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年酒 第一章:陈年酒 七点一刻,程梨准时出三进院西厢房。 出了院儿,木门刚阖,程梨就从一堆排排坐的车中准确地挑出她那辆濒临报废的吉普。 工作日去故宫西三所,程梨通常是骑自行车穿前门进宫,出远门自然两轮换四轮。 院外的长巷很窄,可这条道她太熟,油门一踹,车子便灵活地穿于巷中甩尾消失。 堵了一环又一环,出城后已然变了天。 长达一百多公里的735国道上,空降下大片静谧的白。 程梨蹙眉,预报这玩意儿可真tm准,雪下成这样叫多云?! 前面的车龟速挪动,路况又不允许超车,程梨性子急,手机一震,她干脆将车拐进一家加油站,靠边停了下来。 来电的是她的师父,在故宫文保科技部木器组摸了几十年“国宝”的魏长生。 程梨接起来,语调尽量柔和:“师父。”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不是来自魏长生,而是她的师姐陈墨那口标准的京片儿:“我。国乒表演赛,我鼓捣了几张票,去不?” 程梨夹着手机开门下车,走向加油站自营的超市:“刚出京,冰天雪地国道难,今天可能回不去。” 这厮随便张嘴说点什么都挺溜,陈墨啧了声:“下周末,时间长到够你跟龟……够你学乌龟爬回来。” 她半道吞了个词回去,程梨准确地意会到那个词是——“龟孙子”。 程梨扯了下唇,当没听到。 她视野之内,有个穿军大衣的大爷嘴里叼根烟,一只手微曲围拢住烟身,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点烟,可摁了几下都不见有火光扑出来。 离得越来越近,程梨听见这人嘴上蹦出句国骂,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摸到四四方方的火柴盒,同时回复陈墨:“再说吧,真够呛能去,美院周末有展览。” 程梨挂了电话,两指夹着火柴盒,中指一推,取了一根蓝梗的火柴出来。 她指一动,“嚓”一声,一簇柔软孱弱的火苗便随着加油站入口的风轻晃而出。 近在程梨咫尺之距的大爷见势一低头,程梨手往前一递,点着了他叼着的这根烟。 这番举手之劳,程梨换来了一句“谢谢”。 她没客套,点了下头收下对方的感激,然后拔腿继续往前走。 刚走了没几步,手机又在掌心一震。 程梨看到通知栏里来自魏长生实则来自陈墨的一条信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从小混迹四九城的陈墨通常是这种行事作风。 她父母都在外事关口,带她游历过的地方不少,也养的她胆儿肥。 过去师父魏长生就曾经打趣说,可能是她们在宫里的工作地点离慈宁宫和寿康宫这些历史上住过太后比较多的地儿近,导致陈墨这丫说话有时候跟下懿旨似的。 程梨从进木器组就跟陈墨关系不错。除了同事和师姐妹这层牵扯之外,另外一个原因是程梨是陈墨的堂妹陈宜光的铁儿。 陈墨虽然行事自我,但也有偶像,这偶像就是陈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进监狱的陈宜光。这监狱倒不是陈宜光自己进去蹲,而是她考了个狱警进去看别人蹲,选了这么个和家里人为她规划的人生八竿子打不着的职业。陈墨觉得她相比陈宜光来说实在是听家里话的好孩子,进故宫当“木工”虽然不如父母意,但好歹还是在京城根儿,没像陈宜光一样死活要飞出去往监狱那个笼子里钻。但陈墨也自此高看这个平时接触不多的堂妹,连带高看堂妹的朋友程梨。 ** 陈墨已经不止一次在程梨面前提到国乒。 年初她俩随魏长生去西北参加木工艺博览会,旅途太长,去的路上程梨看了段有关国乒的视频。 陈墨就坐在她身旁,跟着她瞄了几眼。随后陈墨挨个点评了下近几年成了网红的各男运动员的腿、腰和眼睛,并自此得出程梨喜欢乒乓球这个结论。 程梨从没向陈墨解释,她看得哪里是球,她看得是人,一个故人。 可陈墨不是陈宜光,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当事人都巴不得埋进八宝山的事儿,打死程梨她都不可能对外人透露半个字。 那些陈年酿出的烈酒,她顶多等到将来临近老年痴呆了自己饮一口回味回味。 ** 超市跟被扫荡过一样,程梨在空荡无物的货架上逡巡一圈,最终空手而回。 再上路程梨开得更慢了些,三小时的路程走了近四个半小时,程梨才看到她此行的目的地——焰城区消防支队。 这里离北京不算远,可像是被时光遗忘了一般,一砖一瓦构造出的建筑群满是上个世纪的古旧观感。 将车停放在消防支队院外,程梨拿着她扔在后座的牛皮纸袋下车。 雪继续扑簌倾落。 近处程梨下脚的地方,雪已经积厚,她踩下去,有清脆的咔嗤声传来。 在门岗值班的江河是个新兵,进队时间不长,但很记人。 程梨来得次数虽然不多,但江河对她姓甚名谁找谁通通记得清楚。 程梨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掀起兜住脑袋,刚进消防支队的大门,江河就从他不足十平方米的值班室内推门出来。 “程队出外勤了”,江河告诉程梨,“你要是早来一个多小时,还能和他打上照面”。 程梨眉下意识地一拧,问他:“中午有回来的希望吗?” 江河微挑肩:“难说,这要看能不能早一点把要跳楼的哥们劝下来,这可不比救火,打心理战时间用多少最没准儿。” 他跺了下脚又请程梨进值班室:“外面太冷了,进去说。” 程梨没有拒绝,跟着江河进屋,她摘下帽子,然后把纸袋递给江河:“天气不好我不等他回来了,帮我把这个拿给他。” 江河用眼神向程梨掷过去一个问号。 程梨解释:“吃的,你们程队好这口。” 江河嬉皮笑脸接过:“程队一直杂食,我来了快一年,都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只除了一点,他知道中队长程鹿鸣不吃梨。 江河记得程鹿鸣给出的不吃梨的原因是:不忍心。 江河脑子转了几个弯的功夫,程梨又重新把羽绒服的连帽扣在头上,并道:“他这人一直这样,不挑。” 江河见她要走,试图挽留:“程姐,你今天还有事?” 程梨搁下刚要提起的脚步。 江河补充:“不急着回去的话,就等等吧,程队也许很快就回来了。” 程梨拒绝:“我得尽快赶回去,下次吧。” 江河挠头,不知道该不该想尽办法替中队长留人。 他知道程梨离这里不算近,来一趟没那么方便。 时间紧迫,江河最终顾不上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话是否是画蛇添足。 他赶在程梨即将推门而出的那刻使出最后一搏:“程队一直盼着你来。” 这不是程鹿鸣的作风,程梨没有即刻便戳穿江河编织出的谎。 她只转身问江河:“有笔和纸吗?” 江河点头:“有。” 程梨问:“借我一用行吗?” 江河在值班室的书桌上翻了半响,从一个半旧的笔记本上撕下来一张白净的纸,拿了一支签字笔递给程梨。 程梨接过,将纸按压在墙面上,以墙面做垫在白纸上写了寥寥几个字。 她写完又把纸重新递给江河:“麻烦你把这个也转交给他。” 江河接过,纸上的字迹清瘦有劲,翩然有骨。 程梨给程鹿鸣的留言是:“你们队里的人好像觉得我和你有一腿,你抽空处理一下?” 江河将纸条收好,舌头一时打结,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他们平时在队里插科打诨各种荤话流话都有,尺度从来无度,对比之下这句话的用词很纯洁、很清新。 但他莫名觉得程梨这个人……很有趣。 *** 程梨在消防支队也算是个话题人物。 江河曾经和队里一堆年轻气盛的兵八卦过程梨和中队长程鹿鸣之间的关系。 怀疑方向一:同姓,是亲戚? 知情的副队长季业说:“不是,这姓常见。” 方向二:嫂子? 知情的副队长季业仍旧否认。 一堆人紧接着就默契地默认了怀疑三:未来的嫂子。 副队季业只说:“青梅竹马。” 可季业给出这个结论后欲言又止,外加意味深长地叹气。 消防支队的这帮小狼崽子们于是仍旧默认程梨会是未来的嫂子。 但队长程鹿鸣平时冷峻深沉,威严颇深,他们倒是不敢在程梨来时过于造次。 *** 雪渐深,回程的路比来时难走。 离开消防支队后,程梨没有着急赶路,路边随手捡了家店吃面。 完事儿后还没出焰城,雪已经大到不适合继续上路。 路边没有别的避难所,程梨没得选择,只好再度将车停进国道旁的一家加油站,等雪停。 雪煞尾时夜色已经弥漫开来,气温更低了些,路面薄雪结冰。 程梨走到路边观察了下路况,又蹙眉退回加油站内。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还没等程梨下定决心起步,她一抬首,只见加油站外的夜色下,雪地映衬的明色中,星点红光闪动。 程梨认真看过去,视线直直地撞上倚靠在牧马人上,比上个月她来时,脸部轮廓更加清晰如刻的程鹿鸣。 见程梨终于发现自己的存在,程鹿鸣扔了快烧到指节的烟头,将其在雪地里碾灭。 他腿长,几步便走到程梨跟前。 干消防这几年,他的体格同当年在学校时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那时程梨只觉得他瘦,现在他乍靠近,那种磅礴袭来的男性气息,瞬间就将程梨团团包裹。 程梨看着他宽阔的臂膀:“什么时候追过来的?” 程鹿鸣轻笑,回:“刚来。回队里听江河说你来过,就来碰碰运气。追到这里,已经没抱你还没走远的希望,没想到柳暗花明,准备打道回府了又瞄到你矗这儿。” 程梨看到他肩头的落雪,又扫了下室外早就风雪刹停的天气,没有戳穿他:“点儿背,路滑不好走,就等了会儿。人救回来了?我去的时候,江河说有人要跳楼。” 程鹿鸣自然地伸手替程梨将要散下来的围巾重新围在她脖颈上:“劝下来了。比起活着,那哥们还是更怕死。” 程梨极为认真地点头:“活着好,不然愧疚包袱你又背上了。” 程鹿鸣勾唇淡笑了下,没否认:“就这德行了,从开裆裤那会儿就长了这么个不拐弯的脑子。” 两人没过多寒暄,程鹿鸣知道程梨不会留宿焰城。 在路况更好一些的时候,程梨开车走在前面,程鹿鸣开车跟在程梨后面,送她出城。 快出焰城地界时,程梨选在一处分叉出口外停车。 程鹿鸣跟着她停下来。 程梨还没下车,程鹿鸣已经先一步从后面下车来敲她的车窗。 程梨将车窗降下来,冷风吹进车内。 程鹿鸣将一个中号的纸袋递进车里,同样塞给程梨的,还有一个保温杯:“路上小心,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到了给我报平安。” 程梨应下:“好。” 他微微摆手,程梨升起车窗,透过后视镜和晦暗的夜色,她只能捕捉到一个大致的渐渐模糊的属于程鹿鸣的轮廓。 一直到过了收费站,重新回到四合院外,程梨才打开程鹿鸣递过来的那个纸袋。 看到里面装的东西程梨颇为意外,竟是些常见的感冒药。 有清热解毒的,有退烧的,有止咳的……几乎涵盖了所有冬日感冒发烧的病症。 去焰城前,她是感冒了,可去时已经转好,声音一切如常。如今吹了下凉风,感冒是有重新喧嚣而起的架势。 可程鹿鸣怎么知道? 程梨并不确定。 她掏出手机向程鹿鸣报平安。 已经时近凌晨,程鹿鸣回复的却很快:“睡吧,记得吃药。” 程梨打出一行字想问他什么时候变身为福尔摩斯,犹豫了下又选择了删除。 脱羽绒服的时候,她自己已经后知后觉有了答案。 程鹿鸣从小细心,对她的很多习惯有印象倒也不是奇事。 程梨后知后觉找到的原因是——冬天她只在感冒时穿羽绒服,而他记得。 程梨突然就有些后悔跑焰城这一趟。 平时她也隔个几十天去那么一两回,但她每次去找的那个人上个月已经因公殉职。 这几年为了探听消息她习惯了隔段时间跑一次735国道,一时间戒不了,于是今儿才遛到程鹿鸣那儿去。 消防支队一向不清闲,程梨压根没抱见到人的指望,准备投喂他一点东西就撤。 她只是消磨下时间。 因为最近除了夜里梦长,她的日子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闲得蛋疼! 第2章 野战(增) 第二章:野战(增) 次日程梨进宫有点儿晚。 文保科技部在故宫西,程梨走的是故宫后门。 一进木器组,程梨就见组宠——一只黄狸花猫蹲在工作室门前吃大家集资上供的“皇粮”。 是魏长生喂的,程梨可以确定。 因为那“皇粮”撒在地上一点都不乱,甚至还被摆出个w的样式。 程梨蹲下,见猫专注地狂吃,问它:“爷,饿几顿了这是?” 猫斜她一眼,伸爪试图盖住它的“皇粮”,动手护食。 有出息……程梨瞬间乐了。 红墙内的这些非对外开放区域没了春夏时的草木欣荣。 门一关,和宫墙外是两个世界,时间走得都让人觉得慢一些。 程梨乍进工作室,就见陈墨已经熬起了鱼鳔,这东西是传统的修复工艺里他们用的粘合剂。 前些日子从库房抬出来的佛像已经接好了断臂,正淡定地立着,不知道听陈墨和魏长生怼了多久了。 程梨对此习以为常,走到案几旁把之前打印的木佛像的定稿修复图抽出来。 陈墨抬眼看她:“昨天电话里说那个一票难求,千万别谢我,到时候给你。你这踩着迟到的线来,昨天出去有艳遇乐不思蜀了?” 程梨摊平图纸:“这个是真没那运气。” 陈墨点头:“也是,这季节出去连个鸟都没有,还不如蹲在我们这西冷宫等人临幸。” 魏长生见人齐了也放下他之前把玩的木器残料,卷了下袖口磨旧的蓝色工作服靠过来准备开工。 这个佛像搁在地库里是死的;搬出来没修,是坏的;他们耗时修好让它以完整的面貌示人,才是活的。 活的,才能往下传承。 活的,才能说话,讲它所诞生的那个时代。后来人看它一眼,便能从它身上穿越百年千年,看到过去。 这是文物修复师存在的意义。 ** 程梨的师父魏长生从部队退役之后就进入故宫,修复工作一干三十年。 他从学徒起步慢慢消化掌握打眼、抱料、放线等各色工艺,逐渐认识各种木工艺品的结构,摸索那些榫头和卯眼的不同,经验丰富。 遇到这种大件,还是魏长生带着她俩做。 程梨和陈墨都服他的手艺,实打实的认可。 今天佛像就要被移走,挪到下个月要对外开放的宫厅。 搬件的人还没来,魏长生已经面露不舍。 程梨和陈墨熟悉他的性子,也没安慰,这是一种死循环。 这个走了,下一个来了还会再走,每件器物经他们手的时间都不会很长。 库房的人来挪件的时候,魏长生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直到搬东西的人走远,他看不到他的佛像了才回屋跟程梨她们说正事儿。 *** 京郊某墓三号坑二度开挖,发现了大量木制品。 文物部门协调专业技术人员前往前线。 业务相对较少、技术和经验又都有点儿的程梨和陈墨,被木器组科长推了出去。 一为历练,二为学习。 ** 出外差并不是稀奇事儿。 去年程梨曾经和魏长生南下去修复过一座徽派老宅荫生堂。 可惜的是那栋房子最终没能在国内保存下来,因为原址商业开发濒临拆迁,最终被美国人整体购买搬迁,拆下来的2700块木件、8500块砖瓦、500石件漂洋过海被运至美国重组。 此后魏长生就特别排斥这种伤感情的事。 程梨和陈墨没得选,上面指哪儿就得去哪儿,哪怕付出心血最终徒劳。 真是大件不可能单用一两个人,两人也没什么心理负担,顶多算搞前期调研,真修复还是集体的工作。 一路跟文物局的车过去,路堵得人躁得慌。 陈墨跟程梨说起陈宜光:“我爷要给陈四安排相亲,这几天就会想办法把她弄回来。” 程梨听陈墨这意思,陈宜光还不知情。 陈墨眨眼:“你别瞪我,这等限制人婚姻自由的缺德事儿又不是我的主意。她跑那么远为了什么连我都知道,家里不可能不知道。心上人蹲监狱她也跑去,又不能蹲同一家,再说人家现在蹲医院里,她蹲监狱里有鬼用。老爷子肩上挑那章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有案底的人进门,想都别想。” 程梨哦了一声:“想都别想还特意告诉我?” 陈墨露了个明知故问的表情给她:“小四知道,是你说的,不是我,不然我回去老爷子得打断我的腿。” 程梨懂,陈墨想借她的口告诉陈宜光好让她早有准备。 车上还有旁人,两人低声交流并不方便,没有继续多说。 ** 遗址坑在半山上。 说是山,其实海拔不高,算个丘陵。 附近山野已经有一部分被开发出来,一路上能够见到一些荒废的厂房,还有被铁丝网围拢起来的一些山地。 这山像块巨石,被大自然劈了一块儿下去,其中一面很陡。 上山的路就是靠着劈出来的那面悬涯修建的,程梨站在路边往下看,能看到延伸的铁丝网,和到了冬季已然枝枯叶落的大片树林。 陈墨见她观察四周,蹭她耳边说:“下面是个户外运动俱乐部的地。翻过去,对面那半边山有面攀岩墙,下面这块儿是真人cs对战场地,刚才上来看到那个跟废旧厂房差不多的地儿没?那也是其中一个可选的场景。我弟那个活尸就好这个,上次跟他来玩过,开业不是很久,人气倒还不错。” 陈墨这一说明,程梨再看过去,发现真有几个人影在下面的树林里穿梭。 那些人都身着迷彩,偶尔有烟雾腾空,看起来正是在玩户外对战的。 程梨眯了下眼睛。 距离太远,除了性别,程梨完全捕捉不到这些人的五官。 看了一会儿程梨便收回了注意力,重新投注到挖掘现场上。 ** 程梨在现场见到的第一件文物是个木雕观音。 国人造物一向讲究材质,木也分等级,现今市场上海南黄花梨价最高,不过程梨摸木头这么久,最喜欢的要属稳重的紫檀。 而眼前这座观音,材质是黄杨木。 观音条很顺,身长不算短。 身挂长衣,衣袂微扬,左手捧着经卷,发髻高挽,璎珞从胸前直垂而下,双目微阖,一副很从容的模样……但它也有缺憾,右手失踪了部分,留下的是半边断掌。 程梨见过一些类似的观音像,下意识地就开始在脑海里勾勒它断掉的那半边复原应该是什么模样。 陈墨得到允许,把高倍镜头卡在手机上,开始记录这座观音的原始影像。 …… 真工作起来,时间过得就快了。 回程的时候,程梨和陈墨改跟一位女记者的车,走得比较晚。 到了山下,那位记者去曾经采访过的一位当事人那里送照片,程梨就和陈墨先下车在路口等她。 山下的这个分岔路口几乎不见过路车和活人。 这附近人最多的地方可能还是要数那家户外运动俱乐部。 程梨站在路边,再跨几步,就能摸到俱乐部的铁丝网围墙。 她和陈墨百无聊赖地站了五分钟,突然听到一声极为轻佻的口哨声。 听到声音,程梨转身看向身后的铁丝网。 一个男人就站在俱乐部场地里,离她们约十米远的一棵大树下。 男人身着野战服,脸上抹着油彩,体型肥硕。 程梨站在那里,只见对方拉开长裤拉链,手往拉链里伸,直直地望着她和陈墨,全身规律的动了起来,她甚至能看到那人胸脯剧烈的起伏,以及嘴边那丝极为玩味的笑。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对着撸。 操他妈! 程梨这三字闷在心里。 陈墨把这三个字从嘴里吐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火大。 *** 有些事儿不能忍。 程梨扫了眼阻挡她们脚步的铁丝网,和铁丝网后离得最近的那棵树的位置。 陈墨秒懂:“你走树,我绕前面去走门,不信堵不死这个贱人。” 陈墨话扔下就跑,程梨没有异议。 铁丝网勾成菱形小格,不高,最上端也是弯的,不会扎人。 程梨选了离树最近的位置,手抓住铁丝网偏上的部分,脚蹬在下方的小格子上。 手面筋骨因为用力纷纷冒出来。 幸在这网够硬,程梨攀了几格,发现能翻过去,树干脆也不借用了,腿一抻,翻身直接跳了下去。 原来站在树下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原地。 可也有恃无恐,没有走远。 程梨正准备跟上,突然脚下伸过来一条腿,她来不及反应,被这一脚天外飞绊,直直绊倒在原地,脸差点儿都啃在了土上。 她骂了一声还没爬起来,又被人大力死死摁在地上,对方声音稚嫩,听起来年龄不大:“嗨,爷今儿可真是开了眼了,见过钻洞子进风景区逃票的,没见过进俱乐部爬网子省钱的。” 程梨下意识地挣扎。 对方呵了声,用的力道更大:“别他妈乱动。” 程梨咬牙:“放开!” 回应她的是对方卡在她脖后的手进一步的下压:“哪儿那么多废话,逮着你你还特么横上了!” 程梨刚想好好说话,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贴着她的腰下滑直到贴到她的大腿上。 程梨眸色瞬间变了。 她身体敏感地紧绷对方显然也感觉到了。 那人拿着从她口袋里摸出的手机往她侧脸处晃了下:“缴这个,老实点儿。” *** 隔了半分钟,程梨被人扛在了肩上。 身体某个部位在她被提溜上肩的过程中挤压了一下。 程梨冷笑。 加上此前那一摸,这账不算清不行了。 ** 程梨被扛到俱乐部的一间只有一桌一椅的房间内。 那会儿扛着她的俱乐部工作人员正靠在她对面的桌子上抱臂审视她:“跟老子说说,进来干嘛的?” 程梨:“说过了,你不信。” 这个工作人员也穿了身迷彩,程梨目测了下,他身高应该有190。 程梨没忘进来的初衷,忍着打人的冲动说了树底下那一出。 190似乎想踹她坐着的那把椅子,看她一眼权衡了一下,最终只是咬了咬牙:“再问你一遍,进来到底干吗的?别扯那个打/飞/机。” 程梨还是一句话:“说过了,但是你不信。” 这下对方起身,掀翻了他适才倚靠的那张桌子,摔门出去了。 程梨翘唇,她也想掀,但是还不到时候。 手机刚才被对方摸走,程梨坐在室内,不焦不燥,继续等着。 ** 等了一刻钟,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程梨慢慢地抬头看向门口,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连同一条身着黑衣的手臂,首先进入她的视野。 程梨眨了下眼睛,随后看到了来人笔直的腿,漆黑精短的发,和淡无波痕的眸。 来人似乎顿了一下才继续往里走。 程梨一直看着他,见他微侧身,见他眉越来越冷峻。 程梨听过的那个属于190的声音此时冒出来:“任哥,就这人,跟蜘蛛似的爬进来的。” 蜘蛛精? 程梨笑了下。 被唤作任哥的黑衣男人看了她一眼。 程梨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那手感像摸了满手粉末。 程梨咬了下牙……那该死的她适才差点儿啃到嘴里的土此刻正挂在她脸上。 被称为任哥的男人没说话,190又敲了敲桌子重提那个问题:“跟我们老板好好说,进来到底干吗的?” 程梨还在坚持:“逮人。说了好几遍了,你一遍都不信,需要我求你信?” 程梨看到190眼底一闪而过的火苗。 190气极:“不给你扭送派出所,就不会说人话是不是?” 程梨没恼,对方说,她就听着。 逮人渣是真。 可擅自往里爬,的确不占理,她有数。 她这样不温不火不再吭声,190转头问老板:“任哥,要怎么处理?” 程梨和190一样一起看向进门后还一言未发的男人。 看得时间越长,她的手握在椅子边的力道便越深。 这几年程梨也不是没在别处见过这张脸,可那到底是和面对面不一样的。 任西安从国家队退役了,程梨知道。 在这里碰见他,程梨万万没想到。 她爬了道墙沾了满脸土见到一别经年的他,程梨觉得她脸上可以贴个签,写四个字:我是笑话。 程梨适才还想和190清算的心,此刻彻底死了。 ** 一秒。 七秒。 十四秒。 190一直在等老板发话。 程梨也在等。 隔了很久,程梨听见那道久违的声音问:“爬进来的?” 这是问190的,程梨没动,听见190说:“对,从西南角进来的。” 下一句似乎是问她的:“还有什么话要说?” 程梨默不作声。 任西安等了她十秒,什么都没等到。 而后他不再迟疑,利落地垂下眼转身往外走。 他的手刚摸到门把,却听到身后一道带着迟疑的迟来的声音问:“结婚了吗?” 程梨问他。 她问了不后悔,她想知道。 这问句合不合适,突不突兀她不在乎。 可她觉得任西安应该不会回答。 毕竟在今天这个猝不及防的碰面之前,他们桥归桥、路归路的几年是真实存在的。 可任西安嗯了声,偏偏仔仔细细地告诉她:“结了。长安街红毯铺了十里,喜宴包了三家店,喜帖印了两千张,婚车用了六十六辆。” 他说得不能再仔细,但程梨问出那句话之后提起的心突然就放下了。 第3章 份子钱(增) 第三章:份子钱(修) 190周鲸跟在任西安身后走出他用来关程梨的那间房。 走得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他几次想动嘴说些什么,但也仅仅止于想。 周鲸不敢再擅自行动。 半小时前,他以为自己抓了个逃票的,捍卫了俱乐部的利益。 一刻钟前,他以为自己逮了个溜子,可以为民除害。 一分钟前,当他听到任西安给的那个答案,周鲸觉得以上纯属是他特么想多了。 他摊上事儿了。 他顺手逮回来的活物竟然和老板关系不一般。 一向懒得废话的老板竟然当着那人的面满嘴跑火车扯谎。 买彩票要是能有这中奖几率他早就走向人生巅峰了。 ** 距周鲸三米远的任西安从出房间起就沉静的过分。 他整个人立在房间外的廊道上,面朝一扇窗,目光放远,黑衣黑发黑得浓稠如夜。 片刻前周鲸将任西安找来的时候,任西安正在健身房内挥汗如雨。 此刻他的额上,还有汗渍沿着眉骨往下氤氲。 黑色卫衣包裹下的躯体,还滚烫着,沸腾着。 周鲸说闯进来个人。 任西安套了件卫衣遮住裸/露结实的上身就随周鲸过去了。 开业这半年,溜进人来这还是头一回,他也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胆儿肥敢开这个先。 此刻,想起那个冷静地坐在房内的身影,任西安哂笑了声。 周鲸随手扣了个人,就把对他始乱终弃过的那一个给逮着了。 周鲸跟着他的时候就拍胸脯说要干大事儿。 周鲸办的这事儿,还真是挺大的。 任西安觉得程梨还挺有种。 当年结束的那么难堪,现在她见了他竟然不跑,竟然还敢问他有主儿了没,结婚了没。 ** 面对任西安紧绷的侧脸,周鲸的胆儿也绷得很紧。 在拉锯的沉默中,任西安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上升,周鲸心底的忐忑也跟着往心口涌,毕竟他弄了个活人回来不能搁房间里干看着。 何况人让他摁在地上过,此刻……衣衫不整的。 老板和那人关系到了哪一步他尚且不知,要是旧情儿的话……这事儿就麻烦了。 烟灼烧的细碎火星离任西安的指越来越近。 但他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没抬指弹哪怕一下。 这眼看就是烧伤的节奏。 周鲸急了:“哥,里面那个,你认识?” 任西安看他一眼,眸光很淡:“嗯,老皇历。” 周鲸试探着问:“先让她洗洗干净?” 任西安狭长的眸轻眯,一瞬间像有道利刃从周鲸脸上扫过。 任西安啐他:“滚,这里是青楼还是黑/社/会?” 周鲸笑,而后挠头:“那我让人好生送回去?” 任西安没应。 周鲸目光不敢从他脸上挪开,细致入微的观察他的表情。 就在周鲸觉得结果得是把房间里那个主子奉作上宾,怜香惜玉不再追究翻墙这事儿的时候,任西安突然打破沉默,说:“放那儿,报警。” 周鲸愣了,惊讶惊的。 这是要追究到底的意思? ** 穿过俱乐部主场馆的墙,外面紧挨着的就是俱乐部大门。 和程梨兵分两路的陈墨此刻正在俱乐部门口守株待兔。 她往俱乐部跑的路上还记得给下车时交换过联系方式的那位女记者打电话说明情况。 等她挂了电话走到门口,却发现俱乐部严进严出。 没有预约,她根本进不去。 她拨程梨电话,没人接。 陈墨也愣了下。 她担心程梨人单力薄被那个肥猪揍。 她用眼剐着俱乐部门岗上的人。 对方却别过眼不看她。 艹,这个正义感缺失的社会! 陈墨想跺脚,气的。 她焦灼中调动耐性和俱乐部的人继续沟通的时候,只见一辆警车不远不近的驶来,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径直驶入园区。 她刚想拦警车,眼前就只剩下个远去的警车的尾巴。 *** 擅闯俱乐部园区的程梨见到警察的时候,有点儿意外,但也没特别意外。 为首的警察年近半百,接警之后,他以为干翻墙这事儿的人得是个老无赖或者小混混,没想到见到真人发现…… 竟然是个看起来瘦弱娴静的姑娘。 俱乐部一方的说辞他们已经听过,此刻他们需要了解的是程梨的说法。 可他还没问,程梨已经自觉地规规矩矩地站起身。 她交代:“是我,我爬的。” 周鲸站在一旁都略感意外:“你……” 程梨对警察重复:“是我。” 这太配合了。 程梨那用词和坦荡的语气就好像在说:我错了,您罚吧,我认了,我没意见,你说什么是什么。 周鲸咳了一声。 程梨抬眼瞧他。 周鲸看到她平静的眼神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相信了此前让他蹿火的程梨给出的那个爬墙的理由。 此前他觉得程梨是在拿那种露/骨的事儿扯,人品有问题。 他甚至还琢磨过她是不是某个消息灵通的任西安的球迷,特意前来找存在感。 可此刻他信了场地里的确有个大白天恣意地猥亵人的顾客。 周鲸突然就有了点儿负罪感。 他只跟任西安说进来个人,没跟任西安交代过人为什么进来。 如果程梨嘴里那出太阳底下的荒诞事儿是真的,周鲸觉得依任西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作风,即便他和程梨不认识,他也会管。 周鲸扯了扯曾经打过交道的警察的胳膊:“老李,还有个情况,我刚才忘了说。” 周鲸将程梨对他说过几遍的,有人在树下隔着一道铁丝网对着她和伙伴撸的事儿说了一遍。 ** 周鲸的话,意味着俱乐部的态度转变,俱乐部的谅解。 警察便没有对程梨堵人的方式不妥进行批评教育。 一行人前往调取监控。 程梨没有跟进监控室内,在外面廊道里等结果。 隔了一会儿,周鲸最先出来。 程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监控看完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果然周鲸说:“他站的位置很隐蔽,刚好在树干后面。监控没拍到正在进行时。人走出那片区域了,又一脸油彩,体型类似的人下午接这一波客里我记得的就有好几个,需要慢慢识别。” 程梨:“哦。” 周鲸说:“你走吧,我们处理。” 他从口袋里掏出此前他顺手从程梨身上摸出来,切断她对外联系的手机。 程梨接过,问他:“是他要报警?” 她没说这个他是谁,周鲸自然也不需要她指名道姓,他听得明白,也没否认。 程梨懂了:“哦,真是他。” 程梨又问:“他只知道我像个蜘蛛似的爬进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像个蜘蛛似的往里爬?” 周鲸面一热,想起这词最初是他当着程梨的面用来形容她说给任西安听的。 而现在程梨返回给了他。 她这话虽然是问,但语气跟陈述句差别不大。 周鲸不知道程梨为什么确定任西安不知道猥亵那一出。 就好像她笃定要是任西安知道这个一定会信她、帮她一样。 周鲸出声:“是,我没说。” 程梨点头:“那么最后决定放我一马,信我的话。你主动跟警察提起我说的那件龌龊事,也跟他无关。” 周鲸嗯了一声,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此刻对自己揣测的老板的意思产生了几丝怀疑。 也许他猜对了任西安的心思。 任西安要是知道打/飞/机那出,会放人,然后再帮她一把。 可老板要是到时还想给这个故人一个教训呢?毕竟她爬网子这事儿真不太合适。 * 周鲸的肢体语言很好让人理解。 程梨又笑了下。 一别经年,她爬进任西安的地盘,任西安把她送给警察,这种极为“真诚的”重逢真是挺好的。 * 程梨将手机塞回口袋,没急着走,又问周鲸:“能帮忙转交个东西吗?” 想起那根任西安点着了之后动都没再动一下的烟,周鲸答应:“可以,什么?” 程梨将适才她在等查监控的结果时,从走廊的垃圾桶里挑拣出来的一张a4纸掏了出来。 单面印满铅字的a4纸已经被程梨折成了一个闭合的长方形。 她递出来:“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他不是结了吗?份子钱我得补上。” 周鲸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他不知道是程梨好骗信以为真,还是她明白任西安说谎但是不以为意,又或者她也暗藏了什么其他的用意。 周鲸接过:“我会交给他。” 程梨道:“谢谢。” 她即刻转身离开。 周鲸捏了手中程梨让他转交的“红包”一下。 纸太薄了,别说钱,里面压根不像有东西。 周鲸也没耽搁,等他送走了警察,就满俱乐部找任西安。 他在俱乐部二楼露台找到任西安的时候,任西安正在向外看。 周鲸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他在看俱乐部的大门。 听到周鲸的脚步声,任西安回头。 周鲸选择了只向任西安交代部分内容,仍旧隐瞒了部分,他不想生事:“人刚走,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顶多算触犯《治安管理条例》。哥,她让我转交给你一个东西。” 任西安抱臂侧身,等他说是什么东西。 周鲸把那个长方形递给他:“她说是补给你的……结婚的……份子钱。” 因为感觉这事儿有点儿滑稽,周鲸说这话时的语速明显比平日里慢了很多。 慢到任西安觉得份子钱这三个字尤其刺耳。 任西安接过周鲸手上的那个所谓的红包,拆开了那个平整的长方形。 钱? 任西安笑了下。 里面除了一个11位的电话号码,再无其他。 这11位数字好像能说话一样,任西安从中听出了一个词:来日方长。 在他面前,程梨不止很有种,还很嚣张,和以前几乎一样。 第4章 KO(增) 第四章:ko(增) 送出手机号码,程梨走出适才置身的建筑物时,回头看了一眼。 俱乐部园区内最高的那栋建筑轮廓呈六边形,色调深灰,整体风格很是冷硬。 就像她适才见到的那个人,被岁月打磨得她已经无法一眼看透。 硬。 寡言。 冷。 深沉。 …… 和他退役前她在各色媒体上见到的画面和文字里的他迥然不同。 作为运动员的他热血,无畏,低调,挂满勋章。 可作为一个男人的他…… 程梨不知道以一个女人的身躯撞上去,结果会是什么。 但不撞撞试试,就更不会有机会知道答案。 那会儿任西安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程梨组织出的一句“对不起”已经挤到了舌尖。 但她不敢说。 她觉得那三个字要是说出口,说不定任西安会当场弄死她。 *** 程梨往外走的很快,但刻意频频回首。 她不知道任西安看到手机号后会是什么反应,估计他脑子里当是时蹦出来的关于她的词得是:无耻、无赖…… 快走到俱乐部出口的时候,程梨才看到这家户外运动俱乐部的名字——天狼星。 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恒星,在冬夜里最为醒目。 ** 还没完全走出大门,隔着数十米远,程梨就已经看到陈墨挥舞的手臂。 冷风一吹,程梨深呼吸加快脚步往外走。 她一出大门,守株待兔没逮住人的陈墨直接扑上来:“没缺斤少两吧?” 陈墨抱得很紧,程梨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她的这个拥抱给挤碎了。 程梨的声音冷静的过分:“一小时不见,你就想我想到准备把我揉进你的身体里?” 陈墨闻言哼唧一声忽得从程梨身上跳开。 她这一仔细审视程梨,才发现程梨虽然还是那个程梨,但侧脸上蹭出些脏渍,显得……灰头土脸。 陈墨眯眼:“你是往里爬得时候摔了个狗/吃/屎还是真被人蹂/躏了?” 程梨:“……” 程梨:“我要真那么衰,准溅你一脸血。” 陈墨弯腰笑:“嘿,梨妹妹,难道我就不会在你大出血前跑吗?” 程梨斜她一眼,无可奈何的板脸一秒。 ** 两人随后交换信息。 陈墨说:“我一直搁这里守株待兔,没见兔子。” 她而后又甩甩舌头,觉得有些侮辱兔子。 程梨说:“看到刚刚进去的那辆警车了吗?” 陈墨点头。 程梨拍了拍自己仍旧沾着土沫的衣角:“不是为了抓那个早/泄,是冲我这个擅入园区的人来的。” 陈墨瞄了眼程梨前胸起伏的沟壑,又想起她磨了许久仍无动于衷的俱乐部的门哨:“靠,这俱乐部的人都是和尚还是gay?不帮忙抓流氓就够可以的了,还性冷淡,怼女人。” 程梨:“……” 程梨:“别贫,撤呗。” 陈墨有些意外:“就这么算了?” 风把程梨刚过肩的发梢吹乱,程梨伸手拢了下,淡淡道:“让那个垃圾失去性/福也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办到的事儿。” 陈墨猜:“那些警察一时间也没辙?” 程梨嗯了声:“祸害总是死前会折腾的久一点。那人还没蠢到底,在监控死角。我们不也都看到那脸了吗,满脸油彩,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是谁。” 陈墨哼声:“便宜那个王八羔子!” 两人并肩沿着天狼星的外围走。 很快看到了那位此前离开的女记者的座驾。 *** 天狼星主楼内,任西安捏着那张“份子钱”捏了很久。 隔着数十米距离,他在楼上旁观程梨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去,走出他的地盘儿。 他对数字一向敏感,十一位数字看过几遍,已经印在了脑海里。 任西安不是没收过女人主动给予的电话号码。 有看他打完比赛,送花时夹在鲜花里给他的; 有活动后台提出互换联系方式的; 有托中间人转达的; 有直接塞进他在酒店的房间门底下,配字香艳直白的; 以这么简陋的方式给号码,这是他遇到的第一回。 ** 外面天色渐暗,室内光线弱,罩得人脸明灭不定。 周鲸刚要走,听到在窗边木椅上落座的任西安说:“下楼前把你那会儿省略的内容说说。” 他黑眸沉沉看过来,周鲸心里在骂娘,真是没一点儿能瞒住他的事儿。 周鲸:“哥……” 任西安嗯了声,鹰眼投出的目光聚在周鲸脸上:“说,我不生气。” 周鲸松了口气:“我不是故意瞒你。” 任西安:“知道。” 周鲸:“那位程小姐之所以进来,她说是因为她在围墙外被我们的顾客性/骚/扰。” 任西安眼轻眯:“说仔细。” 周鲸斟酌用词:“有人隔着铁丝网对着她和她的朋友……打/飞/机。监控查过了,没拍到那一段,树遮着,那人当时在监控死角。只有人走出来的画面,满脸油彩,五官不分明。我认不出来。” 周鲸想不出别的用词,用了最直白的一种表述方式。 他说完,任西安忽而站起身:“继续。” 周鲸:“挺肥的,也不算高,那体型的客人挺多的。” 任西安眸色更黑了些:“下午那几组人走了几个?” 周鲸答:“都还在,但是也快结束了。” 他话刚落,就见任西安忽然抬腿迈步,和他擦肩,很快下楼。 他步速快得让周鲸觉得有一阵风从他眼前刮过。 周鲸视线跟过去,只看到任西安一身黑衣的,肃杀气息分明的背影。 周鲸赶紧跟在任西安身后下楼。 和他想得分毫不差,任西安奔的方向是……监控室。 周鲸拍了拍自己胸口,他猜对了。 任西安知道发生在他们场子里的这件龌龊事儿后,还真是不会不管。 即便对方不是程梨这个认识的,任西安也不会不管。 ** 监控画面不过十秒。 记录的是一个发福的男人从树后走出来,左顾右盼,走姿迟缓的景象。 任西安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他做事认真,周鲸跟了他之后,也从他身上学习了这一点。 他们在监控室里待的时间很长,已经足够他将监控里那个男人的每个细微特征分析一遍。 周鲸从任西安的神色变化中察觉出他可能认出这人是谁了。 多年的运动员生涯锤炼了任西安的洞察力和记忆力。 如果对方是天狼星开业以来的熟客,周鲸觉得任西安能从对方的走姿上识别人出来也是可能的事情。 俱乐部的拉练场一直都是周鲸在盯的。 任西安将视线从视频上抽出来,问他:“恒业那波人在几号场?” 周鲸:“3号。” 周鲸答完就确定,任西安这是真认出来了。 ** 周鲸跟在任西安身后直奔三号场。 周鲸不敢大意,更紧得跟着任西安。 他不太放心。 一是即便客人有问题,该谁处理就交给谁处理,他觉得他们不能动私刑随便得罪顾客。 二是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任西安动手。他不跟着,3号场一共六个人,他怕任西安一时不查,真交手吃哪怕丁点儿亏。 可真到了三号场,周鲸却将此前他担忧的一二条都抛了出去。 他板着脸尽量一脸严肃,心里却憋着笑,控制着肩不让它抖动。 因为任西安径直走过去,顺手提起3号场里的一个男顾客。 对方看起来不过170出头,挺拔的任西安轻松地揪着那人衣领将人提起来的时候,就像手上提着的是一只待宰的肥鸡。 而且这只肥鸡还不明所以地说:“任老板,我们这就玩完了,准备走了。” 周鲸只见任西安提人的手臂稳如山,岿然不动。 3号场其余的人一头雾水愣在现场。 而后周鲸听到任西安冷静地,一字一顿地说:“是,这就玩完了。” 第5章 出其不意 第五章:出其不意 回程从日暮西斜走到夜色爬升。 程梨和陈墨请女记者半路卸货,下车步行。 远处景山的五座亭子聚着璀璨灯火,中和了夜单调的黑。 凛冽寒意刮过来,程梨拢了拢衣领。 见陈墨还跟着她,程梨问:“还不回去,就这么跟着我晃大街?” 陈墨踢着脚边的碎石:“我弟在家,烦他烦的我心肝脾肺肾没一个好的,看见武警大院就愁得慌。” 程梨:“告诉你一道理。只要不死,但凡活着,有些人总要见,躲得了今天避不了明天。” 陈墨晃着手机,上面一串未接来电:“他跟我老子似的,不一般的烦。不是我爸亲生的,胜似我爸亲生的,念经的啰嗦劲儿一模一样。” 程梨捕捉到她那刻意装可怜的眼神,抢先拒绝:“别惦记我,我床小,您那长腿长脚伸展不开。” 陈墨即刻声明:“地板,我说要床了吗?” 程梨:“地板是我那俩猫的。” 陈墨:“靠,就你那儿地球人住得最多。” ** 程梨带着陈墨进四合院的时候,里面黑漆寂静。 人的脚步声被拉长,显得格外清晰。 陈墨皱眉:“你能不能住个有人气儿的地方?白天蹲冷宫,晚上蹲鬼屋,你这什么癖好?” 程梨噢了声:“原来都有人住,这几个月搬走不少。” 陈墨:“什么毛病,都走你不走?” 程梨又哦了声:“我懒。” 陈墨:“……” 进了门,白炽灯即刻打在人脸上。 陈墨抬手遮眼适应了下光线,又问程梨:“你门口挂那鸟笼里的鹦鹉呢,怎么不叫了?” 程梨:“送人了。” 陈墨:“送帅哥?” 程梨摇头:“送一母鹦鹉,它是公的。” 陈墨:“……” 陈墨又扫了眼程梨这间房的布局。 一床,三桌,四椅,一柜,一书架,一沙发。 内里物件简单到比上次她来时还不如。 虽简单但又不简陋,生活气息不多,工业风格明显。 两只英短正窝在程梨脚边蹭啊蹭,程梨弯下腰抱起个高的那个。 见陈墨眉蹙成峰,程梨给出建议:“你要觉得无聊可以抱老二逗着玩,它比老大温柔,对吻人没兴趣。” 这是说这猫不会咬人? 陈墨:“……” 她拒绝跟只猫套近乎。 程梨又拿了一叠外卖单给她:“喜欢什么自己点,这里不方便开火,点什么都要双份就好,我都可以。” 陈墨接过,也没急。 程梨嘱咐完她就一头扎到室内西南角的案几上。 那是她在家里的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工具。 细刀,锤,锯,漆刷,钻…… 还有已经成品的小木雕。 有人偶,有猫偶,有静物…… 程梨拿起一个椴木块,木块已经被打磨了大半,可以看到人的形体轮廓。 陈墨也往前凑:“这个也是人偶?” 程梨嗯了声:“对。” 陈墨:“真有耐心。” 程梨:“孤寡老人都有。” 陈墨笑:“哎,小梨子,你真是……” 懂说话的艺术。 陈墨凑到程梨开工的案几旁。 两只英短也跟着轻巧地跳上案几,在程梨左手边和右手边分散坐好,默契十足。 陈墨瞧它们这架势也不是一两天养成的,跟接受过常年训练似的。 程梨拿砂纸打磨着椴木,陈墨又开始研究起她那一堆人偶。 她顺手拿起一个,正反两侧都看了看。 是个男偶,身材还不错。 上身肌理线条分明,腹肌胸肌都紧致突出。 浓眉长眸,鼻梁高挺,五官深邃。 程梨的雕功细致,人偶面部挂了个蹙眉的不耐的表情,显得栩栩如生。 陈墨看着,觉得这人偶还有那么点儿面熟。 她好奇:“原型是谁?” 程梨瞧她,挪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脑袋:“没有,靠这个。” 陈墨看了下那一堆人偶,有三个和她手里这个是同一张脸:“没唬我?” 程梨坚持:“这种小事,我至于吗?” 是不至于。 陈墨把人偶放下,木偶离手的那刻她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我说,你能不能多刻几刀,给他们穿件衣服。” 几个人偶几乎都是*。 程梨看了木偶一眼:“穿了。” 陈墨:“三点式内裤也算?” 程梨:“皇帝的新衣都算。” 陈墨:“……” *** 半城之隔,同样失语的还有下午被任西安打发去陪3号场顾客吃饭的周鲸。 当然,肥鸡不在此列。 恒业这一堆人很能喝。 周鲸带着俱乐部招募的两个新人作陪,喝到月近中天,才把那堆人给喝趴下。 喝到最后他连嗓子都不想动一下,摆摆手就打发走几个手下。 下午任西安提着那个肥鸡不过半分钟,就松了手。 可那人不太争气。 任西安手一松,他腿一软“啪”一声半坐半跪在地上。 当是时任西安就打发憋着笑的周鲸招呼3号场剩下的人找地方坐坐,而他自己和那个肥鸡留下深入切磋。 三号场那堆人大概是觉得任西安虽然神隐了,但好歹算是个公众人物,惹不出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儿来。 倒没不卖面子,没有执意留下掺和同事的麻烦。 虽然任西安出场时气势凛冽,提起人来像是要将人捏死。 ** 周鲸估计任西安这切磋得是以对方鬼哭狼嚎收场。 论身手,任西安碾压无疑。 废掉那人身为男人的尊严,或者废掉那人身上点儿零部件,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何况龌龊到天狼星里面来手/淫,是那人自己找死。 周鲸这酒喝到一半,俱乐部里的一个小弟给他发来信息:“鲸哥,任哥太帅了啊卧槽。” 周鲸:“把你的鬼话说完。” 小弟回:“我以为是场大战,谁知道任哥一个拳头没出,一下都没屑于跟那个渣动手。把人领进屋坐着,闲聊几句。一杯果汁配几粒伟/哥下去,那人身上的衣服都让他自己扒光了,那翻滚的赘肉,那充血求/欢不得的模样……脸都丢尽了啊卧槽。我服。” 周鲸也服。 他只想到拳头。 而任西安连拳头都没屑于出。 *** 出手留下手机号,从第二日开始,程梨就在等。 等手机的动静。 一连几日,她和陈墨频频上山,次次路过天狼星,可手机也日日没有来自那人的消息。 程梨出手时倒没觉得真能得到来自任西安的只言片语。 他泾渭分明,又不愿中和。 如胶似漆的时候他只想生生世世。 惨烈收场的时候他一定想老死不相往来。 程梨捏了捏自己眼眶下的黑眼圈。 她那天问那个问号,任西安肯接,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 她目前知足。 但知足不等于罢手。 那天乍见到他,程梨说的话和做的事有些是源于一时冲动。 可如今让她深思熟虑的话,她还是会那么做。 ** 一直等到挖掘工作全部结束,程梨和陈墨回宫重返日常工作,程梨也没再和任西安有新的交集。 新出炉的文物还要编号入库定级才能开始修复。 回宫后程梨和陈墨还是继续工作室的日常修复任务。 库房新送来个十二生肖兽首盒。 程梨接手进行第一部的除尘工作。 工作室没有取暖设备,手置身冰冷的环境久了,慢慢就不那么灵活,开始僵硬。 中间休息的时候,陈墨和师傅魏长生去瓷器组那边串门,程梨就拿着她清早出门时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个木偶去寄快件。 手僵了填快递单的时候写字不是那么灵活。 收件人姓名和地址那栏的任西安和天狼星被程梨写得有些飘。 程梨蹙眉,她希望他收到时能一眼认出她的字迹。 *** 周鲸午后拿着快件去找任西安的时候,任西安正带着他的两条阿拉斯加在天狼星外的山路上变速跑。 周鲸熟悉任西安上山的路线,插了个近道去堵他。 隔着几个树空看到任西安那道挺拔的背影,周鲸就开始喊:“哥。” 任西安停下来,吹了声口哨唤回先一步跑到前面的两条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听到他的召唤飞速跑回来,到他身旁列队站好。 周鲸和阿拉斯加一样,几步跑到任西安跟前:“你的件儿。” 任西安接过,见他喘得急,抽了他肩一下,没用力:“背后没鬼催,急什么。就为这个跑一趟?” 他低头看包裹上的快递单。 看到上面的字迹时,适才准备拆件的手停下了动作,手紧紧地扣在包裹的纸箱上。 有些东西,隔个十年八载他也认得。 眼睛看到就能自动识别。 比如程梨的字。 任西安垂眸微弯腰挑起套在阿拉斯加脖颈上的绳索,蹙眉问周鲸:“火急火燎上来,还有什么事儿?” 周鲸笑:“哥,你真了解我。非你不嫁、占你便宜那个又来了。” 任西安刚准备牵着狗往下走,听见这话又停下了脚步,太阳穴抽了一下又一下:“上次我是不是告诉她,我恋母,喜欢她妈妈那个年纪的?” 周鲸笑得更恣意,唯恐事儿不够多,提醒他:“哥,你还说给一个亿聘礼倒也有的考虑。” 任西安踢他一脚:“去,下去告诉姑娘,我死了。” 周鲸挠头:“别啊,人家带着玫瑰花来的。” 任西安又踹他一脚,周鲸往旁边跳,躲开了。 任西安:“说我不在。” 周鲸点头,转身又往下跑,抬起手臂朝后一挥跟他摆手:“我就吱一声,回去我先试试说死了。” 任西安:“……” 周鲸一溜烟儿跑了。 任西安扔了狗绳,又就地在这半山上坐下来。 手里的盒子晃了一晃,里面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纸箱壁。 他将包裹往地上一扔,一只阿拉斯加见状叼起纸箱就跑。 任西安勾唇,两掌一拍:“兔崽子,滚回来!” 阿拉斯加听话地又狗腿狂奔把包裹叼回来,送到任西安面前。 任西安从狗嘴里把包裹拿回来,顺着包裹一侧的胶封口用力一撕,将纸箱打开。 他扔掉纸盒将里面的木雕拿出来。 木雕的体积不大,是个男人。 任西安看了木雕的脸五秒,又看了看木雕人偶的身体,心里骂了声。 程梨此人,打着送他“结婚”份子钱的旗号,给他电话号码。 时隔数日,又给他寄了个木头雕刻出的他本人的缩小版。 一个几乎赤身裸/体的缩小版。 一个他的模型。 第6章 对峙 第六章:对峙 乍从陈墨嘴里听到事关陈宜光的事,程梨就试图联系她。 电话打不进去,程梨只好发去一条消息:有事,回电。 隔了几天,陈宜光终于在休息日的清晨致电程梨。 她来电的时候,天色尚黑。 程梨起了个大早准备前往天狼星,已经出了四合院门。 陈宜光先解释:“墙里跑出来个人,事儿闹挺大,刚得空。” 越/狱? 程梨蹙眉。 她拉开车门,跟着她一起出门的猫老大和猫老二自觉地跳进破吉普的后排座。 一猫占一座,然后摆头齐刷刷地盯着程梨。 程梨也上车,电话里直入正题:“最近你可能还有个麻烦。” 陈宜光更敏感:“陈墨又透露什么给你?” 程梨没否认。 她俩的人际往来都再简单不过,陈宜光显然一猜一个准。 程梨:“相亲等着你,你有点儿准备。” 陈宜光在电话那端呵了声:“来真的啊,挺用心良苦。” 程梨插上耳机,起步上路。 消息已经转达,她罕见地问起一个敏感话题:“就为了说这个。鹿原最近怎么样,有消息吗?” 陈宜光:“应该还没死。” 她说得轻轻巧巧,全无所谓。 程梨握方向盘的手一抖:“说人话,别装。” 陈宜光笑,透些苍凉:“监狱医院没那么容易死人。他不死,我哪儿有机会见到脑子进屎的他!” 这句话换个模样,是她想见,而他活着便拒绝和她见面。 生的距离竟然不如死。 年少的时候生物老师可不是这么教的。 ** 过去是个潘多拉魔盒。 当初意外接踵而至。 陈宜光的鹿原行差踏错失去自由身,程梨的任西安被她甩手留在了过去。 两人对往事心知肚明,谁也不劝谁。 ** 程梨告诉她:“光光,我碰到任西安了。” 陈宜光变了声,急厉起来:“人理你吗?” 程梨答:“不理。” 陈宜光又问:“正常。还惦记?” 程梨啐她:“问得跟你这些年不认识我似的。” 陈宜光哈哈笑:“我休假回去帮你泡?” 程梨推拒:“不用,我正在去的路上。” 陈宜光哦了声,音调拉得极长:“控制下,国家培养出来的宝贝,你可别把人吓坏了。” 程梨:“……” 她是那么没数的人吗? *** 程梨将吉普停在天狼星外的空旷僻静处,远离俱乐部的正门。 她下车前看了眼时间,刚六点一刻。 天光仍旧不明朗,晦暗阴沉。 程梨又把两只英短从车内放出来。 她了解任西安的某项习惯,慢慢顺着天狼星外一条蜿蜒的水泥路上山。 路线和时间如今全凭猜测,能不能遇上得看天意。 程梨这个无神论者此时还有点儿遗憾,出门前没给菩萨上柱香。 从走,到慢跑。 英短一路惬意地跟着程梨,倒也不吃力。 跑着跑着,猫还跑到程梨身前,人遛猫变成了猫遛人。 程梨干脆也不跑了,直接走了起来。 反而是猫撒欢一溜烟跑远,尾巴都比在家里荡漾。 程梨上下左右不时观察四周,一人两猫溜达了一刻钟,终于发现了别的活物。 天意还挺善解人意,程梨这么觉得。 ** 阿拉斯加狂叫的时候,正下山的任西安往下坡路稍远处看过去。 灰色卫衣加长裤的程梨正在上山。 任西安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阿拉斯加和不远处炸毛的英短对峙,警觉地狂吠。 英短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回应。 任西安没出声,阿拉斯加不时回头看他。 水泥路不算宽,这样狭路相逢,往下走和往上走的人近乎直面。 程梨迎着狗叫往前走,靠近他。 英短猫仗人势威胁阿拉斯加不成,见程梨上前,纷纷利落地往她身上凑。 程梨见势捞起一只,另一只已经利索地攀着她的背躲进了她的卫衣连帽内。 不到一分钟时间,任西安眼前的一人两猫从分列各自站着变成了三合一。 程梨带着猫往前逼近。 手上的那只见离阿拉斯加更近了,头窝进程梨手臂里,掩耳盗铃。 阿拉斯加也往程梨跟前靠,一副即将扑上去撕咬她的模样。 任西安不言不语,也没动一步。 程梨安抚着猫,一直看着他,说:“真巧。” 任西安回视她,没躲避,目光很是平静。 连丝讥讽都没有。 程梨又说:“没想到出来遛个猫都能碰上。” 这么尴尬、恶俗、刻意、做作的搭讪,程梨全程面不改色。 话毕后她微微一笑,眉眼恰到好处的弯成一轮新月,再多一分就跟谄媚挂钩了。 离得更近了,一条阿拉斯加似乎感觉受到了威胁,突然往程梨那侧扑过去。 程梨权衡了下,往右侧身,把左半边身体留给它。 但阿拉斯加的狗腿刚抬起,沉默了半响的任西安突然吼了句:“回来!” 主人发话,阿拉斯加立刻没了嚣张的气焰,退了几步回到任西安身侧。 没了狗吠四周霎时平静。 程梨即刻说:“谢谢。” 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如同遭遇一个路障。 任西安则冷静地绕过她,带着两条狗继续下山。 两人擦身而过那刻,程梨忍住碰他的冲动,赶在任西安离她最近的那刻说:“谢谢你没放狗咬我。” *** 任西安领着阿拉斯加下山,速度比平时慢了一点。 身后没人跟上来,他知道。 回到俱乐部,只见周鲸和几个兄弟坐在主楼的台阶上。 一见任西安,周鲸晃了晃手中的三文治:“哥,吃吗?会客厅那里还有一堆。” 任西安摆手:“吃过了,你自己想辙解决。” 周鲸想他一早便长跑去了,觉得奇怪:“吃什么了,不应该啊,该不是空气吧?” 周鲸话有点儿多。 任西安闻言对紧跟着他的阿拉斯加说:“去,咬他。” 周鲸立刻从台阶上爬起来,指着阿拉斯加说:“我这么帅你要舍得下口你就不是狗!” 这话管用。 两条阿拉斯加面面相觑,就地坐下,都不再搭理他。 任西安走了几步,周鲸又跟上来:“这东西是昨天那个玫瑰花妹妹订的,一大早从二环运过来的,我估摸着上午可能人也还会再来。” 任西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东西既然你吃的,人来了你接待。” 周鲸凑他耳侧说:“哥,我瞧着那姑娘也还行。单纯,想拿下你就只想拿下你,别的不求。” 任西安给他脑门一巴掌,斜他一眼:“既然还行,看上了你上。” 周鲸:“我可降不住。” 任西安:“那你插个翅膀飞。” 周鲸:“……” 周鲸见他冲着俱乐部里的拳场沙包走去,也死心不再跟着他念叨。 ** 等周鲸走回一堆俱乐部员工等着晒太阳的台阶,突然见有人往俱乐部大门这个方位走。 周鲸看了眼表——六点四十五分,距离营业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 他又抬头看了眼天色,天刚全放亮没多久。 他又擦了下眼睛看了下那个往里走得人。 不是他眼花,还真是前几天那个爬墙进来的,送老大“份子钱”的女人。 她的第一次出场就很奇特。 遇到打飞机的,爬进来。 这第二次出场…… 周鲸听到了耳侧一堆小青年的议论声。 胸大、腰细、个高挑、肤瓷白…… 后面还跟着一串词……就像形容个充/气/娃/娃。 周鲸想骂这堆崽子。 眼前这个女人的第二次出场,一左一右两只猫护驾,手里提个黑色小皮箱。 中发铺散,部分柔软地垂到肩前。 眼神笔直坚定。 要是再有幅墨镜……很像道上混的。 *** 程梨站在俱乐部门外,不知道那堆看着她的男人们的心理活动。 她也记人,远远地,认出了周鲸。 她站在门外,没有急着要人开门,没请求进去。 她看到周鲸身侧有人准备往这个方向走,被周鲸拦下。 程梨站在原地。 没多会儿,周鲸走过来。 他问她:“来找人?” 程梨微摇头:“不全是,也来玩。” 周鲸提醒她:“到营业时间还早。” 程梨嗯了声:“了解。” 周鲸又问:“来玩什么?” 程梨回:“抱石攀。” 周鲸这倒有点儿意外。 相比拓展训练里的真人对战,俱乐部开发的户外攀岩人气要差一些,女性玩家更少。 但想起那天程梨爬铁丝网的时候挺顺,周鲸又接受了一点。 他只建议:“我们这儿的线,都是任哥自己和朋友首攀开出来的,不比那些室内攀岩墙,难,还危险。市内有些攀岩馆,可能更适合你。” 程梨提醒他:“你忘了我来的目的。” 找人? 不全是。 是找人加来玩。 这个找人的人——周鲸自然一看到程梨脑海里就反应出任西安来。 周鲸又说:“我们需要提前预约。” 程梨报出来一个号码:“今天的0012号,是我。” 这么说是做了万全准备来的。 周鲸见过一些并非因为热爱,只是来天狼星为了拍个照发朋友圈显逼格,或者为了追逐天狼星的某张脸某个人来的人。 他继续提醒程梨:“不一定非得是这个,可以换个项目。玩游戏没什么,拿命玩没必要。” 每年死在深山远海的驴友不计其数,人各有志,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可以不理解,但得相互尊重,但追求诗和远方的同时,很多牺牲可以避免。 周鲸觉得他得把话说在前头。 程梨这才发现他话里有些针对的意思。 她看了下周鲸:“谢谢你的建议。要不要打个赌?” 周鲸:“赌什么?” 程梨微眯眼:“你选条线,我登顶的话,我像你那天摁我一样把你摁地上尝尝土什么味道。” 周鲸:“……”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这女人还挺记仇。 但应该比玫瑰花妹妹更适合任西安。 第7章 血光 第七章:血光 天狼星背靠落霞山。 山体一面近乎垂直,接近90度,适合开辟成岩壁攀岩。 攀岩线路所在的那侧山体,和程梨此前围观的发掘现场相对。 比遗址所在那侧山体高,也峭。 程梨来之前,打算选线抱石。 跟着周鲸进了攀岩场,才发现抱石墙过矮,决定改换项目。 ** 周鲸原本以为程梨话里有玩笑的成分在,程梨提着的那个黑箱打开,他才真得开始正视那个“赌”。 坐式安全带、攀岩鞋、下降器、快挂、岩石塞、镁粉、吊帐、头灯…… 程梨是真的有备而来。 周鲸不想承认……但直觉真遇上了熟手。 天狼星目前开了五条打好膨胀铆钉和挂片的路线、难度差异很大,从5.8到5.13。 其中四条线在直壁上,另外一条线位于左侧,带仰角,后半段也和直壁打通。 落霞山岩质坚硬,但也不乏岩石破碎之处。 因为路线都是新开辟出来的,可能会有落石,需要佩戴攀岩帽。 程梨穿戴装备,将绳子从头到尾顺过一遍,在绳尾打八字结防脱。 而后开始检查挂片,佩戴护膝,防止磕伤。 全程周鲸一直在一旁看着,他插手的两件事,一是替程梨指定保护者,二是选择线路。 既然是赌,不能太简单。 但也不能太麻烦,得让程梨今天下得来。 ** 刚上墙,程梨挂反了一把快挂。 保护者在身后提醒她。 周鲸听到两人对话,笑了下,觉得也许是他想多了,她其实很菜。 等她顺利地上移,周鲸反而离开现场不再围观。 想完攀一条线路不容易,周鲸此刻又转而觉得那个赌他胜算稍大。 他没忘一件事,得把这事儿告诉任西安。 ** 带着阿拉斯加洗完澡,任西安就在俱乐部阁楼的躺椅上补眠。 刚闭眼没多久,有人不请自来,掀开了他盖在脸上的杂志。 任西安睁开眼,看到了周鲸嘴里的那个“玫瑰花妹妹”,他在国家队时的体能教练曾森的侄女曾阅。 任西安打挺坐正,出于礼貌。 曾阅见他起身,挤占他身旁那处位置,出于喜欢。 任西安不动声色地随后起身:“球场在下面。” 曾阅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我来看你,顺便打球。” 和曾森交好,任西安顾及曾森,告诉她:“上午有朋友来,开发新的攀岩路线。我没时间当平面图坐着给你看。” 曾阅急忙解释:“gif也行,我不挑。” 任西安:“……” 他掏出手机拨给周鲸,电话接通之后,言简意赅的嘱咐周鲸:“阁楼,上来。” 周鲸正巧要和他说说程梨那事儿,很快就上了楼。 曾阅一见周鲸,有些不耐烦。 周鲸习以为常,当没看见。 他帮任西安挡了曾阅不知多少次,曾阅见了他不想泼硫酸,他觉得已经是喜事。 一碰面,任西安告诉他:“带曾阅活动活动。” 曾阅拒绝:“我不是来找他。” 这话透着些任性的味道,任西安蹙眉。 这样耗下去对彼此都不是乐事。 他和曾森虽然交好,但不代表要替曾家照顾小女孩。 任西安看着她,有句话早便想说,过去觉得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可有些话需要的不是时机,态度最重要。 此刻他的话语平静且铿锵有力,和他在赛场上的怒吼不同:“曾阅,如果你是我的顾客,天狼星欢迎你;如果你是为了我来,你其实没有来的必要。” 曾阅默不作声。 任西安没有留情:“我是你叔叔的朋友,你以后可以叫我任叔叔。” 曾阅还是不说话。 任西安继续:“如果叔叔过去有让你误会的地方,那我向你道歉。可我觉得不应该有。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曾阅攥拳:“我没有比我大三岁的叔叔!!” 任西安噢了声:“那你现在有了。” ** 曾阅怒而离场之后,周鲸有些结巴地建议任西安:“哥,你其实……可以……稍微委……婉点儿。” 任西安不为适才的举动后悔:“可以,然后她明天还会再来,后天也会。你如果没看够,可以去追。” 周鲸立马摆手:“别。” 任西安摇头笑笑。 他话虽说得绝,到底还是得替曾森关照下曾阅。 且曾阅没有恶意,遇到他这种不会怜香惜玉的,也算“遇人不淑”。 他交待:“找人跟着她,等她到家了再回来,不用打照面。” 周鲸应下:“好。” 周鲸答应了,却还不走。 任西安见他欲言又止,也没着急问。 他从手边的烟盒里弹了根烟出来,扔给周鲸。 周鲸接过稍微回了下魂,语言也组织了个差不多:“哥,那个人也又来了。” 任西安:“哪个?” 周鲸:“就那个。” 这话等于没说。 任西安嘶了声,像是要抽人。 周鲸交代:“爬墙那个,你那个……老皇历。” 任西安把玩烟盒的手停了下来。 周鲸随后把话说全了:“还带了俩猫,这会儿猴子正当猫王给带着呢。人上了直壁4号线,有一会儿了。” 任西安攥了下细长的烟盒,瞬间扁了:“谁做保护?” 周鲸说:“老李,最有经验的。看着装备挺齐全,不知道水平怎么样,闲着的那帮兔崽子还有过去围观的,过会儿高度上去只能围观个影儿了。” ** 4号线分五段,很长。 程梨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等她半路放弃,冲坠下来,也难。 她这手本事,是他教的,任西安有数。 周鲸下去之后,他站在俱乐部顶楼往外看。 前方视野开阔,他能看到远处的岩壁,以及岩壁上那个所处高度最高的身影。 隔着这样一段距离,她的身躯小到他的眼眶便能容得下。 清晨程梨的那声“巧”还挂在他耳边。 任西安站在原地看了几分钟,挪开了视线。 *** 岩壁上的程梨,此刻心无旁骛。 攀岩和修复文物有类似之处。 进宫后工作室的门一关,她便能静下心坐下来,像修行一样修补文物给它治病。 攀岩一上墙,她便也会抛开一切缠在脑海里的头绪,只投入做这一件事。 它们都能让她镇定下来,抛除杂念。 同时结束的时候,一个能刺激她的肾上腺素,一个能让她收获无限慰藉,觉得圆满。 这则攀岩线路越往上踩点越难,有些石块上分布着青苔。 程梨有准备,不断调整身体重心,眼睛注意上方岩体的状况,防备落石。 快挂数到第47个,岩钉打得部位周围有碎石块脱落。 程梨蹙眉,路线不能随意偏移。 岩钉如果脱落很可能冲坠一把。 与下面的保护者老李之间的绳距足够,可能的脱落区也没有凸起的棱角。 程梨呼了口气,做好了准备,胳膊及腿微曲,与前胸平齐处,胳膊外伸,以提高缓冲力,不能抓绳。 幸运的是,岩钉虽晃,但没有脱壁。 这一把冲坠算免了。 但她抬头,稍高初仍有破碎的岩体,难免会有掉下来的石块。 *** 程梨这一攀攀了许久。 周鲸惦记赌的结果,午饭后又晃到岩壁附近。 也在围观的照看猫看到烦躁的猴子告诉他:“那会儿掉下来一石头,不知道砸到上面的人没有。” 周鲸蹙眉。 猴子:“没见血,也没见人下坠。这线我上去还冲坠了两把,鲸哥,我是不是要丢人了?” 周鲸没答,他因猴子透露的信息有些紧张。 线毕竟是他指定的。 这世界上的所有户外运动,从几率而言,再多的防护措施也不能保证全无意外。 攀岩过程中的冲坠,若距离过长,撞到坚硬的岩壁上都可能摔死人。 周鲸开始忐忐忑忑地围着攀岩场转圈。 直到他见到任西安带着俱乐部的智囊之一,任西安的朋友frank前往岩场勘探新线路,才稳下来。 ** 任西安此前对曾阅说有朋友要过来,不是谎言。 frank是野攀高手。 是某次他在德国打完比赛后参与户外活动结识的。 天狼星边路那条5.12的线,就是frank首攀开辟的。 任西安到岩场,罕见地戴了副无边框眼镜。 时间不足,冬日日落早。下午他和frank不会攀爬,只是过来看看。 可没想到他刚进岩壁下方的外围区域,就听到一声惊呼。 ** 任西安瞳孔下意识地紧缩,紧接着就听到一声石块锤击到地面的沉闷砰声。 他缓慢地抬头,视线倾斜往上看,幸而岩壁上的两人,仍纹丝未动。 新线路往往可能遇到碎石,这是即正常又非正常的情况。 如果是他,会选择继续下去,终结这条线。 是程梨,也会一样。他如此认为。 即便桥归桥、路归路已久,可他对她的某些了解还在。 果然,半分钟过后,程梨还在前攀。 围观的周鲸虚惊一场吐出一声“卧槽”,然后小跑靠向任西安:“哥,后面那段线以后是不是得改?给人砸个头破血流就麻烦了。” 近来鲜有人爬到这段线的那个高度,没有人完攀,也就没有人发现岩体的变化。 frank也点头:“做好记录,弄次实勘。” 周鲸:“好,记住了。” 任西安没有发话。 他只冷静地抬眸看着远处岩壁上方,还差一点,4号线就要到顶了。 她再坚持几下,就完成了。 时间开始缓慢流逝。 任西安沉默,一行人受到感染也便只看,不出声。 几个人静立了一刻钟,终于等到上面的人收绳下来。 *** 围观的人不少,但并没有影响程梨。 程梨着地之后,先活动手指、手腕,而后脱攀岩鞋,活动脚腕、脚趾。 老李帮她除装备。 围观了许久的周鲸也靠过去,直白地挠头问她:“我输了,这会儿需要我趴地吗?” 程梨没有回答。 人在关键的时刻总能抓住最重要的东西。 程梨的视线穿过眼前的人,剥离眼前的声音,自动地在人群中锁定一个人,直直地看向不远处立在那里的任西安。 程梨以为他不会出现。 可此刻任西安立在那里,安静地像棵树,镜片上脸带着些斯文,是一棵温和的树。 程梨看过去,任西安也望过来,四目相对。 程梨因这个四目相对满意地轻笑,摘掉头盔。 头盔刚离手,站在程梨身侧的老李突然问:“怎么有血?” 程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手上是沾着点儿血,但不多。 难怪手感不对。 她想起最后没避开打到颈后的那个石块,往脖颈后摸了一把。 这次血沾了挺多。 难怪有点儿疼。 程梨笑笑,早晨没被狗咬,这会儿倒是被石头咬了一口。 她又看了任西安一眼。 此刻他蹙着眉。 也不知道听到那个血字没有。 程梨心底叹口气,这可是天意逼着纯良的她用苦肉计。 她发誓她是无辜的。 第8章 我在追你〔修〕 第八章:我在追你(修) 户外拉练中经常会出现各种突发情况。 天狼星应付皮肉伤的次数不少,绷带、纱布和药物齐全。 程梨颈后的血虽然看着瘆人,但伤口并不深。 她动了动肩和脖子,一切运转正常,应该没触及骨头。 程梨谢绝长途奔波前往医院。 一向负责帮客人处理皮外伤的猴子于是接手处理程梨的伤口。 ** 程梨后颈伤的位置偏右。 卫衣领不高不低,但碍事。 程梨将卫衣撸下一部分,露出右半边肩膀。 目的是为了配合猴子,方便他清洗创口。 这是俱乐部第一次有女顾客受伤。 猴子本已熟练的操作此刻竟然倒退了起来,一举一动显得无比笨拙。 他拿着医用酒精迟迟下不了手。 程梨见他站在身后没动静,回头看他。 猴子为难:“衣服,还是会湿……” 程梨即刻会意:“没事儿,洗吧。” 她总不能在这里全脱了。 猴子:“疼你忍着点儿。” 程梨嗤笑:“嗯,不然还能怎么办,学杀猪叫吓人吗?” 猴子专注地清洗创口面:“忍不了的话叫一叫也行。” 程梨又嗯了声,淡淡笑笑。 伤口在她瓷白的肌肤上嚣张地裂着,猴子棉球摁上去的时候,程梨下意识地一颤。 是很疼,程梨咬牙。 她唇色霎时褪尽。 程梨身体一颤,猴子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她颤抖,且开始紧张。 他一紧张,下手时对力道的把控就更加失去准头儿。 如此恶性循环,一根根戳过来的棉球让程梨差点儿把牙咬碎。 ** 猴子替程梨处理伤口时,任西安和周鲸就站在二楼楼梯口看着。 在他们视野之内,有一楼会客厅里的程梨和猴子,以及程梨那两只粘人的猫。 程梨此刻还坚/挺。 背挺得笔直,修长的脖颈也没垮。 两只猫却已经精神萎靡。 程梨坐着,猫窝在她脚边,闭目休养生息。 站在二楼的位置,任西安能清楚地看到程梨侧脸上的表情。 她在努力地维持冷静,但眉毛失控,不时轻抖。 眼睫也在颤抖。 程梨裸/露的那半边肩,在任西安的视野之内也渐渐变得格外清晰。 那白得失了血色的肌肤让人觉得刺眼。 那些还没被擦洗干净的粘在她肩后的血,让人觉得刺眼。 她右肩的肌肤上盘踞着的那个黑色的纹身,同样刺人眼。 纹身是一只昂首跳跃,精神气十足的豹子。 豹子正虎视眈眈地回视看着它的人,似乎随时准备反扑。 任西安看了会儿,身体站得笔直且僵硬。 周鲸在他耳侧念叨:“哥,真不用把人送医院去仔细看看吗?” 任西安:“尊重她的意见,我们不干涉。” 周鲸:“她胆很大。” 任西安嗯了声。 周鲸:“我还以为她半路会怂。” 任西安:“所以是你以为。” 周鲸摸了下鼻子:“和曾阅不是一挂的,烈一点。我支持这个。” 任西安扭头看他。 周鲸继续:“不过哥,我最尊重的是你的选择。” 任西安扯了下唇…… 周鲸这小子到底是用哪个器官思考出来的,怎么就觉得他一定会和这些女人在未来里发生些什么。 他将视线从周鲸身上收回来之后,也不再往楼下看。 可任西安刚完全转移视线,耳朵里就挤进来一声痛呼。 ** 猴子刚刚下手有些重,程梨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这声哼声音有些大,直抵二楼。 周鲸骂:“猴子这个怂货。” 似乎是为了配合周鲸的这句骂,程梨以不轻不重的力道又哼了一声。 任西安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紧了紧,最终在这场名为视若无睹的战争中败下阵来。 他是地主,管她……是他的责任。 *** 任西安下楼的时候,猴子松了口气。 程梨疼出声,第一次替女人处理伤口的猴子就更显得手足无措。 任西安下楼后一摆手,猴子急忙跳蹿走了。 离得近了,程梨的伤口更直观地暴露在任西安视野之内。 血肉被割破的部分显得有些狰狞。 有些惨烈。 任西安看了眼,没耽搁,接替猴子适才的工作继续处理伤口。 他的存在感远比猴子强烈,程梨在他去拿棉球的时候,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程梨问:“这儿冷,能换个暖和的地儿吗?” 攥在任西安手腕上的那只手,手心是湿的。 是冷汗。 任西安没有拒绝:“可以。” 程梨攥住他手腕的手力道却没松:“我腿软。” 声称腿软无力的人,攥着别人手腕的力道倒是不小。 任西安盯了她五秒钟,这番拉锯下,她后颈又渗出些血丝。 程梨满眼无能为力,先一步松开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抬了抬胳膊,摆出一个求抱的姿势。 任西安注意到她眼睫仍旧时有时无的轻颤。 他妥协,手插/进她腋下,横抱起她。 可就在任西安抱程梨起身的那刻,程梨似乎又突然有了力气,顺手端起了装满各类药物和绷带的托盘。 任西安眉峰紧锁,告诉自己要冷静。 明知这是个坑,他既然已经跳了进来,至少得保证不再往下陷。 *** 任西安抱着程梨没走太远,顺着一楼楼道往西,迈了几步就踢开一扇闭阖的门将程梨扔了进去。 门里是个单人间办公室。 里面很温暖,各种办公用品都是单人份。 一旁的立柜里还陈列着一堆乒乓球拍。 程梨进这个房间之后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任任西安二度清洗伤口,给她上药。 很配合。 就在任西安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程梨突然问:“看到我肩膀上那个纹身了吗?” 任西安没有回应,手摁在她后颈的力道稍微重了一点,但程梨并没有觉得更疼一分。 程梨懂他的意思。 他让她闭嘴。 可程梨得说完:“是头猎豹,纹了好几年了。可惜师傅画的豹子的形象还不够帅,没我手下的木偶帅。” 那个赤/身/裸/体的木偶…… 她还好意思提…… 任西安收回了准备拿绷带的手。 他在队里的外号是猎豹。 看到那个纹身的时候,此刻这番景象就已经在他脑海里演练过一遍。 可笑的是,他让它成了真。 * 任西安沉默,程梨便不再背对着他,侧身回看他的表情。 可他藏的太好,她什么都捕捉不到。 程梨继续轻飘飘地说:“就聊聊家常,没什么别的意思。你要不愿意听,我也可以换个话题。” 她甚至很善解人意:“比起我啊——啊——啊,像你干了什么不适合白天做的事儿似的,随便说些什么话听起来应该好听一点儿。” 程梨时断时续地说,可始终是单口相声。 任西安似乎认定了一个处理她的方式:以沉默应万变。 程梨还挺佩服他的坚持。 ** 程梨回头打量过任西安之后又恢复了背对着任西安的模样。 她转过身去,任西安又继续包扎。 手上的动作加快,很快就可以收尾。 装着一堆杂物的托盘近在程梨眼前。 任西安拿剪刀时微俯身,程梨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扫在她侧脸上带来的那种温度。 那种极易让人心猿意马的温度。 程梨不想忍,想汲取时就下手,她突然再度回头。 任西安拿剪刀时轻微俯身。 程梨这一回头,两人侧脸再近五厘米,便会紧贴在一起。 程梨已经很多年没离任西安的脸这么近过。 她喉咙一滚,意味深长地笑。 这笑再深一分,就是垂涎三尺。 任西安没给她继续神游的机会,坦然地挪移视线,起身,继续手上的动作。 打结,剪断,将纱布和绷带的废料扔进垃圾桶。 ** 包扎结束了,他似乎想走。 程梨叫他:“任西安。” 任西安停下脚步。 程梨解释:“我衣服湿了,求你帮个忙。” 她用了“求”字。 任西安望着她。 程梨从托盘上拿起他适才剪绷带的那把剪刀:“脱不方便。” 她的意思是她要将衣服剪开。 从程梨露着的那半边肩就可以看到,除了这件已然被汗和酒精洇湿的卫衣,她里面并没有穿什么。 剪开会是什么结果,任西安拒绝意会。 程梨没有放任沉默继续下去:“帮个忙,从后面帮我剪开。” 任西安没动,依旧靠在门上。 程梨声明:“我不是暴/露/狂,里面还有衣服。” 任西安还是没动。 程梨没放弃,激他:“我不会在没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往你身上扑,你怕什么?!” 她的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无所谓。 任西安始终平静的眼神终于染上了一丝不善。 他迈步真得重新靠向程梨。 程梨却在他乍开始走近的时候,自己利落地下剪,从身前剪开了那件卫衣。 仿佛求他动手,只是她开玩笑随口一说,她其实并不需要。 任西安停在原地看着她。 程梨将卫衣剪开了一条缝便放下剪刀。 她拽着那条缝试图将整件卫衣撕开。 可就在她双手准备用力的那刻,任西安突然近身,扣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从她的卫衣上一根根掰开。 程梨眯眼审视任西安。 他的手微用力,程梨的卫衣“撕拉”一声,碎了。 任西安一松手,被从中间撕开的卫衣即刻从程梨身上脱落。 程梨没抵抗,任任西安作为。 她甚至募然想起一句话——女人身上的衣服,是被男人用来撕的。 又或者是脱的? 程梨笑了下。 紧接着就见撕完卫衣的任西安身体伏低下压。 程梨下意识地后退。 任西安的一只手臂插到她腰后,将她即将贴向墙面的身体拉起来,拉向他的胸膛。 程梨按兵不动。 此刻两人离得很近,任西安的唇就贴在程梨耳侧。 比此前他抱她从会客厅挪到这间房时,或者她突然回头那次离得更近。 程梨没说谎,卫衣内她还穿着一件后背呈交叉的十字形的背心。 不然此刻两人是肌肤相贴。 重逢后,任西安一直以沉默应对她。 此刻他难得的主动开口,声音冷静地侵袭入程梨的耳朵:“这三次,我就当你耍流氓。” 一次号码。 一次模型。 一次投怀送抱。 “可我不是良家妇女,不是被人撩几次就会芳心荡漾的。” “放弃吧。” ** 任西安离开之后,程梨一直在回味从他嘴里听到的那个词。 耍流氓? 几年不见,他对她评价倒是见长。 程梨孤身在那间办公室里休息了会儿,很快有人敲门进来。 是周鲸送来些吃的,外带送来一套俱乐部的员工装。 程梨安安静静的,周鲸按任西安的嘱咐送完东西也没急着走,和程梨面对面坐着。 见他不走,程梨主动提起那个赌:“你输了。” 周鲸点头:“我知道。” 程梨:“换个赌注来得及吗?” 周鲸:“你说我才知道。” 程梨笑了下:“跟你套个消息,不用吃土了。” 周鲸刚想说什么。 程梨先解释:“肯定不犯法,不缺德。” 周鲸咬了下后槽牙,应下:“那行吧。” 程梨把手机递给他:“你老板的手机号。” 周鲸:“……” 确定这真不缺德? *** 程梨在俱乐部里休息了阵元气恢复个差不多,就带着两只猫离开。 周鲸按任西安处理曾阅那样,直接省略掉向任西安请示那个步骤,找了辆车跟着程梨,以便确认她安全到家。 处理完了,周鲸又去阁楼那个任西安最常待的地盘找他。 阁楼宽阔的大屏幕上放着某场乒乓球比赛。 任西安的阿拉斯加坐在地毯上,摇头晃脑地看着电视。 周鲸找了一圈,没见到任西安的人影。 他随后放弃找人,陪狗坐着等任西安回来。 坐了没多会儿,周鲸打发去跟着程梨的人打来电话。 周鲸一看到那个号码有些心惊。 这是路上又出什么幺蛾子? 他接起来。 对方说:“鲸哥,那车又调头回咱这儿来了。” 周鲸立马爬起来。 他还是得去找老大,天知道程梨回来又要干什么。 不可能是忘了东西啊。 难道要完了电话号码还想要人? *** 任西安没有四处走,从阁楼下来之后,他一直在天狼星一楼的沙发上坐着。 夜里清场后,这是俱乐部最安静的地方。 地方安静,人的思绪就清楚,方便思考一些耗费脑力的事情。 比如前尘孽债。 他坐了没多会儿,突然外面传来突兀的刹车声。 是急刹,车轮和地面摩擦生出的声音有些刺耳。 俱乐部里有好几个小子有时候开车比较莽撞,任西安坐着没动,没有多想。 没一会儿,有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响,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任西安这才侧身,往一楼门口看过去。 看到程梨那刻,他眨了下眼睛。 适才已经走了的程梨火急火燎地推开楼门,直冲着楼梯往上走。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似乎才看到坐在大厅的他。 ** 任西安坐在原地,程梨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凉,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没几步距离,程梨便站到了任西安身前。 咫尺的距离,他坐着,她站着,她居高临下。 任西安抬头看她,表情还是喜怒都无。 程梨叹了口气,说:“刚才有几句话忘了说。” 程梨似乎腹稿已经打好,话说得很溜:“有时候人对一个人有意思,藏不住,也没必要藏。我是对你有企图,我意图不轨。你不是良家妇女没关系,我也不强抢民女,我喜欢你情我愿。” 她最后总结陈词:“我不知道这几天你有没有懂我的意思,我在追你。” 第9章 故人 第九章:故人 *** 任西安一早便带着阿拉斯加上山。 昨夜程梨折返回来扔下的那几句话,搅了他整晚的睡眠。 今早他也没照顾阿拉斯加的习惯,绕山跑的速度比平时快出一倍。 等他带着满身汗下山,弥漫一早的雾才迟迟开散。 他跑得有些疲惫,阿拉斯加却精神亢奋。 任西安回到天狼星的时候,周鲸也在带着一堆弟兄操练。 温度很低,但不少人露着胳膊和腿,秀着肌肉 任西安喊停,把周鲸叫过来:“怎么回事儿,今天卖肉?” 周鲸挥挥手让大家都散了:“猴子那野模女友带了她的蜜们今早来溜达了一圈。” 任西安呵了声,敲他:“穿少点儿就能把人遛床上去?这tm混不混?!” 周鲸挤眼挑眉,半开玩笑:“哥,这你就不懂了。万一有妹子把持不住上来摸一把,不就有故事了吗?” 任西安:“真是出息了。别散了,整队再跑个二十圈,自己灭灭火。” 周鲸知道他是开玩笑,不当真。 ** 很快俱乐部迎来了昨日预约过的客人。 和客人一起来的,还有一束花店配送来的白色雏菊。 花到的时候,任西安刚要去俱乐部门口接昨日去攀岩场勘探了下,今日准备开工开辟新线路的朋友frank。 门岗的人见他出来,喊住他:“老大,给你的东西。” 任西安已经看到他手捧的一个长方形礼盒。 门岗说:“我打开翻了下,礼盒里面没什么炸弹,就一束花。” 任西安已经隐隐猜到送花的人是谁。 他也没有拒绝,走上前接过。 打开长方形礼盒,里面是一束还沾着鲜露的白色雏菊,外带一张卡片。 任西安打开折合的那张卡片。 上面有个比例很对称的心。 落款:c.l. 任西安额角跳了一下,抽搐中。 被个女人送一束白菊花……这体验……很新鲜。 *** 和陈墨坐在n大体育馆内看国乒表演赛的时候,程梨还在琢磨昨夜她对任西安说出那个“追”字时任西安的反应。 程梨略微有些挫败感,因为任西安的反应是……他没有反应。 程梨渐渐皱起眉,想踹前排的座椅。 但前排坐着的那个女学生唇红齿白带点儿婴儿肥还挺可爱的,她看了一眼还是忍了。 见程梨走神,陈墨拍她腿:“想什么呢,挂彩到底是伤了脑子还是伤了脖子?刚才那个吊炸天的对拉你都能走神?” 程梨否认:“没走神。” 陈墨问:“好,算你没走。所以刚才那个球谁输了?” 程梨看她,答不出来:“……” 程梨:“好,算我走了。” 陈墨k她:“事实,算不算都是你走了,别说得好像姐欺负你一样。” 她又问程梨:“黑衣服那个万籁,挺逗,我喜欢,姐姐夜里无聊看他直播。” 程梨:“嗯。你弟陈砚也挺逗,所以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刚才那一局赛罢,运动员又开始表演花式乒乓,陈墨隔了十五秒才追加不同意见:“他能和这些国宝运动员比?” 程梨认真地点头:“能,对你没得挑。” 她有需要时,陈砚总能见缝插针地出现。 陈墨横程梨一眼,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唯恐遮挡不住某些痕迹:“算了吧,陈砚是个变态还差不多。” 程梨笑笑,不太懂这对半路姐弟的相处模式。 她和陈墨坐在这一堆激情澎湃的学生中间,也显得格外安静。 程梨是因为故人接触这项运动,爱屋及乌。 陈墨是因为离她远去的ex分手时说,他新认识的姑娘喜欢各种体育赛事,两人更加有共同语言所以要分手,才发狠摸透各种项目,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出真的兴趣。 可两人都过了欢呼时会蹦起来的年纪。 ** 球台边的三个人,程梨都认识。 有陈墨提到的万籁,还有身着红衣的乔青,都是现今年轻的世界冠军。 在日后的国际大赛中还能大有可为。 当年任西安在国家队的时候,这俩还是刚从省队过来的小师弟。 场上的另一个人,年长那个,则是任西安的师父之一,瞿蔺。 当年任西安曾经带她见过队里的几个兄弟。 没有见过面的那些,她也在各种比赛和新闻里见过照片或者影像。 今天场上的这三位,属于后一种。 程梨看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她给昨日交换了号码,备注为“吃土”的人发去一条信息:他收到花什么反应? “吃土”没有即刻回复,程梨又将手机塞回口袋。 她虽然好奇,但有耐心等那个答案。 又过了半个小时,活动就结束了。 程梨和陈墨坐在原地等周围的学生退场,没有急着跟随学生推挤着往外走,想等人流稀疏了再行动。 坐了三分钟,大部分人就已经退场了。 大多数人还打算去目送离场的运动员的座驾。 陈墨推了程梨一下:“左前方45度,第二排坐着的那个人好像在看你。” 程梨顺着陈墨指引的方向看过去,有个戴着顶鸭舌帽的人的确正对着她们所坐的方位看。 见程梨望过去,年轻男人起身走了过来。 程梨看着那张脸,在脑海里搜索相关的信息。 她还没有得出结论,对方已经径直走到她们前一排的空位前。 落座,然后回头。 男人摘掉鸭舌帽,将被压趴下的头发抓了几把,对着程梨笑:“是嫂子吗,还认识我吗?” 他帽子一摘,“嫂子”这个称呼一出,程梨认了出来。 是当年任西安在国家队的室友,甘霖。 ** 甘霖一直弯眼笑:“嫂子你这些年模样都没变啊,我甘霖啊。我比西哥退役还早,这会儿就在这儿读书。” 程梨自然记得他。 任西安带她见过的队友,甘霖是其中之一。 甘霖比任西安年幼三岁,饱受伤病困扰,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地游走。 前有师哥压他一头,后有师弟拔地而起给予有力地冲击,地位比较尴尬。 他早早退役进学校进修,程梨倒也并不觉得意外。这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旁观的陈墨有些不明情况。 程梨礼貌地对甘霖笑笑:“记得,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你。” 甘霖点头,又问:“西哥给你弄的票?” 程梨舌下意识地一缩,试图组织语言。 甘霖倒没等,自己猜了个:“多半不是他吧?他这些年把你藏得太好了。” 程梨觉得奇怪:“怎么藏?” 甘霖托盘而出:“大家聚餐时每次都想叫你也出来,西哥都说你忙。后面进队的师弟还好奇你长什么模样。” 程梨在甘霖话落那刻,眼底的情绪已经开始摇晃,甘霖的话有太不合常理的地方,不对的地方:“是有时候忙一些……每次都想,这些年,那得多少次?” 她一试探,甘霖也没多想:“七八年了吗?离最后一次见你那会儿,也差不多。我记不清了。我和西哥住一起时间长,人和照片都见了,见你模样次数多啊,记得住。” 程梨笑得有些奇怪。 坐在一旁的陈墨是这么觉得。 程梨控制声音,尽量平静:“是很久了。” 甘霖笑笑:“嫂子,中午搁我这儿吃饭吧,我请你,你把西哥也弄出来。你们长跑这么多年,该修成正果了吧。我和西哥在宿舍前面栽得梨树都结好几茬果子了,西哥这效率啊,啧啧。不是我说他,真是效率低下。” 他话还没完,程梨突然站起身。 等他煞尾,程梨即刻交代:“甘霖,饭下次再约,到时候我请你。我有事,先走了。” 她话落就往外冲。 速度极为迅猛。 被留在原地的陈墨一头雾水,和甘霖眼对眼,尴尬笑笑。 第10章 冬风沉醉的夜晚(上) 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上) 攀岩从下届奥运会开始进入比赛项目,为了预热,各地开展的相关活动增多。 frank此次到访北京是参加攀岩嘉年华。 到天狼星,则纯粹是为了会友。 任西安和frank顺着俱乐部已有的两条线登顶,站在俱乐部背靠的落霞山上。 frank常年参与攀岩速度赛,登顶时速很快。 他是徒手攀爬名家,全无顾忌。 等他喘了口气坐到山顶的一块岩石上,才开始问任西安:“任,退出小球国家队,你可以考虑加入攀岩国家队。” 任西安挑他对面的巨石同样落座:“我虽然喜欢升五星红旗,但人外有人,没可能。” frank摇头:“你有保留实力。” 当年在德国攀岩场偶遇,他们一群人叫这个从事乒乓球运动的中国男人——壁虎。 这个代称意味着认可。 任西安双手互擦了下,拍掉部分镁粉,正经地说:“好,那说个正经的,刚才那些都是废话。因为我老了。” frank笑不可遏:“任,你耍我吗?” 任西安不置可否,扯唇一笑。 嘴角弧度几无。 他站起身,手插/进长裤裤兜。 还是黑发黑衣,整个人利落、干净、挺拔,又带着些不可接近的冷。 他回看frank。 淡漠的瞳孔里透出丝不羁,而后又望着此刻山下的一马平川,问frank:“要不要干票大的?” frank自然好奇:“说说。” 任西安:“还想看中国岩羊?” 那种擅长攀岩,在高海拔地区生存,挂于高山岩壁,踩着高山草甸、奔于高原山谷的野生动物。 它们可以在绝壁上纵情跳跃。 它们生活环境恶劣,资源贫瘠匮乏,因此习得翻山越岭、走低爬高的技能。 frank:“废话,当然。” 任西安:“这个季节,它们在中国西部海拔两千多米的地方。有没有兴趣爬一爬中国更多的山。” 一切未知的事物都对frank有吸引力,何况世界之巅就在那个方向。 frank自然惊喜:“你也来?” 任西安看他,淡漠的眸此刻漾着光:“奉陪到底。” 两人曲臂手背相击,达成共识。 ** 下山没走岩壁。 frank将这山仔细看了看,又问起他好奇已久的问题:“任,当时为什么选这个地方?” 任西安回:“左后方六十度,你能看到个黑点。” frank向斜后方看。 远处分散着城区的重重缩影,很多建筑都因为距离遥远而只可见线或是点,更甚者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颜色。 frank:“哪个?” 见他真认真思索,任西安解释,语气很是闲散:“有个庙,蝉鸣寺。” frank有些惊讶:“你信佛?” 任西安否认:“去,你看我像?不是。” frank继续猜:“你喜欢那儿,所以找了个能看得到它的地方?” 任西安目光里的温度又散了个干净,觉得好笑,呵了声:“想什么呢,我有那么感情充沛?” 他问frank:“见过和尚吗?佛教信徒那种。” frank点头:“见过。” 任西安道:“小时候犯了点儿错,教练塞我去那里扫地,修身养性。庙里的人拿我当玩具,每天给我穿个长袍让我扫啊扫,活脱脱像个小和尚。” “记仇了?” 任西安严肃而认真地道:“可能吗?实践得真知,那会儿很多天都遇到过漂亮小姑娘,这说明这片土地风水好。风水好的地方,生意也能好。有妹子也有票子,就把俱乐部安这里来了。” frank:“……” 任西安话落,手机罕见地出声。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发现是两条来自周鲸的微信。 第一条:哥,给你看条消息,你教教我怎么回复。 第二条是来自周鲸的转发:他收到花什么反应? 第11章 冬风沉醉的夜晚(中) 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中) 任西安盯着手头那两条微信,没有即刻便给予周鲸回复。 收到来自程梨的白菊花是什么反应? 难以形容。 名为前任的坟头草到底是长了几尺高,她才需要拉白菊花出来遛遛…… 现在的程梨,和当年那个偶尔哭一回还得先做好准备工作,脱衣服盖住脸将她自己完整地包好,唯恐他看见哭相的姑娘不一样了。 那会儿程梨有一种神奇的本领。 他再心疼,也没法对她的难过感同身受。 她哭得很投入。 外人看到一个活的抖动的衣架却只觉得很萌。 每次她藏住自己的脸,他都陷于一种矛盾地明知不该,却想翘唇的状态中。 因为爱,眼里的一切都能被解释为可爱。 时隔多年,那个手心里的倔强姑娘,和现在这个直截了当地说追他的女人,还没能在他眼前重合。 他本能地抗拒这种不可抗力。 抗拒此生他没有能力应付的第二次可能出现的始乱终弃。 …… 任西安更知道,周鲸那小子不见得真是求一个回复的参考样本,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 周鲸没等来任西安的回复。 他丝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有曾阅的红玫瑰在前,程梨的白色雏菊的出场周鲸也觉得正常。 让周鲸意外的是任西安一早的举动。 任西安收到白色雏菊没有将其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他顺手将雏菊插在俱乐部的玻璃花瓶里。 到这里尚且一切正常。 让周鲸真正意外的是,任西安后来又从花瓶里抽了几枝雏菊出来。 他掐断花梗将雏菊别在了两条阿拉斯加的头上、耳后。 周鲸收到程梨那条问任西安收到花后有什么反应的短信时,就正盯着头上别着两朵花的阿拉斯加研究。 老大这两条好好的狗,自从戴上两朵白花之后,就不太像什么正经的狗。 给狗戴花的任西安,也不太像那个周鲸所熟悉的任西安。 猴子一早听闻菊花这茬也找到周鲸八卦老板那点儿事,看到戴花的阿拉斯加之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周鲸先抽了猴子后背一巴掌:“别笑了,再笑连狗看你都像看神经病。” 猴子这笑来得凶猛去得倒是也快,恢复冷淡脸:“咱哥喜欢菊花?” 周鲸嘶了声,指了指阿拉斯加:“狗喜欢我看出来了,戴着花的狗脸上就写了两个字——挺美;任哥喜不喜欢,我上哪儿知道。” 猴子:“昨天我看到咱哥从那屋里出来后又上山了。” 周鲸看他。 猴子解释:“任哥什么时候夜里上过山啊,夜里上山,特反常。” 周鲸继续盯着猴子。 猴子挠头:“他上山前还去了趟浴室,更反常。” 周鲸也觉得稀奇,外带呵一声:“你观察倒仔细。” 猴子:“那天大家想勾搭美女你说人是老大认识的,昨天我下手不是不太利索吗,我怕挨揍啊,不观察仔细点儿不行。” 周鲸又啧了一声:“任哥揍人吗?弟弟你什么段位啊,一个眼神杀死你。” 出于礼貌,周鲸边和猴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边给戴花的阿拉斯加拍了张照,给他手机里备注为“蜘蛛”的人发去一条他百八十年才用一回的彩信。 *** 程梨在去天狼星的路上,收到了周鲸的回复。 周鲸只回了几个字:我哥转送了几朵给狗。 程梨看到照片的那刻,第一反应是想象自己那两只猫戴花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没阿拉斯加配花。 程梨还在继续赶路中,被她扔下的陈墨来电。 程梨猜得到陈墨想问什么。 电话接通,程梨一直沉默着。 想问的太多,陈墨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最后叹口气:“嫂子,你很有故事啊。” “嫂子”这词从陈墨舌尖上拐了几个弯出来,特别萦回绵长。 程梨轻笑:“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扔下你不是我的本意,事儿很长,见面再说。” 陈墨:“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程梨干脆:“好,我负责。” 陈墨:“呸,我抢得过他吗?老子不跟你废话了,打给你只是告诉你,你把一脸懵的我扔那儿不对,你错了。正确的价值观免费送给你我就挂,没空跟你叨叨。” 嘟嘟声立刻传过来,程梨摇头笑。 ** 程梨还记得天狼星的规矩,无预约不得入内。 在翻墙进去和走后门之间,她规规矩矩地心特诚地选择了后者。 周鲸接到程梨电话走到天狼星门口的时候,还拿不准这人他到底要不要放进去。 路上想了想最初那根烟,昨天他旁观过的那个横抱,今早阿拉斯加头上的菊花和猴子嘴里那些反常,周鲸才基本有了答案。 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到程梨特别老实地站在俱乐部门前。 昨天见了血,今天便神采奕奕,程梨这女人倒也真不是一般人。 离得近了,周鲸往程梨昨日伤口的位置看过去,只隐隐看到一丁点儿白纱的影子。 周鲸没跟程梨废话,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进了主楼大门,程梨才开口:“谢谢。他在哪儿?” 周鲸:“顶楼。” 任西安和frank从山上下来,这个点儿应该在补眠。 周鲸摸得透他的作息。 程梨点点头,拔腿就要往上走。 周鲸从后面拽住她胳膊:“等会儿,急什么?!” 程梨没计较,停下等他:“你想交代什么?” 周鲸松开拽她胳膊的手:“你可以上去,我觉得你人还不算坏才放你进来。但你得保证,你对任哥无害。” 程梨:“我不会害他。” 周鲸挑眉:“人在搞砸事儿之前,都这么自我觉得。” 程梨静立着,审视他。 周鲸:“任哥说的老话。我借用。” 他认真地看着程梨,没了程梨每次见他时能从他身上看到的轻佻和浮躁:“没人为你,哥几个都是为了任哥。你自己掂量掂量,真出点儿什么不愉快的、谁对不起谁的事儿,任哥不打女人,我打。” 周鲸说得正经认真,程梨上楼前扔他一句话:“可以,真有那机会,别手下留情。” 明天她先送他一根棍子。 *** 楼层不高,程梨上顶楼,一共用时不过一分钟。 越往上,程梨的步伐越轻。 等她踏上顶楼,视线穿过开放的阁楼里空荡的家居摆设看到横躺在长沙发上的任西安时,一颗在路上横冲直撞时尚能维持平静的心,已经砰砰跳即将蹦出来。 这里温度不高,任西安躺在沙发上,阖眼睡着了。 他躺的直,横卧。 程梨向他靠近。 渐渐的,他睡眠中仍旧微蹙的眉,他棱角分明的脸都清晰地印入程梨眼帘。 她的眼中像是有一架高倍镜头,慢慢拉近,将他此刻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每一寸眉目如画都刻录下来,塞进她大脑那张记忆卡里。 他此刻安安静静的,没有清醒时的冷漠。 程梨半跪半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喧嚣的心跳还是无法平复。 程梨吐了口气。 她还真不是柳下惠。 且是周鲸放她上来的,她并没有违规硬闯。 程梨调整了下坐姿,离任西安的脸近了一点。 他的呼吸安静均匀,程梨随着他胸前规律的起伏调整她的呼吸,直到一呼一吸和他步调一致。 程梨随后下压身体,唇对准任西安微蹙的眉,贴了上去。 她的唇在他眉心轻轻一碰,而后离开。 唇瓣还残留着他眉心的温度。 任西安的身体四季都是热的,那温度程梨已经久违。 再做什么似乎并不道德,她早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强抢民女”。 可这作为似乎和那四个字诠释的事情没什么不同。 既然已经开了无耻的头儿,程梨索性抛开她那摇摇欲坠的道德底限。 她伸出手,净白修长的指在他侧脸上蹭了下。 任西安睫颤了下,缓缓睁眼。 程梨赶在他看清她之前再次上身下压,去碾他的唇。 唇瓣即将贴合那刻,已经睁开眼的任西安抬臂摁住程梨的肩。 这结果和程梨料想的一样。 他不会继续纵容她的侵犯。 “你摁的地方可以,有伤。”程梨陈述事实。 她半边身体近乎伏在他身上。 任西安不为所动,言简意赅:“下去。” 程梨眨眼:“我没压你在下面。” 言外之意,他可以自行活动。 她说得清明坦荡。 因为她没有整个压在他身上,所以她无法下去。 任西安绷直后背:“趁我有耐心。” 程梨和他对视。 任西安的眸色越来越暗,内里无声的汹涌越来越急。 她看得到,他在隐忍。 程梨微微上提上半身,问他:“我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亲了你,被冒犯,你很生气?” 任西安没有给她答案。 程梨有耐心:“你可能不认同这种方式。觉得我变态也好,第四次耍流氓也好,都可以。我没有经验,追人只会这么追。” 又是那个追字。 任西安眸色渐深,眉进一步深锁。 可能她的出现,并不让他觉得好过。 联系甘霖那番话,程梨看得更为心软。 可她也只良心发现几秒,并不想就此放过他:“那换一个问题。现在我来找你,联系当年我的所作所为,你觉得我这个人特别浑,特别无耻,不会再信任我,是吗?” “我能理解,换我是你,也一样。” 她又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骗我说结婚。” 她一个骗字加重,在整段话里尤其分明。 ** 最后这句话像是来质问。 可程梨分明不该有这样的立场和底气。 这些年他熬过带伤征战赛场的冷和那些孤寂难眠的夜时,她都不在身旁。 不要他了,是她当初的选择。 任西安眼中此前汹涌的潮汐瞬间席卷,演变成惊涛骇浪。 程梨“结婚”两个字一落,他猛然起身,摁在她肩上的力道加重,另一只手扯住程梨撑在他身侧的手臂,强背在她身后,他拎她起身,离开他的身体。 程梨没有过多防备,被他只手摁在沙发上,她前胸被迫贴着沙发靠背。 程梨没挣扎,任西安手上的力道也没松。 她像条鱼被按在砧板上。 比力量,她不是任西安的对手,程梨从来知道。 过去缠绵时他是主导,现在打一架的话,结果也显而易见。 程梨静默了五秒,任西安才接口:“说完了吗?” 程梨专注地看着他。 “你好像没搞明白,今天的我们是什么关系。”任西安说。 他的语调凉薄,没有温度。 他要的也不是程梨的回应,而是要她继续听:“你既然不是刚刚认识我、知道我,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很传统,很保守,尤其重视贞操。我的身体,除了我的女人之外,其他人一下都不能碰。” 这句话之后,他便松开了箍在程梨胳膊上的手。 程梨坐正,就坐在他身旁。 她深呼吸,觉得心脏有病。 他越冷硬,那儿跳得越欢。 “走”,任西安道,“趁我决心向你随便侵犯我讨说法,打断你的腿之前”。 程梨听话地站起身,向外走,迈了一步出去,又停下。 她又转过身。 任西安也没有避讳,看着她。 程梨笑了笑,不知道她该挂个平静的表情好,还是挂个可怜的激动的表情好,哪一种任西安会更买账。 她是头算计他的狐狸,仗得还是他这头老虎的势。 她微笑,清清淡淡的,很是柔和:“西安,话不用说那么狠,你不是那样的人。” 程梨的话语气太过笃定。 任西安心底呵了声,他知道最好的回应是沉默。 可程梨笑,他便想冷声驳斥。 那种潜意识里带来的反应,他调整控制地很是艰难。 隔了几秒,任西安眉目冷凝,终是没有隐忍不发,撇清道:“程小姐,我是哪样的人,我自然知道。” 这句话言外之意是:你不知道。 另外,他说程小姐? 程梨听着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可她还是那样轻柔的笑着:“是,你知道。” 她的语调柔和地像在纵容他。 程梨随后又说:“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会了解得多,观察的多,研究的多。我喜欢你,你的里里外外,我自然就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一向心软,或早或晚。 她也很感谢他骗她说结了婚,在重逢那一刻。 第12章 冬风沉醉的夜晚(3) 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3) 来时日过中天,此刻已日落西沉。 冬日天光收敛的速度远快于盛夏。 程梨离开任西安所在的阁楼下楼时,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刮蹭过任西安侧脸时触到的温度。 若再来一次,应该多摸会儿。 一下又一下,和仅仅一下,身体获取的记忆有很大的偏差。 至少后者有更多内容可以回味。 下了一层楼,程梨又出手蹭了下唇瓣。 如果刚才她再快一点,任西安逃不过她那一咬。 程梨给自己留了余地,她不想逼任西安过紧。 ** 程梨顺着主楼梯下楼的时候,看到目送她上楼的周鲸还在一楼大厅里。 程梨对着周鲸点点头。 她而后扫眼四周观察了下,没有走这栋楼的正门,选了楼的后门,也算是一扇偏门出去。 出了门,入眼的是只停了一辆车的备用停车场。 程梨就地在楼后的台阶上坐下来。 楼后背光,石阶很凉,隔着一层布料,席地而坐的程梨能感觉得到渐渐渗入骨缝间的冰冷。 很提神。 她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摸了半响,最后只摸出随身携带的那盒火柴。 程梨坐了会儿,听到沉稳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向她走过来的周鲸。 周鲸没吭声,向程梨扔了根烟。 程梨接过,又返还,伸手回递给他:“戒了,谢谢。” 周鲸在程梨坐着的那地儿一旁蹲下:“没别的意思,看你拿着盒火柴,我想你总不可能是用它来放火。” 程梨哦了声,拍了拍左侧口袋:“我左边口袋还有把刀,和这盒火柴放一起凑个杀人放火没什么问题。” 周鲸将叼着的烟塞回口袋,放下刚掏出来的打火机,笑:“有点儿冷。” 程梨没多想:“毕竟是冬天。” 周鲸道:“我说的是你讲的这个笑话。” 程梨:“……” 周鲸以为她伶牙俐齿,但她又好像总在不该掉线的时候走神。 这个台阶除了他们四下再无旁人,周鲸瞥见程梨满脸的萧条,问她:“上去碰壁了?” 程梨反问:“这样八卦有意思?” 周鲸很直率:“很有。” 程梨:“……” 周鲸:“你和任哥怎么认识的?” 程梨没答,只问:“每个贴向他的女人,你都要这样盘问一遍?” 周鲸摇头:“也不是。随地就坐、打算杀人放火且爬墙这种,我一般不当女人。猴子也不当这样的人是女人。” 程梨眼微眯,看他,眸色间汪了一池寒凉。 周鲸解释:“猴子,是给你包扎上药到一半那个。” 程梨蹙眉,而后咬牙微微一笑:“我谢谢……你们慧眼识人。” 有些脏话飙到舌尖,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周鲸不以为意,继续发问:“你和任哥认识多久了?” 对方不知难而退,程梨语气开始轻描淡写:“抱歉,算不清。” 明显问不出事儿来。 周鲸觉得他该收尾了:“现在我看得懂,你和任哥以前是什么关系?” 程梨眼神硬了一点,割在人脸上有了力度:“交流下,现在你看懂了什么?” 周鲸很肯定地说:“追求者。” 程梨淡笑,摇头,露些惋惜:“小周先生,你形容错了。” 她起身,不再坐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蹲在一旁的周鲸,满眸坚定:“爱人。他是我爱人。当然,今天暂时还是单方面的。” ** 程梨告别了石阶,回到她那辆破吉普上坐着。 车座和石阶一样冰冷,坐久了程梨觉得手臂有些僵。 她离开后,周鲸也不再蹲着,起身遥遥地旁观她上车落座等一系列动作。 他似乎站在那里想等着她发动车驾离开,可程梨迟迟没有动。 程梨在车上坐了会儿,见周鲸又进了门,人消失了。 程梨拉开车前的置物盒,从里面摸出个随身酒壶。 壶身布满龙纹,曾经上面的盖子拔/出/来,里面会有烈酒辛辣呛人的味道扑出来。 可现在,里面装的是水。 程梨握着壶身,往喉咙里灌了一口水。 想起家里那两只猫,拧了下车钥匙打火。 *** 天光黯淡下来。 阁楼上的灯没开,纱帘半开半遮。 窗开了一丝缝隙,风吹送进来,白纱柔软轻飘。 任西安一半脸隐于纱帘后,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黑眸专注地望着窗外天狼星的二号停车场,同时接电话。 电话那端的任西北因为焦急,声音嘶哑,他叫:“小叔。” 任西安嗯了声。 任西北在电话那端却停顿了下,因为犹豫:“我今天碰到个老同学,听说了点儿事。” 任西安顺他的话:“说。你小子吞吞吐吐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任西北硬着头皮拨出这通电话,真得启齿要说出来,还是很难。 任西北:“……” 任西北动了动唇,一字一字地往外挤:“有人在故宫,见到程梨了。每次同学聚会都没见过她,她和陈宜光……陈四你也认识的,也是我同学,毕业后就消失了一样。前些天有个同学在延禧宫,在故宫看展的时候看到她了。” 任西安还是嗯了一声。 任西北从他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激动,没有恨,也没有爱,没有惊,更没有喜。 任西安年龄上和任西北只差一岁,辈分上却是他的小叔。 任西安从小鹤立鸡群,又年少成名且谦逊。 任西北对他的尊重从来不因年龄差而减少哪怕一分。 任西北试探:“小叔,不用再找了,她就在北京。” 他说完这句话,却听到了任西安一声讥笑,这笑凉凉的钻进他耳蜗:“找,什么时候找过?” 任西北没有即刻回答。 他一直以为,任西安职业生涯里第二次被调整出国家队,跟程梨那时的离开脱不了干系。 任西北最后妥协:“算了,小叔,你当我胡说。” ** 钥匙拧了几把,都是无用功。 程梨甩开车门跳下车,打开引擎盖。 摸线路时蹭了满手油污,程梨将引擎盖重新阖上的那刻,抬脚踹了车轮一下。 车老了。 电瓶亏电也是正常。 只是吉普没废在吭哧吭哧地行路的过程中,废在这里,程梨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程梨不知道是这车跟她久了通人性发现她走的意愿其实没那么强烈所以替她做出暂时留下这个决定,还是这是……报应。 程梨踹完,抬头往她此前置身过的阁楼的方向看。 阁楼安静地立在那里,她想看到的人没有出现。 一台手机、一辆废了的车,这是她现有的全部。 来得急,钱包甚至都还在来的时候被她留给了陈墨。 程梨认真思考了下,确定她需要帮助。 ** 摸酒壶,喝。 开引擎盖,踹车轮。 任西安在接电话的时间内,在窗口目睹了程梨的一系列动作。 她的脾性,和当年近乎一样。 任西安不再允许自己旁观,记得和frank的岩羊之约,拉好窗帘,整理行囊。 他最了解她的破坏力,暂时离开北京,会是个正确的决定。 ** 可任西安的行李还没收拢好哪怕一件,有冷静的人声从身后传来:“你要出远门?” “准备去哪儿?” 是因他一个打断腿走了,又倒回来的程梨。 第13章 冬风沉醉的夜晚(4) 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4) 程梨此刻的心理活动有些复杂。 她倒回来,然后好巧不巧地发现任西安要跑。 任西安走未必是因为躲她。 可他要真走了,她还真不见得能问出他的去向。 他的嘴,好比风化了几百年还健在的石头——硬。 到时候她迂回到“吃土”那里探消息都没门。 她太了解这套路。 一室死寂下,程梨刻意问:“为了躲我?” 任西安只睨她一眼,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程梨动了几步,新站得位置很讲究。 她纤直的身体刚好堵住了阁楼里唯有的两个筒灯之一。 光线被挡了大半,任西安拉衣柜门的手放上去,又拿下来。 他不说话,程梨就安静地站着。 任西安的手贴在他笔直的裤缝上有足足三秒长没动。 而后他轻抬了下腿,哐一声,将适才他打开的低一层角柜的门踢上。 他侧脸凛冽肃杀。 柜门抖了下,像打了个激灵老实地一动不再动。 这声哐让程梨眉心一跳。 另一个筒灯在任西安身后。 他背着光。 踢上柜门后,他像团黑影一样挪过来,离程梨越来越近。 近到即便背光,他的锁骨,他的下颌,他的长颈程梨用眼睛就能清晰地描摹。 蒸发了几年,她突然出现。 出现后,她又没事儿人一样主动前来招惹他几回,终于他忍无可忍,要彻底撕破沉默、冷静、无所谓的面具了? 程梨一边兽血沸腾,另一边又因为捕捉到任西安脸上的不悦而下意识地后背发凉。 她考虑要不要跑。 结果自然是不能,那太他妈怂。 程梨抵死不做。 此前任西安已经给出警告。 趁他有耐心,让她走,不然打断她的腿。 程梨记得。 此刻任西安径直走到她跟前。 程梨一个汉字还没吐出来。 任西安已经利落地将一只手伸到程梨身后将她提起来。 他面色冷峻,同她交代:“窗,或者楼梯。程小姐好好想想,从里面选一个。” 任西安下手一抓,抓得程梨双脚稍微离地,平衡感岌岌可危。 他仗着生理优势,不费吹灰之力地提她起来。 这种她踮起脚都艹不到他的差距,让程梨心灰。 程梨腹里的各种低咒声汇集成无数把往外冒的刀子,全部剁向此刻人性失了个大概的任西安。 她明白任西安在说什么。 他让她滚。 选择一:走窗,既他抬贵手扔她出去。 选择二:走楼梯,既他抬贵脚踢她下去。 摔死他概不负责。 关键是她从他眼前走人这个结果。 程梨不知道她的眼珠有没有要鼓出来的迹象。 此刻她突然想起来数年前她第一次在陈宜光面前提起任西安这个人时,陈宜光问她的话。 陈宜光:他是哪种人,像什么? 程梨当时回:野狗。 或者说狼狗。 陈宜光还问:那你想干什么? 程梨那时回:养狗。 训养狗。 想起这个,程梨突然笑了声。 她一笑,任西安松了手。 程梨自己扶墙站稳,抖了下脖子和背,将后背被他揪起的衣服抖平。 任西安已经转身离她远了些。 他换了种松散无所谓的语态:“出去,烦请程小姐远离我的地盘。” 程梨哦了声,很乖巧:“好。” 她这么配合,如此老实,任西安反倒手一滞。 可身后并没有脚步声传来,程梨阳奉阴违。 她答应了,可她不做。 她没有走。 可她答应得那么顺从,任西安几乎无法二次挑起话头重说。 任西安收拾行囊的动作很快,效率很高。 这短短七分钟时间内,程梨一直盯着他看。 窗外夜色渐染,终于任西安提起行李,冲着楼梯口所在的方位走过来。 程梨视线跟着他,脚上的步伐也跟着他。 迈下第一级台阶后,任西安停了下来。 他一回身,程梨没有防备,几乎要撞上他的后背。 任西安刚才似乎停下想说什么,让她这一撞,把他的话给撞没了。 程梨倒是有话说,她诚恳地问他:“不沉吗,我替你拎?” 任西安抿唇,拎包的手攥得死死的。 他继续往下走。 留给她的那堵宽厚的脊背明显代表拒绝。 程梨也没忌讳,自言自语:“一般人追人不都得有这么点儿眼力见吗?” 任西安:“……” 这话…… 她就不能闭嘴? 两人下了楼。 任西安将行李扔给站在一楼大厅的周鲸。 周鲸差点儿没接住,他正为程梨跟在任西安身后现身而疑惑不解。 周鲸没忍下那点儿好奇心,他一根直肠子直接捅了出来:“你怎么……你什么时候上去的?” 程梨眼睛里写的话也很直接: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任西安没理会两人的隔空交流。 他对周鲸说:“不等了,现在走。” 周鲸点头,拎着包:“我去开车。” 周鲸一走,程梨重新靠过去,站到任西安身侧。 程梨脚步刚停,任西安也走了几步,走出一楼大厅,站到室外对接门口的台阶下。 程梨的靠近本意是缩小同他之间的距离,可结果是任西安离她更远了。 程梨低头笑了下。 有些自嘲,有些……觉得他执拗得好笑。 她重新抬头看过去,只见任西安站在迎风口,手里多了根烟。 他用长指夹着,程梨看了很久,都没见有烟雾起。 程梨又重新向他靠过去。 她右口袋里是火柴盒,左边口袋里不是她对周鲸所说的刀,而是个打火机。 满身上都是火种。 程梨将打火机递到他身前:“用吗?” 任西安的眸光隔着半步冬风,扫在程梨脸上。 他闻言立刻看她。 而后他手臂一抬,将夹在指间的烟扔了,烟身那线白从程梨眼前划过,骤然消失。 任西安扔了烟,而后继续直视程梨。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番,而后平静下来。 程梨知道他有话说。 她等。 任西安真得开了口:“几十个小时了,程小姐继续这样,有意思?” 程梨很镇定,看着他的双眸回他:“不是有意思,是有所求。” 求你。 凉薄月色打在任西安高挺的鼻梁上。 他侧着身,半张脸曝在光下,另一半隐于夜色间。 程梨以为他会走人,继续拉长她再度缩短下来的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任西安没走。 他还站在原地,长腿直立定如山。 随后任西安以一种语重心长的、想让她迷途知返的、丝毫没有气急败坏的、很让程梨意外的平淡语气说:“之前跟你说的,没有一句是气话。” 程梨觉得他此地无银。 他继续:“今晚之后,别再见了。” 程梨叹了口气,她这条想要重温旧梦的路,比想象中似乎要更曲折。 更直接的在后面,任西安说:“闹僵了,很难看。” 程梨哦了声。她听出来了,他是说他很坚持他的原则,下手不会留情,不会有所顾忌,她下场会很难堪。 任西安又抛出最后一句:“程小姐以前可能不知道,现在知道倒也不晚,在我眼里,没有故人,只有死人。” 字不多,但力道强。 都是自己造的孽,怪谁? 程梨眼神巅了几巅,心口一凉。 她虽用野狗形容他,可当年的任西安后来更像只挑着眼尾的漂亮且孤傲的孔雀,一晃尾就撩得她招架不住。 如今他性子变了,可道行一样深。 这几个字,捏死她的七寸,让她觉得跟人说话这件事都他妈像翻座喜马拉雅山一样难。 她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再说话,特么不就是诈尸吗? *** 程梨觉得她也快修炼出师了。 任西安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她还真是不怕打击……决定继续诈尸。 周鲸取完车将车开到楼前的时候,程梨走上前。 任西安已经在车停那刻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程梨问周鲸:“你们去市里吗?” 周鲸用眼角余光不时扫一扫任西安,点头:“是。” 程梨往远处一指:“我车坏了,钱包也不在,这里也就认识你……了,搭个车行吗?” 不是大事儿,但周鲸为难地看向任西安。 除了冬风,谁都没出声。 周鲸领悟,重新解锁车门:“上来吧,去后面。” 抛开私心,这的确是程梨回城的最便捷快速的方式。 她坐在周鲸后面,和任西安斜对。 上了车,绷了一天的身体松懈下来,程梨才觉得累。 和坐在她的破吉普里那种感觉不同,那会儿她只觉得冷,且无趣。 车上氛围并不轻松,没人说话,闷得要死。 程梨累了就闭着眼假寐。 走上外环线,周鲸猛提车速,顺着车窗降下的那条缝隙渗进来的风呛得程梨微微咳嗽。 她自己升起车窗,干脆靠在车窗上继续假寐。 是真的累。 这几天又见血,又吹风,本来和她缠绵了许久的感冒才刚走没多久。 *** 沉默的氛围特别难熬。 等视野内的车河滑动的越来越慢,灯火越来越璀璨,周鲸才松了口气。 他透过后视镜看程梨,感觉她似乎不再是假寐,而是睡着了,胳膊绵软搭在身侧。 周鲸问任西安:“哥,怎么弄?” 任西安也抬眸看了眼后视镜。 他交代周鲸:“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停车。” 周鲸照办。 车乍停下来之后,任西安即刻开门下车。 周鲸透过车窗和被灯光打亮的夜色,发现任西安钻进了路边一家便利店。 周鲸挠头,他还以为任西安是要搁这里放下程梨。 任西安去的时间有点儿长。 周鲸不时看看后座的程梨,考虑是否要叫醒她。 他还没得出结论,任西安已经回来了。 任西安一上车就塞给周鲸一个纸杯。 周鲸一闻就知道是加了奶的咖啡,温的,他喜欢的东西。 任西安一直很照顾大家。 周鲸捧杯谄笑:“谢谢哥。” 任西安没理他,将手里拎的便利袋里的东西塞进车前的置物盒。 里面有创可贴,有水,还有一些周鲸没看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阖上置物盒的那刻,任西安犹豫了下,又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瓶。 周鲸瞥了一眼。 看清瓶身上的字迹时,他差点儿被刚吸进喉咙里的那口咖啡给呛到。 任西安将止咳糖浆转手也扔到他腿上:“开车。” 周鲸腿夹着瓶身,有些煎熬:“给我的?” 任西安似乎没兴趣多说:“留着,有备无患。” 周鲸看向后视镜里的程梨:“……”他脸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觉得他好像懂了些雪月风花,虽然此刻只有风没下雪。 但他不打算掺和。 又走了一段,已经进了市中。 等绿灯亮的空档,任西安对周鲸说:“叫醒她,问问她在哪儿下。” 周鲸照做,喊程梨。 他叫了,可程梨没应,也没动。 周鲸蹙眉,开始怀疑,睡得这么死? 过了路口,周鲸选择在能停车的路段靠边停车,他继续喊程梨,还是没人应答。 不太对劲。 周鲸将胳膊伸到后排去推程梨。 他一推,程梨人顺着座椅下滑。 周鲸大骇,变了脸色:“哥,人昏了。” 他话刚落,任西安已经先他一步下车。 周鲸还没来得及开车门,只见任西安打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他把歪到一旁的程梨提了起来,把她脑袋重新摁到车窗上。 周鲸推车门的手收了回去,随后听到任西安说:“去医院,最近的。” 第14章 (5) 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5) 夜幕无声垂落,冬风继续肆虐。 车堵在高架桥上。 人就像泛海的失了桨的舟,要想往前挪,不一般的费劲。 这神奇的屁都不通的交通。 周鲸忍下想摁喇叭的暴躁情绪。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不时回头看。 适才被任西安摁靠向车窗的程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枕在了任西安臂膀上。 周鲸看戏一样,倒不再担心程梨的生命安全。 在他印象里,上一次有女人碰任西安的胳膊,对方抱着不放,任西安最后直接将上衣脱掉,将对方抱着的那条胳膊从衣袖里抽出来。 任西安甚至慷慨地把上衣留给了对方。 任西安在某些个人喜好上,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 他耐心不多…… 他也一般不会在言语上表达出来,通常用一个眼神解决。 周鲸回过头后又看了眼后视镜。 任西安此刻的目光里倒没有不耐。 挺稀奇。 *** 周鲸一直往后扫,任西安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射向他。 周鲸刚想说什么,惊诧地发现悄无声息了很久的程梨竟然顶着倦意,睁开了眼。 周鲸心底嗷了声:“你醒了?” 程梨下意识地从歪坐变成直起身,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车窗外。 “到了?”程梨问,“随便找个路口放我下去”。 任西安在一旁不作声。 周鲸嗯了声:“到了,正准备送您老去医院呢!” 程梨蹙眉。 周鲸给她解惑:“刚才叫不醒你,推了你一把你直接往下滑,吓我一跳。” 程梨的反应却是跳过周鲸即刻看向任西安:“抱歉。” 她又转而对周鲸说:“不用去医院,睡得沉了点儿,没大事儿。这儿能停车吗?我可以在这里下。” 周鲸没胆做这个决定。 程梨瞳孔透着些微迷蒙,不知是否是身体灼热所致。 她的话里带着鲜明的不以为意。 她话落后,车内也再度陷入静寂中。 静到窗外的风声都被放大,直戳人耳膜。 周鲸一直没给车门解锁。 程梨平平静静等。 突然,程梨没指望能出声的任西安说:“继续走。” 这道低沉且掷地有力的声线干净利落地落在车内,让听的人无法反对。 程梨有些意外。 原本她真的准备暂且偃旗息鼓,至少今晚不再动作。 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碰任西安的底限。 死缠也得注意频率。 时隔多年,她也知道她恐怕没了常在他底线的河边走还能不湿鞋的本事。 可上车前句句话都指向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的任西安竟然说继续走。 这等同于说:下车,不行。 周鲸不掺和,按任西安说的做。 程梨动了下唇:“……” 最终也没挤出话来,她感觉说什么都会错。 她一声没吭在车上继续坐了下去。 周鲸按原计划将车驶向最近的医院。 车进了停车场在车位上停稳,程梨才开门下车。 关上车门前,她对车上的人说:“谢谢。” 程梨还没有将车门阖严,只见她醒来后已经挪到后排的任西安抬起手臂,一样推开车门下车。 程梨再度意外。 周鲸有眼力见,观察了下车外两人的情形,留在车上没动。 ** 程梨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急诊大楼,和不远处驶过的救护车。 她对医院的排斥比多年前更甚,任西安还不知道。 程梨转身,背对急诊大楼。 她什么都没说,但意思都写在眼里。 她不能进去。 药她有,她并非一时冲动,并非不明事理。 且她谢谢任西安和周鲸还肯管她死活。 任西安看的懂她在说什么。 他抱臂迎风直立,眸色渐暗,深不见底。 他此刻的耐心全部被程梨的不以为意和她身体上那种离她近了便能感觉到的滚烫的体温冲散。 她可以滚蛋。 他让她走。 他也不想在说出很多老死不相往来的话之后立刻这样纠缠。 可有些东西,是人用理智抗衡不了的。 是你明知道应该怎么做却做不到的。 程梨刚一动脚。 一身黑衣几乎要溶于夜色的任西安说:“你往外走一步试试。” 他语调淡漠,话里没露什么情绪。 这道嗓音划过程梨的耳蜗,印迹很浅。 这种近乎发号施令的话,程梨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 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停车场,并不适合回忆。 可程梨因为任西安这一句话,突然想起来多年前的某个下午。 她和任西安吵过架的某个下午。 程梨先低头,主动去找又被教练流放到蝉鸣寺里修身养性的任西安,想要打破僵局。 他那时正在专注地写着他在训练之外还在坚持的课业。 那些函数图像在他笔下归整地罗列着。 程梨知道他做事专心。 她和任西安同处一室三个多小时,任西安没有抬头,一直安心地埋头于那些似乎怎么写都写不完的题目。 程梨坐在一旁有些灰心,眼看着天色渐暗,她觉得那天已经没指望等来任西安的只言片语。 程梨紧了紧自己背着的画架准备走。 可她刚走了一步,忍住了三个多小时没说话的任西安说:“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程梨倔着真走了一步。 任西安跟了一句:“提个醒,你目测下到门口的距离,需要你走多少步。” 程梨不明白。 任西安摔了笔,笔顺着平滑地地面像被计算过一样刚好滑到程梨脚边。 程梨下意识地弯腰捡。 就像……奴性。 她咬牙唾弃自己的瞬间,任西安不冷不热的声音又一次钻进她耳朵:“走一步,上一回。” 潜台词是: 有胆儿你尽管走。 有你特么这样求和好的? 你特么诚意呢? 程梨那会儿很想挠死作/威作/福的任佛爷,并指着他骂:你大爷! 打嘴炮一时爽的吵架难道是她一个人吵起来的?! 惯得他不轻! 可她那会儿骨头软,老老实实站那儿,还真是一步不再走了。 *** 那年秋天寺院里的落叶远观美得失真。像天幕洒雨泼下许多黄色,形成一组渐变的黄色纱帏挂在墙头。 进入故宫后,程梨看过故宫叶黄叶落的秋天。 可在那些历经百年风霜的古树上,她都再没有见过那种灿烂到灼人眼的黄。 时隔经年,他吓她没变,可很多东西都变了。 那会儿任西安的声音在她耳中清晰如刻。 此刻要是没有啸鸣的冬风,她应该也能清晰地听到任西安的声音,即便和当年相比,现在的程梨,聋了一只耳朵。 第15章 阿弥陀佛 第十一章:阿弥陀佛 冬秋夏春,四季回转。 时间倒退回200x年秋初。 程梨沿着沥青道,踩着路灯撒下的细碎黄光,一步一步往半山走。 间或有过路的车扫起一阵风,吹到她细长白皙未被短裤包裹的腿上。 路旁蔷薇枝叶葱茏,香气沁入程梨鼻腔,让她更觉无端烦躁。 一辆辆外表矜贵的车,和她的目的地一致。 都是半山的32号。 程梨扫了眼自己清早出门时的着装,短t短裤,她和此刻改装过的32号内里富丽堂皇的内饰,只怕更为格格不入。 还差一个拐角,她就到了。 程梨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而是往一旁的绿化带迈了一步。 靠在一棵树皮嶙峋的垂柳旁,程梨从右口袋掏出打火机,摸了根烟点了起来。 被缭绕烟雾扫过的面庞,夜色下仍旧可见白皙的肤色,以及冷冽的神色。 身后的背包有些沉,程梨随手从后背扯下来挂到枯枝上减压。 下午离开学校时,她刻意走的很晚。 可有人有耐心等她,她还没出校门,林荫小道上,拦住她去路的同学谈克递给她一本厚重的英文辞典。 程梨眸色冷淡中带着审视,谈克在她的逼视中有些轻易可见的窘迫:“认真学习行吗?” 程梨有种置身事外无法入戏的冷静。 谈克说:“明天别再睡觉了,就坚持最后这大半年。” 程梨这下听明白了。 谈班长心怀天下,担心她继续无视法纪睡全年。 程梨低头看了眼谈克手中的书,换了道浅和的眸光望向他:“送我的?” 谈克:“是,你桌子上……” 程梨心知肚明,他想说和其他人堆成山的书相比,她不像个正经读书的。 见谈克小心翼翼的,程梨浅笑出声,唇角翘起的弧度很是动人,趁得她一张脸圆润明艳。 这笑让谈克脸热,为了避开这股灼热,他将视线下调。 可下调之后,对上的却是程梨别在腰间的白衬衫下前胸的起伏。 谈克连耳朵也热了起来。 程梨视线在谈克脸上逡巡,末了问他:“上次摸底,这科最高分谁啊?” 谈克回视她:“你。” 程梨满意地点头,又问:“我看起来特糊弄特不认真?” 谈克张嘴:“是……” 在程梨恳切且柔和的目光中,他那句有点儿又硬生生被扭成了一个摇头。 程梨嗯了声,抬头看着谈克额头打得细碎的发:“那么既然达成一致了,再见。” 谈克转头,带着后知后觉的懊恼要走。 程梨又咳了声,喊他:“回来!” 谈克回头,很是意外。 程梨下巴微抬,指向他手中那本书:“不是送我的吗,你拿走是又反悔了?” 此刻想起谈克最后狂奔远离她的模样,程梨碾灭了烟,忍不住蹲在地上笑起来。 肩头抖了个半饷,浅笑变成哈哈笑,最终又停了下来。 程梨定了定神,跳到绿化带外围的水泥块垒砌而成的矮墙上,一屁股坐在上面。 她腿交叉支在地面上,看着手表上磨蹭着挪动的时针和分针,要等天更黑一点,等夜更静那时分。 可天不遂人愿,她坐了不过半小时,背包内一阵嗡嗡嗡的声音传过来。 对方锲而不舍,程梨不得不接。 燥热夏风里,外公乐鸣琛那道透着明显的不满的厚重嗓音传过来:“五分钟,不管现在在哪儿都给我滚回来。” *** 程梨从偏门摸进去。 钢琴声如流泄而过的水淙从她耳畔叮咚滑过,和她时常听的乐鸣琛十指下淌过的那种磅礴的节奏不同。 程梨后背贴靠在靠近偏门的走廊墙上,琢磨这应该出自她素未谋面只见过照片的舅舅乐巡,今晚32号里宴会的主人公。 她靠了会儿吸了口气,就一点点往灯光亮如昼的客厅挪。 这道长廊还没走几步,乐鸣琛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程梨视野尽头。 乐鸣琛的眸光和长廊的光一样暗。 程梨向他靠近,不自觉地绷直了背。 “过会儿跟你算账,先过来认个人”,乐鸣琛扫了眼她的着装,指在眉心一摁,“不像样儿”。 程梨跟在他身后走过去。 乐鸣琛领着她径直走到客厅的钢琴旁。 适才弹琴的乐巡靠在琴架上,看着她。 程梨喊:“舅舅。” 乐巡笑,虽然年轻,但带着长辈惯有的慈眉善目:“很漂亮。” 程梨细而长的眸子微眯,带着戒备。 她本能的不喜欢这个词。 这在她心里和祸水挂钩。 随后乐巡闪身,将他身后那个人让了出来。 程梨的视线随即撞上一个男人厚实的肩,而后是斯文的脸,头顶吊灯的光线打在对方鼻梁上,扫出他鼻翼一小片阴影。 站在程梨身侧的乐鸣琛此时开口介绍:“方式,方先生。这是程梨。” 程梨站着没动,隔了两秒,说:“方先生,晚上好。” 这话初听没毛病,细听每个字都有问题。 乐鸣琛嘶了声,视线斜压,剐了程梨一眼:“叫叔叔。” 程梨心里骂娘,她都一把年纪了,万一她叫叔叔对方自认是哥哥辈的,那不是更难堪。 好在那个叫方式的男人示意无碍,并从口袋里摸了张名片递给程梨。 他指骨长,程梨看了眼,规规矩矩地接过,余光还扫了眼外公乐鸣琛。 金属名片硬而凉,方式两个字凸起,程梨指腹摸上去,有种磨砂感。 名片上只有这两个字,和一个邮箱。 程梨从名片上抬头,再度看向方式,他正迎着她探究的目光笑。 程梨立马别开眼,听到乐鸣琛说:“方叔叔是你舅舅的朋友,明年你考美院,需要人指导,接下来这半年,他是你的老师。” *** 次日是大休的周末,程梨一早先从房间里摸出来,又摸到院墙外。 刚松了口气,听到身侧一声喇叭响。 程梨下意识地像个猴子一样想去抱路边的树,一侧身发现是她草木皆兵想多了,就是辆过路车。 她皱着眉掏出手机,上面有一大早发小程鹿鸣发来的短讯:“这周别回来了,我去替你问问。” 程梨想拒绝:“我本来也闲着。” 程鹿鸣仍旧劝她:“真有消息他们会通知你的,这样问了真得不等于白问?” 程梨扣在屏幕边的手不动了。 可能是白问,但总得做些什么。 真有消息,对方通知的第一人会是乐海音,哪里会是她。 不过她还是听了程鹿鸣的建议,回他:“那好,我不去了。” ** 多年前,钢琴家乐鸣琛的女儿乐海音私自跟随她的老师,青年画家程渠离家西下。 不久,程梨出生。 十多年后,程渠带着程梨在自驾写生的路上在沙漠旁的公路上遭遇车祸。 神智尚清醒的程渠从车内爬出去求救,自此失踪,生死不明。 又两年,乐海音将从车祸中幸存的程梨扔出家门。 乐鸣琛发善心,将叛离家门的女儿乐海音生的程梨,弄回了北京。 ** 程渠在哪里,是生是死,是横亘在程梨脑中最重要的急需答案的问题。 因为乐海音好像觉得……程渠是被她干掉了一样。 过去程梨理解不了,现在程梨觉得乐海音是病急乱投医。 人失踪了,总得需要个理由。 她近水楼台,就被乐海音拿来怨一怨。 乐海音琢磨久了,好像还真当真了。 ** 已经从家里出来了,程梨不会再倒回去。 走到山下,公交站牌上写着线路的起止和终点名:乐山——蝉鸣寺。 程梨看了眼,决定去这个最远的终点站。 ** 师出同门的甘霖陪着任西安到寺庙报道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的时候,看着寺庙高挂正中的门扁上带着的“佛光普照”,眼角一抽。 甘霖扯扯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任西安的胳膊:“哥,不然回去再求求郑指?” 任西安看着甘霖,秋阳跌落满他身后的石板,他开口声音懒散,轻描淡写:“求,我错了?” 甘霖听他这懒洋洋的声音,觉得说什么都白搭。 任西安将手中拎的包带塞进牙缝间咬紧,双手撤出来摸向甘霖颈后。 甘霖老实站着,任西安将他的衬衫衣领揪出来,理了理,拍了拍,见皱巴巴的衣领板正了,告诉他:“你回去吧。” 甘霖:“郑指让我送你进去。” 任西安斜他,脸色沉下去:“不用。” 甘霖:“还有一叠表格要给大师傅。” 任西安伸出手:“给我。” 甘霖摇头:“不行,万一你随手扔进垃圾桶呢?” 任西安嘿了声:“你学坏了啊,哥哥我是那样儿的人吗?” 甘霖点头:“真是。哥你进去好好听师傅话,争取早点儿出来回队里。” 任西安乐了,要笑不笑地盯着甘霖:“滚,进监狱改造前,罪犯们才听这种屁鸡汤。” 甘霖:“你也别一时冲动。” 任西安唇角勾起个戏谑而玩味的笑:“哥冲动还能怎么着,拆了这庙不成?” 甘霖抿唇,很严肃认真地嘱咐他:“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别突然突发奇想真皈依佛门。” 任西安唇畔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甘霖赶在他像掌心拍球一样拍他前,撒腿跑在前面。 他走了,任西安抬头看了眼这个未来一段时间内他要待得地方,骂了声又单手插兜单手拎包潇潇洒洒报到去了。 第16章 暴力美学 第十二章:暴力美学 甘霖跑得不算远,过了山门便停下等任西安。 山门后列着两排翠柏苍松,几抹苍翠后,是成列的肃穆碑林。再往外,则是叶片泛黄的枫,树枝绰约低垂,间或在石板路上撒下零星落叶。 往前,则是层层石阶。 石阶尽头,是蝉鸣寺红墙绿瓦的正天殿,重檐微翘,斗拱彩绘。 殿侧的小路旁放着几口汪了碧色深水的石缸。 里面睡莲已败,只剩绿叶彰显生机,几片飘进去的落叶掺和在内,显得空间逼仄。 间或有游客结伴来往,过路时纷纷扫清隽修长的任西安一眼。 任西安跟着甘霖,转眼绕过层层叠院,进了后方的方丈室。 走这几步路,像把时间甩在了身后,穿进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到门前的时候甘霖停下来,等任西安靠到跟前。 任西安这才迟迟问他:“郑指导说给我晾这儿几天?” 甘霖看着他那张面上清冷,实则已经有些焦躁的脸,说:“没给上限。” 任西安适才无所谓的神情上勾勒出一丝冷峻,低呵:“操……冤家。” 很耳熟。 甘霖一琢磨才想起来,来之前教练郑铎也是这么说的。 冤家。 甘霖:“……” 运动员都注重竞技状态,一天不摸拍不碰球,都可能有影响。 可郑铎和总教练商议,做出把任西安扔这儿来的决定也并非一时冲动。 一向稳重的郑铎,但凡跳脚……基本都跟任西安有关。 任西安冷淡的眸光拂甘霖一眼:“把郑指交代你的该说的说,该做的做,弄完抓紧走人。晚了小心哥给你捆这儿,让你看我怎么学打坐。” 甘霖应下:“哥你放心,我马上走,有雨,我不想过会儿打船回去。” 任西安看他,不耐烦地摆手:“滚滚滚。” 甘霖笑,而后跐溜一声先进了方丈室。 任西安留在外面,浑身摸来摸去,也没找到个能泄愤的东西。 他以为郑铎说说而已,没想到刚比完公开赛还真给他扔庙里来。 扔这么个热血漫和古装剧里才有的地方。 这操蛋的命。 他在这儿到底得蹲多久才能回去? ** 甘霖走后,方丈安排一个法号净空的徒弟安置任西安。 净空好奇,问他:“犯什么错了,我进门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这样……见运动员往这儿奔的?” 任西安先回答他前半句:“我教练是个人才。” 而后回答他后半句:“杀人。” 净空:“……” 隔了三秒,净空以一种怀疑他某方面有问题的眼神看着他。 任西安痞笑:“未遂。” 他真不觉得他有错。 不知道为什么郑铎上纲上线给他弄这儿来,一副要废了他的架势。 刚结束的公开赛里。 任西安辛辛苦苦热身练习许久,临上场时,对方突然弃权。 他不战而胜。 比赛就那么结束了。 他堵在弃权选手离开的必经之道上,希望对方上场打。 郑铎知道后,即刻找他长谈。 郑铎一开始是苦口婆心的状态:“少打一场少耗体能是好事儿,你给人堵那儿,像什么样儿?” 任西安起先回复:“就聊两句,没堵。” 郑铎斥他:“道儿一共就那么宽,你往那儿一站,高人一个头,仇恨地看着人家,知不知道造成什么影响?” 任西安啧了声,抬眸看他,否认:“仇恨,我怎么那么闲呢?” 这几个字点着了郑铎的肺:“你就觉得对方不弃权你一定能赢?” 任西安没谦虚:“是这么回事儿。” 郑铎指他:“你……” 任西安领会他的意思,坚持:“我不嚣张,也没欺负人。” 郑铎发狠:“你这性子不改早晚惹出事儿!” 然后又谈了几次。 然后每次都是谈不拢。 最后郑铎就准备给他个教训。 他以为顶多罚个圈写个检讨……打死他都没想到郑铎那个老狐狸把他扔庙里来。 吃素、烧香、拜佛? 不知道郑铎怎么看出来他有可进寺庙深造的慧根的。 ** 任西安在禅房里被净空和几个师兄弟摁着套了套僧衣的时候,选择了忍。 哪怕上面粘着块儿色彩不搭的补丁。 这荒山野岭的,他要是再整点儿“欺负”人的事儿,还真不知道何年何月郑铎能把他领回去。 寺里的落叶怎么扫都扫不完,任西安觉得无聊,拿着扫帚当球拍,打净空扔过来的叶子。 扫了会儿,黑云压境,眼看将落雨。 净空扯他进正天殿,两人在正殿供奉的几座佛像后面。 断续有进殿烧香的人。 任西安不感兴趣,没看。 净空一直往正殿前面瞄。 隔了一会儿,他扯了扯任西安胳膊:“快看。” 任西安闻言给了个面子,慢慢将视线挪向净空所指的地方。 净空说:“人才哎,大家都是来烧香的,就这姑娘烧个香烧到得灭火。” 斜前方正殿里,任西安视野之内,有个黑发柔顺散在瘦削的脊背上的姑娘。 她低垂着眸,侧脸冷冽。 漆黑的眸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双耳香炉。 白皙的手腕上,挂着块儿石头。 她适才往香炉里插香时用力过猛,不仅自己手中那一柱没能插/进去,反而随着她的动作原本香炉中正在燃烧的香崩断跌落好几根。 很巧,崩断的香跌落刚好掉在一旁的香火簿上。 草纸遇香燃烧,转眼就起了肉眼可见的火苗。 净空和任西安都听到了一声情不自禁的“艹”。 那姑娘倒没手忙脚乱,冷静地铲起一旁冷透的香灰倒了些在纸上灭火。 她末了抬手擦了下额上和脸上的汗。 净空抖肩,看任西安:“脸花了。” 不多时,两条如葱段般白直的腿从任西安眼前渐行渐远。 而后只见花了脸的姑娘走进刚刚倾盆的雨里,抬起头,对着雨又抹了一把脸。 任西安笑了下,这人还真是不拘小节。 ** 回到后面的诵经室,净空去做每日要完成的课业,任西安单独坐在西边空旷的室内。 室外大雨瓢泼,坐着坐着,他嫌身上的衣服湿,将上衣整个扯掉,坐在诵经室里就那么睡着了。 这才第一天,他就无聊地要数羊了。 *** 程梨一路晃到寺里来,路边捡了块儿挺有设计感的石头。 正殿里点了根不那么规矩给她捅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的香,而后淋了会儿雨,又绕着寺内的木建筑围观。 程渠在时,这是他的研究方向之一,程梨耳濡目染。 多少生出些兴趣。 这寺适合写生,她这么觉得。 走了没几步,雨更大了。 入程梨眼的近处几间禅房都几乎不见出檐。 程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得选择,一头扎进最近处开着门的那间房。 一进门,一具壁垒分明的裸身进入程梨视野。 上半身一/丝/不/挂。 对方坐着,阖着眼。 坐姿……挺不羁,毫不规矩。 眉骨鲜明,微斜的角度显得整张脸硬且冷。 精短的黑发半湿,前额处稍显柔软。 程梨眨了下眼,确定不是她眼花。 他上半身肌肉之间的股线,流畅的不像样。 好模子。 程梨看了看,肉眼扫描了下对方上半身整体的肌理轮廓,而后习以为常地站着,转了个身,直面雨,背对这具*。 任西安在淅沥雨声中醒来的时候,先看到一个背影。 他一动,听到声音的程梨转身。 他不急着穿衣服,程梨也便不急着挪眼。 她的打量和审视直白而赤/裸,同时坦荡,只有欣赏,没有*。 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儿,程梨皱眉。 还不穿? 任西安不动。 程梨看过来,他就迎视回去。 随后他认了出来,是烧香女。 这种沉默的对峙并不轻松。 程梨最先出声:“抱歉,你没穿,我进来正好看到。” 并非故意,也不是调戏。 任西安笑,学着净空的用词问:“姑娘躲雨?” 程梨嗯了声:“巧合。” 任西安站起来。 他坐着程梨没有感觉,此刻他站起身,那种自然而然随着他的视线袭来的压迫感环绕程梨周身。 他垂眸看着她,而后弯腰将他适才撸掉的上衣从地面上勾起来,搭在手腕上。 他走了几步,站到程梨身侧。 两人一人占据半边,刚好占据诵经室的整个门框。 一起看着室外瓢泼的雨。 远处的烟青色朦胧遥远,近处的雨幕密无缝隙。 离得很近,又是诵经室这种纯良的地方。 程梨戒心很松。 她眼里,他此刻更多的是一具看起来很不错的躯体。 她从小也被养成大胆无畏的脾性。 随后程梨将挂在手腕上的那会儿她捡到的石头摊到掌心,问他:“当个模特行吗?不用很久,我是学生,艺术生。” 这玩意儿能搞个石雕。 能雕人偶。 只要借个脸,借个躯体对照着弄。 任西安淡淡地扔了一个字,问她:“我?” 程梨点头:“你们出家人不都慈悲为怀吗?” 一个举手之劳,帮个忙,用你的脸。 任西安慎重地摇头,知道是他手上的僧衣让她误解,可他没有解释:“你可能有误会。剃了头的,和没剃头的,觉悟不一样。” 程梨下意识地眨眼。 想起那会儿正天殿里扑灭的那些火苗,任西安觉得有点儿意思。 他光裸的手臂顺时撑在程梨站的那侧门框上,拦住她的去路:“没剃头的,像我这种,贪财。” 他视线轻轻地掠过程梨面庞,看向雨里,以极快的速度递出另一只手,摊到程梨跟前:“也不是很贵,看一眼,一块钱。你看了多久,我也没数,看你良心能给多少了。” *** 往事历历在目。 程梨从回忆里拔/出/来,望着眼前在医院停车场摇晃的灯影下问她“你往外走一步试试”的任西安。 他用的这词似乎带着两人之间的千回百转。 他此刻眉眼冷凝的模样,却又显得疏离而遥远。 程梨妥协。 任西安在前,程梨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后,往急诊大楼走。 程梨觉得她有句话就快忍不住,想问出来。 她想知道:重新搞在一起,到底有没有可能? 第17章 阿尔金山 第十三章:阿尔金山 周鲸很快下车尾随而来。 停车场里周鲸待在车上是为了留个两人空间,到急诊楼显然不再有这个必要。 任西安退役前的拥蹵就多。 他那张脸的辨识度更是不用说。 医院这样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周鲸觉得并不适合任西安带着个年轻女人随意走动。 那些探究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议论,任西安不会喜欢。 周鲸对此也有些反感。 可世人的好奇心又是人之常情,全无过错。 到了任西安身前,周鲸主动试探:“我去?哥……你在外面等等?” 任西安没有即刻表态。 他闻言脚步停滞,昏黄光晕下,脊背始终笔挺。 随后他微侧身,逆着光的脸在程梨眼底有些模糊。 程梨在他的直视中替他做了选择,对周鲸说:“麻烦你。” 任西安站在原地看周鲸和程梨一步步远去,眼前的人影很快消失不见,转眼又只剩下凛冽冬风。 风肆虐的再狠,和他也无交集。 孤身站在原地看着这人来人往,或相携或比肩的人潮,任西安有一瞬间的恍惚,忘了之前他为什么会强硬地拦下那个女人。 不再见是他说的。 没甩手走人是他干的。 这种自相矛盾,很没意思。 他轻嘲一笑,回到车上,降下车窗,点了根烟。 这些年来,翻越过再高的山峰,征服过再势均力敌的对手,似乎都不能让他在处理生活中这些猝不及防的事时更从容一点。 作为一个人……有时候还真是百无一用。 ** 白蒙的光,白色的墙壁,时而滑入耳中的喧闹声。 医院特有的环境让程梨整个人瞬间颓靡不振。 一直到按部就班地输上液,程梨也没再多同周鲸说什么。 她瘫坐在医院走廊的排椅上,一旁是高挂的输液袋。 周鲸站了会儿,在她一旁的空位上坐下。 他给任西安发去一条短讯,说明情况。 程梨说:“回去吧,谢谢你。” 周鲸抿唇,看她:“我和任哥并不是很闲。” 程梨背微僵,直视他,重复:“知道,谢谢。” 周鲸哧了声:“要是有什么误会,你跟任哥说清楚,杠着不解决问题。” 程梨抬起尚自由的左手臂,手指并拢摁了下眉心:“我也一把年纪了,会不懂这个?” 周鲸:“……” 程梨又说:“我这人讨厌误会,不会随便制造误会。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却坚持不说的事儿,我更不会干,还没瞎到那种地步。” 周鲸附和:“这话说的倒是挺明白。” 程梨将左手搭在右手臂上,触手体感冰凉。 她告诉周鲸:“不算蠢罢了。浪费时间的事儿,谁都对不起。长生不老才兜得起圈。” 又坐了会儿,输液袋里的药液线降了一点。 程梨再度催促:“回去吧,我是成年人。谢谢你们。” 那条短信发给任西安,没有回复。 周鲸没直接走人,而是像程梨透露:“任哥今晚就会离京。” 他垂首看了眼腕上的表:“三小时后的飞机。” 程梨眉紧锁,瘫坐的身体瞬间直了起来:“呵……走的挺急。” 周鲸继续透露消息:“什么时间回来不一定。” 程梨哦了声。 周鲸奇怪:“你不问去哪儿?” 程梨看他:“等你说完。” 周鲸笑,他没那么想多管闲事。 可他跟了任西安那么久,任西安今夜和此前的举动,让他想在此刻多嘴。 程梨这种笃定的口气,又让他略感挫败。 但周鲸并不吝啬,继续说:“目的地是阿尔金山。任哥有个朋友搞攀岩,你完攀那天那人也在场。岩羊知道吗?骨灰级攀岩高手。一部分原因是这个,那里的自然保护区里有岩羊,虽然去了不一定能见到。” 程梨追问:“还有呢?” 周鲸回:“通行证办下来需要一定时间,任哥他们应该会先去别的地方周转。城南有个俱乐部过几天会组织进无人区的探险队伍,有专业向导和后勤补给。领队也是任哥的朋友,到时候任哥会跟他们汇合。你现在申请加入的话,可能来得及。你既然觉得浪费时间不好,就趁热打铁。废话我就啰嗦这些,这会儿我得送任哥去机场,真走了。今晚再见你恐怕没机会跟任哥说了。” 周鲸话毕站起身拔腿便走,转瞬留给程梨的已经是背影。 得到如此多的讯息,程梨追喊:“谢谢你。” 周鲸背影手臂高抬,挥了挥。 *** 休整了一晚,朝八晚五的工作日来临。 程梨赶了个大早进宫。 师父魏长生推着自行车,正边走边吆喝。 程梨跟在他身后,心算申请年假成功的几率能有多大,时间能有多长。 进了工作室,正对着门的是一把前清时期的彩瓷片椅。 四条腿断了两条,牙板也变形了好几块。 程梨往魏长生跟前凑。 魏长生换好他的工作服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嘱咐:“准备准备,上午和隔壁那几个劳动力砸胶,有的忙。” 传统的修复工艺里用到的鱼鳔胶同现代粘合物不同,腐蚀性差,对修复文物来说更为有益。 备料已经不足,新一轮制作就要开始。 制作鱼鳔胶耗时耗力,要将采购回来的鱼肚泡发,而后将其加热,还要将其放置到铁容器里耐心捶打至细腻的糊状。 将糊状物筛滤晾干之后再下刀裁成片条。 这样保存下来,取用时再加入水熬制。 砸胶过程最为耗时也最毁人耐性,一日也制不出一斤。 程梨刚想去隔壁看看行情,那日被她扔在表演赛现场的陈墨推门进来。 ** 陈墨瞄了眼魏长生,见程梨推门出去,没拦,她随后也紧跟着出门。 程梨知道得等她。 陈墨出门后先程梨一步拿起猫粮,扯着程梨离工作室门口稍远了几步。 陈墨想问的事情太多了,程梨等她开口。 陈墨压低声音:“你撤了,我和那个弟弟聊了几句。” 程梨言简意赅:“是真的。” 陈墨嘴张了半天,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时隔近二十个小时,她都没能将任西安和程梨这件事消化好。 她问:“去年漆器那儿的陈姐给你介绍人的时候,你说你有男朋友。我问你,你说不是玩笑。可我以为是推辞的话。” 程梨:“不是推辞。” 可也不是陈墨理解的那个意思。 陈墨:“你说他离你很远,你们不方便见面。” 程梨看她:“……” 不好回应,很难解释。 她只转移话题告诉陈墨:“我准备请个长假,把能休的时间都攒到一起。” 陈墨也被带跑,问:“干什么?” 程梨:“没什么,看看祖国大好河山。” 陈墨:“屁话!” 程梨浅笑:“找个丢了的,重要的东西。” 第18章 一更 第十四章:猝不及防 任西安同frank耗时十天慢行,一路沿古道西行,按计划同大部队在库尔勒汇合再继续进发。 无人区险象环生,阿尔金山地区单位和个人不能随意进出,挂靠科考队会更为方便。 这个季节出行的人少,库尔勒的很多店铺鲜见游客。 灰蒙的天,似起非起的风沙,等于一切。 和frank一起在酒店里等了半日,终于有道熟悉的身影推开旋转门,进入任西安视野。 是个身材颀长健硕的男人。 男人摘掉护目镜后,露出麦色肌肤上搭着的那双黑炯深邃的眸。 薄唇一抿,显得力量感十足。 他身着一身黑色防风服,步速很快,定位目标后朝坐在窗侧的任西安径直走过来。 任西安早便将人识别出来,是他要等的朋友叶连召。 叶连召走近了,任西安为他和frank互相介绍。 叶连召对frank点头,而后告诉任西安:“加你们一共九个人,沙漠重卡到若羌再并到车队里上路,已经租好了,雇的当地向导也到时候一块儿跟上。” 再加上雇佣的司机和后勤,就是十几个人。 集体活动不能拖,任西安即刻起身问:“好,车辆分了?” 叶连召:“三人一车,抽签分的,剩下两个没被抽到的号,自动归你们。很巧,是一辆车,1号车。刚好不用再给你们调。” 一直沉默的frank插了句嘴:“缘分。” 他说的是利落的中文,叶连召有些意外,侧目看他。 任西安解释:“他好学。” frank自行补充:“正常交流没有问题。” 三个人提着不多的行李往酒店外走。 出了门,凉风割在脸上,寒意扑面而来。 到了路边,叶连召指着一辆车窗密闭、外不能视内的银灰色越野说:“1号。” 很快,车门从里面打开,有人从车上下来。 叶连召介绍:“维族兄弟,布合力齐,是司机。” 司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 而后叶连召对下车帮忙装行李的布合力齐说:“这是名单上剩下的那两位,我兄弟。” 布合力齐好奇地审视了下任西安,而后他和frank合力齐将行李塞进后备箱内。 叶连召又对任西安吐槽了几句来时遭遇的问题,拍拍任西安的肩,很快又回到后面的2号车上准备继续前行。 “副驾驶空一个,后排空一个”,布合力齐对任西安和frank介绍,“你们自行安排吧”。 frank打了个响指,先一步绕车转圈走,准备去右侧的副驾驶位:“任,我去前面。” 任西安点头,没得选,他拉开了越野车的后排车门。 *** 程梨已经坐在车上看了任西安很久。 如她所愿,拉开后排车门的人是任西安。 见到车内置身后排的程梨的一刹那,任西安准备往车上迈的腿,滞了下。 那日医院一别,不算愉快。 今天猝不及防的相逢,和他推开俱乐部闲置房间的门看到程梨那张脸时的境况一样。 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意外。 在上车和与frank交换位置两个选择之间,任西安有所犹豫,但最终选择了前者。 路还长,程梨没急着说话。 也没解释为什么她出现在这个地方。 倒是frank那日见过程梨,虽然他没久留,但对程梨还有印象。 他回头:“你好。天狼星那个,是你吧?” 程梨嗯了声:“是我。” frank说:“挺巧。” 程梨余光扫了眼任西安,眼微弯,笑:“是巧。” frank话匣打开:“一个人进阿尔山?” 程梨摇头:“你们不是人吗?这个问题有点儿问题。” frank笑,接着问:“做什么工作的?” 程梨说:“文物修复。” 她没有隐瞒,因为一旁坐着任西安。 frank觉得新奇:“这工作实际上像听起来这么有意思吗?” 程梨顿了两秒:“喜欢做,就有意思。” frank问到底:“不喜欢呢?” 程梨配合,冷静客观反问:“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做?” frank考虑了几秒,思考出结论:“这么说还是有意思。” 程梨没否认。 司机布合力齐也插/进来:“程小姐修复过很值钱的东西?” 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 程梨澄清:“跟医生见过的或轻或重的病人一样,经我们手的东西,也一视同仁。人命不分高贵低贱,文物的命也一样。没有太多值钱和不值钱之分。” 它们一样有生命,修复前蒙尘暗淡了而已。 布合力齐不太认可:“我看电视,市场上古董的交易价格差异太大了。” 程梨嗯了声算作回应,没再过多解释。 他们虽然在对话,但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东西。 坐久了,程梨换了下坐姿。 她往中间靠了下,挪动的过程中,腿不小心蹭到一旁静坐的任西安的腿。 程梨没再往外挪,也没有将腿收回来,她距他很近,两人之间原本的空隙瞬间缩小,但又无法让人说她刻意。 视线投向窗外的任西安感觉到这些变化,唇线紧绷,往外侧微挪。 程梨见状,正在整理衣领的手顺势下滑。 她的动作很自然,悄无声息,视线只停留在她自己身上。 似乎出于无意,她的手在下滑的过程中贴了下任西安放在身体一侧的手背。 那种柔软温热没有久留,从任西安手背上转瞬撤离。 程梨投向车窗外的双眸漾了点几不可查的笑。 任西安收回手,攥成拳。 *** 若羌在沙漠边缘。 区域内面积大,人口却无比稀少。 往若羌走的路上,天幕湛蓝,低垂于人前。 路况比程梨想象中要好。 漫长的望不到尽头的公路两侧,有和缓平坦的大片黄土,也有被风化却仍旧坚/挺的起伏的石山。 戈壁风貌随处可见。 路上让程梨印象最深刻的,是通往若羌县内的路上所途径的一段树拱。 路旁老树经年历久,枝蔓延伸的很长。 长到分列道路两旁的长枝弯成一道弧,在半空相交。 整段路像有树覆在上面,天然搭建出一条地上隧道。 树弯曲交汇形成的架在半空的弧度,远看像一座座相连的拱门。 车辆在树底下穿梭,间或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渗下来,将西北的粗犷淡去一分,多了些情/趣。 ** 又开了一段,布合力齐开始盘问起任西安。 虽然他常年在路上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对其他信息关注不多,也很少停下来休息关心其他事情,但任西安这个名字和这张脸,对“国家大事”也算有些了解的布合力齐认识。 寒暄了几句,确认了任西安的身份,布合力齐说:“我球打得也挺好。” 任西安回:“有机会切磋一下。” 布合力齐显得迫切:“好,扎营之后行吗?” 任西安嗯了声:“随时。” 都忽略掉没有器材和场地。 布合力齐又问他:“进阿尔金就为了看看?” 任西安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往前一扔,砸中frank。 frank替他答:“来陪我,我比较闲,有时间四处看看。” 布合力齐又开始提及他跑这段路这些年来的经验:“只要不遇到暴风雪封山,这个季节泥少,车没那么容易趴窝,土冻得结实些,其实更好。等我们进了无人区,路都没有,再爆个胎,不靠经验不敢随便走……要是夏天的话,更有看头,花多……” 布合力齐不停在说,程梨听着,头靠在车窗上没动,很安静。 车窗里印着另一个人的影像,程梨离这道影子很近。 她按捺着,没再去碰任西安的身体。 继续往前走,更靠近沙漠。 风沙肆虐地猛了些,天色一时间灰暗下来。 没多久,分岔路口处出现了一个路牌。 上面写着另一个著名的无人区的名字——罗布泊。 很多写在纸上或者口口相传的生死故事和传奇发酵的地方。 *** 不久,进了若羌境内,雅丹地貌更为明显。 车队用于联络的对讲机嗤嗤两声,叶连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接下来的任务安排很明确: 接当地向导,提出来早前租用的重卡并入车队。 一行人顺便稍作休整,解决饥饿问题。 还没进无人区,不需要带的后勤厨师自行开火。 布合力齐在叶连召说明的位置停车之后,程梨和任西安以及frank一起下了车。 后面几辆车里的人也下车,纷纷往前靠拢。 一行人凑齐开始往路边的餐厅进发。 叶连召走上前,勾着任西安的肩将他从人堆里单独拖走,一起和在路边另一家店里等候他们多时的向导沟通。 往路边低矮的建筑物走的时候,叶连召问任西安:“一直没顾上问,前段时间提的时候,不是说没时间过来吗,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任西安蹙眉推开叶连召搭过来的手臂:“有了点儿变化。” 叶连召问:“什么变化?” 任西安:“陪个朋友,人不都领你跟前了吗?” 叶连召:“还有呢,散心?” 任西安斜他,眼神冷淡:“……” 叶连召自认观察细致:“你脸上写着些变化。” 任西安淡淡坚持:“你眼拙。” 叶连召看他看了会儿,没再强求。 和联系好的当地向导对接上,叶连召推门出来时,发现先他一步出门的任西安靠在墙侧,长指避着风夹了根烟,似乎要点。 叶连召出手夺过。 任西安凉薄冷静地看着他。 叶连召将烟攥扁,蹙眉:“队伍里还有妹子。” 他说得一本正经,和以往粗犷的作风很不相同。 任西安盯了他数眼,最后呵了声:“转性了?” 叶连召:“最漂亮那个哥留你车上了,带着烟味,你好意思泡?” 任西安:“……” 第19章 二更 第十五章:好好相处 叶连召和任西安私语几句,就引着年轻的向导霍加走在前面。 室外的凉意像蛇一样紧密地缠在人身上,温度消散的很快。 等三个人进入一旁的餐厅,同队的其他人已经在大厅内按车号就位,点完餐。 frank招招手,任西安走到他身旁的空位落座。 他不言不语时自带淡漠寒凉,四周顺时静了不少。 同座一共六个人。 除了他们一车四人之外,还有队里唯二的另外一个来自3号车的女生,外加司机布合力齐的朋友,3号车的司机。 程梨和任西安之间隔着frank。 任西安一就座,程梨就看过去,看向他。 任西安的视线停留在手抓饭上,没有扫向在座的众人。 程梨看了几眼后也便挪开视线。 刚坐下不久,手机响了起来。 任西安看了眼屏幕,是周鲸。 他挂断,周鲸打了第二遍。 任西安起身往外走,接听。 周鲸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任哥,你到了吗?” 任西安没有立刻回答。 周鲸听到一声门关阖的声音,而后有些微风的嘶啸声传来。 周鲸见势不好,听了三秒风声后便主动交代:“哥,是我透露的,我承认错误。” 任西安:“……” 周鲸自我反省:“见了几面,还算合得来,我话多的时候随口跟她提了提你的动向,哥你别生气。” 任西安背着风,视线里还能看到落地玻璃窗内,一行人的背影。 属于程梨的那一道,笔直纤瘦。 任西安不表态,周鲸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卖惨忏悔。 听了会儿,任西安蹙眉打断他:“……啰嗦个没完没了了?” 周鲸即刻停下:“……” 任西安声音还是清冷的:“行了,我快到了,你记得喂狗。” 周鲸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绪转折:“什么?” 任西安声音拔高了一点:“阿拉斯加。” ** 任西安走出去接电话时,坐在程梨身侧的女生看向程梨。 程梨回视。 女生介绍:“我叫方荪。” 礼尚往来,程梨说:“程梨。” 整队人马,1号车里的人年轻最轻,又有同性,给方荪的隔阂感最低,所以拼桌时方荪跟着司机一道并了过来。 方荪五官小巧玲珑,肤白声脆。 从她的眉目之间,程梨还看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方荪压低声音问程梨:“我没认错吧?” 潜台词不言而喻。 方荪的视线投向餐厅外,任西安的身上。 程梨跟随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没错,国乒那个。” 方荪乌黑的双眸闪着灵动的光,光的每一寸都蕴着喜悦的色彩。 她趴在程梨左耳上,说了些什么。 是程梨听不到的那只耳朵。 可人有时候不一定要用耳朵来听,程梨用眼睛一样听得到。 方荪眼底清晰地写着两个字——倾慕,以及有意思了。 程梨礼貌且疏离地对方荪笑笑,加快了用勺的频率,迅疾地填饱肚子。 已经有队员到室外放风,程梨随后也起身离开,她推门离开餐厅的时候,看到任西安还站在路旁。 电话很显然已经挂断了,可他没有急着回去。 程梨没有在意四周聚拢到她身上的目光,她往任西安那侧靠过去,站在迎风那面,用身体堵住部分肆虐的风。 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没有任何乐意被人围观的念头,任西安即刻便要迈步离开。 他还没动,程梨抢先说:“我身高不够,这风没办法完全替你挡住。” 任西安的动作延迟了下来:“……” 最初的无言以对过后,他动了下腿,离开程梨搭建的这个不够完美的庇护圈。 他刚走一步,程梨又体贴地说:“进去对,里面暖和,你的脸都冻白了。” 任西安:“……” 空气里有浮尘,人和人之间便像多了层雾霭屏障。 他走到这一步半,骤然回头,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全部被风吹散:“我的事,程小姐似乎过于关心了。” 程梨即刻说:“程梨。” 她纠正:“没有程小姐。” 任西安回视她,冷声道:“有区别吗?” 程梨咬了咬牙,面前的人不能咬、不能撕、不能打。 她忍。 她顿了两秒,随后淡淡笑笑,眉眼全弯。 她平心静气地说:“没有,你说的都对。” 话里含着纵容。 且程梨又往前迈了一步,说:“另外趁没人商量件事。既然这么巧又遇上了,未来一段时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好好相处,行吗?” 任西安听到这话也淡淡笑了下。 很浅。 很硬。 还凉薄。 程梨这么觉得。 最后任西安松口:“可以,依你。” 任西安话落留给程梨一个背影。 这四个字,砸在沙地里估计都会出坑,似乎不是很情愿? 这骨头啃起来真硬。 程梨看了眼,叹口气,想起那个叫方荪的小姑娘,又揉了揉太阳穴。 以后她要是欺负一个小姑娘的话,似乎不太地道。 程梨轻咬了下舌,她现在是越来越良心发现、爱心泛滥了。 *** 任西安用完餐和叶连召一起从餐厅内出来的时候,看到程梨倚靠在越野车身上,同frank闲聊。 叶连召嘿了声:“你朋友,这哥们想近水楼台吗?” 那两人似乎相谈甚欢,frank笑得弯腰,程梨也翘着唇。 任西安淡淡撇出几个字:“不犯法。” 叶连召刮了下鼻梁:“这妹子来找我的时候,一开始我给拒绝了。” 任西安下意识地回:“你不是一向看脸吗?” 叶连召没理会他的调侃:“她没有长线跑户外的经验,要是体能跟不上,或者来点儿高原反应,我怕拖后腿。” 两人走得很慢,程梨和frank还在聊。 任西安想要一根烟,平复起伏的心绪,想起被叶连召扔掉那根,手攥了下烟盒,又作罢。 叶连召继续说:“她来找了我几次。” 任西安没问关于程梨的任何事,只说:“另一个看着更不顶用,你怎么不拒绝?” 叶连召啧了声:“认识,没办法。” 任西安呵了声:“挺有原则。” 叶连召抱臂看他:“有意见?” 任西安没应。 叶连召将他适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她不断来拜访我,陈述她的能力和优势,我没答应。这妹子最后可能火了,和我打了一架,我就只好收了。” 任西安锁眉,带着疑问骤然再度看向他。 叶连召解释:“比划两下,当然不能真来。有股狠劲儿,人应该不错。” 他又补充:“挺好。” 任西安没有附和叶连召对程梨的评价。 叶连召年长他五岁,四九城内也曾是一霸。 不讲情,不讲理,看个人喜好办事。 如今年岁渐长稳重很多,可敢和叶连召动手的人……他认识的还真是不多。 两人聊了一路,走到越野车跟前,各上各车。 ** 再启程要从若羌赶往花土沟镇补给,车上四人还按原来的位次坐。 frank自来熟,和布合力齐以及程梨趁休整的时间都聊了会儿。 现下他又挑起话题,同布合力齐聊家庭。 布合力齐说起他引以为傲的女儿。 程梨见势问起:“这么好的姑娘,有男朋友吗?” 布合力齐说:“还没有,还小。” 他也问程梨:“程小姐有男朋友吗?” 程梨轻点头:“有。” 车上有人意外,有人遗憾,有人怔愣。 布合力齐好奇:“怎么不一起过来?” 程梨笑了下,但笑不语。 隔了数秒,她问frank:“你呢?” frank摇头,开玩笑:“刚想和你试试。” 程梨也摇头,而后瞬间敛了笑,转眸认真地问任西安:“任哥有吗?” 她刚提到好好相处,此刻哥就自然而然地叫出口,就好像演练已久。 多年以前,她都不曾用过这样的称谓喊过他。 任西安暗沉的眸微阖,复又睁开。 frank和布合力齐当前,他答得很敷衍,可还是答了:“私生活,没什么可说的。” 不说? 程梨没有追问,总之还有下一回合。 *** 到了花土沟镇,已是暮色将起。 小镇命脉是石油,没有防风林,风沙比若羌更大。 居民少,又以石油工人为主,粮食、蔬菜都要从外地运过来,淡水资源也匮乏。 布合力齐下车后,对站在车边的几个人说:“因为石油,这里富人很多。” 他甚至叹了口气,做深沉状说:“海湾战争就是这么打起来的。” 程梨听着,见镇中心往来人流颇多,沿街各色店铺齐全且看起来红火。 她问布合力齐:“为什么这么热闹?” 布合力齐咳了声,嗓音比平时低一些。 他背过身,有低调避人耳目的意思。 他说:“色/情业,这个发达。” 程梨闻言的瞬间眯了下眼睛。 这么说,他们留宿小镇的话,今晚可能就有姑娘上前揽客? 第20章 地狱与天堂 第十六章:灯红酒绿 车队夜宿镇上加油站旁的招待所。 一群人登记后开始自由活动。 程梨和方荪同住,程梨先一步下楼,在招待所的一楼大厅内坐着。 招待所的配置远高于程梨看过它灰色简朴的外观后所想象出的简陋模样。 地面俱是光滑整洁的打釉瓷砖,墙面主体是龙纹图腾壁纸,一侧用瓷砖包边。 墙面中间挂了几幅画。 结合司机布合力齐说的那个色/情业发达,倒是真的很有地域特色。 最大的一幅是一群女子的*像。 另有西欧田园风油画,还有江南水墨图。 各种风格交汇碰撞,并不和谐,但不仔细看,倒也不会觉得过于突兀。 程梨视线没有过多在画上停留,让她最为感兴趣的,是大厅中间的一扇柜门。 职业病发作,她鉴别出柜门的材质。是她所钟爱的紫檀木,从明清时期便成为宫廷家具主要材质的紫檀木。 明时国内资源几乎采伐尽,国人又赴南洋转运,囤积下的紫檀一直沿用到清,现今故宫仍旧囤有老料,早些年修复木器时还可以申请角料取用。紫禁城和紫檀里的紫,不仅仅是一种颜色,更是一种地位或祥瑞的象征。 大件紫檀家具和小件器物在世界范围内存有很多珍品。追溯到三个世纪之前制成的紫檀古董家具,拍卖价能达到数亿元。 程梨走上前顺着柜门上清晰卷曲状的牛毛纹仔细审视了一番,刚想确认这个柜门是否有同其他材质拼接的痕迹,叶连召和几个人从楼上下来,路过她,叶连召脱离大部队停了下来。 ** 叶连召在程梨递交的材料里见过程梨的职业,见她围着家具看,自然明白这是木器“工匠”的职业病。 程梨抬眸看,叶连召问:“值钱?” 程梨摇头:“我不懂具体的古董行情,无法估价。” 叶连召抱臂,下颚轻抬:“什么材质?” 他对此没有研究,所有材质在他眼里并没有太大差别。 程梨:“紫檀。” 叶连召笑了下:“哦,这玩意儿。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呢,我家老爷子喜欢收藏这个。” 富贵之家才能以收藏紫檀为爱好,程梨没有多言。 倒是叶连召主动问:“假的山寨货多吗?” 程梨说:“总有人贪图谋利,不少。” 叶连召道:“有时间能请程小姐光临寒舍一探真假?” 程梨轻轻摇头:“我还是正在学习的新人,如果叶先生有需要,我可以向你推荐我的师父。” 她话落不再惦记这扇柜门,而是准备往外走,叶连召跟上。 他继续问:“为什么选择了这一行?” 没什么可避讳的,程梨答:“有一年在奥赛博物馆,见过那里开放给参观者看的油画修复过程。隔着一面透明玻璃,修复师在里面工作,参观油画修复前后的不同面貌很有意思,受到了影响。” 叶连召说:“塞纳河畔?” 程梨点头。 叶连召又问:“这工作不枯燥?” 程梨说:“活着得时刻点着自己蹦蹦跳跳吗?” 叶连召摇头:“当然不。” 他紧接着又说:“程小姐比此前为了进队来找叶某的时候斯文了很多。” 程梨耐心回复:“多谢夸奖,叶先生比此前歧视女性认为女人不能挑战无人区时也通情达理了很多。” 叶连召:“……” *** 叶连召没继续跟着程梨出门。 他复而上楼,敲任西安和frank的那扇房门。 隔了一会儿,门被人从内里拉开,任西安出现在门后。 叶连召跟着任西安进门,frank在室内不见人影。 叶连召问:“那个德国人呢?” 任西安回:“跟着新朋友出去转转,走一会儿了。” 这间房开着一扇窗,冷空气在室内横冲直撞。 叶连召哆嗦了下,几步走过去将窗户关阖:“你丫不怕冻成僵尸吗?” 任西安皱眉,怼:“你看谁像细皮嫩肉怕风吹?” 叶连召抄起一旁招待所摆设在房内的杂志砸向他:“成,就老子像。” 他表现得有些气急败坏。 任西安没隐忍,笑了下,手一挥,叶连召扔过来的杂志掉落在地。 叶连召没继续磨叽,说起他上楼的原因:“出去遛遛,参观下这里的夜景。” 任西安扯了外套搭在手臂上,指指门,顺便说:“你形容红灯区的时候,用词挺文明。” 叶连召嘶了声,差点儿崴了。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人?! ** 街上亮着灯箱的洗头房、理发店不少。 高原风大,且夜里温度低,月光落在地上都是一片片破碎的斑驳光影。 即便如此,有些门头外,仍旧有娇俏的身影站在那里。 意图自是很明显,寻找客人。 两人往招待所服务员推荐的一家酒吧走,路过时叶连召间或瞟路边一眼,能捕捉到那些女人眼底焦灼的情绪。 因为还没有找到客人而焦灼。 进了酒吧,是另一个喧闹吵嚷的世界。 音乐声,或拔高或低沉的人声……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 不断旋转的缭绕细碎灯光,将酒吧内的一个个人脸映得不算分明,稍远一些,便互相看不清彼此的五官。 任西安和叶连召没有走太远,就近选了还算空旷的吧台落座。 ** 隔着数个晃动的人影,程梨在任西安乍走进酒吧的时候,就从人堆里将他挑了出来。 适才她和叶连召分道,离开招待所后,在街上晃了会儿。 她看到有画着浓妆的女人从她眼前经过,猫着腰透过出租车降下的车窗,将上半身利落地伸到出租车内。 隔着一盏昏黄的路灯,从程梨所站的角度,能够看到脸上写满沧桑感的出租车司机笑了下,而后和女人亲吻,两人不停辗转摩/擦,就好像在玩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随后,司机下车,跟在女人身后进了路旁一家足/浴店。 是熟客。 程梨得出结论。 布合力齐之前便说,因为色/情业发达,这里的司机们、工人们、过路的人们,很多都将大部分钱财挥霍于此。 适才那个亲吻的画面在程梨脑海里安营扎寨,程梨黑眸沉下去,一时烦躁。 她此刻的境遇大概还不如一个嫖/客,对方付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即便砸过去一座金山,也未必能即刻如愿。 她又将手探进口袋里去摸那个火柴盒。 戒烟后,这是纾解烦躁情绪的一个方法。 她在路口站了一会儿,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是才从招待所出来的方荪。 方荪对当地的酒吧好奇,程梨没有目的性,所以此刻和她一起坐在酒吧这个晦暗的角落里。 方荪坐在程梨对面,两人视野不同。 程梨一直把玩着满杯黑方往远处看,方荪问她:“梨姐,你看什么呢?” 程梨收回视线:“人。” 方荪问:“男人?” 程梨嗯了声:“有料的男人。” 方荪好奇,想要顺着她适才的视线回头。 程梨见状忽而挪了位置,坐到方荪身旁,方荪刚要动,程梨单手摁在方荪肩上:“刚被个女人拐走,走了。” 她的动作也在说:不用回头了。 方荪便真的不动了,说:“没想到这里民风还挺开放的。” 程梨松开摁在她肩上的手,垂首喝酒,而后道:“各取所需,你情我愿,跟开放与否没有关系。” 方荪趴到程梨耳侧,小声问:“梨姐,我们队里那些男人不会也出来搞露水情缘吧,睡完一拍两散那种。” 这次方荪趴的位置对应的是右耳,程梨听的清楚。 方荪继续问:“你觉得国乒那个任哥会吗?” 程梨翘了下唇,小姑娘随后已经先给出一个答案:“我觉得他肯定不会。” 程梨笑了下,又坐回方荪对面,不置一词。 坐了会儿,她见不远处的任西安起身,不是向外走……那就是去洗手间。 程梨抬杯,将剩余的黑方一饮而尽,而后对方荪说:“我去趟洗手间。” ** 男女洗手间在同一个方位。 任西安在往洗手间的路上走到一半,有人从身后拍他的肩。 任西安下意识地回头。 是个陌生女人,斜靠在廊道的墙上。 酒吧内温度算高,但毕竟冬天,对方的上衣是黑色蕾丝镂空,明显不可保暖。 任西安看了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对此人没有兴趣,更没有性/趣。 他走,高跟鞋的声音也跟着他走。 感觉到有手探进他的口袋时,任西安停下脚步,捏着对方插/进他口袋里的手腕,大力强硬地将对方的胳膊掰到她身后,将人摁在廊道的墙上。 女人声音娇柔:“先生,你轻一点儿。” 最后那个一点儿,甚至带着娇/喘。 任西安呵了声,将那张塞进他口袋的名片重新掏出来,扔到女人脚边。 他唇畔的弧度压得极低,声线冷硬无情:“需要钱,真得生活困难我可以救济你,需要男人……你找错了人。” 他话落松开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适才那个女人的咒骂声,而后是另一道声音。 任西安很熟悉,来自程梨。 他没有回头,但听到了不算长的后续。 女人想要再度跟上前,程梨看了眼任西安的背影,拉住了女人的手臂。 程梨弯眼笑,对女人说:“抢个生意。” 女人狠厉地看向程梨,目光满是不善,程梨继续笑,用力捏了捏她扣在对方手腕上的手。 对方吃痛,眼神软下来。 程梨说:“就抢这一回,安。” *** 程梨往前走找到任西安的时候,任西安已经出了洗手间,靠在洗手间外的墙壁上抽烟。 他指比年少时程梨的老师方式那双搞艺术的手更长,隔着一道腾空的白雾,程梨有些怀念那手的触感。 程梨靠过去,站在任西安身侧。 任西安看她一眼。 程梨心平气和地问:“刚刚帮了你一个忙,我要个报酬。” 任西安等她说。 程梨:“借根烟,一根就好。” 任西安将鞋底抵在墙面上,微曲的腿伸直。 他的手还没碰到口袋里的烟盒,只见程梨微踮脚,快速的夺过他夹在指间的那根燃到一半的烟。 程梨晃了下手,更多烟灰跌落在地:“不用麻烦,借这根。” 她咬着他适才咬过的地方,吸了一口。 第21章 程扒皮 第十七章:程扒皮 辛辣的味道布满唇舌鼻腔,程梨并不适应。 她接手那半支烟后,只吸了一口,而后就将其夹在指间等它慢慢燃尽。 程梨随口说:“口味变了?很烈。” 任西安适才还算平静的神色瞬间冰封,捏紧了手中的烟盒。 程梨:“变了也正常,毕竟老了些。” 她语气熟稔,就像此刻面对的是一个可以叙旧的旧友,似乎两人从前没有任何隔阂和不快发生。 任西安盯着那个烟嘴。 他咬过。 程梨夺过去后也咬了下。 这种认知,她制造的这件事,让他想再点一根烟。 任西安静默,程梨便看他,问:“不高兴了?” 他即刻回视,两人四目相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适才处理掉同一个女人,程梨觉得此刻他身上没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顽固姿态。 虽然冷硬依旧,但明显有了清晰可见的活人气息。 那种情绪上的波动。 任西安默了一会儿,轻呵:“程小姐的生活哲学是被人抢了东西,应该无动于衷?” 程小姐? 哦,那天的风白挡了,话看来有部分也是白费口舌。 程梨来了兴趣,眯眼问:“你介意的是这根烟,还是你其实对那个女人欲拒还迎,介意我搞走了她?” 任西安凉笑了下,一副无可奉告之态。 程梨补充:“我可以赔给你,不管你到底介意什么。烟或者女人,我都赔得起,赔给你最好的。” 纤薄烟雾在一旁徐徐上升,程梨靠在墙上,视线转而盯着对面冰冷的墙面瓷砖。 酒吧内嘈杂的音乐被远远的甩在身后,衬得洗手间外的这一隅很是安静。 程梨的声音在这样的空间里被莫名放大。 难得不剑拔弩张的聊几句,程梨没有过于理会任西安的反应,继续告诉他:“不是巧合。” 这话刚落,有人从一旁的男洗手间内出来,那人看看程梨,又看看任西安。 这个路人甲瞄了他们几眼走了之后,程梨又接着说:“现在我们一起站在这里不是巧合。今晚这么见面不是巧合,今早同上一辆车也不是巧合。” 空气中有股隐忍待发的凛冽气息,程梨嗅到了。 她继续添火:“我说真的。” 任西安眸黑如暮色:“我有问?” 程梨大言不惭:“是没问。但是我这个人还算善解人意,所以赶在你问之前提前拿出答案来说一说。” 任西安:“……” 他而后哂笑一声:“抱歉,我不会对此产生任何谢意。” 程梨嗯了声:“可以。我还在追你,不需要你客气。追人的人才是食物链的最底层。” 她话毕忽而侧身,将视线从对面的墙面上移开,再度看向任西安。 程梨视线之内,任西安唇颤了下,喉结剧烈震动。 是个要翻脸的前兆。 导/火/索是那个追字? 程梨意会到之后提醒他:“我们之前达成了会好好相处的共识。” 她这话一落,任西安浅淡笑了下,开口话含戏谑:“已经有问有答,程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 聊到这里,程梨指尖那根烟燃尽了。 但烟草灼烧的味道却还缠在两人周身,一时间挥之不去。 有些呛人。 且微苦。 任西安的唇,任西安的手,他身体的每一寸对程梨有吸引力的部分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程梨从来不想绕任何圈子。 她说:“你明白我想要什么。” 她已经说的很清楚。 光打在任西安脸上,在廊道一侧拉出一道斜长冷寂的影子。 那些他在西行数日后一度平息下去的东西,随着在库尔勒再度遇见程梨后她一次次的逼近而渐渐失控,在此刻即将要泛滥成从他身体内过境的洪峰。 任西安语气平淡地反问:“我应该明白什么?” “多年不见,程小姐千多个日子里未曾找过我。某一天意外碰到了,就突然来我面前演余情未了,希望我配合演一回破镜重圆,是不是有点儿可笑?” 程梨看着他,唇也颤了下,感觉到了一个字:怨。 他这么想,是好事。 脑海里很多思绪在冲撞,但程梨只被他这些字眼震僵了一瞬。 她回:“没有演,也不是撩。人都不得不关心,不得不靠近自己喜欢的人,我没的选择。” 这句话同她今夜此前说过的每句话所用的语调都不同,前所未有的轻柔。 任西安眸底的平静进一步垮掉。 这次再见,程梨每次都能轻易地将类似于表白的话说出口。 她直白的让人疲于应付。 有人从稍远处走来,进了女洗手间,也本能地侧目看向靠墙站着的任西安和程梨。 廊道尽头的这个空间内募然插入一个人,那敲击地面的高跟鞋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合力将适才濒临对峙的氛围割裂。 程梨微觉放松。 任西安手臂在墙面上一撑,是一幅借机准备离开的模样。 他腿一动,程梨及时地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温热,他的手腕冰凉。 程梨的手被任西安手腕上的温度刺激得一颤。 她话倒还是稳的:“已经说了好好相处,你还欠我半根烟。” 任西安回看她。 头顶的白炽灯打在程梨唇上,映出的颜色暗沉。 任西安停下脚步,说:“欠?呵……我还你。” 他将另一只手插/进口袋。 程梨眼轻眨,又说:“回招待所再还也不迟。” 任西安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 回招待所,用床还吗? 他知道她刻意挑衅,本意并非在此刻提及用一夜来抵她嘴里那半根烟。 多年后的这次重逢,他脸上和四肢的无动于衷始终不能打击她的肆无忌惮半分,此刻程梨那种一往无前的眼神,那种笃定他会吃回头草的眼神让任西安体内适才聚集的洪峰再度肆虐。 程梨此刻所有的举动都无异于煽风点火:“不是很急。” 两人静置三秒。 任西安胸脯起伏地更为剧烈,手臂绷紧,冷厉地直视她:“不是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吗?” 程梨抬头。 任西安说:“我现在给你,抵那半根烟。” 他此刻的笑不再凉,而是痞。 这是程梨熟悉的一种危险信号。 这种危险让她弯唇的瞬间,任西安反手扣住她拉住他的那只手,拈着她的手腕大力一扯将她拉向他。 程梨的身体砰一声撞上任西安结实的胸膛。 而后他松了手。 程梨感觉到他一只手垫在她脑后,另一只手扣在她腰侧,将她彻底地推抵向这条廊道的墙壁。 任西安的手是冷的,可唇瓣相贴那刻,程梨感觉到的俱是温热。 他的气息,他的躯体是火热的。 他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碾压而来,程梨被动的跟随他征伐的节奏呼吸。 唇瓣的每一寸领地被他尽数多次碾压,涌入程梨鼻腔的是她此前尝过的清冽的烟草味道。 程梨昂首,任西安瞬间撬开了她的唇缝,猛烈地男性气息瞬间充斥她的口腔喉舌。 她的手在任西安后背上游移寻找抓点。 任西安大加攻伐,时刻不停,程梨觉得唇舌不止火热,舌的勾缠力道过猛,胀痛感随之来袭。 …… …… 时间划得那样慢,程梨心跳声爆棚的瞬间,耳侧滑进一声“操”。 来自不小心撞见这番纠缠场景急速闪避的过路人。 这声操更为刺激她全身躁动的细胞。 程梨只觉得身体像是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在此刻被人撬动,火热的岩浆即将喷薄而出。 她的手无法在任西安背上安放,腿下意识地微曲抵在他身上。 随着吻的深入,她的腿同他的身体摩擦。 她每动一次,任西安后背便紧一分。 眩晕感、失重感、酥麻感……齐齐来袭。 勾缠的动作迟迟未停,程梨觉得她即将被溺毙在这个肆虐如洪水的吻里。 任西安的气息太过浓郁磅礴,她此刻身体的每一寸感官都刻着他的印记。 无处可躲。 避无可避。 她不断沉溺,理智坍塌沦陷。 头皮随着唇舌的炽热阵阵发麻,程梨的身体在一寸寸软下来,在她腿下滑无法坚持直立的那刻,唇瓣传来明显的刺痛。 任西安咬了她,终于停了下来。 程梨双眸迷蒙,眸中透着渐起的*熏染过后的红。 她贴着墙,以此为倚靠。 而后伸手摸了下唇畔那道咬痕看向他。 她听到任西安说:“欠你半根烟,还你一根一次性唇膏,程小姐,你赚了。” 他嗓音嘶哑,不比吻前。 程梨下意识地视线下移,看向他身体的某个部位。 隔着长裤那层不算厚的布料,她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一次性人工上唇彩不算什么。 他轻易便把她弄湿了,他硬了,她倒也不算折。 他一如她所想,无动于衷是张皮。 第22章 天狼星 第十八章:天狼星 程梨晚任西安一步回到喧闹的酒吧大厅时,意外地发现方荪、叶连召和任西安凑到了一起。 方荪挨着叶连召,叶连召挨着任西安,三个人坐成了一条直线。 方荪抬高手臂摇了摇手中的手机招呼程梨过来,而后对程梨说:“梨姐,你再不出来我可能要过去找你了。” 程梨在她身旁的高脚凳上落座,看她:“那边安静,放了下风。” 方荪进一步解释:“你刚走,我无聊四处看来看去,后来看到叶大哥,就凑一块儿聊了几句。” 方荪说这话时一直看向程梨,酒吧的旋转灯光一转,打在了程梨脸上,将程梨的唇照的清清楚楚。 此刻的程梨和适才那个程梨相比,有很鲜明的变化。 方荪问:“梨姐,你顺便去补妆了吗?” 程梨的唇此刻饱满嫣红,衬在她白皙的肤色上那抹红尤为明显。 闻言程梨侧了下身,只留给方荪一个素净的侧脸。 方荪还在审视她,程梨挑了下眉说:“一时兴起弄了下,人工上的。” 方荪不理解:“不是啊梨姐,难道补妆还能用机器吗?” 程梨:“……” 她放弃解释。 方荪看她看得仔细,看到她下唇上不算分明的咬伤后,更显得惊讶:“梨姐,你被人咬了吗?” 小姑娘一字一词间都是惊呼,丝毫不懂低调避讳,程梨太阳穴狠狠一跳。 一旁的叶连召听完这番对话笑得也有些意味深长。 程梨闻言看向方荪,同时眼角余光绕过方荪和叶连召,看向离她最远的任西安。 任西安自若地摸着酒杯,似乎完全没受影响。 程梨而后给了方荪答案:“是咬了,可能是饿的。” 方荪听完这句话后眼睛瞬间圆睁。 她没想过程梨真认了……人咬的……人能怎么咬? 方荪突然不知道接下去该问什么了。 身后的音乐声有些嘈杂,方荪的问句停了下来,倒也不显得突兀。 最后是叶连召的眸光扫了下方荪手边,插话:“程小姐,这一杯是请你喝的。” 程梨抿了下唇,又碰到了唇上的那道伤口,将酒杯拉到身前,微举杯对叶连召示意,说:“谢谢。” 四个人又静坐了会儿,方荪转而对叶连召交代适才没说完的事情:“等回北京,我再跟我叔叔说定制画的事情。” 叶连召嗯了声:“行,方先生的画现在水涨船高,成不成你都不用为难。” 方荪问:“让我跟你们上路,你是不是就打得这个算盘?” 叶连召笑了下:“我是个商人,这没什么不对吧?” 解决完方荪,叶连召又用肩膀推了如同隐形的任西安一下,转头低声对任西安说:“热情点儿,路上一直跟着我们的一共就这么两个妹子,别装性/冷/淡。” 任西安蹙眉,语调寡淡:“教育完了?” 叶连召嗯了声:“哥倒是想继续,你听吗?” 任西安即刻认真道:“既然不继续,现在撤。” 叶连召愣了:“我他妈是这个意思?” 任西安看他:“你可以留在这里继续热情。” 叶连召呵呵两声:“操啊,老子心上人在大不列颠,绝对不会跟这儿发/情,走就走。” *** 两个人真得告辞先于程梨和方荪离开,尽管这在叶连召看来极其没有风度。 出了酒吧,迎上来的又是凉风冷月和灯光黯淡的两列孤独的路灯。 天幕中倒是分列着若干肉眼可见的星星,个别亮,大多数黯淡一些。 时值二十二点左右,任西安在路边这一地寒凉中抬头看了眼。 后半夜里接触的都会是男人,不用顾忌风度顾忌烟草味,叶连召一出门就叼了根烟点上,边走也边顺着任西安的视线同样抬头。 除了星星,没什么可看的。 叶连召吹出一口烟,漫不经心地问任西安:“你这癖好跟我的大不列颠一样,是不是需要个望远镜?” 任西安斜他,说:“听到这个称呼人没踹你实在是善良。看南边,最亮那颗。” 叶连召往南看:“我特么分不出来哪个最亮?” 任西安没指望,一本正经地回:“看人的时候你特么倒是分得出来哪个漂亮。” 叶连召笑,被烟呛了口:“本能和技能,亏你这么比。” 任西安提示:“看四十度角。” 叶连召边吐槽边问:“酒吧里的妹子不照顾,研究这个你倒热情,这颗叫什么?” 任西安:“……” 任西安眯眼,露出一丝不善,而后说:“天狼星。” 叶连召这才有了点儿兴趣:“这不是你那颗?我告你我小时候没少抄诗,没少写这个名字。” 老夫聊发少年狂……西北望,射天狼。 写词的是满腔壮志要打西夏的北宋人。 罚叶连召抄词的是退下一线仍旧没搁下戎装报国心的叶老爷子。 任西安不奇怪:“叶叔教子严苛,大家都知道。” 叶连召呲了声:“他就折腾我的本事。我对文没兴趣,还不是他尚武的基因有问题。” 他又问任西安:“你当时怎么给俱乐部起了这么个名?” 叶连召虽然对此没有研究,但觉得这颗星似乎寓意不够好。 大冬天别的星暗下去,它自己亮在那里,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跟浪漫不怎么挂钩,跟冷寂倒有点儿关系。 结合他抄那词,还有侵略之意。 任西安给他答案:“犬星,它另一个名。” 叶连召是见过任西安那两条狗的。 他和任西安接触这些年,任西安的世界简单的很。 狗,球,外加一些极限运动。 搞半天那俱乐部的名字来源于那两条狗? 叶连召抿唇,觉得这有点儿太随便。 他又劝任西安:“那会儿我说真的,你真得改改了。” 初看看到荷尔蒙,看多真能看出性/冷/淡。 任西安隔着呼啸而过的风看他,漆黑的眸没动:“你年纪长了爱好倒是多了。” 红娘这差都惦记上了。 叶连召没理会他的言外之意,说:“反正你小子闲着,试试死不了。” 任西安目光微凉,一口否认不留余地:“没人闲。” 叶连召吆了声:“院里一堆人都忙着造孩子,就这样你还不抓紧闲一闲随大溜?” 任西安皱眉,似乎有些不耐。 叶连召装傻了半天,见他不反应,也有些忍无可忍,瞬间将叼着的那根烟就地碾灭。 而后叶连召喊:“任西安。” 任西安视线停滞在他脸上。 叶连召呵了声:“够了啊,真以为我没看出来?我开始是反应迟钝了点儿,一前一后回来,今晚都咬上了,你以为我瞎啊?” 任西安:“……” 叶连召吼了句口气又软下来,还摁开打火机重新点了根烟:“之前就认识?” 有交集已经被揭开了,任西安松口,坦承:“认识。” 叶连召哦了声:“所以她来找我不是巧合?” 任西安盯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叶连召得到了答案,又问:“什么渊源?” 泡过他,又甩了他。 任西安踩着自己的影子,话很淡:“没差。桥归桥,路归路了。” 叶连召:“那这会儿算什么,玩藕断丝连?” 他而后又嗤笑一声说:“你还会玩这种没意思的、不负责任的关系你觉得我信?” 任西安将停滞在他脸上的视线挪开,也没矢口否认,语带轻嘲:“不然呢?我现在只是个被撩的小白脸,还是根能上妆的唇彩。” 这妆还是唇彩主动上的,还是嫣红色。 这话信息量很大。 叶连召愣了神。 而后又僵了腿。 他啧了半天也没能出声说什么。 一直到远远地看见招待所搁置在路旁的灯箱,叶连召才将语言组织个差不多:“逼一逼让人对你更上点儿心,稍微调/教下就差不多了。别太冷淡了,万一冷过头了人跑了不伺候你了怎么办?你少算计人家。” 任西安听着。 叶连召又说:“女人还是得疼着点儿。” 任西安还是没说话。 叶连召又嘶了声,说:“我那大不列颠也不贤良淑德,哥都包容了。” 任西安嗯了声:“祝你幸福。” 叶连召觉得这话听起来味儿不太对,无比别扭。 他还没彻底品完,任西安又说:“和你不比,我斤斤计较。” 叶连召:“……” 算了,不劝了。 *** 叶连召和任西安走的时候,方荪也想跟他们一起离开,见程梨没那意思,她才作罢。 两人倒也没坐了多久,就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方荪路上一直蹦跳,冷的。 程梨把围巾扯下来扔给她。 等两人回了招待所的房间,方荪就忙着打给招待所前台,问借用网络的问题。 等她接好无线网,就跟程梨交代:“梨姐,我和男朋友视频一下。” 有男朋友? 程梨答应:“好。” 这么说这姑娘并不会和她抢,只是路人下意识的那种仰慕。 虽然抢也抢不过。 房间空间有限,西北水也紧张,方荪要和男友视频,程梨就捡了几件衣服去卫生间换。 ** 方荪先将一系列她今天在路上拍的照片发给男友。 有风景,偶尔有人入镜,都是她拍风景时顺带捎带上的算是偷拍的人。 照片发过去之后,方荪才发出视频邀请。 对方很快接受。 即便如此,方荪还是对着视频里的人笑,同时带些撒娇的意味埋怨:“谈克,你慢的赶上乌龟了啊。” 第23章 心潮澎湃 第十九章:心潮澎湃 方荪一直很亢奋,和男友谈克说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她见谈克一直未曾回话,又问:“你在看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谈克盯着方荪发给他的照片,仔仔细细审视着最后一张。 照片里是不见任何植被,像是月球坑洼表面的黄灰两色的干土,以及扬起的风沙里一个年轻女子的侧影,是他很熟悉,却觉得再不可能见到的轮廓。 谈克抬手摁了下眉心,而后遮了下眼睛:“没什么,连续加了几天班挺累的。” 方荪有些不满:“谈先生,我在跟你说话,你好歹配合一下。” 谈克真的配合她,笑了下:“你说,我听着。” 方荪唉了声:“好好的倾诉欲让你三两下就给我打击没了。” 谈克安抚她:“我的错。那我现在问你,我问你答?” 方荪傲娇起来:“这我得看心情。” 谈克又笑了下,并将适才方荪发给他的照片发回去一张。 照片上是一辆越野车,外带几个倚靠在车身上的人。 谈克问:“这都是和你同路的伙伴?” 方荪说:“是,入镜的只有一部分,这都是我随便拍的时候拍到的,还有好几辆车。” 方荪又提醒谈克看照片上位列左二的那个男人:“有络腮胡这个是位摄影师,我们叫他路哥,一路都扛着他的大炮不断拍,他自己介绍他是半个网红。他旁边那个更帅一点的是体大的学生。这俩和我一辆车。还有一个很帅的运动员,我真没想到叶哥能凑这么一帮人出来。” 谈克顺着她的话问:“哪个运动员?” 方荪嘿嘿笑:“前几年我们去看奥运会,回去我盯着照片数腹肌那个。” 谈克:“……” 方荪解释:“你知道那年我迷很多运动员的。” 谈克嗯了声,转移话题问:“男同胞不少,队伍里女同胞多吗?” 方荪摇头:“不多,就我和我现在的舍友梨姐。” 方荪往独卫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去换衣服了。” 方荪那个梨字一出,谈克拖着平板的手晃了下:“姓什么?” 方荪下意识地回:“程。” 她而后反应过来,觉得谈克问的问题很奇怪:“你问人家姓什么干什么?我介绍那个体大的帅哥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他姓什么?” 谈克动了下唇,照实说:“觉得眼熟,像个老同学。” 这几个字一出,方荪瞬间有些恼火:“这是搭讪才用的梗,太老了吧?!我们俩之间算是有代沟。我看很多帅哥也都觉得眼熟,我是不是也要问问他们姓什么,要是她不漂亮,你会问?” 谈克没动。 这和随意搭讪一样吗? 程梨两个字,是他骤然夭折的青春。 顿了两秒,谈克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攥了下拳,又放开。 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同样的姓名,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程梨。 他瞬间便能确定。 当年毕业前,程梨突然从学校消失,关于她的传言有许许多多……光是让谈克记了多年始终耿耿于怀的就有两个。 一个是有人说程梨死了;另一个是有人说,程梨进去了。 因为这种种传言,他这些年一度排斥和旧日同学碰面。 谈克盯着一个方位一直不说话,方荪回想她适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言语,反省她刚刚是不是口气太冲。 方荪主动软下来:“你知道我性格,一向大惊小怪。” 谈克看着屏幕里她的眉眼,语调也变得轻柔:“该道歉的是我,不是你,我惹的你,我收拾。” 方荪满意地眨了下眼睛。 而后她又瞄了眼卫生间的门,奇怪程梨怎么隔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方荪压低声音又跟谈克八卦:“这个梨姐其实还挺奇怪的。” 谈克问:“怎么?” 方荪说:“说话都不拐弯的,特直。还有啊,晚上我们去酒吧,她好像还跟陌生人kiss了,” 谈克蹙眉:“没亲眼看到的东西,不要用好像来说明。” 方荪急忙撇清:“她自己承认的啊。” 谈克薄唇紧抿。 方荪肩一耸:“不说了,被梨姐听到以为我这人喜欢背后嚼舌根,我就是觉得新鲜还有点儿好奇,也就跟你说说。” 谈克浅淡嗯了声,问:“你能不能问一问她——” 他这话说到一半突然又收了回去。 方荪:“问什么,问谁?你别话只说到一半啊。” 谈克蹙眉,将原本想要即刻通过方荪联系程梨的想法压下去,转而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叔叔当年卷进的那场事故,是怎么回事?” 方荪有些惊讶:“你今晚有点儿奇怪啊,为什么问这些平时不会聊到的问题。” 谈克摸了下桌角的手机,转了下机身:“没什么,知道他是你叔叔之后,我就好奇。你知道我们搞画家经纪,听过一些业内的传闻,当时知道你和方式是叔侄关系的时候,我就很意外。” 方荪:“我那时候小,不清楚我叔叔那些事情,是他收学生有问题惹出来的吧。” 谈克沉默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又说:“有个视频会议,过会儿再说好吗?” *** 卫生间外安静了,程梨才推门出来。 方荪倚靠在床头,有些闷闷不乐。 程梨看她一眼,没说话。 反而是方荪问她:“梨姐,你现在是单身吧?” 程梨睨她:“你想问什么?” 方荪说:“你谈恋爱的时候,和男朋友关系是什么样的?” 程梨又看了她一眼。 方荪补充:“我就是想问,是那种……亲密型的吗?” 程梨摇头,捏了下肩后那个纹身,否认:“不是。” 方荪把倚靠着的那个抱枕抽出来,声音有些颓:“我男朋友也是对我很礼貌,特别像根木头。” 程梨听着隔窗仍旧透进室内的风声,说的干脆利落:“你好像有误会。我说不是,意思是不只亲密。” 方荪:“……” 比亲密还甚? 见程梨瞥向窗帘,方荪又问:“那你们为什么……” 程梨语气冷了些,不欲多谈:“你问过界了。” 方荪伸了下舌头,悻悻的:“哦。” ** 一直到后半夜,程梨才迟迟入睡。 这一觉睡得短但还算安稳,第二天一早她拉开窗帘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有些暗沉,是裹挟着苍凉的浅灰色。 叶连召一早便和车队里的人还有从若羌并入队里的向导一起外出给补给车装车,以便车队可以不耽搁行程继续前行。 下唇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可程梨看到任西安那刻,还是觉得那个咬痕搁在她唇上有点儿疼。 frank拖着向导霍加和司机布合力齐一起同小镇上卖纪念品的人砍价,程梨原本跟着他们围观那些刀柄精致的藏刀和木雕,见任西安离开这支小分队往车的方位走,便也跟在他身后脱离大部队回车上。 两道车门关阖的声音一前一后。 落座之后,任西安瞥向程梨。 程梨抓住四目对视的机会问:“昨晚睡得好吗?” 简单几个字,被她问得意味深长。 她又接着补充:“你答应了这一路上我们会好好相处。” 她眼底的光明晃晃的,映在任西安眸底。 这光是昨夜他一时间冲动破戒,吻过她之后,此刻捕捉到便摧毁他防线,让他的严防死守开始崩盘的东西。 程梨做好了任西安继续装哑不答的准备,可他反问:“程小姐想听什么答案?” 程梨挑挑眉,她那个好好相处的提议,还真是奏效。 程梨忽略掉那个她怎么听都觉得别扭的称呼,只说:“随便,随你喜欢。” 任西安动了下唇:“算是不错。” 睡得不错。 程梨又问:“夜里有没有人敲门?” 任西安又瞥她一眼。 程梨解释:“你昨晚出门绕了那一圈,虽然不算招摇,但难免扎眼。那么多姑娘,说不定有人会送上门让你上。” 何况这里本来就有些性/工作者。 任西安太阳穴一跳,声音格外沉:“谢谢你看得起。” 程梨啧了声:“客气了,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她看上的这个人,过去就是不少人趋之若鹜的。 任西安闻言再度看向她。 程梨没遮没掩,大方回视他,眼睛在说,她也想那样做。 那眼神很赤/裸,就像昨夜洗手间外的廊道上,最后她视线一路向下看向他微微擎/起的某处时那种眼神一样。 静默了三秒,程梨继续问:“有,还是没有?” 她问得执着,任西安回:“有。” 程梨耳后的肌肤条件反射似的跳了下:“挺好的,好事儿。” 又静默了两秒,程梨再问:“有看对眼的吗?” 任西安锁眉,拒绝回答:“我的私事,没必要向程小姐交代。” 又避而不答? 程梨哦了声,可他不回答答案也显而易见。 她本就问的刻意,全是为了铺垫她后面这句将要出口的话:“很难吧,昨晚刚尝过……很辣的,别的看着不都得觉得寡淡吗?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 程梨刻意的在中间停顿留白。 任西安的手摸向车门把手,决定离开这个空间,手背上都是暴起的因为隐忍而骤生的青筋。 他还没开车门,程梨突然靠他近了一分,蹙眉看着他。 她满脸担忧:“先别动。” 任西安动作停滞了。 程梨的手忽而探出摸向任西安的后颈,将他冲锋衣的衣领立了起来。 程梨的上半身倾了下堵在他身前,任西安身躯若是往前,胸膛将贴向程梨。 若是不动,就像此刻这般,程梨的呼吸都温热地铺在他颈部和下颚。 程梨手从任西安颈部离开的时候,又理了理任西安的衣肩。 她一脸平静,全程没有因为贴近任西安而让呼吸有哪怕一丝颤抖。 程梨起先盯着任西安的喉结,而后盯着任西安的肩。 最后她抬头,看着任西安的眼睛,手也收了回来,声音更是平平淡淡理智无害:“和你不一样,我昨晚倒是没睡好,让你咬了,有点儿心潮澎湃。” 第24章 环保科普课 第二十章:环保科普课 叶连召装完补给也没跟随大部队前去挑选纪念品,而是清点了几遍物资。 等过了无人区的第一个检查站,里面没有路,撞见活人的机率更得烧香祈求,更不会有加油站。 手机也会变成平板,失去通话作用,因为没有信号。 等叶连召整理好一切,确保万无一失,从跟在车队最后面的沙漠重卡上下来的时候,就见任西安从1号车上推门下车。 隔着后车窗,叶连召看到了坐在里面的程梨。 叶连召很快走上前,拍了拍已经走出几步远的任西安的肩:“好好的,马上车队凑齐人就该走了,怎么又下车了?谈崩了?” 任西安脸上正爬满阴云,松开紧要的牙尽量平和地开口:“坐腻了,喘口气。” 叶连召回头看了一眼,隔着随时随地不散的风沙和车窗玻璃,他看不清楚车内的程梨的表情。 叶连召两眼一闭一睁,思考了下。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塞给任西安一支:“抽两口,散散心,别烦的像遍地都是欠了你钱的孙子。” 任西安没接,淡淡看他一眼:“别扯。妹子当前,你倒又不避讳了。” 叶连召说:“我那辆车上都是爷们儿,你那个又已经不用泡了。” 任西安看他。 叶连召边摁开打火机边说:“你这头上大漠孤烟直,烧得挺旺,妹子怎么惹你了?” 任西安被他的用词逗笑,扯了下唇,而后又平静下来,声线略显喑哑,说:“鬼……倒是知道。” 人不知道。 叶连召低低操了一声:“那你烦什么?” 任西安:“……” 就是不知道,才更烦。 她随便做点什么,他的一潭死水都能起波澜。 他控制得了四肢和五官,却控制不了皮/囊下的血液和心脏。 他不想溃不成军。 叶连召又开始了他的劝:“妹子又不能轻薄你。” 任西安动了下肩:“……” 叶连召继续:“不会非礼你。” 任西安唇缝微开:“……” 还是没出声。 叶连召又拍了他肩一下,豪迈放言:“学学哥,有点儿风度,一概包容。” 任西安:“……” 学不了,遇到的女人不是一个路数。 任西安随后问叶连召:“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叶连召抖眉:“说说。” 任西安一度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实话实说,扔给他两个字:“傻缺。” 叶连召随即不走心地骂了声。 任西安不再打趣他,和他商议:“到了石棉矿我有点私事要处理。” 叶连召问:“需要多长时间?” 任西安答:“一个小时以内。” 叶连召又问了另一个信息:“很重要?” 任西安嗯了声。 叶连召不再过问是什么事情,干脆地表示同意:“让车队的人在石棉矿拍拍照走访下,等你。” 随后倒也吐槽了一句:“你小子路上惦记的事儿可真是多啊。” *** 从花土沟到石棉矿的路上,程梨一直阖着眼睛靠在车座后背上。 frank透过后视镜看了程梨一眼,回头给了任西安一个口形,是问:睡了? 任西安目光扫过程梨的脸庞,回他:是。 frank本想继续和布合力齐聊聊风土人情,见状倒也安安静静,全程无话。 只是隔了一刻钟又回头同任西安对视,又做了个口形,继续唇语交流。 任西安读了出来:是累的? 任西安这次没给frank回应。 他想起在花土沟镇等待车队人马集齐时,程梨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程梨的意思很简单。 她昨晚睡得不好,因为他那个吻,她心潮澎湃。 任西安回想完,脸色又黑了下去。 花言巧语,她如今是好手。 ** 快到石棉矿的时候,程梨已经睁开眼。 位于新青两省交界处的这座矿区,是全国规模最大的石棉矿区。 车窗外的苍茫大地一片灰白,毫无生机。 像是下过一场铺天盖地已被污染为浅灰色的雪,覆盖了一切大地原有的色彩。 单调且腐朽。 间或有黑色的附着在那层似白非白、似灰非灰的颜色之上的东西。 程梨眯眼看了看,是枯死的草。 很分散,隔很远才有一株。 都是死的。 和风沙四起位于沙漠边缘的花土沟不同,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压抑。 等下了车,石棉矿的空气涌入鼻腔,程梨下意识地绷紧呼吸。 空气中含有很多杂质。 这不像是恶劣的天气所致……更像是污染。 程梨眸色变了变。 她环视四周,见刚下了车的任西安在同司机布合力齐交流。 程梨慢慢靠近他们,离得近了才能听清两人的对话。 她听到时那对话已经到了末尾。 布合力齐说:“地方我知道。” 任西安说:“那麻烦你。” 程梨还没更近一步靠过去,布合力齐和任西安同时上车。 被石棉粉覆盖过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任西安和布合力齐所在的那辆越野车,也在路上渐行渐远。 在这种地方,单独行动,很奇怪。 程梨几步走向叶连召,直入正题:“借个车。” 叶连召问:“会开吗?” 程梨说:“我会什么,报名加入队伍的时候,已经对叶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连召望了眼远去的越野:“跑得远了点儿,要是追不上,你还和车一起走丢了算谁的?” 他话虽这么说,手却已经招呼离得不远的二号车司机过来。 车钥匙交给程梨的时候,叶连召嘱咐:“小心驾驶,这玩意儿可人命关天。” 等2号车也风一样离开众人视野,叶连召看了看窃窃私语的几个队友,开始忧心忡忡。 这孤男寡女外加一个电灯泡布合力齐一起走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知道得猜出来几个版本。 这不管是哪个版本,主题可能都离不开:有一腿。 叶连召摁了摁额角。 这奸/情他刚知道很快就要人尽皆知? 随后他放弃琢磨这茬,招呼大家跟着向导霍加,在周围自由活动下。 *** 布合力齐开的不快,程梨追上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到目的地。 布合力齐透过后视镜看到紧跟而来的越野,拐弯时他分心看了下,发现司机是程梨。 任西安也看到了,认了出来。 等进了矿工生活区,布合力齐减了车速,程梨也紧跟其后慢了下来。 很快,1号车停在一户小院前,程梨同样减速靠边停车。 布合力齐坐在车里没下车,任西安下车打开后备箱,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包裹。 程梨走到他身边,没说话。 任西安拿好东西便阖上后备箱,开始往院门走。 差一步之遥便能跨进院内的时候,任西安回头。 程梨看他。 任西安厉声催促:“矗那儿不会走了?走快点儿!” 程梨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自作主张跟来,他接受了? 程梨即刻跑上前,跟在任西安身后进了这户人家。 院子空间狭小,普通的瓦房很黑,看过去内里黑漆一片。 院内有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正在拍打放置到细绳上的棉被,见任西安出现,抬手擦了下眼睛。 而后女人很热情地迎了上来,笑起来脸上被风吹出的高原红像脸颊上的两抹胭脂。 任西安对程梨说:“吴嫂。” 他也没给程梨问好的机会,紧接着问:“孩子们呢?” 吴嫂是个很憨厚的矿工家属,笑笑回:“阿离刚去学校。” 她看看任西安,又看看程梨,心里有了个想法,但是不敢过问任西安的私事没有问出口。 任西安将从行李中掏出的包裹搁置到吴嫂放置在小院内的木凳上:“给阿离的。” 吴嫂不好意思收,但又知道拒绝不了,问他:“特地来的吗?” 任西安说:“进阿尔金,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吴嫂说:“我们都很好,受你照顾太多,你下次来不用带东西。阿离现在很上进。” 她又问:“中午在这里吃饭吧?” 任西安告诉她:“和车队一起,还有些人在路上等,没法久留,下次吧。” 吴嫂说出那句留人吃饭已是极限,她不善言辞,脸皮也薄,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程梨更是老老实实站着,只柔和地微笑。 任西安最后问:“搬回老家的时间定了吗?” 吴嫂咳嗽几声。 任西安紧紧蹙眉。 吴嫂平复了下呼吸,缓了缓又告诉任西安:“快了,你吴哥再在矿上干两个月,等阿离放了寒假,我们就回老家。有个矿友的孩子也得了肺病,我们也不想再等了。这里……环境总归是差了点儿,得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任西安点头:“搬的时候再联系,有需要随时找我。” 他带着程梨告辞,很快出了院门。 吴嫂一直送他们出门口,任西安几番催促,她才回了院内,不再目送他们离开。 *** 任西安走了几步站在越野车旁,程梨不知道那个名字——阿li是不是巧合。 她想问的太多,可现在的氛围,最不适合的就是问上面这个。 程梨站到任西安身旁,审时度势后问:“和他们,怎么认识的?” 任西安看了眼四处都积了粉尘的这条街道,没有吝言:“有个孩子前几年给我写了一封信,内容很简单,他要努力,努力打败我。” 程梨问:“那个阿li?” 任西安承认:“是。” 这是段她不曾参与的过去。 程梨心头一凛。 她淡淡问:“这座矿区的生活环境很有问题,你建议他们离开?” 任西安看了眼前后这两排矿工生活区,拧眉:“不然呢?住在这里的人很多,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里环境恶劣,知道这种环境对人体危害极大,但大多数人还是没有选择离开,不想另谋生路。” 程梨明了,多半是为生计所迫。 活下去和活得久两者之间,人们最迫切的选择会是先解决活下去。 任西安此刻倚靠在车身上,长腿交叠,程梨无声沉思,他垂眸看她。 程梨一脸严峻。 任西安觉得好笑。 他于是笑了下,情不自禁之下的。 程梨看他,任西安又赶在两人目光相对前将笑敛了回去。 程梨问:“我知识量匮乏,石棉这种东西,做什么用的?” 任西安说:“比头发细的纤维,很多制造业的原材料,国际上已经有很多地区明文禁止使用这种材料。” 程梨继续问:“为什么?” 任西安说:“医学不断发展,石棉引起各类疾病,增加患癌风险的结论越来越多。” 程梨也蹙眉:“所以禁用?那为什么不是全球禁用?” 难怪她一进石棉矿这一地区,明显的感觉到这里的空气质量有问题。 任西安神色冷凝,更为严肃起来:“很多国家和一些地区的石棉矿开发者被骂奸商,但他们说自己是为了维持生计,有需要这种材料的地方,就有开采的人。矿工一方面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健康受到影响,另一方面又怕石棉矿因为那些不断蔓延开的石棉的危害而被相关部门关停,或者石棉需求量下滑矿上生意不好,因为这些他们会失业丢掉饭碗。” 身在石棉开采业之内的人,尚纠结于此,这样一个曾经算是兴盛过的开采业日后会何去何从是一定的,但它走向末路的结局路线如何,暂时没有人能确切的知道。 程梨默默听着,最后突然说:“你别难过。” 任西安:“……” 他一时没跟上程梨的思路。 程梨话说得越来越慢,直视他:“你帮的了一个,帮不了所有,这是正常的。” 任西安黑眸有轻微的波动。 被他盯了三秒,程梨笑了下:“这鸡汤就那么难喝?你怎么一脸……活着很艰辛的模样看着我?” 她状似无奈地搬出那张免死金牌:“你不是答应我这一路上好好相处的吗?” 任西安动了下唇,不再理她,只说:“上车,回去。” 程梨没动,赶在他拉开车门之前问:“你刚才为什么笑?” 任西安否认:“没有。” 程梨坚持:“别装,我看到了,很清楚。” 任西安唇角绷紧,想把她塞回车上。 可程梨没见好就收,随后又换了个问题问他:“我这是追到了?” 任西安停下脚步。 他站在石棉矿掀起的不算柔和却也不够狂野的风里,脊背和当年一样直。 隔了几秒,任西安清朗的声线合着风传进程梨耳中:“程小姐想太多,只一节履行公民义务的环保科普课。” 程梨噢了声,声线拉得极长,透着玩味。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 一根烟。 一管唇膏。 一节环保科普课。 …… 接下来还能有什么,她还真是挺期待的。 第25章 阿牙克库木湖 第二十一章:阿牙克库木湖 离开石棉矿,车队离无人区越来越近。 还没到阿塔提罕山口的检查站,程梨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是深入阿尔金之前,最后一个有手机讯号的地方。 程梨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机屏上程鹿鸣这三个字很是显眼。 任西安没有刻意看,但程梨一动,他下意识地往她所在的方向扫了眼,便看到了那个名字。 程鹿鸣这样三个字……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女人。 程梨接听。 虽然还有讯号,但是不算稳定。 程梨听到的那道来自程鹿鸣的声音,在声筒中夹杂着很多呲呲声。 程鹿鸣问:“周末有空吗?” 程梨挑重点:“有事找我?” 程鹿鸣嗯了声:“带个新兵去北京转转。” 程梨微微皱眉:“不太巧。我请了长假不在北京,时间有些长,周末不会回去。” 程鹿鸣有些意外,程梨这几年除了回焰城,似乎并不喜欢四处活动。 他问:“去了哪儿?” 程梨说:“阿尔金山。” 程鹿鸣的声音顿了两秒,紧接着又笑:“看野生动物?这个季节很多动物也得开始准备冬眠了吧,怎么想到刮那儿去了?” 程梨回的还是很简单:“动物没得看就看人,喜欢就过来了。” 知道她一向有主见,也不考究她话的合理性与否,程鹿鸣没再多说什么,只提醒程梨:“注意安全。有同行的同伴?” 程梨眼角余光扫了眼任西安:“有,放心。” 程鹿鸣:“好,那等你回来再联系。” 这通电话很快被切断。 车内算是安静,布合力齐一如既往地没有开音响,程梨和程鹿鸣的对话,离她最近的任西安能捕捉个大概。 将手机塞回口袋之后,程梨正经地看了任西安一眼。 这看里带着审视。 任西安原本平静地目视前方。 程梨灼热的目光射过去,他又调转视线看向窗外,只留给程梨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这么较劲有意思? 程梨咳了声,很自然地开口解释:“邻居,过去的。” 想了想她又睁眼说瞎话:“一女人。” 任西安眯了下眼睛:“……” 此刻不想回应她任何一个字。 ** 很快到了检查站,审查通行证的时候,方荪从3号车上下来敲1号车的车窗。 她敲的是任西安那边。 任西安降下车窗,方荪说:“我们车上的路哥说给大家合影留念。” 她指了指不远处检查站的路标:“和它合影。” 方荪话一落,前排的布合力齐和frank听到后很自觉地下车和她一起靠向人堆。 任西安的腿刚要往下迈,程梨喊了他一声:“任西安。” 任西安回身看她。 程梨指了指她刚从座位旁的布袋里掏出来的围巾、手套、口罩等。 都是男式的。 程梨下颚轻抬,说:“该戴的戴,别冻着。” 任西安的左手还放在车门把上,闻言捏得紧了些。 他沉默两秒,轻嘲:“程小姐把所有男人都当女人,以为我脆弱到捧在手里就会化?” 石棉矿之后,程梨觉得程小姐这三个字还挺好听的。 她否认,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那倒没有。但是晒坏了、冻坏了的话,我不是会心疼吗?” 任西安:“……” 他沉默着甩门下了车。 程梨挑挑眉,把自己包裹严实了也跟着下去。 这话这么含蓄,他都不爱听? 说好的好好相处呢? 那甩门的声音,怎么听怎么不客气。 ** 审查手续的过程并不长,很快叶连召和向导霍加也归队,一群人开始排拍照的位置。 程梨靠在1号车上,脸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方荪对她招手,程梨回了她一记挥手。 人基本是按着身高站位的。 任西安和frank还有叶连召在整个队伍里身高最为出众,在后排两端的最外侧站好,剩下的几个人有的站在后排中间,有的和方荪一起蹲在前排。 任西安身前还空着,程梨径直走向他,在他身前的空位上蹲好。 她蹲的位置离任西安的腿很近。 程梨一动,她的衣服就能擦上任西安的腿。 等路哥拍完程梨起身时看到从她身后走出的任西安的脸色……更像远处那座山顶积雪的山了。 这座行走的雪山在石棉矿那里倒是化了一点。 *** 高原上垭口多,白日日光炽烈。 拍完照离开检查站,车队紧接着开上一段颠簸的土路。 越野车嘶吼着,沿着蜿蜒的土路前行,掀起满地尘土。 开向预计的扎营地阿牙克库木湖,需要翻过海拔四千多米的垭口。 等车队翻过至高点,远处月牙形的湖泊便呈现于人眼之前。 阿牙克库木湖躺在高原凹处。安安静静,与世无争。 既是盐湖,又是死湖,还是常年不冻湖。 湖内鱼虾灭绝,矿物质丛生,植被稀少。 像是一块闪着粼光的蓝嵌在这一大块褐色土地上。 众人已经看到湖的面貌了,可下到湖畔的位置还需要一段时间。 司机布合力齐说:“路上石块儿比较多,割坏轮胎很麻烦,被带飞起来打碎水箱车更会废在这里。你们抓稳点儿扶手,走的可能晃一些。别看现在这路不像样儿,好歹之前来过的人留下的辙印还算清楚,再往里走,辙印也不怎么见了,是真的没路。” frank说:“分了下神再集中精力我都觉得晕。” 布合力齐笑:“正常,我是跑惯了。” frank而后又追评:“这湖很漂亮。” 布合力齐略带自豪道:“这个是阿尔金这片儿最大的湖了。” 程梨在心里念:可惜是死的。 死湖。 frank扫了眼四周的环境,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涯壁,扭头问任西安:“任,扎营后去那儿看看?” 任西安应下:“可以,说好了带你看山。” frank补充:“还有羊,岩羊。” 任西安看着远处的山峁,很包容的语态:“看够了你再走。” 程梨冷笑了下,他对男人倒是温柔。 frank也哈哈笑:“不会太久,看出感情之前就不看了。” 他又问程梨:“一起吗?” 程梨:“我怕拖后腿。” frank等任西安表态。 可隔了足足十秒没有人说话。 程梨懂了,这很显然是不欢迎的意思。 最后程梨说:“海拔高了,我想老老实实待在营地里,哪儿都不去。” frank说:“也好,自己喜欢最重要。” ** 扎营的地方选在离湖畔不远处的一处平整的空地上。 空地后有一处低矮的被风化了个大概的岩石块,能遮挡这个季节的风。 近处有个动物的头盖骨。 方荪蹲在骨骸前看,问离她最近的程梨:“梨姐,这是什么动物?” 程梨看了眼,说:“牛。” 方荪:“这种野牛,会像那种凶猛的斗牛一样,踩死人吗?” 程梨笑:“不然呢,野生动物你以为是家猫吗?” 方荪看向她的目光一抖。 程梨问她:“下坡的时候看到山峁上站着的那几头藏野驴了没?” 方荪还是摇头。 程梨身体微微伏低:“也能踢死人。” 方荪目光又抖了下。 程梨认真地看向她,以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问:“来的时候脑子里就没想过可能回不去?” 方荪:“……” 程梨说:“也好,天真烂漫。” 可她也没停手,继续提醒方荪:“还有熊,一巴掌能拍碎野猪的头盖骨,人的头盖骨和野猪的头盖骨,你觉得哪个更硬?” 方荪:“……” 她摇了摇头,有些呆愣。 程梨看了她失神的模样一眼,直起身问:“听完这就怂了?” 方荪也站起来,她想否认。 可是她的确是害怕的,所以她说:“不光是因为这个。” 程梨再度看向她,认真道:“没有了解,没有准备,这种地方以后还是不要轻易来。” 方荪:“……” 静默了三秒。 程梨又解释:“也不用太害怕,稍微怕一怕就行了。熊冬眠了,不惦记拍你的头盖骨。” 方荪:“……” 程梨转身已经往众人准备搭建帐篷的地方走。 方荪喊住她:“梨姐。” 程梨又停下来,等她。 方荪几步跟上她,小心翼翼地问:“有件事,我还想问问你。” 程梨很痛快:“问。” 方荪说:“我们手机没信号了,可他还没联系我。” 程梨眯眼:“谁?” 方荪垂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程梨哦了声,知道方荪在说什么了。 她问方荪:“我像是很热心?” 方荪:“……” 是不太像。 程梨:“为什么不在可以联系的时候先联系他?” 方荪猛然抬头,她还以为程梨那句反问之后是直接走人。 可这个答案让方荪迟疑:“我不想……” 程梨:“你主动你觉得是你输了。” 这不是个问句。 方荪没有否认。 程梨问她:“你想赢?” 方荪点了点头。 程梨告诉她:“想赢很简单。比他爱你更爱他,只要你想,你就能赢,没有人能让你输。” 第26章 帐篷修 第二十二章:帐篷、睡袋 程梨和方荪远离牛骨回到队伍里时,叶连召正安排人把要安装的三顶军用大帐的配件从补给车上搬下来。 内账、外账、地钉、防风绳、撑杆…… 包装打开之后,各种配件摆了一地。 军用大帐和小帐篷类似,但又有明显的不同。 最为热心的摄影师路风对叶连召说:“叶哥,我过去一直装小帐篷,没捯饬过这个。” 叶连召问他:“东西大了看着打怵?” 路风推了下鼻梁上驾着的眼镜,尴尬地笑笑:“主要怕万一他妈的风大把帐篷给刮塌了,到时候怨念四起丢人就丢大了。” 叶连召瞟他一眼,指了指站在他对面的任西安说:“他懂,听他的。” 任西安没废话,即刻上前清查配件。 军用大帐的安装和小帐篷大步骤上还是一致的,只是支柱和挂扣的安装繁琐一些。 程梨和方荪还有车队雇佣的司机、向导没有参与搭建工作,被自动排除在外围观。 有的围观者看了会儿去一旁拍照看风景,比如frank和刚聊得热乎的摄影师路风。 程梨一直留在原地。 程梨曾经见过任西安在她眼前搭小帐篷。 时隔多年,再次目睹他利落地铺席,安置地面垫,程梨竟从中找到了一丝新鲜感。 任西安蹲蹲起起的挪移之间,程梨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修长的腿上。 任西安的两条腿比过去更直更长了一些。 程梨这么觉得。 国乒那堆人里,之前和现在再没有海拔比他高的在线球员。 程梨看久了,觉得痒。 心里某个地方被蚂蚁啃着,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这种痒,就好像那天在酒吧洗手间外,见到他搭另一种帐篷时浇遍她全身那种感觉一样。 身体干涸太久,他给插了个点火的引信。 程梨使劲眯了眯眼,把她此前摘掉的口罩带好。 她调转视线,开始看天、看地、看湖、看银鸥、看时隐时现的河滩路印……不再看那个引人发/情的男人。 *** 撑杆在任西安手上很快一根根两端插/进铆钉内连接起来,叶连召等人不时搭把手。 整个环节特别流畅,框架构建好之后挂内账,很快开始插地钉,扣外账的锁扣。 而后是加固,系防风绳,再加固。 搭第一个大帐时一堆人围观看了一遍,第二三个很快也在其余人的自告奋勇下合作搭好。 军用大帐建好,跟着车队负责后勤的李师傅也已经把一系列的厨具收拾妥当。 叶连召招呼人搭建临时厕所,任西安无事抽身,开始在四周找此前说扎营后去考察涯壁的frank。 frank正和路风在湖畔拍片,远远的,任西安看到三角架。 见任西安走过来,frank喊任西安进路风架设好的相机镜头内:“一起拍。” 任西安停在路风身后,拒绝:“不了,我面瘫,影响你照片质量。” frank摇摇头:“给个面子。” 任西安还是没有同意,直言:“你不需要这种东西。” frank放弃,最后问:“拍婚纱照的时候,你也拒绝你的姑娘?” 任西安没说话。 风渐渐大了些,吹得人耳中都是呼啸的风声,周围的人声和其他声音变得浅薄,不够清晰。 不远处的程梨被风吹开了拂面的发丝,口罩半遮的脸上,肤色仍旧如远山上的雪一般白,没有任何被高原蹂/躏过的痕迹,衬得她眉目更像浓墨般清晰。 任西安视野放宽,既看着她的侧影,又看着远处的群山。 方荪就站在程梨身后不远处,准备开火的李师傅想叫两个姑娘帮忙,在后面大喊她们的名字。 方荪听到后即刻回头应了声,往回跑。 程梨还站在原地,连帽扣在头上,一动不动。 就好像她没听见一样。 任西安蹙眉。 程梨虽然有时冷淡,但从来知礼节,话有时冷但心会热。 一动不动,她走神? ** 方荪往回走了几步,见程梨没动又小跑几步回去拍了拍程梨的背:“梨姐,李师傅叫我们。” 程梨摘掉口罩回身看她。 方荪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梨姐你在想东西出神了吗?李师傅叫我们,应该是要我们帮忙。” 程梨浅浅的说了声:“好。” 刚刚风大,她一只耳还真是没听到。 方荪也不急了,和程梨并肩往回走,顺便吐了吐舌头:“厨房的东西我都不太懂,梨姐你会吗?” 程梨冷静地说:“锅碗瓢盆们不需要我套近乎。” 方荪笑,想起程梨的职业接口:“那木头肯定需要。” 走了没多远,便看到李师傅和车队携带的一堆“粮食”。 叶连召一只手拿着菜刀,另一只手向外摆了摆:“不用你们,哥几个上手。” 李师傅瞧着叶连召的架势,说:“叶队这架势像那么回事儿。” 叶连召说:“废话,我小时候志向就是当个厨子。” 程梨见他切的蔬菜丝匀称纤细,问:“练过?” 叶连召指指她身后的任西安:“他开始练球的年纪,我真练过这个。” 那就是从五岁起,程梨记得。 程梨侧身,任西安从后面迈了几步走到她身面。 程梨控制住四肢,他靠近时她一动没动,他渐渐走远时她也没跟上去。 任西安拉开其中一个军用大帐的门,进去。 不多时,他又从大帐内出来。 程梨看了眼,他进去是换衣服。 他换了身更为厚重的登山服,深靴。 笔直的腿塞进长靴内,下半身显得更有生气,更为英武。 也更撩人。 程梨呵了声,安安静静地听着任西安跟叶连召交代和frank还有向导霍加一起去不远处的涯壁看看情况。 而后目送他和frank还有霍加上车,驶离营地。 ** 程梨也进了大帐内。 三个军用大帐空间很足,都是两室一厅的格局。 因为空间多余,程梨和方荪被单独分了一个大帐,是夹在两个男人们的军用大帐中间的那一个。 程梨放开睡袋,方荪隔着大帐内分隔两室的布帘问:“梨姐,我能进来吗?” 程梨同意:“随你。” 方荪打开布帘,进了属于程梨的那一方空间。 看到程梨刚放好的双人睡袋,方荪不禁好奇:“梨姐,你怎么不背个单人的来,至少行李轻啊。” 程梨说:“已经有什么就拿什么,懒得买。” 万一睡不开,还得忍这整段路。 方荪又问:“我们车上的路哥说想去拍湖东的传说中的那几个牧民的民居,他主要是搞人文摄影,风景是其次,你要不要一起去?” 程梨直截了当:“你们玩。” 就是说她没有兴趣。 方荪哦了声,又说:“我是想留下些照片,毕竟路哥是专业的,东边的湿地那儿风光要好一些,路哥可以帮我拍。” 程梨理解,但没有兴趣了解。 方荪很快从她的空间内出去。 ** 程梨在军用大帐内待了会儿,无事可做,便也又从大帐内出去。 大帐外此前停放的越野车,四辆只剩下了一辆。 难怪刚才她听到车声,应该是无事可做的人三三两两结伴绕着周围转悠去了。 李师傅和叶连召那里按部就班,程梨插不上手。 她在账外站了没多会儿,路风和方荪一起走向她。 方荪笑呵呵的看着她。 程梨读了下她的眼神,像是此地无银。 程梨一路上没怎么接触过的路风问程梨:“能帮个忙吗?” *** 和路风还有方荪一起上车的时候,程梨有一丝后悔。 她没兴趣。 路风和方荪求的姿态摆出来,她便同意了,这是病。 方荪求她一起去的理由是——人多,更壮胆,毕竟人生地不熟。 路风的更简单,他要带的设备很多,也重。 高原上人的体力不比他们呆惯了的平原地区,负重量变少,路风希望程梨能帮忙分担一点。 路风是司机。 还没到湖东岸,刚看到湿地的影子,路风就做主停了车。 程梨望向车外的土地,满眼都是滩涂上纵横的沟壑。 路风乍停车,便回头对程梨和方荪解释:“这会儿光线还好些,先在这儿给小方拍人像吧。” 程梨没说话。 方荪跟着路风即刻下车。 见方荪和路风在拍摄中离越野车越来越远,程梨心里骂了声也下车。 在高海拔地区直立行走相当于在低海拔地区背负数十斤的重物,太考验人的身体素质。 几日接触,方荪的柔弱显而易见,程梨并不觉得四处蹿适合她。 下车后,程梨的视野之内是已然萧瑟的牧草,张牙舞爪、锋利的碎石。 这片初冬的阿尔金山,如传言那般万物凋零。 风倒是比此前她站在扎营地那里小了些。 程梨眼里的方荪和路风两个人影小小的、黑黑的,说明相隔距离遥远。 程梨站了会儿,听到哗啦啦的声音,类似于水流声。 程梨蹙眉。 湖是死湖,水流声从哪里来? 思考了数秒,程梨想到了一个可能。 有暗河。 她心里又骂了声“操”。 远处那两个四处走来走去的人是有病吗? 掉进暗河,必然全身覆没,死都不知道尸体冲到哪里去。 程梨小心翼翼听着声踩着脚下的地,离那两人稍近一些,刚要喊,募然听到一声惊呼。 第27章 睡袋(一)修 第二十三章:睡袋(一) 那道惊呼声来自方荪。 更确切的说,那是尖叫。 程梨眸色几变,方荪一脚踏空,掉进水里,但还在她眼前。 方荪掉进的是和湖相连的水坑,幸而不是暗河。 程梨松了口气,但脸色霎时变的很难看。 平日好动的方荪,一滑进水里开始流泪。 这无用的产自方荪眼眶的水激得程梨想要发火。 可眼下最关键的是救人,还不是时候。 初冬已经惨绝人寰的温度,在人身体机能受制的高原,人置身冷水中会冻死。 一旁的路风抱着机器傻了眼,程梨快步上前,边走边脱掉身上束缚她行动的长羽绒服扔在干洁的路上,她走过去即刻跪在方荪趴伏的水坑旁,拽着方荪扒在坑边的手腕,将人往上拉。 这样的高原不比平日待的平原,程梨体力受制,拖拽遇水受惊的方荪并不容易。 凉风透过程梨身上的保暖内衣慢慢往她体内渗,她的神色和此刻高原不断下降的温度一样冷。 忍了几忍,程梨吼路风:“你他妈胳膊废了?!” 路风搁下相机:“对不起。” 他捏紧拳头,急忙上前帮忙。 两个人把方荪拽出来的时候,胳膊处的衣袖也都湿透。 方荪坐在一地碎石中,看着程梨,唇不断的哆嗦。 程梨攥了把湿透的衣袖,水滴顷刻便砸落下来。 她告诉方荪:“站起来。” 方荪手颤巍巍地摁了下地面,没能立起来。 她看向程梨,就像一只落难急需救援的惨兮兮的小动物。 程梨额角不断抽搐,心底骂了声。 知道她吓坏了,可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程梨问:“腿软?” 方荪声音打颤:“脚刚才,好像……崴了……” 程梨那两个字说得冷厉带刺,路风不再关心他的设备,为挽回他适才没能第一时间救人的缺憾,主动提出来:“我抱她回车上,不去民居了,我们这就回营地。” 程梨看了路风一眼。 路风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几个字:你他妈快点儿。 路风即刻弯下腰抱起方荪,往远处的越野车走。 程梨提起适才扔了的羽绒服,收拾路风那堆设备拎好,三个人很快急速回到车上。 ** 车上的行李全部卸在了扎营地。 程梨在车内逡巡一圈,能用的东西只有后排放置的一条薄毯。 程梨说:“往前看,别往后视镜瞄。” 这句话针对的是路风。 路风点火暖车,开空调,洞悉到程梨的意图,他干脆闭上眼。 程梨转而对坐在后排的方荪说:“脱,湿掉的外套,全脱掉。” 方荪还是哆嗦,有些犹豫:“梨姐?” 程梨剜她一眼,耐心近乎全失,直接动手扒。 方荪开始有些抗拒,后来任程梨作为。 程梨很快扯掉了方荪身上的湿衣服。 方荪哆嗦着,只觉得又冷又累,冻的和吓的都有。 湿衣服离开她的身体,同样离开的还有她带进车内的一地泥水。 程梨动作粗暴地将薄毯扯出来包住方荪,把自己那件没有沾水的长羽绒衣也扯了过来。 程梨此刻神色凛冽,方荪不敢吭声。 程梨抬起羽绒服的衣袖,方荪就配合着伸胳膊穿。 羽绒服穿好,程梨就打开后排车座的门,回到了副驾驶位上。 最保暖的衣服给了方荪,身上的体温有所流失,但还不至于不能忍。 见路风还闭着眼,程梨沉默了下,咬牙说:“开车。” 路风即刻睁眼,前后都看了下,见程梨衣着单薄,他想把身上的外套脱给程梨,见程梨神色肃杀,他动了下唇,最终还是没敢将这个建议说出来。 ** 车子起步,在石块四布的路上飞行。 走了没多远,路风蹙眉,主动跟程梨搭话:“程……程……” 他不知道用哪个称呼好。 程梨听到,看了他一眼。 路风面色有异,程梨的视线随即又往车前的众多仪表盘上看了眼。 水温表明显异常。 适才她也听到了几声不正常的砰声。 发动机抖动的那种噪音也在此刻迭起,程梨眉锁成一条的时候,它彻底停歇。 程梨想起此前布合力齐说,要是石块飞起砸碎水箱……车可能会废。 程梨此刻心里只剩一个操字。 碎了,可大可小。 偏偏他们遇到了恶劣的发动机抱死的情况,程梨此刻只有碾碎这辆车这一个想法。 屋漏偏逢连阴雨,路风说:“对讲机不在车上。” 程梨看他。 在有什么用,有信号? 程梨唇角的笑很冷。 路风又掏出手机来,虽然明知无用,但还是寄一丝希望在上面。 结果是一定的,他说:“没信号。” 空调不能继续运转,置身苍凉冬夜里的前后不见人踪的高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程梨下午跟随两人一起上车时,只怀疑她可能是犯抽。 此刻她觉得这个决定是……作死。 *** 路风看向她,目光里透露出的讯息都是指望程梨拿主意,希望她想出下一步怎么办。 程梨回视他,凉笑:“我是导航仪还是指南针?” 路风说:“都像。” 程梨:“……” 路风说:“你可能也觉得我不办事儿,但我不蠢,我也相信你,虽然不算熟,不算了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程梨:“……” 路风执着地看着程梨,程梨吸了口气,问:“这里到民居和营地的大概距离,还记得吗?” 路风点头:“记得,差不多远。” 程梨说:“她脚崴了,不能走。” 路风也知道:“我们三个人,一个不能自由行走,一个缺少保暖的衣服,没办法一起走回去。” 程梨:“我留在这里,她自己不行。” 路风懂了:“我尽快赶回营地。” 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只身回营地,路风这个成年男性是最好的人选。 车需要拖,在这种地方,这种故障没有自行修理的可能。 也可能需要就此扔下它。 他们三个人也不可能一起走回大营,需要分开。 路风只不放心一点:“我没办法一路跑回去,在高原上这很难,我回到营地的时间会很长。车上会很冷,越来越冷,我把……” 他的话还没完,程梨说:“室外不比车上暖和,你的衣服留给我,然后你冻死在回营地的路上,我们俩更会冻死在车上,然后大家一起皆大欢喜翘辫子?走的时候你已经和队里的人交代好,赶路加上拍摄,两个多小时回不去很正常,这期间没有人会出来找我们。心意我领了。” 路风还是犹豫,一脸忧色。 程梨又补充一句:“我有数,还不到矫情逞能的地步。你安心。” 路风是稍微安心了点。 程梨的话他愿意相信,因为他觉得这个人韧性强,难折。她在,方荪有情况他也放心。 程梨最后又问路风:“有烟吗?” 路风答:“有。” 他把烟和打火机从口袋里摸出来留给程梨。 程梨接过:“走吧,路上注意点儿。” 还在活动的部分野生动物,也对人有威胁。 路风点头:“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一回,你们俩个的安全,我有责任。” 程梨淡笑了下,没答话。 她的命,她从来不交到别人手里。 ** 路风离开之后,程梨短暂下车寻找能够点燃的牧草。 牧草稀少,燃起的烟无法腾空便被吹散在地表。 程梨笑了下,脸色苍白。 她可能是小说看多了,有点儿天真,当靠这个能发sos信号呢! 重新回到车上,程梨开始抽烟。 她脸色难看,烟雾在车内蔓延,她无法开窗,此刻也不想顾忌方荪对这烟的适应度如何。 冷意和烦躁感,她都需要烟来消灭。 不长的时间内,她已经抽到了第三根。 戒掉的东西,重拾起来还真是简单。 程梨一直没吭声,坐在后排的方荪小声说:“梨姐,衣服——” 程梨夹着烟打断她:“想还给我?” 方荪嗯了声:“你冷。” 即便隔着这晦暗的光线,程梨的脸色和唇色的变化,她能感觉的到。 程梨说:“你管好自己,安安静静地别出岔子,别早冻的不成人形,就当我谢谢你。” 方荪知道说了程梨也不会再把衣服拿回去。 隔了这几十分钟,她已经缓了过来,将一直想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梨姐,是我该谢谢你。” 程梨冷嗤一声:“别谢,你留着。我刚才还想弄死你。” 方荪:“……” 程梨又笑了下,在呛人的烟雾中咳了声:“我也是脑子里缺了不少东西。” 有些防范工作,她可以早些提醒,但她也疏忽了。 谁都不怪。 ** 任西安、frank和向导霍加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 一行人中已经有部分饿惨了等不及的提前解决了晚餐。 叶连召见任西安回来,靠上前说:“还有三个人没回来,要不要去找?” 任西安视线在置身室外的众人身上看了眼,问:“谁?” 叶连召:“两个姑娘,还有那个摄影师。” 姑娘……有程梨。 任西安拧眉:“走了多久,干什么去了?” 叶连召说:“快两个小时了,说拍片,联系不上。再等会儿,不回来就顺着那个方向去找。三个人,能互相照应,问题应该不大,可能有意外情况耽误时间,或者路风创作欲旺盛多留了会儿。” 叶连召也知道这些话很苍白。 任西安听完脸色更暗了几分,没说话。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日光近乎全被湮灭。 任西安从帐篷内出来,站在室外吹风。 置身军用大帐外,明显能感觉到骤降的温度。 向导霍加站在他身侧,问他:“拍片天黑了能拍?” 任西安话很硬:“艺术。” 这话带着明显的烦躁。 一样站在附近的叶连召扫了他一眼,觉得他还话带讽刺。想了想程梨,叶连召自然懂任西安此刻烦躁的原因。 叶连召提议:“不等了,现在去。” 任西安嗯了声,而后又补充一句:“乱跑不知道回来的,叶队最好以后拴着。” *** 布合力齐和叶连召、任西安一起出去找人。 车灯照在高原上,沿着那道相对鲜明的辙印走。 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视野之内。 见到人的时候,任西安锁死的眉头松了一分。 确认只有一个人,且那个人是路风的时候,他的脸色又重新黑的不成样子。 *** 见到他们,路风直接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说:“车坏了,方荪掉水里去了,我们捞上来了,她脚崴了,衣服也废了,程梨和她还在车上等。” 路风一句话虽然凌乱,但也算将所有讯息交代个差不多。 他走的快,此刻只觉得四肢僵硬,继续瘫坐:“离这里还有很远,发送机抱死,空调废了。” 了解了情况,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高原上,这样的温度,长久置身室外会有什么后果不言而喻。 哪怕一个小小的感冒,都可能会死人。 再上路,车上的氛围冰到寒如南极。 谁都没再说一句话。 一直到远远的看到那辆抛锚的越野车的影子,叶连召才率先发声:“别发火,回去再说。” 这话是对任西安说的。 *** 远远的看到车灯,程梨挺了许久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手头的烟梗很多,路风留给她的那一盒烟,快要没了。 程梨觉得她的胳膊,弯曲时动作也不再流畅,僵了。 再冻会儿,冻死也真不是危言耸听。 一直到叶连召将她们抱回车上,程梨一直没有说话。 没心情,更没体力。 方荪还有活力,还记得诉说她们等的这段漫长的时间里的情形。 任西安在人离开抛锚的车之后,不再查看车底盘。 他打开越野车门。 浓烈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的那刻,任西安脸色暗的像暴风雪将要来袭。 第28章 睡袋(二)修 第二十三章:睡袋(二) 叶连召准备留在原地等营地后续前来支援的车辆过来。 观察完车底盘、水箱,了解车大致的损毁情况后,任西安阖上抛锚的越野车的前盖。 他阖前车盖的力道太大,叶连召站在一旁被那声音刺激的打了个激灵。 叶连召在心里骂任西安:人特么是我给冻的? 他剁了任西安一眼。 任西安神色专注,停在车前盖上。 叶连召那记剁纯属无用功。 车队来之前做了种种计划安排和方方面面的考量。 为了应对车辆坏损的情况,多备了一辆车,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叶连召多少也有些烦躁,虽然提前备了一手,但损失总是越小越好。 他摸烟的手刚□□口袋,任西安的眼神扫向他。 叶连召那根烟最终也没掏出来。 任西安说:“一起回去,别搁这儿等。” 叶连召回:“也好,这东西少了心脏,荒山野岭的自己也跑不了。” 两人一起往旁边的车上走。 临上车前,叶连召觉得他还得嘱咐点儿什么,他总觉得这出变故会有别的下文。 他抱人的时候,布合力齐脱军大衣给程梨的时候,任西安都没有参与。 叶连召还以为他会是第一个冲上前的人。 可任西安什么都没做,除了在他们进行上述动作时检查车。 这种不合常理,更让叶连召觉得风雨欲来。 任西安没有功夫理会叶连召的心思。 见到程梨后,他见到路风后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 程梨的现状,继续拧着他身体上的那团血肉。 叶连召上车前喊任西安:“西安。” 任西安看他:“想说什么?” 叶连召出口的话声音不大,他不想让车内的人都听到:“你一直晾着人家,没那么热情。这会儿把压箱底的着急上火翻出来,人家见了可能会觉得突兀。” 叶连召说着眉渐渐蹙起:“你一着急上火,破坏性比较大。” 打比赛遇到眼瞎的乱出牌的裁判时,任西安都能毁人场子,叶连召见过。 前面的那句是铺垫,后面那句才是重点。 任西安已经听出来叶连召接下去还想说什么。 叶连召一如他所想,接着说:“不过你的确该关心关心,人毕竟冻的不轻。” 任西安:“一次说完,痛快点儿。” 叶连召说:“完了,就是想提醒你温柔点儿。” *** 叶连召上了副驾驶位,任西安自行将自己塞进程梨和方荪所在的后排。 后座的空间因为他的侵入顺时变的狭小,程梨试图挪动,让他占据的空间更大一些,但四肢不配合,麻痹中。 程梨整个人缩在布合力齐的军用棉衣内,露着一张惨白甚至泛青的脸。 五官也不再那么灵敏,程梨觉得自己的右耳也被左耳传染,听声音开始不那么分明。 她意识倒是清明的,也许该感谢那些烟。 程梨试图挪动时手臂抬了下,她手指间还夹着根尚未点燃的烟。 任西安在她动时看到了她手上的那根烟。 从程梨身上踱到他鼻腔内的浓烈的烟味,更是早在他上车那刻便占据了他所有的感观。 他从那辆抛锚的越野车内闻到的那股浓烈的烟味……熏得他那时起便双眼赤红。 frank问程梨是否一起去探涯壁的时候,程梨曾经说:“海拔高了,我想老老实实待在营地里,哪儿都不去。” 任西安记得很清楚。 他以为她真的会如她所说的那般安心待在营地,或者她跟上他们,他也不会拒绝。 她一路紧跟而来。 她表现的几乎无坚不摧。 可她现在的脸色,和将死之人那般相像。 和她身旁的方荪的脸色有……天壤之别。 和她所说的老老实实留在营地,没有任何一致性。 身体内的血液在不停喧嚣,任西安忍着体内所有的暴躁,扒开了程梨蜷在一起的手指,将那根烟从她手里抽走。 他力道大,烟很快折成两断。 他的手触到程梨手指时,那种像是触到寒冰的感觉激得他手一麻。 他的太阳穴得到鼓舞,跳得更为欢快。 任西安将程梨那只手攥进手里。 他攥得很紧,力道强硬,毫无柔和感可言。 程梨反应的迟缓了些,手足麻木。她分辨不出来任西安的力道有几分,只感觉到从他手心传过来的那种炽热的温度。 隔了几秒,程梨才说:“另一只也冷。” 她抓住每一个靠近他的机会,这是一种本能。 她有许久没动过嗓子,在香烟和寒凉的空气合力作用下,此刻程梨听到的来自她自己的这道声音喑哑、粗噶。 程梨即刻闭上嘴,将后面还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前排的布合力齐和叶连召透过后视镜瞄着后排的情况。 方荪坐在程梨身侧,脊背在身体疲乏的情况下仍旧不自觉的绷紧。 那日在石棉矿,一行人都看到程梨跟在任西安和布合力齐之后出去了。 布合力齐更听到了程梨那日那句:我是追到了? 这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发生过什么。 几个人都这么觉得,但这两个人发展到什么程度,方荪和布合力齐拿不准。 平时他们气场凛冽,也没人敢擅自打趣,或者当面议论。 眼下刚过找人的惊魂时刻,此刻更不适合探讨这些。 程梨那句话过后,没有一个人接口。 人多了,话最多的方荪自知有错,也不敢吭声聊别的。 无人说话,车上的气氛绷得很紧。 在这种紧张感中,程梨漆黑的眼睛一直看着任西安。 看了会儿她开始觉得眼皮很沉。 布合力齐的那件军大衣,沉重地裹在她身上,可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温度。 程梨刚败给身体机能阖上眼的那刻,任西安将布合力齐那件军大衣从程梨身上扯下来,扔到前面去。 程梨在他的拉拽中睁开眼,裹在她身上的,成了任西安此前穿在身上那件羽绒服。 程梨心即刻一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这件羽绒服比那件军大衣的作用强太多,她感觉到更多的温热。 程梨试图动一下被任西安攥在手里的手,她想用手背蹭一下他的手心。 她还没动,任西安松开那只手,将她的手拎起来塞进他的羽绒服的口袋里。 两只手依次塞进了两边的口袋。 *** 回了营地,一行人围了上来。 方荪崴了脚,叶连召再度抱起她。 任西安也将程梨打横抱起,塞回她们那间军用大帐。 车队里剩余的几个男人已经从先一步回营地的路风嘴里了解到发生了什么,车队里每个人都将行囊里备好的药物拿了出来,霍加将一堆药盒和药瓶摆好,放到了程梨和方荪的大帐内。 李师傅的姜汤也熬好了。 程梨被任西安塞回大帐内她的睡袋时,发现隔间里多了两条轻薄的羽绒被。 不知道来自谁,但出门在外,得到的每一分来自他人的关怀都让人觉得暖。 叶连召将方荪放进大帐内她那一间后,刚想从大帐内出来,李师傅端着两碗姜汤送进来。 一起探进来的还有车队内的好几个脑袋。 叶连召挥手将人打发走,见好几个人想发问,他伸出手指在嘴边比划了下,让大家噤声。 隔着布帘,任西安刚将羽绒被盖在程梨的睡袋上,就听到叶连召说:“西安,李师傅的姜汤,你出来拿。” 任西安掀开布帘出去,很快又端着瓷碗回来。 程梨努力睁着眼。 任西安端着瓷碗蹲下/身,他手隔着碗壁试了下姜汤的温度,不够确定,他又贴着碗口喝了一小口。 温度刚刚好。 全程他的眉都拧得死死的。 程梨看着他,觉得他这张脸蹙眉时,让看他的人也容易感染消极的情绪,寒冷让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一样坚定澄明,她看了会儿,眨了下眼睛。 任西安回看她,说:“张口。” 程梨开了口,但她张嘴是为了说话。 程梨告诉任西安:“别心疼。” 她想安慰他。 任西安没否认,端着瓷碗的手一动没动。 程梨继续说:“我还可以,没那么冷,不用担心。车上那会儿,是苦肉计,为了让你心软。” 任西安被她看了会儿,她说的轻松,他就听着,可没什么反应。 安慰似乎失败了。 程梨淡笑了下。 她一笑,发乌的唇色在任西安眼前更为分明,刺的他眼底的那片灼烫的红燃的像火。 瓷碗里的姜汤水面骤然猛烈得波动。 任西安在汤洒一地之前,忽然搁下瓷碗,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他离开的太快太突然,程梨只捕捉到他离开时的一个衣角。 不仅没领情,且人还走了? 程梨:“……” 操。 程梨咬了下牙,骂他祖宗。 宽他心,他还真不怜香惜玉了? ** 任西安刚从军用大帐内出来,正对上料理好方荪准备离开的叶连召。 叶连召看了下他的眼睛。 黑暗中那双眼都红得惹眼。 叶连召喉咙一哽,而后吸了口气说:“方荪可以自己喝,问题不大,零点前多测几次体温。程梨呢?” 任西安声音喑哑:“还没喝,你去喂。” 叶连召:“……” 叶连召刚想说什么,又听到任西安说:“算了,你离这个大帐远点儿。” 他话落,即刻重新掀开布帘回了大帐内。 叶连召一头雾水。 *** 程梨听到脚步声再度睁开眼。 任西安掀开布帘,大步向躺在睡袋里的她走来。 程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她刚将视线转了下看向姜汤,就见站在她面前的任西安突然开始脱衣服。 外套,毛衣……裤子。 他脱的很快。 程梨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的眸子,只剩惊诧。 第29章 睡袋(三) 第二十三章:睡袋(三) 衣服扔了一地。 任西安无视程梨投向他的视线,坦然的重新走到程梨身旁,端起那碗姜汤。 姜汤的温度在任西安离开大帐又回来的这几分钟内又散了一分。 任西安蹲下/身,手拿着瓷勺看着程梨。 “张嘴”,他重新说了一遍。 军用大帐内的温度不高,光线也暗。 程梨的视线停在任西安已然赤/裸只剩一条内裤的躯体上。 壁垒分明的肌理当前,视觉冲击让程梨的反应慢了半拍。 很久没摸过,不是不想上手。 折腾那么久,她也没吃上。 此刻对方门户大开,但她却又四肢近乎全废。 这世道…… 没天理。 程梨唇没动,牙死死咬在一起。 她不配合,任西安又重复了一遍:“张嘴。” 程梨视线上移,从他的前胸移到他的脸上。 任西安在这番拉锯中蹙眉,将瓷勺随手一扔。 清脆的声音随即响在程梨耳侧。 任西安忽的又将一只手伸到程梨脑后,将她的头垫高,瓷碗递到她唇边:“好好喝。等我换个方式喂,不会这么客气。” 程梨咬唇,她倒想知道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可这不是作的时候,她最终还是配合着将那碗姜汤喝了个大概。 程梨喝完那刻,任西安将覆在她睡袋上的羽绒被上拉,罩住程梨的眼睛。 程梨屏住呼吸没动。 他不会走,程梨确定。 否则他不会脱。 任西安又扔了碗,看了眼羽绒被下隆起的那个轮廓,快速地钻进睡袋,躺在程梨身旁。 将程梨在睡袋内的身体勾向他身侧,他又将罩在程梨脸上的羽绒被往下挪了些。 程梨说:“太松了,紧点儿。” 任西安懂,她指的是他箍住她身体的手臂。 睡袋内并不暖,任西安勾住的那具身体,也还是冷的。 程梨自觉地将头窝在他肩侧,侧身贴着他。 她身上那层薄薄的保暖内衣此刻不暖,反而是她取暖的障碍。 任西安的身体似火,置身大帐内那几分钟,也没有让他冷下来。 程梨浅薄的呼吸扫在他的肌肤上:“脱吧。” 她指她身上最后那层衣物。 程梨仰头,看任西安的脸色。 任西安顿了下,轻呵:“手已经废了,你拿什么脱?” 身体送过来,话还硬着,他还在垂死挣扎。 程梨不以为意。 遇到的这个险推了他一把,她觉得是个意外之喜。 程梨没客气:“要你……干什么。” 任西安手臂紧勒她的腰,轻呵:“有恃无恐是毛病。” 程梨很快嗯了声:“知道。我还得继续追,还没追上,我有自知之明。” 任西安:“……” 他的掌摸到程梨腰侧,揪着她的内衣下端,帮她脱衣服。 他的掌心间或擦到程梨的背。 程梨觉得被任西安擦过的地方,体温回流的很快。 那些肌肤很敏感,僵冷迅速退散。 转眼衣物剥离,已是肌肤相贴,密无缝隙。 程梨觉得整个人都被任西安的气息包裹,身躯从寒凉到灼热的过程,快得让她的大脑皮层阵阵发麻。 这种最原始的取暖方式,对此刻的程梨来说最为高效。 过了一会儿,程梨动了下手指。 已经没那么僵了,比较灵活。 程梨问:“抱着我什么感觉?” 任西安扔出一个字:“冰。” 程梨即刻说:“方荪也冷。” 还有一句她没说完的,任西安能意会出来:你怎么不进她的睡袋? 任西安眸色沉下去,骤然勒紧手臂。 程梨此刻身体回温,被他紧勒时瞬间便感觉到疼和挤。 程梨一挣,任西安没松。 程梨继续挣扎,任西安仍旧没松。 他说:“没被冻死,想惹我让我掐死?” 掐字他说的很重。 程梨缩了下舌头,即刻翻篇:“嗯,那当我作,我收回。继续好好相处。” 真拿那当免死金牌? 任西安冷声说:“你最好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 话不长,任西安的语气相比说那个掐死时也算柔和了些。 可程梨从这话里听出来的内容庞杂。 她觉得任西安不止在说她适才随意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更多的是指今晚这则事故。 程梨决定解释:“我想好好活,从来都是。是意外,小姑娘当前,我没有办法。” 任西安冷笑:“怜香惜玉是吗?” 程梨说:“这么说也对。” 任西安卸了手臂上的力道,目光停在程梨柔软的发丝上。 那辆抛锚的越野车内浓烈的烟味似乎又钻到他鼻尖。 任西安平缓下去的眉峰又陡了起来,说:“老烟枪救美,你这些年倒是长进了。” 程梨:“……” 他脸黑成这样,不止因为她快冻死,还因为那些烟? ** 程梨老实了一会儿,安安静静的。 任西安以为她睡着了,从她身上传来的气息也温热起来,他想从睡袋内出去。 他箍在程梨腰侧的手一松,程梨睁开了眼睛。 程梨问:“要走吗?” 任西安望着她:“援手伸完,冰块捂热了。” 不然呢?继续下去,这冰块只有化那一条路,这夜就将无法安眠。 程梨问:“援手?” 她继续:“你说这话时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程梨的手开始在任西安后背游移:“我是冷。可你脱,是勾引我。” 任西安看着她眸中渐起的水色,淡声道:“随你怎么想。” 程梨说:“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你那间大帐里的人,大概没预备你今晚还回去。你现在出去,他们也会以为你睡过了,和我。” 任西安眯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程梨说:“传言的版本有很多个了吧,关于我和你。” 从那日石棉矿起,或者更早前从库尔勒那家餐厅外他们并立的长街起。 她边说手边顺着任西安的背往下滑,往任西安全身上仅着的内裤边缘游走。 程梨指尖点过的地方,都起了星星点点的火。 任西安眸中平息下去的红慢慢上浮:“程梨,你会后悔的。” 程梨不信:“不会。” 她此生后悔的事只有一件,他今晚留下来,也可抵。 大帐内的气流尚算平稳。 任西安伸手将羽绒被往上一拉,遮住程梨头顶的光线。 程梨感觉到他的手划过她的脊背,沿着她的脊椎一路向下,探进她的底裤。 程梨身体一紧。 任西安感觉到她的变化,指更往前推了一分。 程梨的手抓在他的背上,越来越紧。 任西安说:“忍着点儿,别叫。” 他往前征伐,程梨干涸许久的身躯那日被他唤醒后,此刻依然敏感的可怕。 他手指带着她熟悉的体温戳穿她的防线的时候,程梨咬着唇,脚趾全弯,在睡袋内无力地一蹬。 战栗感瞬间肆虐。 程梨昂着头,发出一声轻哼。 第30章 (四) 第二十三章:睡袋(四) 程梨那声微哼过后,军用大帐内安静了片刻。 而后,账内的人呼吸声开始变的更为急促。 帐里的睡袋内空间更为有限,程梨抿唇,盯着任西安黑如夜色的眸。 那眸中还带着冷静。 任西安的指前进的很慢,战栗感如潮涌从下而上不断直击程梨的大脑。 这潮水涌动的很慢。 程梨蹙眉承受着如藤蔓般缠在她身体上的快感。 还没开始真刀真枪,她溃败的已经太快了。 程梨看到任西安唇角噙着的一丝浅笑。 她将抓在睡袋抓绒上的手松开,去勾他的脖颈。 扣在任西安后背的那只手,指尖下压,戳进任西安的皮肉。 粗粝越来越深的剐蹭着她的柔软。 程梨昂起的头脖颈伸直,咬唇咽下试图从她唇角溢出的新一声闷哼。 她腿微微闭阖,试图积攒一丝气力。 感觉到她夹紧,任西安闲置的那只手分开她的腿。 刮在程梨身体上的粗粝感一点点磨灭她的神智。 程梨在理智溃灭的刹那,松开扣在任西安后背的手,去摸抵在她身上,隔着一层浅薄布料已然滚烫的小帐。 她一碰,他那里一颤。 程梨直直地看向任西安,轻笑。 半斤八两,和洗手间外那次一样。 谁也不赢。 谁也不能置身事外看另一个人全盘崩塌。 程梨的笑还没露完,任西安的指报复性的猛然一挺,程梨这次全身都无意识的打颤,像失了航向的扁舟,在浩瀚汪洋上盲目打转。 任西安的浪推向哪里,她只能往哪个方向前进。 程梨的眼和她身体某处此刻一样潮湿。 她心有不甘,手随即探进任西安仅着的那层布料内。 任西安眼底的火烧得更烈,程梨等待他将她燃尽。 这个双人睡袋被撑起,睡袋上层此刻绷紧覆在任西安的背上。 今晚他手上已经断过一根烟,一个瓷勺……不差这一个睡袋。 程梨从牙缝里挤出一丝散着情/欲的声音:“子弹,不发吗?” 任西安任她往他的火里添柴,感受着身下某处的变化。 他停止战斗,挑剔:“你叫了。” 程梨蹙眉,恶狠狠地看着任西安。 操。 这是人话? 她拽回即将崩溃的理智,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道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梨姐。” 是方荪。 程梨绷紧呼吸,没出声。 方荪的声音继续传进来:“你睡了吗?” 程梨还是没出声。 伏在程梨身上的任西安压了下去,更多的重量卸在程梨身上。 程梨更紧的蹙眉。 见无人应答,休整了一会儿刚量完体温的方荪掀开她那间的帘,穿过大帐内两室一厅格局内的厅,准备去程梨那儿看看。 程梨听到了脚步声。 她的脸冷下来,随即感觉到任西安的指离开。 程梨冷言应了声:“这就睡,别进来。” 这声线带着喑哑。 方荪站在外面说:“吃过药了吗?” 知道方荪本意不坏,但程梨口气有些冲:“吃完了。” 程梨重申:“别进来。” 程梨不松口,方荪自然不敢进去。 方荪只停在外面说:“体温计还在外面的折叠桌上,你不用吗?” 程梨:“……” 程梨只好说:“我这儿有。” 任西安的脸正近距离的贴近她,程梨觉得他在看戏。 看她怎么应付。 方荪还站在外面,嘱咐:“你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叫我。” 程梨咬着牙,力图让声音和善些:“好。” 大帐外响起方荪回去的脚步声,而后又安静下来。 方荪一走,任西安也重新躺回程梨身侧。 程梨哧了声:“巴不得是吗?” 任西安将那层羽绒被推了推,光线重新扫在两人脸上。 任西安似笑非笑,声音冷静,镇定地看她恼火越堆越多:“不饿。” 程梨斜他一眼:“我看起来瞎?” 任西安手指上还有粘稠感,一本正经地接:“没测过你视力,无权评价,只知道湿。” 程梨:“……” 程梨咬了下下唇,从睡袋内伸出胳膊去摸她适才被扯掉的内衣。 不上,漫漫长夜不一拍两散留着坦诚相见来考验自己的意志力? 那是发神经。 程梨手臂暴露在冷空气和光线下,右小臂上方上有个奇怪的痕迹。 任西安看到了。 当年没有,他确定。 边散火,他边问:“小臂上,什么东西?” 程梨的恼火瞬间散了个大半。 程梨手臂往回一缩,而后冷冷地回:“猫弄的,咬了口。” 任西安压着唇角没说话。 呵……猫咬的?那看起来更像是烟烫的。 他眸中都是翻腾的思绪,越想沉的越厉害。 *** 次日凌晨,任西安试了下程梨额头的温度后就离开。 他出了程梨那间军用大帐时,不少人还在熟睡。 四下无人,他站在三间军用大帐后的被风处,抽烟。 叶连召顺着渐起的晨光和晨光下可见的明灭不定的红找过来的时候,任西安已经被风吹的无比冷静。 叶连召也点了根,叼上:“没事儿了吧?” 任西安说:“没烧,问题应该不大。” 叶连召笑了下,评价:“身体素质还行。” 他看了会儿任西安,发现任西安的双眸比昨夜还红。 叶连召皱眉问:“昨晚没睡?兔子眼。” 任西安抖了下指尖的烟:“想了点儿事。” 叶连召说:“前半夜帐子里黄段子我听了不少。” 这话略有些突兀,可结合上下文也不难理解。 叶连召又把自己摘清:“你小子不会乘人之危,我知道。” 任西安微眯眼,将即将燃尽的烟碾灭,没回应这句话,只问:“车队里还能不能挤出一辆空车来?” 叶连召即刻便懂他的意思:“把两个女人送走?” 任西安说:“是。” 叶连召问:“妹子们不乐意呢?” 任西安冷静地回:“行李箱里有绳子,绑好扔车上拉走,结果一样。” 叶连召嘿了声:“可以是可以,不过这样合适吗?现在好歹是文明社会。” 任西安认真道:“哭着走,黑着脸走,骂着人走,都比蹦跶不了了,躺着走合适。” 第31章 侣行 第二十四章:侣行 送程梨和方荪走的消息是叶连召放出来的,队伍里的人没有异议。 团队行半路有人掉队或者折返是常有的事情,并不稀奇。 通知程梨和方荪的那个人,也是叶连召。 程梨见到叶连召的时候,刚将行打包收拾好。 方荪好解决,叶连召担心的就是程梨这里出岔子。 毕竟程梨当时为了来,还和他动过手,虽然没动真格。 叶连召站在程梨身后看了会儿,先说:“体格不错。” 他们担心的感冒之流没有发生。 程梨正蹲在行李旁,闻言抬头看他,问:“有事?” 叶连召被她直直地盯视看得喉咙发紧,没有再铺垫:“布合力齐和你们原路返回,送你们到花土沟,从那儿搭机回去。” 程梨没动。 叶连召说:“好好收拾收拾,过会儿就走。” 过了一夜,要把她们弄走? 程梨站起身,走向他:“我如果拒绝呢?” 这是叶连召意料之中的问题之一,他说:“少数服从多数,队伍里的人都这么想。” 程梨道:“人要有契约精神。” 叶连召没推脱:“俱乐部可以支付你赔偿金。” 程梨问:“给我个合理的理由,成累赘了?” 叶连召否认:“不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程梨冷嗤:“挺冠冕堂皇。” 叶连召接得住她的讽意,说:“按人之常情,这么想没什么不对,我相信你理解的了。” 程梨呵了声,又问:“我要是不理解,就是我的不对了?” 叶连召安抚她:“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静默了一会儿。 程梨问:“你和任西安认识很久了?” 叶连召说:“是。” 程梨扔掉适才的讽意,平静的继续接:“我来不是为了这山,是为了人。” 叶连召嗯了声:“看出来了。” 程梨问:“他走吗?” 叶连召没答。 程梨默认为这等于回答不。 程梨没再和他扯,直说:“我不走。麻烦叶队改改这个决定。” 叶连召说:“改不了。” 程梨长眸微眯,有了另一种猜测。 她笑,从浅变深:“原来叶先生是替人传话。” 叶连召脸色一晃,而后镇定,否认:“不是。” 程梨没有理会,戳穿他:“如果你没有犹豫那一下,我可能就信了。” 叶连召:“……” 程梨蹙眉说:“谁能改,我和谁谈,不为难你。” 叶连召说:“何苦,你就不怕越谈越僵?” 程梨准备往外走,闻言顿下身,问:“叶先生多大?” 叶连召觉得这个问句很突兀,但还是配合着答:“三十——” 他最后一个数字还没脱口,程梨打断:“可以了。既然你比我老,我让着你,我勉强不计较你毁我姻缘。” 叶连召:“……”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女人真是……不一般。 *** 程梨从军用大帐内出去,见一旁的大帐已经开始准备拆除。 布合力齐见她出来,走过来问:“叶队和你说了?” 程梨嗯了声。 布合力齐说:“以后还有来的机会,选个更好的季节,叶队他们也是担心你们俩个。” 程梨笑了下,道理谁都懂。 程梨回他:“听得懂,但不支持。” 停在扎营地旁的重卡正在调头,车位一变,露出了站在车身后的任西安。 程梨径直向着他走过去。 任西安刚帮李师傅搬完东西,手上还拿着一捆扎麻袋的麻绳。 见程梨走过来,任西安没有意外,平静地站在原地等她越靠越近。 一直到站到任西安身旁,程梨才问:“昨晚是我意会错了?” 她认为那是进展。 任西安没有回答,静如深潭的眸没动,只说:“该带的都带着,别漏了。” 程梨看他:“漏了你。” 她的脸色和平时比还是有些变化,略失血色。 任西安看着她满脸的苍白色说:“我不是东西,谁都带不走。” 程梨牙轻咬:“昨晚如果上了,结果一样吗?” 任西安说:“上两次,也一样。” 程梨点点头,嗓子有些哑:“挺好,有原则。” 任西安淡声说:“回去,别让布合力齐等。” 程梨直视他的眸色变得尖锐起来:“你想清楚,我走了下次不一定还会不会跟着来。” 任西安没说话。 程梨转身,走了几步又募然再度转回去,声音变得尖锐,语气急厉:“听你的,我走了。老子这些年他妈的一直想你才来,你以后求我也没下回。” 程梨这话刚落,站在她身后的任西安大步上前,抓着她的手腕,用他手上那捆麻绳一捆,把她整个扔到肩上。 第32章 侣行(二) 第二十四章:侣行(二) 任西安将程梨扛起来的时候,周围在收拾东西的人看到都吓了一跳。 frank手里拿着的包自动脱了手。 布合力齐刚想往手上套的手套掉到地上。 叶连召跟方荪谈完,远远地瞥到这一幕低低说了声“我操”。 路风跟在叶连召身旁,见状问:“叶哥,这……这没事儿吧?” 叶连召蹙眉回他:“问我?我特么也不知道。” 数双眼睛都钉在任西安和他扛着的程梨身上,只见任西安大步扛着人向着拆到一半的一间军用大帐走。 走到大帐边上,他将歪在大帐旁的一个木凳踢正,把程梨放上去。 程梨的双手被他反剪到身后捆在了一起,动不了。 程梨瞪了任西安一会儿,而后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 一群人被她扫过,视线略微回避了下,不再直视他们,耳朵倒是都还张着,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程梨本不是冲动的人,今日起若真的走向一条新的分岔路,再见不知要多少天后。 她适才是故意出言刺激任西安,她想让他把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不枉她来这一遭……但是这结果,和她想得有些不同。 程梨一动,麻绳磨着她的腕骨。 程梨抬眼看站在她身前的任西安,沉声:“弄开。” 任西安垂眸看着她,双眸黑如墨:“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程梨眼微眯,真的重复:“弄开。” 任西安钉在她脸上的视线瞬间蹿出丝火,她不会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 她适才说:“老子这些年他妈的一直想你才来,你以后求我也没下回。” 任西安手攥拳,捏得手背上都是暴起的青筋。 程梨坐在木凳上,此刻看着他的眼神中含着坚定和暴躁。 任西安弯了下唇角,冷嗤一声说:“你这些年可真他妈想我,想我想到不需要知道我在哪里,在干什么?你就是这样想人的?” 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戳在程梨身上。 程梨直视任西安,他唇角是弯的,可没有笑。 程梨动了下唇,重逢以后她一直回避的那个问题,被任西安摆到了台前。 是她刻意刺激他,可此刻她却发不出声音来回应。 任西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年少的程梨还没懂得透彻,可现在的程梨很明白。 任西安介意的从来就不是当年发生了什么,而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她离开了他。 任西安若介意为什么,若是有误会,那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破镜重圆一样,她需要给出的是一个原因。 太多再续前缘的故事都是那样发展的。 主人公都能拿出一个迫不得已的缘由,男女主人公之间可能还有个阴差阳错的误会,故事里的人当初只是假装不爱了分手,很容易挽回。 可他们和那些故事不一样。 任西安介意的是结果。 但时光不能倒流,已成既定事实的结果程梨无法更改。 何况没有误会。 程梨记得当年跟任西安说过什么。 最后的时候她说她还爱他,但是不能继续了。 没有误会,那是事实。 ** 任西安那句话落地之后,隔了很久,程梨才挤出几个字来:“都看着呢,你是公众人物。” 听着很善解人意…… 几个字脱口而出那刻,程梨就已经有些后悔。 果然,任西安忽而蹲下/身,伸手摩挲她的下颚,指腹抵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开口冷淡:“原来我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以为在你眼里我是不需要脸的。” 她说他求她也没有下回,她不会继续追下去。 求着别人往前凑,这样的男人有脸吗? 任西安敛了脸上的所有情绪。 他大概也真没有了。 昨晚是他自己脱的。 没人逼他。 任西安眼神里包罗万象,程梨无法一一分辨。 他难得吐出几句心声,不再沉默,程梨虽然不知如何应对最好,可她想听更多。 程梨继续刻意踩雷:“不想我再在你眼前晃荡,你可以直接跟我说。赶我走,不用假叶队的手。” 任西安摩挲她下颚的手顿住,有那么一瞬间程梨怀疑他可能想掐住她的脖子。 可任西安松开手,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任西安最后只说:“你追人看心情肆无忌惮地撩,想把别人弄得非你不可,不合你意就撂挑子。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次次上赶着跳进一个坑的贱骨头?” 最后那个三个字让程梨心惊。 程梨追看着任西安的背影喊他:“任西安。” 任西安回头。 程梨这次的话不是为了刻意刺激他,而是发自肺腑:“我没有那么想。” 她将他看做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 任西安走到湖畔,站了没多会儿,叶连召就跟了过来。 叶连召叹口气:“不会跟人妹子好好说,怎么突然跟吵起来似的?昨晚不还好好的,过个夜突然就变了?担心她们才让她们提前回去,非弄得不欢而散,好像真要赶人走一样。” 说变就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程梨让他易爆易怒。 任西安只说:“现在见她碍眼。” 叶连召啐他:“碍眼你还钻人家帐子。” 任西安黑眸盯他一下,又转移开,冷静地问:“绳子解开了吗?” 叶连召问:“怕磨了妹子手?” 任西安没吭声。 叶连召提醒他:“你系的。” 任西安说:“没失忆。” 叶连召又说:“刚才你一脸凶神恶煞。” 任西安:“……” 任西安说:“她欠收拾,吓唬了她也不会长记性。” 叶连召眼珠一转,继续望着他道:“这路上我看着人挺好的,挺安静,不惹事。昨晚那出,也不怪她。我真没觉得她哪里欠收拾。” 任西安:“……” 叶连召说:“你这是心病。” 任西安没否认。 叶连召告诉他:“我和大不列颠也不是没崩过,分分合合没什么。只要她心没变,我就告诉自己都原谅她,她的错也当是我的错。” 任西安蹙眉,提醒他:“我哥出院那天,你们一群发小聚那一回,最后是你跟你那位吵起来把桌子都掀了的。” 叶连召顺时不知道接什么好。 他最后咳了声:“那不是重点,我现在在跟你讲道理。” 任西安斜他一眼。 叶连召磕磕绊绊解释:“我俩从小就在一个大院里打到大,没拿对方当男人和女人,斗惯了。那次斗到场上纯属意外。” 任西安没理会这苍白的澄清。 叶连召也不再费口舌解释这个,改问:“还不跟人说?” 任西安蹙眉:“说什么?” 叶连召:“你不是不放心,准备一起回去吗?” 任西安平静地说:“忘了。” 叶连召呲了声,这都能忘了说?他信才怪。 任西安和程梨这两人这杠法,他看着头疼。 ** 要带走的行李不多,要告别也不需要仪式。 程梨和方荪很快随布合力齐上车。 坐定了,方荪问程梨:“梨姐,我拖累你了。” 程梨没说话。 适才任西安扛程梨那一出,大家都看到了。 方荪又问:“不跟任哥告个别吗?” 程梨不想满足一众人围观而起的好奇心:“问点儿别的。” 方荪声音变小,还真问了:“你们刚刚那是吵架吗?” 程梨斜她一眼。 方荪支吾:“我……就……听到了一点。” 倒是诚实。 程梨否认:“不是。” 方荪不敢问多了。纵然她有很多不解和疑惑。 她安静了,反而是程梨问她:“像吵架?” 方荪说:“像,有话可以好好说的。” 程梨扯唇。 多么简单的道理,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懂。 她不仅没那么做,她还刻意去惹任西安,可能碰上他,她就容易作。 程梨说:“可能我有病吧。” 她其实知道的。 她知道这不是赶她走,是关心。 她大概有些急进了。 从最开始,她就告诉任西安她在追他。 在这方面她很坦白。 剩下的,程梨还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她不是完人,总会有束手束脚的地方。 天狼星里猝不及防的相遇打乱了她的计划,原本她想准备得更好一些,把她自己整理得更完整一些再去重新靠近他。 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突然就遇到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 回程的路只有三个人,很单调。 也许是出神的时间太长,程梨觉得回花土沟的路途好像没有那么遥远,只在石棉矿耽搁了一下。 机票已经订好,她们还要在花土沟留宿一晚。 布合力齐没有多留,程梨也没问他接下来是要返回车队,还是就此结束随叶连召一行人的旅程。 在花土沟镇安顿下,方荪连接上了网络,她脚还没好彻底,不方便四处走来走去,留在宾馆里和男友亲朋联系。 程梨只身离开宾馆走在大街上。 走了没多会儿,程梨路过那日她和任西安接过吻的酒吧。 程梨站在路边看了会儿,下意识地咬了下下唇。 她有些烦躁,眼睛开始四处转,寻找超市。 不为别的,就是想买烟。 进了最近一家店,程梨在玻璃柜面上看了一遍。 老板过来招呼她:“买什么?” 程梨敲了敲柜面:“拿这个。” 老板不建议她选这种:“很烈,抽得惯吗?” 程梨蹙眉,从大衣口袋里摸钱包,只问:“多少钱?” 老板说:“十二。” 程梨找钱。 有新客人进来,门在程梨身后吱歪响。 程梨将纸币放在柜台上。 她的手和纸币一起放上去,她还没将手拿开,有人从后面伸过来一条手臂,手覆在她手面上,同时说:“不要烟。” 程梨听见这道熟悉的人声时手背起了一层疙瘩。 来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任西安。 任西安将她那两张纸币从她手底下抽出来,对老板说:“换棒棒糖。” 程梨没动,也没反驳。 程梨只见任西安拿好棒棒糖后又从他的口袋内掏出几张纸币拍在柜台上。 老板问:“还要什么?” 任西安将糖塞进他的口袋内,说:“烟。” 程梨瞪他一眼。 任西安没看她。 她的钱递出去,没换来烟,换回的糖还没进她的口袋。 任西安毁了她买烟的买卖,他还当着她的面买烟?良知呢? 第33章 侣行 第二十四章:侣行(三) 程梨先一步走出商店站在街口,她心情不错。 有脚步声从她身后响起,那道声音越来越近时,任西安站到她身旁。 程梨还没说什么,一串棒棒糖砸向她的手臂。 程梨伸手接过,也没跟任西安客气,整理了下将这一串糖整个塞进大衣口袋内。 任西安站那儿没动,看着对面暮色笼罩下的那间他们一度光顾过的酒吧。 在这儿他时隔经年后第一次不那么合时宜的冲动过。 日头落得很快,烟灰色的幕帏垂在地表上,天色一暗,四周的人来人往都像被摁下慢动作键。人行缓缓,风过徐徐。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提此前在湖畔时那出不欢而散。 过了一会儿,程梨先开口说:“你得还我钱。” 任西安皱眉:“你收的糖是天上掉的?” 程梨声明:“糖过来,我不能让它掉地上,这没道理,我只能接。” 程梨自己咬了下舌头,琢磨这有点儿无耻。 任西安闻言看她,程梨甩掉舌尖上那丁点愧疚感直直看回去。 他既然可以不要良知,她也暂时丢掉廉耻。 任西安沉默了下,打发她:“回去联系周鲸,算你利息。” 程梨说:“我现在就缺钱了。” 任西安额角一跳,突然觉得他理她就是给自己找事儿。 程梨满眸坚定,等着他给予回应。 任西安开始掏钱包。 程梨立在一旁,在他将钱包即将掏出来那刻说:“不用那么麻烦,将就那点儿,给我买些吃的?” 掏钱和吃东西,到底哪个麻烦? 任西安额角又跳了一下。 程梨还附带解释:“我不吃糖。” 任西安冷声问:“你有的挑?” 程梨安之若素,很镇定:“我是债主。” 任西安冷呵了声,不再和她计较。 他来,就已经给了她底气。 这样幼稚的对话,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 两人步行走了几十米,程梨选择进了路边一家快餐店。 这可不止是买些吃的,这是一起吃饭。 店面临街的玻璃上都是水汽,隔着玻璃可见内里客流繁多。 程梨喜欢人气,推开店门后选了店里唯一的空位坐过去。 任西安跟在她身后进去。 内里的客人大都身穿工装,以附近的石油工人居多。 程梨和任西安一进门,数道视线集中于他们身上,但也没人深究过多停留。 店内很温暖,程梨将外套脱下来,搭在一旁的木椅上。 菜谱很简单,程梨也不挑。 可她点的东西,十二块钱远远不够买单。 任西安一直看着,程梨不问,他也不参与,不干涉。 点好菜,程梨坐正了,一只手臂搁置在木桌面上,抬眼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任西安。 程梨的视线很赤/裸,像是要透过他脖颈裸/露的肌肤看下去,看清他衣服之下的一切。 这目光缠在人身上,给人要扒人衣服的错觉。 任西安微侧身,从烟盒内挑出一根烟。 程梨视线一巅,问:“你这么干合适吗?” 任西安看她,最终没点成。 程梨这才问:“你怎么来的?” 为什么来好像已经不需要问了。 任西安没回答,骨节修长的手也搁置在桌面上,轻扣了下。 程梨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目光停留在他的手上。 那也是多年后他身体上和她有过密切接触的部位。 程梨继续追问:“车队里没那么多能空下来的车,你怎么来的?” 她问得急,任西安压着唇角反问:“我腿断了?” 程梨:“……” 他说话有点儿呛人。 程梨咬了下牙,又问:“你走了,frank呢?” 他可是和frank同路西行的。 任西安回:“你关心的倒是挺多。” 程梨嘶了声,举白旗,不再问他。 问了他也不会回答,还老顶她的肺。 他必然是安排好了,才会离开。她瞎操的什么心。 这几分钟任西安给她的感觉,有点儿像曾经里的那个他。 程梨垂眸,挑了下唇角。 她大度,大不了继续惯着呗。 *** 食物摆了半桌。 程梨没着急,慢慢吃着,间或抬头看任西安一眼。 程梨看过去,任西安吃他自己的,目光没和程梨交流。 店内桌与桌之间的间隙不算大,有客人离开时,身上的大衣有时还能擦到程梨身上。 程梨低头慢慢喝着汤,这一餐吃得慢一点,挺好。 她低头的功夫,有离开的客人撞了她一下。 程梨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几个背影。 她再度回头时,见坐在她对面的任西安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迈。 程梨蹙眉,微觉诧异,她顺手抓起放在桌面上的大衣,这才微微迟钝着发现问题。 她适才放置在桌面上的钱包就在她被撞回头的那一刹那,让人给顺走了。 操啊。 ** 程梨往外追的速度一样很快,没顾店员的反应,扔下一句追小偷就跑。 室外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程梨追出去的时候,只见任西安追在一个飞速跑向路中央的男子后面。 程梨加紧跟过去。 男子跑的速度也很快,还有同伙前来接应。 任西安紧随其后,还是没来得及阻止,眼见男子拉开急刹在路边的一辆带斗无牌照小货车的门,坐进了驾驶室。 车子迅疾加速。 电光火石之间,任西安微微后撤,脚一踮,扒着货车车斗,利落地翻身赶在车驶离前跳了上去。 货车仍不断在加速,在街道上弯曲行驶,像是急于甩掉车上的什么人。 任西安蹲在车斗内,手摁在车斗底部,纹丝未动。 他的视线笔直镇定地投向一道铁栏杆和玻璃之隔的货车驾驶室。 隔着风啸和车斗内的物件撞击车斗产生的哐当声,任西安能够听到来自驾驶室内的那两人的声声咒骂。 前方是小镇上仅有的红绿灯口,车多、行人也多。 任西安没再犹豫,抄起车斗内的铁棍,微起身对准眼前的那道玻璃没留余力地砸了过去。 “操他妈!” “神经病!” 碎玻璃落在车驾驶室内,随着几道咒骂声,车辆直接穿过人流颇多的十字路口,没有停留一秒,无视红灯继续前行。 任西安漆黑的眸往前看了看,过了路口,前方再没有怕撞的事物和人。 他踩着车斗贴近驾驶室的边缘,跳到了驾驶室顶部。 手里的铁棍还在。 任西安一只手扒住狭窄的驾驶室顶部边缘,另一只手拿着铁棍,对准车的前挡风玻璃不客气地往上抡。 挡风玻璃瞬间成了即将碎裂的蜘蛛网。 剧烈的刹车声响起,货车偏离原来的行驶轨迹斜刹在路旁。 有人从驾驶室咒骂着跳下车,手里还拿着修车用的长扳手。 任西安瞄了眼,凉笑了下。 他扒在驾驶室顶部的手一松,扔了易伤人的铁棍,快速地徒手从车顶跳下来。 拿着扳手的男子见他跳下车,迅速将扳手往他身上抡。 任西安腰微弯,脚轻挪,身体闪到一旁。 他借势伏低,趁对方用力抡扳手却没打重目标物身体随着惯性前倾的功夫,迅速转身,一脚踢上对方的后膝窝。 男子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 任西安单手摁在男子肩上,单脚踩着男子的脚踝。 任西安手上力道不断加重,对方先是吃痛扔了扳手,而后任西安另一只手从他肩部滑下去,一手托肩,一手握住他胳膊上的关节,“卸了”他整条胳膊。 整个过程按秒计。 任西安修理完这一个,身后又有关车门的声音传过来。 任西安松了踩人的脚,在原地直立。 而后他微侧身,露了半张脸给身后刚下车的那个男人。 他声线清冷,侧脸上也俱是凛冽寒霜。 任西安说:“掂量好,往我跟前走的时候,好好想清楚还有没有找死的必要。” *** 程梨跟着一个路人的车过来的时候,任西安已经拿到了她的钱包。 程梨扑到他身前,前后左右看了他一圈。 他没事儿,她安心。 任西安已经打开程梨的钱包。 里面现金有多少,程梨自己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有。 此前的缺钱彼此都知道是谎言,也不可能追究。 任西安将视线从钱包的一张照片上收回投向程梨。 程梨迎视他。 任西安而后又别开视线将手伸进程梨钱包的那个夹层,将透明塑料后面的那张照片抽出来。 程梨看着他,解释:“网上下载的,没别的意思,不是想吗?想了就看看。” 想那一个字她说得可真是轻巧。 随时随地借机表衷心,她还真是顺口。 任西安当没听到。 他的手摩挲着照片上他尚带着一丝稚嫩的那张脸,照片上的那个他,让他自己觉得有些久违。 一个男人发现自己的照片被一个女人放在钱包里珍藏,他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感觉,他看到的那一刻只想问,她为什么不能选张好看的? 程梨钱包里的这张照片是他初登奥运会单人项目领奖台时的留影。 那是他职业生涯里大丰收的一年。 那一年他有掌声,有荣誉,有赞许,还有紧拧在一起平不开的眉头。 人生好像已经很圆满,但又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现在让他算,他也算不清那是程梨离开他的第几个年头。 照片就摊在任西安掌心,他攥了下掌,彩印的照片即刻便让他废了。 程梨立马变了脸。 任西安默了下,随后看着她说:“我拿回来的东西,我有处置权。你如果有意见,自己消化。” 程梨:“……” 程梨站在他身前一动没动,以忍应万变。 纵然她很想打一架。 就这么一分钟的功夫,突然天空开始落雪,隐隐有种大雪压境的感觉。 曾经某座城市的陷落成全过一些爱情,程梨觉得眼前这场雪封锁这座小镇的时候,她就得在这儿把事儿给办了,把他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男人的贞操和心,应该是连在一起的。 第34章 侣行 第二十四章:侣行(四) 程梨和任西安回去付过晚餐的钱之后,回了同一家宾馆。 任西安一路和程梨同行停在程梨和方荪隔壁那间房的时候,程梨倒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程梨没急着进门,站在门口问:“走了这么多路了,你没有话想跟我说?” 任西安的手已经摸出房卡,闻言停下了动作。 他没出声。 程梨重复问:“真没有?” 任西安将房卡插/进卡槽,无视她的撩拨,沉声交代:“雪如果持续下,明天可能没法走。” 程梨看着地砖哦了声。 这声儿很浅,漫不经心。 任西安看她,程梨忽得抬头:“任西安。” 目光交汇,程梨叫他的名字。 任西安蹙眉。 程梨往他身前靠了两步,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头,扫了扫他肩头的落雪。 随后程梨迎着任西安的目光弯唇,露出很公式化的一个笑容:“进去吧,晚上记得盖好被子,关紧门。” 这句话字不多。 最后“关紧门”那三个字程梨说得尤其慢,并且声调加重。 任西安眸色晦暗,冷眼看着程梨再一次心安理得地用眼神骑到他身上。 甚至可以说是……性/骚/扰。 可程梨每次做得都很干净,让人无法抓住把柄。 任西安绷紧呼吸,沉下神色,淡声道:“睡了,你进去吧。” 他那扇门在程梨眼前打开又砰一声关阖。 程梨站在门外琢磨了下。 主动脱衣服和她贴身取暖的是里面那个男人,不远百里追过来和她一道回去的是里面那个男人,来了又没下文关上他的房门将她拒之门外的还是里面的那个男人。 忽近忽远都是那个男人。 是谁说世上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 男人就他妈的好养? *** 程梨还是没急着回房间。 宾馆的房门外,有些散落的卡片。 内容很简单,无非是提供各种情/色服务的联系卡。 有的打着纯情少女的名号,有的宣传点在蓝色妖姬…… 程梨捡起一张看,她将卡片上的汉字读了一遍,最后停在如狼似虎后面。 程梨沿着廊道往外走,下了楼。 她边下楼边拨通如狼似虎那四个字后面附带的那个电话。 ** 雪落得很快,转眼室外已是一片苍茫。 程梨在宾馆一楼等了不久,雪花四散的室外见到了一个朝宾馆走来的纤细人影。 是那位“如狼似虎”。 程梨推开宾馆门出去。 对方是个并不算年轻的女人,一见到程梨,倒头就想走。 程梨留人:“跑什么,顾客不是上帝吗?” 女人听到这话又停下离开的脚步回头看了看程梨,目光中含着警惕。 程梨脸上未施脂粉,但眉目明艳。 女人目光在程梨全身上下一扫,见程梨大衣包裹下的身躯仍旧可见傲人的前围。 程梨眼微眯看向她时,女人从中捕捉到的迷离和慵懒很像和她混一条道的。 女人问:“我们有过节?” 程梨抱臂靠在宾馆外的墙上,要笑不笑。 女人说:“我很少接这一片的客,一般在市场那块儿,要是占了你的客源,不是我的本意。” 程梨呵了声,冷笑:“顾客两个字没听懂?” 女人皱眉,暗自思索。 程梨冷嗤:“我要是卖,有你活路?” 真他妈是个明眼人。 女人琢磨了下,忽地眉峰一陡:“你是条子?” 程梨咬了下牙,吼:“我他妈是你客人!” 这种用词陈墨说得多,程梨虽然耳濡目染,但一般急了才会用。 女人:“……” 程梨离开她倚着的墙壁,将大衣的领子竖起来遮风:“聊两句。” 女人还是警惕地看着她。 程梨看起来不算好惹,女人不想多留,但也没敢撒腿走。 程梨语气柔和下来,问她:“你技术过关吗?” 女人:“……” 程梨这话说得她毫无准备,女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是好。 程梨又问:“那种过于理智的客人,你一般怎么收拾?” 女人顿了下,开口问:“性/冷/淡那种?” 程梨笑出声,但不长。 程梨敛了笑才说:“想什么呢,洁身自爱那种。” 女人说:“没见过。” 程梨也觉得她傻了,女人遇到的解决生理需求的客人,应该是比盖着被子纯洁的聊个天的客人几率大很多。 像她和任西安那种置身同一个睡袋内肌肤相贴没有实质性进展的,少。 程梨又问:“会敲门吗?” 女人看她:“你指哪种?” 程梨说:“拉客。把人门敲开,关的严严实实的那种门。” 女人说:“试过,不保证一定成功。” 程梨在学和雇佣对方之间抉择了两秒,最后说:“雇你一刻钟,你给我弄开一扇门。” 女人说:“犯法的我不干。” 程梨蹙眉……女人现在做的事又岂是法律允许的? 道德枷锁,法律意识,维持生计……这些相互打架的东西,有一个守法的准绳在,但大千世界,很多人仍挣扎在这个泥潭之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踩上去。 程梨说:“我还不想教唆人犯罪,就敲个门。” 女人说:“我不便宜。” 程梨回:“我有钱。” 女人又说:“有老婆的我不接,不破坏别人家庭。” 程梨嘶了声,看她:“敲个门三个字也听不懂?我会让你碰我男人?” 程梨有些凶,女人没再吭声。 程梨接着问她:“附近哪里有卖那个的?” 女人看她,说:“宾馆房间里就有。” 程梨回:“适合普通人,尺寸不对。” 女人一怔,支吾了下,而后回:“我包里有,大的。” 程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卖我几个。” ** 敲开任西安那扇门并不难。 这宾馆的房间没有猫眼,站在房间内无法看到房门外的人是谁。 只要有敲门声,任西安一定会开。 也许是敲门者有事相求,任西安不会视而不见,程梨知道他的作风。 可她去敲开了,任西安要是关门的话,程梨觉得她还真的顶不住。 只要任西安不想和她今夜发生点儿什么,那就发生不了什么。 哪怕程梨有挑起任西安生理需求的信心。 但是这个女人前去敲门,任西安不傻,不会不知道是她干的。 程梨觉得她即便不出现,任西安可能也忍不了这茬,会把她撕出来,收拾收拾。 整个宾馆住客一共没几位,进宾馆后她们也没遇见活人,前台都是空的。 程梨和女人一起上了楼,给她指路:“310。” 女人一步一回头。 程梨干脆叫住她:“等会儿。” 女人停下来。 程梨说:“他要是问,你就说是他妻子让你去的。” 女人站到310门前,程梨进了隔壁的308。 方荪已经窝进被窝里,见程梨回来,问她:“梨姐,你怎么才回来,外面冷吧?” 程梨说:“将就。” 程梨按耐住心情,和方荪简单打完招呼,进了浴室放热水洗澡。 热水浇在她身上洗的程梨血脉喷张。 卫生间就紧靠着门,程梨洗澡的过程中,一直留意门的动静。 水流声也许会有遮盖掉门动的声音,但门内的方荪也是安安静静的,说明是真的没有人敲门。 程梨洗完澡,关了水,又在房间内坐了半个小时,隔壁也没传来什么声音。 程梨才想起来,方荪好像还不知道任西安的存在。 程梨对方荪说:“我去看看前台有没有人,吹个头发。” 方荪点头:“那我等你回来再睡。” 程梨说:“不用。你累了随时睡,不用等我。” 程梨穿好外套出房间门的时候,走廊里出乎她意料的一片漆黑。 那几盏适才亮起的壁灯,此刻也熄了。 宾馆的窗为了避寒封的死死的,此刻室外的雪光也没能漏进来。 程梨手在墙壁上摸索,满目黑漆,什么都感觉不到。 摸了一会儿,程梨试探着往前走。 她刚动了一步,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呵。 站在廊道里关了灯已经等了一会儿的任西安问:“去哪儿?” 程梨寻声看向黑暗中她仍旧很难捕捉到轮廓的任西安。 程梨有一点紧张。 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血液里某些因子在亢奋滚动。 她能够想象此刻任西安的脸色,即便她看不到。 程梨回:“下个楼。” 她以为他会砸310的门,没想到任西安等她自己按耐不住出来。 黑暗里,任西安的声线蕴着一分磁性,在这个寒冷的雪夜尤其动听。 程梨听到任西安说:“妻子?” 他的话带着凉意,还有一点讥讽。 程梨明知故问:“你说什么?” 任西安动了下,靠近她,如果程梨看得见,此刻他满脸都是如室外雪夜般的暗沉。 他话里含着一丝怒意:“下楼前,你是不是该履行下夫妻义务?” 第35章 侣行 第二十四章:侣行(五) 未干的湿发还贴在程梨耳侧。 程梨继续装傻:“你什么意思?” 任西安轻笑了下,仍旧冷着脸。 他停在距离程梨咫尺之距的地方,说:“字面意思。” 任西安靠得近了,温热的呼吸都打在程梨鼻尖眉梢。 程梨抬起手臂斜搭在肩头,是一种很传统的自卫的架势。 自卫的该是谁?任西安嗤笑。 她都算计到他的贞操上了,雪夜还送他活的慰问品。 他对她动手动脚了? 她凭什么就先自卫上了? 不收拾下,她还真当他是好脾气的良家妇女了? 他给她的考察期还没过,她就准备上房揭瓦了? 他一忍再忍再再忍,她这底限踩来踩去还越发明目张胆了。 任西安拧了下眉头问:“下楼是吗?” 程梨很老实,不再动,顺着他的话说:“你拦着我我怎么走?” 任西安笑了声,随即踹开一旁本就未阖严的310的门:“我送你下楼。” 他口气不善,程梨听到木门摔砸在墙面上的砰声,很配合:“行,那走啊。” 程梨作势迈步,任西安单手摁在她肩上,凉声道:“走错方向了,楼梯在哪儿呢?” 程梨看他。 他明显指鹿为马。 楼梯是他310?他真是睁眼说瞎话。 程梨长眸微挑。 任西安摁在她肩上的手迅速下滑,大掌扣在她臀后。 主动权此刻落在任西安手里,程梨身体内有股隐隐抬头的想要和他对抗的力量。 程梨说:“你摸哪儿呢?” 任西安呵了声:“怎么,想摸回来?” 他另一只手从她的大腿空隙间插/进去,将她整个人托起来:“不是下楼吗?我送你下楼。” 程梨没有走远的打算,穿的不厚。 任西安的手和她长裤上的布料摩擦,布料又磨着她的腿。 他托着她的姿势并不舒服。 程梨试图挪移,手抓在他腰侧。 任西安皱眉,扣在程梨臀后那只手上移勾住她,迅速地将人挪进310,踢关上门。 他这个送下楼,可真是下得好。 程梨睫羽不断剧颤。 他给的过程和她主动招惹时琢磨的那个太不一样。 她被任西安摁在房间内的落地衣柜门上。 任西安曲腿伸进程梨两腿之间,抵在柜门上。 他用腿替代他托着程梨的那只手。 程梨的腿被任西安的膝盖分开,任西安的手准确地摸到她的上衣拉链,一拉到底。 他撕扯几下,程梨的上半身仅身着内衣暴/露在任西安面前。 程梨稳稳地被架在他的腿和衣柜两者之间。 她没客气,手顺着任西安绒衫的v形领口向下,抚摸他。 剥掉程梨上衣,任西安便收回腿,放她直立在地毯上。 程梨的手在他上半身作为了一番。 任西安动作顿了片刻,忽然开始扯程梨的下装。 他的手从后探进去:“你今天惹我,这是个教训。” 话落那刻,那只手轻轻碾磨,程梨双腿随即触电般全麻。 她的手下意识地挪移勾在他脖颈上,力图维持身体平衡。 程梨咬牙回:“欺负我,有意思?” 任西安冷笑:“你说谁欺负谁?” 他手又动了下。 身下有热涌,程梨说:“谁干了谁知道!” 任西安:“不会反省是吧?” 程梨看他:“有必要?” 任西安呵笑:“你做对过事儿吗?” 程梨眼神在说:不怎么错。 任西安适才想要罢手,此刻突然觉得那个教训不够。 他将手收回来,扯开自己的皮带。 程梨看了眼,突然弯下/身,去提她掉到脚踝的裤子。 她给他个刺激。 任西安即刻提她起来。 程梨回瞪他。 任西安重新托着她:“提得太早了。” 程梨要笑不笑:“手长我身上。” 任西安问她:“下几楼?” 他两手托起她,往他身前放了放。 程梨回:“看你本事。” 空气中都是对峙的气息。 任西安说:“你完了。” 程梨眸色冷静,满脸安宁:“下去了你不垫着背吗?” 任西安黑漆的眸色晃了下,他闻言往前挺。 进了第一层,程梨眼睛还是平和的。 她看着他征伐。 第二层,她笑了下,眼角润了,脚背绷直,攀在他腿上。 第三层,她眼里的光开始散,挠了他满背伤,腿软了。 最底层,她的理智被他捣散,喉咙挤出声。 ** 身上的薄被很轻。 任西安一直没睡,间或试探下身侧同床的程梨额头的温度。 程梨的湿发一直干得很慢,她倦了睡着,他几度擦拭也不见干的迹象。 程梨的脸缩在薄被内,露了半张在外面。 她安安静静不说话,不用那双俱是生气的眸子瞧着他时,任西安觉得被她遛了这么多天一直焦躁着的心也便没有那么烦。 程梨睡梦中下意识地压了压被角,任西安身体往她那侧靠了靠,把她拉扯过来抱好。 任西安的掌在程梨后背那个纹身处摩挲了下。 程梨把他纹在了身上,给他看过。 她当初走,也没否认还爱着。 任西安的掌覆上去时,觉得掌心碰到的地方有些褶皱。 他将薄被褪下几寸,借着房间内的灯光看了眼那个纹身。 看了个大概是,任西安松开的眉再度拧在一起。 是个伤疤。 她用纹身来遮盖那个伤疤。 任西安想起程梨手臂上的另一个伤疤,心口一沉。 这伤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可能。 抱暖了她,任西安披着外套从床上下来,站在窗畔想事儿。 站了会儿,他觉得烦躁,点了根烟。 原来她好好的,没缺了哪儿碰了哪儿。 这会儿回来了,多两块儿补丁,该原谅吗? ** 程梨醒来的时候,室内有略呛人的烟雾。 程梨蹙眉看向站在窗后的始作俑者:“你放火了?” 任西安回眸盯着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程梨蹙眉,任西安目光又从直视她挪了下。 程梨无法猜测他在想什么。 又静默了数秒,烟雾越来越多。 突然任西安说:“你的求婚,我考虑一下。” 程梨:“……” 不止惊诧能形容她的感觉。 她什么时候求婚了? 因为她随口说的那个“妻子”,他说她求婚了? 睡过了,他突然一日千里? 她磨了那么久,他都不肯往前走一步。 程梨跟不上他的思维走向。 程梨问:“我能说两句话吗?” 任西安没回答,继续陈述:“你在我这里有前科,有不良记录,我给你的回复不会那么快出来,我会慎重考虑。” 程梨被气笑:“我有话说。” 任西安吸了口烟:“我不是睡了不负责的男人,我和你不一样。你机会还是挺大的。” 程梨脾气被他的自说自话磨没了,她淡淡出声:“我能说句话吗?” 任西安说:“不能。” 他扔了烟,突然从窗畔走回床边,捞起她,吻了下去。 程梨瞪大眼,甚至忘了挣扎。 什么情况? 任西安不想解释。 她还说什么说,她闭嘴比什么都好。 他可真是烦她。 第36章 偕行 第二十五章:偕行(一) 任西安很快停下来。 他的动作不算柔和,程梨下唇吃痛。 这感觉倒是让她从懵中醒过来。 任西安松开她后,弯腰捞起她掉在地上的衣服,扔到她身上:“穿好。” 任西安的态度和举动让程梨大脑炸成一锅粥。 他完全不按部就班来。 程梨接过任西安扔过来的长裤,没急着穿。 她先问:“那会儿说我提裤子早了,现在上过了,你又准备让我提上裤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任西安站在床畔看她。 薄被下的程梨一/丝/不/挂。 头皮一阵发紧,任西安忍下来,回她:“自己动手,或者我帮你。” 程梨很痛快地白他一眼:“那你来。” 任西安再度靠近,程梨的视线随着他走。 任西安的腿贴到床沿的时候,突然将程梨盖在身上的棉被一拢,用被子将程梨整个包起来。 任西安抱起被子和程梨往外走。 就这么出去? 程梨拒绝以这样的面貌示人,她在任西安手臂间挣扎,警告他:“你最好放我下来。” 这警告在任西安的沉声道:“再乱动,我保你腿软站不住。” 程梨眼皮一跳。 这和当年的走一步上一回相比,有区别? 方荪还不明情况,程梨不能心安理得地消失,不然这句话实在吓不到她。 继续运动会儿,谁占谁便宜并不一定。 任西安没如程梨所想将她抱出门。 到了临近房门的卫生间门口,他用手将程梨从被子里掏出来,把程梨往卫生间里塞。 程梨坚持挂在他身上,脚踩在他的鞋面上。 任西安说:“进去洗干净。” 他的衣服也没穿好,抱程梨走这几步,身上的外套也掉了。 程梨的四肢贴在他身上,腿和腿摩擦生热。 任西安绷紧呼吸。 程梨说:“里面冷。” 任西安不为所动,伸手扯她一把,把她从他身上扯下来,推进卫生间:“多照照镜子。” 程梨看他眼睛,里面有赤/裸的嫌弃。 任西安还说:“涮久点儿,尝起来味道很差。” 程梨:“……” 他是说那个吻的体验很糟糕。 他的话没怎么拐弯,显得粗暴。 操啊,她这就变他看不顺眼的昨日黄花了? *** 水声传过来的时候,任西安已经回到床畔穿好衣服。 程梨的裤子还在床上。 程梨的上衣……任西安在室内逡巡一圈,它正皱巴巴地躺在地毯上。 至于内衣,穿在上面那个还凑合,下面的那件……废了。 任西安很快出了房门,直接下楼。 时间还早,他出宾馆门的时候,还不到七点钟。 雪又飘了一夜,此刻室外更是一片银装素裹。 镇中心的这条道上挪动的车辆不算多,很多货运司机都停下来观望路况。 任西安进了宾馆旁的一家早餐店,店里人不算少,不少是被雪留下的过路者。 小镇的物资不靠自产,都是从外地运过来。 此刻大雪封路,很多东西坐地起价。 任西安随便买了点儿吃食,拎好就返回宾馆。 路过308门的时候,任西安停了下来,抬手敲了几下。 ** 刚睁开眼发现程梨不在的方荪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程梨回来了,她拖着崴了的脚即刻去开门。 门打开,任西安那张脸让方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任西安应该还在阿尔金山的啊。 任西安说:“是我,任西安。” 方荪哦了声:“任……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 方荪在惊讶中说话显得磕磕绊绊,还没说全。 任西安将手中的一份早餐往前递。 方荪下意识地接过。 任西安简单交代几个字,眉目肃然:“程梨交代我给你。” 他不需要方荪感激他,替程梨攒善意,只是顺手,他没有多想。 方荪心生感激,她活动不便,程梨虽然面冷但一直记着她。 昨天下午也是程梨先替她买回晚餐,然后程梨才出去转了转。 程梨很好,方荪已经知道。 程梨给的,任西安送过来。 想起她们走前湖畔发生的那一幕,方荪懂了这背后的故事。 方荪问:“梨姐去哪儿了?” 任西安没遮掩,回她:“我那儿。” 他这样坦白,甚至像宣示主权,方荪反而不知道接什么好。 任西安如树般挺直的身躯占据门口的位置,方荪抓了一把头发,问:“任哥,你还有事儿?” 任西安说:“拿点儿东西。” 方荪不解:“拿什么东西?” 任西安问:“程梨的行李在吗?” 方荪点头,领会过来,她退了一步让开道。 任西安没立刻进去,女人们的房间也许不那么方便男人进入。 他站在原地说:“如果不方便我进去,麻烦你把行李拿出来。” 方荪倒是真的即刻蹦回房内,她将被子一扯盖住床上凌乱的衣物。 而后她喊任西安进来:“方便的,任哥你进来吧。” 方荪还没指给任西安程梨行李的位置,任西安走进房内时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目光已经自行定位在了一个黑色行李箱上。 在库尔勒上1号车的时候,任西安见过那个箱子,他还记得。 他认出程梨的行李方荪倒也不再那么惊讶。 任西安没有将行李箱整个拖走。 他将早餐放置一旁,就地将行李箱打开。 方荪没继续看,她觉得程梨不会乐意被人围观私物。 任西安从行李箱里拿了件羽绒服,卷了件内搭,然后他在程梨摆放的整齐的内衣收纳盒里随手摸了套/套在收纳袋里的内衣。 他用羽绒服将小物件包好,最后他重新阖上了箱子。 拿好东西,任西安就拎着早餐和衣服往外走。 方荪送他出门。 程梨的行李还在这里意味着程梨迟早会回来。 但方荪想知道程梨的归期。 出门在外,她一个人待着不安心。 方荪对着任西安的背影问:“任哥,梨姐什么时候回来?” 任西安回眸看她一眼。 方荪的担忧全挂在脸上。 任西安看得到,他说:“她会管你,你安心。” 方荪又支吾了下,问他:“任哥,你别怪我八卦,你和梨姐……是……怎么回事儿?” 任西安刚抬起的脚步顿了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怎么回事儿?” 除了那一回事儿。 方荪:“……” ** 任西安没有告诉方荪他们在隔壁。 方荪不算是陌生人,程梨会管她,她有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但他不想被人窥探更多的私生活,不想方荪顺手来敲隔壁的门。 任西安回到房间的时候,程梨还没从卫生间内出来,但水声已经停了。 任西安将早餐套在他的一条围巾内包好,免得凉透。 而后他将程梨的衣物摊在床上。 又等了会儿,程梨还没出来。 任西安径直走过去打开卫生间的门。 程梨赤/身裸/体平静地看着他,问:“有事?” 她平静得有些过了。 任西安说:“洗够了就出来。” 程梨早洗够了。 她已经等了够久,她在等任西安过来。 程梨此刻淡淡笑笑,裹浴巾的手翘着:“也行,不过不是说让我涮久点儿?” 任西安:“……” 程梨说:“这些年我变了一点,比过去听话了。以后慢慢让你见识。” 让她涮得久一点,她就真的留在卫生间内久一点,她还给她自己贴上懂事的标签。 任西安见识到了。 程梨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见到摆放在床上的内衣,程梨一乐。 她挑了下眉,戏谑道:“没人告诉你,女人的内衣不能随便碰吗?” 任西安没受影响。 她拨弄他一下,他没理。 他从他携带来的书中抽出一张报纸,铺在床侧的矮柜上。 然后他把围巾内的早餐拎上去。 等程梨不指望他说话时,他才平平淡淡地回呛:“已经脱过,还差碰吗?” 他竟然回了。 还挺干脆。 程梨喜欢。 她眯了下眸:“也对,没毛病。” 她几步走到床前,解开裹住她身体的浴巾。 然后程梨打开透明的内衣收纳袋,拎出来文胸,挑着问任西安:“我自己动手还是你想帮?” 任西安瞥她,呵了声。 一早她醒来,他拎着裤子给她。他曾说:“自己动手,或者我帮你。” 此刻程梨把那句话又还给了他。 任西安觉得她不止比过去“听话”了,她还比过去“含蓄”了。 任西安没废话。 他拿着手边那条刚完成任务的围巾,向着程梨走过去。 程梨直视他,目光一避没避。 任西安走到程梨身前,单手圈着她的腰将她往后抱了几米。 程梨的手腕随后被任西安用围巾拴在衣柜门上,她被限制了行动力。 任西安随后挑着她的内衣问:“你想怎么穿,先穿上面还是下面?” 他满眼满脸都写着:别招我。 程梨微微一笑。 可能是真的久违太久,她觉得这模样挺可爱。 第37章 偕行 第二十五章:偕行(二) 程梨没回答。 任西安只拴住她的左手腕,程梨右臂还是自由的。 任西安攥住她前胸的柔软。 程梨不说话,任西安当她默认,他替她做了选择。 先穿上,后穿下。 程梨一直看他的身体。 任西安就任她看,不去回应。 那件内衣任西安还没替程梨往上穿,程梨又在任西安解内衣挂钩那刻突然踮起脚。 她右臂勾住任西安脖颈。 任西安僵滞着,微一怔愣。 就在他怔的这一刹那,程梨快速地欺身上前,凑到他唇上。 她用力吻他。 程梨吻得激烈,任西安闭阖的唇齿被程梨生猛地撬开。 任西安放置在腿侧的手攥得很紧。 他唇齿和心都是麻的。 过了五秒,任西安别开头力图推开程梨。 他往后退了一步,将程梨那件内衣扔到床铺上。 程梨及时拽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她的唇色还带着两人唇瓣摩擦过后的嫣红。 程梨问任西安:“你躲什么?” 任西安原想走,闻言停在原地。 他觉得好笑。 他刚镇得她老实了才多久,她又要骑到他头上来了。 他若真跟她一般见识,今天上午还能出得了这个门吗? 程梨神色浅淡,无波无澜。 她冷静问任西安:“你过来啄我、咬我的时候,我躲了吗?” 任西安:“……” 程梨又诚恳地问:“我技术不行,碰得你疼了?” 任西安:“……” 他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程梨心安理得,继续:“不会说话了?刚才不还挺会说。” 求婚那出唱戏一样的词都是他说的。 任西安抿唇,冷笑一声,不去理会程梨的话。 他又上前一步,将他刚才用围巾在程梨手腕和衣柜门把手之间系的那个结打开。 任西安说:“舌头捋捋直,多吃饭,少说话。” 他走回床畔的矮柜旁,将一早出去买的早餐从纸袋里一一拿出来摆好。 程梨把任西安从隔壁拿回来的衣服简单套在身上。 她走过去看了眼食物,然后在任西安身旁活动了下手腕。 任西安坐在室内唯一的圆凳上,程梨靠过来,他也不看。 程梨站着,吐了几个字:“你现在挺喜欢用绳子。” 还有功能类似绳子的东西。 动不动就把人捆一捆。 任西安没抬眸,回:“养狗,用绳栓。习惯了。” 程梨嗯了声:“是省事儿。” 任西安刚咬了口纸袋里的饼,突然程梨往他身前靠了一步。 程梨站着,任西安坐着。 程梨的手在任西安头顶摸了摸。 任西安精短的发有些硬,扎在程梨手心。 任西安脸色既黑了后又寒下去。 程梨说:“养猫,用手摸,习惯了。” 任西安:“……” 她一定要计较他每一个字? ** 原定的航班已经取消。 解决掉早餐后,程梨回了趟308。 任西安也没在房间内逗留,离开宾馆查探情况。 程梨一进308,方荪的注意力就从她一直埋头的平板上挪开,看向程梨。 方荪整个人横在床上,问程梨:“梨姐,我们今天走不了了是吗?” 程梨站到房间临街的窗后,看了眼窗外小镇最为热闹的这条道。 有货车在缓慢地行进,车不少,在整条道上排成几列,似乎是路堵了。 程梨说:“走不了。” 方荪手又在她看得平板页面上刷新了一下,告诉程梨:“今天这雪停不下来。” 程梨嗯了声。 她视力很好,透过沿街这扇窗,她看到原本站在路边的任西安,迈步朝路边一辆车走过去。 车边还站着一个类似司机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在跟任西安说着什么。 而后程梨见任西安弯下腰,徒手去查勘那辆货车的前轮。 方荪在程梨身后问:“梨姐,你能帮我看一下这张照片吗?” 程梨视野内,任西安脱了外套,搭在货车车斗栏杆上。 那个中年男人递给任西安千斤顶,两个人开始准备换胎。 程梨这才回复方荪:“等会儿。” 方荪哦了声。 程梨继续看着室外。 任西安的脊背和后脑在她眼前轻微的挪动。 她看到任西安的手臂弯曲,每一个弧度都蕴着力量。 程梨想起在石棉矿时她对任西安说,他帮不了每一个人是正常的,让他不要难过。 可他的心一直是热的。 从她认识他,就知道。 路上遇到什么人,那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他从不会袖手旁观。 二十六岁的程梨,替十八岁的程梨后悔……她怎么就舍得让那颗心凉呢? 程梨收回视线,去看方荪那张照片。 方荪问程梨:“梨姐,这东西是做旧的还是真是古物?” 是个烫金漆盒。 程梨说:“这不是原始图片。” 很多细节已经被修图遮掩掉。 方荪又说:“我男朋友发给我的,我跟他说我这次出来遇到你,正好你是专业人士。他想让我帮他问一问。” 程梨觉得有必要和方荪说明:“你记住句话。我对让其他人听说我没有兴趣。” 方荪哦了声,可还是想替男友争取一下:“我以后不会了。他是我男朋友,我才说……他是搞艺术品和古董收藏的。梨姐,你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有些问题,他希望能和你交流一下。” 而后方荪又诚恳地补充:“要是太麻烦就算了……我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 程梨看她。 方荪垂着头。 程梨不喜欢人低垂头颅的模样。 程梨没回答方荪这个问题,只蹙眉问:“早饭吃了?” 方荪抬眸,点头:“吃了。梨姐,这几顿饭都靠你照顾我,谢谢你。” 程梨略持不解。 今早她还没来得及顾及方荪。 她的视线在室内逡巡,看到了和任西安带回310内的早餐一样的包装袋。 任西安来308拿过她的衣服。 程梨转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任西安顺手把方荪那份早餐也搞定了,并且对方荪说是她的意思。 程梨觉得她在这室内站不住了。 她想即刻出去。 方荪还在看着她。 程梨说:“回来给你。” 方荪疑惑。 程梨没解释。 任西安当前,遇到求她给出回应,就当为她自己积德。积重新走到他身边这德。 程梨决定给方荪方荪要的那个联系方式。 纵然天性在,她可能并不会热情回应。 *** 出了宾馆,程梨往上拉了拉高领毛巾的领,用来遮盖口鼻。 从她站在楼上看开始,到她此刻下楼一共没几分钟时间。 任西安和那个男人的换胎工作还在继续。 程梨没凑过去,隔着十几米看。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被一旁的洗浴店里出来的两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两人拉扯着,似是发生不快。 程梨并不是喜欢围观闲事的人。 她看过去,是因为她发现这拉扯的两人中,其中一个是昨晚她一个电话叫过来的那个女人。 那个“如狼似虎”。 程梨离那两人近,她也没扣上羽绒服的帽子。 那两人对话的声音她靠单耳足够听清楚。 内容很简单: 男人靠女人养。 女人给钱少。 男人拿着一沓薄薄的票子不高兴。 程梨寡淡的视线扫在那个废物男的脸上。 她没上前,她不喜欢管闲事。 突然,男人走了。 走前他推了“如狼似虎”一把,女人就此跌坐在雪地里。 程梨这次狠狠蹙眉。 女人抬手抹了下眼,坐在雪地里没站起来。 程梨数了十秒,她还是没动。 程梨慢慢走过去,将手递给那个女人。 女人抬着泪眼看着程梨。 程梨将毛衣高领扯下来,将脸暴露在冷风中给女人看。 程梨说:“手给我,拉你起来。” 看到她的脸,女人自然还认得她。 女人把手伸给程梨,借着程梨拽她的力道起身。 女人拍了拍衣服上的雪,站在程梨身前,略显尴尬。 她略抱歉地对程梨说:“谢谢。” 程梨问:“你男人?” 女人嗯了声:“是。” 程梨又问:“凑合还是爱着呢?” 放在平时,按程梨的价值观这问题有些失礼,可她此刻问了出来。 女人选了最保险的一种说法:“有感情……” 她语调怯懦,程梨觉得她想说的是爱。 程梨告诉她:“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相爱,你的义务只有给他爱情这一点。物质他自己有手,那就让他自己赚。” 女人有些怔。 程梨认真地说下去:“如果这个男人爱你,他会上进,不会指望靠你过活,靠你富甲一方。爱是很积极的东西,它凭什么让人打着它的幌子去堕落?” 女人说:“他也有工作,也赚些钱的。” 程梨轻呵:“你先好好爱自己。” 程梨话毕将视线调转,再度看向不远处的任西安。 任西安已经站起身,车胎似乎换完了。 女人顺着程梨的视线看,也认出来任西安。 程梨没再说什么,朝着任西安走过去。 走的路上她在想,要是任西安落魄贫穷,她有钱,她乐意给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们和那两人不一样。 任西安在,她便有铠甲,便能活过来,她靠这个爱自己,也去爱他。 第38章 我是存稿箱先一步吐出来的防盗章。 晚十点半准时替换。 《他来时翻山越岭》独家发表于。 请支持正版 吕宋宋琢磨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傅云深对自己避而不见的。 似乎自她从杀人案里洗脱嫌疑,傅云深本人,就再没出现在她眼前。 他让司机小许前来接她,送往的目的地是她的家。 他依旧妥善安排好她的一切,却任她如何盘问,小许所说的字眼都完全和他没有关系。 若不是他有交代,吕宋宋相信小许不会这般守口如瓶。 满满的挫败感砸向她。 她问夜色:“天煞孤星说得是不是我这种人?” 她这一生,第一次,喜欢萧子规,而他心有所属。 她感激萧子规,让她知道喜欢是何种感觉,更感激他,至始至终,没有给她希望让她放不下、走不出。 这第二次,她走了那么多弯路才后知后觉身边人是心上人,难道又会夭折吗? *** 琉璃瓦在这个城市代表名门望族、权财大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踩在这样灼热的日光下,吕宋宋望着眼前这一处流光溢彩的琉璃瓦檐,却依旧觉得脊背寒凉,阴风恻恻。 既然下定了决心,总该去挽回试试。 三楼那样长的雕花连廊,她慢吞吞一步步走到头,终是在靠向最后一个台阶时被人拦了下来。 身形魁梧的陆十一完整地堵死她的去路,冷冷地居高临下看她一眼:“吕小姐今天终于有空,来看看他死了没?” 吕宋宋苍白着脸看他,一双潋滟深瞳平静无波:“我要见傅云深。” 陆十一最看不得她这副理直气壮无所谓的模样:“四哥没空,你要见他他就得见你?!” “我要见傅云深。”她固执地重复。 陆十一到底年少沉不住气:“吕宋宋,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被四哥宠上天的女人?!你他妈别哭丧一张脸来恶心我。” 吕宋宋叹了口气:“让不让开?” 陆十一自然不让,吕宋宋不打商量劈腿敲他的腰,陆十一有所防备身子一侧就躲了过去。他有个千年不移的原则,不打女人,哪怕这个女人在他心底万恶不赦。 吕宋宋怎肯善罢甘休,尖利的鞋跟随后扫向他左肋,陆十一微挪便再次躲了过去,只是这连廊尽头的空间是这样狭小,他身子一退,自然推开了身后那一扇紧闭的木门。 悠远的吱嘎声渐渐清晰又慢慢淡退,陆十一盯着身后大开的门满目懊恼,扫到昏暗的阴影里雕刻般的侧脸,闷闷地认命出声:“四哥。” ** “进来吧。”傅云深自门后走出来,短短三个字听不出喜怒。 当初,他曾那样努力,向她靠近,而今角色调转,那个努力的人,成了她。 吕宋宋堆积如山的勇气,突然在意识到时光早就可沧海桑田之后泄了底。 “小许已经告诉我,安全将你送回家。”他就站在咫尺之外和她客套的寒暄。 “以后自己多加小心,我不会在你身后给你善后这些事一辈子。” 他认真地交待,不似他平时的脾性:“以后你喜欢谁,多下点儿功夫做做功课,至少了解下他是否心有所属,别用心喜欢一场白费力气。” 他在说萧子规,他曾旁观过的她漫长的单恋。 “找个背景简单的人,不要为别人受累,让自己不开心。” “坐吧。离我近一点,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他的声音里明明夹着笑,吕宋宋紧盯着他的脸,却在上面发现不了丝毫温度。 ** 他现在的确不会对她怎么样,想要怎样的那个人,是她。 这一室昏暗。 她在他身旁落座,而后坐到他身上。 她吻得那样急,舌尖舔舐着撬开他封闭的牙关,一点一点带着清甜的气息深入。他不曾回吻,却异常配合。 她来,他就门户大开着等。 她讨好的意味那般明显,他寡淡的性子也显而易见。 她从未和谁深吻过,动作急切却不得要领。 在他唇上啄了个够,他的冷淡,到底让她觉得灰心。退出来逐一吻上他的眉,他的下巴,他的喉结。 “宋宋”,他突然出声,“你从来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他的潜台词是什么?吕宋宋心底一苦。想说她如今是个随便的女人,还是一个犯贱的人? 傅云深抓住她的那手,阻止她的进一步动作。 她眼底汪了两轮明月专注看着他,仿佛一动,璀璨的月华就会流出来。 “即使你今天让我睡,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的话条理分明,唇边挂起她久违的笑颜,短短数十字,让她积聚全身的所有温度尽数退散。 她从他身上把自己剥离出去,赤足踩在老屋陈旧阴凉的木地板上:“在你眼里,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你说得对,我拿得起,放得下。” “可我也是个目标非常明确的人,当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努力去争取,我会耿耿于怀一辈子。” “你让我努力九十九天,多一天,少一天,我都不会答应。” *** 傅云深没有答应,吕宋宋当他默认,毕竟他也没有直接拒绝。 她从夜色口中听到自己麻烦缠身时,傅云深出现,为之奔波的事情。 他对她这最后的好,难道是为了放手吗? 还是自尊自傲如傅云深,痛恨任何人,日日旁观他成为瘸子? 她不知道答案,她唯一确定的是,他真得有放弃自己的决心。 他身边对她偏见很深的陆十一,他身旁一直尽职尽责的司机小许,都在对她摇头。 ** “车祸是怎么回事?” 她问的时候,司机小许面露难色,好在最终还是松口。 “吕小姐应该有所听闻。傅家两个旁支争权,先生被人算计。” 她从存档的报刊里发现那场车祸的踪影。挤成一堆废铁的汽车,看起来,是那样触目惊心。 她知道从前自己对他是那样吝啬。她爱着旁人,心不在他身上,她吝啬到连他经历生死劫这样的大事,她都一无所知不曾关心。 ** 晚上陆十一经过傅云深房门外的时候,听到内里发出各种响动。 他在门外站了五分钟,等到内里悄声静默下来,他才敲敲门进去。 原本应该静置矮几上的果盘和茶具,倾倒散落在地板上。 他看到晦暗的光线中,傅云深指尖明灭不定的红光。 “十一,明天把夫人从岐山接回来。” 傅云深的声音很喑哑,陆十一往前走两步,不敢靠他太近:“徐医生说,夫人最近病情恶化,已经没有办法识人。” 他语调尽量温和委婉,傅云深听了倒是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接回来吧。她一个精神病人,还能怎么样呢?威胁不到什么人。” 他的语调带些心灰,陆十一心底咯噔一下,摁开一旁的壁灯。这才看清,那洒落一地的,不光是矮几上的物件,还有车祸以后,傅云深赖以为生的止疼药。 “出去吧,别担心。四哥还是那个杀人不见血的人,不会因为瘸了一条腿,就被人吊打。那些乌合之众,始终是乌合之众罢了。” 他这样说,陆十一便不再多嘴。 从一旁书架的抽屉里,把他惯用的哮喘喷剂拿出来搁到他身旁。 临了也只说了几个字:“少抽烟,你压根没有这个习惯。” *** 那一天吕宋宋来的时候,陆十一难得换了一张温和的脸。 “他最近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好。”他从没对自己和颜悦色说过话,吕宋宋略微怔愣。 “如果他骂你,别回嘴,他不擅长骂人,几句就没话了。” “他如果凶你,你就忍一忍,他不过是纸老虎罢了,看着吓人,实际上很少真得动怒。” “他如果让你滚,你就当他舍不得。他脸皮薄,又一向骄傲,有些太好听的话,从来不会说。” “你可能觉得我啰嗦。吕宋宋,我不是为了你。四哥他不容易,如果你让他觉得累,让他伤心,我还是依旧会把你打包扔到地中海去喂鱼。” 陆十一护短的厉害,吕宋宋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带着他的赤诚嘱托,推开傅云深的房门。 他正蹙着眉,倚靠在床头上。 吕宋宋坐到床畔,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从前的每一次相遇都那么匆忙,她从没有机会,仔仔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九十九天太长了。” 他突然出声。 吕宋宋看到他睁开双眼,目光清明。 “你真得喜欢一个人,不会那么快移情别恋的。” 他起身下床,吕宋宋看着他不稳的背影:“你是想说服我,心还在萧子规身上?” 他没答话,走到橱柜旁,开了一瓶药,倒出几片,干咽下去。 傅云深不说话,吕宋宋只好出声打破沉默:“按照你的理论,你已经移情别恋了吗?” 他像之前一样,自己拖着伤腿踱回床侧,拍了拍一旁的位置,让她也落座。 第39章 发现有些小伙伴还是不懂何为防盗。 我们贴出来的更新,盗文网站都会盗走贴在他们的网站上,这是非法盗用。 贴防盗章出来,它们盗走的就是错的,它们盗走后我们再替换成正确的内容。写着勿买是不建议大家买,因为还没正式更新,但是大家买了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些章节过一会儿就会替换成正确的更新内容,而且jj的系统是要求修改章节时修改后的字数一定要比原始更新字数多,我们多贴了字数也不会重复扣费,一刷新就是新内容,大家买过一次就可以重复看,。 我是存稿箱先一步吐出来的防盗章。 这次我学乖了,新章全部码完才出来。 盗文网只要把我盗走,真正的更新就来替换我了。 《他来时翻山越岭》正版只在。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防盗内容继续贴一部分 他没答话,走到橱柜旁,开了一瓶药,倒出几片,干咽下去。 傅云深不说话,吕宋宋只好出声打破沉默:“按照你的理论,你已经移情别恋了吗?” 他像之前一样,自己拖着伤腿踱回床侧,拍了拍一旁的位置,让她也落座。 “这次事故让我想清楚很多事情。” “我身边,只有丛生的危险和人心的奸诈,我虽然不是个好人,可偶尔也还是会有些良心的,我不想拖别人下水。” “你没说。可是被牵扯进杀人案,你也会害怕,没错吧?” 他这样耐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她放弃:“你没有真的碰到人血,已经会害怕。” “更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喜欢,就要拥有一辈子。” 他微笑,勾出他唇角许久不见的弧度。 “我见过很多这世上的薄情寡义。也许明天会有人拿着孕检单来找你,说那是我的种;也许后天我会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渣;我本身血都是脏的。” 吕宋宋看到他轻微抖动的腿,只觉得刺眼,刺心。 “我母亲,傅家的夫人,在精神病院里。她这一生,逼疯了她自己,折磨死我父亲。知道理由是什么吗?” “最常见的你们报刊中的豪门秘闻。” “我叔父□□了她,他没有帮她指证的勇气。他们甚至懦弱到,连她唯一的孩子的dna都不敢去验。一生都活在往事的阴影里。” 那个孩子…… 吕宋宋有那么一秒,就要伸手抱住他,看到他眼底的凉意,却又不敢去碰。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龌龊不堪的东西。” “我不怕。”她强硬地反驳,“我见过母猪啃死人,见过飞机坠落乘客尸骨无存,见过大火灼烧得遇难者化为灰烬。” “傅云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 ************ 活着的确是一件好事,尤其是,每当死神降临的时候。 次日,陆十一最终还是没能将傅夫人从岐山接回来。 并不是她不愿意走,而是她走出岐山那座精神病院,还未上车,便自己迎头撞向对向而来的货运卡车。 医生说她已经不能识人, 可她会不会有一刻意识是清明的? 没有人能够知晓。 陆十一先通知了吕宋宋,才敢告诉傅云深。 他知晓后反应是那样平淡:“以后他们没有机会再拿这个疯子来威胁我了。” “十一,他们说捏死她事小,这下,她真的死了。” 他甚至,没有要求去看她的遗体。 可越是平静,吕宋宋和陆十一越是难以放心。 果然,那天夜里,傅云深起了高烧。 他的喉咙像个破风箱一样,他们最担心的,就是他的痼疾哮喘被牵动。 昏睡中他并不安分,偶尔蹦出一个词语来。 吕宋宋试图听清,最终也只是隐隐约约地捕捉到“妈妈”。 她不断擦拭他的额头。心疼在一寸寸叠加。 他一定从小缺失亲情,可并不代表,他不需要它的存在。 他有这样多的模样,这样不同的姿态,似乎从这几日,她才真得了解这个人。 *********** 傅云深的这一场梦,很长。 梦里的他,每一次见到吕宋宋,都是要么见血,要么要命。 他的好哥们纪格非还在他耳边酸了吧唧得说,这叫命。 起初,他对此不屑一顾,后来,发现纪格非一语成谶。 宿命的力量那样强大。 等他后知后觉,已经迅速沦陷,无法自拔。 初见,是在云端会所的停车场。 他没带任何随从,也高估了自己。只一杯白酒,就引发了他多年不曾造反的哮喘,自然也没有药物随身。 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她。 那个时候,吕宋宋是他的救命恩人。没有踩着五彩祥云,更离仙女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她甚至自己也是一副自身难保的模样,浑身落汤鸡之相。 她也不算是个称职的救命恩人。 在他被人抬走送往医院的时候,甚至顺走了他随身的外套。 他这个人一向是不懂知恩图报的,也不懂什么叫做/爱心,所以连一句感谢的话,也吝啬说出口。 第二次,是在他名下的酒吧的包房。 他身边一群酒肉朋友,吕宋宋清汤挂面一张脸,气势汹汹地拿着一个破碎的酒瓶冲进来。 她来找她以为已经走出夜场,洗白开始正经生活,正在勤恳工作的采访对象。 那个时候,他身边各种脂粉,扫她一眼觉得面熟,便更有看戏的念头。 没想到她真得豁得出去,眼见那酒瓶就要扎到他场子里的一个熟客身上。 他只好出面处理。 他游戏花丛惯了,处理的方式自然很简单。抱住,亲吻,而后化解危机。 客人以为吕宋宋是他的旧识,自然不再追究,而她…… 他以为她会扬起手臂扇他一个耳光,顺便再奉送自己些言语。例如混蛋,例如禽兽…… 可吕宋宋眼里只有轻蔑,甚至懒得对他多说一个字。 第三次,是在中山广场的地下停车场。 他远远地看到她像一只兔子一样飞窜,隔了数秒,身后出现了一些可以用凶神恶煞来形容的男人。 他不知道这个小记者又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开了车锁准备上车,大脑和四肢却一时没能协调一致,等他搞清楚,自己已经将她强硬地拉过来塞到车里。 他落了锁,自己还没上车,身后那群人的棍棒便都招呼到自己身上。 他历来不算良善之辈,自然不会任人宰割。可毕竟寡不敌众,难以以一敌众。 他这一生,鼻青脸肿,也不过只那一次。 ******** 他旁观过太多寡情薄义,对于这一生从未尝过的感情,并不奢求,不想触碰。 孤身终老,也不可惜。 认识吕宋宋之后,却一次次破例。 他试过强取,试过死缠烂打……所有过去他觉得此生自己不会做的事情,都在这个时候,一次次被他尝试。 他甚至问自己的司机小许:“我是疯了吧?” 可是小许哪里敢应和,不过是说:“吕小姐是个好人。” 他知道她是个好人……所以他这样的坏人,她才不屑一顾的吧?这世界上有那样多并不傻的男人,都知道她是个好女人。 他夹杂在一堆她的追求者里,不过是让她觉得厌烦的一个分子。 他横冲直撞惯了,在她那里跌倒,也不会觉得疼。 他可以很快爬起来,他还是那个刀枪不入的傅云深。 不会留情,也不会流泪。 ************ 傅云深再度醒来的时候,吕宋宋就趴在他床前。 他手臂一动,吕宋宋感觉到立刻醒了过来。 她的笑靥永远清澈:“早上好,今天是第九天。” 距离九十九天还很遥远,她至少还会出现九十天。 梦醒了,那些已经过去的往事,却似乎变得更加历历在目。 “你偷了我的外套。”傅云深的话这样没有条理,很是突兀,吕宋宋却听懂了。 “那不是偷。我那次救了你,我这么小气的人,总得收点儿谢礼吧?” 她拉开他卧室的窗帘,泄了一地阳光进来。 “光线好些这么看你,沧桑的跟我爸差不多。” 她笑:“就梦到我偷你外套?我那次怎么也算英雄救美吧!” 他摇头:“没有任何一个英雄,看起来像是个落汤鸡。” 吕宋宋摸他的脸:“睡够了吗?” “方便借点儿时间给我说些正经事儿吗?” 傅云深刚要开口,陆十一推门进来。 吕宋宋无视这个第三者,她的眼里,此刻只有憔悴的傅云深,容不下其他:“我们正儿八经地、认真地、不以耍流氓为目的地谈个恋爱吧?” “我发出这个邀请函给你,再给你九十天时间考虑。” “如果你答应呢?我们就算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会很友好地对你。如果你不答应呢?我们就是敌人,那我可就要对你开炮了。谁让你非暴力不合作呢?” 第40章 第二十六章:我为你翻山越岭(二) 穿过max内的这间温室中间的小道时,程梨有些惊讶。 max身为一个健身类app,公司园区内竟然有面积如此大的一座温室。 太阳光板,落地玻璃,原木镶边的围栏…… 温室内有股自然的让人倍觉放松的生息。 里面的植物种类很多,安放的有些随意,没有经过系统的规划。 程梨对植物的研究不多,认识的无非是常见的几种大型绿植。 小道由卵石铺就。 程梨原本拖着行李,此刻改为提在手上。 出乎她的意料,行李箱很轻……轻到她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路走到一半,有道尖细的声音传过来:“老蹊,老蹊。” 程梨寻声看过去,是只鹦鹉。 她没理会,又走了几步,鹦鹉又开始叫:“西安,西安,西安……” 程梨停下来看向那只花色鹦鹉。 鹦鹉又说:“五花肉,五花肉……” 程梨放下行李,凑过去。 鹦鹉继续说:“老卫,老卫……” 除了五花肉,这小崽子说得词听起来都像是人名。 程梨也养过一只,已经送了人。 那只话不多,没眼前这个聒噪。 程梨不打算走了,就站在鸟笼旁等任西安。 鹦鹉这么叫着,她身体忙着听这些声音就没功夫想那些没用的东西。 任西安刚才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她得干点儿什么。 得先酝酿下。 站了会儿,程梨发现温室顶棚上面有块儿显示屏,看起来像是由太阳能供电。 显示屏上有个类似手机锁屏的界面,上面是一些推送消息。 来自max的推送。 “max提醒您今天的锻炼时间到了,要继续坚持。” “姑娘,知道为什么你腿粗腰壮人单身吗?” 这推送……文案写成这样不怕被人问候祖宗? 程梨嗤笑一声,肩轻耸。 ** 任西安解决掉卫葳蕤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程梨轻嘲的模样。 程梨听到脚步声侧眸看他,问:“聊骚完了?” 她一条腿支在卵石道旁,另一条腿踩着一旁的假石。 她姿态很闲适,任西安眸凛冽了一分。 放她自己待了会儿,她倒是很快又告别了刚才被他逼了那下之后垂下头不吭声的模样。 她气势又涨了起来。 还真是健忘。 见任西安不答,程梨又说:“人我看到了。往里走的时候不小心回了下头。” 任西安径直走上前拎起程梨身边的行李箱。 他只交代:“往前走。” 程梨嗯了声:“好说。” 她话落跟上他,同时伸出手覆在任西安抓着拉杆的手背上。 她手不止搭在任西安手上,并没有就此停下。 任西安每走一步,那手便在他手背上摩挲一下。 一层层的战栗感从他手背蔓延向全身。 程梨动作却始终不停。 任西安脊背绷紧,紧得他停下了脚步。 他唇线也绷得直直的。 程梨见状先开口堵任西安的嘴,直直地望着他说:“我没有过男人。你之后,这几年一直没有别人。” 她也从没和别人聊骚过。 她继续抚摸他的手背,而后是他的手腕。 任西安整条手臂开始变得僵硬。 她摸过的地方,开始发烫。 程梨交代的这东西,他想得到,任西安并不需要她交代。 他需要她交代别的。 任西安看着程梨,冷笑了下,问:“摸够了吗?” 摸得那么起劲。 程梨很痛快:“你可以摸回来。” 任西安:“……” 程梨也坦诚:“我想干,就干了,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任西安没有多想。 都这样了,他还能想什么,除了程梨摸他摸得让他觉得她想上他。 他划出一个截止时间,她立刻抛开了回程时的淡然。 可需要解决的问题不解决,上不成。 这讨好进行不下去。 她动这心思,没用。 她暂时没想好,他可以等,但不会让她躲。 任西安把被程梨摸了半响的那只手收回去,插在口袋内,换了只手提行李。 程梨声调很稳,也不再动他,只问:“这几年有过女人吗?” 她不在的这些年。 任西安看她。 程梨即刻又接口:“哦,没法有,我懂。” 除却巫山不是云,她懂。 她毫不谦虚。 任西安:“……” ** 温室后面是栋联排别墅。 max的所有工位都在里面。 程梨站在自动感应门外,没进去。 任西安回眸看了看,也没强求。 他把她弄到这里来,是为了说此前那几句话,程梨此刻跟进去,的确还有许多不便之处。 很多人会对她好奇,而她不会喜欢。 任西安只身进楼内放行李,离开前交代:“在这等会儿。” 程梨答应:“好,放心。” 任西安并不放心,强调:“上面有栓狗的绳子,希望用不上。” 程梨:“……” 除了绑,他还会什么? 这玩笑,很低劣。 她说了等,就会老实等着。他想太多。 程梨瞪了下任西安瘦长的背影,而后又转去看自动感应门后的屏幕上滚动的文字。 用户五千万。 是一个目标。 程梨看了会儿,就背过身看向楼外。 适才响过一次被她摁死的手机此刻又响了起来。 铃声响到第二个八拍时,程梨接了起来。 陌生号码当前,程梨不喜欢先开口。 从声筒那端却也没传来人声。 程梨蹙眉,准备挂断。 她的手指还没碰到挂机键,声筒里传来了隐约的人声。 程梨收回手把手机重新贴回右侧脸。 里面传来了一道她有些陌生的明朗的男声:“程梨?” 男人又叫了一遍:“程梨?” 这声梨字尾音带颤,程梨听后眉头又是一蹙。 她说:“是我,哪位?” 男人顿了下才回:“谈克,还记得吗?你的……老同学。” 程梨记忆力不算差,虽然她希望差一点。 当年谈克是班里的活跃人物,她记得。 程梨嗯了声,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能说的,她也不想再说什么。 谈克也犹豫着,很多话一时间找不到出口,只汇成唇边的几个字。 他问程梨:“很长时间没见了,你现在好吗?” 程梨眉心拧成的结还没打开,她不记得自己和谈克是有旧可叙的关系。 可也的确认识,也没仇。 所以程梨只低低地说:“挺好的。” 有些敷衍的三个字。 她也不去问:你呢? 有的聊的人才需要反问。 谈克已经感觉到程梨的冷淡,他也没抱更多希望。 再联系上,是他没想过的事情。 他一思索,程梨已经决定挂断。 她铺垫了下。 她说:“有点儿事,先挂了。” 谈克即刻阻止:“等一下。” 程梨没那么冷硬,就当守礼节,等了他一下。 说话的机会过去就不多,也许以后会更少。 谈克知道接下来这句话也许会使他和程梨的联系再度被切断,可他还是想问。 他当初意外瞥见时没想明白,可他现在懂了。 他念了太多年,他想知道答案。 她这样的姑娘……得好好活着,她不能放弃。 谈克问程梨:“你的病……现在好了吗?” 这个问句一出,程梨脸色骤然变了。 程梨不想听。 额角跳了又跳,她忍着体内的各种不耐和反感说:“你记错人了,我没病过。” 谈克还想说什么。 程梨已经切断了通话。 手机从她掌心自动滑落,程梨慢了半拍才去捡了起来。 屏碎了,结了一张蜘蛛网。 没四分五裂,倒也坚强。 日光已经开始稀薄。 程梨站在max的大楼前,摸了下口袋,里面连打火机都不见了。 她不记得自己放在了哪儿。 她需要一根烟,或者别的什么。 往下走了几步,她又记起任西安让她在原地等着。 程梨咬了咬后槽牙,又留在原地。 ** 任西安拿着李成蹊的车钥匙出来的时候,就见程梨笔直地靠着门前的立柱站着。 他从茶水间带了一杯热茶,塞到程梨手上。 她喜欢茶水上飘着一片圆润的叶子,他记得。 程梨看了眼那片茶叶,又看了眼他,抬手喝了口。 任西安往前走,程梨还没动。 任西安又回头:“边走边喝,还没站够?” 程梨跟上他。 两人一起上了车,任西安说:“送你回去,告诉我地址。” 程梨说了地址。 一直到车停在她的四合院外,除了指路,两人在拥堵的车道上没再多说什么。 任西安以为她在思考,他给她空间。程梨是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儿乱,她也干脆没想。 下了车,程梨才说:“挺沉的,你帮我拎进去。” 任西安没推脱,跟着她进了四合院。 穿过几道门,就到了程梨那间房外。 一路走过来,也没见旁的什么人,院里很安静。 程梨掏出钥匙开了门,任西安将她的行李拎进去。 等他放置好东西转身,程梨已经关好门开了灯。 灯亮了打亮室内她的床,程梨又出手关上了灯。 程梨脸上有疲态。 西北的风吹了她这些天,几种交通工具折腾这些日子,累是必然的。 她需要休息。 任西安没打算和她继续纠缠,只说:“我那些话,你好好记着。想好了,你来找我。” 他转身准备走。 程梨留人:“第一次来,不坐坐?” 任西安转身,程梨已经脱掉外套,只穿着里面的单衣,正看着他。 他眼眸暗沉,拒绝:“天黑还早,有工作。” 一半是事实,一半是托辞。 他了解程梨的性子,留下来,他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任西安再度回身,想开门时,才发现门的插销旁锁了把锁,从里面锁的。 任西安回身说:“开门。” 程梨摇摇头,很遗憾地告诉他:“钥匙好像忘在外面了。” 第41章 第二十六章:我为你翻山越岭(三) 程梨紧接着说:“坐吧。” 任西安无言地看着她。 程梨说她忘了钥匙,任西安没办法信。 可是他自己走进这间房的,程梨没拿手铐铐他,也没拿绳牵他。 就算现在这里是狼窝,也是他自己选的。 他没必要破门而出。 任西安在等,等着看程梨能怎么样。 孤男寡女,他并非处于弱势。 程梨眉目清冷平静,又指了指一旁的木椅:“坐那儿。” 任西安站着没动,他往程梨所指的木椅那儿看了一眼。 木椅在一个案桌旁,案桌上可见一些摆放的齐整的小物件。 室内光线晦暗,任西安没办法一一看清楚。 但那隐约的轮廓,让他想起程梨送他的那个木偶小人。 那么多,非一朝一夕雕成,她想必做了很久。 这些东西说明……她总有一日会找他。 任西安不坐,程梨也没硬请。 她指给任西安木椅,本就是为了让他看见那一堆人偶。 任西安看那几眼的功夫,程梨又脱了毛衫,上半身只着了个运动背心站在他身前。 任西安再看向她时,程梨问:“喝什么?” 背心粘在她身上,她身前的曲线尤为明显。 任西安将视线从她平静的眉眼上移开。 程梨也不强求,自言自语:“我忘了,我这儿好像也没有能喝的东西。” 很久没回来,连口热水也没有。 任西安的手机响。 程梨说:“你接啊。” 任西安垂眸看了眼屏幕,是他二哥任静瑜。 任西安没接,只说:“钥匙给我。今晚你是你,我是我。” 他走,她自己待着。各睡各的。 她想好了,才是们。 他还是打算走,可说这话的声线有些喑哑。 程梨看他:“我锁了门,你紧张了?” 她眼微眯,投向任西安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审视。 她看得让人觉得无处可躲,身心每一处都暴露在她眼底。 任西安喉咙一滚。 如果不是她,他此刻要么已经动了手,要么已经骂起人。 他否认,冷笑:“你意外忘了,该紧张的是谁?” 他总能出去。 拆个门卸个窗,都可以。 她说的话,倒让他借用了。 程梨点头,声调懒散:“你的确不需要。我就算想要,也不会逼你,我有分寸。” 后半生是否重新搞在一起,他说了算。 她一直知道得规矩点。 程梨的神色和语调让人觉得像暗潭。深,但是静。 室内温度并不高,脱了外套,有些冷。 程梨刚想说什么,眼前本就不明朗的光线又暗下去。 任西安往她身前靠了几步。 程梨看到他弯腰拿她扔在一旁的外套。 程梨拒绝:“我不冷。” 任西安闻言没再动。 两人离得已经很近了,程梨觉得室内静得人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 谈克那通像做梦一样的电话后,她便有些焦躁。 有些忘了的东西开始在她脑海里翻腾,治愈这种焦躁的药,就在眼前。 所以她留他。 程梨此刻甚至想摸一摸任西安的心跳。 她睫羽扇了下,澄明的眼睛对准任西安。 程梨说:“打个商量,让我抽支烟,或者……” 她顿了下:“抱……你一下。” 她差点儿说成“摸”。 要点儿脸,程梨想。 说的委婉点儿。 ** 那双眼睛像是起了雾。 这么多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程梨更多像一棵迎风的树,而不是逆风的花。 有点儿惨…… 不知道为什么。 任西安觉得她此刻有点儿惨……或者说是另一个词——脆弱。 程梨性感的锁骨和她修长的脖颈因她脱了外衣都露了出来。 在花土沟,在阿牙克库木湖的时候……任西安没觉得她瘦。 此刻她语调平缓,任西安听着这几个字,看着她漾着些微光的眸,喉咙禁不住发干。 程梨的身影让他觉得单薄,有些说不清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他胸口。 来这座四合院之前,明明是他占据上风等她交代…… 他掌握着从此以后的主动权。 可怎么她锁了扇门,她几句话几个表情,几个列在室内的木偶,又变成他把自己心甘情愿的借给她取暖。 这个女人是个妖……不好降。 任西安想起卫葳蕤同他说过的那句话,她说:“你小心弄回个妲己,亡了max。” 亡不了max,亡的只会是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城池。 程梨的窟,不穿着难脱的铠甲,进不得。 进了容易栽。 说出“没有故人,只有死人”那种话的时候,他明明没放弃为自己讨被遗弃的公道。 对视了几秒。 任西安终是抬起了手臂,程梨见状贴过去。 她拉开任西安上衣拉链,侧脸贴在他前胸,里面传来的心跳声稳健有力。 程梨的手从任西安后腰摸到他的脊背。 程梨说:“我这个人……” 她没说完又改了词:“你这人……摸着很软。” 任西安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说他心软了。 她还没扮可怜,他就已经妥协。 这么一比,显得她坏,居心不良。 程梨又接着说:“天狼星那天,我问你,你说结婚了,说得事无巨细,我听了觉得我还很有戏。” 要是翻篇了,就不需要废话了。 任西安没吭声。 当初扯那些字,没人知道是怎么扯出来的。 可能是认识的汉字有限……所以不太高明。 程梨又说:“你这些年没挑到更好的。” 她的自信也没死干净。 听完这句,任西安轻声嗤笑。 程梨还说:“没有大事。” 她是在交代。 程梨:“我去别的地方转了转,觉得还是得回来。回来了,还没确定你还需不需要我这种女人,就等了等。” 她没急着扑过去。 可能世界上没有谁是非她不可的。 程渠不需要她,乐海音也不需要她……在很多人那里,她都有点儿多余。 但机会人总得抓住,她又不是个特别善良的为别人考虑的人。 “太有缘分,又那么碰上了”,程梨说,“我就追一追,追了就不能不追到底”。 最关键的是这句:“那会儿小,可能没觉得喜欢就得走到老,可能一时没想开,就分个手。” 她用这么几个字说她离开的原因。 没有说服力,程梨知道。 没有诚意,程梨明白。 可还能说什么? 任西安说的那些东西,他说的他对他妻子的要求,程梨知道她缺了什么。 很重要的一点——坦诚。 她能有啊。 可她很难启齿。 任西安这人也不是没脾气,程梨知道。 他也不像她,心肝时有时无。 他一直有。 她不说,他可能逼一逼,吓一吓。 说了的话……程梨无法想象。 她不能告诉他,和他告别的那些时日,她一度可能抽了风,想这个世界是不是也不要待了。 只是一刹那,没动真格。 她没那么怂。 她还是走过了那段路,靠自己走。 那也都是过去……日后说起来不过是一段故事,可那只能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记挂她的,听不得。 没有误会,却还要解释,程梨觉得她已经没法组织出更多的言语。 *** 程梨的交代很敷衍,任西安一直没打岔。 程梨还有隐瞒。 这很明显。 他拿未来要她的坦诚,她给了,可不算彻底。 不是没有别的途径,但任西安不想从其他人那里听说关于她的一二事。 程梨的事,让她自己说,是任西安觉得对她最起码的尊重。 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抱着,未来和过去之间,这个男人更在乎的不会是她的过去,而是她的未来。 惦记打听过去,听她的故事,这不是一个女人的男人,而是一个女人的男性友人。 程梨的未来在他手上,这未来会是什么样,任西安一清二楚。 他对自己的认识在她手上折过一回,其他时候一直很准确。 未来清楚了,过去那些不够清楚的,也可以抵上一抵。 *** 程梨摸够了,说完了,抬眸看他问:“还走吗?” 这一席话,任西安都认真听着。 程梨问他还走吗? 她的手还紧攥着他的衣服,他怎么走? 脱光了走? 任西安回:“你抱这么紧,我往哪儿走?” 程梨:“……” 任西安的手臂下滑,也搁置到程梨腰上:“继续说。” 程梨没话说了。 任西安有话:“我身上是血肉。” 不是豆腐。 程梨懂了。 她摸他,占了不少便宜,那是吃豆腐。 程梨:“……” 他不纵容,她也没辙儿。 她吃了,说到底是他配合。 任西安手掌扣在她双眸之上,他说:“你先睡会儿,我想想这账怎么算。睡不着也别跟我说话,心里有气,别咬着你。” 程梨:“……” 程梨眼底的乌青越发明显,任西安将她打横抱起,扔到床上。 程梨配合,给他面子。 *** 平时入睡没那么快,可程梨很快睡着了。 旅途奔波,劳心劳力,到底也不是铁打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室外已经全黑。 室内她的工作台旁的落地台灯还亮着。 程梨身上又软又暖,可脸上是凉的。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找到了脸庞凉的原因。 她租的这间房有四扇窗户,离床最远的那一扇,此刻离了原本的位置,被人斜支在地板上。 那扇窗被人卸了下来。 程梨眉一挑。 她睡着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是很难猜。 任西安已经不见了。 被程梨“忘在了外面”的那把钥匙就在她口袋里。 程梨摸了下,还能碰到钥匙的轮廓。 任西安走,没走门,卸了她一扇窗。 程梨安安静静坐了会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出声。 这男人……真是没点儿耐心。 第42章 第二十一章:阿牙克库木湖 离开石棉矿,车队离无人区越来越近。 还没到阿塔提罕山口的检查站,程梨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是深入阿尔金之前,最后一个有手机讯号的地方。 程梨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机屏上程鹿鸣这三个字很是显眼。 任西安没有刻意看,但程梨一动,他下意识地往她所在的方向扫了眼,便看到了那个名字。 程鹿鸣这样三个字……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女人。 程梨接听。 虽然还有讯号,但是不算稳定。 程梨听到的那道来自程鹿鸣的声音,在声筒中夹杂着很多呲呲声。 程鹿鸣问:“周末有空吗?” 程梨挑重点:“有事找我?” 程鹿鸣嗯了声:“带个新兵去北京转转。” 程梨微微皱眉:“不太巧。我请了长假不在北京,时间有些长,周末不会回去。” 程鹿鸣有些意外,程梨这几年除了回焰城,似乎并不喜欢四处活动。 他问:“去了哪儿?” 程梨说:“阿尔金山。” 程鹿鸣的声音顿了两秒,紧接着又笑:“看野生动物?这个季节很多动物也得开始准备冬眠了吧,怎么想到刮那儿去了?” 程梨回的还是很简单:“动物没得看就看人,喜欢就过来了。” 知道她一向有主见,也不考究她话的合理性与否,程鹿鸣没再多说什么,只提醒程梨:“注意安全。有同行的同伴?” 程梨眼角余光扫了眼任西安:“有,放心。” 程鹿鸣:“好,那等你回来再联系。” 这通电话很快被切断。 车内算是安静,布合力齐一如既往地没有开音响,程梨和程鹿鸣的对话,离她最近的任西安能捕捉个大概。 将手机塞回口袋之后,程梨正经地看了任西安一眼。 这看里带着审视。 任西安原本平静地目视前方。 程梨灼热的目光射过去,他又调转视线看向窗外,只留给程梨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这么较劲有意思? 程梨咳了声,很自然地开口解释:“邻居,过去的。” 想了想她又睁眼说瞎话:“一女人。” 任西安眯了下眼睛:“……” 此刻不想回应她任何一个字。 ** 很快到了检查站,审查通行证的时候,方荪从3号车上下来敲1号车的车窗。 她敲的是任西安那边。 任西安降下车窗,方荪说:“我们车上的路哥说给大家合影留念。” 她指了指不远处检查站的路标:“和它合影。” 方荪话一落,前排的布合力齐和frank听到后很自觉地下车和她一起靠向人堆。 任西安的腿刚要往下迈,程梨喊了他一声:“任西安。” 任西安回身看她。 程梨指了指她刚从座位旁的布袋里掏出来的围巾、手套、口罩等。 都是男式的。 程梨下颚轻抬,说:“该戴的戴,别冻着。” 任西安的左手还放在车门把上,闻言捏得紧了些。 他沉默两秒,轻嘲:“程小姐把所有男人都当女人,以为我脆弱到捧在手里就会化?” 石棉矿之后,程梨觉得程小姐这三个字还挺好听的。 她否认,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那倒没有。但是晒坏了、冻坏了的话,我不是会心疼吗?” 任西安:“……” 他沉默着甩门下了车。 程梨挑挑眉,把自己包裹严实了也跟着下去。 这话这么含蓄,他都不爱听? 说好的好好相处呢? 那甩门的声音,怎么听怎么不客气。 ** 审查手续的过程并不长,很快叶连召和向导霍加也归队,一群人开始排拍照的位置。 程梨靠在1号车上,脸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方荪对她招手,程梨回了她一记挥手。 人基本是按着身高站位的。 任西安和frank还有叶连召在整个队伍里身高最为出众,在后排两端的最外侧站好,剩下的几个人有的站在后排中间,有的和方荪一起蹲在前排。 任西安身前还空着,程梨径直走向他,在他身前的空位上蹲好。 她蹲的位置离任西安的腿很近。 程梨一动,她的衣服就能擦上任西安的腿。 等路哥拍完程梨起身时看到从她身后走出的任西安的脸色……更像远处那座山顶积雪的山了。 这座行走的雪山在石棉矿那里倒是化了一点。 *** 高原上垭口多,白日日光炽烈。 拍完照离开检查站,车队紧接着开上一段颠簸的土路。 越野车嘶吼着,沿着蜿蜒的土路前行,掀起满地尘土。 开向预计的扎营地阿牙克库木湖,需要翻过海拔四千多米的垭口。 等车队翻过至高点,远处月牙形的湖泊便呈现于人眼之前。 阿牙克库木湖躺在高原凹处。安安静静,与世无争。 既是盐湖,又是死湖,还是常年不冻湖。 湖内鱼虾灭绝,矿物质丛生,植被稀少。 像是一块闪着粼光的蓝嵌在这一大块褐色土地上。 众人已经看到湖的面貌了,可下到湖畔的位置还需要一段时间。 司机布合力齐说:“路上石块儿比较多,割坏轮胎很麻烦,被带飞起来打碎水箱车更会废在这里。你们抓稳点儿扶手,走的可能晃一些。别看现在这路不像样儿,好歹之前来过的人留下的辙印还算清楚,再往里走,辙印也不怎么见了,是真的没路。” frank说:“分了下神再集中精力我都觉得晕。” 布合力齐笑:“正常,我是跑惯了。” frank而后又追评:“这湖很漂亮。” 布合力齐略带自豪道:“这个是阿尔金这片儿最大的湖了。” 程梨在心里念:可惜是死的。 死湖。 frank扫了眼四周的环境,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涯壁,扭头问任西安:“任,扎营后去那儿看看?” 任西安应下:“可以,说好了带你看山。” frank补充:“还有羊,岩羊。” 任西安看着远处的山峁,很包容的语态:“看够了你再走。” 程梨冷笑了下,他对男人倒是温柔。 frank也哈哈笑:“不会太久,看出感情之前就不看了。” 他又问程梨:“一起吗?” 程梨:“我怕拖后腿。” frank等任西安表态。 可隔了足足十秒没有人说话。 程梨懂了,这很显然是不欢迎的意思。 最后程梨说:“海拔高了,我想老老实实待在营地里,哪儿都不去。” frank说:“也好,自己喜欢最重要。” ** 扎营的地方选在离湖畔不远处的一处平整的空地上。 空地后有一处低矮的被风化了个大概的岩石块,能遮挡这个季节的风。 近处有个动物的头盖骨。 方荪蹲在骨骸前看,问离她最近的程梨:“梨姐,这是什么动物?” 程梨看了眼,说:“牛。” 方荪:“这种野牛,会像那种凶猛的斗牛一样,踩死人吗?” 程梨笑:“不然呢,野生动物你以为是家猫吗?” 方荪看向她的目光一抖。 程梨问她:“下坡的时候看到山峁上站着的那几头藏野驴了没?” 方荪还是摇头。 程梨身体微微伏低:“也能踢死人。” 方荪目光又抖了下。 程梨认真地看向她,以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问:“来的时候脑子里就没想过可能回不去?” 方荪:“……” 程梨说:“也好,天真烂漫。” 可她也没停手,继续提醒方荪:“还有熊,一巴掌能拍碎野猪的头盖骨,人的头盖骨和野猪的头盖骨,你觉得哪个更硬?” 方荪:“……” 她摇了摇头,有些呆愣。 程梨看了她失神的模样一眼,直起身问:“听完这就怂了?” 方荪也站起来,她想否认。 可是她的确是害怕的,所以她说:“不光是因为这个。” 程梨再度看向她,认真道:“没有了解,没有准备,这种地方以后还是不要轻易来。” 方荪:“……” 静默了三秒。 程梨又解释:“也不用太害怕,稍微怕一怕就行了。熊冬眠了,不惦记拍你的头盖骨。” 方荪:“……” 程梨转身已经往众人准备搭建帐篷的地方走。 方荪喊住她:“梨姐。” 程梨又停下来,等她。 方荪几步跟上她,小心翼翼地问:“有件事,我还想问问你。” 程梨很痛快:“问。” 方荪说:“我们手机没信号了,可他还没联系我。” 程梨眯眼:“谁?” 方荪垂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程梨哦了声,知道方荪在说什么了。 她问方荪:“我像是很热心?” 方荪:“……” 是不太像。 程梨:“为什么不在可以联系的时候先联系他?” 方荪猛然抬头,她还以为程梨那句反问之后是直接走人。 可这个答案让方荪迟疑:“我不想……” 程梨:“你主动你觉得是你输了。” 这不是个问句。 方荪没有否认。 程梨问她:“你想赢?” 方荪点了点头。 程梨告诉她:“想赢很简单。比他爱你更爱他,只要你想,你就能赢,没有人能让你输。” 第43章 第二十六章:我为你翻山越岭(六) 任静瑜没开口,程梨也还不曾说什么,程鹿鸣已经从身后跟上来。 任静瑜看了眼程梨身后的程鹿鸣,本想同程梨打声招呼的念头就此弥散。 他从程梨身旁走过,擦肩那刻微微颔首。 任静瑜脚步没停,匆匆走远。 程梨顿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钟。 而后她微侧身对身后的程鹿鸣说:“你先进去,我碰到个认识的人。” 程鹿鸣还没应,程梨已经匆忙追着任静瑜离开,只留给程鹿鸣一道细长的坚决的背影。 ** 任静瑜是在出餐厅门的那刻,听到了身后疾驰而来的脚步声和人声。 程梨随他一道出了门,轻声喊:“任先生。” 任静瑜回身。 程梨站在他身后咫尺之距。 她还是当初那副模样,细长白皙的颈,高挑纤瘦的身,黑眸散出的光迫人。 和任静瑜记忆里的少女没有太大差别,时光留下的印记似乎很浅。 任静瑜又对着程梨点点头,温和却也略显疏离地问候:“你好。” 程梨试探问:“还认识我吗?” 任静瑜挑了下唇角:“认识。” 程梨嗯了声:“没什么,就觉得碰到了该打声招呼。” 任静瑜起初没什么反应,见程梨面色波澜不惊,才问起:“新感情?” 程梨微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和她同行的程鹿鸣。 程梨摇头:“不是,是朋友。” 风将她的额发吹开,更多白皙的肤色露出来,衬得她和身后的夜色对比分明。 任静瑜也不再多问,还是微一颔首准备离开。 程梨赶在他动身之前说:“我觉得该和您打声招呼,是因为我现在在追西安。您是他的哥哥,这是一个追求者最基本的礼节。以前的事情,希望您多多包涵。如果打扰到您,很抱歉。” 任静瑜愣了下,程梨已经告辞在他眼前消失。 这些年,他见过许许多多的姑娘。燕瘦环肥,困顿或富有,各式各样……这么拎得清的,鲜有。 *** 程梨回到餐位的时候,程鹿鸣已经点好餐。 两人相对吃饭时一向有效率,这是早年一起上学蹲在巷弄里解决早饭培养出的默契。 不说话,食物解决地无比高效。 程梨最后只在看到程鹿鸣摆放齐整的餐具时笑了下:“职业病?” 把什么都收拾好。 程鹿鸣揉了下手腕:“上个月报道的那批新兵,自理能力差,我们这些老骨头不得不时刻以身作则一秒都不能停。” 程梨嘴角含笑,突然想起什么,嘱咐:“我去旁边的店买个东西,你在路边等我。” 程鹿鸣应下,慢程梨一步去取车,将车停靠在餐厅外的街道上等她。 街边树影深深,路旁店铺里灯光如昼,投至枝叶上,被打碎分割成一片一片。 他将车窗降下,想起程梨适才追人时的义无反顾,有些烦躁。 他这次来北京,搭档季业一直撺掇他该出手时就出手。 季业想得简单,以为他往前迈一步,就能得手。 可只有程鹿鸣自己知道,自从十几岁的程梨离开焰城,这些年,程梨在她四周画了一个结界出来,任凭他靠得再近,也和亲密无关。 程梨有自己的坚持,他也不希望她妥协。 她是那种认定一个方向很难回头的人。 她也不用妥协,她继续忠于自己,他会继续陪着她。 程梨从当年消瘦空洞的模样恢复成如今这般不过两年多的时间。 他最大的愿望,无非是求她平安喜乐。 她一向直白,若是对他有意,不会等到今天。 他若开口,很可能会让她离他更远。 ** 程鹿鸣吹了会儿风,程梨的身影很快再度出现在他视野之内。 上了车,程梨把手上的纸盒递给程鹿鸣。 程梨说:“生日快乐。” 是个蛋糕。 程梨在摸起破碎的手机屏时看到22号,就记起这是程鹿鸣的大日子。 他不来,没什么;他来,她得有表示。 程鹿鸣拖着纸盒的手抖了几不可查的一下,略显僵硬地说:“我吃不来甜的。” 程梨轻嗯:“那就看两眼,模样挺养眼。看过也不算浪费。” 程鹿鸣问:“前几年怎么没见你表示表示?” 程梨即刻道:“今年长了良心出来。程大队,过了今天,你就29了,身边找个人吧。” 前面那句,程鹿鸣听着还想笑,后面那句,他听着只觉得心往下沉,适才见到蛋糕的那些欣喜也很快消失不见。 他凉笑:“找什么人?忙起来哪儿有功夫顾得上,净耽误人家。” 整条街上的灯不知为何渐次熄灭,四周暗了下来。 程梨的表情在黑暗中显得模糊。 她语调很柔和:“你往火场奔的时候,有个人等你,你不得更惜命吗?” 程鹿鸣不以为意地笑:“好像你进去过似的。” 程梨看他,程鹿鸣很少这样驳她的话。 程梨认真说:“我有人了,你知道的那个。” 程鹿鸣问:“多久了?好消息怎么不早说。” 程梨回:“不久也不短,看怎么算。戒指我准备今明两天就买好。” 程鹿鸣再度降了一点车窗,风吹翻寥寥无几的树叶,又斜吹进车内。 程梨提到了戒指,他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 只道:“对你好?” 程梨淡淡开口:“比我好。” 程鹿鸣说:“你值得更好的。” 程梨沉默片刻,又低低喂了声:“我毛病很多,别捧杀。你以后找得姑娘,别像我。浑,得多费心,不省事儿。” *** 任西安再度接到电话让他回家时,看了看程梨的睡颜,应了下来。 他先回max换了身衣服,在城中堵了半小时才到,远远地看到岗哨。 他有一阵没回家,岗哨上见到的面孔都陌生得不行,通行证也不知道扔在了哪儿,但肯定不在李成蹊的这辆车上。 在门口差点儿被人拦下,亏着撞上叶连召的父亲,才一起顺利地进去。 没人叫他,他也得回,登记,总得拿某些必要的材料。 他没将车停在自家小楼前,搁在一排笔直的杨树底下。 在车上磨蹭了一会儿他才下去。 还没进门,又看到了二哥任静瑜刚刚熄火的座驾。 他等了下,任静瑜下了车,两人一起往里走。 任静瑜下午找他,也是受托交代让他回家这事儿。 两人还没碰到楼门,有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是任静瑜的发小,也是叶连召的女朋友秦昙。 秦昙见到他们,晃了下手里的请帖:“决定的突然,我刚飞回来但老叶又不在,只好我来送这个。” 是喜帖。 她说:“摆个酒,不弄仪式了。弄完我还得回英国。” 任西安下意识地去看任静瑜的反应。 任静瑜情绪没外露,任西安先一步进门,把任静瑜留在了外面。 ** 和叶连召一起待在西北好多天,叶连召把他的“大不列颠”挂在嘴边几次,但从没说过要办喜事,看来是真的事出突然。 叶连召现在有信号了? 任西安倒没想到他能从阿尔金出来得这么快。 他和程梨在花土沟耽搁了下也不过是刚刚回京。 ** 秦昙当初喜欢任静瑜,任静瑜正值创业初期专心拼事业无心私人感情。 任静瑜的目标野心大,秦昙追逐跟随他的步伐不可谓不辛苦。 任静瑜不顾身体,秦昙劝不动。 那些他涉足的领域,她也是门外汉。 几年过去,没真得痛痛快快地相爱一场也不是没留遗憾。 时间让她在追逐任静瑜的路上输得一败涂地,没有赢回岁月静好;可也是时间让她懂了珍惜身边人,看到了身旁的叶连召。 ** 进门后,任西安脊背贴着家里门后的墙站着。 想到秦昙手里那张赤红的喜帖,情绪慢慢降下去。 作为旁边者,他看到了这段故事里一个更大的遗憾。 任静瑜当年透支身体进了医院,那一病,他改变了过去的生活节奏,想要安定下来,好好经营生活的每一个部分。 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秦昙。 可太晚了,秦昙已经在整日为他提心吊胆中磨平了对爱情的执着,走向了叶连召。 秦昙没有一直等,因为另一个人是叶连召,任静瑜后来也没有再去追,没去挽回。 ** 旁观过这一段,想起他今晚刚睡过的那个女人,任西安觉得这种遗憾的情绪又轻了一点。 他等得久了点,是怕程梨后悔回头时,他若不在,她是另一个任静瑜。 任静瑜这几年不太好过,他看得到,所以不想见到这世上再多一个这样的人。 等一等,是老几岁,以后扔到台面上贬个值。 不等,遗憾了就是一辈子。 任西安贴着墙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客厅挪。 出乎他意料,一向脾气火爆的任东野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也没先吭声。 任西安到他对面坐好。 难得回来,有些事他应该交代一下。 为程梨,也为他自己。 定终身这种事,祝福的人总是越多越好。 任西安坐好后,任东野才放下白瓷杯,然后又摘掉适才看喜帖时戴上的眼镜,问他:“舍得回来看老家伙了?” 任西安没动声色,坐姿很正,双手搭在两膝上,脊梁笔挺。 这坐得就有些做作了。 任东野笑了声,略显玩味儿地看着他:“滚犊子,你小子想求我干什么?” 不是有事相求,是有事想交代。 可有些话也不能直说,有些突兀了,任西安需要迂回一下。 想了想,任西安调转目光直视任东野:“遇上一道坎,得借些钱,您有吗?” 这在任东野看来有些滑稽。 任东野呵了声:“max要破产了?” 资本寒冬里max在bat三个互联网巨头中战队,快速完成c轮融资的消息满天飞,现阶段摆在max面前的问题是如何花钱。 任东野这话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任西安没随着他笑,仍旧直直地看向他:“无关max,准备买房用。” 他说得一本正经,神色和语调都很认真,任东野忍不住好奇:“你小子窝还少?” 任西安说:“这次不随便,是婚房。” 即便是婚房,任西安也不需要借钱,尤其是问他老子借钱…… 任东野眼皮一跳,这下回过味儿来。 任西安这哪里是借钱,这是拿借钱当幌子告诉他他有人了。 任东野端着和任西安说了这几句,到这里终于绷不住了开骂,抄起身旁的托盘就往任西安身上砸。 第44章 第四十五章:你认真吗? 休息室的白墙和此刻房顶的白炽灯撒下的白光合作,将人的肤色映衬地更为苍白。 陆时寒的脸像一片白霜般不带血色。 闻姜锁眉,像要把他的身体盯出个洞来。 * 还没动身往医院走,尚在公寓的时候,闻姜有过很多猜测。 她想不太通刚才还好好地站在公寓里说要等她的人,怎么转眼就跑到别的地儿受了伤还连电话都不方便接了。 人死了? 肯定不会,她不相信,也不会向这个方向怀疑。 残了? 比起冷冰冰的死来,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活着最重要,只要活着,没什么困难克服不了。 她在公寓里盯着那捧已经送出去的花,想着还没送出去的衣服,坐了很久。 坐着思考的结果是——哪怕因为基本的“仁义道德”,她也该露个脸看他一眼。 毕竟他们已经是送过花的关系。 * 来的路上,闻姜车开得特别小心而平静,几乎没做他想。 此刻她站在门口,见那个适才不方便接听电话的人活着并且生命力还挺旺盛的,突然从心底蹿出一股无名火。 她在原地站着,迟迟没有再往前迈一步。 陆时寒的那句“她有手,她的事,你干了算什么”一出,她甚至笑了下。 凛冽的笑意隐藏在遮面的口罩下不为人知,可露出的双眸溢出的寒凉的光还是让人能窥测一二。 扶他当他的拐杖,是她的事儿? 挺逗的。 既然是她的事儿,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她必须得弄个明白。 * 闻姜又扫了眼傅砚笙,有第三个人在,她知道要按兵不动。 礼义廉耻虽然她不怎么讲究,但是懂得分场合。 傅砚笙这张脸快赶上国字号。 闻姜无法将他的姓名和脸对上号。 但是闻姜能认得他那张时常在新闻主播台上出镜的等同于电视台门面的脸。 陆时寒写满坚持的眼望着她,眸间一派淡然。 四目对峙,闻姜最终压制住心头狂奔的千军万马,咬了下牙向他靠近,并将手臂递过去,放在他右肩下架起他,拎着输液袋。 陆时寒左臂上的固定带和渗着血的白色绷带白得刺目,离得近了,更晃得闻姜眼疼。 闻姜问得随意:“死不了?” 傅砚笙蹙了下眉,觉得这问句未免太没有人情味。 陆时寒曲了下完好的右臂,蹭了闻姜的手臂一下,像是安慰:“好好的。挂完这袋药就回去。家里的火关了没有?” 等着看戏的傅砚笙眉挑了一下,这都不分你家我家,而是家了,情况不太对。比他想象地要更为复杂一些。 闻姜甩眼斜陆时寒一下,又剜了他一眼。 缠着便宜卖的绷带说好好的,以为她眼瞎? 她耗尽生平修为咬住那些跑到嘴边想扔给他的词汇,咬牙一字一字地问:“我不舍得烧我的房子。下床去哪儿,言简意赅地说。” 陆时寒顿了一下,似乎是即时思考才有结论:“卫生间。” 闻姜脸色暗了几分:“事儿倒是不少。” 陆时寒似乎没听到,脸色如常。 随后他支使她:“人老了,是比你们年轻人麻烦些。开下门。” 显然他听到了,还听到了心里。 傅砚笙握拳抵在唇畔咳了下,这戏看得他有些不太自在。 正常的“爱情片”,主角之一受伤,接下来的情节难道不应该是诉衷情,或者你侬我侬? “年轻人”闻姜太阳穴跳窜了几下,举着扎在“老人”陆时寒手背上的输液袋,替他推开休息室一侧连接的独立卫生间的门。 傅砚笙没往前凑,他趁这部“爱情片”的主角进洗手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自动从休息室内撤离。 这戏再看下去,他心惊不起。 ** 傅砚笙一离开,闻姜就毫不客气地出手攥住陆时寒的裤腰。 她垂下视线,盯着他长裤上的拉链,没问他,直接替他弄开:“抓紧时间解决,完事儿出去,回血有的麻烦。” 她此刻的冷静,有些冷酷。 陆时寒看她,目光幽深,瞳孔缀着点漆。 闻姜冷声催促:“尽快。” 陆时寒看了眼输液袋里残留的药液线,脸上的淡然撤退,挤上来些许压迫感,他突然对闻姜说:“问问我怎么伤的。” 闻姜不太耐烦地抬眼看他,眼神在说:还有问的必要? 陆时寒立在原地,重复:“问我。” 闻姜仍旧同他对峙,没再动一下,神色也平静下来。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弥漫,久到闻姜眼睁睁看着适才还剩不少药液的袋子,漏完最后一滴,只剩药水顺着输液线极速减少。 她蹙眉,替他重新拉上拉链:“该拔针了,出去。” 针扎在右手背上,陆时寒在闻姜话落那刻,动了下打着固定带的左臂,忍着撕扯的疼,抬高右手,左手指摁住右手背上的针头,不带一丝犹豫地将针撕了出来。 尖细的针头上还挂着些血丝,他右手背上的针眼,也冒出些血。 鲜红的,刺眼的。 闻姜心头一紧。 她说该拔针了,他这样干脆地拔了。 可她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而觉得身体上的某个部位揪了起来。 揪得她渐渐要无法控制压在心头的火。 从她从第三个人嘴里得知本该老实待在公寓里毫发无伤的他身在医院的那刻就慢慢从体内燃起的火。 此前火苗还算柔弱,她感觉不太到。 此刻这火烧灼着她的肺腑,带来一片灼烫。 她松了举着药袋的手,将它扔到一旁的垃圾筐里,最后的镇定都随着即将脱口的这句话耗尽:“我不想知道怎么伤的,我不是警察,不需要事发细节。” 她说:“你自己能耐到感觉神经末梢迟钝了能伤自己的手,指望狼心狗肺的我安慰吗?” 她忽然就想到数日前,陆时寒用创可贴裹着她割伤的手指说,让她疼个够长记性,下次就能管好自己的手。 她记得,很清楚的记得。 那么他的记性,他的自保呢? 陆时寒左臂颤了下,望着她淡漠的眼神,和她抖了一下的手。 他犹豫了很多日夜,刚想借着这个不算意外的意外推她往前走,可只动了一下,她就警惕起来。 好像送花的不是她,好像她觉得眼前有什么洪水猛兽。 好像这几日她的靠近,她的前进都是他会错意。 这样无声的拉锯,持续的时间越久,他臂上的伤口越疼。 疼久了有一点好,能盖过身体上其他部位撕扯出的类似的感觉。 陆时寒用右手推开卫生间的门,笑了下:“还会走路吧?出去。” 闻姜呼吸不够稳,胸脯震荡。 他忽然从逼她说些什么变得云淡风轻,她便开始反思自己适才是否过于冷硬。 陆时寒先一步走出卫生间,闻姜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 她动了下唇,喘了口气问:“你胳膊,谁打的?” 陆时寒停下脚步,反问:“你不应该先问,疼不疼?” 他的背影此刻从她站得角度看过去,显得清瘦。 闻姜妥协,她自己不明原因的妥协:“哦,疼吗?” 陆时寒站在原地,依旧背对她。 他语调是她从未听过的柔和:“闻姜,有个问题,从进你的车库的那天,我就想问了。” 闻姜仔细听着。 他说:“你对我,有认真的意思吗?” 他没等闻姜说什么,又继续说:“可能不好回答,你就趁机避过去,躲了。那这样,我换个问法,你现在觉得哪里疼吗?” 他笑了下,闻姜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笑声。 带些自嘲,带些释怀。 他还在继续:“我仗着自己比你老,先开这个口。你觉得突然的话,也没别的办法,堵住我的嘴,可能也来不及了。我觉得我先开口,是对的。我以为你是疼的,我是有这么点儿自信的,虽然不多。我疼,我觉得你会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你对我,到底怎么想的,动感情了吗?我虽然比你老,也有一些缺点,但是人还是可以信任的。” “你动了,也不用怕,我也动了。你还没动,更不用怕,那我又要问了,你以后会考虑对眼前这个男人动心吗?” “你说句话,让我活得明白些。” 他语调是她从未听过的柔和:“闻姜,有个问题,从进你的车库的那天,我就想问了。” 闻姜仔细听着。 他说:“你对我,有认真的意思吗?” 他没等闻姜说什么,又继续说:“可能不好回答,你就趁机避过去,躲了。那这样,我换个问法,你现在觉得哪里疼吗?” 他笑了下,闻姜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笑声。 带些自嘲,带些释怀。 他还在继续:“我仗着自己比你老,先开这个口。你觉得突然的话,也没别的办法,堵住我的嘴,可能也来不及了。我觉得我先开口,是对的。我以为你是疼的,我是有这么点儿自信的,虽然不多。我疼,我觉得你会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你对我,到底怎么想的,动感情了吗?我虽然比你老,也有一些缺点,但是人还是可以信任的。” “你动了,也不用怕,我也动了。你还没动,更不用怕,那我又要问了,你以后会考虑对眼前这个男人动心吗?” “你说句话,让我活得明白些。” 第45章 第三十八章:终身之盟 好像有一阵轻柔的雨扫落心头。 商流沙心尖有些湿。 有些惊。 有些软。 她的心一瞬跳得很快,而后慢下来,跳得缓慢而庄重,她问席宴清:“他来做什么?” 席宴清微摇头,只反问:“你说呢?” “有心机。”商流沙笑,“殷勤”。 席宴清拉开抽屉找乔樾带来的东西,同时反问:“有心机你就不喜欢了?” 商流沙站起身,不想妨碍席宴清翻找物品:“你明知道,还问。” 席宴清忍着眸间漾出的笑意,推了推商流沙的肩膀:“是有心。但是没有机。眼镜在那边的书架上,第三排第二列,帮我拿过来。” 商流沙踱过去打开眼镜盒,里面的无框眼镜看起来很新,她没有见过。 她递给席宴清:“什么时候配的?从小到大我很少见你戴眼镜。” 席宴清没多想:“你小时候,我看不见的时候,是谁信誓旦旦的说,是我的眼镜和眼睛?” 商流沙否认:“不是我。” “哦,那算你此地无银。”席宴清没同她纠缠,他从第三层抽屉里找到了昨日乔樾走时留下的图纸。 纸张已经有些发黄,被卷成筒状插在一个硬纸板里。 席宴清将那张图纸展开,看了看,然后往前一推:“乔樾来见我们,顺道来送这个。” *** 东西近在眼前。 商流沙垂首。 眼前的纸张上,是一栋房子的结构图,和房子尚未完成的平面效果图。 那些线条每一笔都好像被人描过很多遍,铅墨有些散,蔓延出来些许痕迹。 这是一栋房子,目前只存在于这张纸上的房子。 商流沙看了一眼,又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栋房子,不仅仅是一张图纸。 *** 记忆倒流。 商流沙的记忆倒退回乔樾最初入选潜航员大名单的那一年。 那个时候的乔樾还没毕业,他有很多选择,可他从中选择了那片蔚蓝色,放弃了其他的offer,进了国家深海基地。 深海探潜是一个新领域,当时他的选择让很多人深感意外。 最初的培训和各种课程排的密集,乔樾无暇他顾。 那一年,商流沙见到乔樾的时间前后不足一个月。 她生日,他不在。 他生日,他也不在。 等她浑浑噩噩地结束期末考还在校园内晃荡,许久未见的乔樾却突然带着深了一层的肤色,出现在她眼前。 连日熬夜备战,商流沙以为她眼花。 等乔樾跑到她眼前,她伸手摸了一下乔樾的胸。 触感温热。 她这才确定见到的是乔樾真人而不是一具蜡像。 回家的路上,商流沙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昏昏欲睡,乔樾却特别聒噪。 他说海洋,说海底,说建筑房子…… 他的声音在,于她更催眠。 那些话商流沙印象都不深了,睡意昏沉,当时就没听清楚。 乔樾后来忍无可忍,揉她的脸,她才清醒了一点,记得后面的内容。 他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她漫不经心:“有落地窗。” “还有呢?” 她说:“天窗。” “没了?”乔樾追问。 她那时是真得困极,没了耐心:“平层,要院子,建大温室养草木,面积最大的房间一定是卧室。书架要极高。倒下来,砸死话多扰人睡的人。还问吗?问够了吗?我能睡了吗?” *** 此刻,眼前的这张简图上,有她当时说得窗户,有院落……她说的所有,都在里面。 席宴清扯了下唇:“不好奇他还说了些什么?” 商流沙猛地将手臂撑在桌面上:“你难道不应该替他保密,让我惊喜?” 席宴清扶了下眼镜:“你现在不惊?不喜?” 商流沙:“……” 她踢了踢一旁的落地高腰花瓶:“还说什么了,跟我分享一下?” 席宴清笑了一下,不知回忆起什么,他给了商流沙三个字:“他求我。” 商流沙瞳孔猛缩:“求什么?” 答案在商流沙意料之外:“让我在他不在时,替他看着你,绝缘其他异性。” 商流沙:“……他神经。” 席宴清认可:“挺敢说。” “可能我传染的。”商流沙揽下这“功绩”。 “比我第一次只身见你外公时底气足。” 商流沙:“不一样,外公嘴硬心也硬还顽固,你心软。” 她将图纸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她胸口起伏地剧烈了些,问:“我如果明天嫁人,你们能原谅我吗?” 席宴清又咳了声,声音些微喑哑:“如果那是你认为正确的决定,如果那个人就是你要的人,没有对不起。婚姻是人生大事,但并非考虑的久等于考虑的周全。” “我决心娶你妈妈的时候,也是一念之间。那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商流沙拿起一旁行军床上的绒毯搭在席宴清身上。 席宴清坐着,她站着。商流沙看他,而后郑重地说,笑意明媚:“投胎跟你姓,也是我最好的决定。” 席宴清拍了下她的手背:“拿话贿赂我?另一件事,不用担心。你晏叔叔会交代霍书的公关去处理。谣言分贝再响,也没有事实有力量。” *** 商流沙的手机持续关机。 许惊蛰公寓的烟灰缸,已经落满了层叠堆积的烟头。 适才同经纪人燕荔大吵一架,喉咙此刻被烟熏刺激,更为刺痛。 狗仔抛出的照片他看了,偷拍的角度很好,选的那些,都没有当晚的第三个人——乔樾。 票已经送了商流沙。 他也已经亲口听到她说有了另一半,自然不会去抢。 拍《惊鸿一面》时,很多台词是他去找编剧和导演,磨了一次又一次,才改成如今的模样。 比如前后桌的设定。 他用了心想要给漫长的暗恋画一个句号,就等上映日对她说心事。 他等了又等,可从一开始,也许等就是错的。 电影出来了,没能用作表白的道具。 她看完了,于他好歹也算是一种圆满。 *** 许惊蛰那晚亲自去影院是突发奇想。 今年蹿得快,跟他的线的娱记一直多。 当晚行动时,他特地让助理开车在城区绕,选了红绿灯车流拥堵的路口,他下车离开,避人耳目。 他一直注重保护个人*,更不希望把商流沙牵扯进他这个众口铄金的圈子里,不想让她被动地接受别人品评。 绯闻爆出的太快,对方对她的信息很了解。 当是时,他就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 经纪人燕荔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做的”,那个带他五年他称之为荔姐的圈内闻名的以狠辣著称的金牌经纪说,“开不了口?你蠢成这样,我给你一个假戏真做的机会。” 燕荔话还没落,许惊蛰掐灭了手头的烟:“荔姐,你跟我有深仇?” 燕荔呵了声。 许惊蛰将手臂遮在眼睛上,盖住里面所有的情绪:“人活着爱而不得不是很正常吗?我现在偶尔见见她,挺好。你这样……我以后还能见吗?” 他的话带些安静的哀伤。 燕荔静静地听完:“偶像艺人怕恋爱、婚讯的绯闻、谣言传出形象受损人气下滑,其实并不可怕。大众接受度这几年越来越高。她是白富美,又是运动爱好者,还是二次元大触,高知分子,微博内容积极向上。这些极易拉好感度的信息爆出来,即便不能趁机和她有进展,也没有坏处。粉丝会喜欢她。喜欢她,就等于他们认可你的眼光。一个男人挑什么样的女人,会影响大家对这个男人的感观。你挑的好,粉丝会更加死心塌地。如果和她没进展,时间长了辟个谣也就过去了。热门话题和热搜这周下不去,曝光度没问题。我捧你到今天这地位,也能继续捧得更高。” 许惊蛰冷笑了声:“提热搜?荔姐,你究竟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燕荔默声,空气中只有烟雾和诡异的沉默:“你自己的人生,你的事业,一个女人,你又明白什么?” 许惊蛰的手扣在厅柜上,血管像起伏的山丘,看着让人惊心。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忍了又忍,突然将厅柜上的所有物品掀翻在地。 他的每个字都像吼:“滚。” “那是我的十年,我tm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 *** 暗沉的情绪在脑海中不断发酵。 许惊蛰持续播着那个显示关机中的号码。 口腔都是尼古丁的苦、麻、涩。 他想解释。 他觉得他该解释下,可为什么连解释,都做不成? 他攥着手机,突然里面钻出来一条短讯。 来自适才摔门离开的燕荔:老子tmd喜欢你,你满意了?! *** 乔樾外出集训出任务时,通常电话通话少。 外面的世界吵翻天,商流沙扔关掉手机,给他发邮件。 恢复这数年来,乔樾每次离开n市时,两人常用的联络方式。 几个字,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发了过去。 “回来后,我嫁你吧。” 隔了五分钟,她又发:“你忙,我甲板上娶你也行。” 第46章 第十一章:阿弥陀佛 冬秋夏春,四季回转。 时间倒退回200x年秋初。 程梨沿着沥青道,踩着路灯撒下的细碎黄光,一步一步往半山走。 间或有过路的车扫起一阵风,吹到她细长白皙未被短裤包裹的腿上。 路旁蔷薇枝叶葱茏,香气沁入程梨鼻腔,让她更觉无端烦躁。 一辆辆外表矜贵的车,和她的目的地一致。 都是半山的32号。 程梨扫了眼自己清早出门时的着装,短t短裤,她和此刻改装过的32号内里富丽堂皇的内饰,只怕更为格格不入。 还差一个拐角,她就到了。 程梨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而是往一旁的绿化带迈了一步。 靠在一棵树皮嶙峋的垂柳旁,程梨从右口袋掏出打火机,摸了根烟点了起来。 被缭绕烟雾扫过的面庞,夜色下仍旧可见白皙的肤色,以及冷冽的神色。 身后的背包有些沉,程梨随手从后背扯下来挂到枯枝上减压。 下午离开学校时,她刻意走的很晚。 可有人有耐心等她,她还没出校门,林荫小道上,拦住她去路的同学谈克递给她一本厚重的英文辞典。 程梨眸色冷淡中带着审视,谈克在她的逼视中有些轻易可见的窘迫:“认真学习行吗?” 程梨有种置身事外无法入戏的冷静。 谈克说:“明天别再睡觉了,就坚持最后这大半年。” 程梨这下听明白了。 谈班长心怀天下,担心她继续无视法纪睡全年。 程梨低头看了眼谈克手中的书,换了道浅和的眸光望向他:“送我的?” 谈克:“是,你桌子上……” 程梨心知肚明,他想说和其他人堆成山的书相比,她不像个正经读书的。 见谈克小心翼翼的,程梨浅笑出声,唇角翘起的弧度很是动人,趁得她一张脸圆润明艳。 这笑让谈克脸热,为了避开这股灼热,他将视线下调。 可下调之后,对上的却是程梨别在腰间的白衬衫下前胸的起伏。 谈克连耳朵也热了起来。 程梨视线在谈克脸上逡巡,末了问他:“上次摸底,这科最高分谁啊?” 谈克回视她:“你。” 程梨满意地点头,又问:“我看起来特糊弄特不认真?” 谈克张嘴:“是……” 在程梨恳切且柔和的目光中,他那句有点儿又硬生生被扭成了一个摇头。 程梨嗯了声,抬头看着谈克额头打得细碎的发:“那么既然达成一致了,再见。” 谈克转头,带着后知后觉的懊恼要走。 程梨又咳了声,喊他:“回来!” 谈克回头,很是意外。 程梨下巴微抬,指向他手中那本书:“不是送我的吗,你拿走是又反悔了?” 此刻想起谈克最后狂奔远离她的模样,程梨碾灭了烟,忍不住蹲在地上笑起来。 肩头抖了个半饷,浅笑变成哈哈笑,最终又停了下来。 程梨定了定神,跳到绿化带外围的水泥块垒砌而成的矮墙上,一屁股坐在上面。 她腿交叉支在地面上,看着手表上磨蹭着挪动的时针和分针,要等天更黑一点,等夜更静那时分。 可天不遂人愿,她坐了不过半小时,背包内一阵嗡嗡嗡的声音传过来。 对方锲而不舍,程梨不得不接。 燥热夏风里,外公乐鸣琛那道透着明显的不满的厚重嗓音传过来:“五分钟,不管现在在哪儿都给我滚回来。” *** 程梨从偏门摸进去。 钢琴声如流泄而过的水淙从她耳畔叮咚滑过,和她时常听的乐鸣琛十指下淌过的那种磅礴的节奏不同。 程梨后背贴靠在靠近偏门的走廊墙上,琢磨这应该出自她素未谋面只见过照片的舅舅乐巡,今晚32号里宴会的主人公。 她靠了会儿吸了口气,就一点点往灯光亮如昼的客厅挪。 这道长廊还没走几步,乐鸣琛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程梨视野尽头。 乐鸣琛的眸光和长廊的光一样暗。 程梨向他靠近,不自觉地绷直了背。 “过会儿跟你算账,先过来认个人”,乐鸣琛扫了眼她的着装,指在眉心一摁,“不像样儿”。 程梨跟在他身后走过去。 乐鸣琛领着她径直走到客厅的钢琴旁。 适才弹琴的乐巡靠在琴架上,看着她。 程梨喊:“舅舅。” 乐巡笑,虽然年轻,但带着长辈惯有的慈眉善目:“很漂亮。” 程梨细而长的眸子微眯,带着戒备。 她本能的不喜欢这个词。 这在她心里和祸水挂钩。 随后乐巡闪身,将他身后那个人让了出来。 程梨的视线随即撞上一个男人厚实的肩,而后是斯文的脸,头顶吊灯的光线打在对方鼻梁上,扫出他鼻翼一小片阴影。 站在程梨身侧的乐鸣琛此时开口介绍:“方式,方先生。这是程梨。” 程梨站着没动,隔了两秒,说:“方先生,晚上好。” 这话初听没毛病,细听每个字都有问题。 乐鸣琛嘶了声,视线斜压,剐了程梨一眼:“叫叔叔。” 程梨心里骂娘,她都一把年纪了,万一她叫叔叔对方自认是哥哥辈的,那不是更难堪。 好在那个叫方式的男人示意无碍,并从口袋里摸了张名片递给程梨。 他指骨长,程梨看了眼,规规矩矩地接过,余光还扫了眼外公乐鸣琛。 金属名片硬而凉,方式两个字凸起,程梨指腹摸上去,有种磨砂感。 名片上只有这两个字,和一个邮箱。 程梨从名片上抬头,再度看向方式,他正迎着她探究的目光笑。 程梨立马别开眼,听到乐鸣琛说:“方叔叔是你舅舅的朋友,明年你考美院,需要人指导,接下来这半年,他是你的老师。” *** 次日是大休的周末,程梨一早先从房间里摸出来,又摸到院墙外。 刚松了口气,听到身侧一声喇叭响。 程梨下意识地像个猴子一样想去抱路边的树,一侧身发现是她草木皆兵想多了,就是辆过路车。 她皱着眉掏出手机,上面有一大早发小程鹿鸣发来的短讯:“这周别回来了,我去替你问问。” 程梨想拒绝:“我本来也闲着。” 程鹿鸣仍旧劝她:“真有消息他们会通知你的,这样问了真得不等于白问?” 程梨扣在屏幕边的手不动了。 可能是白问,但总得做些什么。 真有消息,对方通知的第一人会是乐海音,哪里会是她。 不过她还是听了程鹿鸣的建议,回他:“那好,我不去了。” ** 多年前,钢琴家乐鸣琛的女儿乐海音私自跟随她的老师,青年画家程渠离家西下。 不久,程梨出生。 十多年后,程渠带着程梨在自驾写生的路上在沙漠旁的公路上遭遇车祸。 神智尚清醒的程渠从车内爬出去求救,自此失踪,生死不明。 又两年,乐海音将从车祸中幸存的程梨扔出家门。 乐鸣琛发善心,将叛离家门的女儿乐海音生的程梨,弄回了北京。 ** 程渠在哪里,是生是死,是横亘在程梨脑中最重要的急需答案的问题。 因为乐海音好像觉得……程渠是被她干掉了一样。 过去程梨理解不了,现在程梨觉得乐海音是病急乱投医。 人失踪了,总得需要个理由。 她近水楼台,就被乐海音拿来怨一怨。 乐海音琢磨久了,好像还真当真了。 ** 已经从家里出来了,程梨不会再倒回去。 走到山下,公交站牌上写着线路的起止和终点名:乐山——蝉鸣寺。 程梨看了眼,决定去这个最远的终点站。 ** 师出同门的甘霖陪着任西安到寺庙报道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的时候,看着寺庙高挂正中的门扁上带着的“佛光普照”,眼角一抽。 甘霖扯扯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任西安的胳膊:“哥,不然回去再求求郑指?” 任西安看着甘霖,秋阳跌落满他身后的石板,他开口声音懒散,轻描淡写:“求,我错了?” 甘霖听他这懒洋洋的声音,觉得说什么都白搭。 任西安将手中拎的包带塞进牙缝间咬紧,双手撤出来摸向甘霖颈后。 甘霖老实站着,任西安将他的衬衫衣领揪出来,理了理,拍了拍,见皱巴巴的衣领板正了,告诉他:“你回去吧。” 甘霖:“郑指让我送你进去。” 任西安斜他,脸色沉下去:“不用。” 甘霖:“还有一叠表格要给大师傅。” 任西安伸出手:“给我。” 甘霖摇头:“不行,万一你随手扔进垃圾桶呢?” 任西安嘿了声:“你学坏了啊,哥哥我是那样儿的人吗?” 甘霖点头:“真是。哥你进去好好听师傅话,争取早点儿出来回队里。” 任西安乐了,要笑不笑地盯着甘霖:“滚,进监狱改造前,罪犯们才听这种屁鸡汤。” 甘霖:“你也别一时冲动。” 任西安唇角勾起个戏谑而玩味的笑:“哥冲动还能怎么着,拆了这庙不成?” 甘霖抿唇,很严肃认真地嘱咐他:“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别突然突发奇想真皈依佛门。” 任西安唇畔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甘霖赶在他像掌心拍球一样拍他前,撒腿跑在前面。 他走了,任西安抬头看了眼这个未来一段时间内他要待得地方,骂了声又单手插兜单手拎包潇潇洒洒报到去了。 第47章 第十一章:阿弥陀佛 冬秋夏春,四季回转。 时间倒退回200x年秋初。 程梨沿着沥青道,踩着路灯撒下的细碎黄光,一步一步往半山走。 间或有过路的车扫起一阵风,吹到她细长白皙未被短裤包裹的腿上。 路旁蔷薇枝叶葱茏,香气沁入程梨鼻腔,让她更觉无端烦躁。 一辆辆外表矜贵的车,和她的目的地一致。 都是半山的32号。 程梨扫了眼自己清早出门时的着装,短t短裤,她和此刻改装过的32号内里富丽堂皇的内饰,只怕更为格格不入。 还差一个拐角,她就到了。 程梨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而是往一旁的绿化带迈了一步。 靠在一棵树皮嶙峋的垂柳旁,程梨从右口袋掏出打火机,摸了根烟点了起来。 被缭绕烟雾扫过的面庞,夜色下仍旧可见白皙的肤色,以及冷冽的神色。 身后的背包有些沉,程梨随手从后背扯下来挂到枯枝上减压。 下午离开学校时,她刻意走的很晚。 可有人有耐心等她,她还没出校门,林荫小道上,拦住她去路的同学谈克递给她一本厚重的英文辞典。 程梨眸色冷淡中带着审视,谈克在她的逼视中有些轻易可见的窘迫:“认真学习行吗?” 程梨有种置身事外无法入戏的冷静。 谈克说:“明天别再睡觉了,就坚持最后这大半年。” 程梨这下听明白了。 谈班长心怀天下,担心她继续无视法纪睡全年。 程梨低头看了眼谈克手中的书,换了道浅和的眸光望向他:“送我的?” 谈克:“是,你桌子上……” 程梨心知肚明,他想说和其他人堆成山的书相比,她不像个正经读书的。 见谈克小心翼翼的,程梨浅笑出声,唇角翘起的弧度很是动人,趁得她一张脸圆润明艳。 这笑让谈克脸热,为了避开这股灼热,他将视线下调。 可下调之后,对上的却是程梨别在腰间的白衬衫下前胸的起伏。 谈克连耳朵也热了起来。 程梨视线在谈克脸上逡巡,末了问他:“上次摸底,这科最高分谁啊?” 谈克回视她:“你。” 程梨满意地点头,又问:“我看起来特糊弄特不认真?” 谈克张嘴:“是……” 在程梨恳切且柔和的目光中,他那句有点儿又硬生生被扭成了一个摇头。 程梨嗯了声,抬头看着谈克额头打得细碎的发:“那么既然达成一致了,再见。” 谈克转头,带着后知后觉的懊恼要走。 程梨又咳了声,喊他:“回来!” 谈克回头,很是意外。 程梨下巴微抬,指向他手中那本书:“不是送我的吗,你拿走是又反悔了?” 此刻想起谈克最后狂奔远离她的模样,程梨碾灭了烟,忍不住蹲在地上笑起来。 肩头抖了个半饷,浅笑变成哈哈笑,最终又停了下来。 程梨定了定神,跳到绿化带外围的水泥块垒砌而成的矮墙上,一屁股坐在上面。 她腿交叉支在地面上,看着手表上磨蹭着挪动的时针和分针,要等天更黑一点,等夜更静那时分。 可天不遂人愿,她坐了不过半小时,背包内一阵嗡嗡嗡的声音传过来。 对方锲而不舍,程梨不得不接。 燥热夏风里,外公乐鸣琛那道透着明显的不满的厚重嗓音传过来:“五分钟,不管现在在哪儿都给我滚回来。” *** 程梨从偏门摸进去。 钢琴声如流泄而过的水淙从她耳畔叮咚滑过,和她时常听的乐鸣琛十指下淌过的那种磅礴的节奏不同。 程梨后背贴靠在靠近偏门的走廊墙上,琢磨这应该出自她素未谋面只见过照片的舅舅乐巡,今晚32号里宴会的主人公。 她靠了会儿吸了口气,就一点点往灯光亮如昼的客厅挪。 这道长廊还没走几步,乐鸣琛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程梨视野尽头。 乐鸣琛的眸光和长廊的光一样暗。 程梨向他靠近,不自觉地绷直了背。 “过会儿跟你算账,先过来认个人”,乐鸣琛扫了眼她的着装,指在眉心一摁,“不像样儿”。 程梨跟在他身后走过去。 乐鸣琛领着她径直走到客厅的钢琴旁。 适才弹琴的乐巡靠在琴架上,看着她。 程梨喊:“舅舅。” 乐巡笑,虽然年轻,但带着长辈惯有的慈眉善目:“很漂亮。” 程梨细而长的眸子微眯,带着戒备。 她本能的不喜欢这个词。 这在她心里和祸水挂钩。 随后乐巡闪身,将他身后那个人让了出来。 程梨的视线随即撞上一个男人厚实的肩,而后是斯文的脸,头顶吊灯的光线打在对方鼻梁上,扫出他鼻翼一小片阴影。 站在程梨身侧的乐鸣琛此时开口介绍:“方式,方先生。这是程梨。” 程梨站着没动,隔了两秒,说:“方先生,晚上好。” 这话初听没毛病,细听每个字都有问题。 乐鸣琛嘶了声,视线斜压,剐了程梨一眼:“叫叔叔。” 程梨心里骂娘,她都一把年纪了,万一她叫叔叔对方自认是哥哥辈的,那不是更难堪。 好在那个叫方式的男人示意无碍,并从口袋里摸了张名片递给程梨。 他指骨长,程梨看了眼,规规矩矩地接过,余光还扫了眼外公乐鸣琛。 金属名片硬而凉,方式两个字凸起,程梨指腹摸上去,有种磨砂感。 名片上只有这两个字,和一个邮箱。 程梨从名片上抬头,再度看向方式,他正迎着她探究的目光笑。 程梨立马别开眼,听到乐鸣琛说:“方叔叔是你舅舅的朋友,明年你考美院,需要人指导,接下来这半年,他是你的老师。” *** 次日是大休的周末,程梨一早先从房间里摸出来,又摸到院墙外。 刚松了口气,听到身侧一声喇叭响。 程梨下意识地像个猴子一样想去抱路边的树,一侧身发现是她草木皆兵想多了,就是辆过路车。 她皱着眉掏出手机,上面有一大早发小程鹿鸣发来的短讯:“这周别回来了,我去替你问问。” 程梨想拒绝:“我本来也闲着。” 程鹿鸣仍旧劝她:“真有消息他们会通知你的,这样问了真得不等于白问?” 程梨扣在屏幕边的手不动了。 可能是白问,但总得做些什么。 真有消息,对方通知的第一人会是乐海音,哪里会是她。 不过她还是听了程鹿鸣的建议,回他:“那好,我不去了。” ** 多年前,钢琴家乐鸣琛的女儿乐海音私自跟随她的老师,青年画家程渠离家西下。 不久,程梨出生。 十多年后,程渠带着程梨在自驾写生的路上在沙漠旁的公路上遭遇车祸。 神智尚清醒的程渠从车内爬出去求救,自此失踪,生死不明。 又两年,乐海音将从车祸中幸存的程梨扔出家门。 乐鸣琛发善心,将叛离家门的女儿乐海音生的程梨,弄回了北京。 ** 程渠在哪里,是生是死,是横亘在程梨脑中最重要的急需答案的问题。 因为乐海音好像觉得……程渠是被她干掉了一样。 过去程梨理解不了,现在程梨觉得乐海音是病急乱投医。 人失踪了,总得需要个理由。 她近水楼台,就被乐海音拿来怨一怨。 乐海音琢磨久了,好像还真当真了。 ** 已经从家里出来了,程梨不会再倒回去。 走到山下,公交站牌上写着线路的起止和终点名:乐山——蝉鸣寺。 程梨看了眼,决定去这个最远的终点站。 ** 师出同门的甘霖陪着任西安到寺庙报道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的时候,看着寺庙高挂正中的门扁上带着的“佛光普照”,眼角一抽。 甘霖扯扯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任西安的胳膊:“哥,不然回去再求求郑指?” 任西安看着甘霖,秋阳跌落满他身后的石板,他开口声音懒散,轻描淡写:“求,我错了?” 甘霖听他这懒洋洋的声音,觉得说什么都白搭。 任西安将手中拎的包带塞进牙缝间咬紧,双手撤出来摸向甘霖颈后。 甘霖老实站着,任西安将他的衬衫衣领揪出来,理了理,拍了拍,见皱巴巴的衣领板正了,告诉他:“你回去吧。” 甘霖:“郑指让我送你进去。” 任西安斜他,脸色沉下去:“不用。” 甘霖:“还有一叠表格要给大师傅。” 任西安伸出手:“给我。” 甘霖摇头:“不行,万一你随手扔进垃圾桶呢?” 任西安嘿了声:“你学坏了啊,哥哥我是那样儿的人吗?” 甘霖点头:“真是。哥你进去好好听师傅话,争取早点儿出来回队里。” 任西安乐了,要笑不笑地盯着甘霖:“滚,进监狱改造前,罪犯们才听这种屁鸡汤。” 甘霖:“你也别一时冲动。” 任西安唇角勾起个戏谑而玩味的笑:“哥冲动还能怎么着,拆了这庙不成?” 甘霖抿唇,很严肃认真地嘱咐他:“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别突然突发奇想真皈依佛门。” 任西安唇畔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甘霖赶在他像掌心拍球一样拍他前,撒腿跑在前面。 他走了,任西安抬头看了眼这个未来一段时间内他要待得地方,骂了声又单手插兜单手拎包潇潇洒洒报到去了。 第48章 第十二章:心如死灰 保全确认是否要放私人医生晏沉上楼的时候,顾栖迟依旧在书房内望着那些照片中的她自己怔愣。 这些明显远距离偷拍以致分辨率低下肉眼看上去略显模糊的照片,时间间隔最远的一张,距离现在近三个月。是不请自入的方城被她轰出酒店房间。 最近的那一张,时间就在昨晚,是郑森林在伸手触碰在病床上昏睡的她的脸。 心跳的频率渐渐失速,薄毯下的体温更为迅速地流失。 顾栖迟扯了扯刚刚拽住一角的薄毯,在晦暗的灯光下,眼底慢慢一片死寂。 她记得自己为什么要从卧室艰难地出来寻找寻霍灵均的身影,可此刻,她却不确定,她的主动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她还未动,就听到外面门开阖的声音。 随后,适才她在室内环视一圈都没能发现的霍灵均,就在同样找了她一番之后,推开了书房的门。 顾栖迟的眉微抖,看到霍灵均的视线在她和软榻以及地面上的那些照片上扫视一圈。 霍灵均没有说话。 眉眼深邃如常地望着她,面部没有一丝平静之外的多余的表情。 死水微澜。 顾栖迟突然就想到了这四个字。 晏沉在外,她紧了紧自己就要将所有情绪一股脑倾斜而空的眼眸,就见霍灵均长腿迈开已经走到她身前。 脚就踩在那些照片上,毫无迟疑。 霍灵均微俯下/身,再度将她打横抱起踢开书房的门,忽略她象征性的一挣。 等在客厅里的晏沉,闻声跟随他们进入卧室。 霍灵均的唇抿得很紧,把顾栖迟放在卧室的床上之后,还没忘摁压她的被角,只是视线,却再没和她的眸光相对。 “交给你。”他对晏沉简单交代三个字,就起身离开了卧室,甚至离开时关上了主卧的门。 ************* 晏沉是顾栖颂的朋友,平日相当寡言。一方面是因为他早年声带受损,声音如今听起来有些刺激人的感官,开口出声成了他的缺陷。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生性不喜废话。 顾栖迟每次在召唤完他之后,都会习惯性地嘱咐:“别对我哥说起这件事,他太爱大惊小怪。” 晏沉摇摇头,眉目有些纠结,替她调试点滴的速度:“如果他不问,我不会多嘴。如果他问,我不会隐瞒。” 顾栖迟知道在顾栖颂和自己之间二选一,晏沉永远会站在顾栖颂一边。 想起刚刚离开的霍灵均,她也没有想要软磨硬泡逼晏沉松口的兴致。 反倒是晏沉难得见她一脸温和无害不具攻击性觉得有些新鲜:“和他吵架了?” 吵架?结婚这么久,他们从没吵过。 顾栖迟否认,思绪万千:“不是,忙,没时间吵。” 晏沉耸耸肩,开启情感专家模式,一向寡言的人唠叨起来倒是和顾栖颂很像:“吵架也没关系,小吵怡情。就连我和你哥的兄弟情,都是这样。不用不好意思承认。” 顾栖迟蹙眉,不知道晏沉为什么这么笃定她和霍灵均有异:“我和他看起来像是明显的有问题?” 晏沉即刻嗯了一声,留下棉球在床畔的置物柜上:“我看到的两张脸上,怨气都很重。” 顾栖迟勉强地笑出声,嘴角一片乍暖还寒,如果手边还有空余的抱枕,她大概会随手扔到晏沉脸上。 *********** 送走晏沉之后,霍灵均又在阳台上站了将近半小时,吹足了冷风,才关好窗户慢慢向主卧移动。 床上的顾栖迟安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像是别人家里那些乖巧淑良的少女。 无害、温和。 他此刻并没有太多话想和顾栖迟说,每一句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怕自己忍不住话里带刺,或者表情会有难以掩饰的伤人伤己的残忍。 可他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今夜他选择转身离开,留顾栖迟一个人在这里,那么两人之间的鸿沟,便不再是背对背这样的距离。 他无法允许自己撤退。 他站在离顾栖迟数步之遥的位置盯着她看,还未开口,就见她慢慢睁开双眼,目光一片澄明。 ************** 霍灵均冷淡的神情每一眼都似剜骨,顾栖迟想到那些她无意间扫下来,后又被他踩在脚底的照片,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洒脱不起来。 她的唇有些颤,这一刻甚至担心霍灵均抢先开口。 她觉得自己被自私的情绪捆缚得很紧,无力挣脱。担心受伤或者又一个被放弃的结果,想要自己最先撤退自保。 “旁观的观众走了,粉饰太平也没有必要了。” 她的音量出乎自己意料的低,小心翼翼地将扎针的手背抬起,上半身艰难地倚靠在床头上。 她的面色依旧惨白,他的脸也依旧因为塑造符合戏内角色的形象暴瘦而显得无比瘦削。 都没有活力,都显得过于憔悴。 “你对我失望,是应该的。” 她嘴角慢慢溢出一丝浅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薄荷草是你放的?在医院里你应该等我醒过来,让我知道我的隐瞒失败了。” “孩子应该是几个月前,我们醉酒那次,酒后乱性来的。我们之间的亲密行为只手可数,也算中奖。” “到现在,我应该对你坦白。如果ta没有自己选择离开我,我并不确定是否会留ta下来。做女儿失败,做人/妻子失败,我毫无信心能做好一个母亲。” 她的镇定和理智在霍灵均的平静中渐渐毁于一旦:“其实也没什么可坦白的,你连我这些时日见过哪些人都拍得一清二楚,怎么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呢?我解释,好像也是多此一举。” 小腹一阵抽疼,似乎是在惩罚她的言不由衷。 顾栖迟别开眼不再看他,眉头拧成一股死结,音量渐渐放开:“你忍了我的任性、荒诞、嚣张这么长时间没有提离婚,看到我和其他男人牵扯没有翻脸,其实也挺难为你的。” “即便没有爱情,我知道你挺在乎男人的尊严的。” “你看就连现在这样的境况,我们的关系如履薄冰,我即便知道自己其实有错,但还是很难承认。”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做不好别人的妻子。有人对我过好,我还会多想。” 她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牵动,下方的输液线出现回血迹象。她觉得从小腹蔓延开的抽痛渐渐布满全身,狠狠心直接将手背上的针头撕下来,药水一滴一滴顺着针头渐渐砸落地板。 氤氲一片,像是人流下的眼泪。 她把手移向薄被之下,以此掩饰指尖的颤抖。等待霍灵均出声,给她解脱。 眼底灼烧成一片殷红,静默了许久的霍灵均,努力许久还是藏匿不住唇角的讽刺:“疼吗?” 他问,用顾栖迟近两年最熟悉的那道温和的声线。 他问的不是流产有多疼。他想要离她远一点,可脚下被牢牢吸附,动弹不得:“用这一堆话,来贬低你自己,疼吗?” “看到那堆照片,认为我是一个无耻的派人跟踪你的人,得出这样的认知,疼不疼?” 顾栖迟猛地摆头重新直视他。 霍灵均的表情有些决绝,让顾栖迟全身更加僵硬:“你想听我说什么?” “是不是我在计划离开你,听到这样的消息,你反而能松一口气?” 他的眉眼渐渐缓和下来,甚至染上笑意:“你希望我歇斯底里地质问你为什么和前任牵扯不清?” “还是希望我说对你失望透顶,然后在你眼前将整个卧室砸烂?” “或者我应该表示,夫妻本就是貌合神离,我们本就是因为父母之命结合,我无所谓?” “也许你希望从我口中听到,我有多么卑鄙地雇佣了谁,跟踪了你多久,拍到了多少东西,能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霍灵均的面色一样惨白失色:“霍太太,我是对你很失望。” 他艰难地转身,留给她一个千山暮雪似的背影:“一个人连自己都不敢爱,怎么可能爱别人。” 88 霍灵均的表情有些决绝,让顾栖迟全身更加僵硬:“你想听我说什么?” “是不是我在计划离开你,听到这样的消息,你反而能松一口气?” 他的眉眼渐渐缓和下来,甚至染上笑意:“你希望我歇斯底里地质问你为什么和前任牵扯不清?” “还是希望我说对你失望透顶,然后在你眼前将整个卧室砸烂?” “或者我应该表示,夫妻本就是貌合神离,我们本就是因为父母之命结合,我无所谓?” “也许你希望从我口中听到,我有多么卑鄙地雇佣了谁,跟踪了你多久,拍到了多少东西,能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霍灵均的面色一样惨白失色:“霍太太,我是对你很失望。” 他艰难地转身,留给她一个千山暮雪似的背影:“一个人连自己都不敢爱,怎么可能爱别人。” 霍灵均的面色一样惨白失色:“霍太太,我是对你很失望。” 他艰难地转身,留给她一个千山暮雪似的背影:“一个人连自己都不敢爱,怎么可能爱别人。” 第49章 第三章:离地心最近的人 n市的冬日一向寒冷阴沉,天光总被云翳遮挡,白日也偏晦暗。 今年的寒潮来得又史无前例地早,冬风一吹,挂在树木枝干上的叶,再没有一丝支撑的动力,落得一干二净。 乔樾闯入的快,在商流沙的地盘睡足十二个小时,又再度快速消失。 从他现身到现在一晃几十个小时过去,摆在商流沙面前的日历,日期翻了两翻还只是定格于周三,距离周末尚早。 *** 费因格的心理医生曾檐,是表弟霍行止从所在的医院介绍给她的。 曾檐人虽话少,但处事细致,在业内小有名气。 费因格入曾檐手已经半个月,他的病况属于他的个人*,但商流沙还是想同曾檐交流下治疗进展。 她极度不希望下次见到费因格,依旧是在某个辖区派出所。 不希望看到他指关节擦伤、面部挂彩、垂头丧气,再为一时冲动打人后悔。 她寄希望于曾檐“妙手回春”。 她更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去让费因格走出而今的泥潭。 为师一日,那便是她的责任之一。 少时跟随曾经入伍的母亲霍之汶养成的作息是起得比鸡早。 一大早商流沙起床,连帽衫上身,而后绕周围的街道晨跑,然后回家喂饱晨起伸懒腰撒娇蹭她腿的蛋黄,最后搬出她的坐骑——一辆用表弟霍行止的话来说“黑得和乌鸦没什么分别”的四五年前的旧款车身庞大的黑色山地车出门。 **** 医院一早便人流不绝。 因为畏寒,进入门诊大厅之后,商流沙才摘掉连帽衫的帽子,而后脱掉黑色的口罩。 往来之人多半因有病痛自顾不暇,可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不少。 商流沙自我反省,大概是因为她适才全副武装的模样像是即刻便能从腰后掏出枪来干一票劫持等违法犯罪活动,才让路人不得不多看两眼时刻保持警惕。 到了曾檐所在的那层,她才从值班护士那里听说他今日休班。 为了不让这来这趟变成白来,商流沙又折到外科去翻表弟霍行止的牌子。 *** 霍行止在科室内是长青草,商流沙每次现身,都被医院的众护士、医生爱屋及乌关怀备至。 肤色极深偏偏姓白的护士小白将她引路到科室内的休息室,路上喋喋不休地对她提及霍行止的近况:“霍医生近来胃口很好,心情也不错,脸色好得不能再好,手指比上周显得更长了。” 商流沙随着护士小白的语调僵硬地笑……胃口好、脸色好……她总觉得这不像是形容正常人,而像是形容某种动物。 或者是用来形容某个行将就木的病人,以宽慰家属。 霍行止置身这样的环境里,迟早被大家惯坏。 在小白继续用尽各种形容词来形容霍行止的时候,商流沙忍不住握拳抵在唇畔咳了一声:“小白。” 小白停下话头,看她。 商流沙眉眼含笑诚意十足地告诉她:“以我对你的霍医生的了解,他比较喜欢话少的姑娘。” 休息室近在眼前,商流沙趁小白发愣的空档伸出一只手臂将小白抵在医院素净的墙壁上,仗着高小白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她伸手敲休息室门的同时,微微俯身附在小白耳侧说:“小白,我是觉得我们有缘才打算告诉你。换个人追,里面这个眼神不好,没发现你的好,先瞄上别人了。” *** 休息室内无人应答,商流沙隔了几秒再度敲了几下门,而后试探性地转了下门把。 门没有被反锁,她慢慢推开走进去。 入目是被揉皱成一团搁置在单人行军床上的白大褂,她刚想转身走出去,突然又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隔着室内的屏风传出来。 一种像是人体撞击向墙壁的声音。 而后,一架眼镜,突然被人从屏风后扔出来,滑到她的脚边。 商流沙下意识地弯腰捡拾眼镜,看到了眼镜架上刻着的那两个字母:my。 某人乳名的缩写。 她笑了下,在起身时视线扫向屏风底端,四只脚在她视野内一闪,突然只剩两只。 商流沙踢了下一旁的木椅:“满月?滚出来。” 乳名被商流沙一唤,屏风后很快露出来一个鼻音极重听不清本来音色的男声:“姐……你先坐。” 商流沙开始倒数:“5,4,3,……” 很快,一道英岸的身影迫于淫/威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霍行止扯着他被流感病毒折磨惨的嗓子说:“你怎么突然来了,查我的岗?” 商流沙下颚往屏风后一挑。 霍行止切了一声:“别发挥你的想象力,里面什么都没有。” 商流沙只是问:“此地无银?” 霍行止也不多做解释,眼神在她身上上下一扫,最后蹙眉问:“五官、四肢、五脏六腑,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来医院干什么?” 他有些紧张过度,商流沙摇头:“都好。” “真话?” “百分百。” 霍行止这才松口气将手臂搭在她肩上,将她往他身侧拢:“那么健康的话,我还是勉为其难把感冒分享给你好了。” 商流沙看了他一眼,而后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他的手臂,随意地拧了个钝角:“你的良知呢?” 她眼神一烁,再度将视线停留在屏风上,刚想试探性地喊出一个名字,霍行止神色一紧,先她一步边说边将她推出休息室:“今天白天我轮休,正好要走,约好给人接风,你要回学校吧?顺路送你?” 商流沙还没拒绝,霍行止又无比嫌弃地问:“你没骑你那老古董乌鸦车出门吧?” 商流沙没否认:“乌鸦招你惹你了?” 霍行止唇角下压……他只不过不想后备箱门开着放那样一个大块头,一路想低调都不行,只能招摇过市。 *** 最终商流沙还是接受了霍行止的送。 他一路将车开进n大校门。 甚至车停下的那刻,他都没有走的打算,开门下车,气定神闲地靠在车身上。 一副世家纨/绔子弟想要耍/流/氓的模样。 商流沙含着审问的目光扫向他。 霍行止这才交代:“樾哥今天在你们这儿做报告,是海洋周论坛邀请他们来做宣讲。我来接他,我说顺便送你,那是真话。” 偶有路过的学生看向他们,远远地可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模样,不知道在八卦些什么。 商流沙倒也不理会这些,只手把山地车从霍行止座驾的后备箱里搬下来,不慌不忙,对霍行止话里透露的信息没什么反应。 霍行止旁观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 尤其厌恶这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局面,忍不住问:“一起去看看?” 商流沙温和地笑:“我可以陪你。” 她一个陪字说得极重,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 霍行止知道她一向嘴硬,也没非要戳穿。 商流沙是他会因为好友因病化疗掉发而能陪对方一起剃光头共同渡过艰难时光的姐姐,他怎么舍得。 可是他没想到商流沙的话还有后续:“去之前先给我当次苦力搬点儿东西。” 艹,商流沙这魂淡可真是从来都舍得奴役他。 他真是自作多情。 *** 七本部头书从五楼抱下来,每一本都是辞海那样厚重。 一直到和商流沙一起步入会场,霍行止才觉得胳膊上的血管流通顺畅过来。 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怀疑商流沙是不是故意的。 可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儿需要被整啊? ** 报告厅里人满为患,他们两个站在最后排,前面已经有站了数列的“站”友。 早些年航天事业备受瞩目,而今也有更多的关注度投向海洋。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商流沙能够看到报告厅主席台上悬挂的那条横幅:离地心最近的人。 列席的除了乔樾,还有和他同属第一梯队的,商流沙经常能从他的邮件里了解二三的跃龙号的另一位主驾驶,周徐深。 不听,她也能通过这个标题,猜到他们报告的内容。 说得是深海潜水器跃龙号在北太平洋西部,形成于约6000多万年前的马里亚纳海沟创下深潜记录的数次下潜活动。 那是地球的最深点,最深处万余米。 将整座喜马拉雅山放下去,山顶也会没不可见。 间隔这几十米的距离,她能清楚地看到乔樾脸上那种闪光的从容自信。 深处人海之后,她能辨别出众人脸上有多少笑意来自被他常年带笑的眉眼感染所致。 他在向学生们介绍通过操纵潜水器的机械手从海底采集到的生物。 清亮的音色娓娓道来,配着那些新奇的物种,让人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唯恐干扰。 有呆萌同时又灵动的白色的水母,有白色的鼠尾鱼,有紫色的动作慢吞吞的海参。 一个丰富绚烂的海底世界。 还有他们将国旗通过机械手插在海底的画面,以及在潜水器跃龙号的母船东方红07的甲板上高歌的场景。 年轻和热血夺眶而出。 从一千米到三千米,从五千米再到而今的七千米。他一步步走向更广阔未知的蔚蓝深海。 而骄傲之外,商流沙更记得,海洋是她少时的渴望。 她没做到,他却代之达成了。 第50章 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4) 程梨此刻的心理活动有些复杂。 她倒回来,然后好巧不巧地发现任西安要跑。 任西安走未必是因为躲她。 可他要真走了,她还真不见得能问出他的去向。 他的嘴,好比风化了几百年还健在的石头——硬。 到时候她迂回到“吃土”那里探消息都没门。 她太了解这套路。 一室死寂下,程梨刻意问:“为了躲我?” 任西安只睨她一眼,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程梨动了几步,新站得位置很讲究。 她纤直的身体刚好堵住了阁楼里唯有的两个筒灯之一。 光线被挡了大半,任西安拉衣柜门的手放上去,又拿下来。 他不说话,程梨就安静地站着。 任西安的手贴在他笔直的裤缝上有足足三秒长没动。 而后他轻抬了下腿,哐一声,将适才他打开的低一层角柜的门踢上。 他侧脸凛冽肃杀。 柜门抖了下,像打了个激灵老实地一动不再动。 这声哐让程梨眉心一跳。 另一个筒灯在任西安身后。 他背着光。 踢上柜门后,他像团黑影一样挪过来,离程梨越来越近。 近到即便背光,他的锁骨,他的下颌,他的长颈程梨用眼睛就能清晰地描摹。 蒸发了几年,她突然出现。 出现后,她又没事儿人一样主动前来招惹他几回,终于他忍无可忍,要彻底撕破沉默、冷静、无所谓的面具了? 程梨一边兽血沸腾,另一边又因为捕捉到任西安脸上的不悦而下意识地后背发凉。 她考虑要不要跑。 结果自然是不能,那太他妈怂。 程梨抵死不做。 此前任西安已经给出警告。 趁他有耐心,让她走,不然打断她的腿。 程梨记得。 此刻任西安径直走到她跟前。 程梨一个汉字还没吐出来。 任西安已经利落地将一只手伸到程梨身后将她提起来。 他面色冷峻,同她交代:“窗,或者楼梯。程小姐好好想想,从里面选一个。” 任西安下手一抓,抓得程梨双脚稍微离地,平衡感岌岌可危。 他仗着生理优势,不费吹灰之力地提她起来。 这种她踮起脚都艹不到他的差距,让程梨心灰。 程梨腹里的各种低咒声汇集成无数把往外冒的刀子,全部剁向此刻人性失了个大概的任西安。 她明白任西安在说什么。 他让她滚。 选择一:走窗,既他抬贵手扔她出去。 选择二:走楼梯,既他抬贵脚踢她下去。 摔死他概不负责。 关键是她从他眼前走人这个结果。 程梨不知道她的眼珠有没有要鼓出来的迹象。 此刻她突然想起来数年前她第一次在陈宜光面前提起任西安这个人时,陈宜光问她的话。 陈宜光:他是哪种人,像什么? 程梨当时回:野狗。 或者说狼狗。 陈宜光还问:那你想干什么? 程梨那时回:养狗。 训养狗。 想起这个,程梨突然笑了声。 她一笑,任西安松了手。 程梨自己扶墙站稳,抖了下脖子和背,将后背被他揪起的衣服抖平。 任西安已经转身离她远了些。 他换了种松散无所谓的语态:“出去,烦请程小姐远离我的地盘。” 程梨哦了声,很乖巧:“好。” 她这么配合,如此老实,任西安反倒手一滞。 可身后并没有脚步声传来,程梨阳奉阴违。 她答应了,可她不做。 她没有走。 可她答应得那么顺从,任西安几乎无法二次挑起话头重说。 任西安收拾行囊的动作很快,效率很高。 这短短七分钟时间内,程梨一直盯着他看。 窗外夜色渐染,终于任西安提起行李,冲着楼梯口所在的方位走过来。 程梨视线跟着他,脚上的步伐也跟着他。 迈下第一级台阶后,任西安停了下来。 他一回身,程梨没有防备,几乎要撞上他的后背。 任西安刚才似乎停下想说什么,让她这一撞,把他的话给撞没了。 程梨倒是有话说,她诚恳地问他:“不沉吗,我替你拎?” 任西安抿唇,拎包的手攥得死死的。 他继续往下走。 留给她的那堵宽厚的脊背明显代表拒绝。 程梨也没忌讳,自言自语:“一般人追人不都得有这么点儿眼力见吗?” 任西安:“……” 这话…… 她就不能闭嘴? 两人下了楼。 任西安将行李扔给站在一楼大厅的周鲸。 周鲸差点儿没接住,他正为程梨跟在任西安身后现身而疑惑不解。 周鲸没忍下那点儿好奇心,他一根直肠子直接捅了出来:“你怎么……你什么时候上去的?” 程梨眼睛里写的话也很直接: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任西安没理会两人的隔空交流。 他对周鲸说:“不等了,现在走。” 周鲸点头,拎着包:“我去开车。” 周鲸一走,程梨重新靠过去,站到任西安身侧。 程梨脚步刚停,任西安也走了几步,走出一楼大厅,站到室外对接门口的台阶下。 程梨的靠近本意是缩小同他之间的距离,可结果是任西安离她更远了。 程梨低头笑了下。 有些自嘲,有些……觉得他执拗得好笑。 她重新抬头看过去,只见任西安站在迎风口,手里多了根烟。 他用长指夹着,程梨看了很久,都没见有烟雾起。 程梨又重新向他靠过去。 她右口袋里是火柴盒,左边口袋里不是她对周鲸所说的刀,而是个打火机。 满身上都是火种。 程梨将打火机递到他身前:“用吗?” 任西安的眸光隔着半步冬风,扫在程梨脸上。 他闻言立刻看她。 而后他手臂一抬,将夹在指间的烟扔了,烟身那线白从程梨眼前划过,骤然消失。 任西安扔了烟,而后继续直视程梨。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番,而后平静下来。 程梨知道他有话说。 她等。 任西安真得开了口:“几十个小时了,程小姐继续这样,有意思?” 程梨很镇定,看着他的双眸回他:“不是有意思,是有所求。” 求你。 凉薄月色打在任西安高挺的鼻梁上。 他侧着身,半张脸曝在光下,另一半隐于夜色间。 程梨以为他会走人,继续拉长她再度缩短下来的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任西安没走。 他还站在原地,长腿直立定如山。 随后任西安以一种语重心长的、想让她迷途知返的、丝毫没有气急败坏的、很让程梨意外的平淡语气说:“之前跟你说的,没有一句是气话。” 程梨觉得他此地无银。 他继续:“今晚之后,别再见了。” 程梨叹了口气,她这条想要重温旧梦的路,比想象中似乎要更曲折。 更直接的在后面,任西安说:“闹僵了,很难看。” 程梨哦了声。她听出来了,他是说他很坚持他的原则,下手不会留情,不会有所顾忌,她下场会很难堪。 任西安又抛出最后一句:“程小姐以前可能不知道,现在知道倒也不晚,在我眼里,没有故人,只有死人。” 字不多,但力道强。 都是自己造的孽,怪谁? 程梨眼神巅了几巅,心口一凉。 她虽用野狗形容他,可当年的任西安后来更像只挑着眼尾的漂亮且孤傲的孔雀,一晃尾就撩得她招架不住。 如今他性子变了,可道行一样深。 这几个字,捏死她的七寸,让她觉得跟人说话这件事都他妈像翻座喜马拉雅山一样难。 她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再说话,特么不就是诈尸吗? *** 程梨觉得她也快修炼出师了。 任西安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她还真是不怕打击……决定继续诈尸。 周鲸取完车将车开到楼前的时候,程梨走上前。 任西安已经在车停那刻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程梨问周鲸:“你们去市里吗?” 周鲸用眼角余光不时扫一扫任西安,点头:“是。” 程梨往远处一指:“我车坏了,钱包也不在,这里也就认识你……了,搭个车行吗?” 不是大事儿,但周鲸为难地看向任西安。 除了冬风,谁都没出声。 周鲸领悟,重新解锁车门:“上来吧,去后面。” 抛开私心,这的确是程梨回城的最便捷快速的方式。 她坐在周鲸后面,和任西安斜对。 上了车,绷了一天的身体松懈下来,程梨才觉得累。 和坐在她的破吉普里那种感觉不同,那会儿她只觉得冷,且无趣。 车上氛围并不轻松,没人说话,闷得要死。 程梨累了就闭着眼假寐。 走上外环线,周鲸猛提车速,顺着车窗降下的那条缝隙渗进来的风呛得程梨微微咳嗽。 她自己升起车窗,干脆靠在车窗上继续假寐。 是真的累。 这几天又见血,又吹风,本来和她缠绵了许久的感冒才刚走没多久。 *** 沉默的氛围特别难熬。 等视野内的车河滑动的越来越慢,灯火越来越璀璨,周鲸才松了口气。 他透过后视镜看程梨,感觉她似乎不再是假寐,而是睡着了,胳膊绵软搭在身侧。 周鲸问任西安:“哥,怎么弄?” 任西安也抬眸看了眼后视镜。 他交代周鲸:“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停车。” 周鲸照办。 车乍停下来之后,任西安即刻开门下车。 周鲸透过车窗和被灯光打亮的夜色,发现任西安钻进了路边一家便利店。 周鲸挠头,他还以为任西安是要搁这里放下程梨。 任西安去的时间有点儿长。 周鲸不时看看后座的程梨,考虑是否要叫醒她。 他还没得出结论,任西安已经回来了。 任西安一上车就塞给周鲸一个纸杯。 周鲸一闻就知道是加了奶的咖啡,温的,他喜欢的东西。 任西安一直很照顾大家。 周鲸捧杯谄笑:“谢谢哥。” 任西安没理他,将手里拎的便利袋里的东西塞进车前的置物盒。 里面有创可贴,有水,还有一些周鲸没看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阖上置物盒的那刻,任西安犹豫了下,又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瓶。 周鲸瞥了一眼。 看清瓶身上的字迹时,他差点儿被刚吸进喉咙里的那口咖啡给呛到。 任西安将止咳糖浆转手也扔到他腿上:“开车。” 周鲸腿夹着瓶身,有些煎熬:“给我的?” 任西安似乎没兴趣多说:“留着,有备无患。” 周鲸看向后视镜里的程梨:“……”他脸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觉得他好像懂了些雪月风花,虽然此刻只有风没下雪。 但他不打算掺和。 又走了一段,已经进了市中。 等绿灯亮的空档,任西安对周鲸说:“叫醒她,问问她在哪儿下。” 周鲸照做,喊程梨。 他叫了,可程梨没应,也没动。 周鲸蹙眉,开始怀疑,睡得这么死? 过了路口,周鲸选择在能停车的路段靠边停车,他继续喊程梨,还是没人应答。 不太对劲。 周鲸将胳膊伸到后排去推程梨。 他一推,程梨人顺着座椅下滑。 周鲸大骇,变了脸色:“哥,人昏了。” 他话刚落,任西安已经先他一步下车。 周鲸还没来得及开车门,只见任西安打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他把歪到一旁的程梨提了起来,把她脑袋重新摁到车窗上。 周鲸推车门的手收了回去,随后听到任西安说:“去医院,最近的。” 第51章 那道惊呼声来自方荪。 更确切的说,那是尖叫。 程梨眸色几变,方荪一脚踏空,掉进水里,但还在她眼前。 方荪掉进的是和湖相连的水坑,幸而不是暗河。 程梨松了口气,但脸色霎时变的很难看。 平日好动的方荪,一滑进水里开始流泪。 这无用的产自方荪眼眶的水激得程梨想要发火。 可眼下最关键的是救人,还不是时候。 初冬已经惨绝人寰的温度,在人身体机能受制的高原,人置身冷水中会冻死。 一旁的路风抱着机器傻了眼,程梨快步上前,边走边脱掉身上束缚她行动的长羽绒服扔在干洁的路上,她走过去即刻跪在方荪趴伏的水坑旁,拽着方荪扒在坑边的手腕,将人往上拉。 这样的高原不比平日待的平原,程梨体力受制,拖拽遇水受惊的方荪并不容易。 凉风透过程梨身上的保暖内衣慢慢往她体内渗,她的神色和此刻高原不断下降的温度一样冷。 忍了几忍,程梨吼路风:“你他妈胳膊废了?!” 路风搁下相机:“对不起。” 他捏紧拳头,急忙上前帮忙。 两个人把方荪拽出来的时候,胳膊处的衣袖也都湿透。 方荪坐在一地碎石中,看着程梨,唇不断的哆嗦。 程梨攥了把湿透的衣袖,水滴顷刻便砸落下来。 她告诉方荪:“站起来。” 方荪手颤巍巍地摁了下地面,没能立起来。 她看向程梨,就像一只落难急需救援的惨兮兮的小动物。 程梨额角不断抽搐,心底骂了声。 知道她吓坏了,可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程梨问:“腿软?” 方荪声音打颤:“脚刚才,好像……崴了……” 程梨那两个字说得冷厉带刺,路风不再关心他的设备,为挽回他适才没能第一时间救人的缺憾,主动提出来:“我抱她回车上,不去民居了,我们这就回营地。” 程梨看了路风一眼。 路风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几个字:你他妈快点儿。 路风即刻弯下腰抱起方荪,往远处的越野车走。 程梨提起适才扔了的羽绒服,收拾路风那堆设备拎好,三个人很快急速回到车上。 ** 车上的行李全部卸在了扎营地。 程梨在车内逡巡一圈,能用的东西只有后排放置的一条薄毯。 程梨说:“往前看,别往后视镜瞄。” 这句话针对的是路风。 路风点火暖车,开空调,洞悉到程梨的意图,他干脆闭上眼。 程梨转而对坐在后排的方荪说:“脱,湿掉的外套,全脱掉。” 方荪还是哆嗦,有些犹豫:“梨姐?” 程梨剜她一眼,耐心近乎全失,直接动手扒。 方荪开始有些抗拒,后来任程梨作为。 程梨很快扯掉了方荪身上的湿衣服。 方荪哆嗦着,只觉得又冷又累,冻的和吓的都有。 湿衣服离开她的身体,同样离开的还有她带进车内的一地泥水。 程梨动作粗暴地将薄毯扯出来包住方荪,把自己那件没有沾水的长羽绒衣也扯了过来。 程梨此刻神色凛冽,方荪不敢吭声。 程梨抬起羽绒服的衣袖,方荪就配合着伸胳膊穿。 羽绒服穿好,程梨就打开后排车座的门,回到了副驾驶位上。 最保暖的衣服给了方荪,身上的体温有所流失,但还不至于不能忍。 见路风还闭着眼,程梨沉默了下,咬牙说:“开车。” 路风即刻睁眼,前后都看了下,见程梨衣着单薄,他想把身上的外套脱给程梨,见程梨神色肃杀,他动了下唇,最终还是没敢将这个建议说出来。 ** 车子起步,在石块四布的路上飞行。 走了没多远,路风蹙眉,主动跟程梨搭话:“程……程……” 他不知道用哪个称呼好。 程梨听到,看了他一眼。 路风面色有异,程梨的视线随即又往车前的众多仪表盘上看了眼。 水温表明显异常。 适才她也听到了几声不正常的砰声。 发动机抖动的那种噪音也在此刻迭起,程梨眉锁成一条的时候,它彻底停歇。 程梨想起此前布合力齐说,要是石块飞起砸碎水箱……车可能会废。 程梨此刻心里只剩一个操字。 碎了,可大可小。 偏偏他们遇到了恶劣的发动机抱死的情况,程梨此刻只有碾碎这辆车这一个想法。 屋漏偏逢连阴雨,路风说:“对讲机不在车上。” 程梨看他。 在有什么用,有信号? 程梨唇角的笑很冷。 路风又掏出手机来,虽然明知无用,但还是寄一丝希望在上面。 结果是一定的,他说:“没信号。” 空调不能继续运转,置身苍凉冬夜里的前后不见人踪的高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程梨下午跟随两人一起上车时,只怀疑她可能是犯抽。 此刻她觉得这个决定是……作死。 *** 路风看向她,目光里透露出的讯息都是指望程梨拿主意,希望她想出下一步怎么办。 程梨回视他,凉笑:“我是导航仪还是指南针?” 路风说:“都像。” 程梨:“……” 路风说:“你可能也觉得我不办事儿,但我不蠢,我也相信你,虽然不算熟,不算了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程梨:“……” 路风执着地看着程梨,程梨吸了口气,问:“这里到民居和营地的大概距离,还记得吗?” 路风点头:“记得,差不多远。” 程梨说:“她脚崴了,不能走。” 路风也知道:“我们三个人,一个不能自由行走,一个缺少保暖的衣服,没办法一起走回去。” 程梨:“我留在这里,她自己不行。” 路风懂了:“我尽快赶回营地。” 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只身回营地,路风这个成年男性是最好的人选。 车需要拖,在这种地方,这种故障没有自行修理的可能。 也可能需要就此扔下它。 他们三个人也不可能一起走回大营,需要分开。 路风只不放心一点:“我没办法一路跑回去,在高原上这很难,我回到营地的时间会很长。车上会很冷,越来越冷,我把……” 他的话还没完,程梨说:“室外不比车上暖和,你的衣服留给我,然后你冻死在回营地的路上,我们俩更会冻死在车上,然后大家一起皆大欢喜翘辫子?走的时候你已经和队里的人交代好,赶路加上拍摄,两个多小时回不去很正常,这期间没有人会出来找我们。心意我领了。” 路风还是犹豫,一脸忧色。 程梨又补充一句:“我有数,还不到矫情逞能的地步。你安心。” 路风是稍微安心了点。 程梨的话他愿意相信,因为他觉得这个人韧性强,难折。她在,方荪有情况他也放心。 程梨最后又问路风:“有烟吗?” 路风答:“有。” 他把烟和打火机从口袋里摸出来留给程梨。 程梨接过:“走吧,路上注意点儿。” 还在活动的部分野生动物,也对人有威胁。 路风点头:“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一回,你们俩个的安全,我有责任。” 程梨淡笑了下,没答话。 她的命,她从来不交到别人手里。 ** 路风离开之后,程梨短暂下车寻找能够点燃的牧草。 牧草稀少,燃起的烟无法腾空便被吹散在地表。 程梨笑了下,脸色苍白。 她可能是小说看多了,有点儿天真,当靠这个能发sos信号呢! 重新回到车上,程梨开始抽烟。 她脸色难看,烟雾在车内蔓延,她无法开窗,此刻也不想顾忌方荪对这烟的适应度如何。 冷意和烦躁感,她都需要烟来消灭。 不长的时间内,她已经抽到了第三根。 戒掉的东西,重拾起来还真是简单。 程梨一直没吭声,坐在后排的方荪小声说:“梨姐,衣服——” 程梨夹着烟打断她:“想还给我?” 方荪嗯了声:“你冷。” 即便隔着这晦暗的光线,程梨的脸色和唇色的变化,她能感觉的到。 程梨说:“你管好自己,安安静静地别出岔子,别早冻的不成人形,就当我谢谢你。” 方荪知道说了程梨也不会再把衣服拿回去。 隔了这几十分钟,她已经缓了过来,将一直想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梨姐,是我该谢谢你。” 程梨冷嗤一声:“别谢,你留着。我刚才还想弄死你。” 方荪:“……” 程梨又笑了下,在呛人的烟雾中咳了声:“我也是脑子里缺了不少东西。” 有些防范工作,她可以早些提醒,但她也疏忽了。 谁都不怪。 ** 任西安、frank和向导霍加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 一行人中已经有部分饿惨了等不及的提前解决了晚餐。 叶连召见任西安回来,靠上前说:“还有三个人没回来,要不要去找?” 任西安视线在置身室外的众人身上看了眼,问:“谁?” 叶连召:“两个姑娘,还有那个摄影师。” 姑娘……有程梨。 任西安拧眉:“走了多久,干什么去了?” 叶连召说:“快两个小时了,说拍片,联系不上。再等会儿,不回来就顺着那个方向去找。三个人,能互相照应,问题应该不大,可能有意外情况耽误时间,或者路风创作欲旺盛多留了会儿。” 叶连召也知道这些话很苍白。 任西安听完脸色更暗了几分,没说话。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日光近乎全被湮灭。 任西安从帐篷内出来,站在室外吹风。 置身军用大帐外,明显能感觉到骤降的温度。 向导霍加站在他身侧,问他:“拍片天黑了能拍?” 任西安话很硬:“艺术。” 这话带着明显的烦躁。 一样站在附近的叶连召扫了他一眼,觉得他还话带讽刺。想了想程梨,叶连召自然懂任西安此刻烦躁的原因。 叶连召提议:“不等了,现在去。” 任西安嗯了声,而后又补充一句:“乱跑不知道回来的,叶队最好以后拴着。” 第52章 车队夜宿镇上加油站旁的招待所。 一群人登记后开始自由活动。 程梨和方荪同住,程梨先一步下楼,在招待所的一楼大厅内坐着。 招待所的配置远高于程梨看过它灰色简朴的外观后所想象出的简陋模样。 地面俱是光滑整洁的打釉瓷砖,墙面主体是龙纹图腾壁纸,一侧用瓷砖包边。 墙面中间挂了几幅画。 结合司机布合力齐说的那个色/情业发达,倒是真的很有地域特色。 最大的一幅是一群女子的*像。 另有西欧田园风油画,还有江南水墨图。 各种风格交汇碰撞,并不和谐,但不仔细看,倒也不会觉得过于突兀。 程梨视线没有过多在画上停留,让她最为感兴趣的,是大厅中间的一扇柜门。 职业病发作,她鉴别出柜门的材质。是她所钟爱的紫檀木,从明清时期便成为宫廷家具主要材质的紫檀木。 明时国内资源几乎采伐尽,国人又赴南洋转运,囤积下的紫檀一直沿用到清,现今故宫仍旧囤有老料,早些年修复木器时还可以申请角料取用。紫禁城和紫檀里的紫,不仅仅是一种颜色,更是一种地位或祥瑞的象征。 大件紫檀家具和小件器物在世界范围内存有很多珍品。追溯到三个世纪之前制成的紫檀古董家具,拍卖价能达到数亿元。 程梨走上前顺着柜门上清晰卷曲状的牛毛纹仔细审视了一番,刚想确认这个柜门是否有同其他材质拼接的痕迹,叶连召和几个人从楼上下来,路过她,叶连召脱离大部队停了下来。 ** 叶连召在程梨递交的材料里见过程梨的职业,见她围着家具看,自然明白这是木器“工匠”的职业病。 程梨抬眸看,叶连召问:“值钱?” 程梨摇头:“我不懂具体的古董行情,无法估价。” 叶连召抱臂,下颚轻抬:“什么材质?” 他对此没有研究,所有材质在他眼里并没有太大差别。 程梨:“紫檀。” 叶连召笑了下:“哦,这玩意儿。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呢,我家老爷子喜欢收藏这个。” 富贵之家才能以收藏紫檀为爱好,程梨没有多言。 倒是叶连召主动问:“假的山寨货多吗?” 程梨说:“总有人贪图谋利,不少。” 叶连召道:“有时间能请程小姐光临寒舍一探真假?” 程梨轻轻摇头:“我还是正在学习的新人,如果叶先生有需要,我可以向你推荐我的师父。” 她话落不再惦记这扇柜门,而是准备往外走,叶连召跟上。 他继续问:“为什么选择了这一行?” 没什么可避讳的,程梨答:“有一年在奥赛博物馆,见过那里开放给参观者看的油画修复过程。隔着一面透明玻璃,修复师在里面工作,参观油画修复前后的不同面貌很有意思,受到了影响。” 叶连召说:“塞纳河畔?” 程梨点头。 叶连召又问:“这工作不枯燥?” 程梨说:“活着得时刻点着自己蹦蹦跳跳吗?” 叶连召摇头:“当然不。” 他紧接着又说:“程小姐比此前为了进队来找叶某的时候斯文了很多。” 程梨耐心回复:“多谢夸奖,叶先生比此前歧视女性认为女人不能挑战无人区时也通情达理了很多。” 叶连召:“……” *** 叶连召没继续跟着程梨出门。 他复而上楼,敲任西安和frank的那扇房门。 隔了一会儿,门被人从内里拉开,任西安出现在门后。 叶连召跟着任西安进门,frank在室内不见人影。 叶连召问:“那个德国人呢?” 任西安回:“跟着新朋友出去转转,走一会儿了。” 这间房开着一扇窗,冷空气在室内横冲直撞。 叶连召哆嗦了下,几步走过去将窗户关阖:“你丫不怕冻成僵尸吗?” 任西安皱眉,怼:“你看谁像细皮嫩肉怕风吹?” 叶连召抄起一旁招待所摆设在房内的杂志砸向他:“成,就老子像。” 他表现得有些气急败坏。 任西安没隐忍,笑了下,手一挥,叶连召扔过来的杂志掉落在地。 叶连召没继续磨叽,说起他上楼的原因:“出去遛遛,参观下这里的夜景。” 任西安扯了外套搭在手臂上,指指门,顺便说:“你形容红灯区的时候,用词挺文明。” 叶连召嘶了声,差点儿崴了。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人?! ** 街上亮着灯箱的洗头房、理发店不少。 高原风大,且夜里温度低,月光落在地上都是一片片破碎的斑驳光影。 即便如此,有些门头外,仍旧有娇俏的身影站在那里。 意图自是很明显,寻找客人。 两人往招待所服务员推荐的一家酒吧走,路过时叶连召间或瞟路边一眼,能捕捉到那些女人眼底焦灼的情绪。 因为还没有找到客人而焦灼。 进了酒吧,是另一个喧闹吵嚷的世界。 音乐声,或拔高或低沉的人声……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 不断旋转的缭绕细碎灯光,将酒吧内的一个个人脸映得不算分明,稍远一些,便互相看不清彼此的五官。 任西安和叶连召没有走太远,就近选了还算空旷的吧台落座。 ** 隔着数个晃动的人影,程梨在任西安乍走进酒吧的时候,就从人堆里将他挑了出来。 适才她和叶连召分道,离开招待所后,在街上晃了会儿。 她看到有画着浓妆的女人从她眼前经过,猫着腰透过出租车降下的车窗,将上半身利落地伸到出租车内。 隔着一盏昏黄的路灯,从程梨所站的角度,能够看到脸上写满沧桑感的出租车司机笑了下,而后和女人亲吻,两人不停辗转摩/擦,就好像在玩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随后,司机下车,跟在女人身后进了路旁一家足/浴店。 是熟客。 程梨得出结论。 布合力齐之前便说,因为色/情业发达,这里的司机们、工人们、过路的人们,很多都将大部分钱财挥霍于此。 适才那个亲吻的画面在程梨脑海里安营扎寨,程梨黑眸沉下去,一时烦躁。 她此刻的境遇大概还不如一个嫖/客,对方付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即便砸过去一座金山,也未必能即刻如愿。 她又将手探进口袋里去摸那个火柴盒。 戒烟后,这是纾解烦躁情绪的一个方法。 她在路口站了一会儿,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是才从招待所出来的方荪。 方荪对当地的酒吧好奇,程梨没有目的性,所以此刻和她一起坐在酒吧这个晦暗的角落里。 方荪坐在程梨对面,两人视野不同。 程梨一直把玩着满杯黑方往远处看,方荪问她:“梨姐,你看什么呢?” 程梨收回视线:“人。” 方荪问:“男人?” 程梨嗯了声:“有料的男人。” 方荪好奇,想要顺着她适才的视线回头。 程梨见状忽而挪了位置,坐到方荪身旁,方荪刚要动,程梨单手摁在方荪肩上:“刚被个女人拐走,走了。” 她的动作也在说:不用回头了。 方荪便真的不动了,说:“没想到这里民风还挺开放的。” 程梨松开摁在她肩上的手,垂首喝酒,而后道:“各取所需,你情我愿,跟开放与否没有关系。” 方荪趴到程梨耳侧,小声问:“梨姐,我们队里那些男人不会也出来搞露水情缘吧,睡完一拍两散那种。” 这次方荪趴的位置对应的是右耳,程梨听的清楚。 方荪继续问:“你觉得国乒那个任哥会吗?” 程梨翘了下唇,小姑娘随后已经先给出一个答案:“我觉得他肯定不会。” 程梨笑了下,又坐回方荪对面,不置一词。 坐了会儿,她见不远处的任西安起身,不是向外走……那就是去洗手间。 程梨抬杯,将剩余的黑方一饮而尽,而后对方荪说:“我去趟洗手间。” ** 男女洗手间在同一个方位。 任西安在往洗手间的路上走到一半,有人从身后拍他的肩。 任西安下意识地回头。 是个陌生女人,斜靠在廊道的墙上。 酒吧内温度算高,但毕竟冬天,对方的上衣是黑色蕾丝镂空,明显不可保暖。 任西安看了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对此人没有兴趣,更没有性/趣。 他走,高跟鞋的声音也跟着他走。 感觉到有手探进他的口袋时,任西安停下脚步,捏着对方插/进他口袋里的手腕,大力强硬地将对方的胳膊掰到她身后,将人摁在廊道的墙上。 女人声音娇柔:“先生,你轻一点儿。” 最后那个一点儿,甚至带着娇/喘。 任西安呵了声,将那张塞进他口袋的名片重新掏出来,扔到女人脚边。 他唇畔的弧度压得极低,声线冷硬无情:“需要钱,真得生活困难我可以救济你,需要男人……你找错了人。” 他话落松开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适才那个女人的咒骂声,而后是另一道声音。 任西安很熟悉,来自程梨。 他没有回头,但听到了不算长的后续。 女人想要再度跟上前,程梨看了眼任西安的背影,拉住了女人的手臂。 程梨弯眼笑,对女人说:“抢个生意。” 女人狠厉地看向程梨,目光满是不善,程梨继续笑,用力捏了捏她扣在对方手腕上的手。 对方吃痛,眼神软下来。 程梨说:“就抢这一回,安。” *** 程梨往前走找到任西安的时候,任西安已经出了洗手间,靠在洗手间外的墙壁上抽烟。 他指比年少时程梨的老师方式那双搞艺术的手更长,隔着一道腾空的白雾,程梨有些怀念那手的触感。 程梨靠过去,站在任西安身侧。 任西安看她一眼。 程梨心平气和地问:“刚刚帮了你一个忙,我要个报酬。” 任西安等她说。 程梨:“借根烟,一根就好。” 任西安将鞋底抵在墙面上,微曲的腿伸直。 他的手还没碰到口袋里的烟盒,只见程梨微踮脚,快速的夺过他夹在指间的那根燃到一半的烟。 程梨晃了下手,更多烟灰跌落在地:“不用麻烦,借这根。” 她咬着他适才咬过的地方,吸了一口。 第53章 第二十五章:偕行(一) 任西安很快停下来。 他的动作不算柔和,程梨下唇吃痛。 这感觉倒是让她从懵中醒过来。 任西安松开她后,弯腰捞起她掉在地上的衣服,扔到她身上:“穿好。” 任西安的态度和举动让程梨大脑炸成一锅粥。 他完全不按部就班来。 程梨接过任西安扔过来的长裤,没急着穿。 她先问:“那会儿说我提裤子早了,现在上过了,你又准备让我提上裤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任西安站在床畔看她。 薄被下的程梨一/丝/不/挂。 头皮一阵发紧,任西安忍下来,回她:“自己动手,或者我帮你。” 程梨很痛快地白他一眼:“那你来。” 任西安再度靠近,程梨的视线随着他走。 任西安的腿贴到床沿的时候,突然将程梨盖在身上的棉被一拢,用被子将程梨整个包起来。 任西安抱起被子和程梨往外走。 就这么出去? 程梨拒绝以这样的面貌示人,她在任西安手臂间挣扎,警告他:“你最好放我下来。” 这警告在任西安的沉声道:“再乱动,我保你腿软站不住。” 程梨眼皮一跳。 这和当年的走一步上一回相比,有区别? 方荪还不明情况,程梨不能心安理得地消失,不然这句话实在吓不到她。 继续运动会儿,谁占谁便宜并不一定。 任西安没如程梨所想将她抱出门。 到了临近房门的卫生间门口,他用手将程梨从被子里掏出来,把程梨往卫生间里塞。 程梨坚持挂在他身上,脚踩在他的鞋面上。 任西安说:“进去洗干净。” 他的衣服也没穿好,抱程梨走这几步,身上的外套也掉了。 程梨的四肢贴在他身上,腿和腿摩擦生热。 任西安绷紧呼吸。 程梨说:“里面冷。” 任西安不为所动,伸手扯她一把,把她从他身上扯下来,推进卫生间:“多照照镜子。” 程梨看他眼睛,里面有赤/裸的嫌弃。 任西安还说:“涮久点儿,尝起来味道很差。” 程梨:“……” 他是说那个吻的体验很糟糕。 他的话没怎么拐弯,显得粗暴。 操啊,她这就变他看不顺眼的昨日黄花了? *** 水声传过来的时候,任西安已经回到床畔穿好衣服。 程梨的裤子还在床上。 程梨的上衣……任西安在室内逡巡一圈,它正皱巴巴地躺在地毯上。 至于内衣,穿在上面那个还凑合,下面的那件……废了。 任西安很快出了房门,直接下楼。 时间还早,他出宾馆门的时候,还不到七点钟。 雪又飘了一夜,此刻室外更是一片银装素裹。 镇中心的这条道上挪动的车辆不算多,很多货运司机都停下来观望路况。 任西安进了宾馆旁的一家早餐店,店里人不算少,不少是被雪留下的过路者。 小镇的物资不靠自产,都是从外地运过来。 此刻大雪封路,很多东西坐地起价。 任西安随便买了点儿吃食,拎好就返回宾馆。 路过308门的时候,任西安停了下来,抬手敲了几下。 ** 刚睁开眼发现程梨不在的方荪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程梨回来了,她拖着崴了的脚即刻去开门。 门打开,任西安那张脸让方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任西安应该还在阿尔金山的啊。 任西安说:“是我,任西安。” 方荪哦了声:“任……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 方荪在惊讶中说话显得磕磕绊绊,还没说全。 任西安将手中的一份早餐往前递。 方荪下意识地接过。 任西安简单交代几个字,眉目肃然:“程梨交代我给你。” 他不需要方荪感激他,替程梨攒善意,只是顺手,他没有多想。 方荪心生感激,她活动不便,程梨虽然面冷但一直记着她。 昨天下午也是程梨先替她买回晚餐,然后程梨才出去转了转。 程梨很好,方荪已经知道。 程梨给的,任西安送过来。 想起她们走前湖畔发生的那一幕,方荪懂了这背后的故事。 方荪问:“梨姐去哪儿了?” 任西安没遮掩,回她:“我那儿。” 他这样坦白,甚至像宣示主权,方荪反而不知道接什么好。 任西安如树般挺直的身躯占据门口的位置,方荪抓了一把头发,问:“任哥,你还有事儿?” 任西安说:“拿点儿东西。” 方荪不解:“拿什么东西?” 任西安问:“程梨的行李在吗?” 方荪点头,领会过来,她退了一步让开道。 任西安没立刻进去,女人们的房间也许不那么方便男人进入。 他站在原地说:“如果不方便我进去,麻烦你把行李拿出来。” 方荪倒是真的即刻蹦回房内,她将被子一扯盖住床上凌乱的衣物。 而后她喊任西安进来:“方便的,任哥你进来吧。” 方荪还没指给任西安程梨行李的位置,任西安走进房内时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目光已经自行定位在了一个黑色行李箱上。 在库尔勒上1号车的时候,任西安见过那个箱子,他还记得。 他认出程梨的行李方荪倒也不再那么惊讶。 任西安没有将行李箱整个拖走。 他将早餐放置一旁,就地将行李箱打开。 方荪没继续看,她觉得程梨不会乐意被人围观私物。 任西安从行李箱里拿了件羽绒服,卷了件内搭,然后他在程梨摆放的整齐的内衣收纳盒里随手摸了套/套在收纳袋里的内衣。 他用羽绒服将小物件包好,最后他重新阖上了箱子。 拿好东西,任西安就拎着早餐和衣服往外走。 方荪送他出门。 程梨的行李还在这里意味着程梨迟早会回来。 但方荪想知道程梨的归期。 出门在外,她一个人待着不安心。 方荪对着任西安的背影问:“任哥,梨姐什么时候回来?” 任西安回眸看她一眼。 方荪的担忧全挂在脸上。 任西安看得到,他说:“她会管你,你安心。” 方荪又支吾了下,问他:“任哥,你别怪我八卦,你和梨姐……是……怎么回事儿?” 任西安刚抬起的脚步顿了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怎么回事儿?” 除了那一回事儿。 方荪:“……” ** 任西安没有告诉方荪他们在隔壁。 方荪不算是陌生人,程梨会管她,她有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但他不想被人窥探更多的私生活,不想方荪顺手来敲隔壁的门。 任西安回到房间的时候,程梨还没从卫生间内出来,但水声已经停了。 任西安将早餐套在他的一条围巾内包好,免得凉透。 而后他将程梨的衣物摊在床上。 又等了会儿,程梨还没出来。 任西安径直走过去打开卫生间的门。 程梨赤/身裸/体平静地看着他,问:“有事?” 她平静得有些过了。 任西安说:“洗够了就出来。” 程梨早洗够了。 她已经等了够久,她在等任西安过来。 程梨此刻淡淡笑笑,裹浴巾的手翘着:“也行,不过不是说让我涮久点儿?” 任西安:“……” 程梨说:“这些年我变了一点,比过去听话了。以后慢慢让你见识。” 让她涮得久一点,她就真的留在卫生间内久一点,她还给她自己贴上懂事的标签。 任西安见识到了。 程梨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见到摆放在床上的内衣,程梨一乐。 她挑了下眉,戏谑道:“没人告诉你,女人的内衣不能随便碰吗?” 任西安没受影响。 她拨弄他一下,他没理。 他从他携带来的书中抽出一张报纸,铺在床侧的矮柜上。 然后他把围巾内的早餐拎上去。 等程梨不指望他说话时,他才平平淡淡地回呛:“已经脱过,还差碰吗?” 他竟然回了。 还挺干脆。 程梨喜欢。 她眯了下眸:“也对,没毛病。” 她几步走到床前,解开裹住她身体的浴巾。 然后程梨打开透明的内衣收纳袋,拎出来文胸,挑着问任西安:“我自己动手还是你想帮?” 任西安瞥她,呵了声。 一早她醒来,他拎着裤子给她。他曾说:“自己动手,或者我帮你。” 此刻程梨把那句话又还给了他。 任西安觉得她不止比过去“听话”了,她还比过去“含蓄”了。 任西安没废话。 他拿着手边那条刚完成任务的围巾,向着程梨走过去。 程梨直视他,目光一避没避。 任西安走到程梨身前,单手圈着她的腰将她往后抱了几米。 程梨的手腕随后被任西安用围巾拴在衣柜门上,她被限制了行动力。 任西安随后挑着她的内衣问:“你想怎么穿,先穿上面还是下面?” 他满眼满脸都写着:别招我。 程梨微微一笑。 可能是真的久违太久,她觉得这模样挺可爱。 第54章 第二十五章:偕行(一) 任西安很快停下来。 他的动作不算柔和,程梨下唇吃痛。 这感觉倒是让她从懵中醒过来。 任西安松开她后,弯腰捞起她掉在地上的衣服,扔到她身上:“穿好。” 任西安的态度和举动让程梨大脑炸成一锅粥。 他完全不按部就班来。 程梨接过任西安扔过来的长裤,没急着穿。 她先问:“那会儿说我提裤子早了,现在上过了,你又准备让我提上裤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任西安站在床畔看她。 薄被下的程梨一/丝/不/挂。 头皮一阵发紧,任西安忍下来,回她:“自己动手,或者我帮你。” 程梨很痛快地白他一眼:“那你来。” 任西安再度靠近,程梨的视线随着他走。 任西安的腿贴到床沿的时候,突然将程梨盖在身上的棉被一拢,用被子将程梨整个包起来。 任西安抱起被子和程梨往外走。 就这么出去? 程梨拒绝以这样的面貌示人,她在任西安手臂间挣扎,警告他:“你最好放我下来。” 这警告在任西安的沉声道:“再乱动,我保你腿软站不住。” 程梨眼皮一跳。 这和当年的走一步上一回相比,有区别? 方荪还不明情况,程梨不能心安理得地消失,不然这句话实在吓不到她。 继续运动会儿,谁占谁便宜并不一定。 任西安没如程梨所想将她抱出门。 到了临近房门的卫生间门口,他用手将程梨从被子里掏出来,把程梨往卫生间里塞。 程梨坚持挂在他身上,脚踩在他的鞋面上。 任西安说:“进去洗干净。” 他的衣服也没穿好,抱程梨走这几步,身上的外套也掉了。 程梨的四肢贴在他身上,腿和腿摩擦生热。 任西安绷紧呼吸。 程梨说:“里面冷。” 任西安不为所动,伸手扯她一把,把她从他身上扯下来,推进卫生间:“多照照镜子。” 程梨看他眼睛,里面有赤/裸的嫌弃。 任西安还说:“涮久点儿,尝起来味道很差。” 程梨:“……” 他是说那个吻的体验很糟糕。 他的话没怎么拐弯,显得粗暴。 操啊,她这就变他看不顺眼的昨日黄花了? *** 水声传过来的时候,任西安已经回到床畔穿好衣服。 程梨的裤子还在床上。 程梨的上衣……任西安在室内逡巡一圈,它正皱巴巴地躺在地毯上。 至于内衣,穿在上面那个还凑合,下面的那件……废了。 任西安很快出了房门,直接下楼。 时间还早,他出宾馆门的时候,还不到七点钟。 雪又飘了一夜,此刻室外更是一片银装素裹。 镇中心的这条道上挪动的车辆不算多,很多货运司机都停下来观望路况。 任西安进了宾馆旁的一家早餐店,店里人不算少,不少是被雪留下的过路者。 小镇的物资不靠自产,都是从外地运过来。 此刻大雪封路,很多东西坐地起价。 任西安随便买了点儿吃食,拎好就返回宾馆。 路过308门的时候,任西安停了下来,抬手敲了几下。 ** 刚睁开眼发现程梨不在的方荪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程梨回来了,她拖着崴了的脚即刻去开门。 门打开,任西安那张脸让方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任西安应该还在阿尔金山的啊。 任西安说:“是我,任西安。” 方荪哦了声:“任……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 方荪在惊讶中说话显得磕磕绊绊,还没说全。 任西安将手中的一份早餐往前递。 方荪下意识地接过。 任西安简单交代几个字,眉目肃然:“程梨交代我给你。” 他不需要方荪感激他,替程梨攒善意,只是顺手,他没有多想。 方荪心生感激,她活动不便,程梨虽然面冷但一直记着她。 昨天下午也是程梨先替她买回晚餐,然后程梨才出去转了转。 程梨很好,方荪已经知道。 程梨给的,任西安送过来。 想起她们走前湖畔发生的那一幕,方荪懂了这背后的故事。 方荪问:“梨姐去哪儿了?” 任西安没遮掩,回她:“我那儿。” 他这样坦白,甚至像宣示主权,方荪反而不知道接什么好。 任西安如树般挺直的身躯占据门口的位置,方荪抓了一把头发,问:“任哥,你还有事儿?” 任西安说:“拿点儿东西。” 方荪不解:“拿什么东西?” 任西安问:“程梨的行李在吗?” 方荪点头,领会过来,她退了一步让开道。 任西安没立刻进去,女人们的房间也许不那么方便男人进入。 他站在原地说:“如果不方便我进去,麻烦你把行李拿出来。” 方荪倒是真的即刻蹦回房内,她将被子一扯盖住床上凌乱的衣物。 而后她喊任西安进来:“方便的,任哥你进来吧。” 方荪还没指给任西安程梨行李的位置,任西安走进房内时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目光已经自行定位在了一个黑色行李箱上。 在库尔勒上1号车的时候,任西安见过那个箱子,他还记得。 他认出程梨的行李方荪倒也不再那么惊讶。 任西安没有将行李箱整个拖走。 他将早餐放置一旁,就地将行李箱打开。 方荪没继续看,她觉得程梨不会乐意被人围观私物。 任西安从行李箱里拿了件羽绒服,卷了件内搭,然后他在程梨摆放的整齐的内衣收纳盒里随手摸了套/套在收纳袋里的内衣。 他用羽绒服将小物件包好,最后他重新阖上了箱子。 拿好东西,任西安就拎着早餐和衣服往外走。 方荪送他出门。 程梨的行李还在这里意味着程梨迟早会回来。 但方荪想知道程梨的归期。 出门在外,她一个人待着不安心。 方荪对着任西安的背影问:“任哥,梨姐什么时候回来?” 任西安回眸看她一眼。 方荪的担忧全挂在脸上。 任西安看得到,他说:“她会管你,你安心。” 方荪又支吾了下,问他:“任哥,你别怪我八卦,你和梨姐……是……怎么回事儿?” 任西安刚抬起的脚步顿了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怎么回事儿?” 除了那一回事儿。 方荪:“……” ** 任西安没有告诉方荪他们在隔壁。 方荪不算是陌生人,程梨会管她,她有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但他不想被人窥探更多的私生活,不想方荪顺手来敲隔壁的门。 任西安回到房间的时候,程梨还没从卫生间内出来,但水声已经停了。 任西安将早餐套在他的一条围巾内包好,免得凉透。 而后他将程梨的衣物摊在床上。 又等了会儿,程梨还没出来。 任西安径直走过去打开卫生间的门。 程梨赤/身裸/体平静地看着他,问:“有事?” 她平静得有些过了。 任西安说:“洗够了就出来。” 程梨早洗够了。 她已经等了够久,她在等任西安过来。 程梨此刻淡淡笑笑,裹浴巾的手翘着:“也行,不过不是说让我涮久点儿?” 任西安:“……” 程梨说:“这些年我变了一点,比过去听话了。以后慢慢让你见识。” 让她涮得久一点,她就真的留在卫生间内久一点,她还给她自己贴上懂事的标签。 任西安见识到了。 程梨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见到摆放在床上的内衣,程梨一乐。 她挑了下眉,戏谑道:“没人告诉你,女人的内衣不能随便碰吗?” 任西安没受影响。 她拨弄他一下,他没理。 他从他携带来的书中抽出一张报纸,铺在床侧的矮柜上。 然后他把围巾内的早餐拎上去。 等程梨不指望他说话时,他才平平淡淡地回呛:“已经脱过,还差碰吗?” 他竟然回了。 还挺干脆。 程梨喜欢。 她眯了下眸:“也对,没毛病。” 她几步走到床前,解开裹住她身体的浴巾。 然后程梨打开透明的内衣收纳袋,拎出来文胸,挑着问任西安:“我自己动手还是你想帮?” 任西安瞥她,呵了声。 一早她醒来,他拎着裤子给她。他曾说:“自己动手,或者我帮你。” 此刻程梨把那句话又还给了他。 任西安觉得她不止比过去“听话”了,她还比过去“含蓄”了。 任西安没废话。 他拿着手边那条刚完成任务的围巾,向着程梨走过去。 程梨直视他,目光一避没避。 任西安走到程梨身前,单手圈着她的腰将她往后抱了几米。 程梨的手腕随后被任西安用围巾拴在衣柜门上,她被限制了行动力。 任西安随后挑着她的内衣问:“你想怎么穿,先穿上面还是下面?” 他满眼满脸都写着:别招我。 程梨微微一笑。 可能是真的久违太久,她觉得这模样挺可爱。 第55章 第二十五章:偕行(一) 任西安很快停下来。 他的动作不算柔和,程梨下唇吃痛。 这感觉倒是让她从懵中醒过来。 任西安松开她后,弯腰捞起她掉在地上的衣服,扔到她身上:“穿好。” 任西安的态度和举动让程梨大脑炸成一锅粥。 他完全不按部就班来。 程梨接过任西安扔过来的长裤,没急着穿。 她先问:“那会儿说我提裤子早了,现在上过了,你又准备让我提上裤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任西安站在床畔看她。 薄被下的程梨一/丝/不/挂。 头皮一阵发紧,任西安忍下来,回她:“自己动手,或者我帮你。” 程梨很痛快地白他一眼:“那你来。” 任西安再度靠近,程梨的视线随着他走。 任西安的腿贴到床沿的时候,突然将程梨盖在身上的棉被一拢,用被子将程梨整个包起来。 任西安抱起被子和程梨往外走。 就这么出去? 程梨拒绝以这样的面貌示人,她在任西安手臂间挣扎,警告他:“你最好放我下来。” 这警告在任西安的沉声道:“再乱动,我保你腿软站不住。” 程梨眼皮一跳。 这和当年的走一步上一回相比,有区别? 方荪还不明情况,程梨不能心安理得地消失,不然这句话实在吓不到她。 继续运动会儿,谁占谁便宜并不一定。 任西安没如程梨所想将她抱出门。 到了临近房门的卫生间门口,他用手将程梨从被子里掏出来,把程梨往卫生间里塞。 程梨坚持挂在他身上,脚踩在他的鞋面上。 任西安说:“进去洗干净。” 他的衣服也没穿好,抱程梨走这几步,身上的外套也掉了。 程梨的四肢贴在他身上,腿和腿摩擦生热。 任西安绷紧呼吸。 程梨说:“里面冷。” 任西安不为所动,伸手扯她一把,把她从他身上扯下来,推进卫生间:“多照照镜子。” 程梨看他眼睛,里面有赤/裸的嫌弃。 任西安还说:“涮久点儿,尝起来味道很差。” 程梨:“……” 他是说那个吻的体验很糟糕。 他的话没怎么拐弯,显得粗暴。 操啊,她这就变他看不顺眼的昨日黄花了? *** 水声传过来的时候,任西安已经回到床畔穿好衣服。 程梨的裤子还在床上。 程梨的上衣……任西安在室内逡巡一圈,它正皱巴巴地躺在地毯上。 至于内衣,穿在上面那个还凑合,下面的那件……废了。 任西安很快出了房门,直接下楼。 时间还早,他出宾馆门的时候,还不到七点钟。 雪又飘了一夜,此刻室外更是一片银装素裹。 镇中心的这条道上挪动的车辆不算多,很多货运司机都停下来观望路况。 任西安进了宾馆旁的一家早餐店,店里人不算少,不少是被雪留下的过路者。 小镇的物资不靠自产,都是从外地运过来。 此刻大雪封路,很多东西坐地起价。 任西安随便买了点儿吃食,拎好就返回宾馆。 路过308门的时候,任西安停了下来,抬手敲了几下。 ** 刚睁开眼发现程梨不在的方荪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程梨回来了,她拖着崴了的脚即刻去开门。 门打开,任西安那张脸让方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任西安应该还在阿尔金山的啊。 任西安说:“是我,任西安。” 方荪哦了声:“任……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 方荪在惊讶中说话显得磕磕绊绊,还没说全。 任西安将手中的一份早餐往前递。 方荪下意识地接过。 任西安简单交代几个字,眉目肃然:“程梨交代我给你。” 他不需要方荪感激他,替程梨攒善意,只是顺手,他没有多想。 方荪心生感激,她活动不便,程梨虽然面冷但一直记着她。 昨天下午也是程梨先替她买回晚餐,然后程梨才出去转了转。 程梨很好,方荪已经知道。 程梨给的,任西安送过来。 想起她们走前湖畔发生的那一幕,方荪懂了这背后的故事。 方荪问:“梨姐去哪儿了?” 任西安没遮掩,回她:“我那儿。” 他这样坦白,甚至像宣示主权,方荪反而不知道接什么好。 任西安如树般挺直的身躯占据门口的位置,方荪抓了一把头发,问:“任哥,你还有事儿?” 任西安说:“拿点儿东西。” 方荪不解:“拿什么东西?” 任西安问:“程梨的行李在吗?” 方荪点头,领会过来,她退了一步让开道。 任西安没立刻进去,女人们的房间也许不那么方便男人进入。 他站在原地说:“如果不方便我进去,麻烦你把行李拿出来。” 方荪倒是真的即刻蹦回房内,她将被子一扯盖住床上凌乱的衣物。 而后她喊任西安进来:“方便的,任哥你进来吧。” 方荪还没指给任西安程梨行李的位置,任西安走进房内时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目光已经自行定位在了一个黑色行李箱上。 在库尔勒上1号车的时候,任西安见过那个箱子,他还记得。 他认出程梨的行李方荪倒也不再那么惊讶。 任西安没有将行李箱整个拖走。 他将早餐放置一旁,就地将行李箱打开。 方荪没继续看,她觉得程梨不会乐意被人围观私物。 任西安从行李箱里拿了件羽绒服,卷了件内搭,然后他在程梨摆放的整齐的内衣收纳盒里随手摸了套/套在收纳袋里的内衣。 他用羽绒服将小物件包好,最后他重新阖上了箱子。 拿好东西,任西安就拎着早餐和衣服往外走。 方荪送他出门。 程梨的行李还在这里意味着程梨迟早会回来。 但方荪想知道程梨的归期。 出门在外,她一个人待着不安心。 方荪对着任西安的背影问:“任哥,梨姐什么时候回来?” 任西安回眸看她一眼。 方荪的担忧全挂在脸上。 任西安看得到,他说:“她会管你,你安心。” 方荪又支吾了下,问他:“任哥,你别怪我八卦,你和梨姐……是……怎么回事儿?” 任西安刚抬起的脚步顿了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怎么回事儿?” 除了那一回事儿。 方荪:“……” ** 任西安没有告诉方荪他们在隔壁。 方荪不算是陌生人,程梨会管她,她有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但他不想被人窥探更多的私生活,不想方荪顺手来敲隔壁的门。 任西安回到房间的时候,程梨还没从卫生间内出来,但水声已经停了。 任西安将早餐套在他的一条围巾内包好,免得凉透。 而后他将程梨的衣物摊在床上。 又等了会儿,程梨还没出来。 任西安径直走过去打开卫生间的门。 程梨赤/身裸/体平静地看着他,问:“有事?” 她平静得有些过了。 任西安说:“洗够了就出来。” 程梨早洗够了。 她已经等了够久,她在等任西安过来。 程梨此刻淡淡笑笑,裹浴巾的手翘着:“也行,不过不是说让我涮久点儿?” 任西安:“……” 程梨说:“这些年我变了一点,比过去听话了。以后慢慢让你见识。” 让她涮得久一点,她就真的留在卫生间内久一点,她还给她自己贴上懂事的标签。 任西安见识到了。 程梨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见到摆放在床上的内衣,程梨一乐。 她挑了下眉,戏谑道:“没人告诉你,女人的内衣不能随便碰吗?” 任西安没受影响。 她拨弄他一下,他没理。 他从他携带来的书中抽出一张报纸,铺在床侧的矮柜上。 然后他把围巾内的早餐拎上去。 等程梨不指望他说话时,他才平平淡淡地回呛:“已经脱过,还差碰吗?” 他竟然回了。 还挺干脆。 程梨喜欢。 她眯了下眸:“也对,没毛病。” 她几步走到床前,解开裹住她身体的浴巾。 然后程梨打开透明的内衣收纳袋,拎出来文胸,挑着问任西安:“我自己动手还是你想帮?” 任西安瞥她,呵了声。 一早她醒来,他拎着裤子给她。他曾说:“自己动手,或者我帮你。” 此刻程梨把那句话又还给了他。 任西安觉得她不止比过去“听话”了,她还比过去“含蓄”了。 任西安没废话。 他拿着手边那条刚完成任务的围巾,向着程梨走过去。 程梨直视他,目光一避没避。 任西安走到程梨身前,单手圈着她的腰将她往后抱了几米。 程梨的手腕随后被任西安用围巾拴在衣柜门上,她被限制了行动力。 任西安随后挑着她的内衣问:“你想怎么穿,先穿上面还是下面?” 他满眼满脸都写着:别招我。 程梨微微一笑。 可能是真的久违太久,她觉得这模样挺可爱。 第56章 任西安盯着手头那两条微信,没有即刻便给予周鲸回复。 收到来自程梨的白菊花是什么反应? 难以形容。 名为前任的坟头草到底是长了几尺高,她才需要拉白菊花出来遛遛…… 现在的程梨,和当年那个偶尔哭一回还得先做好准备工作,脱衣服盖住脸将她自己完整地包好,唯恐他看见哭相的姑娘不一样了。 那会儿程梨有一种神奇的本领。 他再心疼,也没法对她的难过感同身受。 她哭得很投入。 外人看到一个活的抖动的衣架却只觉得很萌。 每次她藏住自己的脸,他都陷于一种矛盾地明知不该,却想翘唇的状态中。 因为爱,眼里的一切都能被解释为可爱。 时隔多年,那个手心里的倔强姑娘,和现在这个直截了当地说追他的女人,还没能在他眼前重合。 他本能地抗拒这种不可抗力。 抗拒此生他没有能力应付的第二次可能出现的始乱终弃。 …… 任西安更知道,周鲸那小子不见得真是求一个回复的参考样本,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 周鲸没等来任西安的回复。 他丝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有曾阅的红玫瑰在前,程梨的白色雏菊的出场周鲸也觉得正常。 让周鲸意外的是任西安一早的举动。 任西安收到白色雏菊没有将其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他顺手将雏菊插在俱乐部的玻璃花瓶里。 到这里尚且一切正常。 让周鲸真正意外的是,任西安后来又从花瓶里抽了几枝雏菊出来。 他掐断花梗将雏菊别在了两条阿拉斯加的头上、耳后。 周鲸收到程梨那条问任西安收到花后有什么反应的短信时,就正盯着头上别着两朵花的阿拉斯加研究。 老大这两条好好的狗,自从戴上两朵白花之后,就不太像什么正经的狗。 给狗戴花的任西安,也不太像那个周鲸所熟悉的任西安。 猴子一早听闻菊花这茬也找到周鲸八卦老板那点儿事,看到戴花的阿拉斯加之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周鲸先抽了猴子后背一巴掌:“别笑了,再笑连狗看你都像看神经病。” 猴子这笑来得凶猛去得倒是也快,恢复冷淡脸:“咱哥喜欢菊花?” 周鲸嘶了声,指了指阿拉斯加:“狗喜欢我看出来了,戴着花的狗脸上就写了两个字——挺美;任哥喜不喜欢,我上哪儿知道。” 猴子:“昨天我看到咱哥从那屋里出来后又上山了。” 周鲸看他。 猴子解释:“任哥什么时候夜里上过山啊,夜里上山,特反常。” 周鲸继续盯着猴子。 猴子挠头:“他上山前还去了趟浴室,更反常。” 周鲸也觉得稀奇,外带呵一声:“你观察倒仔细。” 猴子:“那天大家想勾搭美女你说人是老大认识的,昨天我下手不是不太利索吗,我怕挨揍啊,不观察仔细点儿不行。” 周鲸又啧了一声:“任哥揍人吗?弟弟你什么段位啊,一个眼神杀死你。” 出于礼貌,周鲸边和猴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边给戴花的阿拉斯加拍了张照,给他手机里备注为“蜘蛛”的人发去一条他百八十年才用一回的彩信。 *** 程梨在去天狼星的路上,收到了周鲸的回复。 周鲸只回了几个字:我哥转送了几朵给狗。 程梨看到照片的那刻,第一反应是想象自己那两只猫戴花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没阿拉斯加配花。 程梨还在继续赶路中,被她扔下的陈墨来电。 程梨猜得到陈墨想问什么。 电话接通,程梨一直沉默着。 想问的太多,陈墨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最后叹口气:“嫂子,你很有故事啊。” “嫂子”这词从陈墨舌尖上拐了几个弯出来,特别萦回绵长。 程梨轻笑:“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扔下你不是我的本意,事儿很长,见面再说。” 陈墨:“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程梨干脆:“好,我负责。” 陈墨:“呸,我抢得过他吗?老子不跟你废话了,打给你只是告诉你,你把一脸懵的我扔那儿不对,你错了。正确的价值观免费送给你我就挂,没空跟你叨叨。” 嘟嘟声立刻传过来,程梨摇头笑。 ** 程梨还记得天狼星的规矩,无预约不得入内。 在翻墙进去和走后门之间,她规规矩矩地心特诚地选择了后者。 周鲸接到程梨电话走到天狼星门口的时候,还拿不准这人他到底要不要放进去。 路上想了想最初那根烟,昨天他旁观过的那个横抱,今早阿拉斯加头上的菊花和猴子嘴里那些反常,周鲸才基本有了答案。 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到程梨特别老实地站在俱乐部门前。 昨天见了血,今天便神采奕奕,程梨这女人倒也真不是一般人。 离得近了,周鲸往程梨昨日伤口的位置看过去,只隐隐看到一丁点儿白纱的影子。 周鲸没跟程梨废话,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进了主楼大门,程梨才开口:“谢谢。他在哪儿?” 周鲸:“顶楼。” 任西安和frank从山上下来,这个点儿应该在补眠。 周鲸摸得透他的作息。 程梨点点头,拔腿就要往上走。 周鲸从后面拽住她胳膊:“等会儿,急什么?!” 程梨没计较,停下等他:“你想交代什么?” 周鲸松开拽她胳膊的手:“你可以上去,我觉得你人还不算坏才放你进来。但你得保证,你对任哥无害。” 程梨:“我不会害他。” 周鲸挑眉:“人在搞砸事儿之前,都这么自我觉得。” 程梨静立着,审视他。 周鲸:“任哥说的老话。我借用。” 他认真地看着程梨,没了程梨每次见他时能从他身上看到的轻佻和浮躁:“没人为你,哥几个都是为了任哥。你自己掂量掂量,真出点儿什么不愉快的、谁对不起谁的事儿,任哥不打女人,我打。” 周鲸说得正经认真,程梨上楼前扔他一句话:“可以,真有那机会,别手下留情。” 明天她先送他一根棍子。 *** 楼层不高,程梨上顶楼,一共用时不过一分钟。 越往上,程梨的步伐越轻。 等她踏上顶楼,视线穿过开放的阁楼里空荡的家居摆设看到横躺在长沙发上的任西安时,一颗在路上横冲直撞时尚能维持平静的心,已经砰砰跳即将蹦出来。 这里温度不高,任西安躺在沙发上,阖眼睡着了。 他躺的直,横卧。 程梨向他靠近。 渐渐的,他睡眠中仍旧微蹙的眉,他棱角分明的脸都清晰地印入程梨眼帘。 她的眼中像是有一架高倍镜头,慢慢拉近,将他此刻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每一寸眉目如画都刻录下来,塞进她大脑那张记忆卡里。 他此刻安安静静的,没有清醒时的冷漠。 程梨半跪半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喧嚣的心跳还是无法平复。 程梨吐了口气。 她还真不是柳下惠。 且是周鲸放她上来的,她并没有违规硬闯。 程梨调整了下坐姿,离任西安的脸近了一点。 他的呼吸安静均匀,程梨随着他胸前规律的起伏调整她的呼吸,直到一呼一吸和他步调一致。 程梨随后下压身体,唇对准任西安微蹙的眉,贴了上去。 她的唇在他眉心轻轻一碰,而后离开。 唇瓣还残留着他眉心的温度。 任西安的身体四季都是热的,那温度程梨已经久违。 再做什么似乎并不道德,她早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强抢民女”。 可这作为似乎和那四个字诠释的事情没什么不同。 既然已经开了无耻的头儿,程梨索性抛开她那摇摇欲坠的道德底限。 她伸出手,净白修长的指在他侧脸上蹭了下。 任西安睫颤了下,缓缓睁眼。 程梨赶在他看清她之前再次上身下压,去碾他的唇。 唇瓣即将贴合那刻,已经睁开眼的任西安抬臂摁住程梨的肩。 这结果和程梨料想的一样。 他不会继续纵容她的侵犯。 “你摁的地方可以,有伤。”程梨陈述事实。 她半边身体近乎伏在他身上。 任西安不为所动,言简意赅:“下去。” 程梨眨眼:“我没压你在下面。” 言外之意,他可以自行活动。 她说得清明坦荡。 因为她没有整个压在他身上,所以她无法下去。 任西安绷直后背:“趁我有耐心。” 程梨和他对视。 任西安的眸色越来越暗,内里无声的汹涌越来越急。 她看得到,他在隐忍。 程梨微微上提上半身,问他:“我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亲了你,被冒犯,你很生气?” 任西安没有给她答案。 程梨有耐心:“你可能不认同这种方式。觉得我变态也好,第四次耍流氓也好,都可以。我没有经验,追人只会这么追。” 又是那个追字。 任西安眸色渐深,眉进一步深锁。 可能她的出现,并不让他觉得好过。 联系甘霖那番话,程梨看得更为心软。 可她也只良心发现几秒,并不想就此放过他:“那换一个问题。现在我来找你,联系当年我的所作所为,你觉得我这个人特别浑,特别无耻,不会再信任我,是吗?” “我能理解,换我是你,也一样。” 她又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骗我说结婚。” 她一个骗字加重,在整段话里尤其分明。 ** 最后这句话像是来质问。 可程梨分明不该有这样的立场和底气。 这些年他熬过带伤征战赛场的冷和那些孤寂难眠的夜时,她都不在身旁。 不要他了,是她当初的选择。 任西安眼中此前汹涌的潮汐瞬间席卷,演变成惊涛骇浪。 程梨“结婚”两个字一落,他猛然起身,摁在她肩上的力道加重,另一只手扯住程梨撑在他身侧的手臂,强背在她身后,他拎她起身,离开他的身体。 程梨没有过多防备,被他只手摁在沙发上,她前胸被迫贴着沙发靠背。 程梨没挣扎,任西安手上的力道也没松。 她像条鱼被按在砧板上。 比力量,她不是任西安的对手,程梨从来知道。 过去缠绵时他是主导,现在打一架的话,结果也显而易见。 程梨静默了五秒,任西安才接口:“说完了吗?” 程梨专注地看着他。 “你好像没搞明白,今天的我们是什么关系。”任西安说。 他的语调凉薄,没有温度。 他要的也不是程梨的回应,而是要她继续听:“你既然不是刚刚认识我、知道我,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很传统,很保守,尤其重视贞操。我的身体,除了我的女人之外,其他人一下都不能碰。” 这句话之后,他便松开了箍在程梨胳膊上的手。 程梨坐正,就坐在他身旁。 她深呼吸,觉得心脏有病。 他越冷硬,那儿跳得越欢。 “走”,任西安道,“趁我决心向你随便侵犯我讨说法,打断你的腿之前”。 程梨听话地站起身,向外走,迈了一步出去,又停下。 她又转过身。 任西安也没有避讳,看着她。 程梨笑了笑,不知道她该挂个平静的表情好,还是挂个可怜的激动的表情好,哪一种任西安会更买账。 她是头算计他的狐狸,仗得还是他这头老虎的势。 她微笑,清清淡淡的,很是柔和:“西安,话不用说那么狠,你不是那样的人。” 程梨的话语气太过笃定。 任西安心底呵了声,他知道最好的回应是沉默。 可程梨笑,他便想冷声驳斥。 那种潜意识里带来的反应,他调整控制地很是艰难。 隔了几秒,任西安眉目冷凝,终是没有隐忍不发,撇清道:“程小姐,我是哪样的人,我自然知道。” 这句话言外之意是:你不知道。 另外,他说程小姐? 程梨听着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可她还是那样轻柔的笑着:“是,你知道。” 她的语调柔和地像在纵容他。 程梨随后又说:“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会了解得多,观察的多,研究的多。我喜欢你,你的里里外外,我自然就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一向心软,或早或晚。 她也很感谢他骗她说结了婚,在重逢那一刻。 第57章 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中) 任西安盯着手头那两条微信,没有即刻便给予周鲸回复。 收到来自程梨的白菊花是什么反应? 难以形容。 名为前任的坟头草到底是长了几尺高,她才需要拉白菊花出来遛遛…… 现在的程梨,和当年那个偶尔哭一回还得先做好准备工作,脱衣服盖住脸将她自己完整地包好,唯恐他看见哭相的姑娘不一样了。 那会儿程梨有一种神奇的本领。 他再心疼,也没法对她的难过感同身受。 她哭得很投入。 外人看到一个活的抖动的衣架却只觉得很萌。 每次她藏住自己的脸,他都陷于一种矛盾地明知不该,却想翘唇的状态中。 因为爱,眼里的一切都能被解释为可爱。 时隔多年,那个手心里的倔强姑娘,和现在这个直截了当地说追他的女人,还没能在他眼前重合。 他本能地抗拒这种不可抗力。 抗拒此生他没有能力应付的第二次可能出现的始乱终弃。 …… 任西安更知道,周鲸那小子不见得真是求一个回复的参考样本,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 周鲸没等来任西安的回复。 他丝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有曾阅的红玫瑰在前,程梨的白色雏菊的出场周鲸也觉得正常。 让周鲸意外的是任西安一早的举动。 任西安收到白色雏菊没有将其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他顺手将雏菊插在俱乐部的玻璃花瓶里。 到这里尚且一切正常。 让周鲸真正意外的是,任西安后来又从花瓶里抽了几枝雏菊出来。 他掐断花梗将雏菊别在了两条阿拉斯加的头上、耳后。 周鲸收到程梨那条问任西安收到花后有什么反应的短信时,就正盯着头上别着两朵花的阿拉斯加研究。 老大这两条好好的狗,自从戴上两朵白花之后,就不太像什么正经的狗。 给狗戴花的任西安,也不太像那个周鲸所熟悉的任西安。 猴子一早听闻菊花这茬也找到周鲸八卦老板那点儿事,看到戴花的阿拉斯加之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周鲸先抽了猴子后背一巴掌:“别笑了,再笑连狗看你都像看神经病。” 猴子这笑来得凶猛去得倒是也快,恢复冷淡脸:“咱哥喜欢菊花?” 周鲸嘶了声,指了指阿拉斯加:“狗喜欢我看出来了,戴着花的狗脸上就写了两个字——挺美;任哥喜不喜欢,我上哪儿知道。” 猴子:“昨天我看到咱哥从那屋里出来后又上山了。” 周鲸看他。 猴子解释:“任哥什么时候夜里上过山啊,夜里上山,特反常。” 周鲸继续盯着猴子。 猴子挠头:“他上山前还去了趟浴室,更反常。” 周鲸也觉得稀奇,外带呵一声:“你观察倒仔细。” 猴子:“那天大家想勾搭美女你说人是老大认识的,昨天我下手不是不太利索吗,我怕挨揍啊,不观察仔细点儿不行。” 周鲸又啧了一声:“任哥揍人吗?弟弟你什么段位啊,一个眼神杀死你。” 出于礼貌,周鲸边和猴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边给戴花的阿拉斯加拍了张照,给他手机里备注为“蜘蛛”的人发去一条他百八十年才用一回的彩信。 *** 程梨在去天狼星的路上,收到了周鲸的回复。 周鲸只回了几个字:我哥转送了几朵给狗。 程梨看到照片的那刻,第一反应是想象自己那两只猫戴花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没阿拉斯加配花。 程梨还在继续赶路中,被她扔下的陈墨来电。 程梨猜得到陈墨想问什么。 电话接通,程梨一直沉默着。 想问的太多,陈墨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最后叹口气:“嫂子,你很有故事啊。” “嫂子”这词从陈墨舌尖上拐了几个弯出来,特别萦回绵长。 程梨轻笑:“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扔下你不是我的本意,事儿很长,见面再说。” 陈墨:“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程梨干脆:“好,我负责。” 陈墨:“呸,我抢得过他吗?老子不跟你废话了,打给你只是告诉你,你把一脸懵的我扔那儿不对,你错了。正确的价值观免费送给你我就挂,没空跟你叨叨。” 嘟嘟声立刻传过来,程梨摇头笑。 ** 程梨还记得天狼星的规矩,无预约不得入内。 在翻墙进去和走后门之间,她规规矩矩地心特诚地选择了后者。 周鲸接到程梨电话走到天狼星门口的时候,还拿不准这人他到底要不要放进去。 路上想了想最初那根烟,昨天他旁观过的那个横抱,今早阿拉斯加头上的菊花和猴子嘴里那些反常,周鲸才基本有了答案。 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到程梨特别老实地站在俱乐部门前。 昨天见了血,今天便神采奕奕,程梨这女人倒也真不是一般人。 离得近了,周鲸往程梨昨日伤口的位置看过去,只隐隐看到一丁点儿白纱的影子。 周鲸没跟程梨废话,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进了主楼大门,程梨才开口:“谢谢。他在哪儿?” 周鲸:“顶楼。” 任西安和frank从山上下来,这个点儿应该在补眠。 周鲸摸得透他的作息。 程梨点点头,拔腿就要往上走。 周鲸从后面拽住她胳膊:“等会儿,急什么?!” 程梨没计较,停下等他:“你想交代什么?” 周鲸松开拽她胳膊的手:“你可以上去,我觉得你人还不算坏才放你进来。但你得保证,你对任哥无害。” 程梨:“我不会害他。” 周鲸挑眉:“人在搞砸事儿之前,都这么自我觉得。” 程梨静立着,审视他。 周鲸:“任哥说的老话。我借用。” 他认真地看着程梨,没了程梨每次见他时能从他身上看到的轻佻和浮躁:“没人为你,哥几个都是为了任哥。你自己掂量掂量,真出点儿什么不愉快的、谁对不起谁的事儿,任哥不打女人,我打。” 周鲸说得正经认真,程梨上楼前扔他一句话:“可以,真有那机会,别手下留情。” 明天她先送他一根棍子。 *** 楼层不高,程梨上顶楼,一共用时不过一分钟。 越往上,程梨的步伐越轻。 等她踏上顶楼,视线穿过开放的阁楼里空荡的家居摆设看到横躺在长沙发上的任西安时,一颗在路上横冲直撞时尚能维持平静的心,已经砰砰跳即将蹦出来。 这里温度不高,任西安躺在沙发上,阖眼睡着了。 他躺的直,横卧。 程梨向他靠近。 渐渐的,他睡眠中仍旧微蹙的眉,他棱角分明的脸都清晰地印入程梨眼帘。 她的眼中像是有一架高倍镜头,慢慢拉近,将他此刻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每一寸眉目如画都刻录下来,塞进她大脑那张记忆卡里。 他此刻安安静静的,没有清醒时的冷漠。 程梨半跪半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喧嚣的心跳还是无法平复。 程梨吐了口气。 她还真不是柳下惠。 且是周鲸放她上来的,她并没有违规硬闯。 程梨调整了下坐姿,离任西安的脸近了一点。 他的呼吸安静均匀,程梨随着他胸前规律的起伏调整她的呼吸,直到一呼一吸和他步调一致。 程梨随后下压身体,唇对准任西安微蹙的眉,贴了上去。 她的唇在他眉心轻轻一碰,而后离开。 唇瓣还残留着他眉心的温度。 任西安的身体四季都是热的,那温度程梨已经久违。 再做什么似乎并不道德,她早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强抢民女”。 可这作为似乎和那四个字诠释的事情没什么不同。 既然已经开了无耻的头儿,程梨索性抛开她那摇摇欲坠的道德底限。 她伸出手,净白修长的指在他侧脸上蹭了下。 任西安睫颤了下,缓缓睁眼。 程梨赶在他看清她之前再次上身下压,去碾他的唇。 唇瓣即将贴合那刻,已经睁开眼的任西安抬臂摁住程梨的肩。 这结果和程梨料想的一样。 他不会继续纵容她的侵犯。 “你摁的地方可以,有伤。”程梨陈述事实。 她半边身体近乎伏在他身上。 任西安不为所动,言简意赅:“下去。” 程梨眨眼:“我没压你在下面。” 言外之意,他可以自行活动。 她说得清明坦荡。 因为她没有整个压在他身上,所以她无法下去。 任西安绷直后背:“趁我有耐心。” 程梨和他对视。 任西安的眸色越来越暗,内里无声的汹涌越来越急。 她看得到,他在隐忍。 程梨微微上提上半身,问他:“我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亲了你,被冒犯,你很生气?” 任西安没有给她答案。 程梨有耐心:“你可能不认同这种方式。觉得我变态也好,第四次耍流氓也好,都可以。我没有经验,追人只会这么追。” 第58章 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中) 任西安盯着手头那两条微信,没有即刻便给予周鲸回复。 收到来自程梨的白菊花是什么反应? 难以形容。 名为前任的坟头草到底是长了几尺高,她才需要拉白菊花出来遛遛…… 现在的程梨,和当年那个偶尔哭一回还得先做好准备工作,脱衣服盖住脸将她自己完整地包好,唯恐他看见哭相的姑娘不一样了。 那会儿程梨有一种神奇的本领。 他再心疼,也没法对她的难过感同身受。 她哭得很投入。 外人看到一个活的抖动的衣架却只觉得很萌。 每次她藏住自己的脸,他都陷于一种矛盾地明知不该,却想翘唇的状态中。 因为爱,眼里的一切都能被解释为可爱。 时隔多年,那个手心里的倔强姑娘,和现在这个直截了当地说追他的女人,还没能在他眼前重合。 他本能地抗拒这种不可抗力。 抗拒此生他没有能力应付的第二次可能出现的始乱终弃。 …… 任西安更知道,周鲸那小子不见得真是求一个回复的参考样本,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 周鲸没等来任西安的回复。 他丝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有曾阅的红玫瑰在前,程梨的白色雏菊的出场周鲸也觉得正常。 让周鲸意外的是任西安一早的举动。 任西安收到白色雏菊没有将其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他顺手将雏菊插在俱乐部的玻璃花瓶里。 到这里尚且一切正常。 让周鲸真正意外的是,任西安后来又从花瓶里抽了几枝雏菊出来。 他掐断花梗将雏菊别在了两条阿拉斯加的头上、耳后。 周鲸收到程梨那条问任西安收到花后有什么反应的短信时,就正盯着头上别着两朵花的阿拉斯加研究。 老大这两条好好的狗,自从戴上两朵白花之后,就不太像什么正经的狗。 给狗戴花的任西安,也不太像那个周鲸所熟悉的任西安。 猴子一早听闻菊花这茬也找到周鲸八卦老板那点儿事,看到戴花的阿拉斯加之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周鲸先抽了猴子后背一巴掌:“别笑了,再笑连狗看你都像看神经病。” 猴子这笑来得凶猛去得倒是也快,恢复冷淡脸:“咱哥喜欢菊花?” 周鲸嘶了声,指了指阿拉斯加:“狗喜欢我看出来了,戴着花的狗脸上就写了两个字——挺美;任哥喜不喜欢,我上哪儿知道。” 猴子:“昨天我看到咱哥从那屋里出来后又上山了。” 周鲸看他。 猴子解释:“任哥什么时候夜里上过山啊,夜里上山,特反常。” 周鲸继续盯着猴子。 猴子挠头:“他上山前还去了趟浴室,更反常。” 周鲸也觉得稀奇,外带呵一声:“你观察倒仔细。” 猴子:“那天大家想勾搭美女你说人是老大认识的,昨天我下手不是不太利索吗,我怕挨揍啊,不观察仔细点儿不行。” 周鲸又啧了一声:“任哥揍人吗?弟弟你什么段位啊,一个眼神杀死你。” 出于礼貌,周鲸边和猴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边给戴花的阿拉斯加拍了张照,给他手机里备注为“蜘蛛”的人发去一条他百八十年才用一回的彩信。 *** 程梨在去天狼星的路上,收到了周鲸的回复。 周鲸只回了几个字:我哥转送了几朵给狗。 程梨看到照片的那刻,第一反应是想象自己那两只猫戴花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没阿拉斯加配花。 程梨还在继续赶路中,被她扔下的陈墨来电。 程梨猜得到陈墨想问什么。 电话接通,程梨一直沉默着。 想问的太多,陈墨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最后叹口气:“嫂子,你很有故事啊。” “嫂子”这词从陈墨舌尖上拐了几个弯出来,特别萦回绵长。 程梨轻笑:“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扔下你不是我的本意,事儿很长,见面再说。” 陈墨:“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程梨干脆:“好,我负责。” 陈墨:“呸,我抢得过他吗?老子不跟你废话了,打给你只是告诉你,你把一脸懵的我扔那儿不对,你错了。正确的价值观免费送给你我就挂,没空跟你叨叨。” 嘟嘟声立刻传过来,程梨摇头笑。 ** 程梨还记得天狼星的规矩,无预约不得入内。 在翻墙进去和走后门之间,她规规矩矩地心特诚地选择了后者。 周鲸接到程梨电话走到天狼星门口的时候,还拿不准这人他到底要不要放进去。 路上想了想最初那根烟,昨天他旁观过的那个横抱,今早阿拉斯加头上的菊花和猴子嘴里那些反常,周鲸才基本有了答案。 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到程梨特别老实地站在俱乐部门前。 昨天见了血,今天便神采奕奕,程梨这女人倒也真不是一般人。 离得近了,周鲸往程梨昨日伤口的位置看过去,只隐隐看到一丁点儿白纱的影子。 周鲸没跟程梨废话,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进了主楼大门,程梨才开口:“谢谢。他在哪儿?” 周鲸:“顶楼。” 任西安和frank从山上下来,这个点儿应该在补眠。 周鲸摸得透他的作息。 程梨点点头,拔腿就要往上走。 周鲸从后面拽住她胳膊:“等会儿,急什么?!” 程梨没计较,停下等他:“你想交代什么?” 周鲸松开拽她胳膊的手:“你可以上去,我觉得你人还不算坏才放你进来。但你得保证,你对任哥无害。” 程梨:“我不会害他。” 周鲸挑眉:“人在搞砸事儿之前,都这么自我觉得。” 程梨静立着,审视他。 周鲸:“任哥说的老话。我借用。” 他认真地看着程梨,没了程梨每次见他时能从他身上看到的轻佻和浮躁:“没人为你,哥几个都是为了任哥。你自己掂量掂量,真出点儿什么不愉快的、谁对不起谁的事儿,任哥不打女人,我打。” 周鲸说得正经认真,程梨上楼前扔他一句话:“可以,真有那机会,别手下留情。” 明天她先送他一根棍子。 *** 楼层不高,程梨上顶楼,一共用时不过一分钟。 越往上,程梨的步伐越轻。 等她踏上顶楼,视线穿过开放的阁楼里空荡的家居摆设看到横躺在长沙发上的任西安时,一颗在路上横冲直撞时尚能维持平静的心,已经砰砰跳即将蹦出来。 这里温度不高,任西安躺在沙发上,阖眼睡着了。 他躺的直,横卧。 程梨向他靠近。 渐渐的,他睡眠中仍旧微蹙的眉,他棱角分明的脸都清晰地印入程梨眼帘。 她的眼中像是有一架高倍镜头,慢慢拉近,将他此刻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每一寸眉目如画都刻录下来,塞进她大脑那张记忆卡里。 他此刻安安静静的,没有清醒时的冷漠。 程梨半跪半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喧嚣的心跳还是无法平复。 程梨吐了口气。 她还真不是柳下惠。 且是周鲸放她上来的,她并没有违规硬闯。 程梨调整了下坐姿,离任西安的脸近了一点。 他的呼吸安静均匀,程梨随着他胸前规律的起伏调整她的呼吸,直到一呼一吸和他步调一致。 程梨随后下压身体,唇对准任西安微蹙的眉,贴了上去。 她的唇在他眉心轻轻一碰,而后离开。 唇瓣还残留着他眉心的温度。 任西安的身体四季都是热的,那温度程梨已经久违。 再做什么似乎并不道德,她早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强抢民女”。 可这作为似乎和那四个字诠释的事情没什么不同。 既然已经开了无耻的头儿,程梨索性抛开她那摇摇欲坠的道德底限。 她伸出手,净白修长的指在他侧脸上蹭了下。 任西安睫颤了下,缓缓睁眼。 程梨赶在他看清她之前再次上身下压,去碾他的唇。 唇瓣即将贴合那刻,已经睁开眼的任西安抬臂摁住程梨的肩。 这结果和程梨料想的一样。 他不会继续纵容她的侵犯。 “你摁的地方可以,有伤。”程梨陈述事实。 她半边身体近乎伏在他身上。 任西安不为所动,言简意赅:“下去。” 程梨眨眼:“我没压你在下面。” 言外之意,他可以自行活动。 她说得清明坦荡。 因为她没有整个压在他身上,所以她无法下去。 任西安绷直后背:“趁我有耐心。” 程梨和他对视。 任西安的眸色越来越暗,内里无声的汹涌越来越急。 她看得到,他在隐忍。 程梨微微上提上半身,问他:“我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亲了你,被冒犯,你很生气?” 任西安没有给她答案。 程梨有耐心:“你可能不认同这种方式。觉得我变态也好,第四次耍流氓也好,都可以。我没有经验,追人只会这么追。” 第59章 第二十四章:侣行(四) 程梨和任西安回去付过晚餐的钱之后,回了同一家宾馆。 任西安一路和程梨同行停在程梨和方荪隔壁那间房的时候,程梨倒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程梨没急着进门,站在门口问:“走了这么多路了,你没有话想跟我说?” 任西安的手已经摸出房卡,闻言停下了动作。 他没出声。 程梨重复问:“真没有?” 任西安将房卡插/进卡槽,无视她的撩拨,沉声交代:“雪如果持续下,明天可能没法走。” 程梨看着地砖哦了声。 这声儿很浅,漫不经心。 任西安看她,程梨忽得抬头:“任西安。” 目光交汇,程梨叫他的名字。 任西安蹙眉。 程梨往他身前靠了两步,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头,扫了扫他肩头的落雪。 随后程梨迎着任西安的目光弯唇,露出很公式化的一个笑容:“进去吧,晚上记得盖好被子,关紧门。” 这句话字不多。 最后“关紧门”那三个字程梨说得尤其慢,并且声调加重。 任西安眸色晦暗,冷眼看着程梨再一次心安理得地用眼神骑到他身上。 甚至可以说是……性/骚/扰。 可程梨每次做得都很干净,让人无法抓住把柄。 任西安绷紧呼吸,沉下神色,淡声道:“睡了,你进去吧。” 他那扇门在程梨眼前打开又砰一声关阖。 程梨站在门外琢磨了下。 主动脱衣服和她贴身取暖的是里面那个男人,不远百里追过来和她一道回去的是里面那个男人,来了又没下文关上他的房门将她拒之门外的还是里面的那个男人。 忽近忽远都是那个男人。 是谁说世上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 男人就他妈的好养? *** 程梨还是没急着回房间。 宾馆的房门外,有些散落的卡片。 内容很简单,无非是提供各种情/色服务的联系卡。 有的打着纯情少女的名号,有的宣传点在蓝色妖姬…… 程梨捡起一张看,她将卡片上的汉字读了一遍,最后停在如狼似虎后面。 程梨沿着廊道往外走,下了楼。 她边下楼边拨通如狼似虎那四个字后面附带的那个电话。 ** 雪落得很快,转眼室外已是一片苍茫。 程梨在宾馆一楼等了不久,雪花四散的室外见到了一个朝宾馆走来的纤细人影。 是那位“如狼似虎”。 程梨推开宾馆门出去。 对方是个并不算年轻的女人,一见到程梨,倒头就想走。 程梨留人:“跑什么,顾客不是上帝吗?” 女人听到这话又停下离开的脚步回头看了看程梨,目光中含着警惕。 程梨脸上未施脂粉,但眉目明艳。 女人目光在程梨全身上下一扫,见程梨大衣包裹下的身躯仍旧可见傲人的前围。 程梨眼微眯看向她时,女人从中捕捉到的迷离和慵懒很像和她混一条道的。 女人问:“我们有过节?” 程梨抱臂靠在宾馆外的墙上,要笑不笑。 女人说:“我很少接这一片的客,一般在市场那块儿,要是占了你的客源,不是我的本意。” 程梨呵了声,冷笑:“顾客两个字没听懂?” 女人皱眉,暗自思索。 程梨冷嗤:“我要是卖,有你活路?” 真他妈是个明眼人。 女人琢磨了下,忽地眉峰一陡:“你是条子?” 程梨咬了下牙,吼:“我他妈是你客人!” 这种用词陈墨说得多,程梨虽然耳濡目染,但一般急了才会用。 女人:“……” 程梨离开她倚着的墙壁,将大衣的领子竖起来遮风:“聊两句。” 女人还是警惕地看着她。 程梨看起来不算好惹,女人不想多留,但也没敢撒腿走。 程梨语气柔和下来,问她:“你技术过关吗?” 女人:“……” 程梨这话说得她毫无准备,女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是好。 程梨又问:“那种过于理智的客人,你一般怎么收拾?” 女人顿了下,开口问:“性/冷/淡那种?” 程梨笑出声,但不长。 程梨敛了笑才说:“想什么呢,洁身自爱那种。” 女人说:“没见过。” 程梨也觉得她傻了,女人遇到的解决生理需求的客人,应该是比盖着被子纯洁的聊个天的客人几率大很多。 像她和任西安那种置身同一个睡袋内肌肤相贴没有实质性进展的,少。 程梨又问:“会敲门吗?” 女人看她:“你指哪种?” 程梨说:“拉客。把人门敲开,关的严严实实的那种门。” 女人说:“试过,不保证一定成功。” 程梨在学和雇佣对方之间抉择了两秒,最后说:“雇你一刻钟,你给我弄开一扇门。” 女人说:“犯法的我不干。” 程梨蹙眉……女人现在做的事又岂是法律允许的? 道德枷锁,法律意识,维持生计……这些相互打架的东西,有一个守法的准绳在,但大千世界,很多人仍挣扎在这个泥潭之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踩上去。 程梨说:“我还不想教唆人犯罪,就敲个门。” 女人说:“我不便宜。” 程梨回:“我有钱。” 女人又说:“有老婆的我不接,不破坏别人家庭。” 程梨嘶了声,看她:“敲个门三个字也听不懂?我会让你碰我男人?” 程梨有些凶,女人没再吭声。 程梨接着问她:“附近哪里有卖那个的?” 女人看她,说:“宾馆房间里就有。” 程梨回:“适合普通人,尺寸不对。” 女人一怔,支吾了下,而后回:“我包里有,大的。” 程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卖我几个。” ** 敲开任西安那扇门并不难。 这宾馆的房间没有猫眼,站在房间内无法看到房门外的人是谁。 只要有敲门声,任西安一定会开。 也许是敲门者有事相求,任西安不会视而不见,程梨知道他的作风。 可她去敲开了,任西安要是关门的话,程梨觉得她还真的顶不住。 只要任西安不想和她今夜发生点儿什么,那就发生不了什么。 哪怕程梨有挑起任西安生理需求的信心。 但是这个女人前去敲门,任西安不傻,不会不知道是她干的。 程梨觉得她即便不出现,任西安可能也忍不了这茬,会把她撕出来,收拾收拾。 整个宾馆住客一共没几位,进宾馆后她们也没遇见活人,前台都是空的。 程梨和女人一起上了楼,给她指路:“310。” 女人一步一回头。 程梨干脆叫住她:“等会儿。” 女人停下来。 程梨说:“他要是问,你就说是他妻子让你去的。” 女人站到310门前,程梨进了隔壁的308。 方荪已经窝进被窝里,见程梨回来,问她:“梨姐,你怎么才回来,外面冷吧?” 程梨说:“将就。” 程梨按耐住心情,和方荪简单打完招呼,进了浴室放热水洗澡。 热水浇在她身上洗的程梨血脉喷张。 卫生间就紧靠着门,程梨洗澡的过程中,一直留意门的动静。 水流声也许会有遮盖掉门动的声音,但门内的方荪也是安安静静的,说明是真的没有人敲门。 程梨洗完澡,关了水,又在房间内坐了半个小时,隔壁也没传来什么声音。 程梨才想起来,方荪好像还不知道任西安的存在。 程梨对方荪说:“我去看看前台有没有人,吹个头发。” 方荪点头:“那我等你回来再睡。” 程梨说:“不用。你累了随时睡,不用等我。” 程梨穿好外套出房间门的时候,走廊里出乎她意料的一片漆黑。 那几盏适才亮起的壁灯,此刻也熄了。 宾馆的窗为了避寒封的死死的,此刻室外的雪光也没能漏进来。 程梨手在墙壁上摸索,满目黑漆,什么都感觉不到。 摸了一会儿,程梨试探着往前走。 她刚动了一步,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呵。 站在廊道里关了灯已经等了一会儿的任西安问:“去哪儿?” 程梨寻声看向黑暗中她仍旧很难捕捉到轮廓的任西安。 程梨有一点紧张。 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血液里某些因子在亢奋滚动。 她能够想象此刻任西安的脸色,即便她看不到。 程梨回:“下个楼。” 她以为他会砸310的门,没想到任西安等她自己按耐不住出来。 黑暗里,任西安的声线蕴着一分磁性,在这个寒冷的雪夜尤其动听。 程梨听到任西安说:“妻子?” 他的话带着凉意,还有一点讥讽。 程梨明知故问:“你说什么?” 任西安动了下,靠近她,如果程梨看得见,此刻他满脸都是如室外雪夜般的暗沉。 他话里含着一丝怒意:“下楼前,你是不是该履行下夫妻义务?” 程梨听到任西安说:“妻子?” 他的话带着凉意,还有一点讥讽。 程梨明知故问:“你说什么?” 任西安动了下,靠近她,如果程梨看得见,此刻他满脸都是如室外雪夜般的暗沉。 他话里含着一丝怒意:“下楼前,你是不是该履行下夫妻义务?” 第60章 程梨将吉普停在天狼星外的空旷僻静处,远离俱乐部的正门。 她下车前看了眼时间,刚六点一刻。 天光仍旧不明朗,晦暗阴沉。 程梨又把两只英短从车内放出来。 她了解任西安的某项习惯,慢慢顺着天狼星外一条蜿蜒的水泥路上山。 路线和时间如今全凭猜测,能不能遇上得看天意。 程梨这个无神论者此时还有点儿遗憾,出门前没给菩萨上柱香。 从走,到慢跑。 英短一路惬意地跟着程梨,倒也不吃力。 跑着跑着,猫还跑到程梨身前,人遛猫变成了猫遛人。 程梨干脆也不跑了,直接走了起来。 反而是猫撒欢一溜烟跑远,尾巴都比在家里荡漾。 程梨上下左右不时观察四周,一人两猫溜达了一刻钟,终于发现了别的活物。 天意还挺善解人意,程梨这么觉得。 ** 阿拉斯加狂叫的时候,正下山的任西安往下坡路稍远处看过去。 灰色卫衣加长裤的程梨正在上山。 任西安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阿拉斯加和不远处炸毛的英短对峙,警觉地狂吠。 英短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回应。 任西安没出声,阿拉斯加不时回头看他。 水泥路不算宽,这样狭路相逢,往下走和往上走的人近乎直面。 程梨迎着狗叫往前走,靠近他。 英短猫仗人势威胁阿拉斯加不成,见程梨上前,纷纷利落地往她身上凑。 程梨见势捞起一只,另一只已经利索地攀着她的背躲进了她的卫衣连帽内。 不到一分钟时间,任西安眼前的一人两猫从分列各自站着变成了三合一。 程梨带着猫往前逼近。 手上的那只见离阿拉斯加更近了,头窝进程梨手臂里,掩耳盗铃。 阿拉斯加也往程梨跟前靠,一副即将扑上去撕咬她的模样。 任西安不言不语,也没动一步。 程梨安抚着猫,一直看着他,说:“真巧。” 任西安回视她,没躲避,目光很是平静。 连丝讥讽都没有。 程梨又说:“没想到出来遛个猫都能碰上。” 这么尴尬、恶俗、刻意、做作的搭讪,程梨全程面不改色。 话毕后她微微一笑,眉眼恰到好处的弯成一轮新月,再多一分就跟谄媚挂钩了。 离得更近了,一条阿拉斯加似乎感觉受到了威胁,突然往程梨那侧扑过去。 程梨权衡了下,往右侧身,把左半边身体留给它。 但阿拉斯加的狗腿刚抬起,沉默了半响的任西安突然吼了句:“回来!” 主人发话,阿拉斯加立刻没了嚣张的气焰,退了几步回到任西安身侧。 没了狗吠四周霎时平静。 程梨即刻说:“谢谢。” 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如同遭遇一个路障。 任西安则冷静地绕过她,带着两条狗继续下山。 两人擦身而过那刻,程梨忍住碰他的冲动,赶在任西安离她最近的那刻说:“谢谢你没放狗咬我。” *** 任西安领着阿拉斯加下山,速度比平时慢了一点。 身后没人跟上来,他知道。 回到俱乐部,只见周鲸和几个兄弟坐在主楼的台阶上。 一见任西安,周鲸晃了晃手中的三文治:“哥,吃吗?会客厅那里还有一堆。” 任西安摆手:“吃过了,你自己想辙解决。” 周鲸想他一早便长跑去了,觉得奇怪:“吃什么了,不应该啊,该不是空气吧?” 周鲸话有点儿多。 任西安闻言对紧跟着他的阿拉斯加说:“去,咬他。” 周鲸立刻从台阶上爬起来,指着阿拉斯加说:“我这么帅你要舍得下口你就不是狗!” 这话管用。 两条阿拉斯加面面相觑,就地坐下,都不再搭理他。 任西安走了几步,周鲸又跟上来:“这东西是昨天那个玫瑰花妹妹订的,一大早从二环运过来的,我估摸着上午可能人也还会再来。” 任西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东西既然你吃的,人来了你接待。” 周鲸凑他耳侧说:“哥,我瞧着那姑娘也还行。单纯,想拿下你就只想拿下你,别的不求。” 任西安给他脑门一巴掌,斜他一眼:“既然还行,看上了你上。” 周鲸:“我可降不住。” 任西安:“那你插个翅膀飞。” 周鲸:“……” 周鲸见他冲着俱乐部里的拳场沙包走去,也死心不再跟着他念叨。 ** 等周鲸走回一堆俱乐部员工等着晒太阳的台阶,突然见有人往俱乐部大门这个方位走。 周鲸看了眼表——六点四十五分,距离营业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 他又抬头看了眼天色,天刚全放亮没多久。 他又擦了下眼睛看了下那个往里走得人。 不是他眼花,还真是前几天那个爬墙进来的,送老大“份子钱”的女人。 她的第一次出场就很奇特。 遇到打飞机的,爬进来。 这第二次出场…… 周鲸听到了耳侧一堆小青年的议论声。 胸大、腰细、个高挑、肤瓷白…… 后面还跟着一串词……就像形容个充/气/娃/娃。 周鲸想骂这堆崽子。 眼前这个女人的第二次出场,一左一右两只猫护驾,手里提个黑色小皮箱。 中发铺散,部分柔软地垂到肩前。 眼神笔直坚定。 要是再有幅墨镜……很像道上混的。 *** 程梨站在俱乐部门外,不知道那堆看着她的男人们的心理活动。 她也记人,远远地,认出了周鲸。 她站在门外,没有急着要人开门,没请求进去。 她看到周鲸身侧有人准备往这个方向走,被周鲸拦下。 程梨站在原地。 没多会儿,周鲸走过来。 他问她:“来找人?” 程梨微摇头:“不全是,也来玩。” 周鲸提醒她:“到营业时间还早。” 程梨嗯了声:“了解。” 周鲸又问:“来玩什么?” 程梨回:“抱石攀。” 周鲸这倒有点儿意外。 相比拓展训练里的真人对战,俱乐部开发的户外攀岩人气要差一些,女性玩家更少。 但想起那天程梨爬铁丝网的时候挺顺,周鲸又接受了一点。 他只建议:“我们这儿的线,都是任哥自己和朋友首攀开出来的,不比那些室内攀岩墙,难,还危险。市内有些攀岩馆,可能更适合你。” 程梨提醒他:“你忘了我来的目的。” 找人? 不全是。 是找人加来玩。 这个找人的人——周鲸自然一看到程梨脑海里就反应出任西安来。 周鲸又说:“我们需要提前预约。” 程梨报出来一个号码:“今天的0012号,是我。” 这么说是做了万全准备来的。 周鲸见过一些并非因为热爱,只是来天狼星为了拍个照发朋友圈显逼格,或者为了追逐天狼星的某张脸某个人来的人。 他继续提醒程梨:“不一定非得是这个,可以换个项目。玩游戏没什么,拿命玩没必要。” 每年死在深山远海的驴友不计其数,人各有志,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可以不理解,但得相互尊重,但追求诗和远方的同时,很多牺牲可以避免。 周鲸觉得他得把话说在前头。 程梨这才发现他话里有些针对的意思。 她看了下周鲸:“谢谢你的建议。要不要打个赌?” 周鲸:“赌什么?” 程梨微眯眼:“你选条线,我登顶的话,我像你那天摁我一样把你摁地上尝尝土什么味道。” 周鲸:“……”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这女人还挺记仇。 但应该比玫瑰花妹妹更适合任西安。 但想起那天程梨爬铁丝网的时候挺顺,周鲸又接受了一点。 他只建议:“我们这儿的线,都是任哥自己和朋友首攀开出来的,不比那些室内攀岩墙,难,还危险。市内有些攀岩馆,可能更适合你。” 程梨提醒他:“你忘了我来的目的。” 找人? 不全是。 是找人加来玩。 这个找人的人——周鲸自然一看到程梨脑海里就反应出任西安来。 周鲸又说:“我们需要提前预约。” 程梨报出来一个号码:“今天的0012号,是我。” 这么说是做了万全准备来的。 周鲸见过一些并非因为热爱,只是来天狼星为了拍个照发朋友圈显逼格,或者为了追逐天狼星的某张脸某个人来的人。 他继续提醒程梨:“不一定非得是这个,可以换个项目。玩游戏没什么,拿命玩没必要。” 每年死在深山远海的驴友不计其数,人各有志,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可以不理解,但得相互尊重,但追求诗和远方的同时,很多牺牲可以避免。 周鲸觉得他得把话说在前头。 程梨这才发现他话里有些针对的意思。 她看了下周鲸:“谢谢你的建议。要不要打个赌?” 周鲸:“赌什么?” 程梨微眯眼:“你选条线,我登顶的话,我像你那天摁我一样把你摁地上尝尝土什么味道。” 周鲸:“……”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这女人还挺记仇。 但应该比玫瑰花妹妹更适合任西安。 第61章 任西安同frank耗时十天慢行,一路沿古道西行,按计划同大部队在库尔勒汇合再继续进发。 无人区险象环生,阿尔金山地区单位和个人不能随意进出,挂靠科考队会更为方便。 这个季节出行的人少,库尔勒的很多店铺鲜见游客。 灰蒙的天,似起非起的风沙,等于一切。 和frank一起在酒店里等了半日,终于有道熟悉的身影推开旋转门,进入任西安视野。 是个身材颀长健硕的男人。 男人摘掉护目镜后,露出麦色肌肤上搭着的那双黑炯深邃的眸。 薄唇一抿,显得力量感十足。 他身着一身黑色防风服,步速很快,定位目标后朝坐在窗侧的任西安径直走过来。 任西安早便将人识别出来,是他要等的朋友叶连召。 叶连召走近了,任西安为他和frank互相介绍。 叶连召对frank点头,而后告诉任西安:“加你们一共九个人,沙漠重卡到若羌再并到车队里上路,已经租好了,雇的当地向导也到时候一块儿跟上。” 再加上雇佣的司机和后勤,就是十几个人。 集体活动不能拖,任西安即刻起身问:“好,车辆分了?” 叶连召:“三人一车,抽签分的,剩下两个没被抽到的号,自动归你们。很巧,是一辆车,1号车。刚好不用再给你们调。” 一直沉默的frank插了句嘴:“缘分。” 他说的是利落的中文,叶连召有些意外,侧目看他。 任西安解释:“他好学。” frank自行补充:“正常交流没有问题。” 三个人提着不多的行李往酒店外走。 出了门,凉风割在脸上,寒意扑面而来。 到了路边,叶连召指着一辆车窗密闭、外不能视内的银灰色越野说:“1号。” 很快,车门从里面打开,有人从车上下来。 叶连召介绍:“维族兄弟,布合力齐,是司机。” 司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 而后叶连召对下车帮忙装行李的布合力齐说:“这是名单上剩下的那两位,我兄弟。” 布合力齐好奇地审视了下任西安,而后他和frank合力齐将行李塞进后备箱内。 叶连召又对任西安吐槽了几句来时遭遇的问题,拍拍任西安的肩,很快又回到后面的2号车上准备继续前行。 “副驾驶空一个,后排空一个”,布合力齐对任西安和frank介绍,“你们自行安排吧”。 frank打了个响指,先一步绕车转圈走,准备去右侧的副驾驶位:“任,我去前面。” 任西安点头,没得选,他拉开了越野车的后排车门。 *** 程梨已经坐在车上看了任西安很久。 如她所愿,拉开后排车门的人是任西安。 见到车内置身后排的程梨的一刹那,任西安准备往车上迈的腿,滞了下。 那日医院一别,不算愉快。 今天猝不及防的相逢,和他推开俱乐部闲置房间的门看到程梨那张脸时的境况一样。 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意外。 在上车和与frank交换位置两个选择之间,任西安有所犹豫,但最终选择了前者。 路还长,程梨没急着说话。 也没解释为什么她出现在这个地方。 倒是frank那日见过程梨,虽然他没久留,但对程梨还有印象。 他回头:“你好。天狼星那个,是你吧?” 程梨嗯了声:“是我。” frank说:“挺巧。” 程梨余光扫了眼任西安,眼微弯,笑:“是巧。” frank话匣打开:“一个人进阿尔山?” 程梨摇头:“你们不是人吗?这个问题有点儿问题。” frank笑,接着问:“做什么工作的?” 程梨说:“文物修复。” 她没有隐瞒,因为一旁坐着任西安。 frank觉得新奇:“这工作实际上像听起来这么有意思吗?” 程梨顿了两秒:“喜欢做,就有意思。” frank问到底:“不喜欢呢?” 程梨配合,冷静客观反问:“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做?” frank考虑了几秒,思考出结论:“这么说还是有意思。” 程梨没否认。 司机布合力齐也插/进来:“程小姐修复过很值钱的东西?” 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 程梨澄清:“跟医生见过的或轻或重的病人一样,经我们手的东西,也一视同仁。人命不分高贵低贱,文物的命也一样。没有太多值钱和不值钱之分。” 它们一样有生命,修复前蒙尘暗淡了而已。 布合力齐不太认可:“我看电视,市场上古董的交易价格差异太大了。” 程梨嗯了声算作回应,没再过多解释。 他们虽然在对话,但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东西。 坐久了,程梨换了下坐姿。 她往中间靠了下,挪动的过程中,腿不小心蹭到一旁静坐的任西安的腿。 程梨没再往外挪,也没有将腿收回来,她距他很近,两人之间原本的空隙瞬间缩小,但又无法让人说她刻意。 视线投向窗外的任西安感觉到这些变化,唇线紧绷,往外侧微挪。 程梨见状,正在整理衣领的手顺势下滑。 她的动作很自然,悄无声息,视线只停留在她自己身上。 似乎出于无意,她的手在下滑的过程中贴了下任西安放在身体一侧的手背。 那种柔软温热没有久留,从任西安手背上转瞬撤离。 程梨投向车窗外的双眸漾了点几不可查的笑。 任西安收回手,攥成拳。 *** 若羌在沙漠边缘。 区域内面积大,人口却无比稀少。 往若羌走的路上,天幕湛蓝,低垂于人前。 路况比程梨想象中要好。 漫长的望不到尽头的公路两侧,有和缓平坦的大片黄土,也有被风化却仍旧坚/挺的起伏的石山。 戈壁风貌随处可见。 路上让程梨印象最深刻的,是通往若羌县内的路上所途径的一段树拱。 路旁老树经年历久,枝蔓延伸的很长。 长到分列道路两旁的长枝弯成一道弧,在半空相交。 整段路像有树覆在上面,天然搭建出一条地上隧道。 树弯曲交汇形成的架在半空的弧度,远看像一座座相连的拱门。 车辆在树底下穿梭,间或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渗下来,将西北的粗犷淡去一分,多了些情/趣。 ** 又开了一段,布合力齐开始盘问起任西安。 虽然他常年在路上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对其他信息关注不多,也很少停下来休息关心其他事情,但任西安这个名字和这张脸,对“国家大事”也算有些了解的布合力齐认识。 寒暄了几句,确认了任西安的身份,布合力齐说:“我球打得也挺好。” 任西安回:“有机会切磋一下。” 布合力齐显得迫切:“好,扎营之后行吗?” 任西安嗯了声:“随时。” 都忽略掉没有器材和场地。 布合力齐又问他:“进阿尔金就为了看看?” 任西安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往前一扔,砸中frank。 frank替他答:“来陪我,我比较闲,有时间四处看看。” 布合力齐又开始提及他跑这段路这些年来的经验:“只要不遇到暴风雪封山,这个季节泥少,车没那么容易趴窝,土冻得结实些,其实更好。等我们进了无人区,路都没有,再爆个胎,不靠经验不敢随便走……要是夏天的话,更有看头,花多……” 布合力齐不停在说,程梨听着,头靠在车窗上没动,很安静。 车窗里印着另一个人的影像,程梨离这道影子很近。 她按捺着,没再去碰任西安的身体。 继续往前走,更靠近沙漠。 风沙肆虐地猛了些,天色一时间灰暗下来。 没多久,分岔路口处出现了一个路牌。 上面写着另一个著名的无人区的名字——罗布泊。 很多写在纸上或者口口相传的生死故事和传奇发酵的地方。 *** 不久,进了若羌境内,雅丹地貌更为明显。 车队用于联络的对讲机嗤嗤两声,叶连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接下来的任务安排很明确: 接当地向导,提出来早前租用的重卡并入车队。 一行人顺便稍作休整,解决饥饿问题。 还没进无人区,不需要带的后勤厨师自行开火。 布合力齐在叶连召说明的位置停车之后,程梨和任西安以及frank一起下了车。 后面几辆车里的人也下车,纷纷往前靠拢。 一行人凑齐开始往路边的餐厅进发。 叶连召走上前,勾着任西安的肩将他从人堆里单独拖走,一起和在路边另一家店里等候他们多时的向导沟通。 往路边低矮的建筑物走的时候,叶连召问任西安:“一直没顾上问,前段时间提的时候,不是说没时间过来吗,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任西安蹙眉推开叶连召搭过来的手臂:“有了点儿变化。” 叶连召问:“什么变化?” 任西安:“陪个朋友,人不都领你跟前了吗?” 叶连召:“还有呢,散心?” 任西安斜他,眼神冷淡:“……” 叶连召自认观察细致:“你脸上写着些变化。” 任西安淡淡坚持:“你眼拙。” 叶连召看他看了会儿,没再强求。 和联系好的当地向导对接上,叶连召推门出来时,发现先他一步出门的任西安靠在墙侧,长指避着风夹了根烟,似乎要点。 叶连召出手夺过。 第62章 第八章:我在追你(修) 户外拉练中经常会出现各种突发情况。 天狼星应付皮肉伤的次数不少,绷带、纱布和药物齐全。 程梨颈后的血虽然看着瘆人,但伤口并不深。 她动了动肩和脖子,一切运转正常,应该没触及骨头。 程梨谢绝长途奔波前往医院。 一向负责帮客人处理皮外伤的猴子于是接手处理程梨的伤口。 ** 程梨后颈伤的位置偏右。 卫衣领不高不低,但碍事。 程梨将卫衣撸下一部分,露出右半边肩膀。 目的是为了配合猴子,方便他清洗创口。 这是俱乐部第一次有女顾客受伤。 猴子本已熟练的操作此刻竟然倒退了起来,一举一动显得无比笨拙。 他拿着医用酒精迟迟下不了手。 程梨见他站在身后没动静,回头看他。 猴子为难:“衣服,还是会湿……” 程梨即刻会意:“没事儿,洗吧。” 她总不能在这里全脱了。 猴子:“疼你忍着点儿。” 程梨嗤笑:“嗯,不然还能怎么办,学杀猪叫吓人吗?” 猴子专注地清洗创口面:“忍不了的话叫一叫也行。” 程梨又嗯了声,淡淡笑笑。 伤口在她瓷白的肌肤上嚣张地裂着,猴子棉球摁上去的时候,程梨下意识地一颤。 是很疼,程梨咬牙。 她唇色霎时褪尽。 程梨身体一颤,猴子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她颤抖,且开始紧张。 他一紧张,下手时对力道的把控就更加失去准头儿。 如此恶性循环,一根根戳过来的棉球让程梨差点儿把牙咬碎。 ** 猴子替程梨处理伤口时,任西安和周鲸就站在二楼楼梯口看着。 在他们视野之内,有一楼会客厅里的程梨和猴子,以及程梨那两只粘人的猫。 程梨此刻还坚/挺。 背挺得笔直,修长的脖颈也没垮。 两只猫却已经精神萎靡。 程梨坐着,猫窝在她脚边,闭目休养生息。 站在二楼的位置,任西安能清楚地看到程梨侧脸上的表情。 她在努力地维持冷静,但眉毛失控,不时轻抖。 眼睫也在颤抖。 程梨裸/露的那半边肩,在任西安的视野之内也渐渐变得格外清晰。 那白得失了血色的肌肤让人觉得刺眼。 那些还没被擦洗干净的粘在她肩后的血,让人觉得刺眼。 她右肩的肌肤上盘踞着的那个黑色的纹身,同样刺人眼。 纹身是一只昂首跳跃,精神气十足的豹子。 豹子正虎视眈眈地回视看着它的人,似乎随时准备反扑。 任西安看了会儿,身体站得笔直且僵硬。 周鲸在他耳侧念叨:“哥,真不用把人送医院去仔细看看吗?” 任西安:“尊重她的意见,我们不干涉。” 周鲸:“她胆很大。” 任西安嗯了声。 周鲸:“我还以为她半路会怂。” 任西安:“所以是你以为。” 周鲸摸了下鼻子:“和曾阅不是一挂的,烈一点。我支持这个。” 任西安扭头看他。 周鲸继续:“不过哥,我最尊重的是你的选择。” 任西安扯了下唇…… 周鲸这小子到底是用哪个器官思考出来的,怎么就觉得他一定会和这些女人在未来里发生些什么。 他将视线从周鲸身上收回来之后,也不再往楼下看。 可任西安刚完全转移视线,耳朵里就挤进来一声痛呼。 ** 猴子刚刚下手有些重,程梨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这声哼声音有些大,直抵二楼。 周鲸骂:“猴子这个怂货。” 似乎是为了配合周鲸的这句骂,程梨以不轻不重的力道又哼了一声。 任西安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紧了紧,最终在这场名为视若无睹的战争中败下阵来。 他是地主,管她……是他的责任。 *** 任西安下楼的时候,猴子松了口气。 程梨疼出声,第一次替女人处理伤口的猴子就更显得手足无措。 任西安下楼后一摆手,猴子急忙跳蹿走了。 离得近了,程梨的伤口更直观地暴露在任西安视野之内。 血肉被割破的部分显得有些狰狞。 有些惨烈。 任西安看了眼,没耽搁,接替猴子适才的工作继续处理伤口。 他的存在感远比猴子强烈,程梨在他去拿棉球的时候,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程梨问:“这儿冷,能换个暖和的地儿吗?” 攥在任西安手腕上的那只手,手心是湿的。 是冷汗。 任西安没有拒绝:“可以。” 程梨攥住他手腕的手力道却没松:“我腿软。” 声称腿软无力的人,攥着别人手腕的力道倒是不小。 任西安盯了她五秒钟,这番拉锯下,她后颈又渗出些血丝。 程梨满眼无能为力,先一步松开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抬了抬胳膊,摆出一个求抱的姿势。 任西安注意到她眼睫仍旧时有时无的轻颤。 他妥协,手插/进她腋下,横抱起她。 可就在任西安抱程梨起身的那刻,程梨似乎又突然有了力气,顺手端起了装满各类药物和绷带的托盘。 任西安眉峰紧锁,告诉自己要冷静。 明知这是个坑,他既然已经跳了进来,至少得保证不再往下陷。 *** 任西安抱着程梨没走太远,顺着一楼楼道往西,迈了几步就踢开一扇闭阖的门将程梨扔了进去。 门里是个单人间办公室。 里面很温暖,各种办公用品都是单人份。 一旁的立柜里还陈列着一堆乒乓球拍。 程梨进这个房间之后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任任西安二度清洗伤口,给她上药。 很配合。 就在任西安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程梨突然问:“看到我肩膀上那个纹身了吗?” 任西安没有回应,手摁在她后颈的力道稍微重了一点,但程梨并没有觉得更疼一分。 程梨懂他的意思。 他让她闭嘴。 可程梨得说完:“是头猎豹,纹了好几年了。可惜师傅画的豹子的形象还不够帅,没我手下的木偶帅。” 那个赤/身/裸/体的木偶…… 她还好意思提…… 任西安收回了准备拿绷带的手。 他在队里的外号是猎豹。 看到那个纹身的时候,此刻这番景象就已经在他脑海里演练过一遍。 可笑的是,他让它成了真。 * 任西安沉默,程梨便不再背对着他,侧身回看他的表情。 可他藏的太好,她什么都捕捉不到。 程梨继续轻飘飘地说:“就聊聊家常,没什么别的意思。你要不愿意听,我也可以换个话题。” 她甚至很善解人意:“比起我啊——啊——啊,像你干了什么不适合白天做的事儿似的,随便说些什么话听起来应该好听一点儿。” 程梨时断时续地说,可始终是单口相声。 任西安似乎认定了一个处理她的方式:以沉默应万变。 程梨还挺佩服他的坚持。 ** 程梨回头打量过任西安之后又恢复了背对着任西安的模样。 她转过身去,任西安又继续包扎。 手上的动作加快,很快就可以收尾。 装着一堆杂物的托盘近在程梨眼前。 任西安拿剪刀时微俯身,程梨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扫在她侧脸上带来的那种温度。 那种极易让人心猿意马的温度。 程梨不想忍,想汲取时就下手,她突然再度回头。 任西安拿剪刀时轻微俯身。 程梨这一回头,两人侧脸再近五厘米,便会紧贴在一起。 程梨已经很多年没离任西安的脸这么近过。 她喉咙一滚,意味深长地笑。 这笑再深一分,就是垂涎三尺。 任西安没给她继续神游的机会,坦然地挪移视线,起身,继续手上的动作。 打结,剪断,将纱布和绷带的废料扔进垃圾桶。 ** 包扎结束了,他似乎想走。 程梨叫他:“任西安。” 任西安停下脚步。 程梨解释:“我衣服湿了,求你帮个忙。” 她用了“求”字。 任西安望着她。 程梨从托盘上拿起他适才剪绷带的那把剪刀:“脱不方便。” 她的意思是她要将衣服剪开。 从程梨露着的那半边肩就可以看到,除了这件已然被汗和酒精洇湿的卫衣,她里面并没有穿什么。 剪开会是什么结果,任西安拒绝意会。 程梨没有放任沉默继续下去:“帮个忙,从后面帮我剪开。” 任西安没动,依旧靠在门上。 程梨声明:“我不是暴/露/狂,里面还有衣服。” 任西安还是没动。 程梨没放弃,激他:“我不会在没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往你身上扑,你怕什么?!” 她的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无所谓。 任西安始终平静的眼神终于染上了一丝不善。 他迈步真得重新靠向程梨。 程梨却在他乍开始走近的时候,自己利落地下剪,从身前剪开了那件卫衣。 仿佛求他动手,只是她开玩笑随口一说,她其实并不需要。 任西安停在原地看着她。 程梨将卫衣剪开了一条缝便放下剪刀。 她拽着那条缝试图将整件卫衣撕开。 可就在她双手准备用力的那刻,任西安突然近身,扣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从她的卫衣上一根根掰开。 程梨眯眼审视任西安。 他的手微用力,程梨的卫衣“撕拉”一声,碎了。 任西安一松手,被从中间撕开的卫衣即刻从程梨身上脱落。 程梨没抵抗,任任西安作为。 她甚至募然想起一句话——女人身上的衣服,是被男人用来撕的。 又或者是脱的? 程梨笑了下。 紧接着就见撕完卫衣的任西安身体伏低下压。 程梨下意识地后退。 任西安的一只手臂插到她腰后,将她即将贴向墙面的身体拉起来,拉向他的胸膛。 程梨按兵不动。 此刻两人离得很近,任西安的唇就贴在程梨耳侧。 比此前他抱她从会客厅挪到这间房时,或者她突然回头那次离得更近。 程梨没说谎,卫衣内她还穿着一件后背呈交叉的十字形的背心。 不然此刻两人是肌肤相贴。 重逢后,任西安一直以沉默应对她。 此刻他难得的主动开口,声音冷静地侵袭入程梨的耳朵:“这三次,我就当你耍流氓。” 一次号码。 一次模型。 一次投怀送抱。 “可我不是良家妇女,不是被人撩几次就会芳心荡漾的。” “放弃吧。” ** 任西安离开之后,程梨一直在回味从他嘴里听到的那个词。 耍流氓? 几年不见,他对她评价倒是见长。 程梨孤身在那间办公室里休息了会儿,很快有人敲门进来。 是周鲸送来些吃的,外带送来一套俱乐部的员工装。 程梨安安静静的,周鲸按任西安的嘱咐送完东西也没急着走,和程梨面对面坐着。 见他不走,程梨主动提起那个赌:“你输了。” 周鲸点头:“我知道。” 程梨:“换个赌注来得及吗?” 周鲸:“你说我才知道。” 程梨笑了下:“跟你套个消息,不用吃土了。” 周鲸刚想说什么。 程梨先解释:“肯定不犯法,不缺德。” 周鲸咬了下后槽牙,应下:“那行吧。” 程梨把手机递给他:“你老板的手机号。” 周鲸:“……” 确定这真不缺德? *** 程梨在俱乐部里休息了阵元气恢复个差不多,就带着两只猫离开。 周鲸按任西安处理曾阅那样,直接省略掉向任西安请示那个步骤,找了辆车跟着程梨,以便确认她安全到家。 处理完了,周鲸又去阁楼那个任西安最常待的地盘找他。 阁楼宽阔的大屏幕上放着某场乒乓球比赛。 任西安的阿拉斯加坐在地毯上,摇头晃脑地看着电视。 周鲸找了一圈,没见到任西安的人影。 他随后放弃找人,陪狗坐着等任西安回来。 坐了没多会儿,周鲸打发去跟着程梨的人打来电话。 周鲸一看到那个号码有些心惊。 这是路上又出什么幺蛾子? 他接起来。 对方说:“鲸哥,那车又调头回咱这儿来了。” 周鲸立马爬起来。 他还是得去找老大,天知道程梨回来又要干什么。 不可能是忘了东西啊。 难道要完了电话号码还想要人? *** 任西安没有四处走,从阁楼下来之后,他一直在天狼星一楼的沙发上坐着。 夜里清场后,这是俱乐部最安静的地方。 地方安静,人的思绪就清楚,方便思考一些耗费脑力的事情。 比如前尘孽债。 他坐了没多会儿,突然外面传来突兀的刹车声。 是急刹,车轮和地面摩擦生出的声音有些刺耳。 俱乐部里有好几个小子有时候开车比较莽撞,任西安坐着没动,没有多想。 没一会儿,有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响,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任西安这才侧身,往一楼门口看过去。 看到程梨那刻,他眨了下眼睛。 适才已经走了的程梨火急火燎地推开楼门,直冲着楼梯往上走。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似乎才看到坐在大厅的他。 ** 任西安坐在原地,程梨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凉,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没几步距离,程梨便站到了任西安身前。 咫尺的距离,他坐着,她站着,她居高临下。 任西安抬头看她,表情还是喜怒都无。 程梨叹了口气,说:“刚才有几句话忘了说。” 程梨似乎腹稿已经打好,话说得很溜:“有时候人对一个人有意思,藏不住,也没必要藏。我是对你有企图,我意图不轨。你不是良家妇女没关系,我也不强抢民女,我喜欢你情我愿。” 她最后总结陈词:“我不知道这几天你有没有懂我的意思,我在追你。” 第63章 第十九章:心潮澎湃 方荪一直很亢奋,和男友谈克说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她见谈克一直未曾回话,又问:“你在看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谈克盯着方荪发给他的照片,仔仔细细审视着最后一张。 照片里是不见任何植被,像是月球坑洼表面的黄灰两色的干土,以及扬起的风沙里一个年轻女子的侧影,是他很熟悉,却觉得再不可能见到的轮廓。 谈克抬手摁了下眉心,而后遮了下眼睛:“没什么,连续加了几天班挺累的。” 方荪有些不满:“谈先生,我在跟你说话,你好歹配合一下。” 谈克真的配合她,笑了下:“你说,我听着。” 方荪唉了声:“好好的倾诉欲让你三两下就给我打击没了。” 谈克安抚她:“我的错。那我现在问你,我问你答?” 方荪傲娇起来:“这我得看心情。” 谈克又笑了下,并将适才方荪发给他的照片发回去一张。 照片上是一辆越野车,外带几个倚靠在车身上的人。 谈克问:“这都是和你同路的伙伴?” 方荪说:“是,入镜的只有一部分,这都是我随便拍的时候拍到的,还有好几辆车。” 方荪又提醒谈克看照片上位列左二的那个男人:“有络腮胡这个是位摄影师,我们叫他路哥,一路都扛着他的大炮不断拍,他自己介绍他是半个网红。他旁边那个更帅一点的是体大的学生。这俩和我一辆车。还有一个很帅的运动员,我真没想到叶哥能凑这么一帮人出来。” 谈克顺着她的话问:“哪个运动员?” 方荪嘿嘿笑:“前几年我们去看奥运会,回去我盯着照片数腹肌那个。” 谈克:“……” 方荪解释:“你知道那年我迷很多运动员的。” 谈克嗯了声,转移话题问:“男同胞不少,队伍里女同胞多吗?” 方荪摇头:“不多,就我和我现在的舍友梨姐。” 方荪往独卫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去换衣服了。” 方荪那个梨字一出,谈克拖着平板的手晃了下:“姓什么?” 方荪下意识地回:“程。” 她而后反应过来,觉得谈克问的问题很奇怪:“你问人家姓什么干什么?我介绍那个体大的帅哥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他姓什么?” 谈克动了下唇,照实说:“觉得眼熟,像个老同学。” 这几个字一出,方荪瞬间有些恼火:“这是搭讪才用的梗,太老了吧?!我们俩之间算是有代沟。我看很多帅哥也都觉得眼熟,我是不是也要问问他们姓什么,要是她不漂亮,你会问?” 谈克没动。 这和随意搭讪一样吗? 程梨两个字,是他骤然夭折的青春。 顿了两秒,谈克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攥了下拳,又放开。 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同样的姓名,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程梨。 他瞬间便能确定。 当年毕业前,程梨突然从学校消失,关于她的传言有许许多多……光是让谈克记了多年始终耿耿于怀的就有两个。 一个是有人说程梨死了;另一个是有人说,程梨进去了。 因为这种种传言,他这些年一度排斥和旧日同学碰面。 谈克盯着一个方位一直不说话,方荪回想她适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言语,反省她刚刚是不是口气太冲。 方荪主动软下来:“你知道我性格,一向大惊小怪。” 谈克看着屏幕里她的眉眼,语调也变得轻柔:“该道歉的是我,不是你,我惹的你,我收拾。” 方荪满意地眨了下眼睛。 而后她又瞄了眼卫生间的门,奇怪程梨怎么隔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方荪压低声音又跟谈克八卦:“这个梨姐其实还挺奇怪的。” 谈克问:“怎么?” 方荪说:“说话都不拐弯的,特直。还有啊,晚上我们去酒吧,她好像还跟陌生人kiss了,” 谈克蹙眉:“没亲眼看到的东西,不要用好像来说明。” 方荪急忙撇清:“她自己承认的啊。” 谈克薄唇紧抿。 方荪肩一耸:“不说了,被梨姐听到以为我这人喜欢背后嚼舌根,我就是觉得新鲜还有点儿好奇,也就跟你说说。” 谈克浅淡嗯了声,问:“你能不能问一问她——” 他这话说到一半突然又收了回去。 方荪:“问什么,问谁?你别话只说到一半啊。” 谈克蹙眉,将原本想要即刻通过方荪联系程梨的想法压下去,转而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叔叔当年卷进的那场事故,是怎么回事?” 方荪有些惊讶:“你今晚有点儿奇怪啊,为什么问这些平时不会聊到的问题。” 谈克摸了下桌角的手机,转了下机身:“没什么,知道他是你叔叔之后,我就好奇。你知道我们搞画家经纪,听过一些业内的传闻,当时知道你和方式是叔侄关系的时候,我就很意外。” 方荪:“我那时候小,不清楚我叔叔那些事情,是他收学生有问题惹出来的吧。” 谈克沉默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又说:“有个视频会议,过会儿再说好吗?” *** 卫生间外安静了,程梨才推门出来。 方荪倚靠在床头,有些闷闷不乐。 程梨看她一眼,没说话。 反而是方荪问她:“梨姐,你现在是单身吧?” 程梨睨她:“你想问什么?” 方荪说:“你谈恋爱的时候,和男朋友关系是什么样的?” 程梨又看了她一眼。 方荪补充:“我就是想问,是那种……亲密型的吗?” 程梨摇头,捏了下肩后那个纹身,否认:“不是。” 方荪把倚靠着的那个抱枕抽出来,声音有些颓:“我男朋友也是对我很礼貌,特别像根木头。” 程梨听着隔窗仍旧透进室内的风声,说的干脆利落:“你好像有误会。我说不是,意思是不只亲密。” 方荪:“……” 比亲密还甚? 见程梨瞥向窗帘,方荪又问:“那你们为什么……” 程梨语气冷了些,不欲多谈:“你问过界了。” 方荪伸了下舌头,悻悻的:“哦。” ** 一直到后半夜,程梨才迟迟入睡。 这一觉睡得短但还算安稳,第二天一早她拉开窗帘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有些暗沉,是裹挟着苍凉的浅灰色。 叶连召一早便和车队里的人还有从若羌并入队里的向导一起外出给补给车装车,以便车队可以不耽搁行程继续前行。 下唇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可程梨看到任西安那刻,还是觉得那个咬痕搁在她唇上有点儿疼。 frank拖着向导霍加和司机布合力齐一起同小镇上卖纪念品的人砍价,程梨原本跟着他们围观那些刀柄精致的藏刀和木雕,见任西安离开这支小分队往车的方位走,便也跟在他身后脱离大部队回车上。 两道车门关阖的声音一前一后。 落座之后,任西安瞥向程梨。 程梨抓住四目对视的机会问:“昨晚睡得好吗?” 简单几个字,被她问得意味深长。 她又接着补充:“你答应了这一路上我们会好好相处。” 她眼底的光明晃晃的,映在任西安眸底。 这光是昨夜他一时间冲动破戒,吻过她之后,此刻捕捉到便摧毁他防线,让他的严防死守开始崩盘的东西。 程梨做好了任西安继续装哑不答的准备,可他反问:“程小姐想听什么答案?” 程梨挑挑眉,她那个好好相处的提议,还真是奏效。 程梨忽略掉那个她怎么听都觉得别扭的称呼,只说:“随便,随你喜欢。” 任西安动了下唇:“算是不错。” 睡得不错。 程梨又问:“夜里有没有人敲门?” 任西安又瞥她一眼。 程梨解释:“你昨晚出门绕了那一圈,虽然不算招摇,但难免扎眼。那么多姑娘,说不定有人会送上门让你上。” 何况这里本来就有些性/工作者。 任西安太阳穴一跳,声音格外沉:“谢谢你看得起。” 程梨啧了声:“客气了,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她看上的这个人,过去就是不少人趋之若鹜的。 任西安闻言再度看向她。 程梨没遮没掩,大方回视他,眼睛在说,她也想那样做。 那眼神很赤/裸,就像昨夜洗手间外的廊道上,最后她视线一路向下看向他微微擎/起的某处时那种眼神一样。 静默了三秒,程梨继续问:“有,还是没有?” 她问得执着,任西安回:“有。” 程梨耳后的肌肤条件反射似的跳了下:“挺好的,好事儿。” 又静默了两秒,程梨再问:“有看对眼的吗?” 任西安锁眉,拒绝回答:“我的私事,没必要向程小姐交代。” 又避而不答? 程梨哦了声,可他不回答答案也显而易见。 她本就问的刻意,全是为了铺垫她后面这句将要出口的话:“很难吧,昨晚刚尝过……很辣的,别的看着不都得觉得寡淡吗?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 程梨刻意的在中间停顿留白。 任西安的手摸向车门把手,决定离开这个空间,手背上都是暴起的因为隐忍而骤生的青筋。 他还没开车门,程梨突然靠他近了一分,蹙眉看着他。 她满脸担忧:“先别动。” 任西安动作停滞了。 程梨的手忽而探出摸向任西安的后颈,将他冲锋衣的衣领立了起来。 程梨的上半身倾了下堵在他身前,任西安身躯若是往前,胸膛将贴向程梨。 若是不动,就像此刻这般,程梨的呼吸都温热地铺在他颈部和下颚。 程梨手从任西安颈部离开的时候,又理了理任西安的衣肩。 她一脸平静,全程没有因为贴近任西安而让呼吸有哪怕一丝颤抖。 程梨起先盯着任西安的喉结,而后盯着任西安的肩。 最后她抬头,看着任西安的眼睛,手也收了回来,声音更是平平淡淡理智无害:“和你不一样,我昨晚倒是没睡好,让你咬了,有点儿心潮澎湃。” 第64章 番外扑通扑通陈墨x陈砚 陈墨的表妹温笙总说陈墨是个蠢人。 表妹温笙手握的论据很多,打头阵的是陈墨中学时拒绝了一个男生的追求。她明明喜欢对方,但是她在该男生向她表白时还把人给拒绝了。 用温笙的脑袋着实无法理解陈墨的做法。 温笙问陈墨为什么要拒绝该男生的时候,陈墨正在装裱对方表白时送她的情书,把那张方格纸的边缘裁剪的整整齐齐,准备往她合尺寸的相框里塞。 温笙问完,陈墨分神琢磨了这问题老半天,最后说她不知道。 她只是那么下意识地一拒,大概是被意中人表白,让她惊吓过度。 听着陈墨这话,看着陈墨留存情书的举动……温笙觉得这个表姐不止是蠢,还有病。 …… 这事儿被温笙数落了很多年,每次陈墨亲妈温良念叨陈墨一把年纪还是孤家寡人的时候,温笙要是在场,一定会把这则旧事翻出来补刀用。 陈墨每次听到还夸温笙记性好……温笙觉得这简直不能更蠢。 第二件蠢事是陈爸陈立文和温良离婚另娶后,陈墨和她的继母——老妖精辛未相处的不错,没有和她们老温家同仇敌忾,立场不够鲜明。 第三件蠢事,则是陈墨老大不小想定下来的时候看走眼,看上了一个喜新厌旧的人渣。这人渣约会新欢的时候,还好巧不巧地被温笙给撞到。 温笙开始怀疑陈墨不止蠢,还命不好。 ** 温笙撞到狗男女后,立刻打给命不好的陈墨。 陈墨接到温笙电话的时候,正在陪继母辛未和辛未的朋友们打牌。 说是陪,其实是以看为主。 家里小客厅的面积还算大,但人多了还是闷得慌。 不算薄的香水味儿荡在陈墨鼻尖,陈墨坐久了觉得喘气都费劲。 这年头儿身为一个需要陪长辈玩耍的年轻人实在不算容易。 几位阿姨都玩得投入,也没人需要陈墨接手,陈墨盯了会儿桌面视线就开始往外转。 白炽灯打在窗户磨砂玻璃的纹路上,她往外看时也被晃得眼花,照样儿觉得没趣。 辛未早年在文工团,各大晚会上都能见到她的影子。在座的几位阿姨也基本都是被称为歌唱家的那一挂,牌局上不时蹦出来几句追忆往昔的话。 陈墨听着那些光辉岁月听多了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她快要待不住的时候,正巧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陈墨借机离开这个牌局现场,她刚接听电话,温笙语气急厉地扔了一堆话给她:“我前方七八米,沈铎搂着个小姑娘坐在排椅上,搂挺紧。” 陈墨倒没温笙激动,直白地告诉她:“不关我事儿了。分了,前两天分的。” 温笙这倒有些意外:“上个月不是还看婚纱呢吗?” 陈墨呵呵两声:“有人迷途知返发现他的了,能陪他看球聊球爱好一致到惊掉他下巴的美少女,舍不得错过。” 这是劈腿? 温笙重新激动起来:“就这么完了?不教训一顿?” 陈墨又笑:“还没酝酿好,怕脏了姐姐手。” …… 挂了电话,陈墨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可没过多久,温笙再度打来告诉陈墨,她见人一直恶心腻歪,一时没忍住把人给打了。 她打得时候还挑了挑地方,只打了脸。 陈墨拿手机的手都快被惊断了。 表妹温笙和她堂妹陈宜光在做事时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极为冲动,一个极为理智。倒是都有魄力。 温笙第一副业是跆拳道私教……论身手,陈墨的渣前任不堪一击,亏温笙是吃不了,但祸可能得惹下。 陈墨问她:“你这会儿人在哪儿呢?” 温笙给的答案倒不是陈墨猜测的派出所之流,而是医院。 陈墨皱眉嫌弃她说不仔细:“哪家医院?” 温笙回:“中心医院。” 陈墨头皮又是一跳,怎么偏偏到那儿去了。 她躲了陈砚好几天,实在不想把自己往他实习的医院送。 ** 医院急诊大楼灯火通明。 陈墨风风火火地赶过去的时候,很快和温笙接上头。 她到的时候,沈铎脸上的伤刚被处理好,他肿了一只眼,面部因为肿胀显得不是很协调。 陈墨一现身,沈铎的美少女就往她身前凑。 陈墨瞧那逐渐抬起的胳膊,怀疑那手要招呼到她脸上。 陈墨没动,一旁的温笙掰了两指节,在那嘎嘣响的声音里,美少女那手已经慢慢放了回去。 几个人站在医院廊道里,被打了的沈铎垂眸看着沉默中的陈墨说:“我以为你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陈墨觉得这话挺有意思,她瞥了沈铎一眼,随后偏头对温笙说:“道歉。” 沈铎倒是在此时展现了他为数不多的“修养”说:“不用了。我们也好了一年多,看在过去的份儿上,这次就算了。要有下次,我不会客气。” 陈墨觉得这话听起来就更有意思了。 温笙不肯道歉,攥拳挤在陈墨耳边咬牙低声说:“凭什么啊姐,你傻啦?” 陈墨踢了她一脚,催她:“道歉。” 有路过的人往他们几个人这边看。 温笙特别不情愿地扭着陈墨胳膊,慢吞吞开口:“我——” 她刚露了一个字,陈墨打断她:“看着谁道歉呢?我让你跟我道歉。” 剩下的三个人俱是愣住。 陈墨把温笙往她身后扯了扯,接下来的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小笙子。” 她叫身旁的几个姑娘都喜欢这么叫。 温笙听着。 陈墨说:“你打得太轻了。” 接下来的画面就有些失控了。 主要是沈铎的美少女骂人时蹦词太快了,机关枪似的。 陈墨对这种词不太敏感,有的话她甚至还没听懂,美少女就蹦到下一句了;温笙不一样,她平时话就多,碰到这种“棋逢对手”对手的事儿血都热了。 陈墨又沉默着站着。 被问候一顿这事儿她不太能忍,但温笙火力也够猛,沈铎听美少女骂人脸上颜色又变得快,她就把眼下这场面当戏看了。 对方的机关枪扫射了没多久,陈墨从两个杠上的娇俏女声中听到了一道清朗的男声。 “陈墨。” 有可能是幻听,这声音第一次传过来的时候,陈墨没做反应。 但随后这道男声又响了起来:“陈墨。” 陈墨想装死。 可其他三人闻声都停了下来向着她身后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陈墨只好咬牙攥拳转身。 她一转身,刚才叫着她名字的男人已经只差三步就走到她跟前。 廊道的黄光扫在刚值完班的陈砚轮廓分明的脸上,他鼻翼的那小片阴影和他唇紧抿的直线一样,有些冷硬,不算愉快。 长腿径直朝着陈墨迈过来,他身上的白大褂带起一阵风,陈墨觉得他走近时她四周温度都降了下来变凉了。 那双和她继母辛未同款的漂亮长眸黑得摄人,陈砚一现身,陈墨沉默得更加彻底。 身为姐姐,失了恋心情抑郁醉酒和“弟弟”一夜搞了几回,陈墨觉得没脸见人,尤其没脸见他。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全让她给吃了。 这是不是叫乱/伦? ** 陈砚接手善后的时候,温笙问和她一起等在急诊楼外的陈墨:“咱弟弟在这儿实习,你怎么不早说?” 陈墨拧眉看她:“咱弟弟?你说着这词不别扭我听着可是很别扭。” 温笙嗯了声:“有哪儿不对?我比你小三岁,陈砚比我小两岁,不是咱弟弟是什么?” 陈墨呵了声:“他妈可是你和我妈温良小姐都不喜欢的我继母辛未。” 温笙摆手示意无所谓:“他妈是他妈,他是他。他妈的账怎么能算到他身上,我分的清楚。” 陈墨:“……” 陈墨一时间无语……温笙可真是个有原则的人。 ** 她俩在室外等了没几分钟,陈砚就解决完打人这事儿现身。 他身上的白色制服已经脱了,里面只穿了件黑色卫衣,简单的衣着衬得他身形更长更瘦,足足压了陈墨一个头。 他走过来,垂眸冷静地看着陈墨问:“怎么回去?” 温笙好奇也问他:“这么快搞定了?” 陈砚嗯了声,无意说细节。 那双黑眸一直看着自己,陈墨最终吐了几个字:“我开车来的。” 温笙说:“我只有腿。” 温笙话落,陈砚从他的裤兜里掏出钱包,抽了一张纸币出来。 他将那张纸币递给温笙:“不顺路我们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 陈墨:“……” 温笙:“……” 陈砚手上那张给温笙打车的纸币又往温笙的手靠了靠。 温笙看了看陈墨,随即摆手:“不用,我自己有。” 陈砚也没再客气,把钱收了回来,而后跟温笙礼貌地说再见。 陈墨和温笙又是相对无言的状态。 再见都听到了,温笙不得不走人。 她走后,就剩两个人。陈墨站在原地,被陈砚盯久了,觉得浑身不自在。 陈砚说:“车钥匙给我。” 陈墨拒绝,没动哪怕一下。 陈砚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陈墨,把车钥匙给我。” 他从来直呼她姓名,不叫姐,从小到大都这样。 陈墨吸了口气问:“你不用继续当值了?” 陈砚脸上的表情松了一分,平平静静地回:“你重要,还是值班重要?” 陈墨:“……”她耳朵是不是有问题?又幻听? 陈砚又说:“今晚没有大夜。” 她好像是真幻听了。 陈墨松了口气。 可车钥匙陈墨也没给陈砚,只下令:“这车你不熟,别给我摸坏了。我开,你坐着吧。” ** 陈墨通常都住家里,可陈砚不同,他只是偶尔留宿陈家客房,整一年他都是蹲点医院不用回学校,通常是住在离医院不算远的单身公寓里。 当然,最近他留宿陈家的频率有些高,所以陈墨躲他躲得很辛苦,好在他和她在工作上有时间差。 陈砚是辛未和前男友未婚生子的联合产物。那时辛未名气还不算高,陈砚生父从军区转业后两人最终散了伙。 在辛未和陈墨父亲陈立文结婚后的最初几年内,陈砚这个人压根没进入过陈墨和陈立文的视野。 时至今日很多人见陈砚姓陈,以为他是随陈立文改了姓,实则是他生父也是陈姓,他的户籍名从没动过。 他早年一直和他的亲生父亲一起生活。 陈墨从前听辛未说起这个她生了但没养的儿子,总能见辛未梨花带雨。 这个继母和她亲妈温良性格反差巨大。一个柔弱,一个刚强。 陈立文喜欢弱女子,陈墨算是看穿了这一点。 ** 陈墨第一次见到陈砚时,她已经高二而陈砚不过初一。 学校初高中部混合在一起,陈墨抱着一堆教辅还没出校门,一个身着校服的低年级学弟走到她身边问:“你是陈墨?” 陈墨那时也算是校内红人,因为一手远近闻名的软笔字。 校内的有些活动用的横幅,都是她的字拓印出来的。 她觉得别人认识她不奇怪,所以最初没有多想。 直到很多年后,她都记得陈砚那时的模样。 他还没往她身前靠时,她就已经瞄过坐在校门口的花坛上的他。 他的腿斜支在学校铺地的彩砖上。 身上的蓝白色校服不算很合身,裤长略短了些,但裤腿够肥,风一吹,裤脚在他脚踝上打摆。 唇红齿白的男孩,表情不那么和善,但很耐看。 他身旁还围拢了几个男生,视线都投在他身上,衬出他领袖般的地位。 陈墨观察他的时候,没想到她的视线还没收回来,这位学弟会望向她并且迎着她的视线走过来。 那会儿他的自我介绍不算长:“我是陈砚,磨墨的那个砚。” 陈墨哦了声。 陈砚见她没明白,又继续解释:“辛未是我妈。” 陈墨:“嗯?” 陈砚见她抱着的书要掉了,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拖住。 他的手一出,拖住书的同时,也不小心盖在了陈墨的手面上。 那触感很软,陈墨问他:“找我有事?” 陈砚说:“麻烦你帮我传个话。” 陈墨没立刻拒绝,因为她也好奇想听听这小孩要说什么,虽然她知道这要传的话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帮我告诉辛未”,陈砚说,“好好过她的日子,别再来骚扰我”。 陈墨:“……” 这话能传? 她又不傻。 …… 可后来没过多久,陈墨还没高中毕业,陈砚父亲暴毙。 辛未先和陈立文商量好,又去找陈砚哭了几天,最终那个当时还和陈墨个头儿差不多只比她高一点的少年跟着辛未进了陈家门。 这细节还是陈墨从话唠辛未那里听来的。 让陈墨意外的是,陈立文很喜欢那小子,随后很多年待陈砚和她没有差别。 那会儿陈墨也是个知道要姐友弟恭的好少女,虽然温良让她跟人相处时多长几个心眼,但她和陈砚熟的也挺快的,毕竟继续在同一个学校待了一年。 何况辛未那个话唠在她面前时常说些陈砚二三事,陈墨觉得辛未在陈砚面前恐怕也没少说陈墨二三事。 熟到最后她身边儿除了陈砚一个经常同出同进的异性之外,剩下的异性只有陈砚的朋友。另外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对她退避三舍了。 ** 此刻离开医院,进了慢车道,陈墨用眼角余光瞄了陈砚一眼,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让他下车。 陈砚看到了,以为她是惦记还在医院里的那个人,蹙眉说:“你眼光能不能有点儿长进,那样的人,哪儿好?” 陈墨最近被不少人这么质疑过,听到这话不那么配合,吼了句:“我本来就近视,我能怪谁?!” 陈砚闻言望着车窗外低笑,黑眸里漾得光止也止不住。 一直到回家进了院儿停了车,他才说:“近视就近视吧,眼睛一直这么不好用的话,我给你治。” 陈墨没理,当他瞎说。 熄火后车内静的能清晰地听到人的呼吸声,她想尽快下车。 陈砚整晚都很从容,但她想起此前那个凌乱的夜觉得脸都热了,且抬不起头来。 可她的手去摁安全带锁扣的时候,陈砚抢先一步罩住那里,阻拦住她的动作。 他的身体也离她很近。 他身上没有他实习的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他离得近了,陈墨只能感觉到一种扑过来的暖意。 他的呼吸是暖的。 陈墨装失忆,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扑通扑通在动的心跳,她只对陈砚交代:“今晚医院这事儿,别让辛女士知道。” 陈砚嗯了声应下来,他身体又往前倾了一点。 陈墨立刻往后一缩,靠向椅背。 陈砚眸一闪,往后退了一点。 他问:“你怕我?” 陈墨不怕,她只是觉得人要有羞耻心。 她不想提,可陈砚把那事儿摊开摆在面上。 陈砚说:“你不用怕。你躲了我几天,我也没堵你。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我也没闹着让你负责不是吗?那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怕什么?” 陈墨肩轻塌,交了实底:“我没怕,我只是觉得我做了错事。” 陈砚哦了声,直视她:“那晚你可能是醉了,但我清醒着。你犯得这错,我觉得挺对的。人得迷途知返。尤其你也不小了,人生经验丰富了更应该懂这个道理。” 你在那么多人身上浪费感情,和我互相浪费才是正途。终点不是我,都是你的歧路。 陈砚的声音平仄起伏,字字清晰,他的眸色也很坚定不见波动。 陈墨却在他这一字一字间心神都开始晃动。 陈砚始终直视她,陈墨视线也忘了挪开,一直看着他已经褪去稚嫩的脸庞,她看了十几年的这张脸庞。 她看着他从男孩长成男人,可她和他不应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应该是姐姐和弟弟。 陈墨咬牙说:“你应该冷静一下。” 陈砚又哦了声,还是看着她:“可以。我冷静的时候,你也顺便想想我是不是个能照顾人的好男人。” 陈墨:“……” 陈砚随后替陈墨解开安全带,但是安全带被他抓在手里,他没放手,陈墨还是被困在原地。 陈砚说:“有空的时候再想,你今晚早点儿睡。” 陈墨:“……” 这还能睡安稳? 陈砚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陈墨眼皮开始跳,她觉得话得说得更清楚些。 陈墨还没开口,陈砚又问她:“几天没面对面见过,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我?想陈砚这个人,或者身体都算。有一次就算。” 陈墨:“……” 陈墨调整了下被他近乎炸飞的思绪回他:“没有。陈砚,我是你姐姐。” 陈砚呵了声,随即看她:“陈墨,你醉了还记得打给我让我去接你回家,至少你信任我。你回忆一下。” 陈砚松了手,安全带离开他的掌心,陈墨得到自由身。 可她不再急着下车,而是坐在原地对陈砚说:“那晚……我很抱歉。陈砚,我的理想型是比我年长的男人。” 陈砚嗯了声,没说话。 陈墨又说:“你冷静一下,会过去的。我知道我这话说得不合适,但是这是好话。” 陈砚垂下的眸又抬起来,他对陈墨说:“他们——我的老师和朋友,说我是个还不错的人。” 陈墨听着,带着疑惑。 陈砚最后说:“所以喜欢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你可以承认自己的心动。 陈墨:“……” 陈墨开了车门,跑了。 陈砚蹙眉,也没去追。 路漫漫,他还得上下求索。 ** 那晚之后,陈墨又有多日没有见过陈砚。 她去同事程梨那儿躲过几日,陈砚本身也不算清闲,业务时间少。 她不知道是不是陈砚话里给她的心理暗示太多,他问她有没有想过他。自从他问完,陈墨一连几天总会因为各种事联想起他。 想起他的话,他的脸……甚至他的身体。 陈墨想遏制这种可怕的倾向。 中间陈墨安安稳稳地去相了个亲,陈墨起先怕传到陈砚耳朵里,但见陈砚一直没动静,她又放下心来。 虽然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知道。 那亲相完了,当是时双方连联系方式也没有交换。 可陈墨没想到她某日下班回家,能在家里见到提着礼物上门的那个相亲男。 对方挑了陈立文在家的时候来。那人是陈墨爷爷挑的,陈立文自然对对方也是满意的,可陈墨提不起什么兴致。 人走后,陈墨向陈立文表示对此人无意,陈立文没说什么,可陈墨从中看出陈立文对她的态度不太满意。 又过几天,同事程梨请长假,陈墨早和她说定替她照看两只猫。 可陈墨没想到,这事儿她应下了,可她在程梨走之前会因为择偶观这种事儿和陈立文罕见地吵架,有家不好回。 可她已经答应下来的事一定会办到,也没对程梨坦露她的窘境。 陈墨知道她妈温良在教育人这事儿上比她爸陈立文还在行,她考虑了一下能求助的人,考虑到最后只能求助一样身在本地的温笙。 可没想到,她把电话打给温笙,正忙着过二人世界的温笙随后又帮她找了不怕麻烦的陈砚。 陈墨下班见到来接她的陈砚时,觉得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特别为难。 陈砚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告诉她:“我这几天住在宿舍里,不会回去,我的房子空着。你的行李我回家给你收拾了些,不想和陈叔继续起摩擦的话,你先去那里窝几天,他脾气还算好,很快就雨过天晴了。住那儿也方便你安顿猫。” 他说得合情合理,也很注意分寸,陈墨的有些疑虑被他打消,她觉得没法拒绝。 他们起了些不该起的火,但他们相交十几年,陈砚的品行陈墨是相信的。 她最终也没拒绝,拿了陈砚的钥匙,让程梨走之前直接把猫送去陈砚的公寓。 ** 可陈墨去陈砚的小窝里窝了没几天,说好一直住在宿舍的陈砚开始每日回家。 他回家倒是敲门,纵然他有钥匙。 陈墨第一次拉开门见到他站在门后时,有些吃惊。 陈砚向她解释,他是为了回来拿一本很重要的参考书。 第二次陈砚回来时,陈墨听到的原因是气温降了他回来拿衣服。 第三次陈砚回来的时候,拎了些食材说要做饭,说他胃给食堂糟蹋坏了,食欲不振。 …… 每次陈砚给得理由都很合理,回来后留宿的理由也很合理。 有次他回来,陈墨不在里面。她买完东西回来见陈砚一直等在门外,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陈砚告诉她他以为是她有事不方便开门所以一直等在外面。 陈墨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于是告诉他:“以后别敲门了,你有事回来自己开门吧,我方便的。” “命不好”的陈墨交代陈砚可以不用敲门的第二天,她洗澡还没洗完,突然公寓内停电了。 热水器断电后自然停了水,陈墨只好结束冲洗,胡乱穿好衣服出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出来后发现陈砚回来了。 他的轮廓在黑暗里陈墨仍旧能捕捉到一部分,因为太过熟悉。 虽然看不清楚,但她能看个大概。 陈墨见对面那栋公寓仍旧灯火通明,她刚回来没多久的陈砚:“只有我们停电了?” 陈砚摇头:“我下去看过,我们整栋都断电了,物业已经通知人来修理。” 陈墨信了。 他们身处22楼,断电电梯停止运行出门不易。 陈墨发梢还滴着水,她琢磨先去喂猫。 她凭感觉往猫窝的位置走,刚迈出没几步,被陈砚拉住胳膊拽了回来。 陈砚没说话,他刚进浴室拿了条毛巾,此刻下手替陈墨擦头发。 这样的事情并不适合他来替她做,陈墨拒绝:“我自己来。” 陈砚说:“你抢不过我,听次话吧。” 陈墨:“……”她不是小姑娘,不适合听这种口吻。 陈墨还是拒绝:“我以为我们上次说好了。我自己来吧。” 陈砚很配合地松了手。 陈墨站得离他远了点儿,陈砚留在原地没动。 她擦着头发,稍远处的陈砚问她:“陈叔说的那个还不错的男人,为什么拒绝?” 陈墨立刻答:“性格不合。” 陈砚笑了声:“难怪陈叔和你吵架。” 想起因为婚姻这两个字和长辈起的争执,陈墨也觉得烦躁,她对陈砚说:“我活着,不是为了嫁人,不是为了结婚。” 虽然该恋爱的年纪该放肆爱才痛快。 陈砚没表态,只上前两步将搭在胳膊上的另一条干毛巾递给陈墨,替换她用完吸了很多水的那一条。 陈墨接过,陈砚没走远,摸了她半干的发顶一下。 陈墨抬眸,在一室黑暗里看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总觉得他是挂着笑的。 陈墨道:“别让我觉得是我又做错了。” 陈砚敛了笑,静立了数秒。 陈墨把擦完的头发掖到耳后,她迈步又要离他远了些。 她走了三步,陈砚突然径直走撞到她身前,捞起她的后劲,箍住她的腰身,把她拉向他的身体,唇在黑暗里准确地压向陈墨那双饱满的红唇,用力碾了上去。 陈墨下意识地挣扎,可她的气力并不是陈砚的对手。 她想咬他,又不忍心,下不了口,最终只能放任他在她唇上碾磨完,又撬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 身体是有记忆的……陈墨可耻地发现,她的某些身体零部件,想要回应他。 …… 这些年,陈砚曾经有多次在她需要人的时候出现在她身旁。 她需要劳动力的时候,她晚归需要人接的时候,她远行需要人送的时候……他几乎都在。他好像有一种知晓她需求的能力,总能马不停蹄赶来。 陈墨和别人交谈时,会说我弟这个词。 但在陈砚面前,她从未真得这样叫过他。 陈砚骨子里的强势,接触这些年她能感觉到,她很多时候没法将他和弟弟那样一个称谓挂钩。 陈砚的吻在不断加深,陈墨想要在她那些不该有的渴求越积越多前抽/身。 可陈砚不许她走。 人的身体比言语诚实,陈墨害怕这样缠下去,她的蠢蠢欲动的渴望会暴露在他面前。 可陈砚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陈墨在感觉到他的勃/起时,身体也在他的不断揉捏下溃败一地。 她觉得狼狈,同时又想不顾一切。 这满室黑暗最终被满室旖旎填满。 …… ** 陈墨再度醒来时,室内亮起一盏壁灯。 光很弱,但足够她将陈砚的脸看清楚。 陈砚问她:“怨我吗?” 陈墨说:“我凭什么?” 她只是有些懊恼,感觉无法喜剧收场,她没什么信心。 陈砚道:“继续睡吧。” 陈墨问他:“你刚醒,还是一直没睡?” 陈砚摸她耳朵,没说真话:“刚醒。” 她睡着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稳,他能猜到她的顾虑,他在想怎么解决。 ** 一连数天,两人没提对方的顾虑,只耳鬓厮磨。 陈墨觉得离家时间不算长,可直到程梨回来接走猫,她都还没离开陈砚这个公寓。 得知程梨婚讯的时候,陈墨想了很多,想她和陈砚的未来,越想越没底。 不是不信他,是她对自己没底。 过去陈立文说她随母亲温良胆大包天,可其实她虽然平时不拘小节,但本质上是个怂人,尤其在大事上怂。 ** 陈墨在周六的清晨送陈砚出门后,在小公寓里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辛未。 陈墨让她进门。 辛未打量着室内的一些摆设说:“之前我让小砚多摆点儿有颜色的东西,他没理我。” 陈墨说:“我来挤占借用他的地方,东西是我带来的,还会弄走。” 辛未点头:“你爷爷最近老惦记你和陈四,你爸没提和你吵架你不回家,爷爷说后天让你带那个小宋去他再过过目。” 陈墨蹙眉:“这不可能。” 辛未说:“爷爷和你爸都不会害你。我也不会。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知道我这人虽然话多,但也不是和谁都聊得来,我进陈家门后,一直和你聊得来,我一直拿你当忘年交。我经常在你耳边念叨各种琐事。” 陈墨:“我知道。” 辛未叹口气,又问她:“今早陈砚什么时候出门的?” 陈墨眸光一晃,猜她为什么这么问,选了一个保险的答案回答她:“很早,他这会儿轮到急诊那边,要跟着老师查房,所以这儿才能空出来借给我。” 辛未又叹了口气,告诉她:“他七点半出楼门,我七点二十来的。” 辛未这话一落,陈墨表情变了。 她送陈砚下楼后,陈砚最后离开时,吻了她一下。 辛未是说她知道了。 陈墨沉默着坐着,隔了几秒告诉她:“是我主动的,不是他。” 辛未说:“不重要。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我也年轻过,知道人活得开心很重要。你们开心,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耳朵,陈家和你爷爷都注重名声,从来没被人因为是非议论过。你爸爸、你二叔、你堂哥他们的前途也需要我们家安安稳稳,这个圈子没有那么大,没那么多密不透风的事,你要想一想,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 她不阻止,只是摆事实,可更让人听后觉得沉重:“我年轻的时候也活得很随心所欲,不然小砚也不会出生。可我没负好责任。小砚比你倔,这些话我也只敢跟你说。你们如果想坚持,我可能没办法给予你们太多支持,但是也不会理解不了。我今天是凑巧碰到,以后别人也可能碰到你们两个……这样。相比我,你应该知道你妈妈……她们看到才是大问题,她会理解吗?理解恐怕也难。该注意的还是注意点儿吧。” ** 陈墨没对陈砚提及辛未的出场。 她犹豫了几天,最终还是又去见了爷爷介绍的那个人一面,并按照他们的期望带去爷爷那里问了个安。 时间不长,但过程她觉得很煎熬。 更讽刺的是,她甚至至今没记全对方的名字。 她对此感到抱歉。 她不知道这是维护她和陈砚的未来,还是背叛。 她是该对长辈继续怀柔,还是该此刻就摊牌。 她是该放弃陈砚,还是和他一起坚持。 ** 那一晚陈砚回来时已经凌晨两三点。 陈墨睡得浅,陈砚一回来,她就醒了。 她醒来后,两人又纠缠了一番。 这次他没用套且射在了里面,这很罕见。陈墨觉得奇怪,可并没有问他。 辛未来过之后陈墨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觉悟,在陈砚睡着之后,陈墨把备好的事后药拿了出来。 等她第二天醒来,发现陈砚坐在床边,看着她。 陈墨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今天休班?” 陈砚嗯了声,而后别开视线不再看她,只问:“苦吗?” 陈墨:“什么?” 陈砚想起他见到的埋在垃圾桶底下的被撕碎的药盒,说:“事后……味道苦吗?” 他启齿有些难,最终也没说全。 陈墨摇头:“只是有备无患。” 陈砚抬手,指腹蹭她的侧脸,最终没对陈墨说昨晚他是故意的,他想把饭煮熟。不然他总觉得她会临阵脱逃。 他问:“今天去陈爷爷那儿了?” 陈墨不知道他听谁说的,但他既然知道了,就应该也知道她是带着另一个男人过去的。 陈墨没否认:“去了,爷爷等很久了。” 陈砚说:“没什么,我理解。”他羽翼还不够丰满,他已经尽快在成长,可还是很慢。 他又问:“现在起床吗?” 陈墨听了他前面那六个字有些难过,她没动。 陈砚从衣柜里替她搭了套衣服拿过来。 他放好了衣服又坐在床边,对陈墨说:“不咸不淡的那种感情我不太会,轰轰烈烈的我会。我可能藏不了太久。” 早晚会无法在众人面前遮掩,会暴/露。 他说:“交给我。我和陈叔谈谈。” 陈墨阻拦:“别。” 陈砚视线停在她双眸之上,陈墨随后又听到他问:“别?为什么?” 他又换了种问法:“你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坚定,他才更有信心。 他的安全感不足,需要她帮忙建立。 陈墨不想组织答案,只说:“为什么问这个?” 陈砚回:“谈恋爱,炮/友,还是那个鬼扯一样的姐弟……你告诉我我们是什么。” 辛未的话还在耳边,爷爷眼里的期待也在。 陈墨觉得很难抉择,她脑海很乱,还是挑那个最安全的来说:“……姐弟。” 先不要进展得太快,真得往前迈很可能山崩地裂,引起动乱。 这两个字她声音放得极低。 她的犹豫也不是假的,不知道继续和他一起往前走到底应不应该。 陈砚听后凉笑,哦了声,而后重复了一遍:“姐弟?” 他很快站起身说:“起床。” 陈墨想再解释下,可又怕越描越黑。 她默默地穿衣服,而后听到陈砚问:“觉得我不够成熟?” 陈墨的确有这样想。 陈砚说:“我理解。” 但你不够了解我。 陈砚背对她:“不能让你放心依赖,是我的无能。陈墨……” 陈墨应他。 陈砚接着说:“我不是女人。如果我是女人,我还能算计你,等肚子大了,拿孩子要挟你,捆住你。你现在如果跑,你说我抓不抓得回来?” 陈墨:“我……” 陈砚没再说什么。 吃完早饭,他把陈墨所有的东西收拾好,连人带这些物品一起推出了家门。 陈墨觉得他最后的意思像是——既然你犹犹豫豫拿不准要不要我,那你早点儿滚。 ** 陈墨也没回家,这次挤到温笙那里。 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说实话,她有些后悔。哪怕当初说点儿好听的,让陈砚高兴一下。 或者她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把权宜之计跟他都沟通一遍。 陈墨这次认可了温笙对她的看法。 蠢,还蠢得矫情。 ** 温笙去医院探望男性友人,陈墨逮着机会跟着她去医院晃求偶遇。 最后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她见过的陈砚的同学。那位同学告诉她,陈砚跟主管老师请假了,已经好几天没来医院了。 陈墨犹豫了下,还是播了陈砚的电话。 没打通,关机了。 陈砚那儿的钥匙陈砚已经收了回去,陈墨去蹲点了下,已经认识他的物业说没见陈砚回来。琢磨了半天,陈墨最后只好挑陈立文不在家的点儿回去问辛未。 辛未还是和她那堆姐妹打牌,见陈墨回家,她也没退出来。 陈墨等得着急,辛未眼角余光瞄她好几眼,见她快急得冒烟了才清场招呼大家散伙有空再聚。 辛未招呼她到小客厅坐:“回来干什么?这算是和你爸怼完了?” 陈墨直说:“我找不到他人了。” 辛未挑了下眉:“这个他是谁啊?” 陈墨咬牙:“陈砚。” 辛未用正正经经的语气说:“可能跟哪个女人跑了吧。” 陈墨:“……” 她急了:“别跟我开玩笑。” 辛未说:“我能开我儿子玩笑?” 陈墨:“……” 陈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辛未说:“他不是喜欢你吗,他喜欢谁不得去谁身边长长久久地待着啊?我儿子认死理。” 陈墨:“……” 她觉得和辛未这话没法好好继续聊下去。 她跟辛未坦白:“我说了句蠢话。” 辛未蹙眉:“你蠢,他不蠢。” 说完辛未自己都笑了。 她还是老观点,不会支持,但能理解。 她觉得她的那席极为现实的话让陈墨踟蹰了,所以她也不再逗她。 她告诉陈墨:“如果是很蠢的话,他还信了,多半是装出来的信。真的。” 陈砚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做事会考虑的比较周全,不会随便就被什么蒙住眼。她还是了解儿子的。 陈墨:“……” 辛未怎么能随便就出卖他。 可陈墨仔细一琢磨,陈砚这个装着信就为了借机顺理成章地赶她出门,没道理,为什么? 辛未见她出神,又咳了声问她:“你爸没找你?” 陈墨:“没有。” 辛未咦了声:“陈砚来找他了。” 陈墨猛地站起身。 辛未也抬眸看她:“你爸这么安静没反应,难道是我和你想太多,他们有解决的办法?并且陈砚也有办法搞定他,你爸还特别善解人意的接受了?” “是我们两个女人目光太短浅,把他们看得太无能?” 陈墨没附和,这些暂且都没那么重要,既然陈立文也知道了,那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了。她只是想见到陈砚。 她还没走,她觉得这个时间不会在家的陈立文推门进了客厅。 陈墨僵在原地,手脚不知道怎么摆放好。 陈立文瞄到她,也没多看她,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下。 陈墨又看一眼辛未,寻求帮助。 辛未只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陈墨硬着头皮问了声:“爸。” 陈立文久久没回她,久到陈墨觉得站得脚跟疼。 陈墨往他跟前走了两步,陈立文这才说:“一把年纪,还干不靠谱的事儿,说你几句你就跑?” 陈墨明白眼下的形势,低头乖顺地认错:“我改。” 陈立文冷哼一声。 陈墨唇动了好几次,还是觉得直接问他很困难。 陈立文见她一反常态的这番老实模样,又冷哼一声,最后说:“陈砚替你挨了打,你那份先免了。” 陈墨眸底一震。 陈立文:“陈砚护着你,我也懒得动你,你们两个自己再好好想想,这几天先别往我跟前凑,烦着呢!” 陈墨答应。 感觉陈立文似乎还能蹦一句祝分手出来。 见陈立文没有话要继续说了,陈墨就一溜烟儿再度滚蛋。 她跑去陈砚那个小公寓,又磨了物业半天,最后那位大姐告诉她,人的确在。 陈墨上楼去摁陈砚的门铃。 她摁完又敲门,里面的人担心邻居投诉陈墨扰民,最终把门打开。 门开后,陈墨看到了那张她又阔别了几天的脸。 看到后,她心底又骂了声卧槽。 陈立文下手还挺狠啊,他不是喜欢陈砚的吗? 陈墨撑着门,问他:“不想让我看到这模样,所以扔我出门?你未卜先知啊?” 陈砚没说话,唇边有伤,他动唇会嘴疼。 另外看着“姐姐”陈墨一脸笑,他气也不算顺。 陈墨挤占他身旁的位置,靠近了,她心跳得挺欢。 两人安安静静坐了会儿。 而后陈墨问陈砚:“之前没问,你也没说。这会儿说说,你喜欢我什么?” 陈砚没好气地回:“喜欢你长得像我姐。” 陈墨惊诧了半秒,而后哈哈哈了好一会儿,最后爬坐到陈砚身上。 她摁着陈砚的前胸,脖颈伸长去吻他。 她说:“我不跑,你也别赶我了。我们都懂点儿事儿。” 陈砚回:“我一直懂事儿。” 陈墨哦了声,不争这个。 她最后补充:“刚才那个问题,你应该说你喜欢我长得像你心上人。” 陈砚笑:“要脸吗?” 陈墨摇头,要脸没用,要心跳就好。 这种扑通扑通的声音,她和沈铎谈的时候没有听过,她很喜欢。 还有很多难题,可她应该因为老来得爱更勇敢啊! (如果陈墨在当初停电那晚下楼,就会发现不止对面整栋大楼没停电,他们所在的那栋公寓楼的电其实也没有断,断得只有电被人为掐断的他们那一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