管秦时已经死过一次,但他还是十分惜命,而且比上一世的感觉更加强烈。 秦时回到小院洗了把脸,出门的时候便看到叶思楠站在小院里头盯着他看。 还是一身青色劲装,长发束在脑后扎成一个爽利的马尾,大大的杏眼,琼鼻樱唇,如玉般的俏脸不施粉黛,莹莹剔透,飒爽至极。 不过要说让秦时最欣赏的,还是一双缠人的大长腿…… “秦兄,你要去勾栏啊?”叶思楠看着他,脸上有些期待。 秦时将门带上,回过身笑道:“嗯,去勾栏打听点消息,同我一起去吗?” “唔……”叶思楠假装沉思,试探道,“会不会打扰你和张茯苓谈话啊?” 秦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也对,那我一个人去。” 说完,秦时便绕过她往出迈步。 他一步三摇走得很慢,一面心里默念:一,二,三。 “秦兄!”叶思楠喊了一声。 秦时忍住笑,然后转身,表情相当疑惑:“怎么了?” 叶思楠表情有些纠结,随后,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快速说道:“我觉得还是我陪你去比较好,因为……因为你现在武功还没登堂入室,我要护你周全!” 秦时沉吟一番,笑道:“嗯,你说得对!” 叶思楠眉开眼笑,快步走了上来。 “所以,我还是让虎叔陪我去一趟好了。” 叶思楠表情一僵,迈腿的动作停滞在那里。 秦时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可眼见叶思楠动作越来越僵,隐隐有裹挟风雷摧枯拉朽之势,秦时连忙住嘴,小跑到叶思楠面前蹲下,语气十分硬气:“上来!” “诶?” 叶思楠凝聚许久的气势瞬间化开,云收雨歇,然后红着脸磨磨蹭蹭地趴了上去。 秦时背着她站起身,然后掂了掂,口中啧啧道:“真是没二两肉,太轻了。” 叶思楠的脸色瞬间彤红,环着秦时脖子的双手不由得紧了几分,犹豫了一瞬,然后红润的嘴唇靠近秦时的耳朵,有些颤抖地道:“秦兄……现在呢?” 感受着背后的柔软,秦时再次掂了掂,笑着大喊:“出发喽!” 叶思楠左手环着秦时的脖子,右手则是缓缓捏着秦时的耳垂,歪头轻笑。 叶思楠确实不重,秦时练了这么久都外家功夫之后,刚背起来时健步如飞…… 以秦时估算来看,叶思楠应该不到一百斤,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体重不过百,不是那啥就是矮? 虽然不见得适合所有的情况,但秦时认为,这句话多少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背着叶思楠到了山下,秦时就把她放下来了,如果两人以这个姿势进城的话,和蔼可亲的张县令大抵会给秦时来一个“有伤风化”套餐。 这就是秦时在黑风寨山脚下就把叶思楠放下来的全部原因。 绝对不是什么力气不够背不起,脚步虚浮之类的缘故。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八章 谁不讲理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勾栏里的生意一如既往地不错,秦时两人行至门口,里面的火热气氛便轰然传了出来。 勾栏占地不小,风波过后,叶思楠也是将里面彻底捯饬了一番,除了如今最受欢迎的说书区域,还划分了其他的区域。 诸如唱曲儿、唱戏、杂耍之所,所含娱乐项目不少。 尽管此时勾栏里人满为患,不过自从秦时给了几条管理上的意见之后,如今看起来倒也称得上是秩序井然。 秦时瞧了几眼便带着饶有兴趣的叶思楠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 来到门前,秦时轻轻敲了两下。 “谁呀?”小团儿软软糯糯的声线飘了出来。 秦时有些纳闷,今儿是怎么了,这小丫头以往不是津津有味的在楼下听书,就是拿个小马扎坐在二楼门口,自己来了不少回了,小丫头见到他都是笑脸相迎,小狗腿子的模样每次都能让秦时产生宾至如归的感觉,如今怎的还听不出来自己的声音? “是我。”秦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 “你不该来的……”小丫头的声音显得有不大耐烦。 秦时:“……” 这种充满古龙风味的对话秦时不想回答,最关键的是他觉得小团儿飘了,待会儿进了屋里,小萝莉若是不能给他一个令人满意的理由,秦时势必要揉乱她的两个小团团。 是小脑袋瓜子上的…… 谁劝都不好使! 跟在后面的叶思楠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看了一眼默然无语的秦时,正待再敲门,里面便传来了张茯苓略显疲惫的声音。 “不许胡闹,团儿,快开门。” “哦……” 吱呀,房门被打开,团儿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来,陪着笑脸道:“公子……” 秦时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进去,一脸慈祥地伸出手在小团儿的脑袋上揉啊揉啊揉…… 坐在桌案边的张茯苓依旧是长发如瀑,身着一袭红裙,身姿曼妙,此时正微皱着秀眉凝神在几本账本上写着什么,纤细的右手兀自婉转间,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皓腕。 见两人进来,张茯苓轻轻搁下笔,抬起头笑道:“公子和叶姑娘来啦,快请坐。” 而后又转过脸嗔了生无可恋的团儿一眼:“方才作的什么怪,现在可知道公子的厉害了?还不泡茶。” 小团儿鼓着小嘴哦了一声,抽抽鼻子一边泡茶一边轻声嘟囔着:“小气……” 秦时对于张茯苓的善意讽刺似无所觉,只是看着桌上几本账簿道:“最近很忙?” 张茯苓幽怨地看向秦时:“这是自然,如今铺子里的生意愈发红火,从早到晚都忙个不停,公子又安心地当个甩手掌柜,这核对账目之事自然落到妾身头上了。 呵呵……妾身瞧着公子与叶姑娘情意绵绵相伴似影,想必快要成就好事了,妾身身无长物,唯有助公子多挣些银钱,将来公子与叶姑娘喜结连理之时,妾身此番辛苦,权当是随礼了。” 叶思楠对于张茯苓虽有些警惕,但自那日公堂对弈之后也着实消散了不少,如今听了这番话,竟罕见地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扭捏,但立刻又恢复了。 “少来。”秦时可不吃这套,接过小团儿递来的茶,呵呵笑道:“如今茶叶是我供应,店面虽是你的,但我也有六成股在里面,这账目之事我要是也抢在手中,你还睡得着觉么?” 张茯苓把账本一合丢在桌上,瞥了一眼满脸幸福的叶思楠,扭身气道:“妾身不管,反正见公子每日成双入对悠闲度日,妾身却为这账目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心气便不顺,哼!若是一旦出了岔子,短了公子的进项,那公子可怨不得妾身……” “喂,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啊!”秦时反驳道:“我虽然看起来悠哉,可实则确是外松内紧,片刻大意不得。 这茶叶的生产,吴家的暗箭,甚至于这个县令,哪一样我不得盯着看着,当真如此简单,我天天躺在寨子里睡觉不就得了,何苦每日跑来跑去的活受罪?” 张茯苓面露委屈之色,胡乱地翻着账本,看也不看秦时,哼道:“是是是,都是妾身不讲理。 妾身为了铺子忙里忙外,每日挑灯到深夜,哪一日有早睡过?便是白天,也是时时忧叹,兢兢业业,唯恐哪里出了差错,坏了公子的事。 如今可好,妾身不过白话抱怨几句,并未有一丝怪罪之意,在公子口中却成了那不讲理之人了,哼!” 这女人,怎么就抓住一句不讲理不放,自己后面说了那么多都被狗给吃了?果然不讲理…… 秦时一挑眉:“那这账目之事以后我来管?” “你……你管便你管,你要的都给你,铺子也给你,勾栏也给你,小团儿也给你,连着咱们落凤山也全给了你去!”张茯苓俏目含泪,忿忿瞪着秦时,仿佛秦时骗了她冰清玉洁的身子之后,残忍的抛弃了她一样…… 小团儿面色大变,急忙摆手道:“不行的不行的,我就跟着小姐,哪儿也不去!” 秦时蛋疼地看着这一对主仆,张茯苓这演技愈发高超了,看着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自己竟有些吃不住。 叶思楠似是不忍,低声道:“小团儿咱就不要了……” 小团儿:(╯-_-)╯╧╧ 哈哈,没想到叶思楠还挺幽默,秦时忍不住一乐,当下便郑重其事地点头附议。 叶思楠甜甜一笑,捏住了秦时的手。 本来还在演戏的张茯苓瞧见秦时似乎根本不吃自己这套,仍旧和叶思楠眉来眼去,秋波一浪跟着一浪。 也不知怎的,突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眼泪再也止不住地簌簌落下,猛地抓起桌上的账本便朝着秦时砸了过去,气恼道:“你,你这狠心的人,来了我这存心气我,我生来便是要受你欺负的么?” 见自家小姐哭了,小团儿嘴角一瘪,鼻翅一收一放,忽而也跟着嗷嗷哭了起来。 叶思楠一愣,松开了秦时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 这次好像是真的…… 秦时从地上拾起账目,随意翻看了几下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这次是我错了。” 秦时不认错还好,这一认错,张茯苓仿佛更委屈了,突然往桌子上一趴在,便嘤嘤哭了起来。 叶思楠用手指头戳戳秦时的腰,低声道:“秦兄,你去劝劝她。” “这怎么劝?”秦时有些头疼。 “你去试试嘛。” “试什么?” “就像哄我一样。” “这不太好吧……” 叶思楠俏脸一红,又戳了一下秦时的腰:“不许上手,只说话就好了。” “呃……等我想想。” “快去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嗯……我,我出去透透气……”叶思楠站起身快速走出了房间,将门掩上后,站在走廊怔怔出神。 房间里。 小团儿仰着脑袋嗷嗷地哭。 张茯苓趴在桌上嘤嘤地哭。 挠了挠头,秦时决定先把小团儿弄出去,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响了,简直是魔音贯耳…… 秦时走到小团儿身后,将鸡窝头快速扎成两个麻花辫,好言许下一种叫做火锅的美食,并发誓绝不会欺负你家小姐之后,小团儿眼泪一收,心满意足地点头出了房间。 门外的叶思楠看见小团儿出来之后愣了一下,随后朝她招了招手。 小团儿走上前去,疑惑道:“叶姑娘,怎么了?” 叶思楠朝门里盯了一眼,深吸一口气,俯身耳语一番。 下一刻,小团儿神色呆滞,笑眯眯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九章 新记账法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张茯苓趴在桌上嘤嘤哭泣了一阵,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如此委屈,明明自己这样累了,这可恼的人好不容易来了,却还要与自己过不去,何况还是在叶思楠面前,仿佛自己和她相比天生就弱了一成。 想到此处,心下更是酸楚不已,哭声更甚。 又哭了一阵,她才觉得好了许多,随后便是一阵羞愧占据心扉,自己怎会如此不争气,当众哭起来了? 想起自己小小年纪扮做男子来到城中打拼,除了第一次生意失败之后,自己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过一次,而后便再也没有流过眼泪。 她很清楚,在处处都充满恶意的县城之中之中,眼泪除了让自己显得更软弱可欺,没有一丝用处。 但是今天,自己竟然又哭了,而且还很没面子的在叶思楠面前哭的,以后岂不是更加抬不起头了…… 张茯苓心里幽幽一叹,慢慢稳下心神,偶尔吸吸鼻子哽咽一声,悄悄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这才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难道他们都走了?张茯苓悄悄松了口气,但片刻后,不知为何心中又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别人走了也就罢了,那可恼的人也走了?将我惹哭又扬长而去,跟玩完了就……总之,他,他就是不能走! 越是胡思乱想,张茯苓心中就愈发愤懑,思维迅速发散之后,最后的出了一个“靠谱”的结论——秦时为搏叶女侠一笑,当众戏耍于她…… 这该死的人!!! 张茯苓恼不可恕,猛地抬头,砰的一声,双手拍在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坐在对面的秦时被吓得一哆嗦,手上拿的自制铅笔“咔嚓”一响,应声断裂,目光看着头发散乱,脸上脏兮兮的张茯苓一阵呆滞…… 张茯苓同样一呆,气氛突然凝结,很尴尬。 他……他他不是走了吗?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办? “小姐?”小团儿担忧的声音适时地从门外传来:“方才那响声是怎么回事,你没事吧,小姐?” “啊……我没事,团儿你不用进来,呵呵,没,没事儿……” “哦。” 屋内的两人无语凝噎地对望一阵,秦时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从屏风后面打了一盆水过来放在矮凳上,指着她道:“先洗把脸,自己照照,你的脸现在像一幅皱巴巴的草书似的。” “噗呲!”表情混乱的张茯苓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风情万种地白了秦时一眼,扭捏着腻声道:“你讨厌啊……” 秦时头皮发麻,迅速捡起从中间断开的铅笔回到椅子上,无奈道:“劳驾,你撒娇之前能不能先看看现在自己这副尊容,你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去,别人想看妾身还不给呢,倒是便宜你了!”张茯苓嗔了他一眼,转过脸俯身清洗起来。 摇了摇头,秦时没说话,接着做起手中的工作。 片刻后,张茯苓洗完脸,甚至去屏风后的梳妆台前画了一个浅妆,梳好发髻,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臭美了一阵,这才转身施施然回了桌前坐下。 秦时仍旧继续着手头的事情,张茯苓趴在桌上双手叠起,下巴搁在手上,歪头看着秦时,不由得痴了。 秦时相貌是相当俊俏的,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嘴唇微薄,脸庞皮肤白皙,棱角分明。 长发束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一个巾,身着月白长衫,此时端坐在椅子上,眼神专注地看着桌上摊开的账本,手中拿着铅笔不时写写画画,沉静之时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质。 张茯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时,心情乱糟糟的,似乎想什么都不对了…… 片刻后,秦时长舒了一口气,仔细检查了一番账目中整理出来的各项收支,脸上露出了笑容。 将铅笔搁下,秦时看着账本道:“取一张白纸来。” 房间里很安静,无人回话。 秦时不由得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张茯苓妩媚地趴在桌上正出神地盯着他看。 这种眼神,令秦时不禁想起前世专门尾随青春年少的小姑娘的痴汉…… 秦时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于是急忙拿起铅笔敲了敲桌面。 咯咯的响声将沉浸在美好幻想里的张茯苓惊醒,看着秦时一脸戒备的谨慎模样,张茯苓双颊微红,却仍旧妩媚的盯着他道:“怎么了,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得不说,张茯苓这幅趴在桌上的慵懒姿态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秦时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我要一张白纸。” 张茯苓也知道适可而止,不可逼他太甚,甜甜的应了一声,便站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柜中拿出几张白纸递给秦时。 秦时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你先坐。” 张茯苓轻轻一笑,嗯了一声,连忙挨着秦时坐下,又悄悄靠近了几分。 秦时只当没看到,他拿起铅笔,在白纸上画下一个长长的表格,一边把方才整理出来的数据填充上去,一边道:“我适才看了你平日里用的记账方法,完完全全就是流水账,冗长呆板,漏洞极多,随随便便一个做账的高手在里面动些手脚,你便看不出来,这样的账目,根本没用。” 方才只顾着看秦时,张茯苓并没有发现他手中用的物件,此时见秦时用一根细长的小木棍代替毛笔便能在白纸上留下痕迹,不由得大感兴趣,娇声道:“公子,你手中的小木棍也是笔吗?妾身瞧着它硬邦邦的,为何会在白纸上留下痕迹?” 秦时笑着将半截铅笔递给她,道“这是铅笔,是我无聊之时信手而作,虽然不及毛笔写起字来韵味十足,巧夺天工,但胜在轻快便捷,而且寻常树凝固的脂便可擦掉错字,用来记账最好不过,可惜不能量产,不然,这也是桩挣钱的买卖。” 后世的铅笔都是在大工厂里机械加工批量生产,因为速度快,产出快,兼之成本低,所以才有利润可赚。 但现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那种批量生产的条件,若是一根根以人力来做,那就太不划算了,更何况这铅笔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工艺,即便生产出来投入市场,秦时相信,用不着三天,大批的仿品便会涌现出来,根本没有利润可言。 张茯苓拿着半截铅笔左看右看了一阵,又在另一张白纸上画了两下,方才还给秦时,看向秦时的目光有光华流动,灿若星河,良久妩媚笑道:“公子果真大才!” 秦时自矜一笑,点头道:“你这评价倒是颇为中肯,嗯,这种话再说上十遍便不要再说了……” 张茯苓嘴角抽了抽,这种任何时候都能把天聊死的能力是天生的吗…… 秦时隐秘一笑,指了指画好的表格以及上面的各项数据,道:“至于这个,叫做借贷记账法,用这个方法来记账,可以很有效的规避流水账的颇多漏洞。” 借贷记账法的基本规则就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比起老式的记账方法,借贷记账法的优点简直不要太多。 张茯苓看着这长长的表格以及格子里歪歪扭扭的奇怪符号,俏脸满是疑惑:“公子,这个格子里的记号是何物?妾身看不懂。” 秦时一愣,差点忘了,现在阿拉伯数字应该还没传播过来,即便有了传播轨迹,也绝对没有被儒家文化体系所接受,看来今天有的忙了。 阿拉伯数字原本的形式其实与后世所看到的形式并不完全相同,只是因为阿拉伯数字传入欧洲之后,欧洲将其现代化,这才有了后世人们所见到的阿拉伯数字。 秦时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始为张茯苓讲起阿拉伯数字…… 张茯苓并不笨,相反,还十分聪明。 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张茯苓便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了阿拉伯数字与汉语数字的对应关系。 本来秦时还准备编一首“1像铅笔能写字”之类的儿歌,结果看到张茯苓的掌握速度,秦时果断放弃这个让他看起来像个二傻子的打算…… 张茯苓如此聪明伶俐,让秦时很是欣慰,趁着她高昂的学习态度以及虚心求教的热情,秦时又给她传授了简单的四则运算,小数点,以及一些基本的分数规则。 半个时辰后,不出秦时的意料,张茯苓又轻松地掌握了这些,甚至还举一反三的问及负数的概念。 秦时长叹一口气,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最重要的是,秦时自己掌握数学知识并不算太多,顶多也就是普通高中的水平,而且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一下子也不太能想得起来,至于什么微积分,秦时和它是仇人,见了面能立马打起来的那种…… 张茯苓学的那么快,让秦时觉得自己不太聪明。 于是秦时风轻云淡地随手给她来了一套指数概念,看着张茯苓第一次遇到久久皱眉不语的情况,秦时欣慰地笑了。 良久,秦时才将沮丧不已的张茯苓从数学的深海中解救出来,张茯苓是个有主见的人,换一种说法,就是有时候比较拧,这种人练功走了极端容易走火入魔,在秦时看来,数学和绝世武功相比差别不大。 张茯苓和自己不是仇人,相反还是朋友,所以秦时不能看着她走火入魔。 给张茯苓到了一杯茶,又闻言劝慰了她一番,秦时将相对好理解的借贷记账法给她讲了一遍。 借贷记账法虽然是张茯苓从未见过的记账方法,但以她丰富的行商经验和天资,没花什么功夫便牢牢掌握,整个人也似重新焕发了光彩一般。 张茯苓今日收获颇丰,不仅学了这新式的记账方法,更为重要的是这阿拉伯数字。 虽然仅仅只是改变了记录形式,但这里面所蕴含的道理隐隐让她感到心惊,几个简简单单的数字之间,似有无穷无尽的浩瀚从中溢出,实在不可小觑。 看着正大口喝茶的秦时,张茯苓眼波流转,站起身轻轻一福,柔声道:“公子今日倾囊相受,此间妙处令妾身受益无穷,妾身感念君恩,无以为报……” “停停停!”秦时放下茶杯,打断了这越来越不对劲的话,“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计数方法和一个记账之法罢了,你这般隆重道谢干什么,凭白伤了情分。你若当真觉得受之有愧,莫如打理好茶楼,我可是有六成股在里面……” 张茯苓无声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点头。 气氛有些沉默,秦时喝了一口茶,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古怪氛围,起身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微风从窗外徐徐拂过,秦时打量着街道中穿行的匆匆行人,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呼出,感叹道:“古代的空气当真不错。” 正收拾桌子的张茯苓闻言一愣,转头疑惑道:“公子说什么?” 秦时转头笑道:“没什么,快午时了,你不会不管饭吧?” 张茯苓妩媚的白了秦时一眼,随后一边收拾一边道:“妾身在公子眼中原来是这般小气之人么?” “呵呵,有言在先,我吃的可不算少。” “公子说笑了,咱家的小团儿每顿米饭不下三碗,一大碗鲜汤,若是心情尚好,或许还可咽下两个烙饼,咯咯,公子比之如何?” “唔,以后哪个敢对小团儿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这句话,秦某第一个用大耳刮子抽他……” 张茯苓:“……”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章 纵论局势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午饭很丰盛,足足有六道菜,荤素搭配,外加一道鱼汤。 吃饭之前,秦时对于小团儿的战斗能力还是保持怀疑态度的,直到亲眼看见她用堪称凶残的进食方式亲口了结四碗白米饭和所有的剩菜,然后委委屈屈地看着张茯苓嘟囔道:“今日公子和叶姑娘来了,团儿勉强吃个八分饱。” 这么能吃的人应该得到秦时的尊重,所以,秦时决定以后再也不随便就揉乱团儿的小团团了…… 饭后,秦时向张茯苓问起吴家的近况,叶思楠和小团儿对视一眼,一同下楼听书了,秦时还以为叶思楠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心计,便不再强求。 张茯苓沉吟一番,放下茶杯道:“公子,妾身这几日在吴家周边撒下不少暗哨,可奇怪的是,据暗哨传回来的消息,除了吴中承在外行商于不日前回安县,府里为此设宴热闹了半日之外,吴家阖府甚为平静,甚至连吴家父子也极少外出。” 秦时闻言闭目沉思,良久,才睁开眼睛道:“吴中承不愧是白手起家的枭雄人物,能打下这么大一片基业,不是吴康那种毛头小子能比的,茯苓姑娘,依我看来,你的暗哨怕是都已经暴露了。” “怎会如此!”张茯苓一惊,随后又摇头道:“不对啊公子,若是暗哨被发现了,那吴中承岂能任由他们盯着自己?” 秦时摇头道:“这便是吴中承的老辣之处,他知晓暗哨所在,却仍旧不动声色的维持平静,明面上不做任何反应,为的就是给我们一个他暂时还会隐忍不发的假象,若我所料不错的话,那老匹夫背地里已经落下不少棋子了。” 张茯苓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她自诩聪慧,若若真如秦时所预料到的那般,她岂不是方一出手就被人如此戏耍,而且还懵然不知。 “那……那些暗哨需要撤回来么?” “为什么要撤?” 张茯苓一愣,分析道:“若依公子所言,不是都暴露了么?继续藏下去,也并无情报可赚,要是吴家明里一套背后一套,反而还容易受到误导,被钻了空子。” 秦时笑道:“所以啊,你看,你不是预料到这种情况了么?为何还会担心接下来的事情受到误导?” “可……”张茯苓蹙着秀眉,“可事实就是如此,真当到了做事节骨眼上,怎么会不通盘考虑,纵使吴家释放出来的假情报,也要……” 说到这里,张茯苓也说不下去了,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又不知具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神情有些懊恼。 不过,好在秦时替她接了下去。 “所以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他表面上一副奉公守法的模样必然是装出来的,这岂不就是一个最有价值的情报? 咱们只不过稍微看吴家几眼,这群人就迫不及待的缩在角落里,丝毫不敢露出凶相,最大的可能便是另有目的,并且所图甚大。 若不然的话,以吴家目前的实力,绝对是要和我们死磕到底的。 另外,若不看着,咱们退一尺,吴家进一丈,如今他们肯小心藏着,说不定也有咱们的功劳嘛,若是都撤回来那可就彻底瞎了。” 张茯苓恍然点头:“公子是说,这些暗哨只做威慑和监视之用,并不用作实质探测消息的用途?” “茯苓姑娘果然聪慧。”秦时赞叹一声。 得了夸奖,张茯苓目光感激,笑容绽放:“多谢公子劝慰妾身,妾身知道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秦时微微一笑,谈起正事的时候,张茯苓少了些妩媚,多了些干练。 张茯苓在安县砥砺已久,以往和吴家并无冲突,她也多多少少听闻吴中承的手段,那时心里还不甚在意,如今直面吴家吃了亏,这才了解吴中承的可怕手段,当下叹道:“果真还是实力相差太大,连个暗哨都起不了真正的作用……” 话语一顿,张茯苓目光微凝,有些莫名地突然道:“公子,娘亲说,若是需要的话,她可再去吴府……” “不可。”张茯苓话没说完,便被秦时打断,“苏伯母纵然轻功上成,但吴中承可不是吃素的,上次苏伯母建功一来是仰仗轻功之便,二来吴康那厮没有防备,这才能得手。 可自上次周管家之事后,吴中承这老狐狸必定有了后手,说不定已设下重重埋伏,只待我们入套。此举可一绝不可二。 茯苓姑娘,不仅劝不得,若是苏伯母想要独自一人前往吴府,你一定要阻止她,万不可涉险。” 张茯苓偷偷瞥了秦时一眼,悄悄松了口气,似是放下了什么重担,随即皱眉点头道:“妾身知道了,只是,如今我们连消息都探听不到,如何能破局?” 秦时对于张茯苓方才的变化似无所觉,喝完最后一口茶,搁下茶杯站起身,往县衙的方向虚点一指,笑道:“我们是不知道,可有人必定知道。” 张茯苓一愣,随后迟疑道:“公子是说……县尊?可……可与官府合作,以我们的山贼出身,不是与虎谋皮吗?” 张茯苓的顾虑很正常,两个山寨上一辈话事人与安县官府合作最后就是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此时秦时再提出这种想法,焉知不会重蹈覆辙? 秦时点头道:“官与贼自古以来便是天然对立,尽管落凤山与黑风寨是从良的贼,但至少这其中的矛盾有了缓冲的余地,此事可左亦可右,这要看为官者如何去做了。 十七年前那位县令赵儒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往左走了一步,离间分化了两位伯父十七年,啧啧,不得不说,这读书人玩弄起心眼儿来,倒是阴损的很……” 张茯苓听得一愣,目光古怪的看着秦时,张口欲言。 秦时以为她有了什么建议,笑着鼓励道:“茯苓姑娘可是有什么想法?没关系,大胆地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公子可是秀才老爷,正经的读书人呢……” 秦时神色一僵,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呵呵……读书人的队伍里,怀有大抱负和和崇高理想的青年俊杰还是有不少的。” 张茯苓柔媚一笑,歪头调侃道:“公子便是如此吗?” 秦时悠然一叹,看着张茯苓语重心长道:“等会儿我编一套指数概念的习题,你拿回去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看……” 张茯苓果断道歉:“公子,是妾身唐突了。”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秦时很欣慰,在房间内慢慢踱起了步子,心情愉悦地进行方才的话题。 “虎叔和张寨主二人之所以着了那赵儒的道,不单是因为两位伯父出身江湖,不了解官场的尔虞我诈,被多年合作积累的交情所蒙蔽,这才失了防备之心。 最重要的,还是当时两个寨子落户不久,于内不能自给,于外锋芒不显,可谓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内外交困之下,赵儒根本不怕得罪我们。 说到底,还是当时两个寨子的实力太弱,又顶了个山贼的出身,这才招致遗祸,可以说,若是两个寨子实力不济,就算没有赵儒,将来还有李儒、周儒来算计咱们。 可如今不同,如今咱们山寨以从良日久,不仅钱粮补缺,日前更是与安县第一豪商吴家对阵而不落下风,声名愈盛。 况且事实证明,咱们黑风寨与落凤山已经与普通百姓一般无二,咱们以前是山贼,呵呵,这话说出去别人也权当是个饭后谈资罢了,如此一来,县尊大人为何还要算计咱们? 反观吴家,却是烈火烹油,已有累卵之危。于商一途,吴家为了扩张自家财势,肆意兼并,妄图垄断市场,不少小商贾早已敢怒不敢言。 于民,吴家扰乱市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口碑声誉一跌再跌,市井平民深受其害。 于官方面就更不得了了,吴家若是仅仅只前两项也就罢了,如今身为一介商贾,却肆意收揽泼皮闲帮,其势之大,连官府都要给三分颜面。 呵,咱们这位县尊大人武官出身,脾性极大,焉能受他辖制?简直就是作死。 上次公堂之争,这位县尊大人在许多细节上有意无意的偏帮我们,这便说明了许多问题。 时也势也命也,世情便是如此,安县之中寥寥几个阶层全被吴家得罪完了,若吴家只有表面上这点实力,他还能蹦跶到哪里去? 咱们这位县尊大人不是蠢人,我估摸着他早已看清了形势,如今已是磨刀霍霍,跃跃欲试了……” 说到此处,慢慢踱步的秦时豁然转身看着张茯苓,露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缓缓道:“茯苓姑娘,若是此时咱们将吴家这头肥猪牵到县尊大人刀口之下,你说,咱们这位县尊大人,他宰是不宰呢?” 县尊大人宰不宰吴家不知道,但张茯苓却已经醉了,醉到快要忍不住将秦时这位白白嫩嫩脸厚心黑的小猪仔给“宰”了,她妩媚动人的眸中异彩连连,心驰神往。 不愧是我相中的男人…… 没有了那沉重的压力,张茯苓又开始作了起来,迎着秦时询问的目光,她扭着身子不依道:“妾身不太擅长这些阴谋诡计啦,倒是公子,明明有了法子,却偏偏喜欢作弄妾身,惯会使些吊人胃口的手段,弄得妾身不上不下,好生难捱呢……” 张茯苓身材本就丰腴,此时她媚眼如丝地微微俯身,领口处便隐约露出一抹诱人的沟壑,婉若游龙间,某些特点便在秦时面前晃呀晃,晃呀晃…… 这女人,果然是凶名显赫之辈! 秦时只看了两眼,便转过身闪身朝门口走去,出了门外,方才有声音传来:“楼下听书去。” 张茯苓眨了眨眼睛,蓦然笑了,这有贼心没贼胆的坏人……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一章 公子高见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从房间里有些狼狈地逃出来,在楼道处做了几组扩胸运动和深蹲,这才平息了身心涌动的感觉。 向日葵啊向日葵,能不能有点出息…… 自责了三秒钟,秦时平整好衣衫,确认没什么不妥之处,脸上调整出一个笑容,走出了楼道的小门。 此时正是勾栏里最热闹的时候,偌大的厅堂里无一虚席,形形色色找乐子的客人充斥其间,调笑声,叫好声,呼喝声,各种声音相互交缠,气氛热烈不已。 站在门口的秦时看着这一切,恍惚一瞬后,迈步朝着说书的区域走去。 叶思楠和小团儿在角落里有个专属的雅座,离着寻常看客的座位稍远,面前的木桌比一般看客大上不少,桌面上摆放这各种各样的干果蜜饯儿和两盏香茗,两人并排坐着欣赏台上的演出,不时耳语一番,倒像是姐妹俩似的。 秦时有些意外,她们俩的关系何时这么亲近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发现秦时小心翼翼地朝着这边走来,叶思楠微不可闻的轻哼了声,拿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继续看着台上说书先生卖力的表演。 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两人竟然都没什么反应,小团儿那个只会吃饭看戏的憨憨自然可以理解,但叶女侠这种耳目通灵的高手没理由看得这么入神吧…… 秦时在她俩的身上来回瞅了瞅,然后装模装样的咳嗽两声。 …… 还是没有反应…… 秦时斟酌了一番,决定挑个软柿子捏一捏。 从果盘里挑了一粒小瓜子,秦时瞄准后,朝着聚精会神的小团儿发射而去。 ——啾——啪嗒! 准头还不错,瓜子成功的在小团儿的额角着陆。 看得正嗨的小团儿被弹了额角,一下子回过神来,转头就朝着秦时的方向怒目而视。 秦时给了她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小团儿怒容瞬间收敛,眨眼间,脸上便洋溢起小狗腿子般的笑容:“呀,是公子来啦!” 秦时笑着点头:“去帮我沏一杯茶来,茶叶不要太多。” 小团儿苦着小脸“啊”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瞅了几眼台上:“公子,这一折正出彩呢……” “火锅。”秦时道。 “好嘞,公子!” 小团儿蹦蹦跶跶地去了。 台上的说书先生依旧热情饱满的说着故事,离着两人有些距离的普通看客们随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调,情绪也跟着起伏,待讲到精彩处时,众人便轰然大声叫好。 叶思楠虽然表面上维持着高冷女神范的人设,但余光却一直注意着秦时。 见秦时看着台上一副颇为入戏的模样,叶思楠一阵气恼,咬牙切齿将凳子搬到秦时身边紧挨着他,碰的一下用力顿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转过头双手报胸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时的侧脸。 秦时笑容满面,看着台上频频点头。 叶思楠盯着他的半分钟后,秦时笑容不变。 叶思楠盯着他的一分钟后,秦时笑容僵硬。 叶思楠盯着他的两分钟后,握住了他的手…… 秦时笑容消失,一脸真挚地转头道歉:“我错了。” “哪儿错了?” “我……”秦时忽然呆住了,是啊,自己哪错了? 秦时很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手快麻了…… 思考良久,秦时叹了一口气,表情哀伤,语气难掩沉痛:“我今日出门,先迈了右腿!” 叶思楠噗呲一笑,随后迅速敛起了笑容,哼声道:“既然秦兄知错了,那今日惩罚暂且记下,如若再犯……定打不饶!” 秦时感激涕零道:“愚兄领命。” 抽回微感酥麻的手,秦时不禁感叹,叶女侠不仅变得生动有趣了,武力值也见长啊,对于如此喜闻乐见的好事,秦时欣慰得都快哭了…… 小小地发泄了一番的叶思楠心情很愉悦,想起秦时对小团儿说的那两个字,不禁疑惑道:“你方才说的火锅是什么?” 秦时笑道:“就是一种吃食,把菜呀,肉呀什么的的放在汤锅里涮,现吃现烫,配上香辣的火锅底,那滋味,不消说。 啧,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辣椒……” “辣椒?”叶思楠想了想,不确定道:“秦兄说的难道是番椒?唔,不过这番椒确实挺辣的。” 秦时眼睛一亮,辣椒是美洲的舶来品,古时称这种外来物大都以番为前缀,如此说来,番椒可不就是辣椒吗? 回想起火锅的味道,秦时颇有些意动:“这番椒集市上有得卖吗?” “当然有,不过这些番椒味道太重了,家里没买过罢了,秦兄,那火锅真有那么好吃?” “一绝!” …… 两人正讨论着火锅,张茯苓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看着两人紧挨在一起坐着,叶思楠脸上不时浮现出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张茯苓心头微酸,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比叶思楠差了哪里。 论容貌,张茯苓自认为和叶思楠不相上下,各有千秋。但论身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更胜一筹…… 张茯苓愤愤地走过去,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打断了两人你侬我侬的温馨场面,幽怨道:“看来妾身来的不是时候……” 叶思楠脸色一红,看了一眼秦时不说话了。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秦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赞道:“茯苓姑娘泡茶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张茯苓呸了一声,扭身坐下:“合着妾身于公子而言只有这点用处了对吧?” “这话差了。”秦时郑重道:“茯苓姑娘还能管账簿……” 张茯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将茶盏放下,秦时疑惑道:“小团儿哪儿去了?台上这一出她不是说没看过吗?” 张茯苓闻言无奈道:“那妮子方才也不知为何被勾起了馋瘾,这会儿正在厨房啃烙饼呢。” 秦时愕然:“这不是才吃午饭没多久吗?” “团儿那丫头哪管这个……” 秦时汗颜,何为吃货,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看着秦时脸上的表情,张茯苓嫣然一笑,目光投注在看台上,方才叹了口气,轻声道:“团儿本是北边南逃的难民,多年前云州白莲教作乱,朝廷派兵围剿,战乱之下,云州许多百姓便失了土地四散而逃,团儿一家便是其中一份。 那年冬天,父亲带着我来城里置办冬衣,回去的路上便看见一个黑黑瘦瘦的的人儿趴在一具尸体上哭,那尸体是她爹,饿死的。 后来,父亲念其可怜,便将她带回了山上与我作伴,并取名团儿。 刚到山上时,小团儿不是现在这幅模样,她话不多,总是喜欢一个人呆呆地看天,但若是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也会傻傻的笑。 刚开始团儿吃得并不多的,只是后来妾身在城里的生意有了起色,家里的生活好了许多,团儿才慢慢吃得多了起来。 妾身后来有问她为何吃这么多,那小丫头扭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心里踏实。” 没想到这个没心没肺活泼开朗的小丫头身世竟然如此凄惨,一旁的叶思楠不由得沉默下去。 秦时默然无语,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世道都是吃人的。 沉默半晌,张茯苓才回过神来,歉然笑道:“瞧我,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扫了兴致,是妾身的不是。” 秦时摇了摇头:“过往虽不堪回首,不过未来尚可期许。 如今寨子里的日子好了,又有茯苓姑娘姐姐般的照拂,团儿那丫头想必也不会沉溺于往事。 能吃能喝,听书看戏,蹦蹦跳跳的,多好。 往后……也只会更好。 岁月悠悠更替,往事如烟散去,这不就是生活?好好的活在当下才是正理。” 不得不说这碗鸡汤煮得很烂,至少在秦时自己看来是这样,他不太会劝慰别人,损人倒是擅长……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碗鸡汤看起来还是颇为鲜美。 叶思楠和张茯苓听完各自思索一番,抬起头时,看向秦时的目光都是亮晶晶的。 秦时不过是见气氛有些沉默,随口一劝,没想到效果拔群。 嗯……要不下次给人煮鸡汤的时候,配一个把卧龙先生专属的鹅毛扇? 不说吹阴送凉,扇风拱火也好啊…… 正当秦时陷入人前显圣的美好幻想无法自拔时,一个略显磁性的女声突兀的从旁边响起。 “公子高见!” “高见”这个词虽然本身有褒奖赞扬之意,但在秦时听来,委实不算什么好词儿。 这怨不得秦时,前世那些古装剧里总是把这个词用在皮笑肉不笑且毫无诚意地互相恭维的场景之中,实在是嘲讽意味十足。 转过头看去,眼前正站着一个墨色劲装的女子对他抱拳而立。 旁边的叶思楠看了一眼那女子,目露警惕之色,扭头在秦时耳边低声道:“这女子武功极高!” 秦时一怔,方才他还没注意,这女子能在叶思楠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之下出现在他们背后十步以内,想来武功绝不在叶思楠之下。 直到此时,秦时才正眼打量眼前的女子。 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俊眼修眉,鹅蛋脸面,丰唇蜜肤;身量欣长且丰腴,顾盼时神色飞扬,举止间得体大方,活脱脱就是一个常年游历江湖的女侠。 相比之下,叶思楠这种从来没混迹过江湖,只是时常穿着劲装作为保护色的半吊子女侠在她面前就显得稚嫩的多了,不论其他,就这淡淡的蜜色皮肤,多野性多健康啊…… 见秦时正上下打量她,那女子也丝毫不显羞涩,只是朝着秦时三人大方一笑,指了指门口,解释道:“方才我一踏入这勾栏,环顾之下发现这边的排坐稍有不同,想着来看看,走近之后便听到这位公子一番豁达高论,许是福至心灵,一时冲动不由得喊出了声,纵使无心,却也搅扰了三位的兴致,抱歉!” 这番话是解释说她一个比叶思楠还要高的高手如何“偶然地”靠近了秦时三人,又“正好”喝到了秦时的鸡汤,接着在香浓鸡汤的滋养之下,更是灵感乍现,“管不住嘴”一般将心里话给喊了出来,结尾处附加一句道歉。 秦时也福至心灵了,目光有些同情看着她,如此狗血烂俗,都不好意思写出来的谎话她应该在某个暗戳戳的角落里练习很多次了吧,还真是辛苦啊……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二章 姑娘高见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既然人家千辛万苦费了这么大功夫,秦时也不好直接戳穿,多少要看看目的是什么。 “无妨,来者皆是客,姑娘坐吧。”秦时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空椅子。 不是他心泛同情,纯粹是这位看起来很是健康的女子身量太高,秦时不喜欢仰着头说话,对颈椎不好。 但秦时身边的“两大护法”可不是这么想的,这陌生女人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麻烦”俩字,她这边刚说完什么福至心灵的暧昧之语,结果秦大公子转头就招呼人坐下了,好似生怕累着了她一般…… 于是,叶思楠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位劲装女子,眼中的警惕之色愈发浓厚。张茯苓同样笑意尽敛,一双丹凤眼眯了起来,心里头一句黑皮狐狸精循环往复。 “黑皮狐狸精”道谢后依言坐下,背脊挺得很直,将丰腴妙曼的身姿展露无疑,看着秦时问道:“公子是这勾栏的东家?”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家当。”秦时摇了摇头,然后朝着张茯苓努了努嘴,笑道:“东家是她。” 那女子看向张茯苓,目光露出异样之色。 张茯苓闻言也挺直了腰杆,有意无意地盯了一眼那女子的胸前,皮笑肉不笑地道:“破烂摊子,姑娘见笑了。” “东家谦虚了,如此规模的勾栏若还只是东家口中的破烂摊子,那外边那些小商小铺都没脸开门了。” “黑皮狐狸精”这句话倒是让张茯苓很是舒爽,露出一个稍显得意的笑容,作为一个商人,最希望听到的话不就是生意兴隆吗? “不过……”“黑皮狐狸精”看着张茯苓,嘴角一勾,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表示转折,如果前面是好话,那这后面一般就是戳心窝子的话了。 张茯苓眉头微蹙,笑容也淡了下来:“不过什么?尽管说。” “黑皮狐狸精”面容一肃,看着张茯苓沉声道:“不过,现如今我大明外有群敌环伺,内有流民四起,当朝者却庸庸食碌,还大肆宣传着大治天下,民众多如东家者,还当真以为此间是太平盛世,原来我并不相信,认为百姓或能自省,可今日来了这勾栏,见了如此多热闹的场面,我也不得不信了。” 原本是客客气气貌似萍水相逢的和谐场面,哪知这姑娘眨眼间便翻脸不认人了,很明显,她是来找茬儿的。 这祸国殃民的帽子扣着实很顺手,秦时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好半晌才拍手道:“姑娘高见!” 张茯苓顿时朝着秦时怒目而视,你个没良心的,别人拐着弯骂我,你不帮着我也就罢了,竟然还和这黑皮狐狸精一起嘲笑我? 一直沉默的叶思楠也有些奇怪,秦兄应该是很护短的呀,怎会这样说…… 那劲装女子似笑非笑,看着秦时道:“公子也认为我说的对?” “对对对,太对了!”秦时很是欣慰:“咱们大明朝境况如何,哪里动了兵,哪里发了灾,这等国家大事咱们东家又如何得知? 得亏今日姑娘不慕权贵,仗义执言,又是流民又是打仗的……哦,姑娘,我多余问一句,如今果真要乱了吗?” 那女子冷哼一声,笑容消失:“我这些年走南闯北亲眼所见,还会骗你不成?” “哎呀,这可了不得!”秦时作忧国忧民状,看着张茯苓叹息道:“这一旦乱起来,咱们这勾栏恐怕还真开不下去了……” 张茯苓还在身闷气,轻哼一声扭头不去理他。 秦时也不见怪,转头看着劲装女子拱手道:“像咱们这样的普通百姓人家也做不了什么大事,至于自省什么的,也不太懂。 倒是如姑娘这般深明大义,将国事视如家事,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巾帼英雄,怕是少不得要另立山头,举大义而行兵事,扶危困而济天下,将那些国之蝥虫,关外鞑子之流一扫而空,还咱们大明一片朗朗乾坤……” 劲装女子看着秦时似是还击一般,一顶一顶造反的帽子地往自己头上扣,跟不要钱似的,脸色越来越沉。 秦时扫了她一眼,笑容愈发亲切了,继续道:“啧啧,真是巾帼何必让须眉,在下佩服,不过咱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就不敢掺和这些大事儿了。 哦,若是姑娘有意,咱们勾栏可让最有份位的说书先生为姑娘的宏图大志好好的宣扬一番,兴许另有有志之士欣赏姑娘的志向,舍一身皮肉陪着姑娘好好的闹一场。” 接着秦时又转过头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张茯苓,大义凛然道:“东家,既然这位姑娘有如此志向,咱们也不好扫了她的兴致。 我说的那些你记下来,明日在县衙外边的空地上摆一天的台子,不要钱,不售票,秉承着中立客观务实的态度让江老为这位巾帼英雄的伟大壮举好好地说上这么一天,我相信会有很多心忧国事之能人加入这位巾帼英雄匡扶国难的队伍中来的,记下来了吗?” 张茯苓楞楞点头,随后噗呲一笑,白了仍在叹息不已的秦时一眼,如水般的眸子里满是缠人的柔光,笑道:“咯咯咯咯,公子说的话,妾身都记下来了。” 说罢,挺直身子示威一般看着早已脸色铁青的黑皮狐狸精,叫你得意…… 在一旁听着秦时胡侃半天的叶思楠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是熟悉地味道…… 劲装女子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目光冰寒的看着秦时道:“公子不必给我扣帽子,我不过是一介江湖客,遇见不平之事随意发表一番见解罢了,公子若是听不得真话,那就当我枉做小人便是。” 秦时背靠在椅子上,目光与她对视,脸上笑容不减。 叶思楠也站起身,全身紧绷,双手凝聚成势,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劲装女子,不发一语。 这一片小天地的气氛霎时间紧绷起来,而台上地说书先生正抑扬顿挫地说到要紧处,离着秦时四人几米开外的看客们同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嗑瓜子的微弱响声传来耳畔。 紧绷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几瞬,随着远处看台上说书先生一个小阶段的结束,台下的看看客们纷纷轰然叫好,普通看客的紧张气氛眨眼睛热烈起来。 叫好声持续传来,秦时笑容扩大了几分,移开了目光,看着有些紧张的张茯苓道:“得,今日又得赚不少银子了。” 劲装女子冷哼一声,同样错开目光,接着看向叶思楠:“小姑娘不错。” 说罢,转过身准备离开。 这时,秦时平缓的声音传来:“姑娘,不管你是为何而来,到底认不认得我,秦某奉劝你一句,莫要自误,好自为之。” 劲装女子的身形一顿,接着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勾栏大门。 秦时沉思片刻,转头却看到叶思楠的额头早已额头上沁出出点点汗水,顿时有些心疼,忙拉着她坐下,用袖子帮她擦掉汗水,语气轻柔道:“没事儿吧?” 叶思楠抿了抿嘴唇,摇头道:“我无妨。” 秦时端起茶盏给叶思楠,疑惑道:“那女子真有这么厉害?” 叶思楠虽说算不上一流高手,但如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不过十指之数,光靠气场便能把叶思楠逼到份上的人,更是没几个。 叶思楠喝了一口茶,脸上露出回忆之色,道:“这女人的内功远超于我。” 顿了顿,看向秦时道:“或许……能和我爹交手不落下风。” 秦时震惊了,能和叶虎打个平手什么概念? 据叶虎所说,整个江湖上能和他打个平手的不超过三个,也就是说那个陌生女子在整个江湖算得上是顶尖的高手了,最夸张的还是,她现在还如此年轻,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五岁。 这是打娘胎里开始练习打坐的吗,想想自己,秦时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女人不讲武德啊…… 张茯苓疑惑道:“公子,你觉得那个黑皮狐狸精是吴家的人吗?” 黑皮……狐狸精…… 秦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沉默半晌,不确定道:“不好说,不过就算不是,也多半跟吴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女人武功如此高强,打一进勾栏,便编了个粗糙的借口来试探自己。 可以说,她根本没想着掩饰自己来的目的,称得上是光明正大。 但另秦时费解的是,若她是吴家的人,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来试探秦时一番? 这个时候吴家正愁着如何夹着尾巴做人呢,哪来的这么多的空闲时间做一件没有意义的试探之举。 可若说她和吴家没有关系,秦时一百个不相信,如果她真的是高手行走江湖,偶然路过勾栏,那她几乎不可能要引起秦时等人的注意,接下来更不会明里暗里的表现出对张茯苓和对秦时的不满,武功如此高深的武林老油子连这点心性都没有吗? 这根本就说不通。 沉思片刻,秦时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她可能同吴家是有利益上的合作关系,但因为勾栏的反击,使得吴家折损了不少收益,紧跟着连带着她的那份也同样受损。 但她又不是对与她合作的吴家无条件地信任,利益受损,她便想着来勾栏试探一番,却没想到秦时三人今日正好在楼下听书,于是,才有了接下来双方的接触。 秦时仔细复盘了方才的冲突,越想越觉得,这才是整个事件正常的打开方式,尽管那女子的确切身份不了解,她为何同吴家有利益勾连,但至少一个参与者的身份是跑不了的。 秦时看向勾栏大门,仿佛那陌生劲装女子的身影,在阳光下化作一个毛色闪着淡淡金蜜色的俏狐狸,冲着秦时回眸一顾,那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三章 白莲娘娘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安县地处大明西南边陲,距京师甚远,多矮山丘陵,树茂林密,地广却不适合种粮,所以多年来不被朝廷所重视。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安县的地理位置却又十分重要。 安县群山之南同大明的两个藩属国接壤,城外群山掩映,是个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若是打通山路,还可实现更为便捷的对外通商,一来二去之下,利润极大。 可大明立国以来,便奉行重农抑商的政策,不仅商税重,跨地区的商业贸易也遭到限制。 因此,安县这个不宜中粮的边陲小县,便彻底被朝堂的衮衮诸公所忘记。 时至今日,大明王朝似乎也难逃历史巨大碾轮的倾轧,国内天灾连连,流民四起;北边鞑子的气焰也逐渐凶狠起来,每到冬日草原粮食紧缺之时,那些急来急去的骚鞑子便频繁扰边,杀人抢粮。 迫于无奈,朝廷便在当地增设卫所官兵,同时派遣监军坐镇,以此来抵御外侮。 但这样一来,本就不太充盈的国库多了这些军费开支就愈发空虚了,所以这几年下来,大明的国力下滑严重,隐隐有了几分积贫积弱的亡国之象。 这些情况,都被以造反为宗旨的白莲教看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这大明的国运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曾被数度围剿而艰难求存的白莲教,在安县这个被朝堂忘却的边陲之地,再次粉墨登场。 刚刚从勾栏里出来的淡蜜肤色的劲装女子,就是白莲教的白莲娘娘——荆相月。 心情不太好的荆相月刚一走出勾栏大门,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脚步一顿,寻着气感朝不远处的阴暗巷口望去。 巷口处,一个粗布衣衫,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一惊,立马缩了进去,随后身手敏捷地翻过巷子里面地的围墙,遁去身影。 荆相月看着汉子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她从吴府出来的时候便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一来安县并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即便有心人看到她从吴府出没,也不过是会认为她是一名被吴府招揽的江湖女子。二来,她也是在表明自己对于吴家的信任,免得节外生枝。 隐藏在巷口的哨子,多半是吴府那位公子哥儿的手下。 吴康对于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不过,她却根本看不上这个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实则心底里阴狠毒辣的公子哥。 对于这个对她垂涎已久的公子哥,若不是白莲教自当年那次围剿之后愈发式微,此时也正是需要吴家钱财相助的时候,她早就狠狠出手地教训他一番了。 这些年来吴家在安县借助白莲教多年来的人脉和信息,实力逐渐壮大,吴中承的野心也越来越大,特别是这两年,除了大量招揽闲帮泼皮,吴中承那个老东西阳奉阴违的事情海了去了,当真以为她是瞎的? 哼,等到拿下这天高皇帝远的安县,到时候再慢慢的,一件一件跟吴家算清楚! 荆相月呼出一口气,在即将失去勾栏影子的时候,回头遥望,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出秦时与她对峙时那张镇定眼神。 这个秦时…… 虽然两人仅打过这一次交道,但荆相月还是给了秦时一个不简单的评价。 仔细回忆后,荆相月便发现,秦时从初见时的客气,而后察觉自己来意时的警惕,等到自己发难,他又毫不犹豫地给予反击,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丝毫不拖泥带水,手段干净利落。 他不仅不缺手段,而且性格看似平和实则强势,又极会笼络人心,明明他不是勾栏的东家,却把勾栏东家吃得死死的,再加上吴康上次在秦时手上的事情。 这样的人,还能简单得了? 荆相月收回目光,轻叹一口气,可惜啊,这样的人才,偏偏被吴康这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的蠢货给得罪了,还是几乎不可能化解的那种。 听说这秦时和那勾栏东家的上一辈都是城外的山贼,尽管如今花钱入了民籍。可说到底曾经也是同朝廷作对的人,若不是吴康这个蠢货贪恋秦时的茶叶方子,怎会闹到现在这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若是让她来操作此事,说不定还能合则两利…… 想到此处,荆相月对于吴康的印象愈发不堪,简直跌落谷底,而且隐隐有一种欲除之而后快的冲动…… 吴家偏厅。 方才出现在那个阴暗巷口处的汉子正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将荆相月的出现在勾栏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吴康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身体宛如一座雕塑一动不动,阖目听着。 那汉子说完,吴康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阴沉之色,不言不动,好半晌,他才轻声开口道:“你说,那个女人从勾栏出来时发现了你?” 跪在地上的汉子身形猛地一颤,心脏怦怦狂跳,额头上沁出冷汗,结结巴巴道:“公,公子,那女子武功太高,属下,属下一时不查,属下……” “这次就算了。”吴康面无表情地道。 那汉子神情一松,还未开口,便听到吴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传来:“断一条腿,自己去领罚。” 那汉子一怔,颤抖着身子磕了三个响头:“属下……领命。” 那汉子躬身退下,吴康站起身走到门口处,看着院子里那一片争奇斗艳的花圃喃喃道:“花香醉人心呐。” 在吴康的感叹声中,不远处的刑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微风吹过,姹紫嫣红的花圃微微摇晃…… 吴府一个偏僻的小院内。 荆相月回到吴府后,便坐在院子里思考着接下来的形势。 此次来安县的白莲教骨干不说,留在吴府的就更少了,如今这个院子里除了几个荆相月亲自培养的暗哨外,再无他人。 吴家在安县并不受人待见,若白莲教只依靠一个吴家就想拿下安县,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在等待城外的白莲教众传教活动得势之前,荆相月要做的,便是稳住城内各方势力,特别是吴忠承这个钱袋子,以此来暗暗积蓄力量。 所以,内外准备没做好之前,在这个阶段的剧烈冲突是荆相月绝不想看到的。 可吴康那个废物,似乎把事情搞砸了…… 正想着,一个暗哨来报,吴康来访,荆相月回过神,冷笑道:“让他进来。” 暗哨领命打开了院门,吴康手里拎着一包东西,满脸笑意地迈步进门,荆相月一身劲装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勾勒得身材愈发丰腴。 “娘娘安好。”吴康躬身一礼。 荆相月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何事?” 吴康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笑道:“娘娘久不来安县,如今城里的吃食多种多样,这些都是自家铺子里的干果蜜饯儿,还有一些桂花酥,十分香甜可口,都是我专门从铺子里挑选的,特意带给娘娘尝尝。” 荆相月摇头道:“不必了,我出门在外,向来不贪零嘴,这些东西我都不喜欢,你拿回去吧。” 荆相月做为白莲教的教首,向来是说一不二,极有主见,吴康自然不会拂她的意,于是笑道:“既然娘娘不喜,那我等会儿便带回去。” 荆相月点点头,见他仍在原地,有些不耐烦道:“还有事?” 吴康点头,脸上浮现愧色,拱手道:“还得同娘娘道个歉。” 知道跟踪之事暴露,主动致歉,倒也没蠢到家。 荆相月冷哼一声,寒声道:“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你爹也保不住你!” “这是自然,吴某保证绝不会有下次。”吴康语气诚恳地道。 停顿一瞬,吴康接着道:“那人已被我打断了一条腿,还望娘娘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荆相月闻言一愣,愈发觉得吴康为人阴鸷险恶,不想再同他聊下去,于是挥手道:“下去吧,我还有事。” “那我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告辞。”吴康行礼告退,转身便要出院门。 荆相月看着快要走出院门的吴康,突然抬手叫住了他:“等等。” “娘娘还有事吩咐?”吴康忙转过身恭敬道。 荆相月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沉静,吴康一脸无辜地回望。 好半晌,荆相月才道:“这几天你不要出去惹事,最好是在家待着。” 吴康脸上的笑容一僵,下一刻就恢复了正常:“既然娘娘有令,我自当遵从……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先回了。” 说罢,吴康也不等荆相月回答,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荆相月眼中杀气内敛,尽管吴康掩饰得很好,但她还是捕捉到吴康转身时身上的气息波动…… 荆相月在恢复安静的小院内静坐许久,等到天边最后一抹昏黄被黑色吞没,她起身回屋,拿起纸笔写下一行字,接着叫来暗哨交给她,低声道:“把这张纸交给吴中承,让他明日去县衙拜访县令。” 暗哨出去后,荆相月拿出火折子点亮桌上的蜡烛,屋子太大,仅一根蜡烛并不能充满整个房间,但荆相月却不想再点第二根。 烛光昏黄摇曳,映在墙上,似美人盈袖轻舞,大片浑浊的黑暗隐匿周围,荆相月靠着桌子,看着点点昏黄,不由得一阵出神……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四章 雨雨雨(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吴府,吴中承卧房。 “娘娘这是对咱们不太满意啊……”吴中承眦着眼睛盯着手里那张巴掌大小的纸片,语气幽幽地道。 “何止啊,爹,方才我拿着糕点果品去娘娘小院,她不收不说,还让我待在家里边别出去……爹,这可是咱家!”吴康阴恻恻地道。 斜睨了阴阳怪气的吴康一眼,吴中承慢悠悠地拿着纸片凑近蜡烛点燃,吴康连忙递上一个茶杯,吴中承将快燃尽的纸片塞进茶杯的茶水中清毁干净,这才瞥了他一眼:“少在我这装腔,娘娘说的倒也没错,这几天你安分点。” “爹……” “闭嘴!”吴中承瞪眼斥道:“咱们吴家靠的是圣教发家,你以为当初光凭着我那点仨瓜俩枣能干什么?如今正是圣教欲竞功之时,我吴家要是还想再进一步,必须先把这件事干妥当了,底不能掉!要不然,别说往上走,破家斩首,便是咱家的下场,你明白吗?” 吴康一惊,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缓缓道:“我明白。” 顿了一下,吴康又不甘道:“可是爹,如今娘娘对咱们的印象可不算太好,若是将来成就大事,她反咬一口怎么办?” 吴中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那张胖乎乎的圆脸上显现出一个渗人地笑容:“康儿啊,古往今来,这人情交往少不得利字当头,咱们别的不多,唯独就是有钱。” 吴康一愣,喃喃道:“有钱?” 吴中承笑意不减,看着如豆烛火,语气森然道:“圣教里有钱人可不多……” “嘶……”吴康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吴中承,眼里满是震惊。 ………… 黑风寨。 秦时两人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同山脚山腰处的小道上几个放哨的小子们打过招呼便径直上山。 秦时和吴家闹掰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寨子,尽管众人都知道吴家是安县第一豪商,但寨子里的男女老少,绝大部分都是立场鲜明地站在秦时这边,按他们的话说:咱们穷了半辈子,是秦哥儿让他们不用为吃穿犯愁,谁要是敢欺负秦哥儿,就是欺负他们,欺负他们就是欺负黑风寨,他们不答应! 之所以说是绝大部分,那是因为有极个别躲在暗处幸灾乐祸,秦时现在空没去理会,只要知道了他们是哪些人,也就行了。 迟早有他们哭的时候。 见秦时和叶思楠回来,姜岚连忙去准备饭菜,小角儿兴高采烈地打水来给秦时两人洗把脸,然后缠着秦时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问山下有什么新花样的吃食啦,勾栏里又说了哪些好听的新书啦,胭脂坊里可有什么新调制的上好胭脂花粉啦…… 秦时笑着一一回应。 问完了问题,喋喋不休的小角儿又拉着秦时说起寨子里发生的趣事儿,什么哪家的母猪下了小猪仔子,哪家的小鸡崽子被哪家的土狗撵上吃了,自己和二小姐又学了哪几个字,还像模像样的写在手心里给秦时看,求一波好评…… 说起了叶芙,小角儿的卡姿兰大眼睛滴溜溜的在屋里转了一圈,见叶芙坐在离着两人稍远的椅子上,手里正拿着不知什么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才神神秘秘地戳了戳秦时,小声道:“公子,我觉着二小姐最近有些奇怪。” 秦时一愣,问道:“二小姐?她有什么奇怪的?” 小角儿又瞄了一眼远处看书的叶芙,转头对秦时道:“二小姐这几日总是一个人坐在房里出神!” 秦时想了想,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二小姐不总是这样吗?” 小角儿急了,摆着胖乎乎的小手道:“不是啊公子,二小姐以前虽然时常这样,但也不会莫名其妙地红着脸偷笑的!” “红着脸……偷笑?” “嗯嗯,对呀公子,昨日我喊二小姐用饭,进了二小姐房门,便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出神地着桌上的腊烛红着脸笑呢……” 听到这番话,秦时不由得脑补出一个画面,一个美目盈盈,新芽初开的小萝莉安坐在床上,稚嫩白皙的小脸蛋上染着点点红晕,柔光似水地瞟向眼前桌案上的半残红烛,面目含羞…… 不知怎的,秦时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和叶女侠初次么么哒时,这个小丫头和角儿扒在院门外偷看的鬼畜情景。 这,该不会是……秦时打了个寒颤,连忙驱散脑海中那不可思议的想法。 不会的,不会的,自己只是不小心……摸了一下而已,应该,大概,可能不会太严重吧…… 就那一下,思楠都快把我的手给撅折了,那要是往后…… 心有余悸的秦时不敢再往下想了,觉得下面的部分可能会影响家庭稳定和自己的身体健康,偷偷打量一眼仍旧保持着优雅姿态读书的小叶芙,秦时松了一口气。 看着突然就变得鬼鬼祟祟的秦时,小角儿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睛,凭着自己十三年来造诣颇深的生活经验,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一旁的小叶芙:(¬_¬) 可恶啊!!! 听不到…… 晚饭时分。 饭桌上,叶虎正吭哧吭哧地扒着碗里的饭,秦时咳嗽一声,放下筷子问道:“虎叔,上次我和你商量的事儿怎么样了?” 叶虎嚼了两口胡乱吞下,用袖子擦了一把嘴,嘿嘿笑道:“差不多了,每日里我都有安排人放哨,山脚下三班,山腰处地小道上三班,寨子门口也安排了人。” 又夹了一口菜,叶虎压低声音道:“收在放在库房里刀剑也取了出来,虽然不够全寨子里人人一把,但素日里操练的儿郎们也都配备齐全了,这几日在我的操练下,也都像模像样。” 秦时点点头,笑道:“那就好。” 一旁的姜岚闻言有些紧张地道:“小秦,如今山下的情况真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秦时急忙宽慰道:“没,岚姨,您放心,我让虎叔做的这些,不过是防备手段罢了,城里的情况还是很好的,吴家现在也收束了手脚,连生意都减了不少,眼下并没到凶险万分的地步,不过,就算如此,咱们寨子里总得有个防备不是?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吴家这个贼虽然现在龟缩在窝里,但无论如何不容小觑,寨子里人不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就是。” 姜岚闻言,脸色好看了许多,看着秦时温声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本事也大,不像你虎叔,空有一身蛮力,到头来连饭都吃不饱……” 叶虎飞速扒饭的手一僵,猛的咽下几口,目光幽怨地看着姜岚,小声埋怨道:“又提起以往的事做什么,现在不是好了么。” 姜岚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秦时笑着打圆场:“虎叔是个直肠子,为人忠义老实,行事直来直往,不会拐弯抹角,这样的人可不多见,要我说,虎叔是个豪杰。” 叶虎闻言大喜,终于有人承认自己的卓尔不群的品格和优秀的人格魅力吧! 睥睨地扫视了一眼饭桌上的众人,叶虎哈哈大笑几声,无限豪气道:“看看,你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小秦识货!” 果然,说这些昧着良心的话是在惩罚自己啊…… 看着犹自鸣鸣自得,不可一世的叶虎,秦时叹了口气。 姜岚和叶思楠显然是习惯了叶虎偶尔犯傻的习惯,一人给了叶虎一个白眼便继续吃饭。 小叶芙用筷子慢吞吞地数着碗里的饭粒,不时飞快地瞥一眼秦时的侧脸,警觉的看一眼周围,紧接着又飞快地瞥一眼秦时,那小模样,像极了眼馋树上粟子的小松鼠。 只是她自己也未曾发觉,她剔透如玉的脸颊上早已悄然映上一缕红晕。 旁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角儿,那扑闪扑闪的卡姿兰大眼睛小心狐疑地观察着秦时和叶芙,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不知何时,院子里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随后,雨势渐大。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五章 雨雨雨(二)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次日清晨,北风,小雨。 安县主街上来往的人不多,以往露天摆摊的小商小贩也因为湿冷的天气不见了踪影。 数丈宽的街道之上,偶有几个身影来去匆匆,与前几天相比,显得清冷异常。 今日县衙休沐,但衙门口还是安排了一个衙役值守,衙门口外的街道上,秦时撑着油纸伞踏雨而来。 秦时在安县不大不小也算个名人了,衙役们也都认识他,见秦时来此,值守的衙役便笑着打招呼:“呦,秦公子,今儿怎么有空来衙门?可是来寻县尊大人?” 秦时跨上台阶收起伞,掸了掸衣袖上的水迹,笑道:“衙役大哥慧眼,县尊大人可在县衙?” 一般来说,县衙后堂有专门的院子为县令提供居住之所,县令上任之后多半先住在此,若是自己有钱,也可在外面购置房产。 但是张涛这个县令自上任以来,饮食起居全部都在县衙,在外也没有什么地产,因此,即使衙门休沐,张涛也多半身在县衙。 “在在。”衙役爽快应道,随后左右看了看,又靠近秦时低声道:“不过可不巧,方才吴府大老爷也来拜访县尊大人,此刻正在衙门后堂,您看现在……” 那衙役话说一半便停下了,显然对于吴家和秦时的恩怨十分了解。 秦时一愣,问道:“吴中承?多久之前?” 衙役压低声音道:“吴老爷刚来不久,约莫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有意思,看来今日这番会面有的聊了…… 秦时诡异一笑,面容和煦地掏出一两碎银子往那衙役手里一塞:“劳烦大哥通传一番,就说秦某来访。” 那衙役瞬间绽开笑容,假模假样的推辞几下,便忙不迭收入怀中:“得嘞,还请秦公子稍待片刻。” 丢下一句话,那衙役便呲溜一声进了衙门。 真是心有灵犀啊…… 秦时不由得感叹一声,尽管他很不想和这个连面都没见过,而且年近半百的老头心有灵犀,但命运这个王八蛋就是这么神奇,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多时,那衙役便急匆匆回来了,刚看见秦时便眉开眼笑道:“公子,秦公子,县尊大人有请。” 秦时笑着拱手道:“劳烦前头带路。” 跟着衙役来到县衙后堂的一扇门前,衙役敲门道:“大人,秦公子来了。” 只听得里面一豪迈的声音大笑数声,随即门从里面被打开,身着寻常公服的张涛出现在门口,秦时刚准备作揖行礼,张涛便拽着秦时的手臂往屋里走:“莫要行些虚礼,秦兄弟来得正好,来来来,我来为秦兄弟引荐一番。” 秦时很不习惯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更何况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中年男人。 用力挣脱之后,秦时很悲催的发现这厮的手劲实在是有点大,无奈之下,只好任由张涛拉着他来到屋里,等到两人站定,张涛这才松开秦时的手臂。 都快麻了,这个匹夫…… “哈哈哈哈。”张涛又是一阵豪迈大笑,指着坐在桌子旁边的一人为秦时介绍道:“秦兄弟来得正好,这位就是咱们安县第一豪商,吴中承吴老爷。” 吴中承给秦时的第一印象就是胖,非常胖,胖到五官都快挤在一起的那种,面白无须,脸上永远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意味。 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 秦时笑得分外和善,朝着站起身的吴中承拱手道:“久仰久仰,说起来,吴老爷还是秦某的前辈,此前秦某一直听闻咱们安县有位财神爷,陶朱之能无人可比,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吴中承闻言,一双眼睛眯得更细了,笑吟吟地拱了拱胖乎乎的手,声音有些尖细:“秦公子客气了,老夫不过是做些小买卖来养家糊口罢了,财神爷这个称号万万担不起。 倒是秦公子,以一个唐朝和尚为引,将这泡茶之法推而广之,造福一方百姓,此等润物细无声的手段,真是令老夫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秦时大喜:“吴老爷当真佩服我?” “当真。” “有多佩服?” “五体投地!” “吴老爷为何这么佩服我?” “……” 吴老爷眼角直抽抽,能要点脸吗,你以为你很幽默? 一旁看戏的张涛哈哈大笑:“秦兄弟真是幽默……” 秦时和吴中承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背后的意味,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哎呀,来来来,莫要站着了,坐着聊。”张涛适时地拉着两人坐下,又转头大声道:“老曹,老曹,拿酒来!” “诶,慢来,慢来。”秦时挥了挥手,制止道:“县尊大人,这清晨乃是天地灵秀勃发之时,万物复苏,天地如此,人更是如此。 而酒乃浊气汇聚之物,酒入人体之后,浊气在人体里四散开来,便于体内灵气对冲,大不利也。” 开玩笑,秦时可是一滴高度酒都碰不得,看张涛这个五大三粗的模样,那还不得把自己给喝死…… 张涛一愣,似是兴趣大发,问道:“呦呵,没想到喝个酒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吴中承笑眯眯地插嘴道:“县尊大人,老夫听说秦公子是景和十四年的秀才,秦公子这么说或许有一番道理。” “哦?这么说来,秦兄弟还是真个读书人?”张涛满脸疑惑。 秦时瞥了一眼人畜无害的吴中承,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张涛哈哈大笑道:“我出身军伍,是个粗人,原以为读书人都是死板迂腐,高高在上的鸟样,整日里臭着张脸,好似别人欠了他银子。 那日公堂之上,我观秦兄弟就风采非凡,今日再见,果然不同,哈哈哈……” 张涛似是无意之中提及那日公堂对弈之事,一时间,屋子里除了张涛哈哈大笑的声音,竟没有其他动静。 张涛笑罢,看着秦时和吴中承静坐无语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意味。 秦时若有所思,这张涛有点意思…… 吴中承肥胖的脸上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隐晦地盯了张涛一眼,厉色一闪而逝,半晌后,他才笑吟吟地朝着秦时拱拱手,声音一如既往地尖细难听。 “说起那日公堂之事,还要向秦公子赔个不是,老夫年前外出行商,再三叮嘱府中众人要克俭行善,不可仗势欺人,不料府中管家还是做下恶行,险些害了秦公子。老夫管教不严,愧对秦公子!” 秦时忽而也笑了:“吴老爷言重了,吴府家大业大,纵然有吴老爷言传身教,但毕竟欲壑难填,佛有千手,人有千面,岂可面面俱到? 再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也没有遭受什么损失,不可因一介小人影响我和吴老爷之间的交情啊!” 吴中承满脸感慨看像窗外:“吴某常听闻秦公子为人豁目开襟,乐善好施,原本不信,人皆有私,更遑论咱们为商者?” 说着,吴中承转过头看着秦时道:“可今日一见,乃知言犹在耳,分明比传言更胜三分呐!” 秦时笑着摆手道:“吴老爷谬赞了。” “传言或不可信,难道所见也当不得真?老夫别的不太行,唯独看人这块眼光不差,秦公子谦逊有礼,风光霁月,老夫实在是欣赏万分,如此一来,老夫心中也是愈发愧疚,秦公子毕竟是险些遭罪……” 吴中承沉吟少许,接着一拍桌子,断然道:“这样,老夫在秦公子所办两仪茶楼的不远处有一处布庄,虽盈利不多,但胜在信誉良好,深受百姓喜爱,公子若不嫌弃,老夫愿无偿赠予秦公子,今日回去之后,秦公子便可便可派人来接收!” 这话一出,房间里猛然静了一瞬,张涛摸了摸胡子,眼睛微眯。 “岂可如此!”秦时皱眉摆手,“吴家在安县向来有‘义商’之称,城中百姓常常颂之,秦某是个读书人,深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今日我若受赠布庄,怎合君子之道? 又有言道‘与友交,贵在诚’,我同吴老爷的交情同样如此,贵在一个诚字,如若秦某今日凭白收了布庄,以黄白之物交友,诚又何来?断不可如此!” “嗯……此事是我有欠考虑,那这布庄——” “不要,若是吴老哥还认咱们这份交情,便不要再提!” 顿了顿,秦时又看着吴中承,语气诚恳地道:“之前那事说起来不过是刁奴作祟,吴老哥出门在外鞭长莫及,咱们县尊大人在公堂之上法眼识奸,他也早已伏法,吴老哥,当真无需介怀了!” 吴中承闻言面色动容,细长的眼中竟泛出点点泪花儿,只见他艰难地撑起肥胖的身体,站起身朝着秦时拱手道:“秦老弟,豁达!” 秦时亦是长身而起,感动得无以复加,拱手道:“吴老哥,良善!” 一旁的张涛也被这温情满满的大和解所打动,猛地站起身,左右分别把住两人的手,激动万分地大声道:“两位,义商!” 稍显昏暗的房间内,张涛居中,秦时和吴中承面面相对,各怀鬼胎的三人围着圆桌站立,气氛一片祥和。 不知何时,屋外的雨势渐大,豆大的雨滴迅猛地敲打着屋顶,噼里啪啦的雨声传来,屋内三人眼神交错一瞬,同时欢畅大笑。 比屋顶更高处,阴沉沉天空中划过数道狰狞狭长的白色电弧,数息之后,白色隐匿,惊雷炸响……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六章 雨雨雨(三)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不得不说,演戏这种艺术创作需要一定的天赋,很显然,屋内的三人就很具有这种天赋。 一个半吊子秀才,一个有名的恶商,本来是生死仇敌的两个人,因为一个武官出身并且随时准备浑水摸鱼的县令,聚集在了一起,上演了一幕“当然是选择原谅他”的经典剧目。 机缘很巧合,情节很跌宕,人物很丰满,故事很泪目…… 当然,演戏嘛,点到为止就好了,流了几滴眼泪,台子撑得起来就行,真要把生死仇敌哭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秦时自己都睡不着觉。 屋外大雨倾盆,待到一声惊雷偃旗息鼓,秦时假模假样地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拉着两人坐下,从怀里掏出他的大宝贝置于桌上。 “贤兄,县尊大人,莫要过于感怀了,向前看才是正理,方才扰了二位的酒兴,在下赔个不是,不过正好,眼下安县以茶会客已成风潮,喏,这是我铺子里最好的茶叶,二位不妨同在下一道品鉴一番?” 这些确实是两仪茶楼品质最好的茶叶,秦时打听到这位县令对于两仪茶楼的茶叶颇为喜欢,本来是想作为登门礼赠给他,却没想到进来之后是眼下这番局面,不过,这时候相赠却也恰到好处。 吴中承眼珠子一转,正打算附和几句,却不料张涛瞪起牛眼不满道:“为何秦兄弟唤吴兄为兄,唤我却称大人,难道张某不配做你兄弟?” 虽说只是一县之长,但张涛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这一瞪眼,也颇有威势。 张涛突然整这一出,秦时有些摸不透他的用意,踌躇道:“大人,这……毕竟官民有别……” “少给我扯这些,什么官呐民的,眼下又不是在公堂之上,再说,当官的也是人,是人就得交朋友。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对我脾性的读书人,还不能交个朋友?这是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还是说,你当真看不上我?”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下去就有点不知好歹了,旁边还有个随时会捅刀子的吴中承,秦时可不想走不出去这个门…… 心念急转之下,秦时拱手道:“岂敢看不起大……咳,张兄,是愚弟狭隘了。” 张涛脸色顿时好转,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 伸出大手从桌子上捞过一大包茶叶,喊来仆人为三人泡上,不一会儿,茶盏里雾气蒸腾,随即一股茶香便浸润开来,满室芬芳,似乎连屋外的大雨和雷鸣都隐匿下去。 张涛端起茶盏凑近口鼻,闭眼陶醉地用力一嗅,轻啜一口,细细品味,随着一声惬意到极点的呻吟,张涛睁开眼睛满脸红光地看着秦时,感叹道:“秦老弟啊秦老弟,这泡茶当真是个好玩意儿,嘿,你可不知道,起初我还颇看不起这茶叶……” 吴中承似是来了兴趣,诧异道:“哦,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曲折?” 秦时扯了扯嘴角,不愧是个眯眯眼老狐狸,这个见缝插针的捧场手段,秦时很是羡慕…… 张涛看了眼吴中承,笑道:“也算不上什么曲折,你们也知道,我是个武人,喜好拳脚,对那些繁文缛节向来看不上眼,这虽是新茶叶,但之前毕竟没有,原先都是一套一套的煮茶,口味辛辣古怪,难喝至极。 我那老仆把茶叶送来时,我还以为他老糊涂了,连我的喜好也忘了,经他解释,我才知道这是秦老弟研制出来的新玩意儿,喝法简简单单,口感却醇香悠久,毕竟是老仆的一番心意,那我就尝尝吧…… 谁料,哈哈哈,这一尝就尝出了味道,以至于如今没了这茶叶,觉都没法睡,你们说说,这上哪说理去?” 秦时一脸无辜,摊手道:“这岂不是愚弟之过?” 吴中承笑吟吟地插话道:“嗳,何以言过,秦老弟分明是居功至伟啊!” 张涛拍着桌子大笑道:“不错,不错!有功,有功!哈哈哈哈哈……” 秦时瞥了一眼笑眯眯的吴中承,看着张涛疑惑道:“哦?那张兄是喜欢我这茶叶的味道,还是简单的喝法呢?” “这有什么区别吗?”张涛一愣,问道。 “当然是有的。” 张涛看了一眼秦时,皱着眉头想了想,开口道:“唔,这要说起来,我自是喜欢味道,可若是秦兄弟这泡茶还是左一套又一套,我也不耐烦……” 秦时笑道:“所以说,就算这茶叶味道再好,但若是不简单纯粹,张兄也还是会弃了它,然否?” 张涛道:“不错。” 一旁的吴中承眼瞅着话题越来越歪,眼睛眯的愈发细了,露出白厉厉的牙齿笑道:“莫非秦老弟从中悟出什么至理名言?” 秦时无所谓似的摆了摆手:“愚弟一个酸秀才,哪里能悟出什么至理名言,不过是些许感想,嗯,倒也算是肺腑之言。” 吴中承罕见地没有捧场,只是盯着秦时眯眼微笑。 张涛却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敲着桌子道:“这得要说,咱们也好听听秦兄弟的肺腑之言!” 秦时喝了口热茶,朝两人拱了拱手:“那便献丑了。” “快说,别整这些虚的!”张涛大手一挥。 吴中承眼睛直直盯着秦时,嘴角仍旧是笑,可眼中的笑意确是半点也无。 清了清嗓嘴,秦时看着纸窗外的汹汹骤雨,露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两位知道,秦某乃是景和十四年的秀才,许是气运上佳,虽年不及弱冠,却也从此有了功名。 少年得志,难免轻狂,得中秀才之后,秦某文盖一时,便如着魔一般时常感念国家大事,感念朝廷政令,妄想着状元及第,一朝风云际会,从此政安天下。 故而,每每朝廷新令下达,秦某必会想着通过各种方法得知,接着便独自一人枯坐家中,看着这些政令痛骂出口,如今想来,到底是少不更事,分寸未识。” 秦时停顿了话语,目光看向窗外,眼神朦胧未定,似是陷入那段慷慨激昂的中二岁月…… 张涛又眯着眼睛啜了口茶,啧啧出声道:“想不到秦兄弟年少时也是胸怀大志啊!” 秦时闻言一愣,这个角度相当别致啊…… 于是他很配合地自嘲一笑,眼神流露出几分炽热真情,底色却满是悲凉的迷蒙眼神,低语道:“不过是少年意气,当不得真……” 这段表演,秦时觉得能值九分,扣下一分完全是因为有人在旁边在旁边拆他的台子。 拆台的人自然是眯眯眼的老狐狸吴中承。 “秦老弟,虽是年少无知,却也毕竟是出自你口,在咱们面前你自可敞开心扉畅谈一番,若是外面,便不可随意攀谈,免得落人口实,须知人言可畏啊!” 吴中承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差点就没说以后你要是因言获罪,可不是咱们兄弟漏了口风,绝对是你在外面言多必失所致了。 秦时不甚在意地笑道:“吴老哥大可放心,我这点道理还是懂得,关于此事,除了眼前二位贤兄,愚弟在连外面半个字都没吐露。” 指了指张涛,秦时又道:“况且有张兄为证,我只是年少轻狂,也没做过什么违反朝廷纲纪之事。” 张涛煞有其事地点头应和:“这是当然,秦兄弟可是爱国人士,哦,接下来呢,秦兄弟不是悟出道理了吗,停下来作甚,接着说。” 张涛一句话拉住话头,秦时看了一眼毫无波动的吴中承,接着娓娓道来。 “哎……接着,秦某便是厄运连连了。 无心读书之后,这学问自然退步,再加上家中老父积劳成疾,忽然卧病在床,尽管秦某花尽积蓄,最终也是回天乏术…… 老父故去之后,无数个深夜,秦某都是辗转难眠,愧疚难当,恨不能一死了之。 但最终,秦某还是不忍让家中香火断绝,不然,不仅愧对先父,更愧对秦氏一族列祖列宗。 浑浑噩噩耗过一段日子,在一个平常的黄昏,秦某呆呆看着即将消失的余晖,终于想通……” 说到这里,秦时长叹一声,又止住话头,喝了口茶。 张涛接口道:“想通什么?” “秦某终于想通,为人处世,简单纯粹方是正道。” “哦?此话何解?”张涛追问道。 “张兄你说,若是秦某能够秉持简单纯粹的想法,一心一意专心求学,那我走的仍旧是正道,纵然先父辞世,想必也是含笑九泉,何以为我忧心离世?” “唔,不错,此乃大孝!” “若延伸开来,不仅为人要纯粹,做事更是要简单纯粹,为官便要一心为民,为民便要脚踏实地,为商便要诚信经营,若是人人皆能简单纯粹,各司其职,咱们大明朝,何愁不兴,何愁不强,何愁不能延百世之基?” 张涛闻言,陷入沉思,接着便是一阵拍手叫好:“妙啊,妙不可言,当真是醍醐灌顶!深入浅出,见微而知著,秦兄弟,你这学问,可比考个功名要来的实在!” 秦时笑道:“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自古以来便是说容易,行动却难,人人皆纯粹,何其难也!” 顿了顿,秦时话锋一转:“不过,咱们安县,有张兄这么一位廉如水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又有吴老哥这般诚信经营,乐善好施的大义商,这是咱们安县之福,百姓之福啊!” 秦时说完,张涛便欢快大笑出声,连道抬举,可脸上的喜色却根本藏不住,是头猪都能看得出来。 很可惜,很善于见缝插针吴中承,这次根本不想往里插,因为心里头很憋屈,连嘴角勉强挂着的微笑都不见了踪影。 吴中承不是什么泥菩萨,秦时以商业之事一再讽刺,专门戳他痛处,是个人火气也上来了,何况是他? 吴忠承在安县纵横多年,哪个人见了他不得陪着笑脸? 多少年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了? 看着秦时和张涛言笑晏晏,你捧我抬的祥和场面,脸色铁青起身欲走的吴中承突然一个激灵,堪堪抬起的屁股又沉下去。 彼其娘之!差点就中了这小崽子的道了,这激将法还真他娘的够劲儿啊! 深吸一口气,吴中承狠狠盯了秦时一眼,又迅速收拾面容,眯眯眼,微笑,踏实地稳坐钓鱼台。 那气派,恍如九天之上仁慈和善的笑弥勒。 另一边,秦时余光一扫,见吴中承已然恢复镇定,撇了撇嘴,遗憾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老货当真定力不凡呐。 放下茶盏,秦时看向窗外,时近午时,依旧是雨……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七章 雨雨雨(四)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秦时三番两次对吴中承进行试探,无非是想知道这老狐狸今日来此到底是何目的。 自从吴中承回到安县,吴家经营的各行商铺都在有意无意的缩小规模,这让秦时感到有些意外。 吴中承可不是吴康那种纨绔公子可比拟的,他能够在安县凭着赤手空拳打下这么一大片基业,其手段和心智定然非凡,以吴家如今在安县的基业,想要宰了黑风寨这头没牙的病虎,不说覆手之间,但也谈不上困难。 当然,这是在秦时没在黑风寨的情况之下。 但尽管自己如今在为黑风寨谋划,吴中承作为安县数一数二的狠角色,会如此忌惮自己? 仅仅是因为吴康在自己手中吃了亏? 这可能么? 秦时自认没那么大的威慑力。 今日之前,吴中承可是连他的一面都没见过,顶多查探到自己是个秀才身份,再有些赚钱的法子罢了。 吴忠承纵横安县多年,又时常外出行商 ,见过的人多了去了。 若是他只凭着这么一点消息就认怂了,那也不用当什么安县首富了,老老实实把家底交出来,回乡下种田算了。 因此,秦时断定吴中承这个时候选择缓和矛盾,其背后必然有更加可怕的阴谋,方才对他的几次试探,让秦时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果然,眯眯眼都是怪物啊…… 屋内,三人的交谈仍在继续。 秦时一顿马屁拍得啪啪作响,让张涛很是舒爽,兴致也愈发高涨起来。 “自任安县县令以来,今日最令我舒心,安县两位栋梁之才齐聚府衙,真是叫我涨了好大的见识,唔,待会儿就在这摆饭,都别走,咱们要好好的痛饮一番!” 吴中承白面无须的胖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叹道:“县尊大人还望恕罪,吴某今日来此其实有要事要与大人商量,怕是不能同大人与秦公子痛饮了。” 张涛不悦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大不了咱们可以边吃边聊嘛。” 吴中承忙道:“大人,此事关乎安县之根本,不可不慎重啊!” 张涛神色一凝:“当真如此重要?你莫要诓我!” 吴中承正色道:“大人,就是再借吴某十个胆子,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敢有丝毫假话!” 张涛沉吟一番,看了看秦时,见他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便开口道:“说吧。” 吴中承点点头,目光移向空处,缓缓道:“五月初五,我在外行商回府,路过城门之时,却发现原本巍峨高耸的城墙已有多处损毁,许多砖墙几近成沙,一捏就化,除此之外,甬道里的城门也在风吹雨淋之下腐朽严重,沟痕遍身。” 吴中承叹了口气,接着道:“近三十年前,吴某第一次踏入安县,于城外也抬头看过城墙,彼时虽外敌犹在,安县却也兵利墙坚,没想到岁月易逝,短短三十年间,南边的成了藩属,安县的城墙也再没修缮过。” 张涛皱眉道:“吴兄的意思是?” “修城墙!”吴中承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三下,道:“大人,城墙乃是安县的最后屏障,而安县乃事咱们大明南境第一道防线,所以说,咱们安县城墙宛若筋骨肋道,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眼下,安县以南两个小国虽年年进贡,口称藩属,但天下人谁都知道,当初他们是我大明被打服的!而他们归降之日距今,也才不到三十年的时间,若说他们当真心服,大人,您信吗? 而如今,王师却早已撤离安县,远在临州城。虽说安县隶属临州城,但距离颇远,即便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的情况下也须两天的时间,更何况一支无任何准备的军队? 碰巧的是,咱们的城墙自那以后也从未修缮,任其荒废,一越三十年,竟成了这般模样。” 顿了顿,吴中承压低声音道:“大人,倘若此时此刻,南边藩属起了异心,挥师进犯,您认为以安县如今的情况,何以御敌?” 吴中承问出这个问题,张涛和秦时都愣了,三十年前张涛还只是一个刚入伍的新兵,而秦时,还没来到这个世界…… 一时间,三人之中对于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的还真是吴中承,至少他亲眼旁观过当时那场“征蛮”之战,而且当时南方两个小国被大明打得纳贡称臣,这种屈辱,要说他们心服口服,不止是吴中承,张涛和秦时同样不信。 最关键的是,正如吴中承所讲,安县如今既无驻兵,也从来不清楚南边两个小国的情况和动向,若真的变天,这绝对是安县难以承受的灭顶之灾…… 张涛思考再三,突然盯着吴中承,沉声道:“吴兄五月初五行商在外,莫非……在南边?” 吴中承眼睛一眯,笑着点头,道:“正是,吴某往来大明与康国,乾国两小国之间甚是频繁,据我所知,两个蛮国确实有厉兵秣马的迹象……” 秦时略一沉吟,看向笑眯眯的吴中承,道:“吴兄,看你眉宇间并无郁色,想来情况不是太严峻吧。” “聪明!”吴中承抚掌而笑:“秦老弟当真眼力非凡,不错,前段时间我花重金买了些消息,如今那两个蛮国兵甲钱粮皆有所缺,短时间内绝不会有举兵来犯,不过,咱们该有的准备总要做好。” 吴中承看向皱眉沉思的张涛,缓缓道:“大人,您说呢?” 张涛闻言,端起茶慢慢摩挲,偶尔喝上一口,却闭口不言。 “大人?”吴中承轻轻唤了声。 秦时看了眼似有些难以启齿的张涛,试探道:“张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罢了!”张涛忽然长叹一口气,怅然道:“不是我这个当官的不想修,可……可我这实在是无钱可用啊……” 憋了许久的话吐了出来,张涛好像放开了手脚,撸起袖子喝了口茶,接着道:“两位兄弟,不瞒你们,去年城外庄户是个什么收成你们也清楚,刚刚涝完又来了旱,百姓们没了收成,总不能等着饿死吧,官府往年留存的库银基本上全都用做赈灾。 这个节骨眼上,去年的灾患刚平,今年庄稼才种下去,这些乡绅大户税的都收不上来,何况那些小户人家? 吴兄,我也这愁啊!” 吴中承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站起了身,朝着张涛一拱手,正义凛然道:“县尊大人,常言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吴中承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知天下大义也莫大于国,如今正值存亡之际,哪里还能顾得了私利? 大人,修缮城墙和城门一应所需之钱财吴某担了,另外,所需工匠也由吴某去找,不出一月,定能完工!” 秦时疑惑了,吴忠承想干什么?真的只是修城墙那么简单?若不是,他图什么? 缓和矛盾? 不对,今日见面之后两人能做下来饮茶畅谈,这就说明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或者说,此时谁也不想撕破脸皮,那吴中承的目的就达到了……修城墙所需钱财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纵然吴家巨富,那也得掂量掂量…… 握手言和?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立马就被秦时给否决了,这个更不对了,秦时可没那么大脸面,张涛更没有。 那……真心爱国? 也排除,就算秦时是这种人,吴中承也不是…… 秦时思量再三也没能猜到吴中承这招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刚有‘好像真没什么问题’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乎遗漏了某个关键的地方…… 另一边,张涛虽然粗中有细,但一时间也没思量出什么毛病,最关键的是,安县的城墙确实需要修缮了,县衙也确实是没钱了,现在别人的钱都送到嘴里的,又不是贪赃枉法,没有理由不收啊…… 见张涛还没下决定,吴中承又从旁劝道:“大人,时不我待啊,晚一日,就多一日风险,就算咱们等得起,城中万千黎民百姓等不起啊!” 张涛盯着桌子,神色阴晴不定,良久,他一咬牙,刚准备答应,秦时突然插嘴道:“县尊大人,此事全托付给吴兄,这担子也未免太重。 这样,不如由衙门每日安排十五名班房衙役前去帮忙,监督和管理。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减轻吴兄的负担,同时亦可加强管理,以免多生事端,大人,觉得如何?” 这是秦时对张涛改称张兄之后,又一次以“大人”相称,张涛看了一眼秦时,嗯了一声,道:“不错,还是秦老弟想的周到……” 松了一口气,张涛起身,对吴中承一抱拳,声如洪钟道:“如此,此事就托付给吴兄了,我替全城百姓谢过吴兄!” “县尊大人言重了,不过分内之事,何以言谢……” “诶,要的要的……”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 两人又假模假样对付了几句,吴中承眯眼睛笑着告辞离去,张涛送他出门。 屋内只剩秦时一人静坐。 “轰隆!” 一声惊雷骤然撕裂开来,声音传至耳旁,秦时望着门外,目光沉凝。 他看见吴中承轻蔑地笑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八章 雨雨雨(五)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老实说,秦时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性情和蔼的人。 待人接物的时候,他也总是会露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令人感到惊艳的同时,一丝亲切之感又油然而生。 但现在,秦时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就在刚才,自己心里那种狂躁因子悄然攀升,吴胖子临走前嘴角略微勾出一抹邪魅狂狷般挑衅且蔑视的笑容让秦时很困扰,明知道不能当场锤爆他的猪头,却又要拼命忍住,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幸好,关键时刻,秦时自制力够强…… 两人第一次见面,纯粹就是混个脸熟,毕竟仇人之间,了解一下对方的外貌长相、兴趣特长、嗜好星座之类的还是很有必要的,等到再一次相见时,秦时应该会履行对自己的承诺,打死他。 做人嘛,对自己诚实比对别人诚实要紧的多。 想到这里,秦时舒了口气,露出和煦的笑容。 门从外面被推开,张涛迈步进屋,迎着秦时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张涛心里疑窦顿生,警惕地打量四周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 “秦兄弟,你为何笑得这么瘆人?” 秦时这个笑容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是在公堂之上,吴府大管家如今还在吃牢饭,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处斩。 第二次见,就在刚才,吴中承好几次都被噎的说不出话。 第三次,是在现在…… 因此,张涛是怀着相当忐忑的心情问出这个问题。 张涛问完,秦时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瘆……人?” 张涛点头。 “有多瘆人?” 张涛皱眉想了想,忽地伸手往桌面一挥,一个酒盅便消失在桌上,秦时眼睛一亮,好快的手速…… 紧接着,张涛握住酒盅的拳头往秦时眼前一送,在秦时略微疑惑的目光下,缓缓打开了手掌。 只见方才那个质地坚硬的小酒盅竟是被他用内力一瞬间震成了粉末…… 在如此有震撼力的表演之下,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秦时脸色泛白,环顾四周,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这个时候喊救命,房门应该会从外面被锁上吧…… 良久,秦时才试探道:“呃,张兄的意思不会是说,若秦某再笑下去,下场……犹如此盅?” 张涛一愣,奇道:“秦兄弟怎么会这么想?” “莫非不是?”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说,秦兄弟笑起来的时候,比我这手段还要瘆人。” 秦时:“……” 没了吴中承在中间打圆场,秦时发现这货是真的不会聊天,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天聊死,而且是尸骨无存那种。 秦时叹了口气,按照一般的套路,两个人要商量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之前,是需要来几句开场,东拉西扯几句,以免承接的太突兀,气氛烘托得不够到位。 但是现在,秦时决定不聊骚了,不仅是因为张涛不会聊天,更重要的是,他人品不好。 笑容瘆人? 呵,撒谎…… 确定思路,秦时抿了口茶,笑着开口道:“张兄,如今这房间内只有你我二人,咱们说说真话?” 张涛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眉看了秦时一眼,而后一仰头全数喝了,茶杯放下,与红褐色的梨花木桌面接触,发出稍显沉闷的声响。 “呵呵,莫非方才咱们三人一番推心置腹,秦兄弟说的都是假话?” 秦时摇头道:“张兄,你应该明白,秦某说的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某知道,吴中承说的全是笑话,至于……” 说到这里,秦时看着张涛,似笑非笑:“至于张兄方才说的是假话还是笑话,那就全凭张兄自己拿主意了。” 话音落地,张涛便定定看着秦时,秦时只是微笑,几息之后,张涛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许久才渐渐止住,指着秦时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实说,张某这个县官当了这么久,假话说了不知道多少,可就是一个笑话也不会编,秦兄弟,你说巧不巧?” 秦时笑容扩大,往椅背上一靠:“巧了巧了,不过无巧不能成书,若是放在勾栏,又是一折好故事,到那时,张兄若有闲暇,定要到勾栏来看看这出好戏!” “哦?那可不能缺席,届时秦兄弟可要给哥哥留个好位置啊!” “秦某必扫榻以待!”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好好!”张涛喜笑颜开,扭头朝屋外大声喊道:“老曹,摆饭!” ………… 不多时,一个须发皆白,佝着背的老头将饭菜摆上桌,张涛吩咐屋外不得让人靠近,老头点了点头,躬身退出了屋子。 张涛给自己倒了杯酒,而后放下酒壶道:“秦兄弟喝茶还是喝酒?” 秦时平静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丝毫没有被当场揭穿的尴尬和羞愧,秦时当然知道自己那番话蒙不了张涛和吴中承,不过是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场面话罢了。 从容坐下,秦时直接问道:“张兄,你对吴中承了解多少?” 张涛吃了口菜,看着酒盅里微微荡开的波纹,缓缓道:“吴中承此人在我调任安县之前便已是此地巨富,前任县令与他以兄弟相称,彼此勾连极深。 等我接任县令,他早已在安县铺好了一张大网,城狐社鼠,官商两界,都被他打点得妥妥当当,甚至我这县令,有时说话都不及他有用……” 张涛猛地仰头喝了盅酒,脸上露出狞笑道:“嘿嘿,可我是行伍中人,来此地是当头儿的,哪能受这等处处受制的鸟气? 后来我寻了机会使了个苦肉计,假装在衙门里用饭时被下毒,借此机会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把衙门里的钉子全都拔了,那厮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软脚虾,便收敛了许多…… 不过,那个老东西也只是在明面上对我毕恭毕敬,背地里敛财手段却更加肆无忌惮,以往也只是对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小商贾打压排挤。 可自那以后,时常有家破人亡的惨事发生,甚至有个老实忠厚的布庄东家被逼的举家自焚,第二日,吴家便明目张胆地派人接管了布庄。” 秦时默然无语,起身给张涛斟满酒。 张涛叹了口气,端起酒盅一口饮尽,看着秦时苦笑道:“秦老弟啊,可笑我空有一身蛮力,却找不到能将那老贼法办的证据……” 秦时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张涛堂堂七尺男儿,又是出身军中,武力不俗,而今外放补了个县令的缺,不说滋润享福,竟然还被被一个长得跟个球一样的东西搞得处处受制。 更糟心的是,还得和那个球虚以委蛇,啧啧,想想也确实够惨的。 不过越是如此,秦时和张涛之间的锄奸联盟就越牢固,这样一想,竟然还有几分欣喜…… 秦时赶紧吃了几口菜,压下快要控制不住的嘴角,又看了一眼脸色不渝的张涛,这才放下筷子劝道:“张兄,吴中承在安县犯下万般罪孽,定时要由他来偿还的,如今不是自责的时候,咱们现在应该做的,是要把吴家连根拔起,届时,再拿他人头祭奠安县冤魂。” 张涛闻言,拿起酒坛猛地灌了几口,然后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不错,是我想左了,还是秦老弟通透!” 秦时摇了摇头:“当局者迷罢了。” 顿了顿,秦时又道:“张兄,我总觉得吴中承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方才他提出修缮城墙之事,便不是一个贪财的商贾能做出来的,此事背后绝不简单,城墙动工之后,吴兄还要多多留意。” 张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夹菜的动作突然一顿,脱口道:“秦兄弟,昨日有个捕快收到消息,说是城外庄子里有人供奉无生老母,莫非这其中有关联?” 秦时拧着眉,缓缓道:“你是说……白莲教?”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五十九章 滔天(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关于白莲教,秦时大抵也知道一二。 前世那条世界线中,白莲教自唐、宋就开始在民间流传开来,脱胎于佛教的净土宗,本是和佛教一样宣扬修行持戒、劝人向善的宗教。 发展到元朝,白莲教管理不严,戒律松懈,教内派系争斗严重,教义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这时,其中一部分便趁机分化出来,宣扬“弥勒下生”,教众常有寻衅闹事之举,至元末时期,国家矛盾严重,社会撕裂加剧,许多白莲教分支便间接或直接反抗元统治,白莲教义也传播开来。 到了明朝,白莲教的“起义”性质愈发明显,著名的“唐赛儿起义”便是在明永乐年间席卷开来。 虽然这个世界的大明朝与前世的“朱明”完全不同,但有趣的是,作为一个造反专业户,白莲教这个组织,却毫无例外地在各自的世界线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秦时不得不感叹一句,人民群众真的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这个世界的白莲教也大抵如此,不是在造反,就是在造反的路上…… 那日,衙门里的衙役虽然发现了白莲教传教的踪迹,但这些啥也不懂的庄户人家只是一些最底层的普通信徒,连教众其实都算不上,所以,吴中承背后是否真的是白莲教的身影,还是个未知数。 但对于这个猜测,秦时和张涛都觉得有很高的采信度。 一是因为吴中承本人近几年出外行商,踪迹琢磨不定,若是在此期间与白莲教暗通款曲非常便利。 第二,据张涛搜集到的,关于吴中承当初发家始末的消息,其中有一条非常奇怪。 十九年前,原本在安县只拥有一家小布庄吴中承,曾一次性从安县之外购进大批量的生丝,制成布匹之后以量大价优的优势一举压倒安县其他布庄,从此正式在安县站稳脚跟。 可那时候吴中承还是个名不见经转的小毛商,哪里有那么大的财力和物力购进生丝,以及支撑生丝织成布料期间产生的费用? 最关键的是,张涛告诉秦时,二十年前,他还是京城一名将军身边的亲兵,彼时的白莲教比现在更加活跃,多次趁着天灾之时煽动民变。 于是龙椅上那位一怒之下就派这位将军围剿白莲教,张涛作为亲兵自然是常随在身侧,月余时间,大明境内最大的一股白莲教势力被扑杀,歼灭近五千教众。 但是几名匪首和一些骨干凭着不俗的武功的突围而出,其中一批主力便是往南边窜逃,而吴中承在安县崛起便是在这件事之后的一年…… 而如今,近二十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如果那股白莲教真的和吴中承有瓜葛的话,估计已经在南边彻底站稳了脚跟。 如果他们还是当年那个不惧朝廷,有职业道德并且不忘初心的造反组织,那么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基本可以确定,就是秦时和吴中承脚下这个早就被朝廷忘却,但实则是大明屏障的边陲小县了。 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什么的最讨厌了…… 老老实实地和黑风寨学习当个良民不好吗?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如果白莲教不来招惹秦时,让“白莲教”这个名词永远存在于秦时关于历史的思考当中的话,即便秦时如今活在历史之中,但二者仍然是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有了这个距离感,虽然秦时不会产生俗话里说的亲近喜欢之类的情绪,但至少不会厌恶和反感。 而那些和秦时丝毫不相关的一个个名字,彼此串联起来之后产生的,或许在远方,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很浩大,很壮阔的一个事件。 而那时的秦时,可能会坐在寨子里那颗巨大的槐树下,手里端着热气霭霭的茶盏,茶面上漂浮着几片纤薄的茶叶,阳光倾泻下来,微风吹过,地面上树影微颤,秦时慢条斯理地吹开茶叶,轻啜口茶,然后眯着眼睛感叹一声:“阶级的局限性啊……” 多么美好多么隽永的场面…… 很可惜,这个意境十足的场面很大概率不会有了。 因为如果吴中承背后的大佬真的是白莲教的话,秦时很可能会和他们打起来,你死我活的那种,就算秦时会坐在槐树下感叹,也多半会是“狗日的白莲教”之类有辱斯文的话…… 吴家很强大,有了白莲教的吴家更强大,事情有些超出秦时的预料了。 秦时有点憋屈,他就是想安安分分地卖点茶叶,挣点养家糊口的银子,怎么搞得现在连白莲教都要自己的命了? 那些人毫无道理的想要强抢自己茶叶方子,就因为自己不想屈服,所以他们还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来筑高他们屁股底下的权威座椅。 可笑的是,他们本身根本就不在乎对错,管他那么多,能得到需要的就行了。 雨小了不少,雷也屏气敛声,但高处的青黑色云层越堆越厚,彷如漂浮在天空中的不断被涂抹墨汁的巨大雕塑,只有从中伸出的,如同锁链一般贯连天地的雨线,显示这个庞然大物还在微微喘息。 秦时从县衙大门跨步而出,抬头看了高处,有些恍惚。 他确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了,但他在这段时间里所遭遇和遭受的,同自己前世身处的那所孤儿院内,以及从孤儿院里逃出来之后,目之所及更大范围的钢铁高墙内所遭遇和遭受的,放眼望去几乎一般无二。 他们同样的狠毒,同样的狡猾,同样的欺软怕硬,同样的,生命力顽强。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云层还在疯狂翻涌,定定地看了半晌,秦时撇了撇嘴,打开了油纸伞。 伞把上着手处包裹着几层厚厚的布,叶思楠晚上的时候替他包上去的,说是这样一来,握着的时候暖和一些,大拇指微微摩挲着,布似乎不是特别丝滑的材料,但指肚与之摩擦产生的粗糙质感秦时很喜欢。 雨仍旧在下,秦时伞举过头顶,走下台阶,鞋底踏开点点水花,朝黑风寨走去。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章 滔天(二)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安县修缮城墙以及城门之事进行的相当低调,衙门既没有公开宣告,也没有张榜帖文,尽管如此,吴家依旧雇了近百名工匠在之后停雨的几天里缓慢开工起来。 衙门里抽调的十几名负责监管的衙役每日传上来的情况总结起来大抵只有四个字:勤勤恳恳。 这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牺牲精神让秦时一度怀疑自我,难道吴中承当真是那种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建设好乡里的义商?自己以为的救安县百姓于水火的正义之举难道只是在迫害忠良? 这种诡异的念头,直到秦时早起洗漱时,看见了自己倒映在铜镜里那三分坚毅六分柔和,笑起来之后竟然还有一分甜美的俊俏容颜之后,才消失得彻彻底底。 自己长的这么帅,当然是好人啦…… 尽管这句话看起来很没逻辑,但不妨碍秦时拥有一天的好心情,毕竟,有好的心情才能更好的应付下午那场,关乎着安县政治经济格局以及内部多边关系平衡调整的专门会议。 下午时分,勾栏二楼。 空间不小的房间内气氛非常诡异。 坐在梨花木制长桌左边的张鹤悠然地喝着茶,表情自在享受,一派隐士高人的形象跃然而出。 坐在右边的叶虎同样在喝茶,那表情比左边那位还要享受,举止之间也自有一副江湖游侠的气派。 秦时拉着叶思楠和张茯苓坐在稍远处吃瓜子看戏,这两位自从见面已经快一柱香的时间了,杯中的茶都换了三次,还是一副相看两生厌的样子,仿佛对方身上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般,若只是这种程度也就罢了,关键面儿上还非得装出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淡然表情,真是幼稚…… “嗳!”,坐在中间的秦时蹭了蹭两人的肩膀,笑道:“你们俩猜猜谁先忍不住说话,一两银子一注,我坐庄,只抽取五成运营费用……” 张茯苓白了他一眼,嗔道:“公子当真不是好人,哪有这么坐庄的,按照公子的法子,到头来,我和叶姑娘岂不是白忙活了。” 叶思楠摸了摸钱袋子,然后摘下来塞进秦时手中,轻声道:“何须打赌,我的便是你的,想要多少都拿去。” 张茯苓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这还是当初那个动不动就内力四射的蛮妞儿吗?这争宠的手段也太高明了些,此话一出,是个男人不得感动得无以复加,转眼看向秦时,果然…… 看着眼前这张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庞,秦时只觉得一颗心被包裹了起来,化去满身坚硬的铠甲,温温柔柔,知冷知热的叶思楠真的让秦时毫无招架之力。 叶思楠略微勾了勾嘴角,脑海中回荡起娘亲教给自己的一句话:这男人呐,你越顺着他,他心里就越愧疚,越愧疚也就越宠着你。 梨花木长桌两旁的中年男人眼角有些抽搐,淡然的神情快保持不住了,打情骂俏能背着点人吗?这边对峙呢,很严肃的说,气氛全没了啊…… 余光瞥了眼同样有些不自在的叶虎,张鹤咳嗽了一声,看向秦时和叶思楠时已是笑脸盈盈:“这位是秦贤侄吧,在寨子里时常听闻茯苓谈起你,言必称贤侄为人磊落,才情十足,只可惜寨中琐事颇多,未能谋面,如今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不错!” 秦时一愣,没想到这位张寨主竟第一个同他说话,忙起身见礼:“张寨主谬赞了,晚辈不过是个落魄秀才,实当不得如此夸赞,作为晚辈,理当主动拜访寨主才是,奈何要事庞杂,难以抽身,直到如今才得以相见,晚辈实在惭愧。” “哪里哪里。”张鹤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爽朗道:“少年郎正是奋进之时,何以为我耽搁了正事?” 张鹤一捋青须,看着秦时颇为感慨地道:“去年我来这勾栏,还是场地逼仄,顾客寥寥,台上也只有这么一位说书先生撑撑场子,如今却大不同了,说书唱戏,皮影杂耍样样俱全,最为重要的还是各司其职,秩序井然,这其中的门道可不小啊……” 秦时暗自点头,张鹤不愧是读过书的,一眼就看清了本质,这勾栏如同后世的公司企业一样,服务内容决定了这家企业的下限,但企业文化,则是决定了这家企业的上限,管理方式便是所属于企业文化。 一旁的叶虎此时却冷哼一声,端着茶杯悠悠地道:“说的这么玄乎,好像是自己做到的一样……” 方才还稍微融洽的气氛顿时又是一僵,叶思楠和张茯苓对视一眼,默默掏出瓜子嗑了起来。 张鹤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和颜悦色地睁开眼,看着秦时笑道:“贤侄同小女相交莫逆,唤我鹤叔便可,寨主二字外道了!” 秦时从善如流,正准备点头,叶虎悠悠的声音又传至耳旁:“呵,吃喝没供一分,便宜倒是会占,可真好意思!” 啧啧,没想到虎叔在家面对岚姨被挤兑得跟孙子一样,出来之后战斗力直接爆表,秦时发现自己误会叶虎了,不是他憨,只是敌人太强大…… 一旁的张鹤也忍不了了,不跟你吵是想在小辈面前留点脸面,没想到这厮还得寸进尺了,仙鹤不发威你真当我鸵鸟啊!当即一拂衣袖,冷笑道:“匹夫无状,莫不是在家被夫人拾掇得太狠,失心疯了?” 秦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读书人吗,扎心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已臻化境。 果然,叶虎闻言勃然大怒,腾地站起身,脸色涨得通红:“张小鸟,你还有脸说我,你在家又比我好多少?” 张鹤斜睨了他一眼,用一种不屑到极点的语气轻轻吐出两个字:“匹夫。” 叶虎撸起袖子指着张鹤破口大骂:“他娘的,来来来,咱俩好好切磋切磋,让我看看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有没有长进!” 张鹤喝茶:“匹夫。” “就会耍嘴皮子的懦夫!” “匹夫。” “混账东……” “匹夫。” “你……” “匹夫。” “……” “呵……” 屋内一片寂静。 叶虎喘着粗气指着张鹤被气得说不出话,张鹤却看都不看叶虎一眼,仍旧是那副淡定模样,仿佛只是覆手之间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秦时默然,差距太大了,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 张茯苓愕然,没想到父亲终日屈服在娘亲的淫威之下,竟然练就了这般宠辱不惊的本事。 叶思楠暗自提气,按照这个情况…… “哈哈哈哈哈……”叶虎突然仰天长笑,几息之后又猛地止住,目光看向张鹤时已是一片平静,扯了扯嘴角,语气幽幽道:“贤弟本事见长,兄弟我欣喜万分……出手吧!” 话音刚落,叶虎周身真气迸发,出手如电,骤然探向张鹤。 张鹤一愣,脸色终于变了,身形连连后退,口中急呼道:“叶小猫,你不讲武德!”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一章 滔天(三)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安县修缮城墙以及城门之事进行的相当低调,衙门既没有公开宣告,也没有张榜帖文,尽管如此,吴家依旧雇了近百名工匠在之后停雨的几天里缓慢开工起来。 衙门里抽调的十几名负责监管的衙役每日传上来的情况总结起来大抵只有四个字:勤勤恳恳。 这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牺牲精神让秦时一度怀疑自我,难道吴中承当真是那种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建设好乡里的义商?自己以为的救安县百姓于水火的正义之举难道只是在迫害忠良? 这种诡异的念头,直到秦时早起洗漱时,看见了自己倒映在铜镜里那三分坚毅六分柔和,笑起来之后竟然还有一分甜美的俊俏容颜之后,才消失得彻彻底底。 自己长的这么帅,当然是好人啦…… 尽管这句话看起来很没逻辑,但不妨碍秦时拥有一天的好心情,毕竟,有好的心情才能更好的应付下午那场,关乎着安县政治经济格局以及内部多边关系平衡调整的专门会议。 下午时分,勾栏二楼。 空间不小的房间内气氛非常诡异。 坐在梨花木制长桌左边的张鹤悠然地喝着茶,表情自在享受,一派隐士高人的形象跃然而出。 坐在右边的叶虎同样在喝茶,那表情比左边那位还要享受,举止之间也自有一副江湖游侠的气派。 秦时拉着叶思楠和张茯苓坐在稍远处吃瓜子看戏,这两位自从见面已经快一柱香的时间了,杯中的茶都换了三次,还是一副相看两生厌的样子,仿佛对方身上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般,若只是这种程度也就罢了,关键面儿上还非得装出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淡然表情,真是幼稚…… “嗳!”,坐在中间的秦时蹭了蹭两人的肩膀,笑道:“你们俩猜猜谁先忍不住说话,一两银子一注,我坐庄,只抽取五成运营费用……” 张茯苓白了他一眼,嗔道:“公子当真不是好人,哪有这么坐庄的,按照公子的法子,到头来,我和叶姑娘岂不是白忙活了。” 叶思楠摸了摸钱袋子,然后摘下来塞进秦时手中,轻声道:“何须打赌,我的便是你的,想要多少都拿去。” 张茯苓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这还是当初那个动不动就内力四射的蛮妞儿吗?这争宠的手段也太高明了些,此话一出,是个男人不得感动得无以复加,转眼看向秦时,果然…… 看着眼前这张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庞,秦时只觉得一颗心被包裹了起来,化去满身坚硬的铠甲,温温柔柔,知冷知热的叶思楠真的让秦时毫无招架之力。 叶思楠略微勾了勾嘴角,脑海中回荡起娘亲教给自己的一句话:这男人呐,你越顺着他,他心里就越愧疚,越愧疚也就越宠着你。 梨花木长桌两旁的中年男人眼角有些抽搐,淡然的神情快保持不住了,打情骂俏能背着点人吗?这边对峙呢,很严肃的说,气氛全没了啊…… 余光瞥了眼同样有些不自在的叶虎,张鹤咳嗽了一声,看向秦时和叶思楠时已是笑脸盈盈:“这位是秦贤侄吧,在寨子里时常听闻茯苓谈起你,言必称贤侄为人磊落,才情十足,只可惜寨中琐事颇多,未能谋面,如今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不错!” 秦时一愣,没想到这位张寨主竟第一个同他说话,忙起身见礼:“张寨主谬赞了,晚辈不过是个落魄秀才,实当不得如此夸赞,作为晚辈,理当主动拜访寨主才是,奈何要事庞杂,难以抽身,直到如今才得以相见,晚辈实在惭愧。” “哪里哪里。”张鹤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爽朗道:“少年郎正是奋进之时,何以为我耽搁了正事?” 张鹤一捋青须,看着秦时颇为感慨地道:“去年我来这勾栏,还是场地逼仄,顾客寥寥,台上也只有这么一位说书先生撑撑场子,如今却大不同了,说书唱戏,皮影杂耍样样俱全,最为重要的还是各司其职,秩序井然,这其中的门道可不小啊……” 秦时暗自点头,张鹤不愧是读过书的,一眼就看清了本质,这勾栏如同后世的公司企业一样,服务内容决定了这家企业的下限,但企业文化,则是决定了这家企业的上限,管理方式便是所属于企业文化。 一旁的叶虎此时却冷哼一声,端着茶杯悠悠地道:“说的这么玄乎,好像是自己做到的一样……” 方才还稍微融洽的气氛顿时又是一僵,叶思楠和张茯苓对视一眼,默默掏出瓜子嗑了起来。 张鹤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和颜悦色地睁开眼,看着秦时笑道:“贤侄同小女相交莫逆,唤我鹤叔便可,寨主二字外道了!” 秦时从善如流,正准备点头,叶虎悠悠的声音又传至耳旁:“呵,吃喝没供一分,便宜倒是会占,可真好意思!” 啧啧,没想到虎叔在家面对岚姨被挤兑得跟孙子一样,出来之后战斗力直接爆表,秦时发现自己误会叶虎了,不是他憨,只是敌人太强大…… 一旁的张鹤也忍不了了,不跟你吵是想在小辈面前留点脸面,没想到这厮还得寸进尺了,仙鹤不发威你真当我鸵鸟啊!当即一拂衣袖,冷笑道:“匹夫无状,莫不是在家被夫人拾掇得太狠,失心疯了?” 秦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读书人吗,扎心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已臻化境。 果然,叶虎闻言勃然大怒,腾地站起身,脸色涨得通红:“张小鸟,你还有脸说我,你在家又比我好多少?” 张鹤斜睨了他一眼,用一种不屑到极点的语气轻轻吐出两个字:“匹夫。” 叶虎撸起袖子指着张鹤破口大骂:“有本事咱俩好好切磋切磋,让我看看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有没有长进!” 张鹤喝茶:“匹夫。” “就会耍嘴皮子的懦夫!” “匹夫。” “你个混账东……” “匹夫。” “你……” “匹夫。” “……” “呵……” 屋内一片寂静。 叶虎喘着粗气指着张鹤被气得说不出话,张鹤却看都不看叶虎一眼,仍旧是那副淡定模样,仿佛只是覆手之间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秦时默然,差距太大了,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 张茯苓愕然,没想到父亲终日屈服在娘亲的淫威之下,竟然练就了这般宠辱不惊的本事。 叶思楠暗自提气,按照这个情况…… “哈哈哈哈哈……”叶虎突然仰天长笑,几息之后又猛地止住,目光看向张鹤时已是一片平静,扯了扯嘴角,语气幽幽道:“贤弟本事见长,兄弟我欣喜万分……出手吧!” 话音刚落,叶虎周身真气迸发,出手如电,骤然探向张鹤。 张鹤一愣,脸色终于变了,身形连连后退,口中急呼道:“叶小猫,你不讲武德!”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二章 滔天(四)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叶虎的武力值有目共睹,自年少成名以来,在南方诸地随父辗转闯荡,未逢一败,及至现在,正值巅峰之年,其势愈旺。 毫不谦虚地说,他如今这份实力就算是放眼整个大明,不说冠绝天下,但也定然不超过五指之数。 反观张鹤,还真如叶虎所言,只会些三脚猫的粗陋功夫。 对付几个不懂武功的寻常大汉倒是不虚,但要他独自一人面对天花板叶虎,绝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叶虎若真心想整治他,张鹤大概也只能等着被摆成十八般姿势,任其拿捏…… 幸好,叶虎也不是当真要置他于死地,只是实在被张鹤那股子轻蔑的态度挤兑得恼羞成怒,没忍住想要出手锤他几下挽回颜面罢了。 更何况叶思楠在旁边早就准备好随时出手搭救,一时之间,尽管场面有些混乱,但最终还是平息下去。 两个寨主重新落座,互相狠狠了一眼,旋即重重一哼,又扭过头去,懒得看对方。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得,折腾了半天,还是相看两生厌的模样。 秦时揣着袖子叹了口气。 两个山寨相互仇视至今,不过是因为两人一着不慎掉入了赵儒精心设下的里间陷阱罢了。 叶虎和张鹤明明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局面却还是变成眼下这个样子。 秦时其实多少也猜到一些原因。 本该是亲如兄弟的两个人对峙了十几年,在小辈当面的情况下突然相见,骤然之间抹不开面子,不知以何种方式放下才能更加体面,这才有了眼下这个拧巴的场面。 当然,是否有更加细致的情绪掺杂其中,秦时不得而知,只是眼下,确实需要给两人腾出个地方让他们自己解决。 叶虎和张鹤分坐与桌子两侧,一个左哼哼,一个右哼哼,互相丢给对方一个“你看我理不理你”的后脑勺。 孽缘呐孽缘…… 秦时很不厚道地笑了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口中喃喃道:“唔,听闻今日勾栏有一折好故事要讲,走,瞧瞧去。” 拍了拍两女的香肩,率先迈步出门。 叶思楠乖乖地嗯了声,忙起身跟了过去,张茯苓闻言一愣,随后轻轻一笑,莲步轻移,出门前,福至心灵地将门带上。 莫名其妙的少了三个人,屋子里蓦然一静,整个空间都好似被凭空放大了几分。 持续的沉默向前发展。 半晌后,叶虎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皱了皱眉,又转了转眼珠子,随后,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张鹤那边转龟速动脖子。 屋内整齐有序摆放的物件一件一件从叶虎的眼睛里略过。 墙上的精美字画,墙角的书柜、书柜上面摆放的瓷器、窗户边的木琴、矮桌前的椅子…… 再往左。 一双同样贼兮兮的眼睛…… 另一个房间内。 看着一扇略微透明的纱织屏风后边,显出一方深红色长展曳地的烟莎帘帷的影子,微风轻抚间,约莫露出一张大床的轮廓,秦时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呃,茯苓姑娘,此间……” “妾身的闺房。”张茯苓轻快应了声,清澈动人的眸子瞥了眼面色如常的叶思楠,略微勾了勾嘴角,扭身坐下。 见秦时闭口不言,张茯苓又撑起下巴歪着脑袋看向他,眸子里亮晶晶的:“公子觉得如何?” 张茯苓这会兴致勃勃地问起来,不过是想要试探秦时对于自己的态度,虽然她已经试探很多次了,但结果都不尽人意…… 一旁的叶思楠听得此言也不说话,甚至神情还极为自然地四处打量起来,偶尔看得有趣,便颇为满意地点头。 秦时左右打量半晌,突然抚掌欣慰地笑了起来:“茯苓姑娘,你这地方真不错,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读……读书?”张茯苓愕然。 叶思楠一双四处打量的美目也弯成了月牙儿,暗地里悄悄戳了秦时的腰好几下。 秦时似无所觉,严谨认真地解释起来:“对呀,你看看,此房间地势开阔,采光甚足;又分里外两间,里间安寝,外间读书,中间一道屏风相隔,地尽其用,岂不美哉?” 美个屁! 张茯苓恨恨地瞪了秦时一眼,这个冤家,几次三番避重就轻装模作样,自己暗示多少次了,难道以他的才智,不知她的心意? 捶你喔! 怂货…… 气罢,张茯苓又不由看向锋芒尽敛,笑脸盈容的叶思楠。 伊人独立,劲装裹身,挺直的脊背显得身段高挑,腰如抽条。 秀眉不似远黛,略微粗些,但却整齐分明,英气十足。 翘挺的睫毛下镶着的亮晶晶的杏眼,目光盈盈如水,是不是瞥向秦时,那一股子青涩自然之美仿佛具有无可抵挡的穿透力般,只一眼便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张茯苓叹了口气,羡艳之余,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那日小团儿对自己所说的那句,她至今都不太能相信与理解的话。 “小姐小姐,偷偷告诉你,今日你不是和秦公子在里面商谈事情嘛,叶姑娘在门外对团儿说,若是,若是小姐也属意秦公子,叶姑娘愿与小姐做对姐妹……” 唔……她这到底是刻意相告,存心想要以此炫耀? 还是以退为进,让自己知难而退? 亦或是……真心? 平日里妩媚动人的勾栏东家,此刻面对感情,却好似一个小心翼翼却偏偏进退失据的小女孩。 似有所感,叶思楠转头看了眼张茯苓,随后抿着嘴唇若有所思。 两人对视一瞬,张茯苓忙偏过头去,竟有些心虚气短。 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却又找不出理由,只得心中恼恨自己不争气。 不过是看了我一眼,怎的自己也学了那呆子,变怂了? 如今还未挑明,自己便气弱三分,以后……以后若是当真做了姐妹,那岂不更是处处受制? 唉…… 胡思乱想间,张茯苓脑海中不由展开一幅悲惨的画面。 夜间红烛掩映,秦时和叶思楠酣战于床上,挥汗如雨,而卑微的自己只能被迫候在床边推背助兴,难捱之下两股相磨,流下不争气的泪水…… 惨无人道哇! 在张茯苓极尽脑补之能事的时候,微雨渐起。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三章 滔天(五)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吴府花厅内。 坐在主位上的白莲娘娘荆相月很生气,因为她觉得吴忠承这厮越来越不听话了。 平日里倒也凸显不出,可一到了关键时刻,比如眼下,吴忠承的狐狸尾巴便彻底露出来了。 “吴中承,那日我让你去拜访县令,叮嘱过你要暂避锋芒,示之以弱,莫要多生事端,为何你要擅作主张资助钱财用以修缮城墙?” 吴忠承养气的功夫很好,迎着荆相月锐利的目光,他恍若未觉,只眯着笑眼拱了拱手:“娘娘,稍安勿躁,其中尚有内情,容在下细细禀明。” 荆相月咬牙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抿了口茶,吴中承慢条斯理地笑道:“娘娘,今年开春以来,天气极为反常,降雨颇丰,已连下十数日而不止,城外庄户已有被淹之危。 另外,我派人出城探访过,城外瞿水河水流奔涌,涨势明显,依在下之见,只要这雨势头不减,不日,或有洪灾将至……” 说到此处,吴中承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张茯苓。 张茯苓不笨,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皱眉道:“你是说,趁此洪灾之际,趁乱夺取安县?” “娘娘果然聪慧!”吴中承不出所料地奉上一记马屁,“自古天灾之后必有大乱,此次洪灾亦然。 只要城外瞿水河泄,洪水席卷城外各庄,届时灾民遍地,沿河各县必然生乱。 如今圣教虽然没有骤然举事便能席卷天下的实力,但经过多年发展,人数已然不少,更何况大多武艺不俗,不是寻常兵卒能比拟,只要咱们能抓住机会,裹挟这股流民,圣教便已得天时,必能成势。 吴家添为圣教私库,收藏虽算不上巨富,但也能称得上可观,钱粮辎重一应所需之物,足以支撑圣教起事之后一段时日的需要。 在下断言,只要娘娘能趁此天时良机举大义而行王事,天下志士能人必定景从。 届时,我圣教占此险关,又得地利,进可攻退可守,尽展吞吐天下之雄心!” 吴中承一连串的白日梦没有让荆相月晕头转向,反而让她更加警惕。 依她所想,造反肯定还是要造反的,白莲教渊源极远,天下之大所传者甚众,但荆相月这一支可以说是最正宗的一支,造反的宗旨可谓深入人心,时时不敢或忘…… 但,也绝不该如此仓促。 大明朝虽然颓相已显,远京各地矛盾严重,人怨渐沸,但至少军事还是不能轻视,以她这支白莲眼下这点实力,想要席卷天下,成就大业,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倘若过早站立山头,便成众矢之的,无异于自招祸患,反受其咎。 更何况,吴忠承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焉知心里藏着什么龌龊心思? 不得不防。 荆相月沉思片刻,心中已有决断,抬头看向吴中承,神情似笑非笑:“如你之言,修缮城墙是要里应外合?” “正是,娘娘以为可行否?” “呵呵……”荆相月面容一冷,断然道:“不可!” 如此决断似乎乱了吴中承的心境,霎时间瞪大了平时不肯对世人展露的豆眼:“娘娘,为……为何啊!” 荆相月站起身,那双藏于袍下的修长浑圆的大腿绷得笔直,背对着吴中承,道:“先不说里应外合的计策直白如斯,断然骗不过张涛和那秦时,成功几率渺茫。 且我圣教筚路蓝缕多年,如今刚有起色,虽有些家底,但无论钱粮兵将各个方面远不能与朝廷相拼,此时举事,为时过早。 另外,我圣教虽行造反之事,却也需民心所归,未行教化便仓促举事,灾民未必肯忠心相随,此举虽得天时,却有失人和,不可为之。” 不得不说,荆相月作为造反头子,生的漂亮丰润不说,眼界也不凡,或许还有些造反者决计不能拥有的菩萨心肠。 吴中承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仍极力坚持,一幅誓要为圣教打天下的激昂形状。 “娘娘!如今天时地利占尽,纵然折损些人和又有何妨,成大事者皆有大魄力,世上岂能有十成把握之事?如若尽力即便五五之数也可奋力图之。 况且我圣教起兵夺取安县,胜算,又岂止五成?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万不可坐失良机啊,娘娘!” 吴中承身材矮胖,声音尖细,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手舞足蹈,颇为滑稽。 荆相月懒得听他聒噪,转过身大手一挥:“无需多言,你只需安分守己操持商事,其余之事莫要多理,我自会决断!” 吴中张了张嘴,嚅嗫半晌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点头坐下。 演得挺像,荆相月暗自冷笑,吴中承这厮这些年对自己越来越不放在眼里,时常有僭越之举。 听闻师傅说,当初见他为人机敏,动用家底让他在安县站稳脚跟,那时吴中承颇为听话,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多问一句,彼时虽未露相,但师父临终前还是嘱咐于她要小心此人,或有反骨。 起初还未在意,以为师傅多虑,但近几年来吴家势力愈大,吴中承便愈加放肆。 虽然表面上对自己恭敬,但却时常妄想参与教中大事,如今更是胆大包天,举事这等大事,这老匹夫竟然敢瞒着自己暗中谋划! 实在嚣张至极,哼,还装出一幅为圣教打算的模样,教人作呕…… 突然,荆相月似是想起什么,看向吴中承的眼神愈发冰冷。 “我问你,城外庄户有我圣教之人布方传道,而后被县令抓获,已有数起,此事……你可知道?” “啊……”吴中承抬起头脸色茫然,甚至还带着点献策被拒的晦暗,“娘娘,此事我闻所未闻。” 荆相月直直盯着吴中承,半晌,脸色才有所缓解,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即将踏门而出之际,她又顿住脚步,微微偏过脑袋,话音传来:“吴家主,此多事之秋,你吴府太大,恐不易守,我待会儿遣派几名私人护卫为你保护后宅,以免被他人所趁,哦,她们皆是女流,这点你尽可放心……” 言罢,不再理会身后的吴忠承,迈开大长腿便出门而去。 吴中承一愣,随后弯腰行礼。 “吴某,多谢……娘娘!” 荆相月离去后,吴中承那肥胖的身体挤在椅子里,脸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活像被塞进去的一坨肥肉。 几息之后,吴康脸色难看地从一小门处撩开门帘进厅,走到面无表情的吴中承身边,低声道:“爹,娘娘这是……” 吴中承猛地挥手止住吴康的话头,先是轻笑出声,而后脸上的肥肉似是控住不住般逐渐扭曲,如一条条纠缠翻滚的虫子,狰狞可怖。 下一刻,“啪!”的一声脆响,坐椅扶手竟是被吴忠承生生掰断一截。 雨渐大,似欲滔天。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四章 滔天(六)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毫无疑问,吴中承是个成功的商人。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不仅要有商业才能,更要有眼色,有魄力,但最重要的,还得懂得审时度势,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 很显然,这些成功商人必备的素养,年轻时的吴中承一样都不缺,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不该干什么事,吴中承往往都能拎的很清。 十九年前,逃窜至安县一带的白莲教余孽找上他,希望他能够作为白莲教明面上的代言人。 空有抱负却无钱财起家的吴中承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个要求。 心怀大志之人往往会做出一些常人不敢做之事,吴中承便是这一类人。 他过够了低三下气看人眼色的生活,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每一句话,每个动作,似乎都在嘲笑他的无能,他受够了! 因此,他迫切的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彻底割裂不堪过往的机会。 机会砸到他头上的时候,他开心地笑了,笑得很畅快,同时有些狰狞,他发誓,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甚至欺侮过他的人,后悔! 凭着白莲教明里暗里的帮助以及自身过硬的商业才能,他做到了。 如今的他家财万贯,锦衣玉食,仆役遍地,甚至官府都要避他三分,他轻轻翻个身,整个安县都要抖三抖。 至于那些给过他不堪过往的人,应该也都后悔了,毕竟,全家都死了…… 按理说,人生走到了这个阶段,年过半百的吴中承应该满足了。 可这些年来于安县纵横,刻在骨里贪婪告诉吴中承,他不该就此罢手,若止步于此,他眼下拥有的一切,只消白莲教一句话,便如镜中花水中月,一戳就破。 他不甘心,凭什么自己为白莲教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却仍旧只是他们眼中一个赚钱的工具?教众之事丝毫不得参与,需要用钱之时便呼来喝去丝毫不留一点体面,仿佛一切便是应该如此,凭什么! 更可笑的是,那老教主濒死之际对她的乖徒儿说的最后一句话仍是“小心吴中承或有反骨!” 贪婪,不甘,委屈,愤怒……种种负面情绪就像一只只牙尖嘴利的噬心虫一般,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那颗争名夺利的心。 随后,一口,一口,咬得他鲜血淋漓。 他摊牌了。 他要权! 所以,这些年来吴中承费尽心思为自己谋划,如洒水般不断用银子收买白莲教中人,一开始只是一些外围教众,后来,逐渐将手伸向往中层,上层。 及至现在,除了几个老教主留给荆相月的几位颇有资历的亲信,其余更新换代的年轻骨干,几乎已被吴中承渗透得彻彻底底。 白莲教,我说了才算! 想到此处,吴中承这才从方才被威胁的怒火中抽离出来,脸上一团肥肉颤了颤,眼睛眯了起来。 这时,方才出去的吴康又重新回到大厅里,疾步走到吴中承身侧,低声道:“爹,娘娘回了小院,另外……几个黑衣女子将后院守住了。” 吴中承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冷声道:“无妨,几个将死之人罢了,翻不出什么浪花。” 吴康看了一眼父亲,见他一脸冷漠,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迟疑道:“爹,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你认为呢?”吴中承突然笑眯眯地看着吴康。 吴康一愣,不知道为何吴中承为何突然问他,踌躇半晌,最终硬着头皮道:“儿子愚钝,不知……” 吴中承皱眉斥道:“你如今已年过二十,家也未成,整日只知道做些纨绔行径,不是去青楼就是打骂家仆,若不是有些武功底子,身子早就废了! 那秦时比你还年轻,见识不凡不说,手段还颇为老辣,便是比我也不差多少,上次你吃了他的亏,莫非还不知道长进? 将你禁足在家,原本是想让你好好反省,岂料反而变本加厉,哼,等我死了,你去靠哪个?如此家业,莫非要白白送人?混账东西!” 吴康吓得脸色一白,低头呐呐无言。 虽然他阴狠暴戾,却也要分对象,平日里哪个不长眼的护卫仆从碍了他的眼,都不用他自己动手,给他们一个眼神,自己滚去刑房“领赏”,动辄便是断手断脚,毫不留情。 可眼下面对自己的父亲,吴康却翻不起丁点顶嘴的心思,他知道,自己这个父亲狠起来,何止多出他百倍。 吴中承见他脸色苍白,冷汗都下来了,有些得意自己的威慑之余也愈发失望,摇头道:“坐下吧,成什么样子!” “是。”吴康忙依言而行,拉过椅子坐下,垂头不语。 吴中承那肥胖的身体挤在椅子里,手指在身侧大红的梨花木桌案上缓缓敲打着,发出轻轻地声响。 半晌后,吴中承眯着眼睛轻声开口道:“儿啊,你可知娘娘方才所说,有教众传道被抓之事?” “孩儿不知。”吴康老实答道。 吴中承轻轻一笑,似是有些得意,声音也尖细起来:“那你可知此事是谁的手笔?” “孩儿……”吴康正准备继续一问三不知,紧接着一呆,不可置信地看向吴中承:“爹?” “那点出息!”吴中承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还算没蠢到家。” 吴康脸色青白交替,半晌才讷讷道:“……爹,您不是说咱们要示敌以弱吗?” “那也要分时候。”吴中承敲击桌案的力度大了些,冷笑道:“那日席间,张涛与秦时两个狗东西分明已对我显露杀机,我自然要有所应对,此事便是我的计策。” 吴康还是不太理解,安县如今的局势随时都有可能一触即发,此时将白莲教暴露出来,不是授人把柄吗? 见吴康一脸不解,吴中承眼睛眯得愈发细了:“此事原是我借力用力,城外庄子里确实是有人传教,被人检举揭发之后衙门也介入其中,我只不过又遣人补了几桩疑似之例罢了。” “可这样一来,圣教不是就暴露了吗?万一那张涛上奏朝廷派兵来剿怎么办?” 吴中承不屑道:“就凭这么点蛛丝马迹,任何实质线索都没有,张涛会蠢到上疏奏事?你以为他是你吗?况且,就算张涛有能耐将奏折递到了皇帝的案头又如何?你以为朝廷会空耗钱财来查一件很可能子虚乌有的事? 若真如此,如今天下岂会是这般模样? 哼!此计本是一石三鸟之用,一来,张涛已对我有杀意,我不漏点底子给他,他岂会对我有所忌惮?此事一出,他必知我与圣教有干系,如此一来,就算他再想动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 说着,吴中承讥诮一笑:“二来,我也是借此机会逼娘娘趁早起兵,哼,如今看来,倒是我失算了,在她眼中,我吴家就算再如何也抵不过圣教的安稳重要。” 吴康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父亲的谋划如此之深,心中对吴中承惊惧之余,又忍不住道:“爹,第三如何?” “这第三嘛……”吴中承又眯起了眼睛:“便是以此拖延时间,等到城外瞿水成洪灾之势,便是我圣教起兵之时!白莲娘娘,呵……彼时岂能再由她?!” “若……若是,洪水不能成势呢?” 吴中承阴冷一笑,看着廊外的瓢泼大雨,声音微不可闻,却又似万钧雷霆:“那咱们,便帮它成势!”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五章 滔天(六)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相较于吴家压抑、扭曲的氛围,勾栏二楼的气氛显然要好得多。 当然,若是此刻相对而坐的秦时三人不是大眼瞪小眼的场面,那便足以称得上是可喜可贺了。 也不知怎的,只要张茯苓流露出一副魅惑众生的模样,秦时便忍不住怼她,这样的场面自打两人相识以来不胜枚举。 破坏气氛这种事,秦时干起来愈发等心应手了。 倒不是秦时不解风情,尽管他对于情感一事不太擅长,但张茯苓对他的感情连傻子都看得出来,秦时的脑袋又没被门夹过,怎会不知晓这些?只是心里清楚归心里清楚,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按秦时的话来说,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强扭的瓜不甜。 但其实说到底,还是秦时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 前世的秦时见惯了人心险恶与尘世污浊,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被算计的次数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心中那点儿时的天真早已消磨殆尽,面对自己并非全然信任的人,秦时总是习惯性地带上面具,谨慎并且理性地对待一切。 秦时每每忍不住出言挤兑张茯苓未尝不是这些因素的外化表现。 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初识便是从相互算计开始,又或许是如今两个寨子之间还是有些不稳定的因素,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总之,他心中的安全感和黑风寨数百人安危带来的责任感,并不足以支撑此时的秦时完全放开心胸并且毫无防备地接纳张茯苓,以及她身后对于秦时来说不太了解的落凤山。 所以张茯苓几次三番媚眼抛得飞起,秦时也只能当做没看见。 看着对面颠倒众生的张茯苓一脸幽怨的瞧着自己,秦时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妖精的魅力实在太大,如果他不是心智坚定之辈,恐怕早就惨遭毒手了…… 面对张茯苓的火热情思,秦时一直试图用理智来警醒自己,她手段不弱于自己,落凤山实力强劲,自己可能压不住她,莫要陷得太深。 只可惜,感情一事向来不讲理性,秦时这个情感上的菜鸟也没发觉,不知不觉中,这个敢爱敢恨、智慧聪颖的女子早已在他心头添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三人静默间,房门突然被敲响,小团儿稚嫩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老爷唤你们过去呢。” “想来两位伯父那边已经妥了,走吧。”秦时松了口气,率先起身迈步出门。 叶思楠看了张茯苓一眼,如玉般的俏脸上蓦然绽开一个笑容,大大的杏眼此时也弯成一抹月牙儿:“茯苓姑娘,咱们也过去吧。” “啊?”张茯苓神情一怔,眼前这个让自己羡慕不已的女子何曾这样叫过她?叶思楠这一刻的温柔让方才还在明目张胆地勾搭她情郎的张茯苓莫名羞惭,紧接着一瞬间地晃神竟让她的俏脸都有些发烫。 见叶思楠仍然笑容不改的看着自己,张茯苓也不知怎么了,脱口道:“哦,好……” 跟在叶思楠后面,张茯苓只觉得自己唯唯诺诺的样子简直像个被正室夫人当场抓住与老爷偷吃的小妾,没穿衣服的那种!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张茯苓你也太丢人了…… 某小妾生无可恋地嘟囔着,腰肢轻摆跟在后面,俏脸通红。 门外的小团儿看着自己家的小姐像个小鹌鹑一般跟在威风凛凛昂首阔的叶女侠后边,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小脑袋,大人的世界,好难懂哦! 秦时对于身后所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进了叶虎和张鹤所在的房间,两人正相对而坐,也不知到底谈了什么,虽然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神仍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至少不再像之前一样冷嘲热讽了。 颇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秦时便开口说起了正事:“虎叔鹤叔,今日请二位前来的目的,想必都了解吧。” 张鹤捋着青须看向秦时,笑着点头道:“昨日茯苓已将事情告诉我了。” 叶虎没开口,这些事秦时平日里并不瞒着他,昨日秦时只是提了一嘴,说是今日打算和落凤山把往日恩怨一并解决,然后便要冰释前嫌共同抗吴,叶虎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虽然方才叶虎做出一副不狠捶张鹤一顿不罢休的狠辣做派,但秦时可是清楚地记得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模样,笑得像个两百斤的棒槌…… 秦时拉过一把椅子到桌边坐下,提过茶壶给两人续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开口道:“鹤叔,您觉得小侄的想法如何?” 闻言,张鹤眉间微拧着,似是在考虑。 这个当间儿,叶思楠领着张茯苓也进来了,见屋里气氛有些沉闷,两人也没搭话,关上门之后便在旁边默默坐下。 张鹤一考虑,叶虎便不爽了,他想也没想便应承下来,没想到张鹤这厮竟然犹豫了! “张小鸟,行不行你给句痛快话,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做什么?”叶虎瞪大了眼睛盯着张鹤,沙包大的拳头搁在桌面上咔咔作响,眼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哼,匹夫之勇!”张鹤眼皮都不抬一下,语气轻蔑至极。 眼看着这两个老小孩又要闹起来,秦时连忙拉着豁然起身的叶虎坐下,又认真地看着张鹤道:“鹤叔,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直说。” 张鹤闻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贤侄啊,不瞒你说,当年那桩公案我也晓得,咱们是被赵儒给算计了,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是咱们太过轻信于人所致,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年不够火候,情急之下失了计较。” 叶虎轻哼一声,但脸色也好看不少,秦时也默然不语。 张鹤又道:“也该有个了结了,秦贤侄,这件事拖了这么久,如今又有吴忠承这个豺狼虎视眈眈,所以,关于两个寨子和解一事我是赞成的。” 听闻此言,屋里所有人都泛起喜色,叶虎更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只不过一瞬间又收住了。 然而,秦时却拧着眉,张鹤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迟疑半晌,张鹤把刚端起的茶杯又放下,开口道:“不过关于联合抗吴一事,我想知道,秦贤侄有几成的把握?” 这话一出,连不擅谋略的叶虎都马上琢磨出味来了。 简单来说,张鹤怂了。 不过还没等他拍案而起,一旁的张茯苓就已经离了座,几步到了张鹤跟前抓着他的胳膊急道:“爹啊!昨日在家中你不是满口答应了吗?好好的怎能说变卦就变卦?如今情势这样危急,公子又已经为此事奔走多日,你这样做……” “此一时彼一时,无须你多言!”张鹤一改往日的慈爱,冷声开口道。 “爹……”张茯苓还想再劝。 张鹤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自有打算,乖乖去旁边坐着!” 张茯苓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抓着张鹤的手也微微颤抖着收回来,凄然无助的看了一眼秦时,平日里的妩媚全然不见,只剩下满心的惶然与羞愧。 秦时叹了口气,给了她一记安心的眼神,见她仍有些不安,便起身扶着她去叶思楠旁边坐下,然后看了叶思楠一眼。 叶思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挽着张茯苓坐下了。 “公子,我……”直到此时,张茯苓眼中才浮现出泪花,看着秦时温柔的神色,满心的愧疚与委屈霎时间涌了上心头,刚想开口解释,泪珠儿便急急落下。 “我知道,没事的。”秦时笑着拍了拍她的香肩,温声安慰了句,然后便转身回了座。 看着一脸生硬端坐在对面的张鹤,秦时若有所思。 旁边的叶虎面深似水,一对粗犷的眉毛拧在一起,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双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张鹤,周身气势冷的吓人。 秦时知道,虎叔是真的生气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六章 滔天(七)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时间临近傍晚,天色竟罕见地短暂放晴了,视线远处,太阳被拉着往西边靠拢,烧起一角通红。 勾栏二楼的气氛再次沉了下来。 今日虽是秦时首次会见张鹤,但从叶虎和张茯苓往日零零散散的谈话里,对他也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总结起来,大抵就是:读了些书,谨慎沉稳,会些粗陋的拳脚功夫,怕老婆…… 这些都是比较容易判断出来的,可今日再看,秦时心中不免为其添个“有谋无断”的注脚。 其实秦时来勾栏之前也对这次重要的商讨有过推演,从张鹤前后变化较大的态度来看,或许他心中也早有联盟打算,前面态度上的迟疑,只是心中还略存疑虑。 这般做派,多半是为了亲手称称秦时的分量,毕竟之前诸多传言皆是耳闻。 但依秦时看来,如今大敌当前,两家联盟已是大势所趋了,两个山寨都是吴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要拔的,这一点秦时不相信以张鹤的眼力看不出来。 这种情况下,就算张鹤是为了考量他,这些有伤士气的话若是由决断力强的人来说,也应是在敲定合作之后吐露出来,又或者干脆不说更佳。 况且…… 秦时看了一眼明显蔫下去的张茯苓,心中暗叹,你要称要量都好说,无缘无故吓唬她做什么?这妮子最重感情,这下怕是不好哄了。 她背后可还站着个手辣的娘亲…… 秦时看着张茯苓垂着小脸泪眼朦胧的模样,又将视线移向不言不动的张鹤,一时间竟有些为他扼腕叹息…… “秦贤侄,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张鹤也发现了秦时奇怪的目光,不知为何,这种目光让总他有觉得些不安,但他又不知这不安感从何而来。 “啊,没有没有,鹤叔光彩照人,实在是可惜可贺!”秦时笑着拱了拱手,又暗暗踢了一下已经快要按捺不住怒气的叶虎。 “鹤叔,说实话,对于抗吴一事,把握谈不上,不过是出现了问题,而后定下目标努力解决罢了。 与落凤山重修与好,一是因为两个寨子的误会拖了这么久,眼下契机到了,也该解决了。再拖下去,以吴忠承那老狐狸的手段,焉知不会再生事端?” 秦时说到此处便住了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张鹤心中暗暗点头,觉得这小子虽有些奇怪,但也称得上非同凡响了,不过他脸上却仍然非常平静,呵呵笑道:“那第二个理由呢?” 秦时放下茶杯,也如沐春风地笑了起来,很肯定的下了论调。 “这第二嘛——恕我直言,那便是落凤山只能选择与我黑风寨联合,若是想着单打独斗,不客气的说,除非鹤叔举寨远遁,否则只能落得个寨毁人亡的下场!” 饶是以张鹤的城府,听到这样难听的话也忍不住怒气一闪,皱着眉怫然不悦道:“贤侄此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作为寨主,张鹤对于落凤山的实力显然有着不小的自信,认为即使财力不足与吴忠承比肩,但若真刀真枪的拼起命来,那胜负也在五五之数,何以到了秦时口中这般不堪的境地? 秦时却叹了口气,这便是封闭导致落后的真实写照了,别人都快打上门来了,张鹤连对方真正的底牌都不清楚,竟还以为仗着寨子里那几把生锈的刀剑和暮气渐生人心与任何人都能拼得,与任何人都能打得。 十七年前那场劫难之后,落凤山便彻底与官府没了来往,张鹤渐渐的连城里都少来了,而后更是因为生了个有商才的好女儿,整日躲在山上看些圣贤经书然后被婆娘欺负…… 若是贫困些还好,毕竟穷则思变,心中也时常会揣着小心,便如黑风寨,也能居安思危。 但偏偏张茯苓会挣钱,如今寨子阔了,家业也有了,却也渐渐不思进取,拼劲没了。 若是一般都富贵人家,有了丰厚的家底,图个守成也不值当什么。 可问题是落凤山脑袋上那顶“山贼出身”的高帽子买没摘下来呢,这个时候不好好寻思退路,却安安心心躺在摇摇欲坠的高桥上,妄想高枕无忧,能行得通么? 也幸亏此时的县令张涛是个不错的官,但凡换一个脑子里只装着钱的县太爷,到了这犄角旮旯的地方,任凭吴忠承这一箱一箱的银子抬进县衙后堂,落凤山这只肥的流油的绵羊早就被吴忠承给宰了,美其名曰“剿匪”。 届时刀斧加身,恐怕是另一副炼狱场景了。 当然,秦时也只是想提醒张鹤一番罢了,以他和张茯苓的关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落凤山落到那副田地。 “鹤叔以为贤侄只是夸夸其谈?”秦时的语气很平淡,但里面却冒出一股子冷气。 张鹤闻言一怔,暗道不妙,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手段,若是没有七八分的把握,断不会说出如此没有轻重的话。 有了提醒,张鹤也不免郑重起来,直起腰背试探道:“莫非吴忠承这厮背后还有推手?” 秦时略显诧异地看了张鹤一眼,反应不算慢,终究还是有见识的。 他站起身,一面曲起手臂做了几个扩胸动作,一面走到窗边。 视野里,通红色不见了踪影,仿佛方才的景象从来没有出现过,高矮不一的古建筑群在这青黑色的天穹下显得比平时矮了半截,厚重的乌云犹如倒悬的巨大峰峦,颤颤巍巍的吊着,几乎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压得粉碎。 屋内的众人的目光也追着秦时的背影到了窗边。 静静看了几瞬,秦时那里才有声音传了过来:“是白莲教。” 短短四个字,却让屋内气氛彻底冷下来。 张鹤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白莲教…… 叶虎闻言也收了怒气,粗犷的眉毛皱成一团。 张茯苓早已没了哀哀戚戚的神色,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叶思楠,见她那双亮亮的杏眼只是静静地看着秦时的背影,脸上却没甚难看的表情,不由得征征出神,眼神莫名复杂起来。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七章 滔天(八)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关于白莲教,县衙后堂里的那次见面之后,张涛又亲自暗中追索,竟真的发现了白莲教暗中活动的蛛丝马迹,虽然没有找出老巢所在,但也和秦时真正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这件事干系太大,秦时不确定能控制得住,一但不小心传扬出去,让白莲教那边得知了官府搜查的迹象,说不定会直接选择鱼死网破。 故而两人细细商议一番之后,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白莲教是什么性质的东西,张鹤和叶虎当然清楚,他们父辈也不过一群号称“劫富济贫”的响马,平时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地主老财也就罢了,顶天了也就各个响马势力之间拼杀一番,一般也死伤不了几个人,看见官府,也只能逃之夭夭。 可那白莲教是跟大明朝廷对着干的狠角色,真正的亡命之徒,张鹤着秦时略显单薄的背影,怪不得他会有之前那番说辞。 秦时转过身,拿过旁边柜子顶上的火折子将油灯点上,暖黄色的光亮泛起,那光亮又逐渐朝周围挤过去,将几人笼罩在里面。 做好这些,屋内还是没人说话,秦时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口:“唔……有些冷了。” 张茯苓此时才回过神来,忙起身道:“公子,我去楼下提壶热茶来。” “嗳,别!”秦时笑着摆了摆手:“眼看着天黑了,我这肚子也饿了,张大小姐不会不管饭吧?” “怎么会?”张茯苓去了哀愁的心思,便又娇俏起来,妩媚的丹凤眼白了秦时一眼,委屈道:“我早已吩咐厨娘准备好了呢。” 秦时哈哈一笑,将杯中的冷茶一口饮尽,看向还在沉思的张鹤:“张寨主,黑风寨和落凤山联盟一事,可以定下来了吗?” 张鹤闻言苦笑道:“我本就打定主意合作了,先前只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多有得罪,还望贤侄勿怪!” “鹤叔言重了。”秦时笑道:“这毕竟是关系到寨子存续大事,鹤叔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小侄怎会不通情理。” “说到底就是怂!缩手缩脚倒像个真穷酸了……”叶虎抱着手臂,瞪起虎目哼哼道。 张鹤闻言一怔,这次竟没有辩驳,只是落寞地笑了笑,或许,自己是真的丢掉了曾经笑傲一方的豪情了…… 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忐忑地看向俏然而立的女儿,干巴巴地道:“呃……乖囡啊,方才,方才是爹说话……” 张茯苓却是撇了撇嘴,然后又看着秦时娇媚笑道:“公子,妾身去布菜了,待会儿下来用饭哈!” 也不给张鹤反应的时间,转身便走,口中还喃喃道:“好久没和娘亲一起睡了……” 张鹤只觉得头皮一炸,顿时慌神,只见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招着手臂大喊:“乖囡,女儿!听爹解释,听爹解释啊!” 叶思楠也忍不住眯起杏眼笑了起来:“秦兄,爹,我也下去帮忙了。” 说完便起身出了门,远远的,再也抑制不住地笑声传了进来。 张鹤脸色一僵,脸色变幻不定,半晌,终于弯腰一锤手掌:“失策,失策!” 叶虎小人得志,放声大笑,只觉得四十年来从没这般舒坦过,摇头晃脑地站起身,而后仿着张鹤的姿态,愁眉苦脸转着圈地哀叹道:“苦也,苦也!” 秦时:“……” “匹夫,我要跟你决斗!!!” 张鹤仰天长啸,扎起长衫下摆便要张牙舞爪地冲上去,看那癫狂的模样是彻底破防了。 “嘿!”叶虎狞笑一声,微微弓起身子,脖子晃得咔咔作响,眸子里显出残忍的神色:“让你一只手!” “嗳嗳,鹤叔,算了算了。”秦时见势不妙,连忙面向张鹤挡在两人中间,不住地推着他劝道:“别自寻死……呸,不是,小侄有正事要说,正事,有正事!” 赌上尊严的一战被秦时挡住了,张鹤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吭哧吭哧急促地呼吸着,又挣了两挣,见突破不了秦时的封锁,良久怒哼一声,愤愤坐下了。 见张鹤稍微恢复了情绪,秦时给叶虎打了个眼色,叶虎撇了撇嘴,抱着手臂坐下了。 哼!痛失良机…… 秦时见张鹤逐渐平复了面容,也不管茶冷没冷,给他倒了一杯:“鹤叔,你猜猜,我这白莲教的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个问题多半难不住张鹤,秦时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只是想让张鹤恢复理智,毕竟被按在地上捶的滋味真心不好受,秦时前世在孤儿院深有体会,实不忍张鹤走他的老路…… 张鹤干着喉咙咳嗽了几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呼出几口气,又恶狠狠地瞪了颇为欠揍的叶虎一眼,这才尽力平复心绪沉吟起来。 良久,他看向秦时道:“莫非是县尊大人?” 叶虎也斜眼看了过来。 “不愧是鹤叔!”秦时抚掌而笑:“不瞒鹤叔,我已约了县尊大人今日晚间来勾栏,共商倒吴事宜!” 张鹤彻底平静下来了,看着秦时暗暗心惊,怪道他前说落凤山只有同黑风寨联合一途才有活路,原来此子竟已拉笼到了县尊! 有了官府相助,黑风寨离了落凤山仍有希望与白莲教一拼,可落凤山若是没了黑风寨,那就真是孤立无援,除了遁走一途,别无他法了。 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张鹤一面感叹,又不由想到自家女儿方才对待秦时的表现,他暗暗瞥了一眼鼻孔朝天的叶虎,嘶——倒不如…… 嗯,看来要先下手为强! 这事儿得回家和夫人好好商量商量,也好戴罪立功…… 心中翻滚着思绪,张鹤脸上再无半点愤懑之色,不知不觉之中竟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握着秦时的手不住地摩挲,上下打量着秦时,颇有一种岳父看女婿的既视感。 秦时被瞧得有些起鸡皮疙瘩,强忍着不适将手抽出。 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旁边的叶虎顺下眼睛一脸狐疑地盯着张鹤,隐隐感觉不妙,以他对张鹤的了解,这厮绝对在窝着坏心眼! 三人在这种妙不可言的气氛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突然,房门被敲响,张茯苓那柔媚地声音传了过来:“公子,叶伯伯,酒菜差不多准备好了,下去坐吧。”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八章 前夜(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天色渐渐模糊,青黑色重新爬满了天空,俯视着底下的一切,广大的视角中,安县各处一盏盏灯火颤巍巍地亮起,开始只是零星的一点,随着天色愈暗,灯火似抵抗般涌现,时间划过某个点,烧成了一大片。 随后,雨落了下来。 勾栏大门前,一道全身裹着蓑衣,戴着硕大尖顶斗笠的黑色身影从雨幕里的街道上走了过来,屋檐从他头顶上方延伸至身后,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在屋顶,大片的雨花迸散,旋即顺着瓦片间的缝隙滚落下来,迅速与地上的雨水汇在一起。 门前小厮见了,忙躬身迎上去,两人交换了只言片语,似是确认了身份,那小厮更加恭敬,接过大汉窸窸窣窣脱下来的滴着水的蓑衣,关上大门,领着他往里走去。 转过勾栏大堂,进入侧边小门径直走过紧闭着的雅间,一直往里,打开路尽头的门,别有洞天。 面前是一个雕花绣石的灰色照壁,照壁两旁显出条幽径,于照壁后并成一条,两边种着各色花树,枝丫弯弯曲曲地生长着,由于大雨,许多本该屹立枝头的花瓣都被打落浸在泥里,整个院子似被花瓣铺满,芳香沁鼻。 小厮领着大汉打着伞从小径往里走,不过百步,大汉便看见不远处的屋檐下的回廊里站着三个人。 左边是个中年文士,白面,颌下短须,脸孔方正,身姿挺拔。 右边一人是个十足的武夫,络腮胡子,虎背熊腰,袖子挽起,露出青筋遍布的手臂,他认得这人乃是黑风寨大当家叶虎,两人合作过,但不算熟识。 中间一人年纪尚轻,身量高挑,方巾长衫,俊秀中带着文气,气质温和沉静,正是秦时。 秦时见了他,打起伞笑着迎出来,身后两人见此情形也快步跟上。 雨幕里,几把绽开的伞顶遮住了几人的身形,挥退了小厮,四人行至走廊,收起伞拱手抱拳寒暄起来。 令得三人出迎的大汉正是如今安县的县令张涛。 那日秦时离开县衙之前,同他有过今日之约,却没说黑风寨和落凤山两个山寨的大当家也会来此,但张涛却也知道秦时同这两人的关系,他本就是军伍出身,此时攀谈起来,也不觉得隔阂。 叶虎由于有同他合作过的经历,两人又是武夫,一时深谈起来,也觉得颇对脾性。 而张鹤虽像个文士,但毕竟是山贼出身,没有寻常读书人的迂腐习性,人情世故更是老练,四人一路走一路交谈,不过百步路便到了饭厅。 几人落座,桌子上除了张茯苓命厨娘张罗的几道珍馐,中间还摆着秦时特意带来的火锅。 询问之下,张涛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一时间看得是啧啧称奇,他没想到秦时不仅才智高绝,连这些奇技淫巧也是信手拈来,便愈发对这个曾经的军中主帅流落在外的公子高看几分。 当然,张涛此时也并不打算告诉秦时关于他真正的身世。 他们的敌人是昔年在整个大明王朝都肆意鼓动风云的白莲教,如果秦时眼下知道了他的身世,张涛不敢笃定秦时能冷静下来,若是秦时知道真相后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届时悔之晚矣,他不敢冒这个险。 心性再坚决,毕竟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啊…… 饭厅里间此时还分出一桌,张茯苓,叶思楠,小团儿三人落座于此。 听到外面的动静,张茯苓便知道张涛到了,虽然之间有过公堂提审的事,但她却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双方是合作关系,加之秦时早就与她谈过安县的形势,要对付吴家以及吴家背后的白莲教,离不开这个县令。 思量少许,和叶思楠对了个眼神,两人便默契起身,朝外间走去。 至于小团儿,似乎是被当日的情形吓到了,听闻张涛来此,原本期待火锅的心情稍稍有些低落,小嘴儿也微微撅起来,想来是不可能随小姐去拜访这个大官了。 外面的几人已是酒过三巡了,两人现身,张涛倒是吃了一惊,她二人俱是绝色,更难得的年纪尚轻却各具风情,张涛瞥了眼面带笑意的秦时,便自以为知道了三人的关系,对叶思楠和张茯苓自然又是道歉又是夸赞,给秦时都快整不会了…… 张茯苓和叶思楠出面,在张涛连连称赞的情况下各自敬了他一杯,便转身回了里间。 外面四人的气氛又慢慢热烈起来,劝酒吃菜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张涛心中却暗暗嘀咕起来。 少爷果然是人中龙凤,即便在这种偏远地方都能桃花不断,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太君?老太君可是念叨孙儿很久了,如今安县形势严峻,少爷稍离不得,想必老太君想念的紧,嗯,若是将此事报上去,也好让老太君高兴高兴。 只是……张涛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女子之中哪个才是将来的正室夫人呢?这一个不慎,自己日后的命运说不定就悲惨了呀…… 他不禁抬头看去,却恰巧看见秦时脸上挂着那标准的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那扑面而来的如沐春风般的感觉让张涛心里一紧。 不熟悉秦时的人若是见了他这温润如玉的模样,怕是很快便会放松警惕,甚至生出亲近之意。 可张涛却知道秦时绝不是看上去的君子品行,想起仍在牢房里数虱子的吴府大管家,以及吴忠承那日被挤成青白不定的那张胖脸,张涛止不住打了个寒碜。 笑里全是刀啊…… 怎么回事,这祖宗怎么还在笑?莫非自己方才有什么不妥之处?细细回想一番,哪里…… 咝—— 这祖宗不会是还记着自己提审过他和他的的两个红颜知己上事儿吧? 应该……不会吧? 可秦时脸上一直没断的笑容却令他心里愈发打起鼓来。 真是造孽呀!张涛不禁揪着粗犷的胡子为自己日后的命运感叹起来…… 秦时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寻常地笑笑,却令得张涛心里仰天悲呼,见他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还以为他吃不惯自己特意准备的火锅呢…… 叶思楠两人回到里间,便看见小团儿紧紧盯着火锅里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浓郁汤汁,嘴角似乎还留下了一丝晶莹的口水,不由相视一笑。 两人此时还没察觉,前段时间还在互相冷嘲热讽的情敌,居然在时间的不断冲刷下,渐渐生出几分特有的默契。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六十九章 前夜(二)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夜色逐渐深重,巨大的天幕下,一切意象如同身处荒漠中的细小沙砾般渺小。 外面的谈话仍在继续,气氛似乎更热烈了,叶虎哈哈大笑的声音尤为瞩目,声音传到里间,叶思楠那张略带坚毅的脸被火锅里沸腾的汤汁翻滚出来的水汽所遮盖。 对座的张茯苓朱唇微启,一根沾着汤汁的蔬菜送入口中,微微咀嚼之后咽下了下去,随后开口说话:“叶伯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接下来的事?” 叶思楠停下了筷子,似乎是想了些什么,笑道:“唔,因为有秦兄在啊……” 张茯苓微蹙着眉,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公子……有把握吗?” “他没和你说么?”叶思楠微微差诧异。 说?说什么?最近秦时来勾栏的时间不像之前那样勤了,对于很多事情张茯苓都不知道,譬如这次张涛要来拜访之事,张茯苓还是晚饭之前才知道的。 这让她心中有些发酸,明明之前两人的相处几乎可以称为密友了,许多事情秦时都不会瞒她,对于她所提出的问题,秦时也会详细解答,如此一来得到的结果,让张茯苓觉得两人之间很近,自己是懂他的。 可现在却从叶思楠口中听到‘他没和你说么’之类的话,又联想到自己父亲一开始对于秦时联合抗吴一事的迟疑与试探,心中有了几分明悟,但下一刻,那明悟便化为冰刀似的悲戚,啃食着内心。 原来……是这样的,我同他相识便是从猜疑开始,到了如今那猜疑依然存在,如同巨大冰原中间的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将两人隔开了。 也对,黑风寨与落凤山对立这十七年了,矛盾的对立演化成两人之间的那条鸿沟。 但她不甘心,为何先遇到秦时的不是自己?为何在两家关系对立如此之久的情况下,秦时那样突兀的出现,还是站在了黑风寨那边?为何要在秦时遇到叶思楠之后偏偏还要遇见她? 叶思楠,叶思楠…… 她默默想着这个几乎让她嫉妒的女人,此时抬脸看去,她就坐在对面,五官不是那么精致,眉毛相比自己有些略粗,杏眼大大的,鼻头圆润,嘴唇微微咀嚼着,依旧还是一身劲装,灵动中裹着坚毅。 很真实,就像能触摸到一般。 她悚然一惊,真实……么?她或许缺少的就是这个,自己在安县砥砺许久,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怒,什么时候拿捏姿态,什么时候放下身段,这一切就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刻在了脑子里。 她曾以为这样的自己也是真实的,如今翻然悔悟,生出一股荒诞感,训练出来的真实,算得上真实吗? 秦时……他或许也同自己一样,一样的训练有素,所以才渴望着从叶思楠那里获取这些令他感到踏实的东西吧。 她怔忪半晌,忽然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原来他不是讨厌自己,他只是需要更加真实的东西来填补自己的缺憾么? 那么,不是讨厌便好,足够了,那沟壑就算再深,妾身迟早填了它! 张茯苓愈发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心中明朗起来,带着炫目的笑容不停地给小团儿那吃货夹菜。 小团儿似乎感受得到小姐心情不错,吃得更加爽快起来,大开大合,毫不顾忌。 “思楠,公子杯子里装着的不是酒吧?”张茯苓眨了眨眼睛,笑道。 叶思楠闻言一愣,思楠这个称呼似乎过于亲近了,按照她的想法,即便自己心里头已经有了些默许的意思,她相信张茯苓也接收讯号了,但……一时间还是有感觉到些不自在的地方。 略一迟疑,叶思楠便把那不自在丢在一旁不去理会,总要这样叫的,她想。 于是,她笑了笑:“你怎么猜出来的?” “就是那个坛子呀!公子脚边的坛子,里面装着的似乎是类似葡萄酿的东西吧,不过看起来还是酒的颜色,对吧?”张茯苓笑得像个小狐狸,甚至有些雀跃,好像是窥到了秦时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一般。 叶思楠用手娟擦了擦嘴,也笑了起来:“秦兄啊……他沾不得酒的。” 于是起身走到张茯苓旁边坐下,回忆般的将秦时初至黑风寨时,被一杯高度酒放倒的糗事说了出来。 张茯苓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脑袋里想象着秦时一番豪言壮语以后一头扎在桌子上的场景,噗呲一声笑声来。 小团儿仍旧在吃,对于她来说,唯有美食和小姐……嗯,还有寨主,夫人,还有什么呢,大概还要算上秦公子吧,还有很多对她很好很好的人不可辜负! 眼前的食物是公子答应过她的,从来没有尝过的火锅,定要全部消灭干净,方能不负公子的一番心意才是啊! 小团儿一面想,一面又埋头苦干起来。 张茯苓和叶思楠都不是在乎口腹之欲的人,两人谈论关于秦时的种种过往,便不再吃了,只是说着关于秦时的事情。 诸如秦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会偷偷哭,还有那日在寨子里的演讲啦,秦时自己制造出来的铅笔啦,借贷记账法和阿拉伯数字啦等等,从头到尾一件没落下,一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在这场谈笑中,并未明确提及关于未来两人与秦时的关系,但大抵来说,还是有一些事情在秦时本人完全不知的情况下于相互默契的谈话中定了下来。 至于这中间涉及到的具体的情绪,或许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外面的酒宴在进行了一个时辰之后,残羹冷炙被撤了下去,真正要解决的事情被摆到了桌面上。 大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豆大的雨滴同屋顶上的瓦片、紧闭的木窗,翘起的屋檐相互接触之后生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如同剧目正式开演之前的热场序曲,激烈愤慨地奏响。 在这响彻于整个安县的乐章中,秦时等人来到了议事厅,几人在圆桌周围落座,张茯苓亲自泡好了茶与叶思楠一起端给他们,然后便坐到了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是秦时的意思,和吴忠承和他身后的白莲教作斗争不是一件小事,这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很麻烦,一旦鱼死网破起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置身事外。 当然,秦时也不太赞成男主外这种大男子主义的做法,他不太希望叶思楠以后只能守在深宅大院里每日数着柴米油盐过日子,他也不能想象那样的叶思楠会变成什么样子。 至于,为什么张茯苓也在其中…… 当然是因为她是落凤山如今的当家人,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秦时暗暗笃定。 尽管张鹤再度出山,但和张茯苓相比,他还是更加欣赏后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雏凤或许在沉稳、细致上不及老凤,但雏凤初入尘世的那声高亢嘹亮、充满魄力的清脆啼鸣,终会令云雾退散,星辰具现。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章 前夜(三)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勾栏后面宅院中的议事厅里,一场大概能被称为‘关于安县政治、经济格局的决定性会议’的谈话在密集磅礴的雨声中俏然进行着。 正式参与会谈的只有秦时、张涛、叶虎、张鹤四人,大多时候都是秦时和张涛在说,张鹤也时不时补充一些建议和看法。 至于叶虎,看起来更像是许多事务的具体执行者,只是苦大仇深地抓着笔杆子将秦时提到自己要做的事情记下来。 除此之外,不远处另设有两个旁听席的位置,张茯苓拿着秦时特制的铅笔不时在纸上记上要点,接着进行总结归纳。 她已经能够熟练运用这种新式的铅笔写出不逊于自己熟悉多年的毛笔字了,从最开始的生疏到如今的熟练,张茯苓只用了不到二十日的时间,这份聪颖多次让秦时感到羞愧…… 而由阿拉伯数字延伸出来的现代数学,张茯苓业已掌握到高等函数的范畴,秦时能教给她的已经不多了,那几本由秦时编纂的,此时静静躺在张茯苓床头的数学原本早已被张茯苓翻过无数遍。 尽管她很爱惜这些书本,甚至重新用纸张细细包裹封面,但因为时常翻阅而在书本侧面泛出的黑色毛边仍然让她有些心疼。 坐在张茯苓旁边的叶思楠其实零零碎碎听说过秦时的计划,但却来开没有完整听过,也没有去想过去做归纳整理什么的。 大多时候,两人独处时,秦时便拥着她自顾自说着,关于寨子里的防御措施啦,如何制造舆论啦,吴忠承的弱点啦等等,基本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有时秦时也会突然发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叶思楠其实不太懂这些,只能勉强说说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大多有些幼稚,但秦时不在意,甚至偶尔听到一些有意思的建议,笑着说下次试试,保证让所有人都吓一跳,叶思楠便也开心地轻轻蹭着秦时的胸膛偷笑起来。 到得此时,她看见了张茯苓手中雪白的纸张上一条条整整齐齐陈列着的计划时,才发觉秦时的那些回答其实是在安慰迁就着她,但这份迁就却让叶思楠更加欢喜,心里柔柔的。 “喂,思楠,秦兄递给县尊的那张纸上画的什么?”张茯苓疑惑的声音传来耳畔。 方才秦时笑着递给张涛一份图纸,张涛接过看了之后脸色极为凝重,而后又开怀大笑起来。 张茯苓看见这一幕,心下很是好奇,想凑过去看看,但又怕打扰他们,想起秦时说不定和叶思楠说过,这才问起来。 叶思楠回过神,由于张涛背对着她们而坐,她凝着目光看去,那张纸上画着类似几张弓的装置,弓的旁边还有许许多多繁杂的小零件示意图。 她恍然,秦兄和她说过的,便笑道:“这是床弩,秦兄说这是军队中才能用到的,好像是把好几张弓复合在一起,威力极大。” “床弩?”张茯苓有些惊愕,弩这类武器她也是有所了解的,大明朝禁刀不禁剑,禁弩不禁弓,原因便是刀和弩原本是战场上才用的,威力大,朝廷担心这些东西若不加以限制,一旦被民间势力掌握,将会对政权构成极大威胁,于是会沿用历朝历代的规定,颁布这项禁令。 虽然大明开朝已久,禁刀这项严令已经名存实亡了,许多江湖人连威力更大的枪戟都拿在手上耍得虎虎生风,还有诸如镖局之类的势力也离不开大刀,到了现在根本没法禁,朝廷和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对于弩这类武器,自其产生以来就几乎是所有朝代都严禁外泄的绝对机密,一旦发现任何势力私自藏弩,便直接以造反论处,绝不会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加之军队对其管控严格,外泄的情况极为罕见,所以几乎少有民间势力能造得出弩,更何况是这种威力最大的床弩。 张茯苓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剧烈,良久才舔了舔红唇:“军队才能用到的东西……秦公子怎么会有建造图纸?” 叶思楠道:“我其实也问过,秦兄说是噗通掉河里捞上来之后,脑袋里便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像是茶叶,火锅,还有方才纸上的弩之类。 秦兄说他掉进了河里,然后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像他掉进河里一样,掉进他的脑子里。” 说着,叶思楠指了指脑袋,忽然笑道:“秦兄其实很奇怪的,嗯,可以说根本就是个怪人,他说自己的脑袋就像是大海一样,脑海……他就是这么说的,既然他可以掉进河里,那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也可以掉进他的脑海里了。” “脑袋像海?”张茯苓有些晕了,想了许久才试探地问道:“那么……你信了?” 其实方才叶思楠说起这话时有趣的神情,她便知道叶思楠已经信了,可……怎么能? 脑袋像大海一样? 他自己掉进河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突然掉进脑子里? 可能吗?那些东西怎么会突然就……就掉进脑子里,它们是哪里来的?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奇怪的事情吗? 这么荒唐的说法,叶思楠居然肯相信? “当然信!”叶思楠回答地异常干脆,简直就像是没有经过脑子一样。 难道她的脑子和秦时一样也时常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掉进去吗? “你不觉得……”张茯苓谨慎整理措辞,随后好像突然放弃似的无奈道:“你不觉得公子的说法很荒唐吗?这……这也太奇怪了!” 到了此时,张茯苓也不知是在说秦时的说法奇怪,还是在说叶思楠就这么随意相信他的说法这件事情奇怪了。 “我说过了,秦兄其实是个古怪的人,不然他也不会看见河里映着自己俊俏的容貌就失足跌进水里啦。 当然,我相信他的说法其实只是因为他是秦兄而已,若其他人胡编乱造戏弄我,我早踹他了! 我认为真假没所谓的,即便秦兄说的是假的,既然他说了,那我便信,而且,脑袋像大海一样,你不觉得很有趣么?” 张茯苓此时才明白,叶思楠所说的相信,只是相信秦时本人而已,就如同她说的,真假有什么所谓? 在张茯苓看来,秦时说的绝对是假的,但他既然肯花一番心思,为这件或许不太能吐露出口的秘密换一个包装递给叶思楠,那么,真假确是无所谓了。 古怪啊古怪,两个古怪的人,还真是难得,张茯苓不由想到一个词——般配。 但如果秦公子愿意这么对我的话,我也愿意相信呢…… 张茯苓有些泄气地想着,无意识地在填满了行动计划的纸上写出了秦时的名字,随后反省过来又轻轻戳了一下。 哼,不开心!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一章 前夜(四)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会议持续进行着,谈话的内容也开始从武器装备上转入后勤、舆论等细节方面。 一条条计划被提出,随后又在众人的协商补充之下或增加、或删减。张茯苓也从原本旁听的位置加入这场谈话。 叶思楠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只有在提及到她的地方才会简短的‘嗯’一声,然后便默不作声地抱臂站在秦时身后,看着他略显疲惫地身影默然不语。 她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对于自己也有着极其严苛的定位,特别是在这样性质的会谈之中,默默听着,看着便好了。至于平日里和秦时私下独处时的娇憨模样,是绝不会显露出来的,有些东西能留给真正懂得自己的人便够了。 人前,她依旧是那个冷冰冰的、不善言语的叶思楠。 时间转入亥时,会谈基本到了收尾的时候,秦时整理好一张张的计划纸,又说了几个需要注意的细节点,张涛带着满脸的复杂欲言又止。 “张兄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秦时大概看出张涛的神色。 “呃……没有。”赵涛面上一紧,忙起身拱手道,“时候也不早了,秦老弟,两位寨主,我先告辞了。” “也好。”秦时略一拱手,“虽说这里离县衙不远,但张兄还需一路小心。” 张涛哈哈一笑,拍着胸脯道:“放心,吴家还不至于蠢到这个份上。” 看着张涛离去的身影,秦时微一皱眉,看起来,这张涛明显有话对他说,合作到了这个程度,若是公事,以张涛的性格来讲,多半不会有所隐瞒,有什么便会说什么。 难道是私事?什么私事让他畏手畏脚的不肯直言相告? “公子,公子?”正想着,耳边传来张茯苓的声音。 “呃,方才走神了,什么事?”秦时回过神,转脸看向站在旁边的张茯苓。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张茯苓薄嗔一声,随即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外边,“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雨,此时回山上夜路难行,不如就在这里歇一晚吧。” 秦时想了想,还是摇头。 “公子怕什么?妾身又不会吃了你……况且这后院的客房多的是,何必冒雨回去?”张茯苓有些不高兴了。 秦时笑了笑:“不是这个原因,家里只有岚姨和两个小丫头,答应过了回去的,马车也在外面停着呢……哦,寨子里还有些东西要整理,免得出了差错。” 话说到了这里,张茯苓也只好点头了,只是那略显委屈的小模样,倒是令人有些心疼。 犹豫一瞬,秦时还是没说什么,同张鹤打了个招呼,便与叶虎父女俩出门离去。 张鹤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在家里的地位都混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敢胡乱教什么,叹息一声,便也摇着头出门了。 略显烦闷地回了房,小团儿已经摆好浴桶了,硕大地浴桶里雾气缭绕,水面上还均匀地撒了些花瓣,张茯苓一头倒在床榻上,四肢舒展成一个‘大’字,柔软的床铺卸去身上的疲惫,苦恼的声音在小小的屋内响起来。 “该怎么办嘛……” 持续不过几息,那声音随即又被哗哗的雨声淹没了 勾栏门外,秦时和叶思楠进了车厢,叶虎头戴斗笠,披上厚实的蓑衣在前室赶着马车。风急雨大,马车也赶得很慢,出了城门,路面也变得泥泞,马车便也晃晃悠悠起来。 如此行了一阵,一阵急促地马蹄踏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叶虎开始也不甚在意,直到那马蹄愈发急促地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才皱眉后望,下一刻,‘呼’地一声,马车与那黑夜里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影子瞬息擦肩而过。 “他奶奶的!”叶虎一把抹去被马尾甩到脸上的水滴,又呸了几声,骤然骂出了声,“哪里来的虎婆娘,骑这么快,奔丧啊!” 后面地车帘子被掀开,秦时的脑袋微微探出来,问道:“虎叔,出什么事了?” 叶虎闻言一指前方厚厚的雨幕里那道只剩一个黑点的身影:“有个身手不错的婆娘,大晚上的不搂着男人睡觉,出来跑马,不是有病吗?他奶奶的,甩我一脸水……” 顺着叶虎指的方向看去,只剩下依旧奋力砸下来的雨了。 女人?身手极好?还会骑马? 秦时皱了皱眉,缩回头去靠在车厢上。 不知怎么的,这几个信息竟是在脑子里不断盘旋,挥之不去。 叶虎的身手的是知道的,到了他这个境界,若非是特殊的疾病,多半耳目极为灵醒,想来不会看错。 叶虎都承认身手极好的女子?思维不断运转之下,秦时不由想到了那日勾栏里的黑皮狐狸精……莫非是她? 想了许久回过神来,秦时不禁暗道自己有些魔怔了,遇到什么事情都习惯性地去思考一番,摇了摇头,努力将这些东西甩出去,便靠在马车上小憩了。 与马车行驶的相反方向,健硕的黑马在大雨中飞奔,荆相月俯在马背上的身影渐渐挺直了些,大而密的雨滴砸在蓑衣和斗笠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因心中装着事,她并太过未注意与她在那条不算宽的泥路上擦肩而过的马车,只是有些惊奇驾车之人怕是有功夫在身的,疾驰了一阵,那点惊奇就被大雨冲刷干净了。 调拨码头进入一条幽深小路,茂密树林中伸长的树叶不时啪地打在蓑衣上,令她心中更增忧虑。 下午时分同吴中承小小地交锋过之后,她便察觉到了事情的偏离,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特别是在她暗指要控制吴中承的家眷时,那声平日里不知听过多少遍的‘多谢娘娘’在他口中再次吐出来,竟让她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她有些不放心,便匆匆安排了针对吴中承内眷的部署,骑马出来了,目的地是群山深处——白莲教栖居之所。 大明朝地域辽阔,南疆群山绵延百里,任谁也想不到,就在这漫漫群山中,不仅有着曾今是马贼如今从良的两股势力,其深处,更是藏匿着祸延大明江山百余年的反贼白莲教。 大雨从厚厚地云层剥离出来,极快地砸下,经过茂密的树冠被挡去一部分,剩下的便趁机钻入密林,落在泥泞的土地上,厚重的马蹄踏过,留下不规则的印记,随即积成水洼,又被冲刷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身处密林之中,那种整片压倒过来的感觉确是没有了,但不时刮过的一股冷风,竟让这个大高手有些发冷。 一人一马继续往密林深处穿梭,无月,周围沉沉的暗,荆相月放缓马速,凭着进出过数百次积累起来的经验才能依稀辨认方向。 某一刻,荆相月突然一勒马缰,黑马扬起前蹄,希聿聿一阵马嘶,霎时间盖住了密集的雨声。 几息之后,前方的密林里倏地钻出来五个头戴斗笠手持阔刀的大汉,一见已经下马的荆相月便单膝跪地,恭声喊着娘娘。 荆相月让他们起来之后,立刻道:“把兄弟们叫起来,来议事大厅。” 说完,把缰绳丢给一个大汉,便率先往里走去。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二章 前夜(五)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白莲教驻扎之地依山而建,位于密林深处的一座无名山背面的山脚下。 荆相月弃马而行,又经过几个暗哨点,前方豁然开朗。 与密林里完全不同,这里是一处地势平坦的,延伸至山脚下极大的空旷地带,里面靠山处,二十栋类似吊脚楼的木屋静静伫立,这些木屋靠山呈扇形分布,相隔均匀,又将中间站地最大的木屋拱卫其中,于夜晚中映出点点烛火昏黄的颜色。 这片小型建筑群三面平坦处的树木已被砍伐殆尽,许多从地里突出来的木头桩子也被磨平,几乎与地面平齐,下雨天从山上剥离出来的些许泥沙穿过吊脚楼下方粗壮的立柱之后扩散开来,便完全分不清的木桩和空旷的地面,与山腰处郁郁葱葱的密林显出极大的反差。 就在这片雨夜中闪着几盏灯火的简陋吊脚楼里,住着白莲教最核心的骨干及其家小。 至于白莲教里的一些次级成员,早已在南下后二十年的时间里,乔装成各种贩夫走卒钉进周围各县里,如今,几乎与普通平民无异了。 荆相月想着心事一面快速走近最中间那栋最大的屋子,地面虽然被刻意平整过,但从山上冲刷下来的一层薄薄的泥沙仍旧被她踩得哗哗作响。 转过几个弯,便是她平日居所以及白莲教议事的屋子了,突然,微微的光亮从前方的大门前照过来。 荆相月一愣,看了两眼才认出站在大门前那道有些佝偻地身影。 “周老?大晚上的你站在这干什么?” 周老名为周珂,六十上下的年纪,是白莲教三代元老了,此时他挑着灯笼立在屋檐下,显出半个被光亮笼罩的身子。 “是娘娘啊,唔……这雨下的大,吵的心烦,我出来看看。” 荆相月不疑有他,微微点头,两步跨上台阶,麻利地脱下蓑衣丢在一旁,提着袖子抹去脸上的水。 “这么晚了,娘娘怎的突然回来了?”周珂的声音有些沙哑。 荆相月正在开门的动作一顿,道:“出了点事,等人来齐了再说吧。” 周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跟着荆相月进了屋。 荆相月所在的屋子占地不小,前面是议事大厅,后面还有个小院子,才是她平日里的起居之所。 当然,荆相月平时呆在驻地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在各县或者城外庄子里活动。 议事大厅里几个角落以及中间一个大圆桌上已经点上了蜡烛,整个屋子里亮堂堂的,荆相月坐在主位上,周珂则是照老规矩坐在她左手边。 两人没有再搭话,周珂浑浊的双眼出神地盯着外面的大雨,荆相月闭目沉思。 其实吴忠承暗中笼络圣教骨干一事,荆相月也知道,她培养的暗哨都是刺探情报的顶尖高手,若是对于这种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毫无察觉的话,那她也不配当这个白莲娘娘,干脆抹脖子算了。 但问题是,她发现得有些晚了。 又或许是吴忠承野心太大,布置得太早,等到荆相月真正从故去的师傅手里接过圣教大权并取得一定威望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还有这档子事。 师傅还在时,甚至包括刚去世的前两年里,吴忠承表现任劳任怨,要钱的时候说一声,立马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绝不多嘴一句。 这种表现对于刚掌握大权的荆相月来说段位有些高了,她看不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甚至即便师傅去世之前要她提防吴忠承的叮嘱,也在那两年的时间里几乎忘却了。 直到后来吴忠承的野心逐渐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时,荆相月才感到不妙,追查之后才发现吴忠承的手已经伸到了高层了。 下午吴忠承那种‘恭顺’到骨子里的态度让荆相月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那一双眯起来的眼睛好像时刻吊在身后似的,缝隙里闪烁的凶光如芒刺背。 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衡量之下,这才急匆匆地冒着雨赶了回来。 到了此时,其实已经没多少选择。 要么,大家坦诚布公地谈一谈,但这是需要基于他们没有被吴忠承彻底拉拢过去的情况下,不然凶多吉少。 要么,荆相月以雷霆之势把那些她已经侦查到的人彻底清扫干净,剩下隐匿下来的再慢慢去查。 可是,这些人既是教内骨干,又是多半是叔伯一辈,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便对她很是宠爱,等师傅病逝,荆相月掌了权,他们也是一贯地支持与拥戴她。 甚至他们还把白莲教主的称呼都特地改为白莲娘娘,好让她这个后辈更加服众。 这些事情历历在目,荆相月本就极重感情,怎么能够狠心悍然下手清扫? 但,不下手又该什么办? 谁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被吴忠承彻底收买? 若是他们真的倒向吴忠承那边,那她岂不是万劫不复? 怎么办? 两条路,选哪条? 荆相月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反复衡量着接下来的选择。 外面,探子将马牵回马厩拴好之后,便依着荆相月的命令一间间屋子去敲门,不久之后,这片小天地便在滂沱大雨中热闹起来。 这个时间点睡着了的多半是白莲教里年纪较大的元老,纵然有武力傍身,年纪大了,难免精神不济,被邦邦的敲门声叫醒之后,被床上的婆娘问了几句,随后便连忙起夜。 而十几个正当壮年的,此时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总之,娘娘回来了,夜里又叫议事,不论在床上睡觉的亦或是努力耕耘的,都急匆匆披上衣服出了门。 一盏盏灯火在各家门前逐渐亮起,在雨伞的遮盖下显得更加朦胧,随后,这些灯火便从扇面上的各个位置开始移动,有的三两成团,朝着中心点汇聚。 屋内的两人仍旧一言不发,直到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才从沉寂里回过神来。 众人鱼贯而入,见了荆相月两人都打着招呼,他们大多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也有稍微年轻一些的,但最小的,也比荆相月大上六七岁。 吹灭灯笼坐下,彼此家长里短地闲聊着什么,过了片刻,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荆相月一直呆呆坐着却并不说话。 往常若是议事,她必定是风风火火的讲事情,话也不多,但决计不会是眼前这个模样。 渐渐地,闲聊地声音逐渐熄灭了。 “娘娘,您大晚上的冒雨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一个汉子挠着头问道。 荆相月迟疑一瞬没说话,另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 “马三你说什么屁话?没事能这么急匆匆地回来吗?怎的?打搅了你和婆娘做好事了么?”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平时若是议事,这些插科打诨的话也说的不少,今晚也算是按着老历了。 “滚!你个光棍说个屁……” 哈哈哈…… 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看着逐渐热烈起来的气氛,荆相月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做出了选择。 “我刚从吴忠承那边过来。” 荆相月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让人感受到了莫名的重量,刚刚上扬的气氛戛然而止,仿佛被一柄利剑骤然切成两半。 ‘吴忠承’这个名字在这里一般是不提的,因为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年,如今圣教明面上和他的所有接触都是荆相月独自进行。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 气氛被割裂的时候,下面一部分人听到这个名字就变了脸色,眼神也有些闪躲,另一部分人则是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娘娘突然提起这一桩事。 坐在荆相月旁边的周珂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他算是白莲教目前资格最老的人了,此刻却只是定定看着屋外的大雨,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荆相月握了握拳头,腾地站了起来,扫视一圈,冷然开口道:“有些人……或许可以交代一下了。” 冷冰冰的模样与平日里全然不同,一部分人即便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也知道这次恐怕要闹得很大。 在荆相月站其身后场面便开始持续沉默,烛火摇曳在大厅里,众人脸上的颜色或明或暗,屋外的雨声显得更大了。 荆相月等了半晌,见没人说话,她一颗心开始渐渐往下沉,握住的拳头愈发紧了,藏在青色袍琚下的双腿绷得笔直。 “各位叔伯,没人,要说些什么?” 她脸上的冷色开始褪去,甚至有一些祈求挤占上来。 就在她的脸色逐渐转为苍白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那个方才被人嘲笑的单身汉,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任何的表情。 “娘娘,吴忠承……他送了我,一百两,就,就藏在床底下。” 这话一出,众人骤然色变,大厅里响起一阵椅子摩擦地板发出的嘎吱声。 呼…… 荆相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赌对了。 那个单身汉继续说:“十年前,我去过一次安县,吴忠承第一次找上了我,让我替他说几句好话,并塞给我五十两银子,那次我没收。 后来……后来他又找了我几次,我想着就算收了他的银子,也绝不帮他说什么好话,便,便拿了。” 那汉子说完,彻底不说话了,头又低了下去。 荆相月坐了下来,此时才觉得后背被冷却上汗水浸得冰凉,沉默片刻,她看着许多人脸上都隐隐露出悔恨的神情,轻声开口。 “我知道在坐的有不少叔伯都拿了银子。 我也知道诸位叔伯就算是收了,也绝不是想要背叛圣教,我还小的时候,诸位叔伯便是最疼爱我的。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师傅去世了,我也长大了,你们大多成了家,圣教如今也缩在这个鬼地方,大家……都不容易。 所以,我保证,只要叔伯们说出吴忠承送了你们多少银子,查实之后,这件事情就翻篇了,我绝不再追究,甚至那银子诸位叔伯都可以不用上交!”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三章 前夜(六)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议事厅里一部分人还在消化这个事实,另一部分人的脸色则是由晦暗转为狂喜。 其实收了吴忠承钱财的这些人也是打着和那个单身汉子同样的主意,吴忠承送钱归送钱,但这些钱本就可以算是吴忠承替圣教打理的。 那么他们提前拿回来一点,最多也只能算是贪了圣教的钱,帮吴忠承干什么事情也就口头上这么一应。 再怎么样,这些人也都是当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怎么可能为了这么点银子就背叛荆相月,背叛圣教? 至少……此时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 现在好了,娘娘把事情挑明了,这是多么大的信任? 本来就因为这么点事闹得心里亏得慌,这下又得了娘娘的保证,总算舒服了,另一边,心里又默默地狠骂了吴忠承一通,基本是涵盖了吴忠承往上十八代…… 于是,做了亏心事的那一部分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示要把银子全部交出来,作为充公。 看到这一幕,荆相月终于露出了笑容,微微抬手压下热烈的氛围,沉吟道:“这些年虽有吴忠承那里的财源支持,但多半都用来支持圣教的发展,咱们躲这深山里,日子过得也不好。 这样吧,银子拿出来也可以,不过不用充公,直接平均分给诸位弟兄添为家用,可好?” “好!” “娘娘万岁!” “……” 荆相月一个棒子一把甜枣,虽是用了点小手段,但内里却饱含真情实意,众人不由拍着桌子奉上一连串的马屁,大厅里的气氛瞬间达到高潮,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浓烈的氛围持续了半晌,才微微降下来。 突兀地,一声叹息响起。 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轲,众人有些不解,纷纷投注目光,欢呼声彻底无影无踪。 周珂看着向门外的雨幕,半晌才道:“我圣教立业百年,虽多有坎坷,却从未绝脉,如今传到娘娘这一代,实属不易啊……” 荆相月闻言皱了皱眉,却也并未插话。 “二十年前,狗皇帝下了狠手,出动五万大军围剿圣教,那一战,太惨了…… 我只记得到处都是官兵,平日里的功夫在军阵中完全使出来,当然,纵然使出来也没什么用。 身边的兄弟一个个都倒下了,我也杀红了眼,打到最后,我手中的刀断了好几把,身上也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最后还是前任教主,也就是你师傅拼死闯出了一道缺口,咱们圣教这才得以延续下来。” 大厅里落针可闻,还有两个同他岁数差不多的老人忍不住红了眼眶,也有几个经历过那一战的壮汉低头不语。 这些事情荆相月也是知道一点的,只是她那时候还太小,五六岁的年纪,只记得那天之后,师傅便落下病根,身上的功夫也几乎不敢再用了。 “娘娘啊……你知道么?”周珂低头叹息般地说道,随后站起了身,负手走到了门口,背对众人。 荆相月忽然眉头紧皱,一种诡异的危机感浮上心头,大腿肌肉霎时间紧绷起来,她想站起来,力气却如同被瞬间抽干,浑身软绵绵地再没了半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同一时间,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样,下一刻皆脸色大变,没有例外全部瘫倒。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场面眨眼间便急转直下,连武功登峰造极都荆相月也未曾想到这一变故,更何况实力更低的一种骨干。 “他娘的,我的内力!” “是周珂,你要干什么?” “老东西……” “周珂,你身为圣教长老,竟敢吃里扒外暗算我们!” “……”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慌了神,待到看见负手立于门口的周珂,一下子明白过来,纷纷大骂出声。 周珂全然不理嘈杂的咒骂声,他转过身看向死死盯着他不发一语的荆相月,突然笑了起来。 “娘娘,你看看,这就是如今圣教最核心的肱骨。” 荆相月没说话,在力气被抽走的一瞬间,她便暗中尝试调动内力,可惜的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作用。 “没用的。”周珂面无表情地摇头。 “为什么?”荆相月没有放弃,还在不断尝试。 当了这么多年的白莲教首领,经过初期的慌乱之后,荆相月很快便镇定下来,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周珂这么做的理由。 虽然隐隐知道可能和吴忠承有关,但周珂作为白莲教眼下资格最老,辅佐过三代白莲教主的人物,为何会和吴忠承狼狈为奸? 按她所想,即便是所有人都可能背叛她,背叛白莲,周珂也绝对不会! 但事实却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荆相月只觉得这么多年的努力全然被颠覆,心中极度失望的同时,也对吴忠承恨之入骨。 “娘娘没看出来?”周珂扫视一眼对他怒目的众人,面露讥讽。 “为什么?!”荆相月只是盯着他,重复问。 “圣教变了,娘娘……”周珂微微塌了肩膀,轻声道。 荆相月一愣,圣教变了?什么意思? 同荆相月对视一瞬,周珂大笑出声,随即停住,突然睁大了眼,面容扭曲指着众人怒吼:“还看不出来吗?你看看他们这幅样子,还有一点白莲教堂主、护法的样子吗? 咱们是白莲!白莲!! 白莲一出盛世举! 娘娘!看看他们,如今和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有什么区别? 你知道他们每日在干什么吗?日上三竿从狗窝里爬起来便是闲逛,带孩子,家长里短,这是白莲么? 啊?! 娘娘你扪心自问,咱们跟丧家之犬一般躲在深山里,还是以前的白莲吗? 你们全忘啦!忘啦!!” 周珂实在是憋得太久了,他每说一句便跺一次脚,声音也愈发高亢,砰砰的跺脚声伴随着剧烈的情绪在在大厅里悠悠回荡。 瘫坐在椅子上的一众人皆愕然看着周珂,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所以你便勾结吴忠承谋害弟兄?”荆相月虽有些震动,却仍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经过一番发泄,周珂似乎用尽了力气,喘着粗气蹒跚回座。 好半晌,他才恢复情绪,神情疲惫地摇头:“娘娘你错了,我周珂为圣教鞠躬尽瘁,包括娘娘在内,已历三代教主,如今我年近七旬,便是死,也要为圣教大业而死!” “狗贼,你下药谋害我等也算为圣教尽忠?” “无耻!” “周珂,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听了这话,众人又炸锅了,皆破口大骂。 周珂似无所觉,只是靠在椅背上出神地盯着门外的大雨:“娘娘,你知道么?我是看着你师父长大的。 我还记得是下午,老教主从流民堆里捡回来一个昏倒的小女娃,瘦得皮包骨头,不到膝盖高。 救醒之后只知道傻哭,老教主问她哪里的,她只边哭边说娘在路边睡着了,要找娘。 哈,我在旁边听着,便知道是饿死了,可那么小的一个女娃娃哪里知道这些事? 哄她劝她也只晓得哭,我不耐烦吵闹吼了一句,她哭得更大声了,老教主便踹了我一脚,罚我哄好她。 我一个光棍哪里知道哄小娃娃,手忙脚乱地一阵也不见效果,倒是她哭着哭着睡着了……” 周珂自顾自说着,好似一个年迈的父亲在说着自家女儿的往事,皱纹遍布地老脸上竟有了笑容。 荆相月也是第一次听闻师傅幼时的故事,怔怔听着,慢慢红了眼眶,但立刻又憋了回去。 “快十个春秋了吧……”周珂站起身,笑容已经不见踪影,脸上彷如木刻。 他用爬满血丝的瞳孔盯着荆相月,问道:“娘娘,你师父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荆相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闭上眼睛,声音有些颤抖:“记得。” “你还打算为她报仇吗?” “当然!”荆相月毫不迟疑。 “那娘娘觉得,如今的白莲能做到吗?” “周老,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可眼下圣教实力不够,急不得。” “哈哈哈哈……”周珂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急不得,哈哈哈,急不得……” 荆相月还想要解释,可还未开口,周珂便猛地起身一脚踢翻了椅子:“急不得!” 他狠狠扫视在座的众人,那凌厉的眼神刺得人皆不敢与他对视。 “再等下去人心就要散了!” 干枯的拳头陡然砸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荆相月深深叹了口气,这事情她又如何不知? 这么多年躲进深山里的休养生息,白莲教确是恢复了不少元气,可正如周珂所说的,人心的确快散了。 这么多骨干暗中收受吴忠承贿赂的银子便是最好的例证。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白莲教多年安稳所带来的弊病让荆相月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沉默半晌,荆相月开口道:“周老,吴忠承的条件是什么,你直说吧。” 周珂没有说话,他目光看向门外的雨幕里,那里正有一道打着伞的身影缓缓朝屋子走来。 荆相月凝目看去,下一刻,她咬牙吐出两个字:“吴康!” 屋内的众人也愕然看向门口。 吴康已迈步进门,他收起雨伞,在屋子里扫视一圈,随即笑道:“周老不愧是咱们圣教头一号人物,呵呵,看来事情谈妥了。” 一个汉子勃然大怒:“周珂,你竟敢私自把吴家的人带进来?” 周珂把目光投向空处,默然不语。 “嗳,话不能这么说。”吴康温和地笑了,走到那个汉子面前,颇为友好地握住了他的手,“哦,这位兄弟贵姓?” “狗日的东西!”那汉子猛地呸了吴康一口,可却被他侧身躲过。 荆相月骤然色变,脱口道:“吴康,你给我住手!” 几乎在这话说出来的同时,吴康已将那汉子的左手按在桌上,拿起旁边的椅子狠狠砸了下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那汉子的左手已经血肉模糊,不成样子。 吴康慢慢放好椅子坐下,疑惑道:“娘娘说什么?哦,我耳朵背,方才没听清,抱歉抱歉。” “吴!康!”荆相月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他。 瘫软的众人也对吴康怒目而视,可却再无一人敢说什么。 “吴公子,咱们之前说好了的。”周珂终于说话了,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吴康。 吴康呵呵笑道:“我懂我懂,开个玩笑,这么紧张做什么,圣教要团结一致嘛……” 说着,吴康看向荆相月,眼中似乎散发出奇异的光:“娘娘,吴某说的对不对?” “说吧,吴忠承想怎么样?”荆相月把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 听到这句话,吴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消失了。 他站起身掸了掸长袍,在暴雨的咆哮声中,心满意足地笑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四章 刀锋(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吴中承在安县叱咤多年,其手段以狠毒、酷烈、狡诈著称。 事实上,今晚这场夺权行动早在年前便在吴中承的心中定了下来,但由于时机问题,生性谨慎的他一直没能实施。 若要论起来,他真得还好好感谢秦时,若非借由秦时与吴家的矛盾,吴忠承还当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与借口。 光靠着钱财笼络到的人终究不太靠谱,吴中承也是把这种手段玩弄到极致的人,他又岂会不知?因此,他也从来没有把这些人当作自己夺权的关键。 和周珂的接触,早在吴中承的计划刚定下来的时候便开始了。 吴中承想要足够大的权利,无人掣肘的权利;而周珂妄想恢复圣教昔日的荣光,同时报前任教主之仇。 两人的最终目标虽然不同,但达到目标所要经过的路线确实相同的,都需要通过造反来实现,然而现实却是荆相月想要继续通过默默潜伏借此恢复圣教势力,挡在这两人中间的石头出现了。 周珂年纪大了,近年来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说不定哪天睡着睡着就睡过去了。 吴中承同样等不得,他若想要得到白莲教大权,定要选择白莲教人心不齐,实力尚弱之时,再过个几年,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任人宰割之人就是他了。 吴中承需要需要白莲教这个名头,也需要白莲教隐藏在各县之中的几条暗线,而周珂需要吴中承背后的钱袋子,所以,两人接触几次之后便一拍即合。 坐在吴府客厅中彻夜未眠,外面大雨滂沱,吴中承独自一人缩在那张不大的椅子里,静静地等待天明。 卯时三刻,大厅外的雨幕里急速奔来一个汉子,随着那人双膝跪地的声音响起,吴中承骤然睁开了眼,漆黑的瞳孔缩得极小,露出大部分眼白。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时间也极短,只寥寥数语,眨眼便淹没在雨声之中。 吴中承豁然起身,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那声音一如既往的尖细难听。 挥退那人,吴中承连连在屋里踱了几圈,那胖脸上的五官几度扭曲,半晌之后,终于摆放成一个和善地笑容。 又过了一刻钟,吴府后院被搬出来几具身着夜行衣的尸体,脑袋被打的稀烂,四肢都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扭曲着,红的白的沾满了全身,死状极惨。 辰时。 县衙后堂。 一场酒宴正在进行。 张涛和秦时连连向安县内财力仅次于吴中承的几个豪商士绅敬酒。 今日清晨,这几人还在被窝里搂着妻妾睡觉,便收到了吴中承派人送到府上的请帖,请帖的内容很简单,朝廷颁布了新的税制,县尊大人请君一唔。 看到请帖的一瞬间,几人便瞬间从睡眼朦胧中清醒过来。 朝廷颁布了新的税制?这岂不是意味着要重新征收一遍税? 事实上,这几年朝廷颁布的税制越来越多,今年年春已经征过一道税了,如今不到六月份,又更改了税制,这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是什么? 几人气愤之余又很是疑惑,若是寻常,就算朝廷重新征税,那位粗手粗脚的县尊只需把告示贴出来就可以了,为何要亲自发请帖让他过去会晤? 莫非……这当中还有说法不成? 心中装着各样心思,或喜或忧,便顾不得许多急匆匆地带着各种礼品前来拜访了。 在他们看来,吴康任安县令的这些年里,无论是对待商贾士绅,亦或是平民百姓都还是不错的。 至少明面上看来,这位县尊大人没有和前几任软骨头那样和吴忠承那厮狼狈为奸,压榨百姓。 如今却骤然邀请自己前去赴宴,还是关于税务一事,这些人心中多少是存了些巴结的意思的。 可等他们到了县衙才发现,除了吴忠承没到之外,另外几个财势不小的人物竟都来了,一下子让他们心中那点心思轰然泯灭。 等再看到面带笑容姗姗来迟之后,便当仁不让地坐在县尊旁边的这位文弱书生,他们瞬间警觉起来。 随后紧跟着浮上心头的,便是一个所有人让人心惊肉跳的名字——吴忠承。 他娘的,大意了! 能混到这个地步的,无一不是心思手段俱佳之辈,在座的五位商贾士绅,脸上顿时显出苦色,一个个肠子都快悔青了,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看向秦时的眼神也不善起来,显然,税制改革一事多半是个幌子,借由此事将他们聚拢起来对付吴忠承倒是真的了…… 秦时似无所觉,看向在座几位的眼神更是亲热异常,彷如骤然之间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座在下首的一人或许心中还抱有些许幻想,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拱了拱手:“县尊大人,咱们来的时间不短了,那税务一事……” “嗳!”张涛装作不悦,大手一挥:“急什么,先喝酒,自我任安县县令以来还从未招待过诸位,今日好不容借了东风请诸位过来,总要多喝几杯才是,来来来,秦兄弟,倒酒,倒酒!” 秦时连忙拿起酒壶,一面帮腔道:“县尊大人说的是啊,谈事情之前总得喝个痛快嘛,来,仲怀兄,满上!” 那人名叫李仲怀,是安县仅次于吴忠承的大豪商,见秦时又拿起酒壶,连忙惊恐万分地伸出五指把酒杯罩住,指了指脚边上东倒西歪的两个酒坛子。 “秦老弟,不能再喝了,万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老夫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秦时无奈一叹,又把目光投向另外四人,众人大惊摇头,同样一把罩住酒杯。 事实上确实喝不下了,他们来了快半个时辰了,可除了开头几句久仰久仰之类的寒暄,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涛便变着法子灌他们,都快喝吐了。 他们没有当场发作,委实称得上温文尔雅了…… “县尊大人,有什么事您就直说了吧,咱们在安县这么多年,也诚惠大人照料,若是大人有什么事情吩咐,咱们也能商量着来。” 秦时右手边一个脸色酡红的中年人说话了,看着边说边晃的恍惚模样,显然在极力撑着。 “明礼兄说的对啊!” “大人有什么事便说吧!” “喝不下了,喝不下了……” “呕……大人抱歉,在下……呕……” 众人闻言纷纷出言搭腔。 张涛和秦时对视一眼,便也不再继续拿捏了。 “唔,此次请诸位过来,其实主要是介绍秦老弟这位青年才俊给大家认识,当然,哈哈,也确实有些事情需要诸位帮点小忙。” 几人闻言,面上笑容不断,心中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要认识这个灾星…… 李仲怀朝秦时拱了拱手:“秦贤弟风度翩翩、虚怀若谷,短短一个月便在咱们安县声名鹊起,今日当面,咱们几个老家伙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当世人杰了!” “哪里哪里!”秦时笑着摆手,“虚名罢了,小子也只是运气好些,要说安县栋梁,那还得是诸位高贤才是啊!” 张涛哈哈大笑:“诸位皆是我安县之光,少一个都不行。” 众人又虚头巴脑的你捧我抬一番,眼见场子彻底热起来了,周涛夹了口菜,过得片刻才道:“诸位可知前段日子因诬告咱们这位秦兄弟而被拿入狱的吴府大管家?” 这话一出,酒桌上顿时一派寂静,几只夹菜的手僵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谁都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诸位边吃边聊,边吃边聊。”秦时见状笑着劝道。 气氛稍微缓和几分,几人便僵着脸支支吾吾地嗯嗯啊啊一阵,表示听说过。 张涛扫视了一圈,笑了笑,“几位可知,本官在狱中得到了什么样的新的口供么?” 口供? 不是已经定案了么? 哪来的什么新的口供? 众人愣神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大变…… 县尊终于要对吴家动手了吗? 几人心中惊疑不定,既是心奋又是惶恐。 若是吴家当真被县尊铲除掉,自己在其中出了一份力,那么空缺下来的市场份额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但立刻又忍不住暗想,县尊大人是特意叫他们过来商量此事的,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但多半还是敲打为主。 毕竟一个吴家已经搅得整个安县天怒人怨,若他们接手了吴家的摊子,日后这位县尊大人翻脸无情,那接下来首当其冲的岂不是他们? 这笔生意,到底划不划算? 就在这几位心思百转,于风险和收益的秤上左右加码的时候,自吴康口中说出来的话,一下子便让他们惊恐到手脚冰凉,彻底懵在座位上。 “周明诚那厮招供说,吴家背后站着的,是白莲教。” 白莲……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碜,这可是反贼啊!好大的胆! 难怪,难怪吴忠承那厮短短十余年便横扫一切对手,打的他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一跃成为安县首富! 他背后竟是站着白莲教! 没有丝毫犹豫,他们彻底倒向保守哪一方,不打算出手了,利益什么的丝毫不敢再考虑。 要是惹恼了吴忠承,到时候白莲教真的打过来,凭安县这些虾兵蟹将守得住么? 命都要没了,挣再多银子又有何用? 他们心中已打定主意不再插手此事,甚至有几个豪商已经打算回家之后便变卖家产举家北上了。 秦时吃着菜,不时打量眼前这几个人,嘴角浮现讥讽的笑容。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五章 刀锋(二)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被请来的五人之中有三个位是安县之中除了吴家之外最大的豪商。 另外两个则是安县势力最大的乡绅,他们除了城外大量的庄户土地之外,于城内同样购置了一些零星的产业。 毫无抵抗想法的自然是三个商贾,他们虽也有些土地在,但对于城内所经营的产业来讲,可谓九牛一毛。 依他们所想,白莲教真打过来,仅仅靠着平日里在城内那四十几个衙役捕快,绝对是抵抗不了的,想都不用想。 场面沉默下来,他们已经考虑是否需要在安县大部分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把产业给买了,就此远走他乡,若卖不出去,便只能忍痛舍了。 而另外两个地主乡绅呢? 他们也不是不想走,可他们所有权势的来源便是土地和宗族势力,没了土地,离开了宗族,他们什么也不是。 可若不走,一家老小怎么办?难道留下来等死?他们可听说过,那白莲教匪徒可个顶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武功高强不说,最喜欢的便是食人脑髓…… 这种事情想起来便让人手脚直打颤,恐惧和权势的矛盾令他们更加颓然,脸色苍白,眼中也没了神采,好似刚从河里捞出来泡得发白的死尸。 安县承平实在太久了,三十年前,王师南下,那场卫国战争把南边两个小国打成了藩属国,之后便再无战事发生。 若是王师提前南下布防,他们倒也不必如此惊惧,可如今被传得直如妖魔的白莲教就在外头,且城里还有个家大业大的吴忠承,他们怎能不怕? 事情被摆到桌面上之前,张涛便预料到眼下的场面,可当他亲眼看到被吓成这副模样的几人,还是忍不住满腔怒气。 他没有言语,打了个眼色示意秦时来说,生怕自己一开口便忍不住破口大骂出来。 秦时笑了笑,那笑声把面前的五人从惊惧中拖拽出来。 “诸位觉得咱们胜算几何?” 李仲怀脸色苍白,咽了口唾沫,吃吃地道:“这……这等大事,怕是轮不到我等参与,县尊大人是一县之父母,秦公子又是当世人杰,定然有解决之法。” 秦时说‘咱们’,李仲怀便立刻否认,显然不想再和眼前这两个‘将死之人’再扯上关与。 秦时定定地扫视几人,突然大笑不止。 这笑声简直令人浑身发冷,下首一人脸色青白不定,再也待不下去了,硬着头皮拱手道:“县尊大人,秦公子,家中尚有要事,余某,余某告辞了。” 说罢,不等挽留便要起身离开,另外四人闻言也坐立不安,就想跟着离去。 “诸位觉得,吴忠承知道你们来此么?” 秦时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那刚站起来的人浑身一僵,霍然转身,想要发怒却又不敢,半晌才艰难道:“秦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秦时双手一摊:“字面意思啊。” 一旁的李仲怀算是看出来了,这县尊和秦时是打定主意要把他们留下来了。 他叹道:“又何必拐弯抹角?秦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秦时没有回答,只是拿眼睛瞧着第一个站起身的那位仁兄。 那人见此,终于颓然一叹,拉开椅子坐下了。 秦时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诸位不必惊慌,你们来拜访县尊大人之事绝不是咱们刻意透露出去的,吴家号称安县首富,财力如何自不用讲,想必诸位也都有体会,可另有一桩,吴家利用钱财在城内大肆招揽闲帮泼皮之事诸位难道不知么?” 他们悚然一惊,如何不知? 若是吴忠承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他们倒也不必惧怕他,可就是因为这些城狐社鼠无孔不入,专门帮吴家做一些威逼利诱的勾当,他们在生意场上才弄不过吴忠承。 如此说来,县衙外竟有吴忠承的探子了? 他们已经在后堂里带来近一个时辰了,想来吴忠承那边已探知到消息了。 还以为此次拜访能捞点好处,谁想到这是上了他娘的贼船了! 李仲怀欲哭无泪:“这么说来,我们是走不了了?” “怎么会?” 李忠怀一愣,接着大喜:“秦公子情愿让我们离去? 另外四人也喜出望外地盯着秦时。 秦时道:“诸位想要离开安县?” 到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其中三人忙不迭点头,另外两人却是苦笑不语。 秦时悠然一叹:“秦某知道诸位心中不安,趋吉避凶嘛,人之常情,可你们觉得出了这安县城门之后,拖家带口的,吴忠承能往外走出几里地?” 那三人闻言面色骤变,李仲怀直接咬着后槽牙骂出了声:“吴忠承这天杀的狗贼!” 另外两地主心中却暗道,原来如此,我逃不了,你们又如何能走?想到此处,他们心中居然生出几分快意 秦时稍微提醒,三位大商贾也立刻明白过来了。 吴忠承这是明摆着要造反,他们若想离开,仅出售产业这一项便要闹出很大的动静,以吴忠承那厮的手段,又怎么会探知不到? 若是安安心心留在城内,他们还能依靠官府,吴忠承也必然有所忌惮,不敢贸然下手,可一旦他们离开安县,那当真是毫无顾忌了。 聊到这里,他们也明白是时候下决心了。 李仲怀狠狠一拍大腿,怒道:“好,吴忠承既不让咱们活,那就和他拼了! 秦公子,县尊大人,该如何做,要钱还是要人,你们尽管吩咐!” 张涛终于笑了,笑着起身拍了拍李仲怀的肩膀:“好,有见地。” 顿了顿,又转脸看向其余四人,问道:“你们呢?” 几人见此,也只好答应下来。 既然这几位豪商士绅可出钱出力,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无非是招募乡勇民壮,筹措粮食,安排后勤之类的事情,这都是那晚在勾栏里商量好的,周涛是行伍出身,再加上这么多年处理政务的经验,此时一条条说出来,倒也井井有条。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秦时和周涛只知道吴忠承背后站着的是白莲教,而且,从他所掌握的财力来看,他在白莲教里面的分量绝对不小。 但若要具体到更精确的事情上,两人却是毫无头绪。 他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准备,其实都是为了预防白莲教举兵来犯,至于白莲教到底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秦时都毫无把握。 这就是信息缺失所带来的后果。 那日三人的一场谈话中,他估计吴忠承已经感受到秦时和张涛想要拔除吴家的信号。 老实说,现在这种情况,秦时有理由相信这是吴忠承特意放出来的烟雾弹,其目的不过是想让自己束手束脚,不敢随便动他。 这种似有若无的威胁正好是吴忠承想要的结果,不说张涛有人有能力把关于‘白莲教谋反’的折子递上去,就算能递上去,没有确凿的证据,以朝堂上那帮人的尿性来说,多半会置之不理。 近几年来,类似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 去年大明各地都是天灾连连,由此产生的流民数不胜数,民变也纷纷上演,哪个地方都要伸手向皇帝要钱,国库不充盈,许多民变不仅没有被镇压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安县的形势相比这些地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歌舞升平了。 如今连白莲教的影子都没见着,上面会因为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就空耗钱财么?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但不论如何,准备还是要有的,白莲教没来便罢,若是真的来了,那安县至少有个较为充足的准备。 依秦时来看,他是宁愿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的,上辈子活的太累了,这辈子能安安心心做点小生意,再把叶思楠娶回家当老婆,就此了却余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既然有人威胁到他了,他也绝不会手软就是了。 当然,若是他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且张涛就是想把白莲教借此机会引出来,灭掉之后再把他带回京城的话,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事情一件件被安排下去,吴忠承那边自然也得到了这几人到县衙拜访的消息。 但吴忠承此时却并不在意,他连白莲教那边都不费一兵一卒的顺利拿下,安县之中这几个臭鱼烂虾又岂会被他放在眼里? 等到他彻底整合了白莲教的势力,整个安县便是他的囊中之物,暂且让他们蹦跶一会儿,届时自己裹挟风雷之势杀过去…… 哈哈,吴忠承想及此事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甚至能想象得到秦时那张笑容迎人的俊脸被他用脚踩在脚底肆意践踏的场景。 一想到那种愤怒且无力的屈辱表情出现在秦时脸上,吴忠承便浑身舒畅。 真是让人期待啊…… 不得不说,心机越深沉的人性格越容易刚愎自用,甚至有时会对自己做出的判断坚信不疑。 吴忠承就是这种人,他对于自己一石三鸟的计策颇为自信,认为张涛和秦时在掌握白莲教确切行踪和实力之前,是绝对不敢对他有什么动作的。 一个庄户出身落魄秀才,一个莽汉,能成什么事? 时间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走,雨在清晨时分收敛片刻之后,便又砸了下来,一直持续到亥时。 安县衙门大街上,三个躲在不同角落偷偷盯着的县衙的身影在雨中若隐若现,他们便是吴忠承派来的探子。 以往他们还需遮遮掩掩,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吴老爷竟让他们大可光明正大地盯住县衙,暴露身份也无所谓。 虽然吴老爷这么说了,可他们却不敢这么放肆,对于官府,他们心中终究有所忌惮。 大雨中,来来往往都人也渐渐稀疏,某一刻,这些探子的身后几乎同时出现了一道人影,随着一声闷哼,只觉后脑一痛,三人便彻底晕了过去。 县衙大堂里。 秦时正看着回来的三人问及是否得手。 “贤侄啊,这种事情居然要我亲自动手?凭白辱没了我的实力!”叶虎摘下斗笠,对于秦时安排他做这种背后偷袭的事情很不满意,实在有违他宗师大高手的身份。 张茯苓的母亲苏青也面无表情地摘下了斗笠,显然很是同意叶虎的说法。 还有一人是叶思楠,她却从来没做过这么刺激的事情,闻言帮腔道:“爹,秦兄这不是要保证万无一失嘛!” 秦时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脸看向一旁面色凝重的张涛:“张兄,下令吧。” “唰——”地一声,大刀骤然出鞘,在黑夜中闪烁着森然的寒光,周涛厉声大喝:“出发!” 紧接着,十杆火把被瞬间被点亮,县衙大堂骤然大亮,一排排手持大刀,背负弓箭的班差衙役井然肃立。 大手一挥,众人鱼贯而出。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六章 刀锋(三)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亥时一刻,安县城内人影稀疏的宽阔街道上,突然出现一支约莫两百余人,排成三列的长队,打头的十人均左手持火把,右手持伞,以保证火把不熄。 队伍走得并不整齐,但行进速度极快,哗哗的雨声中显出脚步凌乱地踩水声。 街道上偶有几道与这只队伍相向而行的身影,他们看到这肃杀的情形时,还以为是匪人进城了,惊惧之下皆疯狂往巷子里逃窜。 待到凭借着摇摆的火光看清为首几人的捕快衣服,才知道原来是衙门里有大动作了,但下一刻,便突然睁大了眼睛。 那行进方向……分明是冲着吴府的大宅院而去! 秦时几人身着蓑衣走在队伍中间,一边说着接下来的事情,一边随着队伍前进。 叶思楠紧紧跟在秦时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喇叭,大大的斗笠戴在头上显得很滑稽。 她比秦时矮上半个头,可由于斗笠太大的缘故,若是想要在这么近的距离看清楚秦时的脸,非得保持仰头看天,余光下瞥的姿势不可。 这让叶思楠有些苦恼,明明是她非要跟来,并且口口声声说要贴身保护秦兄安危的,可如今连他都脸都看不着…… 一开始还暗恼秦兄把她的斗笠给戴去了,自己只好戴爹的旧斗笠,可想了想,又开心起来,因为这才要成为夫妻的样子嘛…… 心中这样想着,叶思楠已打定主意,若是待会儿万一打斗起来,她便素手一扬,把斗笠直接飞旋出去用来打人! 管他湿不湿的,就算生病了,也有秦兄更贴心的照顾…… 况且,这可是她初入江湖的第一战,嗯,定要好好表现一番! 叶思楠努力仰起头看了一眼秦时,却只能看见他的鼻子,正准备低下头去,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大手,把她的斗笠边缘往下一压。 然后秦时的声音传了过来:“戴好,待会儿打湿了领口。” 叶思楠眼前一黑,一头撞在了叶虎的后背上…… 吴府并非建造在安县的主干道上,而是在靠城南的一条街上,除了占地近一半的吴府,周边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小宅院。 就算是晚上,吴府的侧门旁也总是站着两个护卫,今天同样如此。 这两人正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视野尽头的雨幕里,万分突兀地出现几支摇曳着的火把。 两人一愣,几息之后,那火把立刻以极快的速度拉进与吴府的距离。 随后,凌乱而急促的踏水而过的脚步声便跟着传了过来。 两人脸色骤变,祸事来了! 勉强镇定下来,互相打了个眼神,一人便立刻钻进侧门里禀告去了。 那人刚进去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秦时一干人等已经赶到。 没有一句废话,一百五十人立刻分出队伍沿着院墙四散开来,包围了整座吴府。 紧接着,剩下的人快速铺开阵型,秦时、张涛等人站在中间,身后是弯弓搭箭的二十五人,前方二十几名衙役豁然抽刀,刺耳的‘铿锵’声响起,寒芒闪烁。 刹那间,气氛紧绷到极点! 侧门前站着地唯一的护卫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双腿不停地打着摆子,话都说不全了。 “诸诸诸……诸位,有话好好……” 秦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从叶思楠手中接过大喇叭,放在嘴边:“咳咳!宅子里的人请注意,宅子里的人请注意!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逐个走出来! 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继续负隅顽抗的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 宅子里的人请注意,宅子里的人请注意……” 这边重复喊话的时间里,吴忠承也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老爷,不得了啦,府上大门被官府的人围起来啦!” “什么?!” 吴忠承豁然起身,肥胖的身体此时显得异常灵活,蹭地从床上跳起,胡乱套上衣服拉开了房门。 门口是吴府的新任管家,也是吴家的老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吴忠承一把拉住他的手,豆眼陡然睁大。 吴忠诚一边听管家的说着外面的情况,一边快步走向大门。 张涛竟然带人把大门围起来了? 他怎么敢?不对,不是他,他没这么大胆子! 秦时……一定是这个兔崽子! 吴忠承第一次对秦时感到了些许畏惧,这个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笑容的书生,明知自己身后站着白莲教,居然有这么大的魄力敢打上门来? 大意了! 吴忠承惊惧之余又松了口气,还好……至少康儿此时不在府上。 外面的惊叫声和呵斥声持续传来,心念急转之下,他已经有了定计,低声吩咐了管家几句话,管家领命而去。 刚刚踏出客厅,十支火把燃烧起来的光亮刺得吴忠承眼睛眯了起来,微微睁开,院子里已然站满了官府的人。 旁边的衙役弓已拉满,一柄柄大刀在黑暗与火光的掩映下愈发森然,大门口也被人守住。 秦时一脸微笑站在张涛旁边,右边还有一个大汉,浑身散发出压迫感十足的气息。 黑风寨大当家叶虎! 吴忠承心中微动,站在屋檐下摆出一个笑脸,拱手道:“原来是县尊大人和秦兄弟冒雨来访,吴某姗姗来迟,还望海涵!” “不迟不迟,来的正好!”张涛一脸冷笑。 他掏出一张纸在吴忠承面前一晃:“吴府前管家周明诚在狱中招供,说吴家勾结白莲教预谋造反,本官经过查证,已确认供词内容属实,吴老爷,还请随令郎一道,跟咱们走一趟吧。” 这证词当然是假的,周明诚甚至对于吴康和白莲教的关系一概不知。 不过,张涛只需要这个由头便是了,毕竟吴忠承勾结白莲教一事并未作假。 另一边,吴忠承闻言却微微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怎么可能?这是污蔑! 大人,莫非仅凭戴罪之人一面之词便能断定我吴府勾结白莲教吗? 简直荒唐!我吴忠承不服!” 张涛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陡然抽刀,厉声大喝:“吴忠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怎容你矢口抵赖? 本官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把吴康交出来,另外让所有下人一个个抱头蹲好,莫要让吴府徒增冤魂!” 随着这句话落地,所有弓箭瞬间拉满,早就惊醒的丫鬟下人们吓得惊声尖叫,立刻又被几个持刀的衙役逼到回廊的角落抱头蹲下。 不过十几个持刀的护院依旧脸色苍白地护住吴忠承,没有移动半步。 “轰隆!” 惊雷炸响,乌云翻滚的天空扯出一道狰狞的白色疤痕,照的这片院子明亮一瞬,随即消失不见,只余下依旧燃烧得噼啪作响的火把,散发出橙黄色的光。 局势一触即发,张涛已经举起了拳头,只要吴忠承有丝毫异动,他便会立刻下令放箭,吴忠承以及护住他的十几名护卫将瞬间被射成马蜂窝! “吴兄,贵府数百条人们皆系于你手,可莫要自误!” 秦时提着大喇叭微微一笑,往前踏出一步,旁边的叶虎也同时跟着往前,身上的气势愈发凶狠,身后的叶思楠也紧绷着身子,抬起头时不时四处打量。 这样的对峙之下,十几名护卫精神高度紧张,手臂几乎麻痹,只能凭着毅力稳住手中的刀,但他们却丝毫不敢乱动,只能静静等着吴忠承表态。 沉默又在暴雨中持续十几息,吴忠承终于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突然苍老了许多。 “吴某可以和大人走一趟,但吴某只是出于自身清白以及满府性命考虑,绝不承认与白莲教有任何勾结,更没有密谋造反!” 张涛咧嘴一笑,挥了挥手,衙役们收回了弓箭,同时,护住吴忠承的十几名护卫也被缴了武器,赶到一旁抱头蹲下了。 秦时朝大厅里打量了几眼,笑道:“既然吴老爷束手就擒,那么还请吴公子也出来一见吧,也省得兄弟们跑一趟。” 吴忠承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让秦老弟和县尊大人失望了,犬子正好不在家中。” 张涛笑容一僵,骤然踏出一步,揪住了吴忠承的领子,一下子把他从屋檐下拉进雨里跪了下来,微微俯身盯住他,眼中一片冰寒:“本官耐心有限,说,你的狗崽子在哪?” 吴忠承的衣服瞬间被打湿,他微微抬起头歪着脑袋,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眯着眼睛低声道:“脖子在这,来,割下去。” 张涛脸上怒气一闪,便要提刀来砍,却被秦时及时拦下。 “不能杀,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张涛眼神一晃,脑中闪过一副被吴忠承逼得举家自焚、火光冲天的画面,狠狠一咬牙,将他推倒在地。 “哈哈哈……”吴忠承披头散发躺在泥水了,面容扭曲,却高声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雨持续不停,二十几名衙役几乎将整个吴家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有找到吴康的身影。 秦时又找来了一直围在吴府院墙外的寨子里的兄弟们,询问之下同样没有任何翻墙而出的人。 行动终究还是出现了意外,吴康逃过一劫。 依秦时看来,吴康多半是出城了,或许已经和白莲教取得了联系,这边的动静太大,瞒是瞒不住了。 用不了几天,城内的消息便会传出去,到时候,就要看吴康手中的筹码如何了。 本来若是将吴忠承父子同时抓住,那么秦时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两人给剁了。 届时就算消息被白莲教知道了,他们也不一定敢冒然起事,因为失去价值的棋子便没有任何价值了。 秦时千算万算,偏偏就差点运气,漏了吴康这条大鱼,若是他手中还握着相当程度的筹码,吴家这颗棋子便仍然能够发挥作用,白莲教说不定就会为此冒险拼一次。 但秦时不知道的是,形势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城外的吴康已然彻底从棋子化身棋手。 疯狂的报复,在几日后的汹涌澎湃中陡然压了过来。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七章 刀锋(四)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翌日一早,骤雨初歇,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如同风暴一般在安县这座古朴的城池中席卷开来。 ——吴家被抄,吴忠承被捕入狱。 昨晚的行动并没有刻意瞒着安县城内的百姓,许多亲眼见过那支肃杀队伍的人多半是猜到了的。 可当人们真正看到吴府大门上贴着的两张交叉的封条,以及两个傲然挺立的衙役时,那种颠覆一切都感觉仍然粘连着所有人。 吴家在城内是什么分量的存在? 第一豪商、家资万贯、仆从遍地、不惧官府…… 这样的狠角色居然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这么被那位大胡子县令给踹翻了? 风暴持续酝酿,往更深更远处涤荡。 被吴家欺压过的百姓、商贾无不弹冠相庆,被大雨冲刷过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有人高声大笑,小商小贩涌上街头,酒楼、勾栏人满为患觥筹交错,肆意宣泄着喷薄而出的巨大喜悦。 那个曾经被吴家逼到举家自焚的破败小院的一处墙角,也堆叠着一簇还未燃烧殆尽的纸钱,在微风中摇曳…… 县城中狂欢进行的同时,也有人持续关注着吴家被抄的真正原因。 而这个原因,直到下午时分,才被几个衙役用一张红纸铺在了告示处。 衙役方才离开,告示栏前便挤满了人影攒动的百姓。 这时的文化普及率低的可怕,认识字的百不存一,但很快便有一个读书人将告示上的字念出来。 官府给出的原因之中没有关于任何白莲教的线索,只是列举了吴府三十几件欺行霸市的行径和被吴府逼得家破人亡的六桩惨例。 读书人念完,人群静了一瞬,紧接着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张涛‘青天大老爷’的敬称,也随着这张告示的张贴,霎时间便传遍了整个安县。 县衙后堂。 听着衙役们传回的关于城中百姓诸多反应的消息,秦时笑了起来:“张兄,这下子你可威风了。” 坐在对面的张涛也不禁有些得意起来:“哈哈,虚名虚名,还要仰仗秦老弟献策之功啊,哈哈哈……” 这次针对吴家的计划确实是秦时提出来的,一开始张涛多少有些犹疑,毕竟吴家屹立于安县三十多年,到底有多少暗中势力都不清楚。 可秦时一向信奉前世中一位伟人的战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既然吴忠承敢透露出白莲教的消息,那就证明他笃定官府不敢动他,以此要挟或作为拖延时间的手段。 但秦时偏不如他的意,这不是赌气,而是秦时经过反复考量得出的结论。 一来,虽然安县盛传吴家不惧官府的流言,可那是因为张涛抓不到吴家的把柄且双方矛盾没有真正摆到台面上,并不是张涛真的不敢动他。 二来,吴忠承既然耍这种狐假虎威的把戏,其背后必然有所图,秦时不立刻动手,难道还等着过年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秦时希望能借此机会一举拔除吴家,白莲教断了一臂之后能够就此收手,真正打过来的话,秦时还真没必胜的把握。 但很可惜,被吴康恰巧逃过一劫,这种情况下,秦时这边的布置便要加快速度了。 当然,有了城内几个豪商士绅的财源支持,秦时的筹备也能更加从容。 吴府被抄后大量的物资也彻底充盈了衙前旁边的钱粮库,武备库里的军械兵器也重新清点了一番,其他诸如垒石、滚木、金汁之类守城要用的东西一应俱全。 另外,仅一日的时间,张涛紧急便筛选出三百乡勇,后面还有陆陆续续加入进来的,这些人一经选出便彻底与外界隔离出来,即刻参加操练。 他们是除秦时等人之外第一批知道敌人是白莲教的了,初闻消息的震荡过后,随即大多便镇定下来。 每日大鱼大肉,免除一年的徭役,再加上三十两银子的补助,若不幸战死,更是有一百两银子的抚恤,如此丰厚的报酬足以令他们抛开恐惧。 不过这些临时征调的乡勇在这之前还从未参加过训练,几百人站在一起乱七八糟,俨然一群乌合之众,令得军伍出身的张涛眉头大皱。 两人此时说起这个,张涛便有些无奈。 “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战斗的经验,如何拿刀,如何握枪一概不知,劈砍突刺也完全是乱来,方才还有人慌乱之中竟一刀划破了他旁边一人胳膊…… 若是白莲教真的打过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场面。” 秦时问起那人的伤势,得到了只是轻伤的答案,这才道:“张兄打过仗,这些肯定比我懂,不过无论如何总是有个过程的,太过急躁反而乱中出错,慢慢来吧。” 张涛如此说,倒也不是过于担忧,他的希望并不在于此。 老曹交给他的那道令牌才是他真正的底牌,府城中千户所千户徐克俭既是将军之前带过的兵,那么这边的白莲教一但起事,他便立刻启程快马加鞭赶赴临州城。 只要安县能撑得住五六日,等他率兵赶来,便成两面包夹之势,无论是吴家亦或是白莲教,都将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将军的仇,也该讨点利息回来了! 老实说,吴康的意外逃脱本来还让周涛有些懊恼,可听完秦时的分析之后,顿觉惊喜。 若吴康不逃,白莲教举不举事尚且两说,他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让徐克俭带兵前来平叛了。 他如今要做的,是要让秦时尽快熟悉守城之事,在他看来,以秦时的才智,定不会出太大的问题,更何况,还有摆放在武备库里的那张巨大床弩。 秦时虽然对于赵涛一个劲儿的向他灌输守城知识有些不解,但也没说什么,毕竟能学到点东西总是好的。 两人又聊了一阵,秦时便在衙役的陪同下进了监牢。 吴府被查封之后,那些护院仆役被张涛分开审讯,旁敲侧击之下,发现他们确实不知吴府和白莲教的渊源,只知道有一个武功极高的女子偶尔住在吴家。 上午时分,秦时根据线索去了他们所说的那个小院,屋子里很整洁,一张床,一个空着的衣柜,剩下的便是桌椅之类,丝毫没有女子住过的痕迹。 这让秦时有些困惑,那日勾栏里见到的黑皮狐狸精想来便是她了,可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会是白莲教匪徒么? 另外,昨晚他们包围吴府的时候竟没有遭遇任何有效的抵抗,吴家的那些高手都去哪里了? 抓来的这些护卫中也不像是有什么高深武功的样子,莫非他们跟着吴康去白莲教干什么要紧的事了? 这些疑惑在秦时心中挥之不去,他要见见吴忠承。 监牢里湿气很重,到处充斥着霉味和腐臭味,幽暗的走廊里只有挂在墙壁上的几盏油灯照明,旁边关押着一个个披头散发,衣着褴褛的囚犯。 他们见到有人进来也不稀奇,只用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看了一瞬便不再理会了。 一直走到尽头,吴忠承的牢房映入眼帘,他那肥胖的身体正平躺在干草堆上。 秦时站在根根粗壮的木栏外看了几眼,便咣咣敲了两下牢门。 吴忠承醒了,撑起肥胖的身体看见了提着一坛酒的秦时,眼睛微微一缩,立刻便恢复正常,冷笑着起身靠近牢门坐下。 “秦老弟来叙旧?” 秦时笑着点头,从衙役手中接过蒲团坐下,又倒了一盅酒,略略往前一推。 “哈哈,这算是壮行酒么?”吴忠承嘴里这么说,手上却是不停,一把捞过酒盅仰面喝下,鼻子里发出畅快的呻吟,“痛快!再来一杯!” 秦时又给他倒了一杯,似笑非笑道:“吴兄不怕这酒里有毒?” 吴忠承眯眼一笑:“秦老弟不是说了吗,我活着比死了有用。” “好胆识,秦某佩服!那吴兄觉得,你能有多大的用处?” 这话并没有让吴忠承着恼,仿佛秦时说的是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就要看秦老弟要怎么用了。” 秦时微微皱眉,吴忠承似乎有些过于淡定了,莫非他还有什么后手? 他看着吴忠承又喝了一杯,突然笑道:“吴康是去白莲教了吧?” 听闻这话,吴忠承却显出无辜的神色,放下酒盅道:“秦老弟可不要随便冤枉好人呐,什么白莲教? 吴某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商贾,忙时做做生意,闲时修桥补路,白莲教里可都是一群跟朝廷作对的妖人,和我这个生意人有什么关系?” 秦时眯起了眼睛:“你觉得你还能出去?凭什么?” 吴忠承哈哈大笑道:“好人含冤入狱,只要苍天有眼,吴某自然能沉冤昭雪。 秦老弟,今日你请我喝了几盅酒,下回我可要在吴府设宴,礼尚往来嘛。 愚兄我还听闻黑风寨里有一对姿色迥异的姐妹花,哦,对对,还有勾栏那个妩媚勾人的女东家,届时可要一并请过来,也好与犬子交个朋友。” 秦时冷笑:“吴兄,你认为吴康在白莲教有那个分量么?白莲教会为了你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举旗造反么?” 吴忠承摇头叹道:“吴家骤然遭此劫难,到时候怕是没有什么好酒好菜来招待诸位了,不过只要吴某还有一口气在,砸锅卖铁也要回请一番才是。” “你输定了。” “落凤山的也要请。” “你知道输了的后果,会死全家!” “秦老弟,你要保重啊!” …… 月华如练,秦时从监牢里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大步走向县衙。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八章 刀锋(五)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这两日里,安县城中关于吴家栽倒这一事情的讨论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街头小巷,勾栏酒楼,甚至于吴家大门前,时常都有人三两聚堆,大发议论。 以往对于吴家的恶行感触最深的仅仅止于那些受过欺凌的百姓,其他无关痛痒的人在听到某些惨事的时候,不过是哀叹几句恶商该死之类的话,但大多转过头便会忘得一干二净。 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他人的灾难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但经过这件事情,在秦时有意无意的推动之下,吴家一件件恶行的细节被公开,欺行霸市、抬高物价、高利放贷、淫辱妇女、甚至于收买人命等等不足而一。 可要说传播最广最快的一则消息,还是吴忠承暗中勾结白莲教图谋造反! 当然,幸好县令大人骤然发难,一举荡平了吴家,如若不然,安县危已。 虽然上面这条消息被讨论得最多,但除了那些真正有见地的人,相信的人却并不多。 因为在这之后有人立刻出来辟谣了。 那人说白莲教妖术高超,什么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引降天雷的怪异手段多如九毛,若是吴忠承真的勾结了白莲教,这都过去两天了,怎么还不见白莲妖人打过来? 由此可见,这定是谣传。 白莲教存在的历史极久,历朝历代造反的事迹数不胜数,民间本就流传着许多关于白莲教的奇闻异事。 辟谣之人把白莲教各种神异手段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目睹一般。 没什么见识的百姓们彻底被忽悠住了,有人忍不住问那白莲教莫不是真正的仙人降世不成? 结果辟谣之人怒目而视,说白莲教算是仙人?有仙人生吃孩童还尤喜人脑的么? 如此一来,白莲教的恶名与凶名便在安县之中彻底传开了。 勾栏二楼。 “公子,这传言是你散布的吧?”张茯苓整理着秦时写好的各种稿纸,忽然问道。 这些纸上写着的是秦时对于用兵一道的笔记。 这两天秦时抽空把张涛交给他的两本兵书恶补了一遍,整个上午都在房间里面写着相关的东西,此时也算是看得头昏脑涨之后的休息时间。 秦时接过叶思楠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看向张茯苓:“什么传言?我这两天看书的时间都不够,哪有心思传谣?你可别诬赖好人。” 张茯苓轻声一哼,坐到了叶思楠旁边,伸手搂过她的肩膀:“是思楠告诉我的,你可别想耍赖!” 叶思楠闻言浑身一僵,偷偷掐了一把张茯苓的小蛮腰,随后才有些小心地看向秦时。 嗯?她们俩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在秦时的记忆里,这俩人不是见了面就能立刻掐起来的那种感情吗? 还上手了…… 秦时一脸狐疑地在她们脸上扫来扫去:“……你们这是?” 张茯苓脸色微微一红,但并没有放手,一双妩媚的丹凤眼冲秦时一瞪:“休想转移话题!说,是不是你!” 这些不过是秦时耍的一些小手段,可要论其起重要性,却不逊于摆在武备库里的那些守城利器,舆论战一直是秦时十分重视的东西。 既然瞒不过,秦时索性点头承认了。 “哈哈,我就知道!”张茯苓表现得很兴奋,仿佛窥出了其中奥妙。 秦时一愣:“你知道?” “公子怎么小瞧人?”张茯苓有些不满地哼哼。 秦时倒是来了兴趣,笑道:“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见秦时有些随意的模样,张茯苓心里倒是小小的憋了股气,打定主意要让他刮目相看。 略微组织了语言,张茯苓道:“公子大概一共放出来三种消息。 第一种是吴家那些较之以往更为具体、更为恶劣的行径。 第二种是在第一种之后有关吴家勾结白莲教的消息。 这第三嘛,则是针对于这第二种消息所谓的辟谣。” 秦时想了想,道:“继续。” 张茯苓的笑容绽开了几分。 “公子用第一种消息令得城内百姓对于吴家的印象彻底臭大街。 若是以前还有人对吴家抱有可有可无的态度的话,那么现在来说,几乎没有人再希望有一个吴家压在他们头上了。 然后公子便趁机借吴家之事用第二则消息把白莲教牵扯进来,最后再以第三则消息辟谣。 用这种相对缓和的方式把白莲教的危机告诉大家,若是几日之后白莲教真的打过来了,至少城内百姓也不至于太过慌乱。” 一旁的叶思楠听得半懂不懂,不由问道:“那秦兄为什么把白莲教说得那么厉害,这样百姓们不是更害怕了么?” “这就是公子的高明之处了。”张茯苓笑了笑,“城内百姓大多见识太少,且白莲教历来就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现在公子把他们捧得越高,到时候白莲教打过来,他们发现这些人与常人并无二致,被刀砍完照样会死,那么城内百姓还会怕他们吗?” “秦兄好厉害!”叶思楠满眼崇拜地看向秦时。 张茯苓不满意了:“喂,明明我也很厉害啊!” 叶思楠敷衍道:“呃,你也一样……” “什么我叫我一样?”张茯苓见秦时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们,噘嘴微嗔道:“公子把城内百姓耍得团团转,这下满意了吧?” 秦时微微摇头,叹道:“不是耍,而是要用他们熟悉的方式把他们曾经深信不疑的愚昧砸烂。 你也说了,百姓们见识的少,所以他们便对那些理解不了的东西用玄之又玄的说法弥补上去。 今天他们在这种事情上能自己圆回来,焉知来日受到欺压之时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安慰自己? 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 失去了反抗所需要的自信和勇气,只能被强权宰杀,人是需要自己醒过来的。” 这些事情说出来有些超纲了,张茯苓不太能立刻理解,秦时笑了笑也没多作解释,只是说,若是这次事情若是过去了,他倒是有开学堂的想法。 从窗户往外望去,接连多日的大雨终于消停了两天,街道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比以往更热闹了几分。 太阳从头顶向西边滑过去,越过安县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节次鳞比的建筑、低矮的城墙、群山、密林,定格在某一刻,血红色弥漫开来。 城外的瞿水河是流经安县城外的一条大河,足有十数丈宽,深不见底。 多日以来的大雨并未让这条孕育了无数生命的河流崩溃,波涛汹涌的河面尽管疯狂翻涌,一浪又一浪拍打着的河岸,但它此时却依旧如同以往无数的岁月中一样,涛涛东去的同时,默默滋润着流经过的大地。 不远的农田中两道劳作身影已经坐在了田埂上,微风吹过,黑大汉胡乱抹去汗水,掀开水壶猛地灌了几口,掏出一张早已冷硬的大饼嚼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农妇放下背在身后的篮子,里面竟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那小娃娃从母亲背上下来,顿时哇哇哭了起来。 农妇见状心疼地小娃娃抱在怀里,嘴里轻声哄道:“哦哦——狗儿不哭,不哭,娘在呢,吃饼么,来,让爹爹拿香喷喷的大饼给狗儿吃,好不好?” 那黑汉子闻言咧开嘴笑了起来,仔细擦掉手上的泥垢,从冷硬的大饼掰下指甲盖大小,又沾过水,这才慢慢递到小娃娃的嘴边。 “狗儿,看看这是什么?哈哈,爹喂饼给你吃,啊——” 小娃娃圆溜溜的大眼睛盯住了那一小块饼,立刻止住了哭声,伸长了脖子去够。 突然,一阵山呼海啸地声音从远处的身后传来,那声音迅速接近,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那小娃娃还没够到饼子,见爹却转过身去了,顿时又哇哇大哭起来,可这回再没人哄了。 视野中,一丈高的巨大水墙陡然从远处横推过来,时间定格在男人手抱住身边妻儿的一瞬间,便被水墙狠狠碾过去。 天边,日落。 秦时得到消息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 这几日由于事情太多,他便和叶思楠两人住在了勾栏后面的院子里。 秦时本来想着再县里在买一套宅子,张茯苓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为此倒是发了一通脾气,说是勾栏后面的小院房间多的是,偏要浪费钱财再买一套,分明是想离得她远远的。 再加上叶思楠从旁相劝,秦时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 勾栏后面小院的客厅里,张茯苓正在说着有关城外洪灾的情况。 “……上游的大坝被冲毁了,影响的范围很大,城外十几个庄子几乎全被淹了,庄稼、屋子、牲畜,全都遭了灾……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人想得到……” 秦时脸色阴沉得可怕,语气极重地吐出两个字:“人祸!” 正说着的张茯苓微微一愣:“什么?” 砰的一声巨响,秦时一拳砸在了桌上:“白莲教干得好事!” 说罢,秦时豁然身道:“我要去一趟县衙。” 叶思楠道:“我跟你去。” “嗯。” “我也去!”张茯苓急忙也站了起来。 “不行,有你娘在这里保护你,你乖乖在家锁好门窗不要外出就行,现在城内暗流涌动,你没有武力在身,跟着去太危险。” 张茯苓犹豫一瞬,还是点头道:“那好……你们千万小心!”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七十九章 刀锋(六)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城外洪灾的消息已经传到城内了,纵使是夜晚,城内的居民也纷纷惊慌地涌出家门四处打听着城外的消息,一时间,街道上人流显得有些拥挤。 秦时转头看了眼城门的方向,便立刻拉住叶思楠的手朝着衙门奔去。 两人在人群中撞来撞去,秦时听到了叶思楠的声音。 “秦兄,这,这么多人呢……” 声音很低,但秦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只紧紧拉着她一路往前。 终于,衙门在望,叶思楠也立刻把手抽了回去,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跑的。 没等在门口守着的衙役打招呼,秦时便一溜烟地进去了,那人看向叶思楠,叶思楠脸色一红,还以为他发现了方才两人牵手的情形,立马也低着头跟着一溜烟进去了。 张涛也早在半个时辰前听闻了城外洪灾的消息,此时正听着一名衙役低声汇报着什么,张涛吩咐了几句,挥退了他。 那衙役刚刚拉开门,秦时和叶思楠两人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秦老弟,叶姑娘,城外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张涛一愣,立刻起身问道。 “什么洪灾?分明是白莲教弄的鬼!”秦时一脸怒气,这还是他穿越以来头一回这么生气。 他终于知道吴忠承为何身陷牢笼还如此气定神闲,这个王八羔子,居然敢拿这么多人命作注! 只这一次,他的罪孽便是倾尽三江五海也难以洗清! 张涛吃了一惊:“白莲教?怎么回事?这洪灾是白莲教的手笔?” 秦时稍稍恢复平静,冷笑道:“不是这些上蹿下跳的废物还能是谁?什么洪灾连日暴雨没有发作,反倒是晴了两日才肆虐起来?天底下有这样的洪灾吗?” 张涛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气得跳脚大骂起来,手中的茶杯也被他咣当摔个粉碎。 ‘狗日的’开头算是骂得轻的,再往下什么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话全都飙了出来。 片刻后,他才终于喘着粗气消停了,想喝口茶,看见杯子的碎片已经满地都是了,又是一句“他娘的”脱口而出。 秦时沉吟片刻,沉声道:“张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骂一万句也无济于事,想想接下来的事该怎么解决才是正经。 白莲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掘了河堤,想来是吴康那边已经得到了吴家被查抄的消息,他们准备奋力一搏了。 我看咱这边也要提前准备了,防城器械立刻搬到城墙上去,另外城内也要戒严,颁布禁令不准随意外出,保持道路畅通,严阵以待。” 发泄一番,张涛总算冷静下来,两人商量片刻,秦时便带着叶思楠去了监牢。 当晚,杀猪般地嚎叫声从监牢最深处响起,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 饶是监牢里麻木已久的罪犯,听到如此凄厉的惨叫声,脸上都不由泛出惊恐的神色,一个个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人就会轮到自己。 秦时走后,安县大牢的守卫力量陡然加倍,一时间风声鹤唳。 另一边,张涛把安县大大小小排的上号的官员全部聚集起来,县衙内灯火通明,县丞、主簿、典史各司其职,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布出去。 一波波探子自安县城门披月而出,片刻后,四向城门轰然关闭,各门城墙上擂石、滚木、石灰之类整齐码放,除此之外,另有一张巨大的床弩在月色的照耀下散发出摄人的寒光。 训练了四五日的乡勇民壮以及大部分衙役也终于登上了城楼,一个个有模有样、神色肃然地交互巡逻。 城内各路各道也纷纷戒严,原本涌上街头的百姓也被劝回家中,没事不得随意外出,所有的捕快分班巡曳属于自己的区域。 大街上冷清至极,一阵大风呼啸而过,某条街道上的落叶骤然卷成一道漩涡,冰冷肃杀的景象倏然而至。 到得此刻,安县城中所有百姓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一个惊恐地念头:要出大事了! 秦时忙活着城内事情的同时,也给叶虎递过来一封信,大意是让他和张鹤将两个山寨的青壮合兵一处,一但白莲教帅兵来攻安县,便需他们从旁策应,游击侵扰,以减轻城内守军的压力。 那晚随秦时围攻吴府,吴忠承被拿入狱之后,叶虎便率黑风寨众人回山了,本以为事情到此时会略有缓和,谁知城外洪灾的消息便骤然压了过来。 两个寨子合计不过两百户,青壮加起来只有三百余人,虽然这些人大多有些武力傍身,但相对于白莲教来说,还是太少了。 大厅里灯火阑珊,叶虎和张鹤商讨着计划,两人的关系虽然在这段日子里好了不少,但还是容易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不过吵完之后却也不会像之前那样闹得太僵,大多还是过过嘴瘾罢了。 偏厅里坐着姜岚、叶芙、角儿以及有些拘谨的小团儿,听着外面的争论声也不时交流着什么。 或忧虑、或烦恼、或愤怒、或思念,一道道情绪在清朗的月空下交织,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消彼长。 安县城头上。 秦时和张涛并肩而立,后面是县衙里一众官员,稍远处,叶思楠抱剑背靠城墙。 张涛忧虑道:“秦兄弟,若是城外庄子里的灾民们被白莲教匪徒给煽动,人数怕是不少啊。” 秦时叹道:“十三个庄子尽数被淹,灾民不下两千人,或许伤亡不少,可眼下居然只有百十个灾民跑来安县避难,剩下的,估计都被白莲教裹挟了。 如今城内衙役乡勇加起来才不到五百人,咱们纵然占据守城之利,怕也是一场恶仗了。” 张涛有些后悔了,这场洪灾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本来若只有白莲教,以他们隐匿这么多年却能不漏痕迹的情况来看,张涛估计他们人数最多不过数百人,只要他们敢攻打安县,他便可毫不犹豫地去府城请兵。 可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居然如此狠毒,掘了河坝,这下洪灾一起,灾民必然生乱,等他们煽动民变,自己一走,秦时他能守得住么? 沉吟片刻,张涛装作不经意道:“秦兄弟,若是由你来守城,大概能撑多久?” “嗯?”秦时眉头一皱,看向张涛语气不善道:“张兄,你不会是想独自弃城而逃吧?” 张涛一怔,随即涨红了脸:“怎么可能?我可是安县县令,大战将起,城内百姓命悬一线,我作为父母官怎么会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张涛多少有些心虚,虽然他是打算出城求援,但终究是要走。 秦时却联想到他近日来的一些动作,越想越不对劲,围着他打量了一圈。 “那你为何这几日突然塞给我几本兵书?” “我这不是……想着秦兄弟若是多学一点,咱们的胜算也就更高嘛!” “当真?” “……当真!” 他们身后的几位安县主官听得是脸色大变,看县尊大人这幅心虚不已的模样,不会是真要逃走吧! 若城内没了他这个主心骨,那还打个屁啊,干脆直接献城投降算了,省的被那些妖人打进来之后屠戮发泄…… 周围几双眼睛阴惨惨地盯着他,一旁的叶思楠剑都抽出来了,张涛撑不住了,终于吐露实情了。 “秦兄弟,不瞒你说,我在临安城中有一位生死兄弟乃是卫所千户官,我这是打算向他求援……” 秦时眼皮一翻,没好气道:“你这不还是打算弃城而逃么?” 张涛顿时苦笑:“秦兄弟,我在安县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令,不说百姓爱戴,但也从来没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前任县令和吴忠承狼狈为奸,横行乡里,我和你连手拔除了吴家,不就是为了百姓能有好日子过么? 如今局面刚刚有所好转,就因为一群白莲匪徒,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再次陷入火坑?” 秦时盯了他半晌,张涛坦然自若。 “给个准数,几天时间能回来?” “五日,五日之后兄弟我必定引兵回来,到时候咱们形成包夹之势,白莲教匪徒一个都跑不了!” 尽管秦时有许多怀疑,但事情终究还是这么定下来了,张涛将县内大权尽数交给秦时之后,便立刻快马加鞭赶往府城。 几位安县主官虽然颇为忐忑,但这些日子也亲眼目睹秦时的手段,倒也没什么抵触情绪,几人聊了几句,便也回去了。 秦时单薄的身影立于城楼之上,静静伫立。 随后,一旁的叶思楠走过来,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视野望不到的远处,山林之外的沿河地带,因洪灾而失去土地和房屋的庄户们,活下来之后成了流民。 洪水稍稍退下来之后,满目疮痍、放眼尽是赤地,有人受不了打击自尽而亡,有人为了继续活着涌向周围各县城内,也有人铤而走险把石头土块当做武器砸向身边的人,血光崩现,粮食被抢走…… 某一刻,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呼啸山林,一支不少于百人的马队裹挟风雷倏然出现,刀在银色的月色下闪着诡异的光。 大量的流民被强行聚集在一起,呼喊、惨叫,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妄图逃跑的便是当头一刀。 人越来越多,一枝枝火把将他们围成一个圈,随后,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扫视一圈后满意点头。 接下来,激烈愤慨的声音从他口中响起。 安县县令鱼肉百姓……搜刮民财……收税……他们是王八蛋……洪灾……为了获得你们的土地掘开大坝……要替天行道…… 一条条信息传入流民耳中,恐惧变成低语,低语牵扯躁动,最终化为无穷的愤怒。 乌云遮住月色,火把高举时,年轻人振臂厉喝:“砸烂他们!” 下一刻,无数的拳头冲天举起。 “砸烂他们! 砸烂他们!! 砸烂他们!!!”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八十章 业火(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天色拂晓,远处铅色的天空缓缓镀上一层金黄的光晕,笼罩山林的云雾开始挥散。 洪水来得迅猛,肆虐两天之后,便慢慢朝下游褪去,生命在这股大潮中显得微不足道。 白莲教大营里,吴康坐在了高处的主位上,听着周珂汇报起事前的准备情况。 “……周围各县里的次级教众基本上都聚齐了,人数约莫两千,大多都有武艺傍身,马匹一百三十余,弓箭盾牌也都充足。 昨晚的流民清点之后有一千三百人,不过今早又死了五十几人,尸体已经堆起来烧掉了,倒是引其了些骚乱……” 吴康皱了皱眉:“不是发放了粥食么?怎么还死了这么多?” 周珂迟疑道:“都是些重伤之人,昨晚夜露深重……没撑过去。” 坐在下面的荆相月早已听得满心怒火,此时再也忍不住,嘭的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站了起来:“吴康!你派人掘了河堤,百姓死伤无数,我白莲教纵使造反,也从不会用如此卑劣狠毒的手段,你这是在造孽!” 下面一众白莲教骨干也是也是脸色灰暗,但吴康以他们家人性命要挟,他们不得不屈从。 吴康冲周珂点了点头,这才看向荆相月,语气里有些怒其不争:“娘娘,你真是……哎,这些人活得辛苦,我帮他们找条新路而已,功德无量的大事,何来造孽之说? 退一步讲,咱们造反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你见过说几句豪言壮语就能坐上龙椅的么?他们今天死了,下辈子投个好胎,说不定还得感谢我。 要我说,你们白莲教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宣传什么无生老母,聪明人谁不知道是假的?靠这种东西能得民心? 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败仗,如今都龟缩到这密林里,还不能证明是这是错的吗?” 这话无异于揭人伤疤了,在座的众人无不色变,连周珂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厉色。 “吴康!”荆相月一声怒喝,一脚踹翻了椅子。 冷哼一声,吴康也站了起来,神色冰冷:“娘娘,我好言相劝,你莫要不知好歹,如今除了你们这些顽固,下面的人谁不念我吴家恩德? 这些年我吴家兢兢业业,你们要多少银子就给多少银子,何曾有过半点差错?凭什么就要被你们排挤打压? 若不是吴家,白莲教上上下下早就饿死一百回了,娘娘还能站在这和我大吼大叫么? 为了大业,我爹如今还关在安县大牢里,这些天以来,又有谁为吴家鸣过一句不平? 实话告诉你们,如今天命在我,谁拦在前面,我吴康就要宰了谁!” 说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大汉:“请娘娘下去休息,半个时辰之后,起兵攻打安县!” 大汉虎背熊腰,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练外家功夫的高手。 他走到身躯微微颤抖的荆相月身边略一拱手,眼含威胁道:“娘娘,请吧!” 荆相月失魂落魄地被带出了大营,几名手执长矛的护卫跟在她身后,清晨湿漉漉的雾气让她浑身发冷。 那晚大意之下中了周珂的散气香,浑身内力被锁住无法施展,吴康怕再生变故,又命高手封住她的穴位,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资本。 浑浑噩噩地回到营帐,荆相月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神全无焦距。 惶恐与孤独霎时间涌上心头,无数的画面在眼前掠过,小时候师傅慈爱的目光,冬日里为了练武被冻得发紫的小手,被大军围剿时满眼的血光与碎肉,师傅病逝前的憔悴的面庞,密林里生活的妇孺…… 洪水压过来,一切被碾得粉碎了。 衣衫褴褛的难民们被聚集在一起,罪魁祸首却引导着怒火与怨气冲向了远处屹立的城郭,这其中……自己是帮凶么? 这个念头一起,荆相月眼睛猛然睁大了眼睛,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是白莲教的首领,如今白莲教被吴康利用犯下滔天罪孽,这些,是能跟她扯上关系的…… 师傅说的,要让天下的人都有饭吃,有衣穿,安居乐业,世上没有贪官污吏,没有盗匪横行,人人都能轻松自在的活着。 可……如今全都没了。 在自己手中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的白莲教亲手摧毁了这一切,她成了刽子手! 信念崩毁的瞬间,荆相月仰倒在床上,空洞的眼神中没有眼泪,耳边传来了兵器碰撞产生的尖锐的摩擦声,轰隆隆的脚步声,嘶声力竭地喊话声,声音越来越远…… 业火灼心,大战启幕! 烽火燃起的时候,秦时正在县衙大堂做着战前的数据统计。 县令大人连夜搬救兵去了,一切大小事务尽托付他手,尽管有些赶鸭子上架的仓促,但既然接过了这个摊子,便要尽力而为。 昨晚回来之后,秦时只勉强在床上躺了两个时辰便来到了县衙,事情太多,他不得不压榨睡眠时间了。 如今共招募了乡勇四百三十七人、衙役四十五人,加上一些闲帮,可战人数不到八百人,若是加上城外两个山寨里的两百多青壮,秦时手里的守军才一千出头。 但山寨里的青壮还不是直接归秦时调度,只能由叶虎和张鹤看情况来打配合。 这样的守军力量,要在这座高不过四丈的城墙上坚守五日以上,能做到么? 秦时不知道,但却不得不做。 这座城里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充满向往的生命,无聊的生活琐碎,宗族亲情的羁绊,甚至于阴谋诡计…… 所有的一切都有着沉甸甸的重量,正是因为有这些,这座古城才能真正扎根屹立不倒。 衙役远远的呼喊声打断了秦时的沉思。 白莲教,打过来了! 急匆匆从县衙奔向城墙边,刚刚登上城楼,远处隆隆的鼓声雨点般传至秦时耳畔,急促而紧凑。 已经开始布防的县丞陈渊一见到秦时,立刻跑过来,喘着粗气道:“秦先生,白莲教大军打过来了!” “不要慌张。”秦时沉声道,“传令,立刻擂鼓,气势不能弱。” “明白!”陈渊急忙点头,转脸朝远处立在军鼓下的一名乡勇大喝,“擂鼓!” 乡勇领命,苍白的脸色渐渐平复,深吸一口气,拿起拳头大小的鼓槌骤然抡圆,死命砸了下去。 咚——! 鼓槌与硕大的鼓面接触,发出地一声巨响,几息之后,鼓声急促起来。 咚咚咚咚—— 太阳逐渐升起的时候,敌我两军的鼓声对垒,响彻云霄。 战斗还未开始,两股凌然的气势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提前厮杀起来。 风起,躁动的空气中旌旗飘扬,风暴正在酝酿。 秦时扶着箭垛朝远处望去,五百步以外,密密麻麻的白连军随着鼓声的节奏一步一步向这边压过来,每进一步,便齐喝一声,气势极为骇人。 城头上许多乡勇看见这一幕,不由面如土色,握住刀枪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安县承平这么多年,这些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他们本来只是普通百姓,虽然集训了几日,可当战争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心中的惶恐还是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 有些人已经开始往后退步,秦时静静看着这一幕,他很清楚,虽然他们眼下手中还握着兵器,可只要有一个人心防崩溃丢下了手中的刀,接下来便会像瘟疫一样立刻蔓延所有人。 他需要做点什么,再这么下去,军心就要彻底崩溃了。 握紧了拳头,秦时忽然走到城头中央,骤然振臂大喝一声:“诸位!” 鼓声中的喝声很是刺耳,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秦时扫视众人,声音沸腾:“诸位,我知道大家都是普通的百姓,家中有妻有儿,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从来没有经历过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中害怕,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你们已经训练了数日,而且在我看来,练的很好,相当好! 城外那些匪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大多是也是头一回拿起刀剑,头一回打仗,在这一点上他们和你们没什么区别! 只要咱们肯打,敢打!他们就绝对攻不上来! 但前提是,咱们绝不能怯战,绝不能后退,哪怕半步都不行! 城外的这些反军掘了瞿水河,无数的庄户们流离失所,多少孩子没了父母?多少丈夫失去了妻儿,又有多少白发苍苍的老人失去了子女? 他们如此丧尽天良的事都干得出来,只要你们后退了,被攻破了城,你们身后的家人,亲戚,朋友,一切的一切都会被这群畜生再次踩在脚下! 难道你们想看到自己的家人也经历一次城外难民们的事情吗?” 秦时一声声厉喝让乡勇们刚刚开始崩溃的军心逐渐凝聚起来,苍白的脸色开始恢复转而涨红,家人是他们唯一的底线,秦时的话显然已经触及到这根底线了。 看到逐渐挽回的军心,秦时的拳头高举,声音更加振奋:“他们既然打过来,那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安县的生死存亡,身后无数百姓的生死存亡,诸位家小的生死存亡,就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 说着,秦时抄起县尉陈渊手中的刀直指苍穹,瞠目厉喝:“拿起刀剑,杀!” 无数人热血沸腾,只觉得胸中憋着一股怒气想要发泄出来,待到秦时最后一声落地,所有乡勇齐喝出声。 “杀! 杀! 杀!” 刹那间,狂风倒卷,杀气盈天。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八十一章 业火(二)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古今中外,凡战争伊始,决定胜负的关键有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或者说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人’的因素。 说到底,战争是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和博弈。 秦时在战前进行的舆论宣传,或是此时在城头上的作为稳定军心的一番话,其目的都是为了稳定这个‘人’的因素。 一席颇具鼓动性的话说完之后,作用很明显,乡勇们的气势肉眼可见的提升起来,苍白的脸色逐渐好转,眼神也坚定起来,看向城下的敌军,战意盎然。 咚咚敲响的鼓声愈发急促,敌军的步伐节奏也越来越快。 五百步……四百五十步……四百步…… 距离越来越近,气氛越来越肃杀,秦时的眼神也逐渐凝重起来。 黑压压的敌军距离城墙大约三百五十步的时候突然停下,隆隆的鼓声也戛然而止,四方阵型朝两侧展开,好似大雁展开两翅,同时,弓箭手、盾牌手压上阵前。 走得稍微近了,秦时才看出个大概。 乌泱泱一大片,人数不下三千,勉强摆出个军阵,军士也没有佩戴盔甲,穿的都是普通的粗布衣服,服饰不统一,各种各样的都有。 直到这时,秦时一直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来。 虽然眼前这伙白莲匪军的人数是己方三倍以上,气势也很足,但至少不像是经过战阵厮杀的样子。 战阵摆开之后,敌军中雷鸣般的鼓声陡然又起,而且比之前更加急促,鼓点仿佛敲击在众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从战阵两翼骤然杀出两股敌军,衣衫褴褛的穿着,脸上却带着似欲择人而噬的神情,在木制盾牌的掩护下,抬着十几架云梯,豁命般的朝着城墙狠狠撞过去。 秦时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切,心渐渐沉了下去,这些人,本是最淳朴善良,在土里刨食的底层百姓,可如今却被白莲教和吴康鼓动,被当做攻城炮灰的工具…… 当个人意志被团队裹挟剥夺,所有的心绪被狂热占据,人与野兽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眼前距离城墙下的那数百流民便是处于这种状态之下,通红的双眼,恶鬼般的吼叫,秦时很清楚,若是被他们强占城头,绝对是灾难般的事情。 数百人骤然杀出,却发出不下千人的气势,他们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弓箭手,准备!”秦时硬下心肠厉声大吼。 顿时,城楼上响起一片弯弓紧绳的声音,上百位乡勇手中的弓箭瞬间拉满,冰冷刺骨的箭头散发出森然的寒光,直指距离城墙越来越近的流民。 一百步……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抽干,时间也被刻意调慢,城下那些流民的步伐似乎慢得如同停滞,一幕幕乡野生活的片段在秦时眼中闪现。 孩子欢笑声、父母的叮咛声、老人的叹息声,一切都一切,最终化为咚咚的心跳,同鼓点般在秦时耳边敲响。 五十步! 秦时瞪着通红的眼睛,‘锃’地一声抽出手中的长刀,直指城下冲过来的人群:“放箭——” 咻咻咻—— 铺天盖地的箭矢骤然发射,狠狠地扎了下去。 一阵‘笃笃笃’的声音响起,无数的箭矢被覆盖在头顶上的木质盾牌挡住,瞬间变成了刺猬一般。 一些没法尽数遮住的死角也钻进去了不少利箭,箭头扎入体内,滚烫的鲜血涌出,痛苦的呼喊声愈发刺激得继续前进之人疯狂起来,眼中一片通红,行进速度更快几分。 又是几轮箭雨过去,仅仅五十步的距离,城头下便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人,大片的鲜血浸润了土地。 这些人有的在被箭射入体内几息之内便已经死了,彻底没了气息。 有的幸而没死,却也被碾压过去的其他人踩得奄奄一息,身上割裂般的疼痛传入大脑,张大着嘴如破风箱似的大口呼吸,之后的某一刻,在周围烈潮的呼喊声中,眼中的神采一凝,继而消散了…… 攻城,仍在继续。 云梯被搭在城墙上的一瞬间,敌军的弓箭手忽然上前,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城楼激射而去。 “杀——” 旷野中的箭雨之下,无数的敌军趁势掩杀出,朝着城楼席卷而来。 搭在巨大城墙上的十架云梯已有两架被推倒,许多爬到一半的流民带着狰狞的神情从高处跌落,紧接着,又被城墙根下的举着盾牌的流民再次搭上,第二轮的敌军已经赶到。 城头上已经有不少乡勇被敌军的箭雨射中倒下,立刻又被后面的人补上。 秦时一手持盾,一手拿刀,间或挡住几支射来的利箭,同时大吼着指挥乡勇们用擂石滚木砸向如蚂蚁般源源不断从云梯往上爬的敌军。 一旁的县丞陈渊用盾牌挡住利箭,咬牙窜到秦时身边,大吼道:“秦先生,城头上太危险,县令不在,如今你是安县主心骨,一切大小事务皆由你决断,不容有失,你先下去吧!” “屁话!”秦时眼睛一瞪,双目赤红:“你也知道我是主心骨,我若是走了,谁来指挥,你来吗?” “可……” “少废话!敌军攻势正猛,气势盛极,我在城头上,便是军心所在!我是主帅,若此时是临阵脱逃,乡勇们怎么看?谁还会豁出命来守城?” 秦时把他一推,催促道:“城头上的擂石滚木不够用了,你快去再调集一批过来,还有,火油金汁也搬上来!” 陈渊还在犹豫,秦时豁然一刀,将一根向他直射而来的利箭劈成两段,惊得陈渊脸色一白,哆嗦着嘴唇道:“那我,那我去了,秦先生,您千万要小……” “别他娘的墨迹了,快去!”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秦时见他还在啰嗦,一下子爆了粗口。 陈渊红了眼眶,一句小心咽下肚里,狠狠一咬牙,便窜下了城楼。 攻城战开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城楼上已经躺下二十几具尸体,还有不少受伤的乡勇们被抬下去治伤了。 云梯上的敌军仍旧如同无穷无尽般地涌上来,城墙下也散落着无数的尸体,还有些从云梯上摔下却并没有丧命。 呼喝声、哀嚎声响成一片,眨眼间又被如潮水般的喊杀声所掩盖。 在如此不惜命的攻势之下,城头上渐渐出现了不少冲上来的敌军。 大多是白莲教众,这些人上来之后仗着有些功夫在身,总是能挥刀带走一两个守军,再被砍得血肉模糊。 偶尔也有流民夹杂在其中,冲上来的时候武器早已不知掉在何处,可他们却往往更加凶狠,没有了武器,他们便用头撞,用牙咬。 眼见活不成了便大吼一声朝一个守军狠扑过去,两人一同摔下城头,同归于尽。 状若厉鬼的模样和狠辣决绝的行为让人胆寒。 敌军爬上城头之后,便有几个乡勇专门过来保护秦时的安全,他们同样知道秦时的重要性,一但秦时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座城绝对守不住了。 攻城似乎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城墙下的喊杀声震耳欲聋,顺着云梯往上爬的敌军越来越多。 目之所及,皆是乱战,金铁相击,鲜血飞溅。 这种情况之下,兵法什么的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这一轮攻守大战进入了关键时刻,不论是哪一方,为了触手可及的胜利结果,只能将作为筹码的人命不断往深不见底的窟窿里填。 不远处,又一个披头散发的流民攀上了城,他的脸上已经不成样子,身上瘦骨嶙峋,满是血污,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一眼见到秦时,那人眼中骤然射出刻骨的仇恨,咧开嘴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陡然冲杀而来。 秦时也看见了这个流民,可却被这人的模样和这一声怪叫激得心中一缩,愕然一瞬,他已然到了几步之内。 秦时盯着他那狰狞扭曲的脸,一时间竟好像吓傻了一般定在了原地,手中已经卷刃的刀都忘了举起来。 ‘噗——’ 钢刀砍进肉体的声音传来,但紧接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身边响起。 秦时顺眼看去,竟然是那个流民在被护在自己身边的一名乡勇用刀砍中肩胛骨之后,猛然挤过来一口咬在了乡勇的脖子上! 喷撒而出的灼热鲜血在阳光下四散绽开,如同桃花落雨,挡住了流民看向秦时的仇恨眼神。 ‘噗噗噗——’ 又是几刀砍向流民,脖子,眉骨边,大腿上,大量的血涌出来,流民眼睛陡然睁圆,刹那间一片血红,几乎分不清眼白和黑色的瞳孔。 两具尸体噗通倒下,脚下的鲜血被砸得四下飞溅,直到死,流民都没有松开咬住乡勇的牙齿。 这人…… 很奇怪,明明不成人样了,秦时还是认出了他,记忆深处的身影闪现而出。 他刚刚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时候,同为秦家庄的庄户,这人住在秦时那个破旧的茅草屋的不远处,他还给饿着肚子的秦时送过来两个个热乎乎的窝头来着。 秦时还记得他进屋之后热切地喊着‘秦相公’时,那张咧嘴笑起来的淳朴的脸,以及缩在他身后的,看起来瘦小的、局促的身影。 那时,和如今躺在血泊里的这个瘦成皮包骨头的形状完全是两个模样。 叫什么名字来着…… 呼…… 怎么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白莲教…… 吴家…… 白莲教!吴家!!! “呀啊啊啊啊——” 喊杀声再度侵入秦时的脑海,一名白莲教众举起刀朝着他劈砍而来。 灼热的烈日下,秦时眼中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钢刀相互交错一瞬,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下一刻,白练闪过,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变成灰白,举刀奋力冲来的那道身影定格一瞬,头颅被什么力量高高抛起,尸体倒地之前,血光冲天。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八十二章 业火(三)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城头之上,秦时那一往无前的一刀带起斜飞的头颅和从胸腔中喷出的血雨。 许多乡勇看见这血腥的一幕之后,仿佛凭空生出一股悍勇,怒吼中下手更狠,往往才刚有敌军攀上城头便遭遇多人围攻,大刀长矛,劈砍突刺,竟硬生生将敌军全部拼了下去。 而此时县丞陈渊也终于带着一干衙役搬来许多擂石滚木,云梯上的敌人爬到一半,迎头便砸下去,如一串从竹竿上滚落的蚂蚁栽倒下去。 城墙底下,数不清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哀嚎着还未死去的人也渐渐没了声息。 守军这突然提升的士气给了白莲军当头棒喝,敌方中军终于不再往外涌出人了,乡勇们气势已经达到了顶峰,白莲军决定不再徒增伤亡,一阵‘铛铛’的敲锣声响起,鸣金收兵。 城墙下的敌军终于松了口气,顿时如潮水般褪去,城头上又是漫天箭雨盖过去,撤退不及的许多敌军便在这轮箭雨下丧命。 直到敌方中军后撤,渐渐看不到身影,城头上陡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他们终于在第一轮的交锋中守了下来。 惨烈的战事中止,乡勇们欢呼之后,后遗症才涌上来。 触目所及,皆是鲜血成洼,残肢断臂以及森森的白骨,微风拂过,血腥的气息刹那间浓郁无比,乡勇们顿时感觉一阵反胃,扶着墙壁便干呕起来。 秦时浑身血污,发髻散乱,有些发怔地看着城头上的一切,‘当啷’一声,手中沾满鲜血的大刀落在地上,激起一捧血花。 他虚脱般地瘫坐在地,尽管做过无数的心理建设,可头一次参与战争,冷静下来之后看到无数的尸首横陈,赤血千里的场景,心中的诡异感霎时间占据了全身,甚至对于吴家和白莲教的仇恨都暂时抛诸脑后。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许多昨天还明明笑着和自己打过招呼的,忐忑或微笑着问自己能不能守下来的,如今都变作冰冷苍白的尸体,浸泡着鲜血杂七竖八地躺在各处…… 直到此时,秦时才明白过来,战争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陈渊的呼喊声将秦时从出身的状态下拖拽出来,眼神重新坚定,扶着墙站起身。 “陈渊,把牺牲的战士们的遗体找到,残缺的……尽量找全,抚恤银子派人亲自送往他们家中。 全城的大夫集中起来,受伤的尽快医治,伙食一定要保证顿顿有肉,具体伤亡人数即刻开始统计,中午时分送去县衙大堂,我在那里等你。 另外,把城头上清理干净,守城器械也要保持充足,咱们如今只是守住了第一波攻势,过不了多久,等白莲教那边恢复过来,便又是一轮死战,绝不能生出倦怠之心……” 如此又吩咐几句,陈渊便领命而去。 扶着箭垛看向远处,时近中午,太阳渐渐毒辣起来,天空中漂浮着几缕碎絮般的白云,秦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稳步下了城楼。 安县主街上已经戒严,但仍可见到几个提着粮袋的行色匆匆的人,喧闹地街景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刚经历尸山血海的场面,此时纵然街景萧瑟,但却并没有令秦时生出孤寂之感,反而让他感受到平静生活的弥足珍贵。 准备回到勾栏前,秦时已经用清水把脸上和手上的血污清洗干净了,但衣服和鞋子上的血色由于被浸润太久,已经有些发黑了,脸上的也有几处浅浅的伤痕,不过也还不至于到了吓人的地步。 转过眼前这个巷子,便是勾栏里,秦时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想要见到叶思楠的急切感,但下一刻,双腿却不听话地停住了。 秦时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汗臭味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在战场上秦时没有吐出来,此时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作用下,肚子里却一阵翻江倒海,顿时涨红着脸弯腰干呕起来。 秦时想要忍住,可念头一起,不适感更加严重了,干呕夹杂着猛烈的咳嗽声着实令他浑身酸爽。 “咳咳……呕——他妈的……咳咳咳……” 半晌过后,秦时才费力地直起腰,胡乱用袖子抹去嘴边的酸水。 深呼吸了几下,秦时苦笑一声,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向准备去县衙。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秦时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冲过来的人紧紧箍住腰,酿跄几步,巨大的力道几乎让他向前栽倒。 随后,呜咽声传了过来,是叶思楠。 “思楠,我身上……” 秦时话还没说完,便被叶思楠有些委屈的声音打断:“你不是让我乖乖呆在勾栏等你回来么?你要去哪儿?” 大战前夜,叶思楠瞪着眼睛想要跟在秦时身边保护他,被秦时拒绝了。 秦时作为主帅,即便是再危险也不得不去,可叶思楠一个初出茅庐、血都没见过几次的丫头跟着去干什么? 即便身手比秦时好上数倍,但只要被战场上那股气势震慑住,心神慌乱之下身手再好有什么用处? 万一磕着碰着,不说向虎叔交代,秦时自己都心疼。 所以尽管叶思楠哀声恳求了许久,甚至罕见地启用了许久未对秦时施展过的掰桌腿绝技,秦时也态度决绝地不允许,并且让苏青看住她,直到自己回去之前,不让她踏勾栏大门半步。 虽然他是觉得自己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怕吓到了她们,但被当场抓住,多少令秦时感到有些心虚。 迟疑半晌,秦时无奈道:“我只是觉得刚杀了人,味道太重了。” “没关系的。”叶思楠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轻轻蹭着秦时的背,低声道:“我不在乎,本来就是我要陪着你去杀人的,可你又不让,那我只好听你的话,等你回来。 你若是……总之,不论你要去干什么,做了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纵然是造反,我也要当个反贼婆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到最后,叶思楠似乎有些害羞,声音低了下去。 “况且,秦兄是大英雄,是为了保护我,保护安县百姓上阵杀敌的大英雄,只要你不嫌弃我粗鄙就行了,我如何会嫌弃秦兄?” 秦时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老实说,叶思楠虽然会在他面前偶尔露出小女儿的姿态,但也从没有过像今天这般直白的表露心迹的时候。 两人独处的时候,多半是安安静静地,好似一切都那么自然,这突如其来的类似表白的话语,令秦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突然,一道酸溜溜的声音响起:“呦,妾身方才还在纳闷,公子不回来也就罢了,怎的思楠跑出去之后半晌也不见人影,感情是两位在这郎有情妾有意呢!看来妾身来得不是时候……” 叶思楠闪电般从秦时背后离开,脸色微红地抬头看天。 秦时呵呵一笑,转身正准备挤兑几句,却见张茯苓双手并在腹前静静地站在那里,红着眼眶倔强地看着他,不知怎的,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含糊应付过去。 “好啦好啦,肚子饿得不行,嗯,我先去洗澡,待会儿一起吃饭。” 张茯苓忽然转身,瘦削的肩膀缩瑟几下,声音里略微带了哭腔:“你要吃饭就去吃饭,要去洗澡就去洗澡,和妾身说什么?反正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也热在锅里,和妾身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在秦时和叶思楠愕然的眼神中飘然回了勾栏…… 中午吃饭的时候众人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饭桌上也都有说有笑起来,说起战事,秦时也提及了不少。关于敌我兵力的分析、士气的涨落以及后面守城的关键等等。 其实秦时也想过说些轻松的事情,但既然话题谈到了这里,那就证明她们是想要知道这些具体的事情,索性说了就是了。 瞒是瞒不住的,县城就这么大,城头上的情况如何,以张茯苓的手段,多半一轮守城之战过后,她便能知晓结果,不然秦时回来之后也不至于当场被叶思楠逮到…… 吃完午饭去了衙门,陈渊已经把乡勇们的伤亡结果递到了秦时的案头上。 战报上写得明明白白,牺牲九十八人,重伤五十三,轻伤百余人,也就是说,仅仅在第一轮战斗中,安县的守城力量直接折损了五分之一以上。 秦时看着桌子上的纸张,揉了揉眉心陷入沉思。 情况看起来不太妙,照这样下去,纵然后面的战斗中有黑风寨和落凤山的青壮们予以配合,安县也绝对撑不到五日之后。 因为首战虽然惨烈,但多半是白莲教对于安县守军整体实力的一次试水,不然白莲教也不会仅仅打了不到两个多时辰便选择撤军了。 后面若是再次来袭,必定要比这次的情况更加糟糕,等到张涛引兵来援,安县估计已经沦陷了。 思虑半晌,秦时招来陈渊,让他再次招募乡勇并加紧训练,至于后面招募的人能发挥出多大的战斗力,军心是否能凝聚起来,这些问题还要排在后面。 如果真的守不住了…… 秦时叹了口气,脸微微侧向监牢的方向,那便只能破釜沉舟,赌一把了。 唯一饱含希望的种子已经被秦时种下,尽人事听天命吧…… 整个下午,秦时都在县衙写着后面的计划,白莲教也没了动静,大概是打算休整一番图谋后事。 日落,月升,盈盈的光华倾泻下来,通往府城的官道上,碗大的马蹄轮转翻飞,张涛咬牙骑马奔行了一日一夜,终于,府城在望。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八十三章 业火(四)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张涛自安县出城便一路疾驰,胯下的马力竭之后,经过临县时又换了一匹,原本两日的路程硬生生被他压缩到了一个昼夜,眼都没合过。 其实他心中已经后悔不迭了,毕竟他之所以被安排上任安县县令,就是为了找到将军流落在外的唯一血脉。 如今公子找到了,却被他一厢情愿的固执亲手送入了火坑。 这么多年以来,将军对于自己的栽培和照顾历历在目,那伙白莲教说不定就是当年围攻将军府的凶手,眼见报仇有望,张涛又怎么能让到手的机会白白溜走? 再加上任安县县令这么久,张涛也是真的想要当个好官,将军生前的愿望便是天下昌平、海晏河清,只可惜壮志未酬便含恨而终。 张涛作为亲卫,将军对于百姓的爱护,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知不觉中,已然隐隐把自己这个县令当做将军的遗志继承下来。 既然不能上阵杀敌,守牧一方也未尝不可。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白莲教和吴家竟然丧心病狂至厮,为了造反,居然敢派人掘了河堤! 虽然张涛不知道白莲反军究竟有多少人,但流民被白莲教裹挟已是事实,一旦暴动起来,安县真的能支撑得住吗? 俯身纵马狂奔的张涛不知道,也不敢往下想了,一但想到安县被攻破的后果,张涛的脸色便苍白起来。 他已经很累了,那张大胡子脸上的眼窝深陷,折射出深深的疲惫,但手中的缰绳却攥紧了几分,双腿一裹马腹再次加速。 终于,一座高大的城郭赫然出现在他眼前,张涛心头狂喜,总算到了。 于城门口下马,递过路引之后,兵丁只略微一扫便张涛进城了。 路引制度是太祖皇帝亲自制定,为的就是限制人口肆意流动,维护统治稳定。 但此世大明立国已有两百余年,路引制度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只要有钱,多少张路引都能弄得到。 张涛的路引用的也不是本来的身份,一县最高行政长官这个身份太惹眼了,若是府城里的情况还没弄清楚就如此招摇,此行必然失败。 毕竟张涛要找的是卫所千户官,文臣结交武将本就是官场大忌,况且近年来国朝局势动荡,一但府尹知道了,那想要请兵回援无异于痴人说梦,说不定还会连累到这个未曾谋面的将军门生。 刚刚入夜,临州城内灯火通明,宽阔的街道上游人如织,街道两旁的建筑节次鳞比地排列着,张涛牵着马匹穿插在人群中,繁华的喧闹声顿时扑面而来。 找了间客栈住下,张涛便打听到了徐克俭所在千户所的位置,当即前去打探情况。 虽然这时候已经放班了,但像千户所这样的地方,还是会有人值守的。 千户所大门前,两个官兵正闲聊着什么,隐约听到了‘千户’、‘副千户’之类的话,巷子里的张涛一愣,便闪身紧贴墙壁,一动不动地继续听下去。 一名官兵似乎有些惋惜:“……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啊,以前徐千户真是拿咱们当兄弟看待的,如今却…… 唉,也不知王朴那厮走了什么门路,居然把徐千户给顶下去了,才不到一个月的的时间,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也不看看谁服他!” 另一名官兵压低声音道:“这话最好憋在肚子里,我听说那人本是京里一位朝廷大员家的私生子,啧啧,真够乱的……” “我呸,什么野种也敢骑到咱头上撒尿了!” “慎言……” 张涛听得心里一惊,一股凉气从心底里止不住地冒出来,徐克俭的千户官衔被一个叫王朴的顶下来了? 强行忍下心中的惊骇,凝神再听了几句话,可那两个官兵却再也没涉及到这件事情,张涛神色阴晴不定地闪身离开了。 回客栈的路上,张涛心急如焚,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本来安县就岌岌可危,如今自己的援兵居然又出现了问题。 安县怎么办? 秦时又怎么办? 安县城内的百姓们该怎么办? 意外情况的出现一下子让张涛乱了分寸,官居千户想要调兵尚有难度,更糟糕的是,徐克俭此时竟被降职为副千户,就算找到了他,这兵还能调得动么? 各种各样的念头涌上心头,张涛甚至生出了暗杀顶替了徐克俭的新任千户的想法。 突然,阴沉着脸的张涛感觉被撞了一下,抬眼望去,撞他那人大着舌头走路摇摇晃晃,估计是喝醉了酒。 张涛皱了皱眉,本想避开他,可麻烦却偏偏找上门来。 那人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张涛,指着他大怒道:“哪来的莽汉,敢撞你爷爷我,活的不耐烦啦?” 张涛不说话,想绕过他,可那醉汉却不依不饶了,伸手就要扯张涛的胳膊,嘴里仍旧骂道:“狗日的,你聋啦?撞了老子不晓得道歉,想走?试试?你要是走得脱,老子叫你爷爷!” 张涛躲过对方伸过来的手,面色一片冰寒,强忍着怒意:“这位兄弟,你喝多了。” “少给老子套近乎,谁他娘的是你兄弟,赶紧道歉!”醉汉醉眼一瞪,歪着步子大手一挥。 张涛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兄弟喝多了我不计较,可别做的太过了!” “哈哈哈……”那醉汉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子是这城内的千户,怕了你不成?” 千户?打量了对方几眼,张涛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莫非他就是王朴? 想起方才在千户所门口听到的那番话,张涛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语气立刻变得热情起来:“哦,原来是千户大人,失敬失敬,方才是在下唐突了,鄙人张三水,乃是路过的客商。” 那千户闻言露出鄙夷之色:“什么狗屁商户,现在知道说好话了?晚了!” “是是。”张涛满脸谦卑之色,点头哈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千户大人,小人给大人赔礼了。”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银子,趁着握手的机会塞进了那位千户的手中。 沉甸甸的银子入手,那千户好似酒醒了几分,把那袋子掂了掂,随即塞入怀里,末了还嘲讽一句:“算你识相,滚吧!” “嗳——”张涛见他左摇右晃地要走,连忙拉住他,“千户大人,别急着走啊……” 千户勃然大怒,伸手一推,恶狠狠地道:“滚开,莫要不知好歹,方才看在你懂事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再碰本官一下试试,要你狗命!呸,下贱东西!” 张涛连忙道:“是是,呃……不是不是,千户大人,不是小人不知好歹,只是小人想要和大人做笔生意……” 听到生意二字,那千户脸色软下来,瞪着眼睛道:“生意?什么生意?说来听听。” 张涛脸上的笑容更盛,左右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凑近低声道:“大人,此地人多眼杂,说起来,恐有碍于大人的声名,不如找个雅间详谈?” “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那千户哼哼道,“随我来,去醉仙楼。” 张忙不迭点头,笑容已经不能用卑微来形容,简直是谄媚。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一处名为醉仙楼的酒楼,里面的生意异常火爆。 一名小厮见了千户,刚“哟”了一声,便被他随手扔过去的一锭银子打断。 “少废话,最里面的雅间,不要打扰!” “得嘞,爷您请。” 那千户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此时走在前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声音在走廊里震荡回响,就差没把‘老子最牛’刻在脸上了。 两人一路往里间走,环境愈发清幽,夜色的感觉突然袭来,外面的喧闹似乎被隔绝开,那千户不知何时也停下了嘴。 张涛走在后面,盯着前面的身影,垂在袖子下的手中忽然落下一把精巧的匕首! 二十几步的距离仿佛走了很久,雅间终于到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里面亮堂的光照出来的瞬间,张涛骤然发难,身形猛地抢进一步,手中的匕首唰地抽出,狠狠地扎向前面那道身影的后心处。 下一刻,金铁交击的脆响声传来,却是前面那位千户霍然转身,不知从哪里也掏出一把匕首格挡住了。 两人匕首相互抵住,发出令人倒牙酸的尖细的摩擦声,眼神交错的瞬间,那千户一声冷哼,手腕翻转,扎向张涛的心脏处。 这一下变招极为狠辣,一个不慎便要命丧黄泉。 张涛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一记力道极大的顶膝撞向对方,那千户灵活至极,闪身后撤,眨眼间便拉开了身位。 张涛暗道大意,微微调整了姿势,想不到对方竟然装得这么像,而且竟身手如此灵巧。 “嘿,早就发现你不对劲,王朴那小子就这么等不及了么?”那千户此时已经退到了雅间里,身形微躬,匕首反握横于胸前,冷笑着眯起了眼睛。 站在门外的张涛一愣,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不是王朴?王朴要杀他? 咝——他是徐克俭! 他娘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愣神的瞬间,雅间里面的人已经冲了出来,匕首直刺张涛防守的空挡处。 张涛面色大变,就地往后一滚,口中急呼:“慢着,认错人了!” 徐克俭并不理会,身影一闪便到了躺倒在地的张涛面前,一下挑飞了他手中的刀,紧接着匕首在掌中一旋,狠狠扎向张涛的心脏处。 “徐克俭,将军幼子找到了。”张涛闭目躺平,声音很低但语速极快。 这句话彻底惊住了徐克俭,他眼神陡然转厉,匕首一下子抵住了张涛的脖子,眼睛通红:“你到底是谁?说!” “徐兄弟!”被刀架在脖子的冰凉感觉让张涛冷汗直冒,急忙道,“我是将军的亲卫张涛,这次来找你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我怎么相信你!” “是真的!我怀里有将军的令牌,不信你摸出来看看!” “你自己来,慢点拿,耍花招的后果你知道的!” …… 片刻后,徐克俭一脸喜色的左右翻看着将军的令牌:“确实是将军密令!” 张涛一脸苦色地揉着肩膀,这下子脸算是丢尽了,被人挑飞了匕首不算,还被骑在了身上…… “张兄,抱歉抱歉,方才装醉实乃形势所迫,兄弟我不得不万分小心。”徐克俭很大方地拱手赔罪,然后把令牌递还给了张涛。 顿了顿,徐克俭脸色严肃了几分,低声道:“张兄方才说的将军幼子是怎么回事。” 张涛叹了口气,如今安县城内的危急形势以及有关于秦时的身份通通说了出来。 片刻后,张涛说完,神色突然有些晦暗:“徐兄,如今你这边却被降了职,若是调不到兵回去,公子和安县危矣啊!” 徐克俭沉着脸霍然起身,在雅间里踱来踱去,某一刻,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桌子上:“张兄,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赌一把了!”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八十四章 业火(五)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翌日清晨,安县战火重燃。 城头马道上,擂石滚木被整齐码放在一边,乡勇们来回奔忙,脸上的表情虽然凝重,但却并没有多少惧意,显然昨日守城的胜果令他们对于白莲教的恐惧已经寥寥无几了。 秦时今日穿身着蓝色劲装,腰间佩带,发髻高束,神色冷峻地极目远眺。 远处的平地上的滚滚灰尘之中,铺天盖地的白莲军再度袭来,经过半日的休整,气势更甚昨日。 这时,陈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秦先生,吴忠承带过来了。” 秦时转身回望,见鼻青脸肿、发髻散乱的吴忠承被缚着双手在陈渊地推搡下走了上来。 那日秦时怒气勃发,将吴忠承狠狠地揍了一通,本就肥胖的身体如今俨然肉猪一般。 秦时笑着朝吴忠承拱手道:“一日不见,吴兄风采依旧,实在是可喜可贺。” 这话说的太有水平了,陈渊牵着束缚者吴忠承双手的绳头憋笑不已。 吴忠承并不搭腔,他的脸上已经看不清表情了,五官挤在一起,看向秦时的目光愤懑不平,显然对于被殴一事恨意难消。 拿着一个硕大喇叭的陈渊看不下去了,当即一脚踹得吴忠承一个趔趄,骂道:“秦先生同你说话没听见么?一个阶下囚还敢猖狂?” 吴忠承猛地回头,恶狠狠地死盯着陈渊,那目光仿佛欲择人而噬。 若是吴忠承没被抓那会儿,陈渊哪里敢这么嚣张,见了吴忠承不说战战兢兢,至少也要拱手称一声‘吴老爷’。 可如今什么形式,他吴忠承已是昨日黄花,小命都捏在自己手里的货色,还敢逞凶?他也配? 陈渊勃然大怒,迎着吴忠承凶狠的目光举拳便要砸下去。 秦时笑着拉住了陈渊:“陈兄算了,莫要将他打死了,待会儿还有用呢。” 秦时的话还是很管用的,尽管心中还有气,不过终究是放下了拳头,威胁着瞪了吴忠承一眼。 “我说过,吴兄活着比死了有用,眼下就有个需要吴兄帮忙的地方。”秦时拍了拍吴忠承的肩膀,随后看向缓缓压过来的白莲军。 看着远处翻滚的烟尘,吴忠承冷笑道:“秦老弟,你莫非以为以吴某的性命作为要挟便能让白莲教退兵,放弃攻打安县?” 哈哈大笑几声,吴忠承尖着声音道:“秦老弟一向足智多谋,没想到走投无路之际也会昏招迭出啊! 先不说吴某和白莲教没有半分关系,就算有,如今大军压境,岂会因我一阶下之囚就放弃唾手可得的安县? 秦时,你何时这般天真了?” 一旁的陈渊也是摸不着头脑,他虽然对于这个无恶不作的杂碎恨之入骨,若是秦时允许,陈渊会立刻一刀结果了他! 可厌恶归厌恶,他这话却没说错呀,白莲教昨日一战之后,今日更是来势汹汹,再怎么样,吴忠承这条狗命也抵不过人家想要称王称霸的野心。 陈渊想破了脑袋,也不懂秦时为何会浪费时间在这个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 秦时可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有些事情做了没用,不代表完全没有效果。 “吴兄也觉得秦某很天真?” 吴忠承冷笑着不说话了,他早就猜到了秦时会用他大做文章,不然那晚拼死也要逃出去,隐忍至今,他也有他的想法就是。 虽然心中对于秦时这个做法有些怀疑,但远处数千白莲军裹挟大势而来,吴忠承也大抵把它当做无奈之下的手段罢了。 想到此处,吴忠承心中不由对秦时看轻了几分,什么少年英杰,走投无路之时还不是这般模样? 三百步开外,白莲军终于停下了脚步, 威吓声与脚步声混杂在一起,阵型铺开,随即鼓声震天。 秦时咳嗽着清了清嗓子,从陈渊手中那过那个硕大的喇叭放在嘴边,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大喝一声:“吴康何在——” 这是秦时从苏青那里学来的一个喊喇叭的小窍门,这一声出来,又响又亮,好似前世的狮吼功一般震耳欲聋,霎时间盖过了敌方的敲鼓声,在空中悠悠回荡。 城头上的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惊到了,纷纷捂起了耳朵。 见敌方战马嘶鸣,鼓声仍旧响个不停,秦时一把将吴忠承拉到自己的面前,再次大喊:“吴康何在,速来叫爹!” 城头上顿时一阵哄笑声响起。 敌军阵中,吴康脸色铁青,此时他身在白莲军的重重保护之中,并没有看见城头上被绑着的吴忠承,挥鞭怒骂道:“秦时狗贼,欺我太甚!” 旁边那位高手仔细凝神看了半晌,忽然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吴公子,真是你爹!”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吴康面色扭曲,气的七窍生烟,一个武夫竟也敢折辱自己,当即便要挥鞭打过去,不过想到对方高绝的身手,硬生生止住了。 那人也自知失言,讪笑着补充道:“不是,是吴老爷,吴老爷被绑起来带到城头上了!” 吴康一怔,急忙抬眼向城头看去,他爹吴忠承居然真的被秦时绑着带到了城头上! 紧紧攥着马鞭,吴康脸色变幻不定,等到再一声‘吴康何在,速来叫爹’的声音传来时,他终于下令了止住鼓声,让身边那位高手紧跟着自己骑马来到阵前,身体藏在一排盾手后面。 “秦时狗贼,你和县令张涛下令掘开了瞿水河大坝,无数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罪孽深重,天地不容,吴某率众来讨,乃是众望所归,你居然行如此下作手段,以我家人性命相要挟,你不怕遭天谴吗?” 看到吴康从重重包围之中走出来,秦时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吴康如今在白莲教中的地位绝对极高,说不定已经取得了白莲教实际的控制权。 怪不得吴府被查封,吴忠承被抓之后仅仅两天的时间白莲教就兴兵来犯! 秦时冷笑数声 ,举着喇叭大喊道:“吴康,叫爹了吗?” 这句话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两军将士面前,吴康被气得浑身直颤:“秦时,待我攻下安县,必定将你千刀万剐!” 秦时毫不在意,继续喊道:“吴康,你爹生你养你,如今为了自己头上的帽子,竟然全然不顾你爹性命,果然是个罔顾人伦的畜生!” 喊完这句,秦时转脸看向吴忠承,笑道:“吴兄,看来你这个儿子野心不小啊,为了造反,爹都不认了。” 吴忠承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仿佛整件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干。 秦时挥了挥手,旁边四个衙役押着吴忠承带了下去。 敌军阵前,随着吴康歇斯底里的一声:进攻,白莲教这个庞然大物终于动了起来,第二轮攻城战在愤怒的情况下打响。 依旧是无数的流民打头阵,身后跟着抬着数架云梯的白莲教众,吼声震天中,陡然冲了起来。 “放箭!”秦时抽出大刀,狠狠下斩。 刺耳的破空声堆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利箭骤然腾空,铺天盖地地射向进攻过来的敌军。 敌军行进速度比之前更快了,踩着前面和身边之人的尸体迅速推进,云梯被搭在了城墙上,白莲军一拥而上,沿着云梯快速上爬。 擂石滚木不要钱似的往下扔,如同死神挥舞着夺命的镰刀,收割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左边,热油泼下去!”秦时站在城头,冷静而决绝地指挥着乡勇们守城。 无数的喊杀声中,作为指挥,秦时必须冷静下来,第一次的守城之战中,自己的疯狂或许是士气提升关键,但同时,许多不必要的牺牲也因为自己的疯狂造成的。 敌军一波一波地攻上来,秦时抵挡着冷箭的同时思维极速运转,力求以最低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战果。 战场上,愤怒救不了人! 时间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太阳缓缓上升,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忽然,敌军阵中陡然冲出一支抬着巨大圆木的队伍,在盾牌和射向城头的利箭的掩护下,快速撞向城门处。 秦时一刀砍死一名刚刚攀上城头的敌军,扭头大喝一声:“陈渊,他们要攻城门了城,准备!” “得令!”陈渊闻言,气喘吁吁的跑下城楼。 那一队抬着巨大圆木的敌军见守军除了放过几轮箭矢之后,竟没有没有其他手来阻拦他们,顿时吼声更大,速度再快几分,朝着城门的距离越来越越近了。 远远地敌军阵中,吴康见此更是惊喜得叫了出来:“好!破城就在今日!” 说完,立刻又命一只百人队伍前去支援,务必夺下城门! 眼见着一队已经排列好阵势,已经准备开始撞击城门了,这种厚度的城门只需撞个十几下,必定轰然倒塌! 指挥之人似乎已经见到了进城之后自己被大肆封赏的场面了,他面色涨红着大吼一声:“预备!” “哈!”抬着圆木的众人齐声一喝,面对即将到手的泼天大功,皆兴奋不已。 就在指挥准备狠狠一挥手,下令撞门之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从身后转来耳畔。 什么情况? 为何如此整齐? 他不由转头望去,下一刻,眼睛陡然圆睁,极度惊恐的神采泛起,身子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众人见指挥迟迟不下令,也纷纷回望,只见后面跟着的百人队伍已经惊恐哀嚎着的溃逃了。 远处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两串极为诡异的‘人串’就这么斜着钉在了地上。 两杆比平常更长更粗的长棍上,每一杆赫然陈列着六七个被贯穿身体的尸首,碎裂的内脏和鲜血顺着长杆流了一地。 这是什么?! 所有人仿佛被一盘冰冷刺骨的水从头淋到脚根,一股凉意止不住涌上心头。 突然,厚重的吱呀声响起,众人骤然回头,大开的城门甬道里,一台装载着木轮的巨大弓弩近在眼前,逃跑的念头还没生起,已然被几名乡勇拉满的长枪呼啸着离弦而出。 “呼——” 仿佛火焰点燃了空气,沉闷的破空声响起,长枪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狠狠地贯穿了左边七个抬着圆木之人的身体。 原木落地的瞬间,喊杀声传来 ,甬道里几十名乡勇鱼贯而出,冲杀过来! 不过片刻功夫,在白莲教中军的敲锣声中,甬道内,城墙下,鲜血浸润了土地,无数敌军尸首遍地开花。 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大结局 - 从秀才开始的山贼生活 - 咸语 这本书不打算写下去了,附上大纲 ,承接上一章。 几番周折之后,秦时决定暂时撤离安县,保留有生力量,与此同时,秦时潜派出去的探子得知白莲教老巢所在,另一方面,县令吴康得知秦时真正身份乃是多年以前被白莲教所围剿而死的将军之子,城破之前将军印鉴去府城调来户所军,与秦时合兵一处,重新夺回安县,吴忠承和吴康毙命,荆相月逃离。 秦时得知自己真正身份,决定上京,然而却收到一封密信,秦时带着叶虎和张鹤赶往目的地,写信之人竟是十七年前迷案的幕后黑手——老县令赵儒,原来赵儒为安县百姓安危所计,不允许辖内有个山贼背景的势力,又得知将军之死并不简单,双方一番口舌之辩,赵儒含笑引毒,魂归天外。 秦时安排好安县之事,带着叶思楠来到京城,得知流落在外上将军之子回京,各大势力暗流涌动。秦时被任命为特务组织御皇司都指挥使,世袭镇国公,结识七皇子赵懈,彻底走向台前,朝野震动。秦时却处处低调,避开浪潮。然而皇帝以秦时为刀,在朝中激荡风云,秦时与外庭交恶。此时家中寡嫂却被娘家以秦时征战而死的兄长见面为由逼迫另嫁,秦时怒不可遏,暗中搜集证据抄家,外庭群臣跪鉴承天门外,罗列秦时十大罪状,欲至其于死地,秦时啷当入狱,却在狱中运筹帷幄,分化朝堂,又题下横渠四句,天下读书人无不震动,引以为亚师,舆论哗然,发还重审。秦时展开反击,朝堂激辩,又釜底抽薪,朝堂多数文官履历一一查明,以为威胁,外庭大败,内阁首辅黯然告老,秦时权势愈炙。 时南野小国叛乱,安县岌岌可危,秦时请命率军拒敌,大胜而归,然朝堂剧变,皇帝中风,禅位太子,秦时功高盖主,形势岌岌可危。太子登基,欲收兵权,秦时深知身家性命皆系于此,悍然发力,掉安县边军入京,激战皇城,与此同时,新皇所调朝北边军也至,大战一触即发,然而太后“请”得太上皇谕旨已到,谓新皇为篡,朝堂上下无不震动,秦时率军入城,太子贬为庶人,幽禁终生,七皇子上台,边军复归。 然北边鞑子趁机入关,连克数城,烧杀抢掠,一时为人间地狱,战线岌岌可危。新皇大怒,点兵二十万,秦时充为大军右路先锋大将,北上杀敌。另一边,白莲圣女荆相月于安县逃离后于京城遇秦时,双方畅谈一番,荆相月告辞往北,拉起一队人马,鞑子入关,荆相月悍然杀敌,险被俘虏,幸得秦时所救。 战时,秦时连献数策妙计,大败敌军,然鞑子悍勇异常,终难竟功。相持之中,秦时提出斩首之策,荆相月自荐,假意以色为诱,秦时率骑兵接应,敌军将领好色如命,计成,荆相月于月夜擒敌,秦时率军赶至,敌军大乱,急忙围之,然大明中军趁敌混乱之际迅速驰援,大胜而归。 七皇子亲政,引秦时为良师益友,大行变法,严吏治,开海禁,鼓商业,改税法,革教育……天下终定,秦时功臣身退,携妻妾畅游天下。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