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躺枪劫 - 仙劫代理人 - 卧心藏胆 青冥之上,早已不是万里无云。 浓墨般的乌云不知何时已吞噬了星月,沉沉地压在翠微山头,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空气粘滞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山风不知何时停了,连虫豸都噤了声,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弥漫在林间。 倏地,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厚重的云幕,短暂地照亮了下方几间蜷缩在松柏深处的瓦舍,檐角那褪色的“清心观“木牌在电光下显得格外凄惶。紧接着,滚雷才姗姗来迟,沉闷地在云层深处碾过,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威压。 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下来,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了线,最终化作倾盆的雨幕,狂暴地抽打着山林。 狂风也骤然苏醒,卷着雨水和断枝残叶,发出凄厉的呜咽,在山谷间横冲直撞。整座翠微山在风雨雷电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被这狂暴的天地伟力撕碎。 清心观的观主玄诚子,一个卡在四境后期几十年的老道,也被窗外的电闪雷鸣惊醒。他捻着稀疏的胡子,走到丹房门口,忧心忡忡地望着外面泼墨般的雨夜。丹房里那炉气味有点焦糊的“聚气散“早已被遗忘,这点微末收入,够不够给座下几个还处在炼气期的小弟子添置几件能扛住普通雷火的外袍,成了此刻更现实的焦虑。 山下那个浮萍居的小经纪,前几日递来的基础雷火险报价单,还在他袖袋里硌着,价格实在咬手。这鬼天气,连带着人心也越发不安。 玄诚子叹了口气,刚想转身回去继续守着那炉半废的丹药省点灵石,突然之间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他那口可怜的药炉,也并非仅仅是这狂暴的雷雨。 在那密集的雨帘和震耳欲聋的雷声掩护下,头顶那片被厚重乌云覆盖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撕裂了! 仿佛一张无形的巨手抓住漆黑的天幕,猛地向两边狠狠一扯。裂口边缘并非光滑,而是犬牙交错的锯齿状黑暗,深不见底,透出令人骨髓冻结的虚无寒意,与周围自然的雷云格格不入。 裂口中央,并非劫云,而是一片急速旋转着,粘稠如血浆的暗紫色涡旋。涡旋中心,无数道紫红色的细密电蛇疯狂滋生,扭结,膨胀。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类似亿万只琉璃在高温下同时崩裂的“滋啦“声,这声音尖锐地穿透了风雨雷电的轰鸣! 一股远超自然雷暴的恐怖威压,瞬间碾过整个翠微山!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狂暴的风雨竟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一瞬,仿佛连它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存在震慑!那并非煌煌天威的震慑,更像某种庞大混乱而暴戾的存在,在沉睡中被突兀惊醒后,将无边的起床气肆意泼洒向这片无辜的山林,而狂暴的雷雨,成了它降临最好的掩护。 “这......这是什么?”一个年轻弟子被这骤然降临的死寂和异样威压惊醒,慌乱中碰倒了窗边的水盆,他惊恐地抬头望向天空裂口的方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师父!天......天裂了!“ 玄诚子早已冲出丹房,枯瘦的身躯在骤然降临的恐怖威压下摇摇欲坠,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在雷云背景中格外刺眼的紫红色涡旋核心,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寒气:“不......不对!这仙劫不是冲我们来的......这......这是‘无妄之劫’!快!快激发护山阵!所有防御符箓!顶......顶住!“他嘶声力竭,声音却被那涡旋中心越来越响,仿佛空间本身在**的“滋啦“声,以及重新狂暴起来的雷雨声彻底吞没。 可是晚了。 那涡旋中心积蓄的紫红雷光,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它没有凝聚成一道粗壮的劫雷,而是像一盆滚烫粘稠的岩浆,被一只无形巨手兜头泼下! “轰------咔!!!“ 声音不再是雷霆的爆鸣,而是亿万玻璃瞬间被碾碎,大地被生生撕裂的混合巨响!这巨响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天地间所有的风雨雷音! 一道直径足有十丈,扭曲如狂蟒的紫红色光柱,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息,从天穹的裂口狠狠贯下!它的目标,赫然是清心观旁边那座更高的无名孤峰。光柱边缘,无数细小的紫红电浆像失控的毒蛇,疯狂溅射、跳跃、鞭打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在雨夜中划出妖异而致命的轨迹。 光柱精准地命中了孤峰之巅…… 没有爆炸的火光,只有一片纯粹的几乎令人失明的紫红强光猛地爆开,瞬间吞噬了整座山峰。强光所及之处,山石树木,甚至空间本身,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琉璃态,随即无声无息地湮灭分解,化为最细微的尘埃粒子。 但这仅仅是开始! 那道毁灭孤峰的主光柱似乎只是一个引信。 被它击中的山体并未彻底消失,反而像一个被点燃的巨大火药桶,内部积蓄的毁灭性能量被彻底引爆。一股肉眼可见,混杂着紫红电蛇和琉璃态碎片的恐怖冲击波,如同一个急速膨胀的死亡之环,以孤峰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横扫开来! 冲击波的速度超越了声音,超越了思维。清心观那层无比稀薄,由玄诚子耗尽积蓄才勉强维持的护山光罩,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啵“地一声轻响就彻底幻灭。紧接着,瓦舍、丹房、静室、院墙…所有由砖木构成的存在,在冲击波接触的瞬间,便化作了漫天飞舞的、边缘闪烁着高温红光的琉璃状碎屑! 玄诚子只来得及将两个离他最近的弟子死死护在身下,枯瘦的脊背迎向那毁灭的浪潮。他眼中最后的景象,是那个汲水弟子惊愕茫然的脸,在紫红强光中迅速扭曲、分解、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然后,无边的剧痛和灼热淹没了他,意识在绝对的光与热中沉沦。 冲击波扫过,翠微山半山腰以上,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无形橡皮擦狠狠抹去。只留下一片数里方圆,光滑如镜的琉璃状焦土。焦土表面还残留着丝丝缕缕游走的紫红电弧,发出垂死般的“噼啪”轻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和一种......岩石被瞬间熔融又冷却后的奇异焦糊气息。几缕青烟,从琉璃地面下某些尚未完全冷却的深处袅袅升起,是这片土地上曾经存在过生命的唯一证明。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新生的琉璃荒原。 高空那道撕裂的伤口,在泼洒完毁灭后,如同倦怠的巨兽,缓缓蠕动弥合,最终消失,只留下被污染过,呈现诡异暗紫色的天空背景。山下喧闹城市最高楼上的那枚巨大的“渡”字徽记,依旧恒定地散发着蓝白光芒,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片新鲜出炉的废墟。 约莫一炷香后。 死寂的琉璃荒原上,空气发出一阵细微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扭曲。一辆无牌汽车停在了翠微山山脚下,汽车外壳是冰冷的银灰色金属,表面覆盖着细密而规整的防护符纹,将空气中残留着,足以让七境修士皱眉的劫气乱流和辐射轻松排开。 一个身影轻巧地跃下,靴底踩在尚有余温的琉璃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这片死寂中异常刺耳。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深黑色西装,面料隐隐流动着暗银色的细密符文,显然是高阶法衣。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鼻梁上架着一副纤尘不染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淡漠,如同精密的仪器在扫描数据。他左胸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铂金质地的徽章——一个简洁而有力的“渡“字,正是整个北俱芦洲上最大的修仙保险公司——平安渡的标记。 他右手托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温润玉板。玉板表面灵光流转,正将周围环境的数据——残留劫气浓度、辐射烈度、能量湮灭指数、空间稳定性参数——化作一行行细小的符文飞快刷过。左手则拿着一块更薄,类似世俗平板电脑的漆黑法器,屏幕亮着,显示着一张复杂的地图和一个标记为“清心观(已注销)”的红叉。 他步履从容,踏着这片刚刚吞噬了数十条生命的焦土,如同走在自家公司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冰冷镜片后的目光,快速扫过四周。没有悲悯,没有探寻,只有一种程序化的审视。 他很快在一处相对平整的琉璃地面上停下脚步,靴尖前方,半截焦黑扭曲的剑柄半嵌在琉璃里,旁边还有一小块未被彻底熔化,刻着“清心”:二字的门牌残片。 这人便是平安渡的理赔专员——赵乾,代号“冷锋”,修为是七境中期。 他抬起左手,指尖在黑色平板上快速划动点击。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投射出一道尺许见方的清晰光幕。光幕中央,是一份复杂无比,条款细如牛毛的电子保险合同模板。赵乾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平稳清晰而又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实验室报告: “地点确认:翠微山区域,坐标丙辰七区,未在‘磐石守护’地域附加险覆盖名录内。” “劫难类型确认:天象异变类,能量谱系分析......高浓度湮灭属性混合雷暴,触发机制不明,归类为‘无妄之灾(躺枪劫)’次级目录。” “标的物状态确认:清心观主体建筑及附属设施,全损。人员......无生还迹象。” “投保记录调取:清心观法人玄诚子,仅投保‘平安渡基础雷火险(丙等)’。险种覆盖范围:常规四境以下强度雷劫、地火喷发、低级心魔侵扰。免赔条款......第七项第三款:因不可抗力、超常规天象异变(如空间裂隙、湮灭风暴、无妄之灾等)及战争行为造成的损失,不在承保范围。” “特别地域条款:翠微山区域未被纳入任何高阶地域防护险种(如磐石守护、天穹庇护)覆盖区。该区域投保基础险种,默认附加‘高危地域免责声明’。”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平板上幽蓝的光,也隔绝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可能的人性温度。 结论在光幕底部以刺目的血红色符文跳出,同时通过他衣领上一个微型扩音法阵,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之上: “综合判定:本次事故触发免责条款第七项第三款(超常规天象异变-无妄之灾),且出险地域未购买相应地域附加险。依据《平安渡天劫保险总则(仙历癸未修订版)》及《基础险种特别补充条款》,平安渡保险公司对清心观本次全损事故......不予理赔。” “拒赔通知书已同步上传至仙盟理赔仲裁中心数据库及清心观投保关联玉符(如存在)。如有异议,请于三十个自然日内,向仙盟仲裁庭提交申诉。” 赵乾指尖在平板上最后一点,光幕熄灭。 他看也没看地上那半截剑柄和门牌残片,仿佛那只是两块碍眼的石头。他收起玉板和平板,整理了一下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袖口,动作一丝不苟。目光最后扫过这片光滑死寂,散发着残余高温和劫气焦糊味的琉璃平原,像是在确认一件不合格产品的最终处理结果。 “收工。”他对着衣领处的通讯符低语一声,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赵乾一步踏入车内,车门合拢。 汽车表面符纹微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翠微山地界,渐渐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银线,向着那座处于俗世之中,顶端“渡”字徽记永恒闪耀的最高楼——磐石大厦疾驰而去。 琉璃平原重归死寂。 只有几缕顽强的青烟,从焦黑的深处袅袅升起,在暗紫色的天幕背景下,显得无比单薄而绝望。远方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映照着磐石大厦冰冷的金属外墙,构成这个时代最庞大也最无情的背景板。 下城区。 灵气在这里稀薄得如同兑了水的劣酒,还混杂着劣质符墨、汗臭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金属锈蚀气味。狭窄的巷道如同巨兽肠道般曲折幽深,两侧是鳞次栉比的“蜂巢“公寓。窗户大多蒙着厚厚的污垢,里面透出暗淡的各色灵光灯晕,像一只只疲惫的眼睛。 “浮萍居”的招牌,就挤在这样一条巷子深处。 一块边缘开裂的旧木板,上面“浮萍居”三个字倒是写得颇有风骨,只是灵光黯淡,显然很久没有灵力灌注维护了。门脸窄小,玻璃门糊着一层油污,里面透出惨白的光。 门内,空间逼仄。 几张磨得发亮的旧木桌,几把椅子,一个塞满了卷边纸质文件和玉简的书架摇摇欲坠。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老旧的日光符灯,发出嗡嗡的低鸣,光线惨白而冰冷。 沈佑伏在靠里那张最乱的桌子上。 桌面上,平板电脑投射出复杂的条款光幕,旁边堆着几份被揉皱又展开的报价单,上面用朱砂笔划满了刺目的红叉和“拒”字。几张边缘焦黄,显然被反复推算过的草纸散落一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全是各种天劫威力计算公式、概率推演和触目惊心的天文数字——那是他为自己下一次小境界突破所需购买的高阶“九死一生险”估算的保费。 沈佑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清俊,但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焦虑。眼下一片深重的青黑,是长期熬夜和心力交瘁的印记。浆洗得发白却依然合体的休闲西装,袖口被磨出了毛边。 他左手五指飞快地拨弄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的玉质算盘。算珠并非木质,而是某种温润的灵玉,随着他指尖拨动,算珠撞击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珠体上微刻的复杂符文随之亮起幽微的光芒,将一道道细微的灵力流和数据导入他面前的光幕中进行风险模型演算。 右手则握着一杆狼毫符笔,笔尖悬在一份摊开着,抬头写着“身死道消家属抚恤险(沈佑)”字样的投保申请单上,微微颤抖。 笔尖饱蘸的朱砂墨,殷红如血,却迟迟无法落下签名。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袭来,沈佑猛地弓起背,左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却渗出一丝刺目的暗红。 他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体内灵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丹田气海深处,一股阴冷粘稠,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正在缓慢却不可遏制地积聚壮大。那是他自身命格吸引来的劫气,如同跗骨之蛆,随着他境界的松动而愈发活跃。 他摊开捂着嘴的手,掌心赫然是一小滩粘稠、颜色发暗的血迹,隐隐夹杂着几缕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紫黑色电丝,一闪而逝。 “该死......”沈佑低骂一声,声音沙哑,他胡乱地用袖子擦掉嘴角和掌心的血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茫然。 这具身体像个千疮百孔的破屋,而债主(天劫)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清晰可闻。可他能买的“建材”(保险),要么贵得离谱,要么人家根本不卖给他这个“高危违章建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身体的剧痛双重煎熬时,他腰间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样式古旧的青玉符牌,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玉符表面温润的光泽瞬间被刺目的血红色取代,急促地闪烁着,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跳。符牌中央,一个由灵力构成的复杂符文疯狂旋转,符文的核心,一个狰狞的骷髅头标记若隐若现,旁边浮现出一行细小的、同样血红的古篆小字: 业火焚身·九死无生·急! 沈佑瞳孔骤然收缩! 这玉符是他特制的“高危客户紧急联络符”,不是真正走投无路,面临必死之劫的客户绝不会动用。每一次亮起,都意味着一个客户在死亡线上疯狂挣扎,也意味着一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灵力,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点向那疯狂闪烁的血色符文。 “嗡——” 玉符猛地一震,血光大盛!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瞬间冲入沈佑的识海: 一个形象落魄,愁云惨雾几乎凝成实质的身影(罗梅心,界内称霉星真人);其头顶盘踞的是浓郁到化为实质黑烟的业力;丹田内那枚躁动不安,随时可能引动越境天劫的金丹;以及一个让人眼前一黑的数字——客户能动用的全部保费预算:三枚下品仙骸。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份被无数个巨大“拒”字印章覆盖的投保单上,落款处是修仙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保险公司,包括那座磐石大厦的主人——平安渡。 信息流结束,玉符的光芒黯淡下去,恢复了温润的青色,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血色从未出现过。 逼仄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日光符灯嗡嗡的低鸣,以及沈佑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照得他额角的冷汗如同碎钻。掌心血迹未干,丹田劫气翻腾,眼前是几乎等同于自杀的客户委托。 他盯着桌上那份属于他自己,签名处依旧空白的“身死道消险”投保单,殷红的朱砂印泥在惨白灯光下,红得像凝固的血。 浮萍飘摇,而风暴已至。 第2章 霉星真人 - 仙劫代理人 - 卧心藏胆 掌心那抹暗红血迹尚未干透,几缕细微的紫黑色电丝如同垂死毒虫的抽搐,在黏稠的血污里一闪而没。 丹田深处,那股阴冷跗骨的劫气又翻搅起来,针扎似的锐痛直冲颅顶。 沈佑猛地吸了口浮萍居里混杂着灰尘霉味和劣质符墨的空气,呛得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喉头腥甜翻涌。 他死死盯着桌上那份“身死道消家属抚恤险”投保单。殷红的朱砂印泥在惨白日光符灯下,像一滩凝固未干的血。 笔尖悬着,重逾千钧。 签了,母亲或许能得一笔微薄的收入来续命;不签,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随时可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崩解成灰,徒留母亲孤苦无依。 玉质算盘冰冷的触感硌在指间,算珠上流转的微光映着他眼底深重的青黑和绝望。 算不清,怎么也算不清。 高阶“九死一生险”的保费是天文数字,而浮萍居这月几千块的下品灵石流水,换算成世俗世界中需要的现金,连维持母亲那副日渐枯槁身躯的药品都捉襟见肘。 “罗梅心……霉星真人……”沈佑沙哑地吐出这个名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这个业内臭名昭著的扫把星,因果缠身,业力如渊,人嫌狗厌,走到哪里哪里就鸡飞狗跳,灾祸连连。难怪被所有大公司拒之门外,难怪预算只有可怜的三枚下品仙骸。这哪里是投保?分明是拖着他沈佑一起往九幽黄泉里跳! 日光符灯嗡嗡的低鸣是这逼仄空间里唯一的声音,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额角的冷汗细密如碎钻。掌心血迹未干,丹田劫气翻腾,眼前是几乎等同于自杀的客户委托,而背后,是母亲日渐衰弱的呼吸和药罐子里永远熬不尽的苦涩。 沈佑决定先下班回家再说。 他裹紧了那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休闲西装,袖口的毛边摩擦着手腕,试图抵御晚风中那一丝渗入骨髓的阴冷劫气。每一步都沉重,身体里的隐痛与识海里那份盖满“拒”字的投保单,那三枚寒酸的仙骸预算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业力黑烟反复撕扯。 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相对开阔些的旧街角停下。 眼前是一座被岁月啃噬得不成样子的老宅院,门楣上模糊的砖雕依稀能辨出昔日一点体面,如今却蒙着厚厚的灰黑。院子里胡乱搭着几间低矮的棚屋,挤挤挨挨住了好几户人家。公共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在布满青苔和油污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空气里飘着些许潮湿的霉味,还有角落里堆放的废弃符器残骸散发出的微弱辐射气息。 “佑哥!回来啦!” “佑哥佑哥,今天有口福!” 两个身影几乎是同时从院子角落那间最破的棚屋门口窜了出来。一个精瘦似猴,穿着件印着褪色“大力神牛”字样的背心,露着两条细胳膊(阿猫);另一个则壮实敦厚,套着件明显小一号、绷得紧紧的旧T恤,憨厚的脸上顶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阿狗)。正是沈佑的狐朋狗友兼邻居,在城里各处打零工为生的两兄弟——阿猫和阿狗。 “喏,佑哥,刚冰镇好的!西街王婆那儿最后一块,便宜!”阿狗献宝似的把怀里抱着的一大块用湿布裹着的水灵灵大西瓜塞到沈佑面前,憨笑着,酒糟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红了。 阿猫则挤眉弄眼,瘦爪子拍着胸脯:“哥几个今天给‘搬山居’卸了半车货,工头额外赏的!快尝尝,甜得很!”他嗓门大,引得旁边棚屋窗口探出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的脑袋。 “谢了,兄弟。”沈佑接过那沉甸甸的冰凉,西瓜清甜的气息冲淡了些许鼻腔里的浊气,心头微暖。这俩货虽然只是个世俗世界的普通人,平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但那份把他当真兄弟的赤诚,在这冰冷的下城区,是难得的慰藉。 他抱着西瓜,目光越过兴高采烈的阿猫阿狗,投向院子深处自家那扇透着暖黄灯光的木格窗。 窗内,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碌。 昏黄的节能灯光线勾勒出她佝偻的轮廓,动作有些迟缓,时不时停下来,扶着斑驳的墙壁轻轻喘息。花白的头发随意挽着,几缕碎发散落在布满细密皱纹的额角。灶上铁锅里咕嘟着,飘出那属于家的熟悉味道——普通的青菜,或许还有点碎肉末,混杂着廉价灵谷米的香气。 那是他的母亲,阿萍。 一个朴实本分的女人,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不公,现如今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自家儿子能够娶上个好媳妇儿,再生个大胖小子或者胖姑娘,也学学别人家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沈佑抱着西瓜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关节有些泛白。他看着母亲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那动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几年前那场大病虽未夺命,却如同附骨之疽,一点点榨干了这个曾经坚韧妇人的精血,也榨干了沈佑本就微薄的收入。那些瓶瓶罐罐的药剂,时不时还要去医院里接受冰冷器械的折磨...... 浮萍居那点薪水,杯水车薪。 母亲日渐加深的皱纹和眼中难以掩饰的衰弱,像钝刀子,日日夜夜割着他的心。 “妈,我回来了。”沈佑推门进去,刻意放轻了脚步,声音也努力扬起一丝轻松。 “佑儿?”阿萍闻声转过头,蜡黄的脸上立刻漾开温和的笑意,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回来就好,正好,菜快好了。哟,这么大块瓜?阿猫阿狗又破费了?快切了,大家一起吃。” “哎!萍姨您歇着,我来切我来切!”阿狗抢着接过西瓜,熟门熟路地去拿刀。 阿猫则凑到灶台边,吸溜着鼻子:“萍姨,您这手艺,绝了!光闻着味儿,我都能下三碗大米饭!”他夸张的表情驱散了小屋里的几分沉闷。 沈佑把公文包放在墙角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走到母亲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锅铲:“妈,我来,您坐着歇会儿。”触碰到母亲枯瘦冰凉的手腕时,他心头猛地一沉,那脉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阿萍没有坚持,顺从地坐到桌边的小凳上,看着儿子挺拔却掩不住倦意的背影在灶台前忙碌,看着阿猫阿狗围着切开的西瓜大呼小叫,昏黄的灯光下,小屋里弥漫着一种困窘中硬生生挤出来,近乎悲壮的暖意。 她轻轻咳了两声,拿起针线,就着灯光,开始缝补沈佑那件袖口磨出毛边的旧西装。 一针一线,缓慢而专注。 沈佑翻炒着锅里的青菜,锅铲碰撞的轻响,阿猫阿狗啃西瓜的吧唧声,母亲压抑的低咳,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摩擦......交织成这间破旧小屋的生命韵律。 他背对着所有人,目光落在墙角公文包上,仿佛能穿透那磨损的皮革,看到里面那份盖满红叉的报价单,看到那三枚孤零零的下品仙骸,看到罗梅心周身那令人绝望的业力浓烟。 那阴冷粘稠的劫气又在丹田深处翻搅了一下,带来一阵熟悉的隐痛。他看着锅里翻腾着却油水稀薄的青菜,看着母亲在灯光下愈发显得苍白憔悴的侧脸,看着那件被母亲细细缝补的旧西装......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巨大决绝,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那笔钱!是母亲活下去的希望! 浮萍飘零,终需一搏。哪怕搏的是九幽黄泉路。 夜色如墨,沉沉压着下城区。一盏盏蒙尘的灵能路灯在狭窄巷道里投下昏黄模糊的光圈,像漂浮在污浊水面上的油渍。 浮萍居那扇糊着油污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吹动了桌上几张报价单的边角。惨白的日光符灯下,一个臃肿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口的光线。 来人正是罗梅心,霉星真人。 他体型如球,裹在一件质地尚可却布满不明污渍,皱得如同咸菜干般的锦缎道袍里。一张圆脸上油光可鉴,细小的眼睛深陷在肥厚的眼睑之中,眼神浑浊,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惊惶和疲惫,眼袋大得几乎垂到颧骨。稀疏的头发勉强在头顶挽了个不成型的道髻,用一根灰扑扑的木簪固定。 他一出现,浮萍居那本就浑浊的空气似乎瞬间变得更加滞重粘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垃圾堆深处发酵的霉味。 更诡异的是他周身缭绕的景象。 那并非虚影,而是某种具象化的厄运——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灰黑色烟气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不断翻涌扭曲。 那烟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极其细微,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缓慢腐蚀,头顶灯管的光线似乎都黯淡扭曲了几分。 他脚下踩过的地面,肉眼可见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令人不快的灰翳。一只误入室内的飞虫,只是靠近他身周丈许范围,便如同撞上无形的粘稠沼泽,翅膀徒劳地扇动几下,直挺挺地坠落在地,蹬了蹬腿便不动了。 沈佑甚至清晰地看到,罗梅心肩上那团最浓郁的黑烟里,几只半透明,形态扭曲的微型蟑螂虚影正窸窸窣窣地爬动,啃噬着无形的厄运。 这是业力反噬,霉运缠身到了极致才会产生的“秽相生形”! 沈佑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袖口。 “沈......沈经纪?”罗梅心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油腻,底气不足的虚浮,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沈佑,“鄙人罗梅心......您......您收到了我的......”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试图靠近沈佑的办公桌。刚迈出一步,脚下那块原本还算平整的地砖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脆响,竟被他生生踩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缝隙,碎裂的砖块边缘还诡异地蒙上了一层灰白霉斑。 罗梅心一个趔趄,笨拙地扶住旁边摇摇欲坠的书架才稳住身形,书架上一卷边缘卷曲的旧玉简“啪嗒”一声掉在他油亮的脑门上。 “哎哟!”罗梅心手忙脚乱地扒拉开玉简,脸上肥肉哆嗦着,窘迫得几乎要哭出来,“对......对不住!沈经纪,您看这......这真不是我故意的!我......我这......” 沈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凝重。这业力秽相的浓度,远超传闻。平安渡那些精算师不是傻子,拒保得理所当然。 这哪里是投保?简直是抱着个随时会炸的业力脏弹来找他同归于尽!那三枚下品仙骸,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 “坐。”沈佑指了指桌对面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椅子,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罗梅心如蒙大赦,挪动着肥胖的身体,极其小心,几乎是屏着呼吸地坐下。那张旧木椅不堪重负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他坐下后,大气不敢出,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绝望和最后一丝卑微期盼的眼睛,死死盯着沈佑,如同溺水者看着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 “罗真人,”沈佑开口,声音在日光符灯单调的嗡鸣中显得格外清晰冷冽,“情况,符讯里我已明了。平安渡、天穹、万全保......业内叫得上名号的,拒保印章都盖满了。”他拿起桌上那份盖满猩红“拒”字的虚拟投保单投影,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冰冷的印记,“业力反噬,秽相生形,”他的目光扫过罗梅心肩上那些蠕动的微型蟑螂虚影,“您的风险系数......高得已经不是‘高危’二字能形容。” 罗梅心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神里的光迅速黯淡,肥厚的嘴唇哆嗦着,油腻的额头渗出大颗汗珠,沿着鬓角滑落,在灰黑的道袍领口晕开深色痕迹。他放在膝盖上的胖手死死攥紧了道袍下摆,指节捏得发白。 完了......最后一丝希望也要破灭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九天之上那酝酿着毁灭紫电的劫云漩涡,正对着自己轰然劈落...... “三枚下品仙骸,”沈佑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冰锥刺入罗梅心最后的侥幸,“这点预算,连请动一位七境的护法真人站台喝杯茶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应对您这随时可能引爆的越境死劫?”他语气平淡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罗梅心心头。 罗梅心肥胖的身躯彻底瘫软在椅子里,像一滩融化的油脂,绝望的灰败笼罩了他,那周身的业力黑烟似乎更加浓郁粘稠了。 “但是,”沈佑话锋陡然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冰冷的镜片,牢牢钉在罗梅心骤然抬起的、充满难以置信的脸上。 “这单,我浮萍居接了。”沈佑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赌徒般的狠厉。 “什么?!”罗梅心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半寸,又重重落下,震得椅子再次惨叫,他圆睁着小眼睛,脸上的肥肉因极度震惊而剧烈颤抖,“您......您说真的?沈经纪!您......您没诓我?”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疑虑瞬间冲垮了他,声音都变了调。 沈佑没有理会他的失态,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堆满演算草稿和拒保单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将他清俊却疲惫的脸庞分割在明暗之间。 “不过,罗真人,”沈佑的声音低沉下去,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砝码,“我有个条件。” “您说!您尽管说!”罗梅心忙不迭地点头,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别说条件,此刻就是让他签卖身契,他恐怕也毫不犹豫。 沈佑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罗梅心浑浊的眼底,仿佛要剖开那层层叠叠的业力黑烟,直视其金丹深处涌动的劫波:“此单风险,九死一生。我沈佑赌上浮萍居的招牌,也赌上自己的命替你搏这一线生机。所以,除却基础保费......”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若你侥幸渡劫成功,但凡有异宝、灵物、奇珍......一切因仙劫牵引而伴生降世之物,其所有权,尽归我沈佑所有!此为附加条款,不容更改。签,还是不签?” 空气瞬间凝固。 日光符灯嗡嗡的噪音被无限放大。罗梅心脸上的狂喜僵住了,细小的眼睛里光芒急速闪烁变幻——震惊、迟疑、贪婪、恐惧......最终,所有情绪都被那即将灭顶的死亡阴影彻底碾碎。异宝再好,也得有命享用!眼下,活下去,才是唯一! 他肥胖的身躯因激动和恐惧而筛糠般抖动起来,猛地从油腻的道袍袖袋里掏出一枚边缘磨损,灵光黯淡的私人印鉴,看也不看桌上那份沈佑早已准备好的,闪烁着幽蓝条款光芒的电子契约。 “签!我签!沈经纪!都依你!”罗梅心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破釜沉舟的哭腔。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印鉴狠狠摁在契约光幕指定的签名区域! “嗡!” 一道代表契约成立的血色灵光自光幕底部骤然亮起,如同燃烧的烙印,瞬间爬满整个屏幕,将沈佑冰冷的脸庞和罗梅心绝望中夹杂狂喜的肥脸映得一片猩红。 契约已成。 浮萍居惨白的灯光下,霉运缠身的胖子喘息如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而沈佑缓缓直起身,看着光幕上那刺目的血纹,感受着丹田深处劫气不安的躁动,目光越过罗梅心那被业力黑烟笼罩的臃肿身影,投向窗外下城区无边沉沉的黑暗。 那黑暗深处,是他破旧小院里昏黄的灯火,是母亲佝偻缝补的身影。 业火焚身,九死无生?他沈佑,偏要在这绝路上,为自己,也为那盏灯火,劈出一条生路来! 第3章 双雷劫 - 仙劫代理人 - 卧心藏胆 磐石大厦顶端那枚巨大的“渡”字徽记,恒定地散发着俯瞰众生的蓝白光芒,如同冰冷的巨眼,漠然注视着脚下光怪陆离的都市丛林。霓虹如血,流淌在钢铁与符纹构筑的峡谷间,灵气浓郁的上城区与死气沉沉的下城区,隔着无形的天堑。 就在这冰冷巨眼的俯瞰之下,距离上城区璀璨边缘不远,一座名为“栖霞岭”的孤峰,正迎来它漫长地质岁月中最“辉煌”也是最倒霉的时刻。 栖霞岭不高,海拔堪堪与上城区边缘那几栋最高的摩天楼顶端的避雷针阵列齐平。山势陡峭,植被稀疏,裸露出大片灰褐色的嶙峋岩石。 它唯一的优点,就是足够近,近到能将上城区那些造价不菲,铭刻着顶级“引雷”“分导”符阵的巨型避雷针,刚好纳入“借势”的范围。 此刻,夜色深沉,星月无光。 栖霞岭峰顶,一块相对平坦,被沈佑提前用劣质“匿踪符”和“敛息阵”草草覆盖的岩石平台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罗梅心,也叫霉星真人,正盘膝坐在沈佑用朱砂和劣等灵石粉末临时勾勒出的一个简陋防护阵眼中心。 他那身皱巴巴的锦缎道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肥硕的身躯上,油亮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周身那浓郁到近乎实质的业力黑烟,此刻如同沸腾的墨汁,翻滚咆哮,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不断侵蚀着沈佑布下的微弱灵光。 几只半透明的秽相蟑螂虚影在黑烟中疯狂爬动,啃噬着无形的屏障,仿佛在提前庆祝毁灭的盛宴。 “沈......沈经纪......我......我感觉......它......它要来了!”罗梅心牙齿打颤,声音带着哭腔,细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头顶那片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紫色的天穹,仿佛那里随时会裂开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沈佑就站在他身前丈许之地,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如标枪。 他同样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布料下隐隐有暗银色符文流转,虽非高阶法衣,却也倾尽了他压箱底的家当。 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左手紧握着一块灵光流转的玉质罗盘,右手则掐着一个复杂的法诀,指尖灵力引而不发,如同绷紧的弓弦。 “闭嘴,凝神!”沈佑的声音冷冽如冰,瞬间压过了罗梅心牙齿的磕碰声,“阵基在你身下,引雷符纹已勾连上城区‘天穹庇护’大阵的次级节点。记住,第一波雷劫,九成威能会被那些避雷针分流!你要做的,就是像个钉子一样钉在这里,扛住剩下的一成!心神失守,提前引动业力反噬,神仙也救不了你!看天象,再过一会儿就要下大雨了。” 罗梅心被这冷喝吓得一哆嗦,肥胖的身躯猛地绷紧,如同受惊的河豚,死死闭上嘴,拼命收敛心神,试图压制丹田内那枚躁动欲裂,裂纹遍布的金丹。可那深入骨髓的霉运,那无处不在的业力秽相,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意志。 沈佑不再理会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手中罗盘和头顶那片看似平静的夜空。 玉质罗盘上,代表空间能量稳定性的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淡绿转向刺目的橘红。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细小的砂石在岩石平台上无风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栖霞岭周围稀薄的灵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排开抽空,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真空地带。 来了! 从小雨变大雨也只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天空早已是一片黑暗。 沈佑眼中精光爆射! 毫无征兆地,并非撕裂,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薄纸——栖霞岭正上方,那片暗紫色的天穹猛地向内塌陷出一个直径不过数丈的漩涡。漩涡核心并非劫云,而是一片急速旋转,粘稠如岩浆的银色。无数跳跃着毁灭气息的银色电蛇在漩涡中疯狂滋生扭结,不断膨胀! 一股堪比翠微山那场“无妄之灾”,纯粹暴戾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落! 轰——!!! 没有声音,或者说,声音被那瞬间降临的绝对威压彻底碾碎。整个栖霞岭剧烈一震,沈佑脚下临时加固的岩石平台“咔嚓”一声裂开数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漩涡中心,积蓄到极限的银色雷光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它没有凝聚,而是像天河倒悬,一道纯粹由毁灭银光构成的瀑布,直径不过丈许,却带着洞穿虚空,焚尽万物的绝对意志,朝着阵眼中心的罗梅心,伴随着无尽的暴雨,轰然贯下! 目标锁定!三境入四境,仙劫天雷,第一击! “就是现在!”沈佑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他掐诀的右手猛地向上一引! 指尖凝聚的灵力瞬间化作一道炽亮的银线,精准刺入头顶那银色雷瀑的边缘! 嗡——! 沈佑布下的简陋防护阵基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阵眼中心,罗梅心身下那朱砂勾勒的符纹疯狂闪烁,一股强大的吸扯力瞬间生成! 与此同时,仿佛受到了挑衅,上城区边缘,那几栋最高的摩天楼顶端,数十根粗壮无比,铭刻着繁复玄奥符文的合金避雷针,骤然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蓝白色强光!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道粗大的蓝白色电弧从针尖喷薄而出,如同贪婪的巨蟒,争先恐后地撕裂空气,主动迎向那道从天而降的银色雷瀑! 银色雷瀑与蓝白电弧洪流,在栖霞岭上空数百丈处,悍然相撞! 轰隆隆隆——!!! 这一次,震耳欲聋的巨响姗姗来迟,如同亿万面巨鼓同时在耳畔擂响。狂暴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横扫开来,将栖霞岭上本就稀疏的草木瞬间化为齑粉。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纯粹的银白与紫蓝在疯狂交织撕咬,直至湮灭。 沈佑的身影在强光和冲击波中如同一叶扁舟,被狠狠向后推去,双脚在岩石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他身上的劲装符文疯狂闪烁,抵消着恐怖的冲击,喉头一甜,一丝血迹从嘴角溢出,却被他生生咽下。他双目圆睁,瞳孔中倒映着那毁天灭地的能量碰撞,左手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计算着每一丝能量的流向。 成了!借势成功! 肉眼可见,那道原本足以瞬间湮灭罗梅心百次的银色雷瀑,超过九成的毁灭能量被那数十道粗壮的蓝白电弧洪流蛮横地“撕扯”、“分流”,如同被无数管道引走的洪水,狂暴地导入摩天楼深处那庞大无比的地脉分流大阵! 上城区边缘几栋大楼的玻璃幕墙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其内部储备的防护阵法瞬间被激发到极致,流光溢彩。 而这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一切很快就恢复如初。 而真正落到栖霞岭峰顶,穿透沈佑布下的防护光罩,轰向罗梅心的银色雷光,只剩下丈许粗细的一股。威力虽依旧恐怖,却已从“必死”跌落到了“九死一生”的范畴! “罗梅心!顶住!”沈佑的吼声在雷霆轰鸣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阵眼中心,罗梅心肥胖的身躯被残余的银色雷光彻底吞没! 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身上那件锦缎道袍瞬间化为飞灰,露出里面一件闪烁着微弱灵光的贴身软甲——显然也是压箱底的保命货。软甲灵光狂闪,疯狂抵消着毁灭性的雷力。 罗梅心七窍流血,肥肉在电光中剧烈颤抖焦黑,但他竟真的死死钉在原地,如同沈佑所言,硬生生扛住了这一波削弱后的天雷攻击! 成了! 沈佑心头一松,强压的伤势再也抑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胸襟。他看着罗梅心在雷光中痛苦挣扎却生机未绝的身影,看着罗梅心头顶那沸腾的业力黑烟在纯阳天雷的轰击下竟有被强行净化消散的趋势,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的欣慰。 三枚下品仙骸,这酬劳还真是不好挣呀!母亲的医药费,总算有些着落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却又异变陡生! 沈佑左手紧握的玉质罗盘,指针猛地一跳,指向一个从未预演过,代表着绝对毁灭的深紫色刻度! 同时,他丹田深处那股沉寂已久的阴冷劫气,如同被浇了滚油的烈火,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发! 嗡——!!!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吸引,瞬间攫住了沈佑! “不好!”沈佑脸色剧变,猛地抬头! 只见栖霞岭正上方,那道刚刚倾泻完银色雷瀑,本应开始缓缓消散的暗银色漩涡,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猛地向内收缩塌陷! 漩涡核心的颜色瞬间由暗银转为一种令人心悸,几乎纯粹到极致的紫黑色! 一股比刚才那道银色雷瀑更加凝练、更加阴冷、更加充满灭绝死意的恐怖气息,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防护,锁定了峰顶的两人! 不!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沈佑! 他那天生吸引劫气的体质,在这渡劫的关键时刻,如同黑夜中最明亮的灯塔,将这道本不该出现的“意外”,牢牢吸引了过来! “这......这不可能!!”阵眼中心,刚刚扛过第一波雷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罗梅心,感受到头顶那完全不同于前一道,纯粹是为了毁灭而生的紫黑死意,发出了绝望到极致的尖叫,脸上的肥肉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三境入四境......只有一道天劫!只有一道啊!老天爷!我罗梅心到底造了什么孽!!!” 霉星真人,名不虚传!普通修士晋升一个小境界只需扛一道雷,他罗梅心,业力缠身,霉运盖顶,天道都要额外“关照”,给他来个“买一送一”! 不过罗梅心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因为,第二道天雷已经被沈佑那该死的“招劫”体质,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目标精准转换! 沈佑此刻心中简直有一万头沾染了秽相蟑螂的草泥马奔腾而过!两个极品倒霉蛋凑在一起,果然能触发天地间最不讲理的厄运连锁反应! “跑!!!”沈佑目眦欲裂,朝着罗梅心狂吼。 他自己则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多余动作,丹田劫气的爆发与头顶那紫黑死雷的锁定,让他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动弹都万分困难! 晚了! 那道紫黑色的死雷,没有瀑布般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儿臂,却散发着洞穿万古虚空之意的紫黑光束,无声无息地从塌陷的漩涡中心射出! 它的速度,超越了思维! 目标——沈佑! 沈佑眼中倒映着那抹急速放大的,象征着绝对死亡的紫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看到了罗梅心那张因极度恐惧和荒谬而扭曲的肥脸,看到了上城区避雷针阵列上残留的微弱电弧,看到了磐石大厦顶端那枚冷漠的“渡”字徽记...... 然后,是母亲阿萍在昏黄灯下缝补旧西装的侧影,一针一线,缓慢而专注。 “妈......”一个无声的念头闪过。 轰——!!! 紫黑光束精准地命中了沈佑的胸膛!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万物归寂的湮灭。 沈佑身上那件闪烁着符文的劲装,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汽化。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 胸前的血肉在接触光束的刹那便呈现出诡异的琉璃态,随即无声无息地湮灭分解,露出森森白骨!恐怖的紫黑色电浆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全身,疯狂地钻入他的经脉、肆虐他的丹田! “呃啊——!!!”沈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焦黑的轨迹,狠狠撞在后方一块巨大的山岩上! 轰隆! 坚硬的岩石被撞得粉碎! 沈佑如同破麻袋般滚落在地,浑身焦黑,胸前一个碗口大的恐怖贯穿伤,边缘残留着丝丝缕缕跳跃的紫黑电丝,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劫气死意。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伤口和七窍中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碎石。 他躺在那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牵动胸前恐怖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视线迅速模糊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血液滴落的“嗒嗒”声,以及远处罗梅心那变了调,充满荒谬和劫后余生的哭嚎: “活......活下来了?我......我活下来了?!元婴......我的元婴雏形......哈哈......哈哈哈......沈经纪!沈经纪你怎么样?!我的天!这......这还有道雷?!沈经纪!你......你可不能死啊!我的附加条款还没兑现呢!沈经纪!!!” 沈佑的意识在剧痛和黑暗的边缘沉浮,罗梅心那语无伦次,又哭又笑的喊叫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他努力想扯动嘴角,却只喷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妈的......这霉星......果然名不虚传......老子这工伤......亏到姥姥家了…… 这是他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带着黑色幽默和浓浓不甘的念头。 栖霞岭顶,紫黑色的死雷漩涡在完成这致命一击后,如同耗尽了力量,缓缓消散。只留下遍地狼藉,一个瘫在阵眼中心、浑身焦黑却气息诡异攀升(元婴雏形)的胖子,和一个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青年。 夜风呜咽,卷起焦糊的尘埃,吹过沈佑胸前那恐怖的伤口,吹不散那萦绕不散的紫黑死气。 磐石大厦顶端的“渡”字徽记,依旧蓝白恒定,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处新鲜出炉,充满了荒诞与悲凉的渡劫现场,如同看着一份刚刚被标记为“**险事故”的理赔案卷。 第4章 渡劫丹 - 仙劫代理人 - 卧心藏胆 栖霞岭顶的风,裹着劫灰与焦糊气息,呜呜咽咽,吹不散那死寂的沉重。 罗梅心瘫在简陋的阵眼中心,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焦黑如炭,肥硕的身躯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被天雷灼烧撕裂的皮肉,带来钻心的剧痛。 然而,在这无边痛楚之下,一股前所未有,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正从他那破碎不堪的丹田深处汩汩涌出! 一个极其微弱,轮廓有些模糊,但是却散发着纯净金色光晕的小小人形虚影——元婴雏形! 已经悄然形成! 罗梅心艰难地抬起眼皮,细小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淹没,“哈哈......哈哈哈!老子没死!老子破境了!四境元婴!我罗梅心也有今天!哈哈......咳咳咳......”狂笑牵动伤势,他咳出几口黑血,却毫不在意,只是贪婪地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属于四境修士的崭新力量。 狂喜过后,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快看不见的眼睛,猛地转向不远处那片被撞塌的山岩废墟。 焦黑的碎石堆里,一个同样焦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和后背渗出的鲜血早已浸透了身下的碎石,形成一小片粘稠的暗红。 是沈佑。 罗梅心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那恐怖的伤口,那死寂的气息......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肥胖焦黑的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只能手脚并用地向那堆碎石爬去。 “沈......沈经纪?”罗梅心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他艰难地爬到沈佑身边,伸出同样焦黑油腻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沈佑的脖颈。“你可不能死啊。” 指尖触碰到皮肤,一片冰凉,几乎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 罗梅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涌了上来。他罗梅心,霉星真人,业力缠身,人嫌狗厌,好不容易在必死之局里抓住了一线生机,还成功破境了!结果呢?替他扛下这飞来横“雷”的经纪人,却躺在了这里,生死不知!这算什么?天道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用别人的命换他的命?这他妈比直接劈死他还难受! “沈经纪......兄弟......你醒醒啊!”罗梅心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带着哭腔,用他那沾满灰黑油污的肥厚手掌,轻轻拍打着沈佑焦黑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就在罗梅心绝望地以为沈佑生机已绝,准备嚎啕大哭之际—— “咳......咳咳咳......” 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突兀地从那具焦黑的“尸体”喉咙里挤了出来! 罗梅心浑身肥肉猛地一哆嗦,如同被雷劈了第二次,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几乎要从肥厚的眼睑里蹦出来。 只见沈佑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着大口大口粘稠发黑的血块从他口中涌出。那紧闭的双眼,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黯淡,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疲惫,却分明带着活人的神采! “没......没死?!”罗梅心震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脸上的肥肉疯狂抖动,表情精彩得难以形容,混杂着狂喜震惊与荒谬,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这......这怎么可能?那紫黑死雷......我亲眼看着它把你胸口都打穿了!心脉......心脉肯定碎了!” 沈佑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是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那个恐怖的贯穿伤,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尝试着凝聚一丝微弱的灵力内视己身。 丹田气海,一片狼藉。 狂暴的紫黑死雷能量如同失控的毒龙,在经脉中疯狂肆虐破坏,所过之处,经脉寸寸断裂焦枯。然而,就在这片毁灭性的风暴中心,在那被洞穿到几乎破碎的丹田核心处,一点微弱却坚韧无比的金光,顽强地亮着! 那是一个拇指大小,通体浑圆,金光流转的小人! 小人五官清晰,眉眼紧闭,盘膝而坐,双手结着一个玄奥的法印。丝丝缕缕精纯至极的金色灵力如同根须,从这金色小人身上蔓延出来,死死地护住了沈佑破碎的心脉核心,并顽强地抵御着紫黑死雷的侵蚀,缓慢地修复着周围最致命的创伤! 元婴!而且是完全凝实,已经稳固成形的元婴! 沈佑心中了然。 自己有着七境中期的修为,若非这早已成形的元婴在最后关头本能地护住了心脉核心,抵消了那紫黑死雷最致命的湮灭之力,此刻他早已化为飞灰。饶是如此,元婴本身也受创不轻,金光黯淡,修复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呃......”又是一口黑血涌出,沈佑艰难地偏过头,避开了罗梅心那张近在咫尺,写满震惊的油亮肥脸,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水......给我点水......” “哦!哦!水!有有有!”罗梅心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焦黑破烂的道袍里摸索起来。他那身家当早就在第一道雷劫里毁得差不多了,摸了半天,才从某个还没完全烧焦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同样焦黑变形的小玉瓶。 他费力地拧开瓶塞——幸好瓶口还没完全熔死——一股淡淡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灵气逸散出来。里面是几滴粘稠如蜜,散发着微弱绿光的液体,是他之前花大价钱买来吊命的“回春露”,自己没舍得用完。 “沈经纪,快,张嘴!回春露!吊命的好东西!”罗梅心小心翼翼地倾斜瓶口,将那几滴珍贵的液体滴入沈佑口中。 清凉温润的液体滑入喉咙,瞬间化作一股温和却坚韧的生机之力,迅速扩散开来,如同久旱逢甘霖,滋润着沈佑干涸破碎的经脉,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呼......”沈佑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依旧虚弱痛苦,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随时可能咽气的状态。他靠在冰冷的碎石上,看着罗梅心那张混杂着关切、后怕和巨大好奇的肥脸。 “沈......沈经纪......”罗梅心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神复杂无比,他死死盯着沈佑胸前那恐怖的伤口深处,似乎想穿透焦糊的血肉,看清里面的真相。“我罗梅心在修行界摸爬滚打几十年,自认也见过些世面......可你......你这伤......”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心脉被洞穿,丹田被重创,紫黑死雷入体肆虐......这伤势,别说四境五境,就是上了六境修为的元婴真人,也早该魂飞魄散了!可你......你不但没死,体内生机竟......竟还在缓慢恢复?而且......” 罗梅心猛地凑近,那双小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锁住沈佑黯淡的眸子:“刚才你灵力波动外泄了一瞬!我绝不会感应错!那气息......圆融稳固,生生不息......是元婴!而且是完全成形,根基稳固的元婴!” 他肥胖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荒谬和探究:“你......你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岁的骨龄!二十七八岁的元婴真人?!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你这种天赋,这种实力,随便去‘平安渡’、‘天穹’这样的大公司,混个金牌经纪、供奉长老都绰绰有余!怎么会......怎么会窝在‘浮萍居’那种下城区的破地方?给我们这种人当......当仙劫代理人扛雷?!” 一口气吼完,罗梅心死死盯着沈佑,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这太不合理了! 一个如此年轻的元婴真人,前途无量,居然在下城区开个小保险铺子,接他这种必死的单子?图什么?! 沈佑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痛得他一阵龇牙咧嘴。他看着罗梅心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又瞥了一眼自己胸前那依旧跳跃着紫黑电丝的恐怖伤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 他没有直接回答罗梅心的问题,而是艰难地抬起一只还算完好的手,颤抖着伸向自己背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又让他咳出一小口血沫。 摸索了几下,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用力一抠,一块被鲜血和焦黑污迹覆盖,约莫鸽卵大小,形状不甚规则的“石头”被他从背后的碎石和血肉模糊中抠了出来。 他摊开手掌,用残存的微弱灵力轻轻一震。 咔嚓! 包裹在外层的血痂和焦炭簌簌脱落。 刹那间,一抹纯净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星空和雷霆生灭之意的蓝色光芒,骤然亮起! 那是一颗通体浑圆,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珠! 宝珠内部,仿佛有液态的星辰在缓缓流淌,无数细密的银色电弧如同活物般在星云中穿梭跳跃,散发出一种磅礴精纯,却又带着毁灭后新生气息的奇异波动。 光芒并不刺眼,却瞬间驱散了周围劫气的阴霾,映亮了沈佑苍白失血的脸庞,也映亮了罗梅心那双骤然瞪大到极限,充满震惊与贪婪的眼睛! “渡......渡劫丹?!”罗梅心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作为在修行界底层挣扎几十年的老油条,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东西。这是传说中,唯有在极其强大,蕴含特殊法则之力的天劫核心湮灭区域,才有亿万分之一几率伴生凝结的天地奇珍。蕴含最精纯的劫后生机和一丝雷霆法则本源,是疗伤续命,破境淬体的无上圣品! 价值连城!不,是有价无市! 沈佑看着掌心那枚散发着梦幻蓝光的宝珠,感受着它散发出的与自己体内残存死雷隐隐对抗又相互吸引的奇异气息,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虚脱的笑意。他艰难地咳着,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 “咳......咳咳......罗真人......你说得对......平安渡、天穹......那些大公司......平台是好,资源也多......可规矩......也大啊......” 他喘息着,目光透过渡劫丹梦幻的蓝光,仿佛看到了下城区破旧小院里昏黄的灯火。 “进了那些地方......层层审查......条条框框......像你这样......业力缠身,霉运盖顶,预算只有三枚下品仙骸的‘**险客户’......咳咳......谁会接你的单?” 沈佑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罗梅心那张因极度震撼而扭曲的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疲惫:“不接你的单......我又怎么能......有机会......站在这栖霞岭顶......挨上这第二道‘买一送一’的紫黑死雷......又怎么能......拿到这玩意儿?”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那枚价值无法估量的渡劫丹,蓝光流转,映着他眼中跳动的火焰:“风险越大......收益越高......浮萍居......吃的就是这碗......刀头舔血的饭!” “哈哈......哈哈哈!”罗梅心死死盯着那枚渡劫丹,脸上的震惊、贪婪、后怕、荒谬......种种情绪如同走马灯般变幻,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近乎癫狂的狂喜和释然! 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身上焦黑的死皮簌簌掉落,放声大笑,声震四野,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和劫后余生的极度亢奋: “好!好一个风险越大,收益越高!哈哈哈!沈经济!沈佑!沈兄弟!老子服了!心服口服外加佩服!我罗梅心!霉星真人!一辈子走背字!喝凉水都塞牙缝!放屁都砸脚后跟!今天!终于!终于他娘的也走了一次泼天大运!” 他指着沈佑手中的渡劫丹,又指了指自己丹田处那微弱的元婴雏形光芒,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值了!太他妈值了!三枚下品仙骸!换一条命!换一个元婴雏形!还他娘的亲眼见证了一颗渡劫丹的诞生!哈哈哈哈!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值过!值回票价!血赚不亏啊!沈兄弟,你......你就是我的贵人!我的福星!” 看着罗梅心那副手舞足蹈,状若疯癫的模样,沈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又是一阵咳嗽。这胖子心倒是真大,也真够光棍。不过,他喜欢这种“认账”的态度。至少,附加条款的收益,跑不了了。 “行了......别嚎了......”沈佑有气无力地打断他,“趁......趁现在劫气未散......空间还混乱......赶紧......扶我起来......离开这鬼地方......迟则生变......” “对对对!离开!马上离开!”罗梅心这才想起此地绝非久留之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双雷劫,加上渡劫丹现世时那瞬间爆发的奇异波动,难保不会引来什么麻烦。他连忙挣扎着爬起身,忍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伸出肥硕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去搀扶沈佑。 就在这时—— 呜...... 一阵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栖霞岭顶。 这风,并非自然之风。 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风中,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檀香?不,更像是某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焚香气息。 风过处,地面上残留跳跃的细微电弧,无声无息地熄灭了。焦糊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净化凝固。 连呜咽的风声,都诡异地消失了。 一股难以言喻,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降临! 沈佑和罗梅心搀扶的动作同时僵住! 两人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他们前方十余丈外,一片被冲击波扫平的空地上,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一个身影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突然“浮现”了出来。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深黑色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纤尘不染。皮鞋锃亮,踩在焦黑的琉璃状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他身形挺拔,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一种岩石般的冷硬和漠然。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西装内里不经意间露出的衬里一角——并非普通的丝绸或棉布,而是一种流动着暗银色,细密如星辰的繁复符文!那符文流转间,散发出一种强大内敛,能够隔绝一切外界气息的力场,将栖霞岭顶残留的狂暴劫气、辐射、乃至血腥味,都轻易地排开在他身周三尺之外! 高阶法衣!而且是品级极高的那种! 此人出现得毫无征兆,气息更是如同深潭古井,幽深难测。 但那股无形中散发出的、如同实质的冰冷威压,却让刚刚破境、气息虚浮的罗梅心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肥肉都僵硬了! 就连重伤濒死的沈佑,也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直冲灵魂深处,体内原本就运转艰难的元婴都猛地一滞! 高手! 绝对的高手! 修为深不可测,远在刚入四境的罗梅心之上!甚至......可能比全盛时期的沈佑还要强! 罗梅心脸上的狂喜和亢奋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惨白和极致的恐惧。他扶着沈佑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瘫软下去。完了!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他妈是哪里冒出来的煞星?! 沈佑强撑着剧痛,将大半重量倚在罗梅心身上,勉强站直。他死死盯着那个突兀出现的西装男子,眼神锐利如刀,试图穿透对方身周那层无形的力场阴影,看清其面容。同时,他那只藏在背后的手,悄然握紧了那枚温润又冰凉的渡劫丹,蓝光透过指缝,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西装男子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栖霞岭顶。掠过那被撞塌的山岩,掠过地上粘稠的血泊,最终,定格在相互搀扶,狼狈不堪的沈佑和罗梅心身上。 他的目光在罗梅心身上那微弱的元婴雏形光芒上停留了一瞬,毫无波澜,如同看着一件死物。随即,便牢牢锁定了沈佑——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沈佑胸前那依旧跳跃着紫黑电丝的恐怖伤口,以及他那只藏在背后,紧握着渡劫丹的手!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载玄冰。 西装男子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平稳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毫无情绪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 “栖霞岭,坐标丁卯三区。监测到异常高能反应,能量谱系分析:混合型雷劫湮灭波,强度峰值......超越常规四境晋升阈值,并伴有未知高维法则波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沈佑和罗梅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和漠然的宣判: “依据《仙盟天劫安全监测条例》及《平安渡特殊事件处理预案》,此区域已被临时标记为‘高危未确认风险点’。你们二位,是现场唯一生还者。” 他微微一顿,冰冷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却让罗梅心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现在,请配合调查,说明事件经过。”西装男子向前踏出一步,皮鞋无声地落在焦土上,他左胸口的西装内袋里,一枚铂金质地,闪烁着冰冷蓝白光泽的小型徽章,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那是一个简洁而有力的“渡”字。 平安渡! 第5章 渡厄指 - 仙劫代理人 - 卧心藏胆 无形的威压如同万载玄冰凝结的领域,轰然降临。空气粘稠得如同铅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肺叶像是被冰渣子摩擦。 此人正是平安渡的理赔专员——赵乾,代号“冷锋”,修为与沈佑一样,都是七境中期,已修成元婴。 罗梅心瞬间如坠冰窟,牙齿咯咯作响,扶着沈佑的手臂僵硬得如同铁箍,那股属于初生元婴的微弱暖流被这股寒意彻底冻结。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连思维都变得迟缓。 来人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束高精度的探照激光,在罗梅心丹田处微弱的元婴雏形光晕上掠过,毫无波澜,如同审视一块路边的石头。随即,便牢牢锁定沈佑——锁住他胸前狰狞的伤口,更锁住他那只紧握在身后,指缝间透出梦幻蓝光的手! 空气死寂,连呜咽的风声都消失了。 赵乾见眼前的两人无动于衷,于是再次开口:“现在,”他向前踏出一步,皮鞋无声地落在焦土上,那一步的距离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请配合调查,说明事件经过。包括——”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向沈佑紧握的右手,“——你手中所持物品的来源与性质。” “渡劫丹!”罗梅心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的“坦白从宽”心理而尖锐变调,“是渡劫丹!大人!天劫伴生,天地奇珍!跟......跟我们没关系啊!是这位沈经纪......他......他硬抗了那道古怪的紫雷才......”他语无伦次,只想撇清关系,肥脸上汗水和油污混在一起,在残留的焦黑底色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沟壑。 赵乾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罗梅心只是一只聒噪的苍蝇。他的视线穿透罗梅心,牢牢锁在沈佑脸上,如同锁定目标的狙击镜。 沈佑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黑红的血沫溅在焦土上。他抬起头,黯淡的目光迎上赵乾冰冷无情的审视。没有哀求,没有辩解,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不容撼动的决绝。 “咳咳......事件经过?”沈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枯骨,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耗尽全力,却异常清晰,“如你所见......三境修士......强渡死劫......引动双雷......我......浮萍居经纪,仙劫代理人......按约护法......挨了一道......买一送一的......死雷......侥幸......未死......这珠子......”他微微抬起紧握的右手,指缝间蓝光流淌,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可是老子......拿命......换的......战利品!” “沈佑!”罗梅心魂飞魄散,惊骇欲绝地低吼,恨不能扑上去捂住他的嘴。这疯子!竟敢如此顶撞平安渡的专员!这是找死!不,这是要拉着他罗梅心一起死! 赵乾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栖霞岭顶残留的电弧微光,也彻底隔绝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人性”。他微微颔首,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校准:“‘浮萍居’沈佑。**险代理人,记录在案。客户罗梅心,道号霉星真人,业力反噬高危个体,记录在案。双雷劫异变触发,伴生高价值法则奇珍‘渡劫丹’现世,品级暂定为玄级。” 他抬起右手,那只手同样戴着薄如蝉翼的黑色手套,掌心向上,对着沈佑,姿态如同一个精准的,不容拒绝的接收器。而玄级,是渡劫丹天地玄黄四个品级中的第三级,比最低品级的黄级要珍贵许多。 “依据《仙盟高危物品临时管制条例》及《平安渡理赔调查权限细则》,”赵乾的声音冰冷依旧,带着程序化的权威,“此物蕴含未知高维法则波动,能量烈度超限,性质不明,存在潜在失控风险。现由平安渡公司依法予以临时扣押,进行安全评估与溯源鉴定。请配合交接。” 栖霞岭顶的风,呜咽着,卷起劫灰与焦糊血肉的气息,在死寂里徒劳地打着旋。脚下是琉璃化的焦土,边缘残留着垂死般的紫红电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每一次闪烁都映照着这片被天威蹂躏过的狼藉。磐石大厦顶端那枚巨大的“渡”字徽记,蓝白恒定,此刻就如同是悬在九天之上,俯瞰蝼蚁的冰冷巨眼。 罗梅心肥胖焦黑的身体筛糠般抖着,一半是破境元婴雏形带来的虚浮,另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大半重量都倚在沈佑身上,试图支撑起这位救命恩人兼“福星”,却感觉沈佑的身体像一截被烧透的焦炭,沉重而又脆弱,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牵动着胸前那个边缘还跳跃着紫黑死气的恐怖贯穿伤,鲜血混着焦黑的碎肉,还在缓慢地往外渗。 “沈......沈兄弟......”罗梅心声音发颤,细小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荡漾开空气波纹的空地,喉咙发紧,“留得青山在......认了吧......把东西给他......平安渡啊!那是平安渡的人!咱们......惹不起的!” 他几乎是在哀求。 刚刚从必死之局里捡回一条命,刚刚触摸到四境元婴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他不想瞬间被打回原形,甚至更惨。 平安渡,这三个字本身,就是北俱芦洲修行界秩序与冰冷的代名词,是矗立在所有散修头顶,无法撼动的钢铁山峦。 沈佑没说话,只是艰难地,更深地吸了一口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把烧红的刀子再次捅进胸腔搅动,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他那只藏在身后,紧握着渡劫丹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白骨的颜色。 掌心那枚鸽卵大小的宝珠,冰凉温润,内里星河流转,电蛇穿梭,散发出磅礴精纯的生机与毁灭后新生的奇异波动。 这蓝光,微弱却执着地穿透指缝,映亮了他焦黑脸上蜿蜒的血痕,也映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火焰。 这是母亲的命! 是下城区破旧小院里,那盏昏黄灯光下枯槁身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浮萍居接单,刀头舔血,搏的就是这一线生机! 前方的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平息。 “呵......呵呵呵......”沈佑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伤口,咳出更多的血沫,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嘲讽,“扣押?鉴定?好......好规矩!平安渡......果然......名不虚传......这嘴脸......比翠微山的雷......还他妈......要脸!” 他猛地一把推开几乎瘫软在自己身上的罗梅心! 这一推用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罗梅心那肥胖焦黑的身躯踉跄着向后跌坐在地,溅起一片焦黑的尘埃。 沈佑自己则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全靠一股非人的意志力才勉强钉在原地。他胸前的伤势因为剧烈的动作,边缘焦糊的皮肉撕裂开来,紫黑的死气电蛇猛地窜动,带来灭顶的剧痛,几乎让他眼前一黑栽倒。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血来,硬是挺住了! 他缓慢而又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紧握着渡劫丹的右手,手臂颤抖得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他将手臂伸向前方,摊开焦黑染血的手掌。 梦幻的幽蓝光芒骤然盛放! 栖霞岭顶残留的昏暗被瞬间驱散,渡劫丹如同捧在掌心的一片微缩星海,内部星云流转,银电穿梭,磅礴的生命气息与毁灭法则交织的奇异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汐般汹涌扩散开来。这光芒纯净而神秘,映照着遍地狼藉的焦土和血迹,也映照着赵乾冰冷如雕塑的脸。 “想要它?”沈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染血的牙齿在焦黑脸上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行啊!按你们平安渡的规矩来!” 他染血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那枚散发着梦幻蓝光的渡劫丹。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希望,这母亲的救命稻草,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规矩?”赵乾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精确复读,“配合调查,上交物品,是你们的义务。” “放屁!”沈佑猛地呛咳出一口黑血,身体晃得更厉害,眼神却亮得骇人,如同回光返照的凶兽,“老子的规矩......就是......拿命换来的东西......谁想抢......” 他深吸一口气,那动作仿佛扯裂了五脏六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孤狼的咆哮,在死寂的栖霞岭顶炸开: “——除非我死透了!魂飞魄散!骨头渣子都凉透的那种!” 话音落下的刹那,异变陡生! 沈佑那焦黑残破的躯体之内,一点微弱却坚韧到极致的金光,猛地在他丹田位置爆开! 那金光穿透了焦糊的血肉和破烂的衣衫,虽然黯淡,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不屈不挠的惨烈意志! 嗡——!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某种决绝道韵的剑鸣,毫无征兆地自沈佑残躯内响起!那声音初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惨烈意念,瞬间刺穿了栖霞岭顶凝固的压抑! 一道黯淡得几乎透明的剑影,从沈佑天灵盖处挣扎着,扭曲着升腾而起! 那剑影极其模糊,形态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溃散。剑身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灰败之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边缘处甚至已经开始崩解,化作点点细碎的光尘消散在充满劫气的空气中。 然而,就在这濒临彻底溃灭的剑影核心,一点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芒顽强地亮着,如同风中之烛,倔强地燃烧着沈佑最后的神魂与元婴本源! 这正是沈佑的本命飞剑——“浮萍”! 此剑本命交修,与元婴一体。 此刻元婴遭受紫黑死雷重创,濒临溃散,强行催动这仅存的本命飞剑,无异于剜心取血,燃烧最后的神魂根基。剑影每凝聚一分,沈佑焦黑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气息便萎靡一截,胸前伤口的紫黑死气便活跃一分,疯狂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 “浮萍”剑影甫一出现,并未直刺赵乾,而是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尖啸,剑尖朝下,猛地刺入沈佑脚下的琉璃焦土!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 剑影刺入的瞬间,方圆数丈内残留的,尚未完全消散的狂暴雷劫气息,湮灭法则的残余碎片,甚至空气中游离的稀薄灵气,都被这决绝的一剑强行引动抽离! 无数细微的紫红、银白乃至一丝丝诡异的紫黑电芒,如同受到无形巨力的牵引,从焦黑的琉璃地面,从散落的碎石,从空气中疯狂汇聚而来,被那布满裂痕的灰败剑影如同长鲸吸水般吞噬! “浮萍”剑影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 剑身上那些蛛网般的裂痕瞬间扩大,崩解的速度骤然加快。灰败的剑体被强行注入狂暴驳杂的能量,光芒瞬间变得混乱而刺目,如同一个即将爆炸,极不稳定的能量光球! 沈佑的身体如同遭受重击,猛地佝偻下去,口中鲜血狂喷,那鲜血不再是暗红,而是夹杂着细碎的金色光点——那是他燃烧的元婴本源碎片。他焦黑的皮肤下,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出来,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他在用这具残躯作为最后的容器,强行吸纳转化栖霞岭顶残留的劫力,以彻底燃烧元婴和本命飞剑为代价,换取这搏命一击! “疯子!疯子!!”瘫坐在地的罗梅心肝胆俱裂,失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 他眼睁睁看着沈佑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急剧衰落,看着那柄代表元婴修士根基的本命飞剑在狂暴能量的冲刷下加速崩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根本不是斗法,这是彻头彻尾的自毁!就为了护住那颗珠子? 赵乾一直如同精密仪器般毫无波动的眼神,此刻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不是惊讶,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如同看到程序运行中出现意外冗余数据,表现出来的那纯粹冰冷计算。 他清晰地“看”到沈佑体内那点微弱元婴金光的急速黯淡,感受到那柄强行吞噬劫力,即将彻底崩解的本命飞剑所散发出的,混乱而危险的毁灭波动。 “负隅顽抗。能量利用率低于百分之三,自毁倾向判定:极高。威胁等级:低。”他冰冷的声音如同程序播报,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岭顶。 同时,他那只戴着黑色手套,一直掌心向上的右手,倏然收回,五指并拢如刀,指尖对准了正在疯狂吞噬劫力,光芒混乱刺目的“浮萍”剑影! 没有繁复的咒语,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赵乾并指如刀,对着那团混乱刺目的剑影能量,隔空,轻轻一点。 动作精准、简洁、冷酷,如同手术台上主刀医师落下决定性的刀锋。 咻——!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若发丝,近乎透明的银白色光线,自他指尖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这光线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它出现的同时,便已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浮萍”剑影能量最为狂暴,最为混乱的核心节点! 噗! 如同烧红的细针精准地刺入了一个膨胀到极限,充满易燃易爆气体的气球。 那道凝聚了沈佑残存生命、燃烧元婴、强行吞噬劫力,而即将爆发的混乱剑光,被这纤细却蕴含着恐怖湮灭法则的银线击中核心的刹那,剧烈膨胀的光团猛地向内一缩!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又强行抹平的“滋啦”声! 那混乱刺目的剑光能量团,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瞬间消融瓦解。构成剑光的狂暴劫力,沈佑燃烧的元婴本源碎片,以及“浮萍”剑体本身的残存灵性,在这道看似纤细的银线法则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嗤嗤嗤——! 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火星,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空气中。那道代表着沈佑最后搏命手段的剑影,连同它所吸纳的狂暴能量,就在赵乾这轻描淡写的一指之下,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呃......哇——!” 剑影被强行湮灭的反噬,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沈佑已然油尽灯枯的残躯之上。他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口中喷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一大团混杂着破碎内脏和点点黯淡金光的血雾! 他再也无法站立,双膝一软,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的琉璃焦土之上! 身体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胸前那恐怖的贯穿伤被狠狠挤压,紫黑的死气如同毒蛇般疯狂窜动,瞬间侵染了大片焦黑的皮肉。他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和内脏碎片,生命的气息如同退潮般急速流逝,黯淡的瞳孔开始涣散。 那只紧握着渡劫丹的右手,因为剧痛和生命的流逝,再也无法紧握,无力地摊开。 幽蓝梦幻的光芒,自他摊开的掌心流淌出来,映照着身下粘稠的鲜血和焦黑的尘土,也映照着赵乾那双冰冷锃亮、正一步步走近的皮鞋。 皮鞋踏在琉璃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规律、如同丧钟般的“咔、咔”声。 沈佑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双不断放大的,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他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支撑着他最后的本能——护住它!护住那点蓝光!那是母亲的命!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破损的风箱。那只沾满血污,骨节扭曲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力气,痉挛般地,极其缓慢地,试图重新合拢,想要将那枚滑落在他掌心边缘的渡劫丹重新握住,藏起。 指尖颤抖着,艰难地触碰到了那冰凉的珠体。 就在此时。 一只戴着薄如蝉翼的黑色手套的手,如同精准的机械臂,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视野上方。那手无视了沈佑拼尽全力,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般的动作,以一种绝对冷静、绝对高效的姿态,精准地落下。 两根冰冷的手指——食指与拇指——如同最精密的镊子,轻轻地,稳稳地,毫不费力地捏住了那枚暴露在血泊中,依旧散发着梦幻蓝光的渡劫丹。 沈佑合拢手指的动作,徒劳地抓在了冰冷的空气和对方黑色的手套上。 “不......不......” 带着无尽绝望与不甘的微弱气音,从他满是血沫的口中溢出,如同濒死小兽最后的呜咽。他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两根捏着渡劫丹的手指,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记住这冰冷的掠夺。 赵乾的手指微微用力,将渡劫丹从沈佑无力的掌心彻底拿起。 幽蓝的光芒在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指间流转,星云璀璨,电蛇跳跃,磅礴的生机与毁灭法则交织的波动,在这双冰冷的手套面前,似乎也失去了温度。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扫描仪,毫无感情地打量着这枚价值连城的天地奇珍,确认其法则波动的稳定性和能量烈度。 然后,他看也没看脚下如同破败玩偶般抽搐的沈佑,手腕一翻,渡劫丹便消失在他西装内袋的暗格之中。动作流畅,精准,如同处理完一件普通的待分类证物。 做完这一切,赵乾才微微低头,冰冷的视线落在沈佑身上,如同看一具需要处理的垃圾。 “目标沈佑,抗拒调查,暴力抗法,引动高危能量失控未遂。依据条例,予以现场制裁。” 他冰冷的声音宣判着,如同机器合成。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那刚刚收起渡劫丹的右手,再次抬起。依旧是并指如刀,指尖对准了沈佑后心——那正是他破碎元婴最后一点金光顽强闪烁的位置! 指尖之上,一点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银白光芒无声汇聚,散发出灭绝一切的湮灭气息! “渡厄指。” 冰冷的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 咻——! 凝练到极致的银白光线,如同死神的吐息,精准无比地射向沈佑后心!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开凝固的油脂。 沈佑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 后心位置,一个细小却前后通透的焦黑孔洞瞬间出现。孔洞边缘光滑如镜,残留着丝丝缕缕湮灭法则的气息。那点在他丹田深处顽强闪烁,代表着最后生机的微弱元婴金光,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在这一指之下,彻底而干脆地熄灭了! 他摊开在焦土上的手指,最后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归于死寂。 焦黑的脸庞上,凝固着最后一丝不甘与愤怒,空洞的眼睛望着下城区模糊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间破旧小院里,昏黄灯光下等待的身影。 栖霞岭顶,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劫风呜咽,卷起焦黑的尘埃,吹过那具失去所有生息的残躯。 赵乾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指,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碍事的蚂蚁。他整理了一下没有丝毫褶皱的西装袖口,动作一丝不苟。目光扫过沈佑的尸体,扫过瘫软在地,早就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罗梅心,最后落在左腕一块类似腕表的精密法器上,幽蓝的数据流在表盘上无声刷过。 “高危物品已回收。现场威胁目标已清除。执行报告生成中。” 他对着衣领处的微型通讯符低语,声音毫无波澜,“收队。” 说完,他看也没看罗梅心,转身。皮鞋踏在琉璃焦土上,再次发出清脆规律的“咔、咔”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空气再次如同水波般荡漾,他的身影迅速淡化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栖霞岭顶浓得化不开的死寂、焦糊味和血腥气。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压彻底消失良久,罗梅心才如同离水的鱼,猛地吸了一大口混杂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涕泪横流。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沈佑身边,看着那张凝固着不甘的焦黑脸庞,看着胸前和后心那两个狰狞的伤口,看着现在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一点血痕的右手掌心。 “沈......沈兄弟......”他喉咙发堵,声音哽咽。 刚才赵乾指尖湮灭剑光,捏走渡劫丹,接着最后那冷酷一指洞穿后心的画面,如同冰冷的刻刀,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里——那里还揣着几张皱巴巴,盖满了猩红“拒”字印章的平安渡拒保单副本。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无法言喻的羞惭攫住了他。刚才,在那生死关头,他退缩了,甚至下意识地想撇清......他不敢看沈佑凝固的眼睛。 大雨不知何时又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栖霞岭顶的焦黑与血污,也打在罗梅心油腻滚烫的脸上。他哆嗦着,在沈佑尸体旁不远处的焦土中,徒手挖掘着。没有工具,就用被天雷灼烧得皮开肉绽的手指去抠,去刨。 雨水混合着血水和泥浆,将他本就狼狈不堪的身形染得更加污浊。他挖得很慢,很艰难,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刚刚稳固的元婴雏形,带来阵阵撕裂的痛楚。但他咬着牙,固执地挖着。 最终,在雨水汇聚成的小洼旁,他挖出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坑底是坚硬的琉璃层,无法深埋。 罗梅心喘息着,目光在四周搜寻。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块被冲击波削断,半截焦黑的松木上。他蹒跚着走过去,将那半截焦木费力地拖了回来,插在土坑前。 没有棺椁,没有遗物。 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正安静躺在这个土坑之中。 罗梅心沉默地站在雨中,雨水顺着他焦黑油腻的脸颊不断流下。他对着那插着焦黑木桩的浅坑,对着沈佑倒下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刚刚踏入四境,却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的腰。 一揖到底。 雨水冲刷着新立的简陋坟冢,也冲刷着那块粗糙的焦黑木桩。木桩无言,只残留着天火的痕迹。 许久,罗梅心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栖霞岭顶的雨幕,看了一眼磐石大厦那遥远而冷漠的蓝光徽记,转身,拖着同样伤痕累累的肥胖身躯,沉默而踉跄地消失在下山的风雨之中。 雨更大了,将岭顶的血迹与最后的痕迹,连同那座孤零零的坟冢,一同洗刷。 第6章 月光结婴 - 仙劫代理人 - 卧心藏胆 栖霞岭顶的雨,下得毫无道理,停得也毫无征兆。 前一瞬还是瓢泼之势,冰冷的雨水裹挟着劫灰和血污,将罗梅心仓促堆起的浅浅土坑冲得泥泞不堪,浑浊的血水沿着琉璃化的焦土肆意横流。后一瞬,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关掉了天上的水闸,雨声骤然断绝。 风也停了。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唯有磐石大厦顶端那枚巨大的“渡”字徽记,蓝白光芒恒定不变,依旧冷漠地悬在远处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晰的夜空中,如同神灵冰冷的独眼,俯瞰着这片刚刚埋葬了挣扎与掠夺的焦土。 然后,月亮出来了。 毫无征兆,撕裂了浓重如墨的劫云帷幕。 一轮皎洁得近乎妖异的满月,将清冷如霜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栖霞岭顶这片新生的琉璃荒原之上。月光如水银泻地,流淌过光滑如镜的焦黑地表,流淌过狰狞的裂痕与散落的碎石,最终,无声无息地汇聚到那个被雨水冲刷得重新暴露出来的,浅浅的土坑边缘。 坑中,沈佑焦黑残破的躯体,如同被遗忘在荒野的破败木偶,静静地浸泡在泥水与血污混合的冰冷浆液里。胸前那碗口大的贯穿伤,边缘残留的紫黑死气在月光下似乎凝滞了,不再如毒蛇般窜动,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沉寂。后心那个被“渡厄指”洞穿的焦黑孔洞,光滑得如同精心打磨过,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就在这死寂之中,异变悄然滋生。 那流淌汇聚在土坑边缘的清冷月华,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不再是均匀地铺洒,而是开始凝聚,收束。丝丝缕缕,如同实质的乳白色丝线,又像是流淌的液态水晶,极其柔弱,极其缓慢地从四面八方蜿蜒而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坑中的躯体。 起初,只是微不可查的光点,如同夏夜最微弱的萤火,在焦黑的皮肤上明灭。渐渐地,光点汇聚成流,丝丝缕缕的月华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轻柔地缠绕上沈佑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它们避开狰狞的伤口,如同最温柔的工匠,用光编织着无形的丝线,缓慢而执着地修补着这具生机断绝的残躯。 月华流淌过焦黑的皮肤,那层代表死亡的焦壳,竟在无声无息中片片剥落,露出下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新肤。流淌过胸前恐怖的贯穿伤,边缘焦糊翻卷的皮肉仿佛被无形的手抚平,紫黑的死气如同遇到克星,在纯净月华的照耀下丝丝缕缕地消散湮灭,露出下方森然白骨下,那几乎被彻底摧毁的心脏区域——此刻,竟有一团微弱却坚韧的乳白色光晕,在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更多的月华汇聚而来。 月华流淌过后心那个致命的孔洞。光滑的焦黑边缘被柔和的光芒浸润覆盖,孔洞内部,那彻底熄灭的丹田气海深处,一点比针尖还要细微的金芒,在纯粹月华的滋养下,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春雨唤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一闪,仿佛点燃了燎原的星火! 栖霞岭顶,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漫天倾泻的月华,被那具残破躯体内微弱却顽强复苏的“引力”疯狂地攫取吸纳。月光不再是流淌,而是奔涌!如同九天银河决堤,化作一道纯粹由凝练月华构成的巨大光柱,轰然灌入那浅浅的土坑之中! 光柱的核心,正是沈佑! 他焦黑残破的躯体被纯粹的光明彻底包裹淹没。在月光洪流的冲刷下,焦壳彻底剥落,露出下方苍白却开始透出微弱生机的肌肤。胸前恐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月华填充修补,紫黑死气被彻底净化驱逐。后心的孔洞被纯净的光能弥合如初。 而在光柱与沈佑之外,还游离着一层薄如水雾的光华,就像是立起了一道结界一般,将光柱与沈佑围在其中。 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他丹田深处。 那一点被月华唤醒的微弱金芒,此刻如同黑洞般疯狂吞噬着涌入的月华之力。 金芒迅速壮大、凝实,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一个通体由纯净月华构成,散发着清冷圣洁,不朽气息的微小婴儿!这婴儿盘膝而坐,五官清晰,眉目紧闭,双手结着一个玄奥而陌生的法印,周身缭绕着丝丝缕缕银白色的光带,如同披着月纱。与之前那尊金光元婴截然不同,这尊月华元婴散发出的气息,更加内敛深邃,带着一种与天地同辉的浩渺与孤高。 月光结婴! 当最后一丝月华洪流注入,那尊完全由纯粹月光凝聚而成的元婴,在沈佑丹田气海的核心位置,彻底稳固成型。它取代了之前被紫黑死雷重创又遭“渡厄指”彻底湮灭的金光元婴,成为了沈佑生命与力量新的核心! 皎月西沉,天光破晓。 栖霞岭顶那场惊天动地的月华灌体异象已然消失,只留下被月光冲刷得异常洁净,甚至显得有些晶莹的琉璃焦土,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雨后混合着奇异月桂清香的稀薄灵气。 土坑中,积水早已被月华蒸腾干净。 沈佑静静地躺在坑底,身上那件破烂的劲装早已在月华的洗礼下化为乌有。此刻的他,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上好羊脂白玉般的微光,肌肤莹润,再无一丝伤痕。胸前后心的致命创伤消失无踪,只留下两处光滑如玉的肌肤,隐隐透着内敛的月华光泽。他呼吸平稳悠长,如同沉睡。 只是,那双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毫无征兆地转动了一下。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空洞,茫然,如同刚刚降生于世的婴儿,又像是沉睡了万载岁月后初醒的古老存在。 瞳孔深处,倒映着栖霞岭顶渐渐亮起的微蓝天光,却没有任何焦点,没有任何属于“沈佑”这个人应有的情绪波动。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没有失去渡劫丹的愤怒,没有对赵乾刻骨的仇恨,甚至......没有对下城区那盏昏黄灯火的丝毫眷恋。 只有一片被彻底洗刷过的,冰冷而原始的空白。 他微微转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动作僵硬而陌生。目光扫过自己光洁如玉却感觉无比陌生的手臂,扫过身下冰冷的焦土,扫过旁边那截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半截焦黑木桩......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一个刚刚启用,功能完好的躯壳,里面装载的,却是一片混沌未开的虚无。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对“高处”的模糊渴求,如同细微的电流,刺激着他混沌的神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嗬嗬”声,然后,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栖霞岭的最高处——那片已经被仙劫天雷削平,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突兀的岩石平台。 他开始动了。 不是走,也不是跑,而是爬。 动作笨拙,如同刚刚学会控制四肢的幼儿。手掌撑在冰冷的琉璃焦土上,膝盖摩擦着粗糙的地面。他完全无视了身体的协调与优雅,只是凭借着那点模糊的本能,用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朝着山顶的方向,一寸一寸,艰难而固执地挪动着。 琉璃化的地面异常坚硬光滑,他爬得很慢,很吃力。指甲在焦土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膝盖很快磨破了那层白玉般的微光保护,渗出细密的血珠,在焦黑的土地上拖拽出断续的暗红痕迹。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只有山顶的方向。 阳光终于彻底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金色的光芒如同利剑,刺破稀薄的晨雾,慷慨地泼洒在栖霞岭顶。 第一缕阳光,恰好落在刚刚爬到山顶平台边缘的沈佑身上。 温暖。 这是沈佑“苏醒”后感受到的第一个清晰的感觉。不是记忆,不是情绪,仅仅是纯粹的物理感知——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温暖。 这温暖似乎激活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他停下了笨拙的攀爬,就那样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半趴在山顶平台的边缘。他微微抬起头,空洞的双眼迎着初升的朝阳,金色的光芒落在他脸上,却无法驱散他眼底那片冰冷的茫然。 阳光驱散了月华残留的微光,他赤裸的身体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流畅而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却与他茫然的神情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山顶新添了一尊怪异的石雕。只有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太阳越爬越高,金色的光芒变得炽烈灼热。栖霞岭顶残留的劫气被阳光彻底驱散,焦糊味也淡了许多。 当太阳攀升到接近天穹中央,将最炽烈最纯粹的光与热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时—— 嗡! 沈佑体内,那尊沉寂的月华元婴,毫无征兆地自行运转起来! 盘膝结印的元婴小人,依旧紧闭双眼,但周身缭绕的银白色光带骤然变得明亮活跃,如同被阳光点燃,一股强大而内敛的吸力以沈佑为中心猛然爆发! 栖霞岭顶,方圆百丈之内,所有游离着被阳光蒸腾而起的稀薄阳气,地脉逸散的微弱灵气,甚至阳光本身蕴含的至刚至阳的能量粒子,都被这股吸力蛮横地拉扯过来! 阳光仿佛受到了指引,在沈佑头顶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柱,如同聚光灯般将他笼罩! 与此同时,昨夜那场月华灌体残留在他四肢百骸,经脉骨骼最深处的精纯月华之力,仿佛受到了阳气的刺激和召唤,如同沉眠的冰河开始解冻奔涌! 清冷的月华与灼热的日精,这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甚至本应互相冲突的天地至纯能量,在沈佑体内那尊奇异的月华元婴的调和下,竟不可思议地开始交融流转! 月华为骨,日精为魄! 沈佑的身体,在这两股庞大能量的冲刷与交融下,开始发出细微的嗡鸣。皮肤之下,淡金色的光芒与银白色的光晕交替流转,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金蛇银蟒在血脉中游走。他依旧保持着半趴的姿势,但周身的气息却在以恐怖的速度攀升蜕变! 就在这气息攀升到某个临界点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响的脆鸣! 栖霞岭正上方,那片被阳光照耀得澄澈无比的湛蓝天穹,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发丝般纤细,不过尺许长短的黑色缝隙! 缝隙出现的瞬间,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气息便锁定了下方正在发生蜕变的沈佑! 没有乌云汇聚,没有雷声酝酿,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惊动。 一道仅有拇指粗细,却凝练得如同实质青玉,通体跳跃着毁灭电芒的微型劫雷,从那道空间裂缝中无声无息地射出! 速度之快,超越了感知! 目标直指沈佑天灵盖! 这道青雷,并非天劫,而是天地法则对于沈佑这种以“月光结婴”这种近乎逆天方式重塑道基,强行突破境界的异常存在,所降下如本能般的“修正”之力! 它要抹除这个规则外的“错误”! 青雷瞬息即至! 眼看就要将沈佑连同他体内那尊新生的月华元婴一同洞穿,彻底抹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佑体内,那尊一直盘膝闭目,自行运转的月华元婴,猛地睁开了双眼! 元婴小人的眼眸之中,没有眼白与瞳孔之分,只有两轮旋转不休,冰冷而皎洁的满月虚影! 嗡——! 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银白色光罩,毫无征兆地自沈佑体表浮现。光罩流转着清冷的月辉,看似脆弱不堪,却散发出一种万古长存,不朽不灭的亘古气息! 这正是昨夜那场月华洪流在他体内留下的,最本源的守护之力! 嗤——! 凝练如青玉的微型劫雷,狠狠劈在了那层薄薄的月华屏障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如同滚烫烙铁插入万年玄冰的刺耳锐响! 青色的毁灭电芒疯狂闪烁跳跃,试图撕裂穿透那层看似脆弱的屏障。月华屏障剧烈地震颤着,表面荡漾起密集的涟漪,银白色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然而,屏障终究没有破! 那层薄薄的月光,蕴含着昨夜整个栖霞岭顶汇聚的月华精华,其坚韧与不朽的本质,远超这道仓促降下的“修正”之雷! 仅仅僵持了不到一息。 青玉般的劫雷,其凝练的毁灭能量竟被那层月华屏障以一种玄奥的方式迅速消融转化。狂暴的毁灭电光如同冰雪遇阳,飞速黯淡消散。 最终,伴随着一声轻微如同叹息的“啵”声,那道青色劫雷彻底湮灭在流转的月华之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而那道空间裂缝,也在青雷湮灭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弥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屏障完成了它的使命,悄然隐没。 就在青雷湮灭的刹那! 沈佑体内,那交融流转的日精月华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催化剂,猛地冲破了那道无形的瓶颈! 轰! 一股远比之前全盛时期更加磅礴,更加凝练,更加圆融无暇的强横气息,如同沉眠的火山轰然爆发,以沈佑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山顶平台残留的碎石被这股气息吹飞,空气中发出低沉的呜咽!他赤裸的身体上,淡金色的光芒大盛,瞬间压过了流转的银辉,在体表形成一层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光罩! 光罩之上,隐隐有玄奥的符文流转生灭,散发出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强大道韵! 七境后期! 在经历死劫、月光重塑、日月交融之后,沈佑的修为不仅恢复,更是一举突破瓶颈,踏入了七境后期的领域! 他丹田内,那尊月华元婴周身缭绕的银白光带,此刻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气息更加圆融稳固,深不可测。 突破的强横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内敛于那具看似平静的躯体。 沈佑依旧保持着那个半趴的姿势,沐浴在正午最炽烈的阳光下。他极其僵硬地缓缓收回了撑在地上的手臂,然后,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生锈齿轮艰难转动的速度,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他盘膝坐了下来。 动作依旧透着一种初学者的笨拙感,但腰背却挺得笔直。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在阳光下如同最完美的雕塑,覆盖着那层流转着淡金色符文的光罩。他微微垂下头,空洞的目光落在自己那摊开着的骨节分明的手掌上,仿佛在努力理解“手”这个概念。 阳光炽烈,将他盘坐的身影在山顶焦黑的琉璃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风吹过,卷起细微的劫灰,拂过他散乱的黑发。他如同一尊刚刚被雕琢完成,却尚未被注入灵魂的神像,遗世独立地坐在这片被天雷与死寂洗礼过的山巅。 磐石大厦顶端的“渡”字徽记,蓝白光芒依旧恒定。只是在那枚徽记内部,某个极其隐秘的监测法阵核心,一道代表着“栖霞岭丁卯三区空间异常波动(已平息)”的细微数据流,无声无息地滑过,迅速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日常信息之中,未能触发更高层级的警报。 第7章 师父的汤 - 仙劫代理人 - 卧心藏胆 日光符灯嗡嗡的低鸣,如同疲倦的夏蝉,是这间逼仄办公室里唯一恒定的背景音。惨白的光线均匀地洒在磨得发亮的旧木桌,堆满卷边文件和玉简的摇摇欲坠的书架,以及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尘和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上。 沈佑坐在桌后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 他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的灰色亚麻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头发似乎刚洗过,还带着湿气,随意地搭在额前。脸上的焦黑、血迹、伤痕都已消失不见,皮肤光洁,甚至透出一种温润的玉色。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空洞。 他低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摊开的左手掌心。掌心里,安静地躺着几枚边缘磨损,灵气微弱的下品通灵石。右手则无意识地拨弄着桌上那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的玉质算盘。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但他拨弄的动作毫无章法,算珠上的符文也未曾亮起,仿佛只是指尖在机械地重复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桌面上,平板电脑投射出的复杂条款光幕早已熄灭。旁边堆着的,依旧是那几份被揉皱又展开,划满红叉和“拒”字的报价单。 几张边缘焦黄的演算草纸散落一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各种天劫公式和天文数字,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无法解读的天书。 空气里除了霉味和符墨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焦糊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被烧毁过。 就在这时,浮萍居那扇糊着油污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老头儿,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这老头儿穿着件洗得发黄,印着褪色“福”字的白色老头汗衫,下身是条宽大的黑色绸裤,脚踩一双沾了些泥点的老式黑布鞋。头发花白稀疏,在脑后勉强挽了个小小的发髻,用一根磨得油亮的木簪固定着。手里端着一个老式的紫砂汤锅,锅盖边缘还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一股混合着山野菌类奇异浓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辛辣气息,瞬间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散了原本的霉味。 老头儿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尤其两道长长的白色寿眉,几乎垂到了颧骨。一双眼睛倒是清亮有神,如同深潭古井,此刻却笑眯眯地弯着,透着股邻家大爷般的和蔼可亲。他下巴上蓄着一撮同样雪白的山羊胡,随着他乐呵呵的笑容一翘一翘。 “哟?小沈?这么早就来上班啦?啧啧,年轻人,就是拼!”老头儿声音洪亮,带着点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乡土口音,透着一股自来熟的亲热劲儿。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沈佑桌边,仿佛进自家门一样,目光扫过沈佑茫然的脸和桌上凌乱的算盘,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和了然,但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 沈佑闻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落在老头儿脸上。没有惊讶,没有疑惑,也没有丝毫认出熟人的迹象。就像看着一件会移动,能发出声音的家具。他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对方是谁,只是那样茫然地看着。 老头儿似乎毫不在意沈佑的冷漠,自顾自地将手里那口还冒着热气的紫砂汤锅“咚”地一声放在沈佑堆满文件的桌角,震得几张报价单滑落在地。他也不去捡,笑眯眯地揭开锅盖。 “呼——”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奇异的热气扑面而出! 只见紫砂锅里,满满当当炖着一锅浓稠的汤羹。汤色呈现出一种瑰丽而诡异的乳白中泛着七彩油光的色泽,浓稠得如同融化的琉璃。里面翻滚着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菌菇:有伞盖如同小伞,边缘点缀着梦幻紫色斑点的;有形似珊瑚,通体鲜红欲滴的;有细长如金针,闪烁着微光的;还有圆滚滚如同小灯笼,半透明的菌褶里似乎有荧光液体在流动的......各种奇形怪状,色彩艳丽到令人不安的菌子,在浓稠的汤汁里沉浮翻滚,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极致鲜香、泥土腥气、草木清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勾动灵魂深处悸动的奇异气息。 “瞧瞧!瞧瞧!”老头儿用手里那根充当锅盖提手的旧筷子,得意地搅动着锅里翻滚的菌汤,七彩的油光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反射出迷离的光晕。 “这是我老家黔州寄来的山货!正儿八经的‘百仙宴’!都是大山里吸饱了日月精华的好东西!别人想吃还吃不着呢!”他唾沫横飞,白胡子激动地抖动着,“你大爷我啊,就住你楼上!看你小子一天到晚坐在这破屋子里算啊算的,脸白得跟纸糊的似的,忒辛苦!这不,好东西炖好了,赶紧给你端一碗下来,补补!年轻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呐!” 他变戏法似的从汗衫那宽大的口袋里摸出两个白瓷碗和两双用草纸裹着的木筷子,不由分说地塞给沈佑一副,然后自己拿起汤勺,哗啦啦地舀起满满一大碗。 那碗汤羹,浓稠得几乎挂勺,七彩的油花在乳白的汤面上晕开,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各种形态诡异,色彩鲜艳的菌子在汤里载沉载浮,散发出更加浓郁,更加勾魂摄魄的奇异浓香。 “来来来!别愣着啊小沈!趁热!赶紧的!”老头儿把满满一大碗热腾腾的,散发着诡异香气的菌汤推到沈佑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碗,也不怕烫,哧溜一声先喝了一大口,烫得他直吐舌头,却一脸满足的喟叹,“嘶——!鲜!真他娘的鲜掉眉毛!快尝尝!这玩意儿,吃了保管你精神百倍,算那些劳什子账目,眼都不带眨的!” 沈佑依旧茫然地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色彩斑斓的汤。那浓郁的奇异香气钻入他的鼻腔,似乎勾动了身体深处某种最原始的进食本能。 他空洞的目光在那碗汤和老头儿热情洋溢的笑脸上来回移动了几次,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迟疑,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那副粗糙的木筷。 他笨拙地用筷子在碗里搅动了一下,捞起几朵颜色最为艳丽的紫斑菌子。动作依旧僵硬,仿佛还在学习如何使用这种工具。 老头儿——云忘机,浮萍居真正的老板,沈佑的师父,此刻正捧着碗,眯着那双清亮的眼睛,透过氤氲的热气,一瞬不瞬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紧紧盯着沈佑将那几朵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百仙菇”,缓缓送向唇边。 碗沿触碰到嘴唇。 沈佑张开嘴,将那几朵色彩斑斓,蕴含着诡异灵机与致命毒素的黔州菌菇,连同那浓稠滚烫,泛着七彩油光的汤汁,一起送入了口中。 烫。鲜。滑。 还有一股难以形容,却立马直冲天灵盖的奇异浓香在口腔里轰然炸开! 紧接着,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霸道的麻痒感,如同无数细小的电流,瞬间从舌根蔓延至整个头颅! 沈佑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 空洞的双眼,瞳孔骤然放大!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日光符灯惨白的光晕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流淌下来,将整个浮萍居染成一片光怪陆离,不断晃动的白色漩涡。 老头儿云忘机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在漩涡中如同水中的倒影般荡漾模糊,五官融化又重组,最后竟变成了一张写满惊恐绝望,沾满油污的肥脸——罗梅心!他似乎在对着自己嘶吼着什么,声音却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沈......沈兄弟!跑......跑啊——!!!” 嗡——! 一声仿佛从灵魂最深处响起的,带着毁灭死寂的尖啸,瞬间刺穿了所有屏障! 沈佑眼前的白色漩涡轰然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紫黑色!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儿臂,散发着洞穿万古虚空之意的紫黑光束,如同死神的凝视,无声无息地撕裂了空间,充斥了他整个视野!冰冷、死寂、灭绝一切的恐怖气息,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是那道死雷!那道将他胸膛洞穿,元婴重创的紫黑死雷! 画面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他看到自己身上符文流转的劲装在紫黑光束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无声消融汽化;看到胸前血肉在接触光束的刹那呈现出诡异的琉璃态,随即无声湮灭,露出森森白骨;看到恐怖的紫黑色电浆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全身,疯狂钻入经脉,肆虐丹田;看到自己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狠狠撞碎后方巨大的山岩…… 剧痛! 灭顶的剧痛! 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刚刚重塑的感官。远比身体上的创伤更加清晰,更加刻骨铭心! “呃啊——!!!”现实中,沈佑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手中的白瓷碗“啪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七彩菌汤溅得到处都是。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从椅子上猛地弹起,又重重地跌坐回去,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鸣,额头上青筋暴凸,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灰色的亚麻衬衫。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瞳孔深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痛苦,倒映着幻觉中那毁天灭地的紫黑死光! 云忘机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心疼、凝重和希冀的复杂神色。 他放下自己手中的碗,没有去扶沈佑,只是紧紧盯着徒弟剧烈颤抖的身体和那双被恐惧彻底占据的眼睛。 “撑住......小子......给老子撑住......”他嘴唇无声地翕动,长长的白眉紧紧拧在一起。 幻觉中,紫黑色的毁灭洪流席卷一切。 就在沈佑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剧痛和死寂彻底撕碎、沉沦之际—— 嗡!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坚韧的金光,如同风中之烛,猛地在他被紫黑死气淹没破碎的丹田核心处亮起! 那金光之中,赫然是一个拇指大小,通体浑圆,金光流转的小人虚影!五官清晰,眉眼紧闭,盘膝而坐,双手结着一个玄奥的法印! 是他之前的元婴!那尊被紫黑死雷重创,又被赵乾以“渡厄指”彻底湮灭的金光元婴的残存印记! 这残存的金光虚影,在幻觉重现的灭顶死劫刺激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竟顽强地再次亮起。丝丝缕缕精纯至极的金色灵力如同根须般蔓延出来,死死护住心脉核心,抵御着幻觉中紫黑死雷的侵蚀。 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死死锚定了沈佑即将崩溃的神魂! 紧接着,幻觉的画面猛地一跳! 场景转换。 不再是毁灭的栖霞岭顶,而是......一间破旧却温暖的小屋。 昏黄的节能灯光线,勾勒出一个半佝偻着腰,坐在小凳上的单薄身影。花白的头发随意挽着,几缕碎发散落在布满细密皱纹的额角。她手里拿着那件浆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的旧西装,正就着灯光,一针一线,缓慢而专注地缝补着。 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摩擦声,仿佛就在耳边。 是母亲!阿萍! 沈佑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死死抱着头的双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幻觉中,母亲那专注而疲惫的侧脸,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狠狠凿进了他一片空白的脑海深处!那昏黄的灯光,那熟悉的、带着廉价米面和青菜味道的空气,那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无数被紫黑死雷和“渡厄指”强行抹去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遗忘的堤坝! “妈......”一声嘶哑的、带着无尽痛苦和孺慕的哽咽,艰难地从沈佑剧烈颤抖的唇齿间挤出。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冷汗,滚落在他痉挛的手背上。 就在这时,幻觉的画面再次聚焦。 母亲手中的针线,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点极其细微,却异常温暖明亮的金色光点,随着母亲缝补的动作,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悄然从针尖滑落! 这点微小的金光,并未落入旧西装的布料中,而是如同萤火虫般,轻盈地飘飞起来,穿过昏黄的灯光,径直朝着幻觉中沈佑那被紫黑死气笼罩的破碎丹田飞去! 金光落点,正是那尊在死劫中顽强守护,此刻却黯淡摇曳的金光元婴虚影! 嗤! 如同火星落入滚油! 这点源自母亲缝补时“掉落”的金光,蕴含着至纯至深的守护与牵挂之力,瞬间融入了那残存的元婴虚影之中! 原本黯淡摇曳,即将熄灭的金光元婴虚影,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稳定下来。金光骤然明亮了几分,那虚幻的轮廓,似乎也凝实了一丝。它所散发的守护之力,瞬间增强,硬生生在幻觉中那灭顶的紫黑死气里,撑开了一片稍显稳固的金色空间。 现实里,沈佑抱着头剧烈颤抖的身体,痉挛的幅度明显减弱了一些。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嘶鸣,也变成了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泪水如同开闸般奔涌,浸湿了前襟。 云忘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头松弛下来。他重新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端起自己那碗已经微凉的菌汤,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徒弟在痛苦与复苏的记忆中挣扎。 那锅被打翻在地,散发着诡异香气的黔州“百仙汤”,七彩的油光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兀自缓缓流淌,如同一个刚刚开启的,光怪陆离的潘多拉魔盒。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