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藕为骨,荷叶为衣(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趴在莲池边,使劲地晃着脚,催促师父快些干活。 师父短腿踩在水里,一边折着莲枝,一边摇着他的胖脑袋,说道:“你悠着点,别乱晃了,小心给吹湖里!” 话未了,一阵风吹过,我已忽地飘起,纸片一样在空中旋了两个圈儿,然后一头栽到水里,浮浮沉沉地荡漾着。 眼前都是水,亮晶晶的像蒙满了眼泪。 师父伸出手把我一捞,**地搭在旁边的汉白玉栏杆上,幸灾乐祸地说道:“看,掉下去了吧?不是师父手快,看给池里的王八一口吞了!” 我愤怒地又想晃晃腿,却沾了水,再也晃不动了,只能口里骂道:“矮冬瓜,像乌鸦,好的不灵坏的灵,王八见了都躲他!” 师父大笑:“都变成一片荷叶了,嘴里还不饶人,小心我拿了你去包叫化鸡!” 我立刻馋了,应声道:“可以!鸡腿归我!” 师父道:“行,只要你还能吃!” 我奋力地咂咂嘴,以示我能吃。 可从师父的角度,大约只看到铺在栏杆上的荷叶温柔地卷了卷叶边儿,悠悠地挂下了一串水珠,顿时指着我笑得喘不过气来:“菱角儿,菱角儿,你真真太狠了,变成荷叶也能流口水!整座昆仑山如果能找到一个比你更馋的,师父我跟你姓!” 听到有什么落到水里的声音,我瞥过去,尖叫道:“师父,我的碧藕!” 师父低头一瞧,慌忙踏着水要去捞那掉落的莲藕,却不防给一脚把那莲藕踢得更远了,嘴里犹自在说道:“没事,没事,脏了洗洗便成。” 荷叶又悠悠地落下一串水珠,我想,一定是我的眼泪。 天下的师徒虽多,但像他那么笨,像我那么背的,一定不多见。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不仅是门高深的法术,也是门高深的技术。 他手中折腾了好久,才勉强做出个人形来,便轻轻将我提起,念动固本归元真经,把我三魂七魄自天灵注入。 热力涌过,我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第一件事做的,就是先活动活动刚成人形的手脚。 最重要的是,我得看看他有没有把我的腿关节手关节给装反了。此等异事,在昆仑八大仙尊里,也只有我师父皑东仙长能做得出来了。 还好,手脚能运动自如。 再向前走两步,好像也正常…… 咦,慢着,为什么我向前走时,路会往后退? 我转过脸,看到师父的胖脸因吃惊而缤纷的神情,怒吼道:“矮冬瓜!”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菱角儿,我不是有意的!” 师父抱头鼠窜,狼狈逃去。 我急忙向他追去,可迈出两步脚下已经踩空…… “扑通!” 目测往前,实则退后,我结结实实地滚到了莲池里。 师父奔回来把我拎上来时,我**地哭丧着脸,“师父,我只是想你把我装反的脑袋扳正过来!” 师父泪眼婆娑,“我正想去找法器。” “可徒儿以为你想不开,要去找根稻草绳把自己吊死……” “扑通!” 我又重重摔到了水里。 这回是被人扔的。 . 我的座骑是一头白狼,一头很倒霉的白狼。 它本是草原上的狼王,有一堆的母狼把它当老爷供着,还生了一大群的狼崽子,日子悠哉游哉。千不该万不该,跑去吃掉个垂死的伤者;千不该,万不该,吃人之前没问声,这位伤者有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在昆仑山修道,他是不是也跟着学过些皮毛。 一点灵性未灭,居然反占了白狼的身体,然后丢开那群狼妻狼子跑来昆仑山找他小姑奶奶的大侄子,也就是我师兄景予的小跟班,想要回自己的人身。 景予哭笑不得,觉得他能借狼还魂逃过生死劫便是幸运,好好借着狼身在这洞天福地修练,或许也能修成正果,成个长生不老的神狼什么的。 但狼老爷思念他家里的老婆孩子,――能说会笑的老婆孩子,而不是狼老婆狼崽子。他想变成人身。 他居然知道如今昆仑山的八大仙尊是祖师爷是太乙天尊,说道:“当年哪吒三太子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后,太乙天尊以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念动真言,不是让哪吒三太子起死回生了?听说莲身的三太子比原来还好看!” 敢情还嫌弃自己俗世的模样不好看,指望着仙尊们替做个和哪吒一样美貌俊秀的莲身啊? 景予的师父、我的师伯文举仙尊很不客气地答他:“如果你有哪吒三太子的灵性和本领,我们立刻给你做个莲花金身!” 文举仙尊宝相庄严,说这话时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逼人气势,立时把白狼的自尊和自信一齐踩到脚底,于是心甘情愿要当一头未来的神狼,并且把未来主人的目标锁定在离文举仙尊远些再远些的某些小仙身上。 比如,我。 那时,景予还是昆仑山八大仙尊座下最优秀的弟子,人人敬重的昆仑剑仙。 那时,我还是景予最心爱的师妹,没有之一。 那时,景予还没有被人发现是魔族的奸细,没有遭到正道十八路剑仙的追杀。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那时,我总是很开心,哪怕景予送我的白狼座骑各种违和,各种讨厌,时不时会以男人的眼光打量我,评价我胳膊太细,臀部太小,胸部太平等等。 那时……我还是肉身。被景予从玄冥城头十二道夺魂金箭射穿在地上时,流出的还是殷红的鲜血,而不是浅碧的汁液。 当然,我现在还是很开心的。 虽然景予走了,可他留给我的白狼还在,并且能不时陪我说说话。 它趴在我的床边,老气横秋地说道:“野姑娘,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都说了不是肉身,不能老是元神离体,看看,莲身又坏了,是不?” 我踢了踢它的肥肚子,弯下腰吼道:“别叫我野姑娘!你见过这么端庄这么贤惠这么温良恭俭让而且善良美貌天下无双的女剑侠吗?记住,我不姓野,我姓叶,我叫叶菱!” 白狼的脸都黑了,夹紧尾巴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呕吐声。 我掏了掏耳朵,觉得狼的呕吐声真不是一般的难听。 当然,狼的欣赏水准也着实不敢恭维。 连景予都认为我是个难得的美人,我能不是个难得的美人么? 景予…… 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叹了口气。 然后,枕上就莫名地湿了一大块。 借着莲身重返人世后,半夜醒来被衾上总是湿漉漉的,定是师父手艺太差,藕段里的水总是倒不干净,我一睡着,水就淌满了被头。 . 翌日,师父带我去北嚣山。 这回见的,是一位叫玉虚真人的道君。据说他和李家有些亲故,哪吒三太子去陷空山无底洞收伏白鼠精的途中就曾在他的道观小住。 说明来意,玉虚真人叹道:“这可难说。一则咱们毕竟是地仙,皑东仙友的法力怎么和天界的太乙天尊比?再则听闻哪吒所用莲身是西天极乐世界世尊座下莲池所采,那里一花一叶都沾了仙气,连香油灯的灯芯都能成仙,哪是寻常之物可比?――当然昆仑山洞天福地,又有诸位仙友日夜颂祷,所采莲藕也非寻常,只是与世尊座下的,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师父愁道:“好容易和诸位师兄弟想出让小徒借莲身聚魂复生的法子,谁知莲枝不到一月便腐朽发黑,再也支撑不住灵体;小徒又淘气,三番四次玩元神出窍的游戏,那莲枝失了灵气,朽得更坏。这一个月我已经为她修了两次莲身了……” 玉虚真人笑道:“叶姑娘奋勇追那贼子十天十夜,最后以一敌寡,被那贼子连射十二箭,毁尽肉身,差点万劫不复,众仙友谁不赞她好气概,好道义……”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懒得听他们叨叨。 说到最后,无非又在骂景予这奸佞小人欺师灭祖,阴险狡诈,忘恩负义…… 听说这北嚣山产玉石,且多有灵性,我便偷偷溜出来,骑了白狼四处逛逛。 白狼道:“你可别不当一回事儿,如果不是你性命攸关,仙尊不会特地为了你找这个找那个。上回我听文举仙尊座下的圣虎讲,其实仙尊们都后悔不该强聚你的魂魄不放你去投胎。投胎转世重新修仙虽困难,借莲复生却有违天道,诸仙尊又不抵世尊那样的大罗金仙,并无逆天之力,现在与其说你借莲藕复生,不如说莲藕借你灵力常青。难道你没觉得换了莲身后你的修为越来越弱了吗?” “好像……差不多吧?” 我仔细地想了又想,断言道,“自从肉身被毁,我一直很弱,从没精神过。” “你会越来越不精神,直到莲身把你的灵力耗光!违背天道的魂魄还没法.轮回,你只有等着魂飞魄散了!” 白狼侥幸不已,“幸亏当年我没选这条路,不然真的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哎……什么时候回老家看看,我老婆孩子好像越来越老了……” 我够着头顶柳条,折下一枝,“啪”地抽在它的屁股上,“那你现在就滚回去吧!” 白狼吃痛,嗷地叫一声,猛地向前奔去,大约又想故伎重施,把我摔上个大跟斗,转而和师父告状,说我虐待他。 将手中柳枝幻做人形,依然骑在它背上,我自己轻巧飞到柳树上,回头看它还向前奔得起劲,暗用法力来了个移形换影,乐呵呵地瞧着它一头撞上前方一棵枯树,跌得四脚朝天,兀自对着摔在地上的柳枝叫道:“你又戏弄我,我要告诉皑东仙尊!” 不远处便有小僮笑得打跌:“公子快看,公子快看!天下有这么笨的狼,自己撞到路边的树上,还怪柳枝害它!” 旁边的蓝衣公子扫了一眼,笑道:“到底修了几年道,总算能一眼识出这是柳枝!这谁家的狼的确够笨,连小小的障眼法都看不破!” 白狼一咕碌爬起来,拿爪子挠了挠柳枝,终于觉出几分不对,莹莹绿眼开始四处打量,寻找我的踪迹。 那蓝衣公子已来到柳树下,也不下坐骑,大刺刺向我一揖,“姑娘请了!” 白狼抬头看到我,立时对我怒嗥不止。 小僮便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他主人的座骑,神情又是骄傲,又是不屑。 那蓝衣公子的座骑却怪异,模样似虎非虎,白身犬首,马尾彘鬛,估计又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神兽,怪不得会嘲笑我的白狼。 我飞下树来,向那公子还礼道:“仙友有事?”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蓝衣公子问:“请问长寿真人可在山上?” 我微笑向对面一指,道:“真人约了好友在那边峰上的宴凰台对奕,可能要傍晚才回。” 小僮怔了怔,便道:“公子,那我们直接过去找他吧!总不能等到傍晚吧?” 那公子道:“也好。” 小僮便牵了坐骑折返往另一边,临走又向白狼做个鬼脸。 我便踢了踢白狼,“看,人家又在笑话你呢!你就没一点比人家强的地方吗?” 白狼已被小僮一而再、再而三的嘲笑打击得顾不上和我计较,奔上前去和那座骑并行,口吐人言道:“你真丑。” 从小僮到公子都怔住,扭头看向它。 神兽果然是神兽,居然也能听得懂人话,站住身看向白狼。 白狼也便站住,继续道:“狗不像狗,猪不像猪,马不像马。爷爷我见过丑的,就没过你这么丑的!” 神兽愤怒,咆哮着弓起腰,差点把主人掀翻。 白狼慌忙后退,一边往我身边逃一边道:“骂不过就动手啊?有本事你也骂呀,你也骂呀,骂不出人话来我就是你爷爷!” 神兽转过身来便要追上来,公子、小僮连身喝斥,几乎制止不住。 我逍逍遥遥坐到白狼身上,拍着它向前走着,开心地唱着歌:“骂不出来是一种痛,一种痛,一种说不出来的痛……” 天很蓝,云很白,山林很绿,我也该很开心。 嗯,我一向很开心,只是荷叶做的身子实在不结实,才让我时常无精打采。 . 逛了一圈回去时,意外地发现那公子也在了。 师父为我引见时,我才知道这位就是赤城山玉虚仙尊的首席弟子宁丰。 据几大派的长辈仙尊评判,年轻剑仙中悟性最高、修为最强的四大弟子,该是昆仑的原微、景予,赤城的宁丰,以及我叶菱。 原本昆仑占了三位,很让昆仑众仙深感骄傲;谁知景予被人揭穿是魔帝之子前来偷艺,我重伤后勉强保住元神借了莲身苟存于世,如今昆仑只有原微师兄能和这位宁丰公子比肩了。 宁丰已在笑道:“原来是昆仑的叶师妹在和愚兄开玩笑!” 师父愕然道:“方才……方才哄你去什么宴凰台的,就是我这劣徒?” 宁丰忙道:“不算哄,叶师妹应该在考较愚兄才智吧?幸亏我走了几步,猛想起宴凰反过来念,正是谎言!叶师妹这是明着告诉我,她说的是谎言,考我能不能识穿呢!话说叶师妹真是聪颖过人,连座骑都能学成人语,愚兄佩服,佩服!”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六)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师父原就护犊子护惯了,只怕在外人跟前丢脸,见状立时开怀,笑道:“都是自家人,也不必客套。我这徒儿淘气惯了,你就喊她菱角儿便成。” 宁丰便抬起那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菱角儿……” “对,菱角儿,菱角儿……” 师父笑得没心没肺。 可我怎么就觉得宁丰的眼睛里还有点别的什么呢? 嗯,有妖气…… 我得小心些,别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运起御剑行云诀,脚踏秋水剑返回昆仑途中,师父说:“菱角儿,我把你嫁给宁丰吧!” 脚下一滑,我连人带狼一头栽了下去。 果然妖气冲天啊,妖气冲天! 师父您是仙尊呀,怎会这么容易就给迷了心窍啊? 好在他的术法远比他做莲身的本领高明,给迷了心窍也没忘了救徒弟,指间捻诀向这边一指,正跟我一起栽下去的宝剑立刻顿住,然后明光一闪,飞快窜到我和白狼下方,把我们稳稳托住。 我惊出一头冷汗,忙御剑飞回师父身边,问道:“师父,那个宁丰是什么妖?” “妖?”师父怜悯地看着我,“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不识货的笨妞儿?人家那资质,那品格,啧啧,比你强多了!说不准是哪位大罗金仙历劫重修呢,不然也不会连独豫那样的神兽都乖乖听他使唤。” “神兽?”我思索,“不会是他那个马不像马狗不像狗的座骑吧?” 师父肯定地点头,一脸的钦羡,“那是上古神兽啊,上古神兽!” 白狼在下愤然说道:“神兽么?明明是怪兽!长得那么丑,那么蠢,而且不会说人话!” 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我立时道:“对,哪有我的白狼这样英俊,这样神勇,而且会说人话!” 白狼摆摆尾,以示一万分同意我的看法。 师父寡不敌众,果断转移话题:“你的御剑术怎么越学越回去了?练了两百年的术法还能从剑上栽下去,你真可谓千百年来昆仑第一奇人!” 我便沮丧了,“师父,这委实不能怪我啊!自从我换了莲身,这剑就常不听使唤了。可能得肉身用着才有灵性吧?” 师父道:“胡说八道。那些修为高的地仙,便是肉身毁去,只剩元神,一样可以驭剑杀敌。你好歹还有个身子呢,怎么会丢了灵性?” 我道:“又或者,是太有灵性了,觉得自己的伴侣走了,所以没精神了?” 师父沉吟,“还有此一说?不过长天剑咱们一时弄不回来了……要不,改天帮你重找把好剑?哎,比秋水和长天更好的宝剑,难找啊!”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七)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心里莫名地一疼。 必定又是恍惚间的错觉而已。 肉身都没了,几根破荷梗几片破荷叶,能把身子撑起来便不错了,哪里来的心,又哪里会觉得心口疼? 我这样浮萍心性的人,能日日不辍地练上两百年的剑,师父归功于天赋,而我归功于景予。 . 昆仑山,孤鹜峰。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每逢日出日落,红霞照丹枫,兰芷薰人醉。携手观秋水,并肩看长天…… 他的模样比秋水或长天更美更动人心魄。他舞动长天剑时,我不由地拔出秋水剑相随。 据很多后入门的师弟师妹们说,景予师兄与叶菱师姐双人舞剑,是两百年来昆仑山最美丽的风景。 而我眼里只有景予一道风景。 想想这人真是不厚道,最凶猛的武器都换成了噬魂金弓了,又何必把那把长天剑带走? 还有我那枚从小佩着的玉坠儿,真不该送他。亏我当时还想在上面刻上自己名字呢,可怜了我两百年的功力,把自己手指都扎破了,都没能把字刻上去。 也许从那时便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吧? 瞧这秋水剑失魂落魄的,哪天害我成为昆仑山第一个驭剑飞行时摔死的剑仙,真会被人笑掉大牙了…… . 白狼难得的善解人意,正在问师父道:“皑东仙尊,你怎么会想着把叶姑娘嫁给那个宁公子?我瞧着他装腔作势,矫情无聊,再俗气不过,连好端端的神兽到他那里都成了贼眉鼠眼的怪兽了,可见得不是个好东西。” 师父便看向我,“你怎么看?” 我向白狼一竖大拇指,说道:“附议!那公子一看就有妖气……哦不,一看就不像正经人。” 说修仙的剑侠有妖气,听着才不像正经话…… 师父便又郁闷了,“哎呀,为什么就我觉得他人品不错,修为又好,堪称当今年轻剑仙中的典范呢?” 我悄悄用脚尖踢了踢白狼。 白狼看我一眼,立刻卧剑狂呕,呕,呕…… 我便道:“师父,你和白狼有仇吧?看看你说的这话儿,把它给恶心的!” 师父默了,然后痛心疾首地自责道:“师父的错啊!唯一的弟子居然教得这样是非不明、好歹不分!枉我满腹经纶、才华绝世、术法超群、睿智无双……” 白狼的小心脏承受不住了,假吐变作真吐。 我很怕再一头栽下云端,看着师父半秃的脑袋,忍着没吐。 转头一想,昆仑山八大仙尊,就数我这排行老六的皑东仙尊弟子最少,也对弟子最好。他打什么主意还好说,万一说到掌门的二师伯广昊仙尊,或者五师伯文举仙尊那里,几个长辈一合计一拍脑袋,真把我嫁给那宁丰,我可没景予那等本事,可以挥手间便伤了同门师兄弟夺路而逃。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八)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打断师父的自伤自怜,说道:“师父还记得我是你唯一的弟子啊?我还没出师哩,就急急打算把我嫁给外人做甚?” 师父叹道:“谁想把你嫁给外人来着?虽说你长了两百年,可咱们剑仙比不得凡人寿促。认真算起来,你还是个未成年哩!依我来看,你该长到四百岁,度了天劫,成了正儿八经的地仙,再在咱们门内找个本领最高模样最好的男弟子嫁了,又不用离开师父,又不用肥水流入外人田,岂不妙极?” 我厚一厚脸皮,拍手道:“果然妙极,妙极!” 师父道:“不妙的是你肉身已经毁了呀!这荷叶修修补补,每次费事,总不妥当。” 我听出言外之意来,“难不成赤城山有啥宝物,可以让我不用顶着这破破烂烂的荷叶身子?” 师父道:“赤城山的上清玉平洞内,有一种淬灵泉水。听闻那水灵妙异常,专用以浇种灵花异草,可令花草经秋不凋,过冬不萎。那宁丰说,若是把你天天浇上一浇,那荷叶便没那么快枯萎了。可恨元修那老儿小气,将之视如珍宝,我便是讨来两坛,也不够浇你几次的。若是嫁过去,你成了赤城剑仙,大约天天泡在那泉里也使得。等挨过了第一次天劫,修成了地仙,便可重塑仙体,没必要再去记挂那凡尘肉身了!” 我听着便有些淡淡的忧郁。 能被昆仑八大仙尊看上并收为弟子的,无不是身具仙根并资质超群之辈,一般有个三五百年也能修个地仙之身了。可我换了这莲身,修为不进反退,三五千年也未必修得成地仙啊! 我闷闷地问:“如果不嫁那小子,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师父答道:“放心,有师父在,再撑个一两年没问题!” 白狼便同情地看向我,说道:“叶姑娘,不然就嫁了他吧!” 我想了想,道:“一年还是两年?折个衷算一年半吧!本来半年前就该死了,这样算来,居然多活了两年,我叶菱赚大了呀!” 师父便转头看向我,向来笑眯眯的眼睛里居然也有些忧郁。 大约不敢告诉我,我不只会死,还会散了魂魄,从此灰飞烟灭吧? 可我没觉得死一次,或者死几次,或者灰飞烟灭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从此没有我了么? 无知无觉无恨无怒无悲无喜,未必不好。 只可怜我这师父,白收了我这么个徒弟了! 若我真的灰飞烟灭了,这世上真正为我伤心的,大约就他一个吧?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九)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这么想着,便对我这师父生出无限同情,拍拍他的肩膀道:“师父放心,我一定用这一年半的时间给你重找个有仙根有资质的好徒弟,免得你后继无人,膝下空虚!” 师父怒视我,“你这丫头缺心眼吗?” 我做了个鬼脸,冲他一笑。 师父便瞪不下去,急忙转过头去,眼睛里仿佛有水光浮动。 . 回昆仑后,师父便和师叔伯们商议,欲带我前往苍灵墟一行。苍灵墟是昔年东华帝君历劫下凡时重新修行之处,最后在此处修成正果,重归天界。东华帝君主掌仙藉,自古修成天仙的,都要先拜东华帝君,再拜金母元君,方能升入天庭拜见元始天尊。 师父道:“帝君修行过的地方,自是仙气浓郁;听闻得他洞外莲池已有数千年之久,想来久在帝君座下,必定极具灵性,若能寻得一二株千年莲藕折作菱角儿的筋骨,虽比不得世尊座前的,相差也不会太远。大约可以保住咱们这丫头暂时无恙了吧?” 掌门师伯广昊仙尊道:“菱角儿这事先缓一缓吧,大事要紧。” 师父一惊,问道:“莫不是射日谷那头猰貐真的开始作祟了?” 射日谷位于昆仑山后羿峰东侧,却非后羿射日之处。传说封印于射日谷内的魔物猰貐本是上古时的天神,在某次魔神之乱中遇害,一点元神不散,居然转世成为妖兽,并修成魔道,所练魔功更以人类魂魄为食。至尧帝时,后羿得了金母元君所赐射日神弓,这才将其射杀于此地,并利用射日弓的神力将其元神封印。 后人为纪念此事,便将他与猰貐搏斗的山峰命名为后羿山,将封印猰貐的山谷唤作射日谷。太乙天尊令弟子在此开宗立派,代代相传,固然因为昆仑仙气灵郁,但也有令弟子镇.守猰貐之意。 但猰貐封印已有四千年之久,又有昆仑众仙长灵力镇.压,又怎可能冲破封印,作祟人间? 广昊仙尊已在叹道:“这几十年来,那猰貐屡屡有醒转迹象,想来正是因为那景予承继了魔帝精血,猰貐感觉出这股不同寻常的魔气,才会被引得渐渐苏醒。前日令弟子前去查看,竟险些被谷中魔气所伤。” 师父道:“这可奇了,景予虽是魔帝之子,从小练的却是咱们昆仑道家心法,怎么会有魔气?” 广昊仙尊叹道:“魔帝留在尘世的骨血,岂是寻常人物?我们只道他是凡人之子,便是觉察其灵根有异,只说其资质过人,谁又能把我们从小养大的弟子往魔道里想?何况修习的又是我们昆仑心法,多半便把那魔气压了下去,我们到底只是地仙,竟然两百年没能识破。倒是那上古魔兽耳目非我等可比,大约早已觉出有它的同类在附近了……”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十)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文举仙尊便恨恨道:“孽徒啊孽徒!若是我遇到他,定将他挫骨扬灰,让他魂飞魄散!” 师父还在纳闷,说道:“我只奇怪,他和菱角儿一样,都是出世未久便被带上了昆仑。那魔帝好端端的,把自己不解事的幼子送咱们昆仑来做什么?便是咱们昆仑的心法再玄妙,他们魔道修的是元魔之气,修咱们的仙家之术有什么用?又或者当中出了什么讹误,景予是误打误撞跑咱们昆仑来的?那么,景予又是什么时候和魔帝联系上的?” “我就说,魔帝必定又有什么诡计,或许要用咱们昆仑心法另辟蹊径修练什么高深术法……” 我只要听到景予二字便胸闷,转身悄悄走开。 这些问题已经讨论快半年了,从来没有结果。 也许知情者只有魔帝和景予了。 所以这半年来,我前后十一次元神出窍,试图找他问个明白,却都被玄冥城的结界阻住。 第十一次,其实我已经看到他了。 我看着他头束金冠,腰束玉带,一身玄衣如墨,面庞清逸俊秀,不急不缓地踏入玄冥城中。 等我一缕元神疾飞过去时,他已踏入城门,我冲过去没捞着他衣袖,正被魔帝布置的结界重重弹开,顿时魂魄散逸,差点没能回来。 终于聚拢魂魄悠悠飘回昆仑时,迎面便见床头破败枯萎的几枝荷梗,然后是师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出去那么三五日,莲身失了灵力,恢复原形不说,还坏得修都修不了了,看来我的灵力真的越来越弱,再不能轻易元神出窍了。 -------------------------------------------- 师父回来时,面上很有愁色。 我道:“师父莫不是为了猰貐之事忧心?” 师父道:“猰貐么,集我们诸人之力布阵加固封印,大约也不难压制住。只是你大师伯、四师伯和八师叔都在闭关,我便不得不参与布阵,大约百日之内,都无法带你去苍灵墟了!” 我笑道:“不就是去取一两株莲藕么?想来东华帝君修炼过的地方,还不至于有什么精魔鬼怪,我自己去取便是。” 师父便睨向我,“你当真打算自己去?” “当然会带着白狼。” “不会去别的什么地方吧?” 我幽幽地叹,“我还能去哪里?小命要紧啊!” 我虽从未提起,但想来这十一次元神脱窍后的去向,应该瞒不过将我一手养大的师父。难为他为我折腾了那么多次莲身,居然一字都没问过。 白狼听到可以出门便高兴,说道:“仙尊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姑娘,不让她闯祸。” 它一边说一边将前爪奋力向后甩了两甩。 转换为人的动作,应该是拍着胸脯,雄纠纠气昂昂在跟师父保证此事万无一失了。 ============================================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师父叹气,“你还真自信!” 白狼道:“那当然,想我老狼在尘世摸打滚爬那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识过?” 师父深深看了白狼一眼。那神情,分明是更不放心了。 他道:“可惜原微还没回昆仑,不然可以让他护送你去。――哎,可惜原微心肠冷硬,不像景予温善,不然把你嫁他,我也可以少操些心。” 我和白狼相视愕然,齐声道:“你说反了吧?” 谁不知道原微师兄是昆仑掌门弟子,不仅修为极高,且温和儒雅,风华出众,既得师长器重,又得同门爱戴? 而景予那性情么…… **的跟块木头似的,着实不敢恭维。 白狼说完后,大约怕得罪了皑东仙尊,可能就不让他跟我出门了,实在大大不妙,想了想又道:“景予对着叶姑娘时,倒是很温善。特别是和叶姑娘一起练剑时,何止温善啊,简直是……温柔!” 我点头,“嗯,连射十二金箭把我钉杀于地,所谓温柔至死啊!” 白狼登时闭嘴。 师父瞅我一眼,转头走了出去。 ----------------------------------------------- 但上古魔物复苏何等要紧,无论如何不能因为给我折莲藕耽搁下来。 于是,三日后,五位仙尊去了射日谷,而我带着白狼动身前往苍灵墟。 为了不让我出门这段时间朽了莲身,师父和师伯们合力往我莲身内注入灵力,说可以保我两三个月内无恙。 ――前提是,我不能用太耗灵力的术法,更不能再施展元神出窍的功法。如果觉得情形不对,必须尽快赶回昆仑,到冰醴泉里静修。那里灵气充沛,气温很低,可以延缓莲身衰腐,静候师尊们出关为我修复莲身。 于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命,每天御剑行上一程,我便带了白狼下去步行。嗯,我骑它,它步行,更有益于我恢复体力和灵力。 人烟稀少时还不打紧,投宿时难免会经过一些热闹的街市,我这头身躯健硕的座骑便比我还夺人眼目。 偶然便有识货的路人指着它大叫道:“狼!狼!” 这白狼老兄便格外地昂首挺胸,气势十足。 我忙陪笑,“不是狼,是狗,大狗!” 路人道:“狗的毛哪有这么硬?必定是狼!” 白狼便愈加抖擞。 我一扭它耳朵,说道:“怎会是狼?狼哪会这样听话?何况敢到街市行走的狼,早就被人一棍子打死了,还能活到现在呢?” 白狼便有些蔫,侧头看着自己粗壮的腿,大约在思考能经得起那些凡人几棍子。 路人将信将疑,又道:“可看着还是像狼……” 我笑道:“可的确是狗,你看,它还会摇尾巴!”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笑道:“可的确是狗,你看,它还会摇尾巴!” 我拍白狼脑袋,“来,摇个尾巴来看!” 白狼瞅我,大约怕被人当成妖怪打死,到底不敢说人话和我争辩,当然更不敢一声狼嚎把人吓跑。 我道:“还不快摇个尾巴来给大家看看,想被人当成狼打死吗?” 白狼闻言,心不甘情不愿地猛甩两下尾巴,却如铁扫帚一般刷在地上,甩出大片烟尘。 我愕然,路人也愕然。 然后一群人喊道:“狼!狼!快打狼!打!打!” 白狼大惊,驮起我向前狂奔而去,倒是逃得颇有仙骨,――凡尘的狼决计不可能逃得这么快。 ------------------------------------------- 一路奔出城去,白狼才喘着气指责我:“野姑娘你坑我!” 我啧啧称奇,“我哪知道你这么笨,连学狗儿摇个尾巴都不会?” 白狼羞愤,“你附到狼身里来试试,看能不能让狼像狗一样摇尾巴!想我老狼在尘世摸打滚爬那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识过……” 我打断它,“因此你只知道尘世的事了!我虽没修成地仙,到底是个人仙,凡骨俗胎那等普通筋脉哪里经得起我的灵力?稍一运转,便该灵气爆体而死了……” 白狼便同情地看着我,“所以,你修成了仙,还不如我没修成仙自在。” 古来仙有五种,鬼仙,人仙,地仙,天仙,大罗金仙。鬼仙不离于冥界,人仙不离于人,地仙不离于地,天仙不离于天,大罗金仙更是高居大罗天界,不问外事。我已是人仙,暂时还离不开肉身,偏偏复活后又失去了轮回时机,想投胎重新修炼都没机会了。 果然不自在。 我叹着气四下打量,“这下回不了城了,咱们是不是得在这荒野露宿了?” 白狼道:“你布个结界挡挡风雨不难吧?” “不难。只是比御剑行云更耗灵力。” 白狼便不响了。 抬眼四顾,没看到哪里有遮风蔽雨的地方,却看到了一道灵气在前方树林间闪过。 树林上方,黑气隐隐,分明藏着甚么妖魔。 我一拍白狼,“走,看看去!” 白狼在昆仑呆了三十年,好歹算半只仙兽,倒也能看出点名堂,扭着身子道:“据我老狼看来,多半有人在打架,姑娘不宜用灵力,还是别去围观好。” 我道:“树林里似有我们昆仑的剑气。” “啊,不会是咱们昆仑的剑仙给魔道缠上了吧?身为昆仑弟子,我等责无旁贷,理当斩妖除魔,救护生民!” 白狼立时驮着我飞奔而去。 我却一失神,差点从狼背上摔下来。 “身为昆仑弟子,我等责无旁贷,理当斩妖除魔,救护生民!” 每次出山救了生灵,或斩了妖魔,是谁玄衣如墨,身姿如玉,眉眼淡然,却总是异常果决地这样说着?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说得多了,连白狼都记住了,明明是头狼,还老自认是昆仑弟子。 可就那么个把昆仑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少年,居然成了昆仑的叛徒,魔界的眼线,甚至被揭穿是魔帝的亲骨肉…… 果然白狼奔得太急了,我胸口又开始闷疼,仿佛喘不过气来。 白狼已在惊呼:“小心!” 我一怔,只觉一团黑气已扑到跟前。 顾不得多想,我捻过仙诀,秋水剑已幻于掌中,迎面劈向那黑气。 黑气中传出一声惨叫,化作一道灰色遁光迅捷逝去。 白狼道:“好剑,好剑!” 边说着时,腿脚却一瞬不停地奔入林中。 我怒道:“请赞我好剑法,别赞我好剑!把秋水剑送你,你能拿它斩妖除魔吗?” 白狼道:“姑娘此话当真?等我修成人形,自然能用剑。到时姑娘别舍不得!” 我道:“这破剑我早就想丢了,怎会舍不得……” “小心!” 话头被白狼打断,人更被它带得差点摔下狼背。 我忙抬眼看时,正见一黑衣女子扬起手中弯刀,斩向对面那青衣少年。 那少年才不过十五六岁模样,正执剑和人对敌。剑身有灵气浮动,的确与昆仑剑气仿佛,细辨又有些差异。而他的身手显然比我们昆仑弟子差远了。此时眼见弯刀袭到面门,竟不晓得躲开,苍白着脸怔怔地看向我,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着若明若暗的一线光芒。 该是个修仙没多久的哪派小弟子,模样儿倒是俊美,黑眼睛看得我心头猛地一跳。 好吧,英雄救美这事儿,不能该都让男人占了去。 纵跃,旋身,抖腕,飞剑,一气呵成。 秋水剑本是仙家宝物,灵气逼人,剑还未至,便有灿亮剑光破开那黑衣女护体魔气,把那黑衣女逼得不得不撤招自保。 黑衣女转头瞬间,我看到了她的面庞。 的确是个魔道女子,容色清丽,眸转秋波,若蒙轻雾,看着居然有几分哀怨。 作为曾被自己入了魔道的心上人连射十二箭、活活钉死过一回的昆仑女仙,我不认为这黑衣女比我更有资格哀怨。――莫不是把我当成男人了,打算用这副腔调迷惑我?更见得不是好东西。 我再出剑,又快又狠。 黑衣女惊慌,忽向下一把抓向那少年。 我着实疑心那少年是不是吓懵了,居然就这么被抓住,当作盾牌般掷向我的剑尖。 我想救人,不想杀人…… 于是歪了剑锋,指间捻诀,正要另施术法困住她时,黑衣女挥手一掌打在那少年身上,人已化作一道黑影,飞快窜向林外。 少年中掌,闷哼一声便倒在我脚下,犹自指向那黑衣女去向,说道:“我的轮回石……” 人已昏死过去。 杀人夺宝,魔道中人果然个个该死。 可惜我还没修成分身术,无法一边救他,一边去替他夺回那什么石。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白狼发现这少年不是昆仑弟子,且根基浅薄,便很有些鄙视之意,很不乐意背负这少年离开。 它道:“姑娘,我是未来的神狼啊,神狼!你怎能让这个俗人爬上我尊贵的背脊?” 我叹气,“你的确尊贵。要不,我背他,你背我?” 白狼惊吓了,“姑娘,你怎能背他?果然该多下山走走,山上呆得久了,连男女授受不亲都不懂……” “你懂什么?道经有云,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看重男女授受不亲的虚礼不救人,才是无德哩!” 白狼听得云里雾里,但总算明白经文和我都认为它无德,便有些惭意;再看我俯下身真要去背那少年,连忙把我拦住。 它将那少年再一打量,才算开解了自己:“嗯,若是经文这样说,必定是不错的。何况这孩子长得还讨喜,我老狼便帮他一回吧!” 我满意,将那少年扶到它背上坐了,御起秋水剑,带了它飞到半空,沿着方才那黑衣女遁逃的方向而行,却是想碰碰运气,能不能帮他找回那被夺走的什么石。 即便我借莲身复活后,修为大大倒退,还不至于连个小小的魔怪都降服不了。若是能碰上,断不容她再从我眼皮底下逃开。 可惜一气奔出数十里,只见到一头孤狼在某处断崖边嗥叫。 白狼大是兴奋,说道:“姑娘,你瞧那头野狼的身姿,应该不如我英伟吧?” 我瞥过,答道:“是头母狼。兴许还养着一窝小狼。你要不要去当个现成爸爸?” 白狼扫兴,说道:“我有妻有儿的,才不希罕什么狼子狼孙呢!可惜我娘子已经很老,可能已经活不了几年。等我修炼到可以化作人形时,也没法再回去和她做夫妻了,唉!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找到她投胎转世的人家。哎,我娘子年轻时那个漂亮啊,若能再娶她一回,我可赚大了!” 我啧啧称奇,“原来你一心修炼成神狼,就是为了化作人形重娶你娘子啊?果然好志气!” 白狼道:“那当然。修仙修到最后,就是长生不老又怎样?一个人看地老天荒,一个人看沧海桑田?多无聊啊!无论如何要找到我娘子一起过日子才行。” 我想了想,表示同意,“也是。这天地又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了两百年就看厌了,看个几千年不疯才怪。” 我和它难得有意见一致的时候,于是各各满意。 天色渐黑,狼背上那少年依然昏迷不醒。掠过山腰时,我隐见得一处山洞,连忙飞了过去。 白狼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用露宿荒野了!”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山洞不大,却阴冷。 我施法将洞中枯枝败叶拂去,又在身周布下结界,以免被人或野兽打扰,这才扶那少年盘膝坐了,用本门心法为他疗伤。 昆仑是出了名的修仙之地,我又是八大仙尊的弟子,而且还是个女弟子,身手不赖,但算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动手为人疗伤。虽说从前也曾下山斩妖除魔什么的,可一般都会有师父或师兄相伴,诸如投宿救人之事,从不用我费心。 觉出这少年体内混乱的气息渐渐被我引入正轨,呼吸也渐渐均匀,我这才放心收手,由他自行调息。 白狼已叼来些干柴,我生了火,胡乱烤了些干粮吃了,拖出条毯子倒头便睡。 白狼看看那少年,又看看外面,说道:“姑娘,好像不大对。” 我一挥手,师父送我的仙家宝物荣枯藤已经飞出,森森藤萝立刻在洞口蔓展,青枝绿叶迅速把洞口掩得密密实实。 打了两个呵欠,我懒洋洋道:“好了,除非修为比我高很多的仙或魔,谁也不会发现这里有个山洞。这下没什么不对了吧?” 白狼还是摇头,说道:“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 “我怎么觉得外面的林子特别像咱们昆仑山孤鹜峰那边的山林?看着好眼熟。” 我嘲笑道:“没见过你这么恋家的狼!这都出门五六天了,还看哪里都像咱们昆仑?我且问你,这种荒山野岭,有咱们昆仑的那等仙家灵气吗?” “没有。” “那这里会是孤鹜峰吗?” “不会。” 于是我打着呵欠,懒得跟这笨狼说话了。 白狼还是不安,跑去在那少年的脖颈间嗅来嗅去,绿莹莹的眼睛在火光下更显疑惑。 我道:“大白,人家是个刚修仙的小伙子,不是你转世的小娘子,你不许轻薄人家!” 白狼羞愤,“我只是觉得这人气息也很熟悉而已!” 我拍手道:“或许,人投胎转世后气息不会变?再嗅嗅,猜猜是你哪个亲戚转世重生!小心别碰到人家,害人家走火入魔了,那可不得了!” 白狼便不再去嗅,退两步将那少年仔仔细细又看几遍,百思不得其解般摇了摇头,趴到我旁边睡了。 我早已打量过那少年,只觉他年纪不大,即便因为修仙的缘故看不出真实年龄来,相差也该不远;他的眉目异常精致,不单白狼觉得讨喜,我也觉得很耐看。如果昆仑弟子中有这样的小师弟小师侄在,我不可能没有印象。何况他的剑气并非出自昆仑一脉,更不可能是昆仑弟子。 不是昆仑的,但白狼相熟的,或许真是它哪个亲戚转世吧?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今日灵力耗得厉害些,早已困倦,也懒得再去研究这少年来历,将头埋到宽宽的衣袖里,很快趴在地上睡着了。 换了这副莲身,不但精神越来越不济,连睡眠也不如原来好。 一个很突出的症状,就是多梦。 只是从前一觉醒来,做的梦都是糊里糊涂的,睁开眼时连一丝梦影也记不得。有时我自己忍不住疑心,那些若有若无的梦境,是不是我的幻觉。 但这一夜的梦境出乎意外的清晰。 尽是些我以为已经模糊并远去的记忆。 依然是孤鹜峰,练完剑,窥着围观的弟子渐渐散去,我御剑飞到另一面的山坡,懒洋洋地卧在青草上。碧蓝的天空澄净得眩目,白云离得很近,投下浅浅的阴影,轻轻从坡上飘开。 景予向来比我用心,虽和我差不多时候到的昆仑,修为却比我高出一截。 但我偷懒时,他也时常偷懒。 每次我咬着青草晒太阳时,他必定会准时出现,眉目安谧地静静坐在我身畔,低垂着小梳般的长睫看着我,明净清澈的瞳仁倒映着我的模样。 我随手摘过旁边一朵野生的紫堇花,笑嘻嘻地递到他鼻际,问:“香不香?” “香。” “喜欢不喜欢?” “喜欢。” 我便抬手,笑嘻嘻地将紫堇花簪到他鬓角,“美不美?” 他“噗”地笑出声,伸手将花儿拈开下,却捏在指间,立起身来转头走开。 片刻后,他又折转身来,坐回我身边,拍拍我脑袋,示意我将头抬起,将什么东西垫到我后脑勺。 花香扑鼻。 竟用丝帕兜了满满的一包紫堇花给我当小睡枕。 他问我:“香不香?” 仿佛有比花香更让我欢喜的东西自心尖流淌出来。我便再次笑嘻嘻地回答:“香。” “喜欢不喜欢?” “喜欢。” 我捉着他衣袖,闻他袖底的香气。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而赠人大包紫堇,满袖满手俱香。 花美,人也美;花香,人也香。 我醺醺然便有种快要醉了的感觉。 便在那似醉非醉的状态中,我莫名地做了一个连我自己都理解不了的动作。 我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咬了咬他的手指。 他仿佛被雷电击中般猛一哆嗦,然后垂眸看我,秀逸的面庞浮上红晕,唇角的笑意却越漫越开,最后冲着我轻轻笑出了声。 我本来只觉得怪异,见状不由地也红了脸,居然在他的注视下渐渐窘迫起来。 我不敢再和他对视,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埋在茵茵的草地上。草梗在柔嫩的肌肤上刺刺地扎着,有些痒,有些疼。 不安地去抓那青草时,我听到了白狼的呻吟,猛地惊醒过来。 ============================================ 看了这一章,可以回头再去看一眼简介~~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六)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的脸靠在白狼的背上,正伸手揪着它背上的皮毛。 幸好白狼睡梦中也知道是我,不满地向前挪了一挪,继续睡它的安稳觉,倒也没有大惊小怪。 前方似乎有一道目光看向我,我擦着额际的汗抬头看时,却只见到救来的那少年正一动不动地阖目调息,安静乖巧的模样,看着根本不曾有所动作。 大约又是幻觉。 我无力地扑回我的毯子上,背脊一阵接一阵的虚冷汗意,许久才又沉静下来,却像又看到了景予的面庞。 “菱角儿,又去哪里?” 他拦到我前面,牵我的手。 我笑着指向前方,“听说四师伯刚收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弟子,长得好生漂亮,我瞧瞧去。” 景予凝望着我,便似有些无语。 原微师兄负手而笑,“菱角儿这情性,两百年不改。每次看到比她小的漂亮小师弟,总会格外亲近。” 我笑道:“子曰,食色,性也!那些漂亮小师弟,看着可以多吃两碗饭呢!” 景予叹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 我一心想去看看那小师弟什么模样,只作没有听到,向前飞奔而去。 原微师兄在后道:“景予师弟,既然五色令人目盲,你只管盯着菱角儿看做甚?” 转头回望时,景予微红着面庞,默然地看着我;而原微师兄扬着唇角,只管拿他调笑,“现在该怨自己太老了吧?不如下些工夫把那幻形术学一学,幻作个她喜欢的乖巧少年陪伴着,只怕她便不会想着那些小师弟小师侄了!”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暗自想着,从此遇到什么小师弟过来说话,得多长些心眼,可别是景予幻化了过来逗我…… 这时,只闻景予道:“我少年时比他们都俊美,如今更比他们俊美,且比他们英武十倍,神勇百倍。他们幻化我模样差不多,为何我要幻化他们模样?” 即便走出老远,我也禁不住回头,鄙视地斜眼看他。 他的脸庞腾地红到脖颈,扬手飞出宝剑,竟踏了宝剑奔往别的山头去了。 原微师兄笑得不顾体统滚倒在山坡上,犹自指着他的背影道:“你这呆木头,吃起醋来忒好玩了……” 吃醋,原来景予是吃醋了。 如此自恋的吃醋,果然好玩,至少原微师兄从中寻了好些乐子。 景予一向待人冷淡,寻常弟子再也不敢拿他开玩笑。可修为阅历都在他之上的原微师兄逗他,他也只能认栽。 何况原微师兄大约嫌这山中寂寞,很有责任心地想把这乐子延续下去,每当景予的师父文举仙尊和他的师父广昊师尊对此事表示忧心时,总会帮我们说些好话。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七)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师父也道:“本是一块儿长大的,如今都已是半仙之躯,只要多多注意,别让人欲蒙蔽了神智,耽搁了修行,应该也不妨事吧?” 山间两百年,我们学的是涤除玄鉴,致虚守静;学的是见素抱朴,少思寡欲;学是的上善若水,宠辱不惊。我们如两株一心向上的树,从没想过枝桠交叉而生的那一天。 两百年才思量到一点别的东西,也许我们的确太迟钝,但无论如何称不上太迟。 在一无所成时,太多的**和杂念会阻碍到前方的修道之路,故寻常道观是不允道士婚嫁的;但道家本身并不禁男女之欲。 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若修仙到一定境界,男女之欲也可顺其自然。 别的不说,如今分掌男仙和女仙仙籍的东华帝君和金母元君,不就是咱们道家至高无上的元始天尊和太元圣母的儿女? 故而掌门广昊仙尊最后发话道:“这俩孩子已具根基,不可为儿女私情耽误了修行。横竖他们还小,不如等他们修成地仙,咱们再玉成此事吧!” 修仙之人不抵凡人区区数十年的寿命,两百岁的小仙在师长们看来的确小了些。何况昆仑修仙弟子更比寻常散仙容易修成正果,若是潜心修炼,以我和景予的资质,也许三百岁内便能修成地仙。 ――昆仑最短修成地仙的是八师叔萧宸,统共只用了一百八十年便已修作地仙,但隐隐听闻他的来历不凡,远非寻常修仙之人可比,连掌门都对这小师弟极其尊敬,我们便不去和他比了。 于是,我和景予的事算是确定下来,只需等个百来年修作了地仙,众仙尊自会预备我们的亲事。 百来年么,也不算太长。山中日子平静如水,每天和景予练练剑,闲了和师父、师兄弟们说笑几句,偶尔出去收收妖,斩斩魔,日子将会过得很快,并且很快乐。 我从没想过后来会有那么多的波折。 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求见景予后,他很快被同门师弟指认与魔族勾结,并在魔族高手的接应下迅速逃离昆仑,随即更有消息传来,说他是魔帝之子…… 仙魔向来各行其道,虽说昆仑向来与那些为害人间的妖魔为敌,但真要涉及魔帝,昆仑众仙该持怎样的态度,却不得不掂量掂量。 众仙尊犹豫之际,我已冲下昆仑,循着他离开的路线向前追赶。 结界加上荣枯藤,我终于断去他的后路,将他堵在林中。 “为什么?” 我盯着他。 他的面庞一如从前俊美夺目,长长的睫低低垂着,覆住那双黑眸。 ============================================ 注:东华帝君,又称作木公,东王公,掌男仙仙籍;金母元君,又称作金母,西王母,为女仙之首。 正统的道教神系中,玉帝和王母不是夫妻,东华和王母才是夫妻啊夫妻!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八)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早已觉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对着那双黑眸便会心跳加速;更加觉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只听到他的呼吸便会满怀喜悦。 这一刻,我看不清他的黑眸,却听得到他的呼吸沉重地回旋于耳边。 我的心跳得厉害,但再也觉不出喜悦。看着他沉默寂然的眉眼,我很想哭。 我想,如果他给我一个原因,哪怕再勉强再说不过去的原因,我都会接受。 然后,跟他一起走。 天涯海角也好,鬼域魔界也好,被天下人鄙弃追杀也好,我都会跟他一起走。 虽说对不住昆仑,对不住师父,可我不能让景予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沦落他方。 但他那样低着眉眼,决然地说道:“没有为什么,我是魔帝之子,自然要回归魔族。” 我摇头,“我不信。你一定有难言之隐,告诉我。” 他和我一样在襁褓间便被带上昆仑,朝夕相处两百年。 我亲眼看着他和我一起从丹田吐纳开始修行,渐渐越来越强,然后一次次奉师命下山斩妖除魔,不遗余力…… 我不认为他会和魔族中人有太深的纠葛。 我第一次那样认真地凝视他,希望他能觉出我的诚意。 他果然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盯着我,眸光黯淡而苦涩,却在我心神摇曳时,忽然间幻作了一道漩涡,伴着凛冽杀气,猛地向我袭来。 我大惊而退时,他的长天剑飞出,直直地劈向我脖颈。 虽避过了致命一击,可肩胸被割开了一个长长的伤口。 鲜血飞溅,满襟落梅。 喷涌的鲜血甚至飞到了他的襟袖和面庞。 “景予!” 与其说我在唤他,不如说,我在唤我自己。 被剑割开的皮肤很冷,却意外地觉不出疼。我便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想舍弃一切追随他而去,他却不置一辞径取我性命……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原微师兄曾说,我是个有福之人。因为景予可以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漠不关心,却始终不会忘了捧我在掌心。 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任何女人遇到这样痴情且优秀的男子,都会很幸福。 到底彼时的幸福是幻觉,还是此时的绝情是幻觉? 我失神地看着他再次逼向我的长天剑,指甲掐在流血的伤口,忍不住再次唤他:“景予……” 声音已经变了调。 连我自己都不信,有一天,昆仑女仙叶菱会发出这样悲伤甚至绝望的声音,破碎地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他分明听到了我的话。他的眸光开始收缩,他的剑尖开始颤抖。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九)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聚气,捻诀,荣枯藤迅速挡到我身前,抽枝散叶,潋滟翠绿,生机昂然,甚至在对着他的方向开出了几朵野花。 正是紫堇。 每逢春天,孤鹜峰漫山遍野都会开遍的紫堇花。 当年,我曾为他簪到鬓间;当年,他曾为我采来做睡枕。 我笑问他:“景予师兄,香不香?” “景予师兄,喜欢不喜欢?” 他面色陡变,扬手抖开得失屏,甩向荣枯藤,在枝叶被破开的瞬间飞了出去。 他的得失屏,是和原微师兄的兴亡镜、我的荣枯藤齐名的昆仑宝物,他的修为也在我之上,真想逃开并不困难。 御剑而去前,他终于再开金口,说道:“你若跟来,我必杀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景予说话。 我终于也相信,他是在很认真地说着这句话。 但人这一生哪,不做上一件两件飞蛾扑火的蠢事,谁好意思说自己深爱过呢? 嗯,我深爱过景予,所以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结果…… 结果我成了为除魔卫道铲除叛徒舍生忘死的女剑仙。 昆仑已正式通告各大门派,昆仑出了魔族奸细。正道十八路剑仙纷纷出击追杀于他,却再无一人能有我这样的直觉,像影子般始终盯住他的踪迹,紧随他的脚步。 在我追逐十天十夜后,他已到达魔族地界。 玄衣玉带,头束紫金冠,他冷冷地立于玄冥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景予!” 我高喊。 那是活着的叶菱所说的最后两个字。 回应我的,是夺魂金箭。 玄冥城的噬魂金弓、夺魂金箭,可令凡人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亦可令我这样的小仙魂魄散逸,难入轮回。 我躲开第一二三支,没能躲开第四支。 右胸一箭,剧痛,但尚不致命。 我挣扎着扶剑站稳,咬牙要去拔箭时,但闻弓弦声连连响起。 抬眼看时,他背着光站于城头,似立于万道霞光之中,墨黑的衣袍散着光,飘扬的发丝根根闪亮,神邸般俊伟沉静。金色的噬魂弓耀眼明亮,灵活地摆弄于他的手掌间,随着他指间的力道劲射而出。 金色的羽箭袭到眼前,速度和力道都该是他所能发挥的极致。 我身手本就不如他,如今更躲不开。 我听到了死神狰狞的笑声,然后眼睁睁看着羽箭扎入我的眉心,生生将我洞穿。 身体上的剧痛忽然间消失。 我甚至睁大着眼睛,用最后的神智沉默地看着他,清醒地数着他射来的箭。 一,二,三,四…… 在给予我致命一箭后,他又射来了十箭。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十)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整整十二箭,一箭比一箭快,一箭比一箭狠。 终于,连修炼两百年的仙元也支持不住,随了魂魄四散飞逸。 最后一缕灵识飘开时,我看到了自己被十二道金箭钉死在地上的身体。 硕长的金箭把那瘦小的身体钉成了刺猬,雪白的衣袍染透鲜血铺展于地,如同夕阳下妖娆盛放的殷红花朵,硕大美艳,触目惊心。 血还在渗出,魔界的泥土贪婪地吸取着这具身体最后的活力,由烟黄转作了深褐。那张仰着的秀丽面庞却还是干净的,木然睁着的眼睛满含着泪水,不知道在看眉心的那支箭,还是在看城楼的那个人。 那具身体是我的,可连我都不知道我最后在看什么。 魂魄散逸,灵识无所依存,飘飘荡荡地飞上城头。 那个持着噬魂金弓的男子,如一尊石像站立着,冰冷而肃杀,令人望而生畏。 可不是为什么,那种冰冷肃杀里,带着种类似绝望的悲伤。 我茫然地地从他跟前轻轻飘过。 或者真是错觉,我似乎听到了他在无声地哽咽。 恍如有一滴水,轻轻从那缕灵识间滴落。 是景予在落泪吗? 曾以为我是他的师妹,他的知己,他的恋人。 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我完全看不懂他。 ---------------------------------------- “景予……” 我仿佛听到有女子低低地唤,带着呜咽之声。 然后,我被粗暴地推醒。 睁开眼,正见白狼用前爪刨着我衣服,一脸嫌恶地看着我。 它道:“还在想景予?野姑娘,你可以在脸上写副对子了!” 我似醒非醒,头疼欲裂,顺口问:“什么对子?” 白狼道:“上联‘百折不回’,下联‘万死不辞’,横批‘多情傻姑’。” 我瞪它,“要不要我教教你什么是对联,什么是横批?” 白狼摇头,“不用,我怕跟你后边学成傻狼。也不想想你在景予手里死得多惨,要不是几位仙尊及时赶到,千方百计集齐了你的魂魄,别说借着莲身复活,连去阴司里投胎都颇不容易呢!居然还念着他,哎,以后不喊你野姑娘了,直接喊你傻姑得了!” 我怒了,“谁念着他了?” “你刚才还喊他名字呢!” “我又梦到被他钉在地上了,疼得像又死了一回……心心念念想他死,算不算念着他?” 白狼怔了怔,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我就想着你虽然傻了些,还不至于这么傻。” 我定定神,才见火堆早已灭了,山洞里黑漆漆的,洞口却透过些微的光亮。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袖子挥过,轻轻卸了结界,收了荣枯藤,洞中登时大亮。 原来早已天明,扑入眼帘的金色光影晃得我眼晕。 稍远处有个身影走来,向我行礼道:“在下俞京,蓬莱岛琼霄公主门下,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可否请教姑娘尊姓芳名,以便日后报答?” 原来便是昨日救下的那少年。 果真我做梦做迷糊了,差点忘了这山洞里还有别人。 “好说,好说。我姓叶,昆仑皑东仙尊门下弟子。” 蓬莱岛远在海外,的确闻得有云霄、琼霄、碧霄三位女仙修行。传说她们是轩辕帝的三位公主,颇得众仙敬重,很少有人敢去相扰,不想竟会遇到她们门下。 我打量着这个叫俞京的少年,只见他举止温和,模样秀美,很可人的小弟弟模样,不觉微微地笑了笑,问道:“你昨日是不是给人抢走了什么东西?” 俞京眉目一黯,轻声道:“正想求姑娘帮忙,帮我找回那颗轮回石。” 他倒是机灵,是认定了我身手不错,并且愿意帮他吗? 白狼听闻,打着呵欠道:“我们自己也有事呢,谁有空给你找东西?” 我盯着他,笑盈盈地问道,“轮回石……那是什么东西?” 俞京答道:“轮回石是一种阴阳交界处的灵石所制成的宝物,传说附上本人念力,不仅能看到自己的前三世、后三世,也能看到自己心中所念之人的前三世、后三世。若是所念之人已经转世投胎,还可感应出目前转世之人所在地址方位。” 白狼立时打了个滚跃起身来,炯炯有神地看向他。 我向它笑了笑,“这玩意儿你现在用不着吧?” 白狼绿眸闪亮,“可我修成人身后,必定用得着。” 它早就打定主意,待它修成人身,就设法去找它投胎转世的妻子,重新娶回来,继续做和和乐乐的一家人。如今听说有这样的灵石,自是兴奋。 俞京便向那白狼一揖道:“如果叶姑娘和狼兄帮在下找回来,日后狼兄需要时,必定借给狼兄使用。” 白狼立时道:“如此,咱们便说定了!” 它转头看向我,“姑娘,走,咱去帮他找那石头吧!” 我叹道:“你们说定了,自己找去,又叫我做什么呢?” 白狼一怔,在山石山磨了磨自己的爪子,才算意识到它并不是昆仑剑仙,而是昆仑剑仙身边未脱凡胎的一头狼,顿时蔫了下去。 俞京转到我跟前来,深深一揖行下礼来,说道:“尚祈姑娘出手相助!” ========================================= 春去春不回,梦里贪欢(十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好!” 我答应得痛快,却盯着他笑问:“只是我不明白,琼霄公主让自己一个小弟子带着这样一件宝物四处乱跑做什么?” 俞京垂着眼睫没有看我,神情间略有些惶恐,但回答得简洁而有条理:“回叶姑娘,轮回石并非由我自蓬莱带出,而是我奉师命从师尊一位故友那里取回。轮回石对平常人也无甚用处,所以只遣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出来,也是顺便让我出门见见世面的意思,再不想会回程途中竟有人觊觎。若不是姑娘相救,恐怕在下不仅会丢了宝物,还会丢了命。” 我拍拍他的肩,笑道:“你知道就好,从今后你的命可就是我的了,要处处尊我敬我,知道吗?” 俞京的脸红了红,答道:“好。” 白狼不屑地睨着我,“挟恩求报,非君子所为。” 我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白狼噎住。 俞京道:“点滴之恩,都该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在下理应报答。” 我满意点头,“你今年多大?” 俞京迟疑了下,方才答道:“已经二十出头了。只是自幼修行,看着年轻了些。” 我道:“我二百出头了,也是自幼修行,看着年轻了些。” 捏了捏他越涨越红的漂亮面庞,我轻笑,“既然都是修行之人,你也不用太客气叫我婆婆或姑姑什么的,以后便唤我姐姐吧!” 他一闪躲过我的爪子,已是呆住,“姐姐?” 我愈发笑容满面,“哎,俞弟的嘴儿可真甜!” 他的脸却刷地白了,转头快步走了出去。 快到洞口,才似觉出自己的行止匆促了,顿了身说道:“得尽快找到那个黑衣女子。若是走得远了,可能就麻烦了!” 我赶上去,问道:“俞弟想来应该有些头绪。” 俞京点头,“轮回石是仙家之物,须靠仙家念力才能开启。那女子分明是个魔道,想运用轮回石,便必须借助外力。” “什么外力?” “散去自己魔力,临时聚集周围灵气,并且必须聚集足够多的灵气,才能转作灵力,让轮回石为她所用。” “灵气……也就是说,我们只需往附近灵气最充郁的地方寻找,应该便能找到?” “对。我看她找这石头找得非常急,应该不会走得太远。姑娘修为深厚,御剑术想来也是极好的,将方圆五百里内灵气充郁之处寻一遍,想来不会费太长时间。” 白狼担忧地看着我,“不会费太长时间,不过颇费灵力啊!”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飞出秋水剑,捻诀将其幻作寻常的数倍大,轻巧踏了上去,说道:“的确颇费灵力,尤其你又沉重……要不,你别去了,我带俞弟去,如何?” 白狼横我一眼,大刺刺地站到我前面。 俞京便低眉顺眼地站到我身后,轻声道:“辛苦了,叶姑娘!” 我御剑升到空中,慢悠悠道:“俞弟,请唤我叶姐姐!” 俞京的脸更白,抿着唇一声不吭。 白狼呵呵笑道:“俞弟,叫我们叶姑娘师姐的人很多呢!你喊她姐姐并不吃亏。” 我踢了踢白狼的胖屁股,说道:“你一头狼,也和人家名门剑仙称兄道弟?” 白狼委屈,“是他先叫我狼兄的……” 俞京沉默片刻,扬手飞出自己的宝剑,轻轻跃了上去,说道:“好像挤了些,我自己御剑吧!” 我笑道:“俞弟真是善解人意……” 催动行云诀,我领了白狼向前疾飞而去,很快便把他甩得远了。 白狼道:“慢些儿慢些儿,这小兄弟修为浅呢,跟不上。” “你认为他跟不上?” “自然。二十年的修为,怎么和姑娘你二百年的修为比?” 白狼说着,又开始疑惑,“奇了,奇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我稍稍缓下速度,看着俞京御剑慢慢跟上来,淡淡道:“是么?可我为什么觉得,他给我的感觉……陌生得厉害?” 白狼沉思道:“嗯,如果从前没见过,算来陌生才是正常的。” “嗯,正常。” “不过,姑娘,你好像以前没那么热衷做人姐姐吧?” “嗯?我做不得他姐姐?” “做得,做得!只是他这别扭样儿,忽然让我想起景予了。听皑东仙尊说,景予比你大几个月,你却比他早两个月被带上昆仑,如果以入门先后排序,他本该叫你师姐才对。谁知那小子不但不肯叫你师姐,还不许你叫他师弟。他天分比你高,练功比你刻苦,每次你一喊他师弟,他就你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最后不得不乖乖叫他师兄了……” “有这样的事么?我早就忘了……” “哈哈,快两百年的事了,忘了也不奇怪,不奇怪。” . 灵气浓郁之处,多是山明水秀、人迹罕至之处。 这样的地方并不多。 而用仙物聚集灵力,必会引起附近灵气波动,并不难察觉。 但御剑连寻了四五处地方,并未发现那个黑衣女子。 ======================================== 内啥,有谁在跟文的冒冒泡行吗?仙侠这货在红袖是冷门,可门口太冷大热天也会冻死人滴!来,冲杯咖啡,多顶几下,最好评论区踩个脚印,告诉饺子你们在,好吗?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眼看天色渐暮,我驻于空中,等俞京赶上前来,问道:“会不会那黑衣女夺了那轮回石并不打算自己用?若是她带了那石头走远了,我们往哪里寻去?” 俞京摇头道:“她想找的人就在这附近,应该不会走远。” 我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她找的人就在这附近?既然她知道自己找的人就在附近,又要抢你的轮回石做什么?” 俞京道:“这女子前两天便已抢过一次轮回石了,我也是趁着她聚集灵气之时抢了回来。当时轮回石已经启动,显出那人就在附近,但还没来得及显示那人的具体方位。” 我击掌道:“看那黑衣女周身魔气,少说也修行上百年了吧?俞弟小小年纪,居然能从她手中夺回宝物,真是奇才啊,奇才!” 俞京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巧合而已。” 正说话之际,东方有一青衣男子御剑飞来,神色甚是匆匆。他的剑气纯净,一看便是守中持正的修仙之人。 擦肩而过时,他自是也辨得出我是同道中人,遥遥向我行了一礼。 我连忙还了礼,目送他衣袂翩飞,优雅离去。 白狼赞道:“此人颇有咱们昆仑仙者的风骨。” “修仙之人,气度总是与众不同的。”我微笑着看向俞京,“你看我这俞弟,不但气度超群,且容色倾城,才叫天下无双呢!” 白狼哈哈笑道:“姑娘,你以往不是一直说景予才是天下无双的吗?还有啊,姑娘能不能别乱用成语?当年那个景予,每次听到姑娘你赞他生得倾国倾城,脸色都黑得锅底似的。” 我笑嘻嘻道:“大白,你也是过来之人,难道没听说过,女人心,海底针!我现在瞧着,只我这个俞弟才称得天下无双!” 天色已愈发地暗了,下方的山川树木都已昏暗得像蒙了层黑纱。我们行于空中,被待下未下的半轮浅红夕阳洒了一身落晖,连白狼的毛色都是浅红的。 俞京的面庞亦被敷了层淡淡的红晕,却反而显出几分黯淡。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调笑,明澈的黑眸闪烁片刻,忽一转身,向方才那青衣男子消失的方向飞去。 白狼叫道:“喂,喂,不是先去那边吗?” 我心念一动,跟着俞京飞过去,向他笑道:“我也觉得这时突然出现的剑仙可疑。咱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俞京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在我脸上一掠而过,轻声答道:“算。” 言毕,他的飞剑猛然加速,向前疾驰而去。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二十年修为,这样的御剑本领…… 真是千年不遇的当世奇才呢! 白狼咧着嘴,“姑娘,你在调戏他?” 我冲他坏笑,“我最喜欢调戏这样漂亮的小弟弟了,你不知道吗?” 白狼同情地看着我,“嗯哪,小就小些,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总比那个心毒手狠的畜生强。若是喜欢,把他拐回昆仑也使得。看模样他很愿意你调戏他呢!” 我没心没肺地笑道:“好,看我怎么把他勾到手吧!” . 许久后,我们在一处山谷上方停住。 清清淡淡的月光下,可见得此处山幽林静,芳草萋萋。 正在波动的灵气虽比不上昆仑那等洞天福地,也算是人间极难得的了。 一般说来,这样的地方早该有散仙置下房屋,用来隐居或修行。 散开灵力悄悄感应一回,并未发觉有黑衣女的元魔之气,也未觉出任何仙者灵息。 这时,只闻俞京道:“要开启轮回石,必须掩去腌臜的魔族气息。此处灵气波动,应该是聚而复散,莫非已经用完轮回石了?” 他说着,已飞身落下山谷。 我忙跟着下去时,白狼叹道:“姑娘,你白白修行二百年啊!他反应比你灵敏多了!” 我叹道:“这破荷叶撑起的身架子,耳目已远不如当年啦!” 白狼便替我愁,“若是修为不进反退,便是换了苍灵墟的莲身,也支撑不了多久呀!” 我懒得理它,落地收了宝剑,觅着俞京的去向,悄悄跟了上去。 俞京似已有所发现,正侧了身隐在一处灌木后静静窥探倾听着什么。 我示意白狼趴下它蠢笨的身体别打草惊蛇,自己一晃身奔上前,贴到俞京旁边的一株大榆树后向前看时,果然见到了那个黑衣女子。 居然和路上偶遇的那个青衣男子在一处。 月色如水,投在明晃晃的一池清泉内,浅浅晃动的光影倒映在黑衣女子苍白的俏脸上。 她正坐泉边山石上,晶莹的泪水一串串地落下来。 青衣男子静静地看着她,眉目渐渐柔软。他抬起袖,轻轻为她拭去泪水。 都是品貌不俗的人物,看着如此和谐,如此般配。 偏偏他们一仙一魔,便不由地让人觉得诡异了。 许久,那黑衣女子道:“青岚,如果不是轮回石指向你,你还要说,你的前世不是陆歌吗?” 男子沉默,然后轻叹:“一夕,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他这般说着,自是承认他就是她口中的青岚了。 一夕道:“我不执着,我只是信守当年誓诺。” 青岚一怔,遥遥望着天际冷月,喃喃道:“当年……”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你要我等你,我便等你!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我等你回来找我!可你呢?你背信弃诺,不但不来找我,还次次视我如陌路!我入了魔,你修了仙,便厌了我,连多看我一眼也不肯么?” 一夕开始声音低沉柔和,但说到后来,便渐渐高昂,甚至含着股怨怒和戾气。 她的双目清美,雾蒙蒙的模样惹人爱怜,但怒视青岚的模样极是凌厉,甚至狰狞,完全破坏了那张精致面庞带给人的美感。 她捏紧青岚的手腕,一字一字道:“你可别告诉我,当年许下的一世誓言,只是你的一时失言!” 大约手上力道着实不小,青岚给捏得一皱眉,却很快舒展开来,左手轻轻一扬,一道灵气无声无息笼向一夕。 安宁,祥和,纯净,瞬间连此刻的月光都格外的清亮柔美,令人心神安谧。 修仙第一注重修心,纯粹的仙家灵力可以用来驱除杂念、净化戾气。青岚显然是个虔心修仙之人,和我相距这么远,我都能觉出其气息的干净澄澈。 一夕入了魔道,修身不修心,周身戾气只怕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青岚却是在用自身仙力为她化解戾气,努力让她安静下来。 一夕的眉宇间的戾气果然渐渐淡了,抿着唇看向青岚。 青岚柔声道:“一夕,营魄抱一,专气致柔,涤除玄鉴,致虚守静,令芸芸万物,复归其根,如此可重归道统,不被心魔乱了本心。” 一夕盯着他,忽然极温柔地笑了笑。 青岚不明所以,却给她笑得一恍惚,不觉间已收了仙力,向她微扬唇角。 笑意尚未荡开,一夕霍然扬手,当胸一掌打向青岚。 那掌风里伴着一道阴冷寒芒,再不知是甚物事,青岚猝不及防,顿时被打得飞了出去,而那道寒芒也已顺着掌风钻入他的身体,倏地不见。 我一惊,正要赶上前帮忙时,手边裙裾被人拉住。低头看时,俞京向我使了个眼色,低低道:“等等,看下那女子在搞什么鬼。应该不会害那青岚吧?” 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吃吃笑道:“好,我不急。反正是你要找轮回石,不是我要找轮回石。” 唇在言语开阖间已轻轻触着他的耳缘。 滚烫。 而他的身体也好像僵住了,维持着牵我裙裾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在树影后站直,扯了扯裙幅,他才恍然大悟,慌忙松了手,埋头深吸了口气,才抬眼看向青岚,――从始至终都不曾看我一眼。 我脸上挂着笑,掌心却已捏了一手冰凉的汗水,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热闹。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也不知方才一夕偷袭时动了什么手脚,青岚已经倒在地上,再无招架之力,只咳嗽着说道:“一夕,前尘往事,早已成过眼云烟,你便是将我千刀万剐又能如何?魔道已毁了你本原之心,还是回头是岸、另觅生机才好。” 一夕沉着脸,冷笑道:“是谁被毁了本原之心?是谁违背了当年誓诺?你嫌弃我入了魔道,我更嫌弃你修这仙道!既然修仙让你变作薄情寡义负心之人,我偏让你永生永世再也修不了仙!” 大团元魔之气已将青岚笼住,青岚脸色煞白,却无力挣扎,只有一层薄薄的灵气流转于周身,在那黑浓的元魔之气中显得格外晶亮明澈。 正是这仙家护体灵气护住了青岚,让他不致为元魔之气侵蚀身体。 即便一夕夺去他性命,这灵气也可护他魂魄转世轮回,同时封锁仙元,待来世重新修炼到一定境界,便可唤醒寄存魂魄之中的仙元。 九天之上的天神历劫也是此理,即便历劫后法力全失,只要唤醒仙元,依然是天上地下呼风唤雨的无上天尊。 当然,若是魂飞魄散或仙元被毁者,便不在此列了。 那些历劫后消失的上古天神,大约就是仙元或魂魄都被毁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她想青岚永生永世修不了仙,第一要做的,便是像景予对付我那样,找个类似夺魂金箭那样的狠戾兵器,散他魂魄,毁他仙元。 ――我元神离体十一次去找景予,就是想亲口问一问他,到底我和他之间有怎样不共戴天的仇恨,才让他如此狠毒。 到我魂魄离体之时,我才算相信,原来真有死不瞑目这一回事儿。 青岚已经汗水涔涔,愈发支持不住,连身周的灵气都开始波动,很快汇作一处,穿过暗黑的元魔之气往某个方向逸去。 我转头看时,不由一惊。 那一夕手执一串珠子,非石非玉,浅红深青颜色各异,大小也不工整,再不知何物所制,却清辉流转,此时更是浮着一层月华般洁净的仙灵之气。 灵气本无形,此时却似已化作有形之质,水纹般流动旋转着,汲取着……青岚身上的护体灵气! 原来这世间并不只景予一人狠毒。眼前这一夕竟也打算彻彻底底毁了她曾经的心上人…… 这些入了魔的人! 我想,我也有心魔了。人还没动,秋水剑已自袖中飞出,凶狠地斩向一夕手中珠串。 一夕闪躲之际,青岚身上的灵气依然凝作一道流光,迅速向那珠串倾去。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六)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奔过去,挥袖扬开青岚身周元魔之气,连换了几种功法,这才将那道流光破去,免去青岚仙元尽丧之危。 想着那一夕心地歹毒,且又是魔道中人,我也不禁动了杀机,扶了青岚倚在山石边坐了,捏过秋水剑要去对付她时,但见前方黑影一闪,却是俞京扬剑刺向了一夕。 想着正是他方才认定一夕不会害青岚,险些毁了青岚,我垂下剑尖。 白狼听得打斗声,再也按捺不住,奔过来察探动静,正见一夕把俞京逼得节节败退,先是肩上中了一刀,接着被一道元魔之气打在当胸,俊秀的面庞立时浮上一层黑气。 白狼忙道:“姑娘快救人啊,俞兄弟支持不住了!” 我抱着肩,悠闲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支持不住了?” 白狼道:“你没看他受了伤吗?那女子修魔至少已经修了一两百年了,他才二十年修为,怎么打得过?” 我笑道:“对啊,打得过才是奇事!但他又不唤我姐姐,我干嘛帮他打架?” 俞京像是听到我们说话分了神,回头看我一眼,却被一夕扬袖击中,整个人飞了出去,刚好跌落在我前方,眼见着倒地不起。 一夕也不急着取他性命,手腕一抖,又亮出那串不知何物所制的神秘珠串,径去吸俞京的仙元。 白狼有几分见识,立时大惊,扑过去便撕咬上她。 我叹气,赶着上前帮忙时,它也已被一夕打得飞开,在地上狼狈地打了几个滚,无巧不巧地压在了俞京身上,兀自嚎叫不已。 俞京年少矮小,又有伤在身,给白狼那笨重的身子一压,脸色顿时雪白,连黑眸都黯淡下去。 唯一的好处是,白狼挡在他跟前,恰阻住了那神秘珠串吸他仙元。 白狼不是人类,修仙之前得先修成具备人身的妖,故而修了三十年的道,身上却半丝仙气俱无。那珠光彷徨般在它身上晃了两下,“嗖”地缩了回去。 我叹道:“大白,人家好好的仙家弟子都打不过她,你逞的是哪门子英雄?” 白狼抖擞着精神说道:“身为昆仑弟子,我等责无旁贷,理当斩妖除魔,救护生民!” 我轻松地应付着一夕,懒懒道:“大白,你是昆仑弟子的座骑,不是昆仑弟子!” 白狼便有些丧气,却犟嘴道:“等我修了人身,得了仙道,谁敢说我不是昆仑弟子?” 我点头,“这么算来,这魔女欺负了咱们未来的昆仑弟子,咱们万万饶不得她,对不对?” 白狼道:“对,对!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我这未来的昆仑弟子项圈太素净了?”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七)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睨向它,“你不是一向讨厌戴项圈的吗?” 白狼两眼放光,“好姑娘,那是因为项圈太丑了!如果缀上她手里那串珠子,一定美得很!” 真是跟景予一样爱臭美的畜生…… 不过白狼跟我那么多年,我真没给过它什么好东西。 剑化飞虹,袖卷流云,我终于拿出了昆仑仙尊嫡传弟子的真正实力,决意把这个一夕连同那珠子和那什么轮回石一起留下了。 一夕连中我术法,很快气息不匀,掉头想逃时,荣枯藤抽枝发芽,翠叶含光,如影随形地逼近她,将她紧紧围困。 指间捻过法诀,轻轻在秋水剑上扣过,不属于人世间的璀璨金光蓦地在剑锋流淌,然后劈向一夕。 魔族之人修身不修心,不比修仙者心性坚定守中,我不需要借助法器,一样能让他们魂消魄散,无法超生。 一夕中剑,秋水剑饮得魔血,顿时兴奋地剑身巍颤,光芒大绽,直直地噬向一夕魂魄灵识。 被灵剑和术法一点点生生噬灭魂魄,那滋味只怕不是疼痛二字所能形容。一夕倒是硬气,不过哼一声,便咬牙忍住,如雾的眼眸却已在浓烈的恨意中灼成了红色。 我无视她的恨毒,笑道:“你要毁人仙元,我便毁你魂魄,很公平吧?” 白狼趴在俞京身上竖着耳朵喝采:“公平!公平!这叫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 “报应不爽……” 我微一失神。 好吧,其实我只是讨厌这些心狠手辣的魔道之人,尤其能对自己昔日情人下毒手的魔道之人。 便是这青岚也不是个东西,修仙修得不认爱侣,也不能成为她如此恶毒的借口! 正要催动灵力将她魂魄震碎,身后蓦地飞来一束白光,却蕴了仙家术法,温和蕴藉却沉实有力,恰阻住我的灵力。 剑上略略一松,一夕已抓住时机挣脱我禁制,迅速向外逃去。 荣枯藤本已将周围去路拦住,但那束白光在弹开我灵力后,挟了一道法诀飞快打在了荣枯藤之上,生生地在她遁逃的方向破开了一道口子。 于是,我抑郁地看着到手的神秘珠串和轮回石跑了…… 回头看时,青岚正收了术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我行礼道:“多谢仙友相救之恩!” 此人为修仙背弃情人,但最后关头还晓得不计前嫌救护情人脱逃,算来倒比景予还有情有义些。 一个入了魔道的女子,居然也比我有福气。 我摇头叹气,向白狼说道:“大白,那珠子没了,我把这个负心男人的骨头磨一磨,做一串珠子给你吧!”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八)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不要!” 白狼从俞京身上滚下,正气凛然地说道:“老子一身傲骨,怎能让那些贱男人的骨头脏了我的项圈?” 为了显示它的傲骨,它用力地抖了抖满是灰尘和草屑的白毛。 可惜它的傲骨刚刚差点被人打折,腿脚便有些不大稳当,得瑟之时脚下一滑,那身傲骨又滚回了地上,连忙一咕碌爬起,神气活现地昂起胸,再度用力地抖灰尘,抖草屑…… 俞京受了伤,又给它压得半死不活,还没来得及爬起身,被白狼连着展现它的铮铮傲骨,扑得满头满脸的灰,呛得咳嗽不已。 我目注他,“俞弟,你没事吧?” 俞京脸色苍白,低声道:“没事。” 他慢慢地站起身,身体却还在晃悠着,扶着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住。 我笑道:“没事的话,你自己去找那轮回石去!本姑娘今天贱人看得太多,得去找点仙泉洗洗眼睛,懒得理你了!” 青岚却已走过来,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挥,手掌虚虚地笼于白狼头顶上方,一圈近乎透明的流光缓缓顺着它的头颈身段滑过,直达尾椎。 白狼莫名地看着他,待他收了手,扭了扭它的傲骨,才惊奇道:“咦,不疼了呀,这本领,快赶上我们昆仑山的仙尊们了!” 它说着,还斜着眼不屑般瞪了我一眼,显然为我不能用这等本领为它医治而不悦。 青岚道:“我在此修行已久,闲来练制了好些丸药,有疗伤的,也有可以帮助狼兄这样的仙兽提升修为的。现在时辰不早了,姑娘和狼兄要不要带这位兄弟在我这边委屈一晚?” 白狼难得听人这样口口声声唤它狼兄,很是洋洋得意;又给他那手疗伤本领镇住,听得有提升修为的丸药,再也顾不上它的傲骨,点头哈腰地说道:“好啊,好啊……” 我咳了一声,在它屁股上踢两下。 白狼呆了呆,转头在我身上蹭道:“姑娘,你又是御剑又是打架的,大约也累了吧?话说你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了……” 青岚忙看向我,“姑娘哪里不适?话说在下略懂些医术……” 我不耐烦地瞪他,“你懂医术,为我这位俞弟治下伤吧!” 如果他是养花种树的,或许我倒可以让他看看怎样让几枝荷叶梗儿保持鲜绿长青…… 青岚性情倒好,闻言果然走向俞京。 俞京向侧踏出一步,不动声色地让开他扶过来的手,眸光淡淡地在他脸上转过。 青岚不解地看着他,“俞兄弟?” 俞京慢吞吞说道:“我没事,休息一晚便行了!”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九)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哦!” 青岚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此,叶姑娘便不用担心俞兄弟了!” 我郁闷。 谁吃饱了撑的,担心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青岚真是个十足的呆子,难道没看出我和这姓俞的不过萍水相逢,没半点关系么…… 白狼和俞京都跟了青岚向前走,我却满怀鄙视,待要不去时,却得孤零零一个人去另觅落脚处。 白天很短,黑夜却很长;以后的黑夜,也许会更长。 或许,有人伴着,是好事。 青岚所住的几橼木屋隐在溪泉尽头的一处竹林后,周围设置了阵法,可阻止外人侵入,又可掩去修仙者的气息,极是清灵幽静。 观屋内外陈设,朴素而不失清雅,简洁而不失韵致,一进去便有小僮奉上清茶,亦是山间采撷的茶叶所泡,饮来唇齿留香。 果然是神仙过的日子,可惜却是以断情绝爱抛弃往昔恋人为代价的。 我近来最不待见这类道貌岸然的男子。一夕心狠手辣固然可恶,这人负情薄幸更是厌憎。喝着他的茶虽觉爽口,对着他看似清雅的容貌却是倒胃。 彼此通过姓名,青岚问道:“一夕所用的轮回石,是二位之物?” 我懒懒道:“不关我事。我只是救了个人,管了件闲事。” 俞京出神地望着盏中茶叶,好一会儿道:“不错。从我这里弄丢的,我必定会找她拿回来。” 他转头看向我,模样有些沮丧,“叶姑娘真的不打算帮我了?” 我叹道:“刚刚是某人放跑了你的敌手,才让你没能拿回轮回石。现在你有现成的人可以追讨,我还帮你去追人,岂不是太贱了?” 白狼便伏在我脚边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不错,我到手的漂亮项圈啊!” 青岚忙道:“我会相助俞兄弟寻回那轮回石,只是也盼俞兄弟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俞京道:“请说。” 青岚道:“希望俞兄弟大人大量,夺回宝物后,便不要再和一夕计较,放她一条生路。” 俞京没有说话。 以他表现出来的修为,若有人肯帮他夺回轮回石便该偷笑了,的确不宜多说什么。 我不由地啧啧称叹:“青岚仙友果然大人大量,大人大量啊!如果有人想毁我仙元,散我魂魄,凭他怎么情深似海,我也要把他丢海里压个几千几百块大石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青岚瞅我一眼,觉出我的嫌恶之意,沉默了片刻,说道:“有些事,并非姑娘想的那样简单。她很可怜,我也无奈。” 我冷笑。 如此说来,我也很可怜,景予必定也无奈,――仙魔誓不两立,我要缠着他便是自己找死,怨不得他。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十)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俞京也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低着头喝茶,对他的分辩反应冷淡。 只有白狼听得饶有趣味,急急问道:“怎么了?是那妞儿入了魔,你迫不得已才甩了她,心里还记挂着她?哎,算来你和我一样无奈啊,我也记挂我娘子,可惜物种不同啊……” 白狼难得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唠唠叨叨说起它老兄夫妻恩爱离散、死后借狼重生的经过,说得老泪纵横,不胜唏嘘。 我幻出两团棉球塞入耳中,气定神闲地阖眼品茶。 许久睁开眼时,白狼果然还在罗嗦。 俞京端坐桌前,眼观鼻,鼻观心,不知是在打坐,还是在神游太虚;青岚却还是认真地听着白狼倾诉,温和含笑,居然看不出多少的不耐烦。 涵养好得让我都有些不忍了。 摘了棉球,我招手让小僮给白狼端一大碗茶,体贴地说道:“大白,渴了吧?喝点水再继续罢!” 总算小僮看它虽是肉身凡胎,到底是头会说话的狼,端来的也是上好的茶。 白狼满意地大口饮茶,终于暂停聒噪。 青岚无声地吁了口气,抬袖擦了擦额。 我这才发现,他的额上已是一层的汗珠…… 怎会想到和我家老狼交流呢? 真是可怜…… 我无限同情地看着他,“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青岚立时摇头,“没有!两位,也该累了吧?” 不笨诶,打发我们带了白狼去休息,他便可以彻底解脱了…… 我正要应时,俞京回魂了。 他目注青岚问道:“青岚仙友,你刚不是说,你是迫于无奈才抛弃那个一夕吗?在下愿闻其详。” 青岚迟疑了下,到底苦笑道:“我并未抛弃她。我这一生,总才见过她三次。” 我点头,“仙友好本领,见她三次就让她迷成这样。果然是……魔心难测?” 青岚摇头,“不是的。我这一生并未和她有太多交集,但前世的确和她纠葛颇深。” “前……前世?” 白狼从茶碗里抬起头,惊愕张大的嘴巴还在滴着水珠。 “前世,我的确曾经相爱。只是,我已经记不得了……” . 前世,青岚便是修行之人,但并未出家。 那时,他叫陆歌,自幼身患绝症,多少大夫看过来,都是束手无策,最后将他舍入东华观,希望东华帝君庇佑他摆脱病魔,顺利长大。 或者当真与道有缘,入观后他的病况的确有所好转,甚至还在观中遇到了行游天下的剑仙上德真人,传授他吐纳之术。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十岁时父亲病重,他离开道观回家侍奉,却因身体好转而成为诸兄长的眼中之钉。 父亲下葬不久,他便因为父亲留给他的那部分家产被诸兄陷害,若不是上德真人及时赶到,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他本就习惯了出家人恬淡冲和的生活,至此对这个家更无留恋,立时拜了上德真人为师,从此离开家乡,一边修行,一边跟着师父寻仙求道,倒也过得逍遥。 二十二岁时,他遇到了一夕。这个渝州城极出名的歌妓,因其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竟被一个魔道高手发现,擒了她要用她的命魄修练某种魔功。上德真人带他伤了那魔道高手,救下了她,也惹来了数不清的纠缠。 一夕生死惊魂,对于危急关头救下她的少年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而上德直人在搏斗受伤不轻,不得不在附近仙友处闭关休养,也正给了一夕亲近他的机会。 一个年轻美貌,不掩爱慕,步步紧逼;一个年少纯良,未识情事,彷徨后退。 但男女之事,一旦有人刻意浇水灌溉,想不萌芽也难。 从做饭缝衣,到弹琴论诗,最后不可避免地沦为谈情说爱,甚至谈婚论嫁。 上德真人希望陆歌能安心修行,但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见徒弟开窍动情,倒也没有多加拦阻,只是说他二十五岁时有命中大劫,建议他寻个地方隐居修行,待过了劫数后再成亲不迟。 陆歌本就担心他所患绝症除不了根,到时误了一夕终身便大大不妙,遂依从师父建议,带了一夕寻了一处幽静山谷修行,希望在成亲前将身体彻底养好。 二人虽住在一处,却各不相扰。一夕看惯红尘浮华,早已厌倦,如今得了个如意郎君携手山水间,每日为他洗衣做饭,跟着学学仙道术法,已是心满意足,加上陆歌性情温和安静,两人相处极是融洽,感情愈加深浓。 上德真人放了心,布下阵法掩盖住他们的气息,就一个人远游去了,打算等三年后青岚大劫将至时前来相助。 可惜他只能推断出陆歌命中有劫,却推不出是怎样的劫难。陆歌只猜可能与自己的病情有关,要不然,他们隐居在那样人迹罕至之处,难不能还能祸从天降? 但最终,真的祸从天降。 一夕的纯阴体质,再次成为大祸的源头。 当年那魔道高手始终记挂着用她练魔功,几乎把地皮掀遍了寻找她的踪迹。 等那人破开阵法找到他们时,已经过了上德真人约定过来助他度劫的日子,但上德真人并没有守约出现。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十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上德真人同样出了意外,被人毁去肉身,不得不舍下心爱的徒儿,自行投胎转世,重入轮回。 他只算到了陆歌的劫,居然没能算到自己的劫。 去力二字,合而为劫。 既是劫,通天的本领也未必使得上力。 没有师父相援,即便陆歌天资过人,练功刻苦,也无法和那个已有数百年修为的魔道高手相抗衡,很快身受重伤。 为了让那魔道高手放过陆歌,一夕自愿随那人离开,并立誓愿在有生之年侍奉左右,直至百日后被那人制成药人,夺去命魄,吸尽元气…… 陆歌逃得一命,却失去爱人,悲愤惊怒之余,一边养伤,一边向上德真人往日好友求助,在三个月后找到那魔道高手,营救一夕。 那一仗异常惨烈。 他找来帮忙的朋友大多重伤,他自己更是性命垂危。 眼看着全军覆没,一夕出现。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施展出那魔道高手的独家魔功,将他一击毙命。 原来,那人要将她练作药人,先得让她汲取足够多的元魔之气。 就像人打算吃自己养的鸡补身子,就得把那只鸡喂得肥肥的,炖起汤来才会香浓可口。 但他没想到,一向百依百顺柔弱异常的一夕,虽来于凡尘,出自青楼,却跟在陆歌后学了三年道法,虽然法力微弱,但早已掌握了仙魔之道的修炼诀窍。他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又是自己砧上鱼肉,对于修练魔功的某些方法并未刻意隐瞒。 最终,一夕居然能调用了他输给她的元魔之气,并找出他最薄弱之处,趁着他对敌受伤之际偷袭成功。 敌人死了,陆歌也快死了,但他很庆幸。 他向一夕道:“好好活下去,闲了回去看看,别让我们门口的蔷薇枯萎了!” 一夕抱住他哭,“枯萎又怎样?如果没有人观赏,便是独自盛开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义?” 陆歌道:“可我喜欢蔷薇。便是我死了,我魂魄也会常回去看看。我不要看到枯萎的蔷薇。” 他柔和地看着一夕,仿佛透过她回忆着他们屋前的那架粉色蔷薇。 他道:“我希望那蔷薇一直盛开着,这样,我回去时,就不会寂寞了……” 就着自己的泪水,一夕一点点地擦拭着他面庞上的血渍,轻声道:“那么,我等着你。” 他握紧她的手,点头道:“放心,我一定回去。” 心脉已断,他明知自己再也活不了,只盼着蔷薇盛开时,照顾蔷薇的那个人也能好好的,如蔷薇般美丽盛开着。 魂魄渐渐散佚离去时,他还感觉到一夕的热泪暖暖地滴在他渐凉的面庞和颈窝,听到一夕亲着他的面颊呜咽道:“你千万要回来,不许骗我……”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十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他和她相处已久,只是那样自然而然地相依相守着,从未说过甚么海誓山盟,更不懂得甚么甜言蜜语。 但他残留的最后一丝神智,却让他说出了这一生最动人的情话。 他道:“一夕,我不骗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要和你相守,朝朝夕夕……而不是一朝一夕……一定等我……” 心跳已经停止,破败的身躯承受不住魂魄,他远远地飘了开去,然后远远地看着一夕抱着他呢喃细语。 夕阳如血,漫天红霞,一地残骸,清冷山风吹彻骨髓。 她侧耳倾听着心上人的温柔话语,眉梢间已禁不住萦上欢喜的笑意。 她柔声答他:“陆歌,你放心,我一定等你。我回家静静地等你。” “蔷薇花开时,我和你一起看蔷薇花。你别傻傻站着,记得为我采一朵簪在发上,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一定要回来啊,魂魄也好,人也好,都要记得,等你的不是蔷薇花,是我,是我一夕……朝朝夕夕在等你。” “我等着你娶我,我等着做你的新娘。若你不回来,我就一直等着,永生永世地等着……”她娇嗔般向他微笑,“你一定不忍心我这样苦苦地等吧?不忍心吧?那你能不能别走?别走啊……” 她的轻笑声在最后一个音节落地时忽然喑哑,转作了撕心裂肺的哭叫:“陆歌,别走,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她抱紧他,用她的外衣裹紧那没有生机的躯体,用她的体温去温暖他的身体,凄厉地一声声高喊:“陆歌,陆歌,你回来,你快回来……” 天地昏暗下去。 他的眼前凝固着那个**痛哭的女子身影,魂魄却已消融在黑暗中…… 一夕将陆歌带回到他们隐居的山谷掩埋,然后在他们住过三年的木屋里静静守候。 他说他会回来,她便注定了一世的等待。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蔷薇花谢了,他没有回来。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蔷薇花的落瓣飞落她的黑发,她小心呼唤,却听不到他任何的应答。 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蔷薇花老去,她不敢老去,生怕他回来时,认出了蔷薇花,认不出她。 五十年过去,一百年过去……她快在蔷薇花架边等作了石像。 年少时那温润少年的影子,如醒不来的春梦时时刻刻纠缠着她。 她一闭眼,便听到她的陆歌如往日般温柔而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一夕,等我回来。一夕,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看蔷薇。” 春梦绵延不绝,夜夜相随。 ========================================= 候君百年,谁记朝夕蔷薇香(十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梦里不尽的温存与睁开眼后无边的孤寂交激,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她修习魔道,保住了自己年华不老,青春永驻,却在越来越无望的等待里渐渐暴戾,加上元魔之气对于心性的腐蚀,对着镜子里那张如花容颜时,她开始认不出自己。 有知道她往事的魔道好友可怜她,带她去魔族长老那里求了一道符纸,可以通过心中意念看到离世之人如今的模样。 符纸在供桌前燃起。 跳跃的火光里,她没有看到陆歌的魂魄,也没有看到他被拘禁在哪里受苦,只看到了一个神采飘逸的年轻剑仙盘膝修行。 长老听闻她的所见,淡淡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早已投胎转世,修成剑仙。” 在蔷薇花第一百零一次孤寂开放时,一夕疯狂地将那株快要成精的蔷薇花连根拔起,斫砍成碎枝破叶。 听说,堆起的花冢里,那晚有女子在哀哀哭泣; 听说,零落的花叶下,已被蔷薇绝望的泪水浸得透湿; 听说,细辨时,人们能听到蔷薇花里有人鸣冤道:“此事怎能怨我?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让你看顾蔷薇花,他哄你他会回来,只是怕你太过伤心,会相从于地下?” 一夕冷笑步出,扬掌一道烈火,将蔷薇花叶焚尽,挫骨扬灰。 从古至今,相思最苦! 等待千百年,比死更苦! 陆歌要她等待之前,为何不问一问她,她是愿意在永夜里等待,还是希望相守里燃尽生命? 她离开守候一百年的山谷,寻找那个火光里一闪而逝的年轻剑仙。 她发誓,她一定要找到他,找回他,向他讨要他欠她的一切。 他欠她朝朝夕夕的相守,他欠她朝朝夕夕的幸福。 ------------------------------------------ 说到这里,青岚顿了顿,撑着头沉默下来。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喝我的茶,看看见了底,招手唤小僮过来添满。 小剑仙俞京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心无外物地打坐调息模样,――小小年纪生生地装出这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莫非方才被一夕把脑子打坏了? 白狼叭嗒叭嗒地掉眼泪,泪水一滴滴落回了大茶碗里。 我伸脚踢它,“喂,大老爷们的,少丢脸行不行?” 白狼在它的腿毛上蹭了蹭眼睛,说道:“哎,我难过……你不知道我从来就是天底下最深情最痴情的男人吗?这叫同病相怜……” 胃里生生地泛出酸来,我不得不提醒它,“大白,你顶多是天底下最深情最痴情的公狼。” “哼,我早晚会修成人身……” 它抬头,谴责地看向青岚,难过变成了愤怒,“喂,你既然是陆歌转世,明知她苦等你一百年,为何不去找她?” ========================================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青岚苦笑,“狼兄,你记得你上辈子的事吗?” “当然记得。我原来是有家有室有妻有儿的男人!后来快死了才变成了狼!” “那再上一世呢?” “再上一世……笑话,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再上一世的事?” “不错,除非飞升成为天仙,否则,就是修成地仙,推断得出自己前世的大致事迹,也无法拥有前世的记忆。”青岚疲惫地撑着额,叹道,“她第一次找到我,指认我是她食言的前世未婚夫时,我以为这魔道女子疯了,或者别有居心。” “只因她是魔道女子?” “是。” 青岚坦然地看着白狼,“可能你不知道,这一世,我是和一夕生辰正好相反,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属于纯阳体质。我这世的师父,便是因我这样的体质而收我为徒;后来屡有际遇,也与我的纯阳体质相关。” “纯阳体质……” 我慢悠悠道,“四阳鼎聚,天佑之命,数百年难遇一个。不论是魔道,还是仙道,都爱这样的男子。” 俞京出乎意料地从他魂游太虚的状态里回了神,奇异地看了我一眼。 青岚很欣慰有人立刻理解了他,感激地看向我,“不错,纯阳体质让我的修仙之路异常顺利,却也给我带来不少麻烦。有修仙的女道友想找我双修,以求事半功倍;也有修魔的女子欲取我仙元修炼魔功,――就和当初那个魔道高手想用一夕来练制药人一样的道理。” 白狼大约猛地想起一夕用那珠夕吸取仙元的事了,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责备他薄情负心的话了。 青岚继续道:“我自幼修道,又吃过几次女道友的亏,向来对女子敬而远之,发现一夕是纯阴体质,若是取我仙元练功,更加事半功倍,猜她必定别有所图,避之唯恐不及,当即逃得远远的。” “我不喜欢在外面行走,常年在此地布下结界修行,她想再找到我便不容易,所以再见我时,又已过去了十年。这一次,她很耐心地跟我说了很多,我原该早早逃开,不知怎地总觉得迈不开脚,竟听她说了大半日的话,但心里却还是不信的。她的性情不大好,见我对她冷淡,便出手擒我,当时便打了起来。恰我有朋友在附近,闻讯前来帮忙。她对我还留着几分余地,对我朋友却步步杀招,将他打成重伤。我救人心切,也便下了狠手,重伤她后带朋友离开。” 白狼唏嘘不已,“不会吧?往日生死恋人,如今生死相博?” 一直没说话的的俞京忽道:“怪不得她。修习魔功本就会易人心性,何况她又等了那么多年,早已满怀戾气,性情大变是意料中事。” =======================================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微微笑着问他,“俞弟,你练过魔功?” 俞京没有说话,继续垂着眼眸,眼观鼻,鼻观心…… 一本正经的模样。 青岚脸色很是不佳,却也记得替他分辨,说道:“叶姑娘说笑了!俞兄弟品格气度在那里,一看便是修仙之人,怎会练什么魔功?” 白狼还沉浸在青岚的故事里,急催道:“别管咱们姑娘胡说八道了!她向来口舌不饶人,这几个月更是气死人不偿命。你且说说,你后来怎么确定你就是前世的陆歌的?” 青岚叹道:“说来奇怪,那次离开后,我时常会想起她受伤时的模样,且夜间总是做梦,零零落落,都是她讲给我听的那些往事,醒来都是一身的冷汗,耳边全是她的哭泣声。” 白狼道:“这便叫心有灵犀。话说我娘子生我长子时,她腹痛不已,我也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这也是心有灵犀。” 青岚沉吟着点头称是。 我奇道:“大白,你从前不是和我讲过,你长子出生那晚,你在邻家地里偷了五个甜瓜吃,结果闹起肚子,这才疼得满地打滚……这和心有灵犀有半根狼毛的关系?” 白狼梗着脖子道:“早不偷,晚不偷,偏偏那时候偷,偏偏那晚上肚疼,也算是……也算是心有灵犀的一种吧!” 到底昆仑山的未来神狼偷邻居家的甜瓜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它的声音终于渐渐低了。 青岚慌忙道:“其实我并非因为这种心有灵犀便信了那些往事,当时只是心存疑惑。恰我的记名师父前来考我学业,我问起此事,他便取来幻尘镜,让我看前世之事。” “幻尘镜!” 我惊讶。 俞京也抬起眸,扫过青岚。 幻尘镜和轮回石有着相似的效用,所不同者,轮回石以阴阳交界处的灵石所制,只能看前后三世的大致轮廓;而幻尘镜是天界之物,能看到前世发生之事的具体影像,我们昆仑几位仙尊曾提及过,却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东西,连其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再不想这个不过修仙百余年的年轻剑仙居然曾用过。 白狼到昆仑山才三十年,却未听说过此物,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是什么宝物?很难得吗?” 青岚点头道:“我那记名师父并非一般人物,故而幻尘镜那等天界之物,也能轻易取来让我用了一回。也便是因那幻尘镜,我才知晓前尘往事,却也……却也无可奈何。” 他温良谦和,绝非那等巧言浮夸之人,应该不会撒谎。 他那个记名师父不是一般人物,能把天界至宝信手拈来,必定不只是地仙,而是天界之仙,甚至可能是众位仙帝或天尊中的一个。 ========================================= PS:本文会写到四对仙魔、仙妖之恋,有明有暗,互相穿插。景予和叶菱为主线,青岚和一夕是一对,还有两对男方其实都已经出来了,是原微师兄和他们的小师叔。 好吧,仙侠本来就冷,就不在乎我采用更冷些的写作手法了!文文应该比会我的古言短不少,但有笑有虐更有爱。喜欢的童鞋,送杯咖啡,多顶几下吧,也好告诉我,仙侠冷,大家的心不冷……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可瞧他身手虽比一般剑仙强些,却也高不到哪里去,差点被个魔道女子毁尽仙元,实在不像天尊们教出的弟子。 我疑惑他的师门,白狼却只关心他和一夕,继续在问道:“既然你知道前世之事,怎么不去找她?便是她入了魔,也该拉她一把,看看有没有法子帮她转回正道来。以我老狼在人世间跌打摸爬那么多年的见识来看,若你哄她两句,她多半什么都听你的,――再不肯时,你答应跟她双修,她有什么不答应的?” 青岚沉默片刻,答道:“我只是看到了前世所发生的事,但我并不是陆歌。” 白狼懵了,“你不是看到了,你就是前世的陆歌吗?” “是,我看到了。可那不是我。我看着陆歌,看着一夕,就像看着陌生人的故事。那感觉……很奇怪,很亲切,却的确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那就是你!” “那不是我!我根本不记得发生过的事,也不可能有他们之间的那种感情!我……从来只想着修仙,不可能和她再有牵扯!所以她今天通过轮回石找到我,我立刻告诉她,陆歌是陆歌,我是我,我没有陆歌的记忆,更没有陆歌的感情……” 所以,绝望的一夕又气又恨,当下便打算收了他的纯阳仙元回去练魔功……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一夕的确很可怜,青岚的确很无奈。 白狼也在叹气,“你够狠心,分明又是一个景予!好在我们姑娘不是一夕那种失心疯!” 青岚疑惑地看向我,“叶姑娘……叶姑娘莫非就是前儿修仙界传说的那位追杀叛徒景予的昆仑女剑仙?连我这个不理世事的人都屡次听闻,貌似出名得很呢!” 我笑嘻嘻道:“不敢不敢,正是本姑娘。” 青岚明澈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我,小心地问道:“姑娘和那个魔帝之子,原本是情侣?” 我笑道:“过去的事啦!现在桥归桥,路归路,仙魔不两立,早晚兵刃见。” 青岚疑惑地盯着我,好久才道:“我只奇怪,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还笑得这么开心……” 开心?我当然开心。 能笑着说出曾经让自己悲痛欲绝的事,足以证明我已经趟过了那段岁月。 嗯,不堪回首的岁月。 是我太笨,白认得他二百年的时间,居然没能看清他。 看清了,也便看轻了。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他于我便是逝去无踪的浮云苍狗啊…… 而我当然必定也是他世易时移的沧海桑田啊…… ======================================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随手丢开茶水饮尽的茶盏,我哈哈笑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开心啊,我那景予师兄容貌美,修为高,我偶尔想起,惋惜得很呢!也不知日后便宜了哪个女人……哎,师尊们新近帮我订了亲,我瞧着不甚满意。我那未婚夫婿修为虽不错,长得似乎不如景予。” 身后传来“当啷”一声,却是俞京的茶盏滚落下来。 趁着俞京弯腰去捡的间隙,我伸腿一脚,把白狼突然间掉落的下颔踢拢到上唇,说道:“睡啦睡啦,先休息好了,再考虑明天的行踪吧!” 青岚唤小僮送我们去客房,又招呼俞京道:“俞兄弟,你没事吧?脸色好像不大好,你是不是病了?” 俞京冷淡地答道:“我脸色一向不好,娘胎里出来就这模样。倒是青岚仙友得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模样。” 青岚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我怎么了?” “白得跟无常鬼的脸似的,像青膝上刷了层白膝!” 俞京说着,已扬长而去,自去找房间休息去了。 白狼站在门口看俞京也走了,才撒腿奔到我房里来,一见小僮离去,立时追问道:“姑娘,你骗他们做甚?” 我奇道:“咦,我骗他们什么了?” “你怎么说仙尊们为你定了亲?定了哪家,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道:“这可奇了,难道我定亲,仙尊们得和你商议不成?” “可也不至于瞒着我罢……” “何尝瞒你?师父要把我嫁给赤城山的宁丰师兄,你不是听到了?” “他啊?那怪兽的主子啊?你不是不同意吗?” “笑话,性命攸关,我又没疯,怎会真的不同意?赤城山的淬灵泉水,苍灵墟的碧藕莲枝,任意一样可保我暂时无恙;若是两样俱得,修成地仙也不再是难事。几位仙尊早已派人去赤城山找元修、静虚等仙尊商议着我们亲事了,只是近来忙得封印猰貐之事,暂时没跟师兄弟们提起而已!” 我编得有来有去,白狼果然信了,耷拉着脑袋趴了半天,忽拿脑袋去撞墙道:“哎,那该死的宁丰啊,那该死的景予啊!” 我打着呵欠道:“那该死的老狼啊,能不能安静些让我睡一觉?” 白狼红着眼睛站到我跟前,说道:“你放心!” 我奇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狼道:“我知你心里其实不愿意嫁给那怪兽的主人,日后我一定帮你出气。” “怎么帮我出气?” “我天天用人话骂那怪兽,骂到它说不出话来为止。” “……”我无奈地拍拍它的脑袋,“它本来就说不出话……” “呃……” 换了狼身,它的智力果然被拉低到和狼一样的水平。 可怜的大白啊! ======================================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客房收拾得齐整舒适,优雅洁净,甚得我心,于是这晚睡得着实不错,有望把前晚寻人打斗耗去的灵力补回一半来。 晨间居然预备了精致早膳,倒叫我很是惊喜。 昆仑众仙尊向来教导弟子,修仙到一定境界,讲究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既可防止沉浸于口腹之欲,又可借自然之力修身除秽。 好在我师父皑东仙尊比较馋,我在这方面便毫无压力,隔一两日悄悄自己弄顿好的吃,有时还把师父和景予喊来一起吃。 最可恶的是原微,每次都能闻香而来,一本正经地说要到掌门师尊那边告状,转头便坐下身来,撕走最大的鸡腿或兔腿;后来景予学聪明了,出手比他更快,待我一烤好,便去抢下最大最嫩最香的一块来,然后――递给我。 白狼颇有仙家风范,矜持地吃着素饺子,并对我狼吞虎咽的模样大是不满,叹道:“姑娘,你怎么咬起小汤包来这么狠?昨天打一夕时能这样凶猛,只怕那串珠子已经是我的了!” 青岚、俞京的脸色都不大好,似乎晚上都不曾睡好。 青岚闻言,不安说道:“狼兄,此事是我误你,也无法赔你那珠串,不如我送你十颗妖灵丹作为弥补,可以吗?” 白狼呆呆地看着他,嘴里的素饺子跌回了盘子里…… 传说一颗妖灵丹可以增加若干年灵力,很是珍贵,可谓千金难求。这个仿佛从地底钻出来的年轻剑仙,一出手就是十颗…… 我叩着桌面道:“大白,还不谢过青岚仙友?难道你不想要?” “要要要,我当然要!” 白狼一迭声应着,转头看青岚温和含笑,不似有反悔之意,才甩甩头,敢略略表现下自己的傲骨,“其实昨日不知一夕姑娘是青岚仙友前世故人,若是知道,必定不会想着要她的珠串……” 青岚抱拳道:“狼兄侠骨仁心,在下佩服!” 白狼满意,继续夹紧尾巴吃它掉在地上的素饺子。 我懒洋洋道:“那个一夕的去向,你们有线索吗?我还有事,便是有心帮忙,也不想跟着你们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青岚皱眉垂目,默然不语。 白狼有心表现他的侠骨仁心,端正了坐姿,待要开口时,我横它一眼,叹道:“再耽搁下去,没法按时回昆仑,可就麻烦了!” 白狼立刻蔫蔫地趴了下去。 青岚道:“姑娘有什么急事吗?” 我道:“也没什么急事。只是我的师父师伯们忙着把我嫁掉,待我在外面转一圈,大约就得回去预备我的亲事了吧!” 这件事显然是青岚帮不上忙的,他略显惊讶地看我两眼,嘴唇动了动,低下头喝茶。 ======================================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六)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白狼幽幽道:“姑娘放心,就是你嫁人,老狼也跟着,绝不让那个宁丰和他的怪兽欺负你!” 我拍拍它的头,笑道:“果然是我的好狼!好狼!” 俞京一直啃着馒头。 满桌的糕点和羹汤小菜,一筷未动,这小仙友老实巴交地跟着他面前的一大盘白馒头过不去。 若怕食腹之欲损了修行,何不索性辟谷不食?没滋没味的大馒头很好吃么? 托着腮笑眯眯看向他时,俞京忽丢开手中的馒头看向我,“我能找到一夕姑娘。” 我挑了挑眉。 青岚眼睛则眼睛亮了亮,忙道:“我想找她有点费力,如果俞兄弟能找到她,那再好不过。” ------------------------------------- 连我都没有发现,俞京是什么时候在一夕身上动了手脚。 也许,他对失去的轮回石势在必得,还没和一夕交手便先动了手脚,御剑前行时并未有任何犹疑,直向东北方向奔去。 午时在一处涧谷上方顿住,俞京停在云端默默往下观望。 我向下瞧时,山岚氤氲,水汽迷蒙,蜿蜒急下的涧泉汇在谷中一处潭水里。潭水幽且深,隐见水草摇曳,又有见几处荷叶田田。此时已经立秋,荷花大多凋零,莲蓬却极多,若干绿头鸭正在荷叶间自在游弋。 我踏剑径自飞了下去,择了一片近岸处莲荷最繁盛处驻足。 此处涧谷飘渺幽深,山峰峻伟耸峙,水际淡浮飞烟,沙边轻扬微雨,芳草犹带盛夏时的潋滟翠绿。 若不从仙家眼光看,倒是一派好风光。 我踏波而行,只在大丛碧色荷叶中寻觅,白狼一待我收了剑,也在附近东张西望。 它修练了三十年,虽不能如人类般御剑飞行,倒也能在水面行走自如。 青岚对此地显然很看不上眼。 踌躇片刻,他飞到我身侧,举目四顾,纳闷道:“这里既无妖气,又无灵气,不该是一夕的藏身之处吧!” 这时,白狼衔了枚刚咬下的青青莲蓬,殷殷送到我跟前。 我笑着接过,满意道:“知我者,大白也!” 熟练地挖出颗鲜嫩莲子,剥开薄薄的外皮,剔除叶芽状的莲心,我将莲子丢入口中,赞叹道:“这里水质颇好,产的莲子质清味甜,我们大白又识货,挑来的莲蓬够嫩,都吃不出渣来。都这时节了,能找出这样的莲蓬来,颇属不易。” 白狼听得受用,立时龇嘴做狼笑状,很快又去叼了一枚莲蓬送到青岚跟前。 “谢谢狼兄!” 青岚彬彬有礼地道了谢,接了莲蓬执在手边,才忽然间回过神来。 “叶姑娘和狼兄都在找莲蓬?” ========================================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七)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盘膝坐到一朵浮于水面的大荷叶上,剥着莲子漫不经心地答:“不找莲蓬找什么?这里只有莲蓬吧?” 青岚执着莲蓬,无可回答。 白狼已施施然踱了开去,转动一双绿莹莹的狼目,继续寻找莲蓬。 作为一只鼻孔朝天的狼王,它连我和师父都难得示好。忽然对一个外人如此卑躬屈膝,大约是谢他出门时送它的十颗妖灵丹。 ――忽然有些疑心它为我折莲蓬,是不是因为得了妖灵丹心情特别好的缘故。 抬头看青岚半浮水面飘飘欲仙的出尘模样,我心下便有些悻然。 旁边忽然有人道:“叶姑娘,对一个男仙看得这样出神,似乎不大礼貌。” 一颗莲子差点被囫囵吞下。 我呛咳着瞪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畔的俞京。 俞京若无其事地走向潭水中央,惊起几只绿头鸭,数条透明的水线破开了琉璃般明净美丽的潭水,疾游丈余,然后扑楞着翅膀飞向远方。 白狼向空中嗅了嗅,奇道:“哪来的酸味?” 我抚着胸口平定了气息,笑道:“大约俞弟吃青岚仙友的醋了吧?真是个多心的孩子,我不看人家玉树临风的青年公子,难道看你这个小屁孩不成?” 白狼本来看俞京很顺眼,但和送它十颗妖灵丹的青岚比,俞京便算不得什么了。 它点头道:“不错,俞兄弟虽生得不错,但和青岚仙友比,着实算不得什么。” 青岚给一赞,顿时手足无措,涨红着脸道:“二位过奖,过奖……” 我叹道:“其实俞弟和青岚仙友生得都不错,但和我未婚夫宁丰比起来,总还差那么点贵气,对不?” 青岚顿时轻松许多,连忙点头称是:“对,对,听闻宁公子是赤城山静虚仙尊首座弟子,自是与众不同,青岚万不敢相比。” 俞京却淡然道:“怪不得昆仑山众们仙尊这么急着把姑娘嫁出去,原来是姑娘自己思春了!” 我将莲子抛向空中,仰脖接入口中,悠悠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俞京忽地转身,却连那张俊脸都气白了,幽深目光似有什么极凌厉的东西一闪而逝,身边潭水忽无风自动,波纹荡漾四散。 我巍然不动坐在莲叶上,笑眯眯地继续剥我的莲子,只作没看到。白狼却一晃身,脚下仿佛空了空,居然一脚踏在水里,浸湿了半边皮毛,连忙站稳了,东张西望地嘀咕:“真是见鬼了!” 而俞京却一捻诀,竟将脚下潭水分开,生生劈出条水道来。几乎同时,他的身体顺着那条水道飞快沉没,瞬间消失不见。 ======================================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八)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附近没有溅起一朵浪花,没旋起半个漩涡,那个水道依然静静地凝于微微漾着的潭水里。 白狼呆了,“喂,喂,这俞小兄弟居然有这样的本领啊?” 青岚道:“这倒不奇怪。蓬莱岛位于碧海之中,俞兄弟生长在那里,水中本领应该不差。不过,他一个人……” 他犹豫地看着那个深洞,皱紧了眉。 若细论起来,俞京的本领是我们中间最稀松平常的,连白狼都未必打得过。他都没和我们商议,这么一头扎下去,当真有十足十的把握吗? 我不由走过去,看向那条水道。 漆黑一片,早不见俞京的人影。这样冰冷地凝固在水面,如一个永远不会有终点的无底洞。而俞京……好像永远从这个黑洞里消失了…… 我忽然一阵紧张,几乎没细想,便一头跳下那条不知通向那里的水道。 眼前很快便是伸不见五指的黑,隐约听得白狼在上面焦急地唤道:“喂,姑娘,我个儿大,进不去吧?” 但那洞看着虽狭窄,我往下坠时却没觉得逼仄。 呼呼的风声里,似有什么从我旁边飞过,坠落…… 很快又是一样东西坠落…… 我仿佛听到了白狼沉重紧张的呼吸声…… 于是,眼前终于出现幽幽如明珠辉芒般的浅浅光线时,我摔在软软的物事上面。 我听到了青岚闷闷地哼了一声,然后是白狼杀猪般的嚎叫。 不对,是杀狼般的嚎叫…… 低头看一眼,我摔在了青岚身上,而青岚摔在了白狼身上…… 潭底并没有水,地上是坚硬的白石,却是寸草不生。 我站起身,拍拍白狼脑袋,叹道:“大白,该减肥了!” 我是最先下来的,但这潭水显然比我想象的深得多,那水道也比外面呈现的宽广得多。 于是,最重的白狼虽然最后一个往下跳,还是后发先至,成了垫底的那个;而姑娘我区区莲身能有几何重量,终于先发后至成为最轻松的一个…… 青岚也已立起身来,向白狼端正一揖,诚恳说道:“狼兄以身相护,舍己为人,在下敬佩敬佩!” 白狼被我冷言嘲讽,本待咆哮,待听得青岚恭敬感激之语,立时把所有的怒气生生吞了,站起身抖了抖皮毛,斯斯文文地说道:“青岚仙友客气了!扶危济贫,本是我等份内之事!” 我还没想通它一身肥膘和扶危济贫有半文钱关系,白狼已高傲地瞥我一眼,趾高气昂地往前方走去。 前方竟是一座水下宫殿,以晶石为墙,珊瑚为柱,白玉为门,上嵌明珠数十枚,俱大如鸽卵,晶辉清透,宝光莹然,世所罕见。圆月形的玉门上方,高悬了一块青玉匾额,用玛瑙镶出三个大字:晶月宫。 ========================================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九)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恍惚记得这潭水亦如圆月形状,大约便叫晶月潭了。 而这晶月宫显然不是寻常修仙者住得起的。 内外所用的各色水晶玉石、珊瑚明珠俱是上上之品,散着清浅柔和的光芒,把周围照得清莹透亮,如同天高气朗的晨间,东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的那种青和清,令人心神澄澈,气定神安。 俞京正立于门前,手中执着一只小小的银香炉,燃着一根线香。一缕香气袅袅,正直直往那宫内飘去。 想来那银炉或线香必有一样是宝物,可以指引出所寻之人的方向。 他的身材矮小,容貌陌生,但掣着香炉凝立时的那种专注而冷淡的姿态,看着熟悉之极。 我低低地喟叹一声。 白狼雄纠纠向前行了两步,见我和青岚都没跟上来,便有些犹豫;待闻得我叹息,急忙转身奔过来,问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我笑道:“没什么不对。只是觉得我孤陋寡闻了,这么漂亮的晶月宫,我居然从没听说过。” 青岚却皱眉道:“这宫里有东西住着,好像很厉害。” “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云气。” “云气?” 我抬着看着上方黑压压的水幕,连半点天光也不见,更别说什么云气了。 或许他指的是在此修行之人的气息? 哎,化作莲身后,我的法力显然退步太多了,一到水下,连一夕的元魔之气都觉察不出了。 白狼很擅于从另一个方向思考问题。 它道:“嗯,有东西住着?莫非这里住着的不是仙?是妖,或者魔?” 青岚茫然道:“一夕已修练成魔,若与妖或魔为友,倒也不奇怪。可这云气看着很正,不像妖或者魔啊!可也不像仙。” 这时俞京忽道:“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青岚忙点头道:“好!” 俞京已飞起身来,从墙头跃向宫内。 墙头设有禁制,但却很薄弱。俞京剑光劈过,但见周围空气如水纹波动,很快被撕开一大块,让俞京轻轻松松地飞了进去。 或许此地偏僻,宫内住的那些“东西”并未料到会有高手侵入;但禁制被触动,他们必定很快会发现有人潜进去了。 青岚也破禁而入后,白狼奋勇向前,正要跟在他们后面进去,忽见我站着不动,忙转身问道:“姑娘,你还站着做什么?” 我抱肩道:“他们没喊我们进去吧?大约有他们对付就够了,我三灾六病的,犯不着过去凑热闹。” 白狼呆住,好一会儿才道:“那咱们不凑热闹,只看热闹?” 我嫣然而笑,“行,你驮我去看热闹!” 略搭了把力,连白狼也能背着我破开禁制,奔入宫中。 =====================================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十)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宫内层轩延袤,飞阁逶迤,台阶墙壁亦是晶石所砌,且打磨得明洁如镜,映出了先前入宫的那二位奋勇击敌的身姿。 白狼观战,然后赞叹:“他们身手真好!看看,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是不是?” 我侧坐在它背上晃着腿继续剥莲子,悠悠道:“因为这是人家看门的虾兵蟹将。” “啊,原来不是人啊……”白狼仔细观摩,然后惊叹,“莫非都是死虾死蟹变的?怪不得一个个满脸通红,跟煮熟了似的……” 我拿挖掉莲子的秃莲蓬去堵它的嘴,可惜已经晚了。 有两只耳尖的虾兵已经听到了,倍感屈辱,张着大钳子奔袭过来。 鱼虾类修成人形殊为不易,有人擅闯已让他们愤怒,何况还说他们跟煮熟似的。 我捻诀将他们打昏,拍拍白狼道:“走那边角落里去,刀枪无眼,咱们得小心,别给误伤了!” 白狼嗷嗷叫道:“姑娘,你好歹是昆仑八大仙尊的亲传弟子,就是修为不如从前,也不至于连这么些虾兵蟹将也怕吧?” 我道:“你懂什么?打了小妖,老怪就快出来了!” 白狼站着不肯动,兀自问道:“老怪是什么?老虾老蟹?” 我已见到一金一银两团光影飞快自宫内飞来,心头一悸,说道:“那玩意儿我好像打不过,你爱看热闹就躲青岚或俞京小仙友那边看热闹罢!” 我“嗖”地飞到角落边的湖石边,看着那几丛陆上不曾见过的不知名灌木,忙隐到那灌木后,挥手将自己衣裳化作湖石灌木颜色,伏身藏住。 白狼听说我也打不过,顿时慌了,更不敢往打得正猛的那两位身边凑,赶紧儿奔到我的前方,正色说道:“姑娘,我保护你!” 那两道光影已经落地,前面之人织金蟒袍,紫金革带,玳瑁梁冠,眉眼狂肆凌厉,看着富贵威猛,颇有一方霸主之气象;稍后一人却面如冠玉,举止安详,指间拈一根白孔雀尾羽,一身白袍也似闪着孔雀尾羽般柔的浅辉,看着清姿玉立,温雅出尘,――咦,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他们来势汹汹,自是不会对擅自闯宫的人客气。我原想着出手的必是先前那人,谁知居然是后面那个俊秀公子抢前一步,孔雀尾羽挥过,炫白光芒无形有质,竟将青岚、俞京逼得双双退后几步。 而那些虾兵蟹将也住了手,急向来人行礼。 居然都会说人话,虽然声音难听了些。 白狼便更添了些沮丧。 先前那人将二人扫过,寒声道:“二位擅闯本座别院,有何见教?” ====================================== 好啦,男二出现! 笑剥青青莲子,折断伤心几许(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这样宽敞豪华的一座水下宫殿,即使是仙家想建,应该也不容易,居然只是这人的别院? 俞京淡淡道:“抱歉,在下无意闯宫。有个女子劫了在下之物逃到这里,在下只是追踪此女而来。” 他口中说抱歉,那神情里却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青岚忙上前行礼道:“惊扰阁下,委实是我等之过。但我等的确为寻那女子而来,万望阁下恕罪!还未请教二位尊号?” 那人没有回答,倒是他旁边那个俊逸公子答道:“这位是西海广润王之子敖欢,在下凤雪。” 我眼皮跳了跳,白狼抖了抖,急忙又向我旁边退了退,轻声嘀咕道:“妈呀,西海龙王的儿子,那岂不是条成了精的龙?” 青岚略一皱眉,很快含笑答道:“原来是敖欢公子!在下青岚,那位是蓬莱岛俞京俞兄弟。投到此处的黑衣女子,所拿之物正是琼霄仙子派俞兄弟到仙友处所取之轮回石。” 敖欢拂袖道:“什么轮回石?什么黑衣女子?本座从未见过。念着你们寻人心切,我且不和你们计较。还不快滚?” 凤雪向后看了一眼,轻轻推了推敖欢。 而青岚等人早就望向了他的身后。 不知什么时候,一夕从那边的汉白玉拼石大道上缓缓走来。她依然一身黑衣,大约伤没有好,脸色比先前更觉苍白,无声无息走向前时,像一个飘飘忽忽的纤薄影子。 她好像没听到敖欢的话,大而黑的眼睛紧紧地盯在青岚身上,雾气蒙蒙里隐见恨意。 青岚默默看她片刻,便转头看向敖欢。 敖欢被人当面戳穿谎言,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向后瞥了一眼,便伸手握住一夕手臂,说道:“这是我未婚妻一夕,和你们要寻之人无关吧?” 我听得一呆,白狼更是两眼发直,嘀咕道:“啊,她不是等青岚等了两百年吗?这感天动地的情义啊,怎么会……” 青岚不觉又看向一夕。 一夕抿着薄唇,说道:“敖欢,我就是他们找的人。那块石头我已经没什么用,但我不想还给他们。” 敖欢怔了怔,立刻笑道:“不想还那就留着呗!” 他转头看向青岚和俞京,说道:“那个什么石我留下了,算是我买的。你们说,你们要什么来交换?” 俞京冷然道:“敖公子,西海龙宫虽然富可敌国,蓬莱仙岛也未必便缺了什么。我什么也不要,只要带轮回石回师门覆命。” 蓬莱三仙子得道已久,便是天界众仙帝仙尊都会给几分薄面,何况西海龙宫。便是广润王敖润本人,大约也不敢轻易得罪蓬莱。 ========================================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俞京修仙未成,对着条不知修炼了多少年的龙公子横眉竖眼虽不可取,但抬出师门镇一镇这个傲气十足的大龙,正是不费一兵一卒出奇制胜的好法子。 但我似乎小瞧了敖公子的胆量。 他将青岚二人及白狼扫了一眼,问道:“来的就你们三个?” 晶月宫四周的禁制应该就是此人所下,前后被破开三次,正与他们数目相合,他自然会猜到来的是三个人或兽,再没想着还有一个我是骑在白狼身上进来的。 青岚闻言,正要回答时,俞京皱眉,忽截口道:“不错,就我们三个。你意欲如何?” 敖欢笑道:“不欲如何。这里本就偏僻,何况又在潭底深处,若是平白少掉三个没成气候的小仙,也未必有人能注意到吧?” 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真是好主意…… 白狼第一次被人称作小仙,却在这等情形下,顿时浑身毛皮倒竖,冲着敖欢愤恨地龇牙咧嘴。 人若看那气势,必定以为它预备怎样地大展雄风,奋勇退敌,可它其实只是在问我:“姑娘,姑娘,咱们怎么办?” 我是莲枝所化,正是水中所生,没多少人的气息,并不太担心被这些感觉异常敏锐的妖灵之物发现。但看着白狼这熊样,我也只得无奈地向它传音道:“等着。呆会他们打起来,我带你御剑逃走。” 嗯,有那两位拖住大龙,我带着白狼离开应该没问题。 白狼却怔了怔,“咦,不去帮忙打架吗?” 我道:“他们跑的比我快。” 白狼有些懵,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姑娘,你开玩笑吧?再不济你也是当今昆仑八大仙尊的弟子……” 话音未落,那边隆隆的气流激荡之声已经伴着骇人的杀气一起传来,却是敖欢扬手一鞭,挥向青岚,青岚惊怒闪过,那鞭余势不减,顺道飞向俞京。 论理俞京修为最弱。 如他所说的二十年修为,在修仙者眼里,连入门都算不上。 我不知道敖欢这头龙到底修了多少年,但看这出手少说也有三五百年了。 何况龙乃神兽,天赋异禀,春分登天,秋分潜渊,神通广大,绝不是白狼或地上这群虾兵蟹将所能比拟的,甚至也不是我这等由人而仙慢慢修练的小仙所能比拟的。 俞京绝对接不下这一鞭之力。 白狼眼睛红了,向前挪了一步,到底没勇气上前送死。 青岚大惊,待要飞身过去救人时,已是来不及。 眼看鞭子快要落在俞京身上,他正往后飞闪的身体忽然微微一顿,掌中宝剑光芒大展,一化十,十化百,如细流入江,江流入海,很快由不起眼的涓滴细流汇作海涛汹涌之势,反击敖欢。 ======================================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敖欢“咦”了一声,急撤开蟒鞭应付那瞬间生成并强大的剑式。可他摧动灵力去应付剑式时,脸色立时诡异起来。 那看着凶猛无比的剑式不过是虚晃一招,让他的迎战扑了个空;而俞京已趁了这空儿已经飞身退开两丈,漂亮的黑眸冷冷看着敖欢,指间迅速变幻出数道符文光影,居然没有退缩之意,却侧头叫道:“你们先走!” 青岚赶来相援,很快又被敖欢的劲气打得退开数步,叫道:“俞兄弟,一起走!” 俞京没回答,却回头向我所在的方向盯了一眼。 我心头没来由地跳了一跳,又疼了一疼。 白狼感动得快要呜咽了,急急说道:“姑娘,俞小兄弟这般舍生忘死,你不出手相助吗?那条龙好像也没那么厉害……” 话未了,一直未动的凤雪也出手了。 不过轻轻一拂,便将青岚截开,温文笑道:“对不起,敖大哥要留住你们,我也只能相留了!” 他的武器,居然就是手里那根孔雀毛,甩动时利如锋刃,破空之声尖啸如鸣。青岚急忙摧动灵力接招时,很快给打得连连后退。 这尾羽虽轻,却显然是件难得的宝物,青岚着了两下,脸色便已发白,唇边隐沁血丝。 那个号称等他爱他两百余年的一夕,此时寒着脸观战,抿紧唇不知在想着什么,再也无半点出手相助或出口阻止之意。 ――明明就是她在撺掇着让敖欢帮他夺宝杀人,我奇怪我怎会突然对她抱有幻想。 她是魔。 和景予一样,是魔。 可怜的是被辜负的青岚,被辜负的生死恋情,简直就和我一样可怜…… 咦,我怎会可怜?我分明活得自在而快乐! 胸中忽然压抑得难受。 抬眼看俞京虽险象环生,应对艰难,倒还没吃大亏,我立起身踏上秋水剑,招手唤道:“大白,过来!” 因主人亲自动手接下了闯宫者,那些虾兵蟹将很是无聊,猜着主人之意不会放过白狼,正向白狼团团围来。白狼正觉无措,听得我说,忙跳上宝剑,吼道:“姑娘放心,我必定和你共同御敌,不离不弃!” 因为你离了我弃了我,很快会成为那条龙的腹中美餐…… 暂时顾不得嘲讽它,我御剑而起,箭矢般直扑凤雪,那个不知是怪兽还是水怪变的俊秀公子。 一把捞过刚好被打得飞开的青岚,拉了他到身畔,一道法诀伴着正宗的昆仑剑仙灵力飞快袭向凤雪。 凤雪避过,抬眼看到我,立时惊愕地张大嘴巴,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儿,呆呆地顿在当场傻住了。 ======================================= 这样斗招斗法的情节,大家看着会不会觉得厌烦?我其实很想只写言情部分,但这类打斗以及在打斗中流露的情愫好像又避不了,真是有些苦恼~~ PS:喜欢的亲,收藏一下哦!不喜欢的就别收了~~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冲他盈盈一笑,蓄势已久的荣枯藤飞出,迅猛暴涨,抽枝吐叶形成密密匝匝一道绿墙,重重地拍向他,连同奔过来的一夕一起拦住。 我已带了白狼和青岚踏剑而起,径飞宫外,兀自笑道:“一夕姑娘,既然你别有所爱,青岚公子就留给我吧!” 青岚随我飞到半空,犹在看向一夕,皱眉道:“姑娘怎可如此胡说?在下不妨事,恐怕于姑娘清誉有碍。” 我拂袖破开宫墙禁制,收回荣枯藤,微笑道:“青岚仙友,既然只于我清誉有碍,又干卿底事?” 青岚噎住。 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君子可欺之以方。 原先俞京破开的那条水道还在,我正要带他们飞上去时,白狼和青岚忽一齐唤道:“姑娘!” 我顿住身,问道:“怎么了?” 白狼嗫嚅道:“咱们这就走了?” 我道:“当然得赶紧儿走。这水道是靠俞京的灵力维持,未必能撑多久。若我们自己破水而出,便费事多了!” 青岚指向宫内,急急道:“俞兄弟还在里面!” 我道:“那俩家伙厉害得很,咱们不是对手。俞京要轮回石回去交差,不肯走;咱不需要,干嘛留着送死?” 青岚摇头道:“不可,不可!弃朋友于危难之际,非君子所为!”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持了宝剑,返身向宫内飞去。 白狼腿脚哆嗦,齿关打战,却道:“对啊,对啊,姑娘,你不能这样啊,弃朋友于危难之际,非君子所为……” 我怒道:“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个荷叶架子,而且是个风吹吹就会散的荷叶架子……” 白狼绿绿的眼睛仿佛泛了潮湿。 它道:“那……那姑娘先上去吧!” 它说着,顺着青岚离开的方向,嗖地窜了过去。 嗯,去送死时,腿脚居然不哆嗦了? 真是个不听话的座骑…… 并且是条很笨很笨的狼,和青岚一样笨。 我抬头看向晶月宫的上方。 乌黑的水幕被照亮,如流金幻紫的天空,却已摇摇晃晃,怒云纷纷,涌动如潮。 分明是保护此处不被潭水所侵的结界已经动摇。 得笨到怎样的地步,才会相信那个和龙公子争斗的俞京,只是一个二十年修为的小仙! 一夕虽修魔百余年,但灵性资质所限,修为平平,何况又受了伤;凤雪修为虽高,方才交手之际并不见杀机,看来未动杀心。 俞京真正要应付的,只有敖欢一人而已。 ================================================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深知他的能耐。 只需我离开,他便敢放手相搏;若带走青岚和白狼,他再无顾忌,实在打不过时逃之夭夭并不困难。 当然,有青岚和白狼,他一样能逃之夭夭…… 即便再添上一个我,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独立在冷清清的水底宫殿前,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将衣衫吹得猎猎而飞,散落的黑发从凌乱地飞到了眼前,飘飘拂拂间,眼前一时看得见,一时看不到,碎片般的记忆如秋日里枯残的落叶,打着旋在心头乱撞。 心头便给撞得一阵阵抽疼,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恍惚又是黑衣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修长有力的指掌间明光闪烁,金色箭羽应声而出,根根夺命…… 他冷冷立于城头,我无声倒于城下…… 生命逝去,鲜血流尽,被射成刺猬的单薄躯体如被红霞染遍…… 二百年的人生,便这样活活地殉祭了那场不知所谓的爱恋…… 我在沾着水气的冷风里弯起唇,凉薄地笑。 笑声很低,却陌生而凄厉。 不知哪里钻出的愤郁之气越汇越多,激得我阵阵胸闷,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猛地扬手,宽大的襟袖顷刻铺展,如闪着莹光的青碧荷叶,在清风摇曳里化作千万道灼目的浅绿光芒,海水般向前漫去。 有摧枯拉朽之声轰隆隆地响过,海水般的流光慢慢将整座宫殿漫过。 所经之处,晶石失色,翡翠无光,宫墙内外的禁制已被彻底破开,宫内情形清楚呈现眼前。 不知是因为禁制被破伤了元神,还是被俞京的仙力被激,敖欢已经现了原形。此时金龙咆哮,鳞片耀眼,满天满宫的灼亮金芒射人眼目,地上的虾兵蟹将四散奔逃躲避,生恐被诸人灵力交激时的余劲所伤。 闪烁的金鳞光影里,一道青色的人影纵肆其间,身姿灵巧快捷,迅如闪电,剑如灵蛇,飞旋于巨龙之间,但见鳞片被纷然划落,怒龙昂首嗔视,舞爪摆尾,直欲将那个瘦小身影拍成肉酱。 青岚和白狼都已奔过去帮忙。 白狼根本凑不上去,围着金龙竖起钢针般的硬毛狂嗥,而青岚则已持剑冲了上去。 金龙见状,忽一昂脖,一道烈焰直向青岚的方向卷去。 青岚飞身疾避,堪堪闪过,袍角已被火焰染得焦黑微卷,地上草木则已在瞬间被烈火吞噬,转眼化作飞灰。 白狼慌忙敛了敛身上的皮毛,向后奔跑着一气退出老远,才顿下身更奋力地对着金龙狂嗥。 敖欢似对把青岚烧成飞灰更感兴趣,丢开俞京又要向青岚喷火时,俞京剑如长虹而下,拖曳着一条流丽炫丽的光束,飞快斩向金龙脖颈。 =======================================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五)〖第二更〗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他的剑并非凡品,加上剑气狂肆,当真被他斩下,那龙头就是不掉下来也该被砍掉半边了。金龙只得扭转头来,熊熊烈火径奔俞京。 “小心!” 青岚惊呼。 而他并未因敖欢转变目标便轻松。 一夕袖如流云,卷起一团黑气,迅速袭向青岚当胸。 如雪的玉碗之上,那串珠子莹光幽然,如同一只只饥饿的眼眸,对每一丝飘到跟前的仙灵之力垂涎不已。 凤雪一直看着我离开的方向,早已发现我远远立在宫外空中,面庞立时显出惊喜,却迟疑着不曾走过来,看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待看到身畔的一夕对青岚动手,才向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应是怕她被青岚所伤。 敖欢怕误伤未婚妻,自然不会再对着青岚喷火,专心对付俞京。 俞京与它近在咫尺,巨大的龙尾盘旋着拍向他,不容他退后丝毫,而大片烈焰已袭向他面门。 眼看那张年少清秀的面庞快要给火焰吞噬,白狼在哭嚎:“俞小兄弟……” 尾音未落,它瞪大了眼睛。 一架四扇乌檀木屏风蓦地出现在俞京面前,顷刻挡住所有火焰,将俞京护得严严实实,甚至腾出手来,一剑砍在金龙尾部。 鲜血迸溅时,金龙怒吼声惊天动地,甩动脑袋欲作雷霆一击。 俞京不急不躁,挥袖折起一扇屏风踏于脚下,另三扇往上竖起,如盾牌般护在自己跟前,然后飞身而起,居然试图在那金龙的咆哮间找出破绽克敌制胜。 那厢白狼终于回过神来,已在惊叫道:“得……得失屏!” --------------------------------- 兴亡镜,得失屏,荣枯藤,是昆仑当日最出名的三大弟子所持宝物,据说都是昆仑祖师太乙天尊所留。 兴亡镜可鉴天下兴亡,为原微师兄所得;得失屏可测天地得失,为景予师兄所得;荣枯藤可观万物荣枯,师父听说可以变出花花草草来,认为女子使用再合适不过,便为我讨了过来。 那天下兴亡、天地得失两位师兄揣磨到几分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看到荣枯藤和万物荣枯有什么关系。 这三样宝物来自天界的太乙天尊,刀剑不入,水火不侵,大小随心,除了当作法宝御敌防身,在我烤鹿腿野鸡时也可大派用场。我可以和原微师兄借来兴亡镜,照照我的头发有没有乱,脸上有没有灰;也可以和景予要来得失屏,搁在逆风处挡挡风;吃完后再抛出我的荣枯藤,片刻便能叫它结出几个珍奇果子来分给大家。油腻腻的大块烤肉后,各色新鲜果子吃着自是爽口。 ==================================== 这是饺子的第一个仙侠文,喜欢的童鞋收藏下吧!不喜欢的就别收了~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六)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以景予如今在魔族的超然地位,我当然不认为有谁能从他手中夺走得失屏。 远远立于半空看到现在,我再也按捺不住,飞身奔了过去。 前方一晃已多出个人影,伸手将我拦住。 “阿姐!” 是凤雪…… 他在叫我吗? 一双如茶晶般明净的眼眸,极温柔地凝视着我,满满是快要溢出来的喜悦。 他道:“我就猜着你不会走。真好,咱们正好可以好好叙叙旧。” 和我叙旧? 我认识他? 虽说他这人看着的确有几分眼熟,但以他这样的品貌,我敢断定,我绝对没有见过他,否则不可能没有印象。 于是,他认错人了? 我冲他笑了笑,说道:“好,许久没见,先说会儿话也好。” 他顿时欣喜,伸手便来握我的臂腕。 他甚至注意到了俞京和敖欢、青岚和一夕这四人捉对儿打得正厉害,无声地散出一道结界,笼住我和他所在的范围,以免被四周激扬的劲气所伤。 结界之内,他的防守必弱。 不知道他把我认作了谁,但显然他很信任那人。在他握到我臂腕的那一瞬,我另一只手已运起灵力拍到他胸前,很轻易地把他打得直直飞了出去。 可笑他撞到墙壁上再跌下时,兀自不解地看向我,浅茶色的眸子里居然没多少恼恨之意。 不过偷袭得这么顺利,我莫名地有些心虚。 一向认为景予跟个木头似的呆呆的,再不想原来我是个比他更呆的;当然白狼那傻大个儿还要比我呆,近日遇到的青岚更是呆上加呆,眼前这个凤雪简直呆得没话说了…… 揣度下自己手上的力道,料得以他的修为,顶多卧床休息个把月,怎么都要不了命,我也便不去管他,径自奔向敖欢。 俞京转头看到我,脸色微微一变,动作不知怎地便迟缓了许多,盾护他的得失屏便露出破绽,竟被那敖欢一爪拍在肩上。 他的身形与金龙相比何等脆弱缈小? 骨骼折断声中,我眼睁睁看着他也飞了出去,比刚才凤雪飞得还要迅捷狼狈…… 一见到我,他又成了才二十年修为的初入门小仙了吗? 我又惊又怒,却不得不独自面那个那大得恐怖的金龙。 荣枯藤祭出,枝枝叶叶缠绵关情,柔而韧地迅速袭上龙首龙足。 金龙虽力大无穷,但荣枯藤蕴含植物生生不息之气,最擅以柔克刚,敖欢只想把我也一巴掌拍碎在地上,只在进击我前抖了抖缠向他的翠藤,然后再抖了抖…… 荣枯藤已经把他前面两只龙爪缠得结结实实,然后向后面两只龙爪游去。 ========================================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七)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金鳞耀眼间枝绿叶翠,间或朵朵黄的蓝的鲜花盛开,倒也煞是美丽,――若能将他捅个十个八个窟窿,开上十朵八朵大红花,想来更美丽。 分心瞅向俞京时,他正挣扎着坐起,施法医治自己左肩的伤处。白狼已奔到他跟前,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略略止了伤痛,他抬眼,正与我四目相对,脸色更是煞白,飞快地转过眼眸,捡起地上掉落的得失屏。 借着全力一击卸去整座宫殿禁制略略泄去的胸中块垒忽然间又涌了上来,把我憋得难受。 趁着敖欢正受制于荣枯藤行动不便,我掣着秋水剑,全力催动剑势,翻飞于龙身上下,迅猛地袭向他的要害。 旁边忽有人唤道:“敖大哥!” 一根我没放在眼里的孔雀尾羽,忽然间飘了过来,似长了翅膀般扑到了我的荣枯藤上,飞快地顺了藤条生长的方向一拂而过,便见那缠了龙足的荣枯藤缩了回去…… 不是枯萎,而是像突然生长出来那样,绿叶忽然变小,翠藤忽然缩短,枝条越变越细……直至完全缩回荣枯藤,变作最初的小小萌芽。 孔雀尾羽还在拂向其他藤条,所过之处,枝叶藤条见了鬼般拼命往回缩。 身畔有人影擦过,却是俞京飞向另一侧,执着得失屏袭向凤雪。 凤雪脸色雪白,却手捻法诀,正操纵那根孔雀羽破我的荣枯藤。 我郁闷。 真不该心慈手软,刚才那掌显然打得太轻了! 俞京进逼时,凤雪并不退避,手掌一翻又出现一支雪白的孔雀羽,竟以此为兵器和俞京打斗起来。 难道这小子是只白孔雀? 他边打还边和俞京说道:“俞公子,请别逼我,我喜欢阿姐,不想与她的同伴为敌……” 阿姐…… 指的是我吗? 这么快喜欢一个人,比我对那些漂亮小师弟还花心啊! 其实我也很喜欢他。若能捉住他,把他拔成个秃尾孔雀,再在他跟前把那些尾羽插在我房间的粉釉大花瓶里,必定极富雅趣。 于是,我瞥向他的眼神,便开始有些深情款款。 俞京脸色有点发乌,黑眸也愈发地黑,逼向凤雪的剑影也便愈发地亮了。 此时,这个第一次见面便在当众表白喜欢我的美少年,已经用他的孔雀羽毛把金龙身上的藤条扫荡得差不多。 他的表白方式可真是特别,让我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荣枯藤恢复本象,如一截普普通通的藤条,有气无力地飞回掌中。 =======================================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八)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从未听说过这世上有什么法宝可以破太乙天尊留下来的宝物,我一时有些懵,只得勉强御起秋水剑和那条破龙游斗。 若是换了从前,拼尽全力,也许我还能和这敖欢一斗。可换了莲身复活后我的修为一日不如一日,荣枯藤又失效,想胜他简直是做梦。 他似顾忌什么,并未下杀手,一耸身化回人形,持了蟒鞭步步紧逼,我几处被鞭上灵气所伤,腿脚都开始有些踉跄。 正焦躁时,旁边听到白狼惊呼。 眼睛余光瞥过,已见青岚倒在地上,一夕又扬起腕是珠串,要吸他仙灵之气。 白狼奔过去,嘴一拱把青岚挑起,掀到自己背上,驮起便往宫外狂奔。一夕抿着唇,扬剑追了上去。 真想不通,以青岚的修为,怎么会连一夕都打不过。 倒是白狼,它这点修为,只怕不够她两剑就得送命了! 我一咬牙,凝心静气,阖目运功,掌中宝剑蓦地清明剔透起来,缓缓掠过时,却似静谧柔和的月光静静向外撒去。 周围一时都静了,隐隐听到稍远处的小水怪们因不适而惊叫。 此乃昆仑剑式之“凝月”。 道家讲究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认为以天下之至柔,可驭天下之至坚,可令无有入无间。“凝月”据此创出,如方才藤缚金龙一般,专克制敖欢这等修为走刚猛一路的仙者。 只是这招极耗灵力,我练成后便从未用过;如今修为大减,更不宜施展。 不知道用完后这副莲身会不会立刻朽了,但若今日不对付了此人,恐怕我们几人没一个能逃出生天,连投胎转世都是幻想。――白狼深深同情过的一夕姑娘,收了青岚的纯阳仙元后,大约也不会放过我们吧? “菱角儿,不要!” 有人变了调般在呼喊。 得失屏箭射而出,挡向一夕去路;而俞京自己已经飞身扑了过来,灿如朝阳的剑光袭向敖欢,同时一缕指风挟着一道法诀飞出,正打在我身上,令我心神骤分,好容易蓄起的剑势顿时散佚,即将喷薄而出的灵力被生生打回体内。 一时受不了这种压力,我眼前一黑,差点没栽倒在地。 俞京居然扭过头来愤怒地向我说道:“既然离去了,又回来做什么?碍手碍脚!还不带他们滚?” 我气得身子又是一晃,心里已将这个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无数遍。 若不是因为他还在这里,白狼和青岚怎会回来,我又怎会回来? 但从小到大,只有我把他气倒,从没有过他把我气倒的事。 =========================================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九)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笑道:“俞弟,你误会了!我只是舍不得凤雪公子这样品貌的人物,忍不住再回来看看而已!” 凤雪正无措般站在旁边,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闻言立刻问道:“那阿姐为何伤我?” 俞京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凤雪便更踌躇了,无奈般看着我。 身后风声响过,青岚带了白狼踏着得失屏飞至,叫道:“叶姑娘,俞兄弟,过来一起走!” 走得了吗? 我正犹豫时,俞京执了我的手,一把便将我掷到得失屏上,指间飞快划出法诀,喝道:“去!” 青岚忙扶住我,未及踏稳,得失屏得了主人灵力驱使,已如离弦之箭飞向宫外。 敖欢冷笑一声,早已抓住机会,狠狠一鞭将俞京抽得飞起,连掌中宝剑都已跌落。 俞京人在半空,一脚踏在珊瑚梁柱上凝定身形,手中忽又多了一把宝剑,碧沉如水,剑芒含而不露,却在他缓缓划破长空之际传出裂帛般的声响,七彩霞光随着他的剑尖所指渐渐铺开,璀璨耀眼,竟把被我破开禁制后黯淡下来的宫殿重新照亮,――不是那种月光般的浅辉,而是夏暮不甘沉没的烈日努力迸发出的最后的炙烈光芒。 与此同时,这凭借仙力布置出的水底洞府开始剧烈摇晃,沉沉晃动的潭水似随时会倾倒下来,将整座宫殿连同里面所有的人或物一起吞噬。 青岚立于得失屏上,惊讶道:“这是……叶姑娘的剑?” 可我的秋水剑还好端端持在我手中。 白狼喃喃道:“这是长天剑啊,长天剑!” 它忽然间有泪珠滚了下来。 落霞山,孤鹜峰,曾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怒视白狼,喝道:“站稳了!” 默念法诀,驱起得失屏迅疾飞回宫内。 与此同时,周围蓦地灿亮,如天际日边最明亮的七彩晚霞在顷刻间盛放在这小小的天地里,同时数十道霹雳般的巨响当空炸响,顿时地动山摇,宫殿屋宇乱晃,飞石砖瓦四散…… 昆仑绝式之“流霞”,劲道刚猛,传说若由太乙天尊施展,几可毁天灭地。 俞京再怎么来历不凡,到底还没修成地仙,当然没那么高的本领。但对敌后的余力,的确足以毁去撑住这方水底世界的结界。 尤其,原来保护宫殿的禁制被我破后,这层结界更加脆弱不堪,竟被“流霞”余威震开了不知多少处裂口,大片潭水哗然涌入…… 绚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光芒里,我看到了俞京飞出的人影,以及吐着血恨得目眦欲裂的敖欢。 ==================================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十)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他咆哮道:“畜生,你敢毁我晶月宫!” 我抖出荣枯腾,蔓蔓青萝迅速抽出,裹住俞京奋力拽上得失屏,三人一狼疾速往宫外逃去。 白狼已经止了热泪,站在屏上威猛地大骂:“你才是畜生,你全家都是畜生!是什么龙又怎样,不过是天底下最大的畜生!” 此话甚得我心。 俞京从来不是畜生,他只是……生来就是个魔而已! 潭水倾涌而下,眼前的一切都在颠倒摇晃,四处是惊叫奔逃的水怪,有走得慢的,便被那些曾经光鲜亮丽的晶石墙壁、玳瑁梁柱压住,死活不知。 刚奔出宫外,飞涌而至的潭水已将此处淹了一半,原来俞京破开的水道早已无影无踪。 身后,受伤不轻的敖欢破口大骂,穷追不舍。 也难怪,若是昆仑山被人淹了,六位师伯也会一边仙风道骨地指点江山,一边风度全无地把敌人砍作肉酱。――其余二位仙尊,八师叔会泡在水里继续闭关修炼,我师父会兴奋地预备上一叶小舟,偷偷带我在昆仑山看海…… 现在么,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带他们离开这不知多深的潭水。 俞京本已受伤不轻,再用“流霞”那样的绝式,虽不致像我这样朽了莲身,却也耗尽灵力,倚着得失屏无力地垂头阖目坐着,连容貌都似有了些变化。 我不敢细看,一面抖开荣枯藤,抽出无数藤萝枝叶,将屏上诸人缠紧在屏风上,以防被激流冲走,一面逆着水流冲上,顺着结界的残破处径冲向上方的潭水。 青岚盘膝坐于屏上,说道:“我来帮你!” 冲入水中前,我听到敖欢在咆哮怒吼:“敢毁我洞府,我看你们能逃到天上去!” 我还听到白狼惊喜叫道:“好漂亮的紫堇花!” 我一惊,已连人带屏没入水中。 得失屏上,那不知用什么质料画上去的山川蓝天闪着幽幽的光,照亮了周围的水色和眼前的情形。 俞京靠在得失屏上,已经晕了过去。 他的灵力已不足以维持他的幻形,便显现了他本来的模样。 颀长高挑的年轻男子,面容如玉石雕琢,线条分明,冷峻秀逸,低垂的睫浓而长,在深潭里随着水流轻轻拂动,却看不到那双乌黑沉郁的黑眸。他的唇线端正漂亮,寻常总是抿紧,会给人高傲疏离的感觉,但若弯过唇轻轻一笑时,又能灿若春花,比女孩儿还柔和美好,令人目眩神驰。 我跟他之间,隔着大片的紫堇花。 我不知道我捻诀展开藤萝时,到底心里想了什么,为什么满屏满身出现的,都是这紫堇花。 =========================================== 莫诧紫堇花开,当时着意深(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其实我现在很讨厌这种花。 尤其看着眼前这男子在紫堇花中阖眼沉睡时,我满心的厌憎。 我突然又记起,我曾拈过一朵紫堇花,调笑着簪到他鬓间。 我突然还记起,他曾用丝帕采来紫堇花,包作一个小小的睡枕,垫到我脑后。他指间有香,我不明所以地牵过嗅上一嗅,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听闻仙尊们愿意玉成我们时,他在紫堇花丛中找到正躲懒睡觉的我,唇角那样好看地上扬着,笑意醉人。 我迷迷糊糊睁眼看着他时,他阖起眼,微微颤动的眼睫仿佛挠在心尖。 他的唇亲上我时,我只觉自己像那歇在紫堇花上的彩蝶,轻轻地随风飘了起来,然后笨笨地回应他,――其实是再次轻轻咬了他一口。 他无奈地抱着我笑,低沉而温柔地唤我的名字。 “菱角儿,菱角儿……” 我跟他之间,我跟他周围,尽是开得正好的紫堇花。静静相对时,我听得到每一朵花都在含羞掩唇,低低娇笑。 原微师兄再怎么笑他呆、笑他木、笑他不合群,他在我眼里无一处不好。 因着他,野生野长的紫堇花也成了天底下最飘逸最温柔的花朵。 韶华流水过,漫天大雪惊破一场春梦。 血泊里重生的孤雁在背叛里丢了心,碧水青山间踏云而行的女子已再不是原来的那个。 绝对不是。 隔着在水中摇曳生姿怒绽盛放的紫堇花,我的眼睛阵阵地热,却很快被周围冰冷的水掩住。 我在流泪吗? 时至今日,我居然还在为这个男子流泪吗? 也许,一直以来,我都高估了自己。 我以为我忘记了很多事,可原来我都还记得。 能和人笑谈曾经让自己悲痛欲绝的事,只证明我不愿再面对那种悲痛。 对,我实在不该骗自己,认为我多少次元神出窍去寻他,真的只是因为不甘心、不明白,只是因为想要找他问一问如此狠心的原因。 我其实和任何一个被男人抛弃背叛的世俗女子没什么两样。 我恨他,很恨他。 可恨他为什么落泪,恨他为什么会折转身去救他? 而他心狠手辣,取我性命,散我魂魄,做得得心应手,眼皮都不曾眨一下,方才为何又要把我掷出战圈,护我逃走? 白认得他两百年,原来我对他所有的了解都只是自以为是…… 忽听得青岚以意念传音给我:“叶姑娘,小心!” 我一怔,猛地回过神来,一面催动内力继续上浮,一面留心周围动静,果觉一侧偏上方有异样的水流声传来。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若是敖欢追击,或其他水怪逃逸,似乎不该有这么大的动静。 莫非是敖欢布下的什么陷阱?或者是某个危险的暗流。 向青岚使个眼色,两人合力御起得失屏,往另一侧行去。 听得那异样水流声渐渐远了,我才放了心,继续向上浮去。 可惜我修为大减,不然也能勉强学俞京弄出个水道来,便不用这样**往上逃得艰难了。 眼前上方隐见亮光,料得离水面不远,我正要松一口气时,我们刚刚靠过去的另一侧忽然传来巨大的吸力。 那吸力如此之大,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屏风已经颠倒倾覆,连人带屏风直往那个方向滚去。 水中施展术法虽是不便,但还没到完全失效的地步,但我运尽力气,加上青岚和白狼都在竭尽全力帮忙,都无法从那股吸力中挣脱开来,反而被那股吸力越来越快地盘旋着卷了过去。 这力道很像某种暗流和漩涡,但以我们的力量,再大的漩涡也不可能连边缘的力量都抵挡不住。 我心一横,向青岚传音道:“护住大家。” 青岚立时会意,立时和我一起布下结界,把三人一狼连同得失屏一起笼住,然后由着那股吸力把我们向内带去,越来越远,再不知通向哪里…… 合两人之力所布结界,自是坚固异常。即使有千钧大石当头砸下,也未必能把这么个圆形的结界毁坏分毫。 但那股吸力终于止下时,结界忽然间变得脆弱无比,落在某处时,居然如蛋壳碰上石头,立时碎裂开来。 结界被摧毁,身子又重重砸下,我眼前一阵昏黑,便已失去知觉。 . “姑娘,姑娘!快醒醒,快醒醒!” 并未晕倒多久,我便被白狼折腾醒来。 狼王体格健壮,它又被缠于屏风中间,摔下时屏风先着地,它虽给惊吓了一回,倒也无恙,立刻从荣枯藤中挣脱出来,正用爪子将我拨来拨去,边喊我边呼嗤嗤地在我耳边哈气。 我坐起身,一弯腰便干呕起来。 白狼道:“那个漩涡的确厉害,姑娘是不是给转得头晕了?” 我无力地推开它,说道:“大白,你平时不漱口,刚在水里泡那么久,都没想着漱漱口的么?我真的快给你……熏死过去了!” 白狼道:“胡说,明明是被我熏活过来了!” 我胃部又是一阵抽搐。 白狼悻悻地走去看稍远处渐渐苏醒的青岚,一边走一边抖着毛皮上的水迹,正甩了青岚一脸的污水。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青岚也不在意,随手将污水擦了,站起身向白狼点头致过礼,才问道:“狼兄,这是哪里?” 白狼道:“不知道,不过不像什么正经地方。如果人都没死,也算是幸事了!” 他这样说着,却看向依然卧在藤萝间一动不动的年轻男子。 我心里一抽,淡淡地别过了脸。 青岚却忙站起身奔过去,唤道:“俞兄弟!” 去解藤萝时,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这……这人是谁?” 在水中时光线晦暗,又有藤萝遮挡,他专心和我一起驾驭得失屏,竟没发现俞京早已变了模样。 白狼神情复杂地看着,叹道:“他么……不就是你的俞兄弟吗?” 青岚呆了呆,总算明白过来,“这个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他……真叫俞京吗?” 白狼叫道:“什么俞京!他叫景予,魔帝的儿子景予!哎,我们真笨,俞京反过来念,不就是景予吗?” 它转头向我求证,“姑娘,你说对不对?” 我笑笑,“大白,笨的是你。” 白狼怔住,“喂,姑娘,你不会……不会早就认出来了吧?” 我叹气。 当日哄宁丰时,我自己便用“宴凰台”代指谎言,这样简单的把戏,岂能瞒得过我? 何况,我们相处过整整两百年…… 白狼再次神情复杂地看向俞京,――不对,该说景予了。 它低声和青岚商议道:“能不能先救他?这鬼地方……” 青岚忙道:“好!” 立时盘膝坐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也有伤在身,先救起了景予。 我只看着那张面庞,便觉浑身不适。 我曾以为,爱侣在海誓山盟后,无声无息离你而去,无情无义打你个魂飞魄散,该是这世间最大的笑话。 可现在看来,在爱侣无声无声离去、无情无义打你个魂飞魄散后,你还能在他遇险时不要命地救他,才是这世间更大的笑话。 我很郁闷。 当然也和这鬼地方有关。 我开始猜着这里是不是也和晶月宫一样,人为设置了什么结界。可此处看着有草有木,有山有石,甚至有天有地。虽然阴阴的不见阳光,但天空的每一处阴霾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那阴霾不是普通的阴霾,分明都是元魔之气结成的灰黑云朵; 这是一个单独的世界,绝对不可能是人力所为,至少不可能是凡世之人的力量可以做到的。 而这里显然也不是凡世之人可以居住的。 我已经明白为什么我和青岚两人联手设下的结界,会突然间像鸡蛋一样脆弱地碎掉。 这里元魔之气极重,重到连我们自身的灵力运行都缓慢很多。在平常世界里可以顺利维持的结界,到了此地因为仙魔之力的失衡而不再稳定,撞击之下立刻破了。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而周围并没有任何通道,也看不到流水,再不知方才把我们卷过来的漩涡在哪里。 在附近走了一圈,我站在又冷又硬的山石上,觉得我们像是平空从天上掉到了这里。 四面都有山川,虽然不高,我一时还不敢飞到半空那些元魔之气聚结之处查看这地儿到底有多大,出路可能在哪里。 白狼跟在我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纳闷地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感觉这么冷嗖嗖的?” 我答道:“鬼地方!” 白狼霍地一跳,躲到我身后叫道:“鬼啊,鬼啊,跑到酆都城来了!” 我给它一惊一乍地闹得恼火,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这里是酆都城了?大白天见鬼了吧?” 白狼瞪着左前方在地上用力挠爪子,“你看,那边石碑上不是写着吗!酆……一定是酆都城!” 到底狼眼尖利,若是它不说,我还真没法看到前方荒草中掩着的一块石碑。 那碑不知有了多少年,早已斑驳得不成样子,但的确能看出最上面有个“酆”字,下面却给荒草掩住了。 走过去拨开荒草,看到下面两字,我却觉得自己的血蓦地冷了。 “酆泉狱。” 再在附近走了走,我也觉得浑身冷嗖嗖了,一边往回走,一边向白狼道:“记得随时跟紧我,别四处乱跑。” 白狼惊吓,“怎么了?真有鬼?” “没有鬼,有魔。” “魔?那怕什么?你看那个一夕,也算厉害的魔了吧?遇到我们叶姑娘还不是两巴掌就能拍死?” 我冷冷道:“不是如今魔界那些普通妖魔,而是和猰貐差不多时候的上古天魔。” 白狼打个哆嗦,亦步亦趋地紧跟我,紧张地东张西望,唯恐有什么天魔扑过来把它给吞了。 而我惊吓它时,好像连自己也吓到了,一阵阵地心悸。 走回去时,青岚已经不再为景予疗伤,正默默倚着山石休息,眉宇间一片疲惫。见我回来,他道:“叶姑娘,我仿佛中了什么禁制,总觉灵力周转不了。” 我道:“当然,这里是酆泉狱。” “……” 青岚打了个寒噤,将四下一打量,低声道:“不会吧?” 正在调息的景予也睁开眼,皱了皱眉,然后瞥向我。 幽黑的眼睛,淡漠的神情,疏离而遥远,仿佛我于他只是不相干的路人。 可他于我,也许已隔得更远。 白狼风我们神色各异,忐忑地问:“酆泉狱……是什么地方?” 未待我们回答,它便自己道:“算了,别说吧!你们吓自己便好,别来吓我!” 它趴到了景予脚边。 大约记起了景予才是我们中间修为最高的一个,而且景予没拿噬魂金箭射过它。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但青岚已说道:“天地混沌初开时,人间妖魔鬼怪混杂,人类难以立足。灵宝天尊便建筑冥刹,挽救幽魂,并设酆泉狱、衙泉狱、黄泉狱、寒泉狱、阴泉狱、幽泉狱、下泉狱、苦泉狱、溟泉狱等九狱护卫人道,分别用它们囚禁山魈精魅、江湖水怪、血食邪神、山林毒恶等。九狱之首,便是酆泉狱,主摄天魔。” 他打量着四周,说道:“也就是说,这里应该关了很多上古时代的天魔……” 景予咳了一声,低声道:“不用太担心,既是天魔,不可能一股脑儿关在一起。如果所料没错的话,他们应该被那些上古大神们分别封印在各处。我们只需小心些,不去触动那些禁制便成。” 如今恢复了景予的模样,他也改回了原来的声线。 沉静,孤傲,疏隽。 不知什么时候让我听着便觉得满心甜腻欢喜。 而此时,我却是越听越不耐烦,冷冷地盯住他。 他觉出我的眼神,眸光在我脸上微微一闪,又阖上长长的睫继续调息去了。 青岚继续在纳闷,“可九狱各有所司,这里只摄天魔,把我们几个修仙的摄来做什么?” 我淡淡道:“别忘了,我们几个当时是绑在一起的。只要一个人身上有魔气,就会一股脑儿被带过来!” 青岚、白狼便不由地一起看向景予。 离开这半年,他有没有跟魔帝修习什么魔族功法我不知道,但他身上的气息能惊动上古魔物猰貐,当然可能会被上古时代的酆泉狱辨出。 景予恍如未觉。 我揉揉鼻子,向青岚笑道:“是不是修习魔功后,人的脸皮也会见长?” 青岚沉吟道:“有此一说?在下不曾修习魔功,所以没研究过这个。” 果然老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我很厚道地立刻换了个他能回答的问题:“你的修为比一夕高不少吧?怎么刚在晶月宫会败在她手下?” 青岚眨了眨眼睛,急急别过脸,答道:“在下不知。” 白狼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在旁边听得清楚,一夕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青岚仙友一听这话就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这样被一夕‘啪’地打飞出去了……” 它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原本粗犷的声线努力憋出一夕柔情款款的声线,却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拍拍青岚的肩膀,微笑道:“看来青岚兄弟着实是个多情之人哪!” 青岚满脸通红,却道:“我等修行之人,讲究心如止水。多情二字,在下不敢当,不敢当!” ================================= 没有收藏没有点击没有留言没有推荐没有咖啡……读者在哪里啊读者在哪里,读者潜在深深的深水里……(请用《春天在哪里》的儿歌体唱出……)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言情无情却行止多情,与言语有情却行止无情,到底哪个更好? 为什么我觉得一夕比我还幸运些? 我看着青岚笑得更厉害,却觉得胸口的躁动越来越厉害。一甩手将荣枯藤飞,化作枝叶来在周围围作一个屏障,将三人一狼尽数围住,再看景予也被围在内,倒比原先看着离得更近些,心下恼恨,再一捻诀又在他前方拦了一道屏障,却是荆棘的,单单把他和我们隔开。 白狼蹭近我,低声道:“姑娘别恼啊,他辜负你是他没眼光,咱别理他便是了!” 我冷笑道:“若有人辜负我,我必定过得比他好,比他开心,然后找个比他强十倍百倍的夫婿,把他眼红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这才见得本姑娘的才识和魅力。” 白狼点头,“嗯,嗯,姑娘这话在理。我想着那宁丰便不错,他坐骑是上古神兽呢,虽然不说话,到底是上古神兽,对不对?” 能被我的白狼气得当场咆哮的,即使是上古时留下来的品种,也不会是什么上古神兽,――上古渣兽差不多。 白狼还待安慰我时,我烦乱道:“大白,闭嘴啦,天黑了,小心把什么天魔招来……” 其实不过是周围的枝叶挡了光线。这地儿实在看不出有日月星辰轮回的迹象,估计永远不会有天黑,也永远不会出太阳。 我只是不希望连白狼都在为那些不堪的过去安慰我。 那样的安慰,无疑是揭我疮疤。看,如果景予没有再出现,如果没有人提醒,我顶着破荷梗过的日子是何等开心! 看尽世间繁华,历尽凡间劫数,我以为我已经懂得以最平和的姿态笑面世易时移,冷看沧海桑田。原来,还是高估了自己。 白狼闭了嘴,我终于舒了口气。 可这时,另一个让我更憋闷的声音响起来了。 景予在荆棘的另一边清清淡淡地说道:“有些事……其实没那么简单。” 我笑道:“是,景予师兄看问题一向高瞻远瞩,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师妹头脑太简单,怪不得师兄恨铁不成钢,要一箭把我脑袋射穿,对不对?” 景予似给噎住,便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了。 我胸口一阵阵地压抑,似乎连手都在颤抖了,再也静不下调息,一挥手在自己跟前也下了道屏障,把青岚也隔开,伏在地上阖眼休息。 这世上的事在我看来一切都可以很简单,爱或不爱,生或死,修仙成道或魂飞魄散。 不过是一个选择。 分不清对错时,择一条自己想走的路径直走下去,光明大道或暗黑地狱都是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悔的,也没什么好恨的。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六)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如今呢? 我其实也已经放手了,我其实也没什么好恨的…… 只是这里的元魔之气太重了,才让我一阵阵地不适,胸口脑中,有什么突突地跳着,亟待喷涌而出。 白狼趴地上看了我好一会儿,到底担心起来,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和青岚仙友要些药过来。” 我也觉出自己好生不对劲。 也许,好些事,我不认也不行。毕竟我没法做到像景予那样断情绝义…… 我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否则,难保不会再被人一气射上十二箭。 摸到腰间的水袋,已经空了。 我递给白狼,“去给我盛点水来,我想洗把脸。” 白狼想不通我刚从水里上来不久,又要洗什么脸。但它白了我一眼,到底衔了水袋飞快地跑出去了。 关键时刻,还是狼心狗肺靠得住啊,比有些人的黑心黑肺不知强多少! 白狼离去,我也放弃调息,不再勉强自己与周围的元魔之气对抗,休息片刻,反觉得略好了些。 这时,隐听得白狼一声惊呼,好一会儿又是一声,口齿有些含糊。 我一呆,跳起来收了荣枯藤便奔了过去。 青岚怔了怔,忙站起身跟我过去,见景予强撑着也要起身,遂道:“景兄,你先休息着吧,应该没什么事。” 之前我已经在附近查探过,除了魔气很重,并未见到其它异常,且水源就在前方,这才放心让白狼去。它一向行事乍乍乎乎,多半只是见到了什么异样的情景便大惊小怪。 看景予不知趣地想跟过来,我再忍不住狠狠地剜他一眼,已是掩饰不住自己的鄙夷和嫌恶。 景予俊秀的面庞蓦地一红,刚欲站起的身子晃了下,便又坐了下去,却似已无心调息,黑眸很是黯淡,像此刻的天空,蒙着一层暗灰的阴霾,――正是属于魔者的元魔之气。 奔到水边时,白狼正呆呆地站在水边,水袋却已掉在地上。 我忙唤道:“大白,怎么了?” 白狼依然定定地看着前方,连头都没有回。 但它的前方什么也没有,三五块惨白的山石上游曳着几串萎黄的藤萝。 “大白!” 我正要过去牵它,它忽转过头来看向我。 绿荧荧的狼眼里闪着幽暗的红,那种贪婪和嗜血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白狼很罗嗦,白狼很臭美,白狼很烦人,白狼还爱占小便宜,但白狼从来不会有这样邪恶的眼神…… 我心一悸,猛地顿步,指尖已飞快捻出清心法诀,直直打在白狼身上。 白狼打了个寒噤,却纵跳而起,竟一跃跃过那河,往那边我没有探查过的深山奔去了。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七)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又惊又怒,明知它迷了心智,只得紧紧跟了上去。 它行得极快,我怕路间有蹊跷,御起剑低空追着,谨慎地跟在后面。 青岚也已跟了上来,说道:“叶姑娘小心,它不是狼兄。” 我只想着它中了什么迷失心神的毒,闻言不觉一怔,“你说什么?” 青岚道:“它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天魔?” “不清楚。不过……天魔很厉害吧?” 天魔很厉害,而且不会没有身体,应该不需要借助一个很普通的白狼身体来施展什么手段。 我沉吟着,向青岚道:“呆会如果需要动手,多留心周围动静,小心别去解了天魔封印。” 真有个把上古天魔跑出来,我们这几个人还不够人家一顿早饭的。 青岚立刻答道:“好。” “别伤了大白。” “好。” 真是个听话的好男人。怪不得一夕一见钟情,等了一百来年,宁可把他生吃了也不肯放手…… 密林里,白狼忽然顿住,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向我们。 我唤道:“大白,大白,快出来,有人占了你狼身,想抢你娘子了!” 白狼眼睛里闪过挣扎,却转头看了看身后石壁,再回转过来时,已经又是泛红的陌生眼神。 我顺着它的目光扫过去,已是头皮一麻。 石壁上看不出任何门户,却不知用什么工具刻了若干极复杂的符文,且刻得极深,不知经了多少年的岁月侵蚀,居然还笔笔清晰。认得其中一两个,分明是用来镇.压封印妖魔的。 难道真是什么天魔占了白狼的身? 青岚轻声向我道:“叶姑娘,后面应该就是封印。” 我叹道:“我知道,不能碰。可它怎么不自己去解封,或利用大白去解封?” 青岚道:“封印得仙力才能开启。” 我悚然。 原来,真是引咱们过来解封天魔啊? 白狼见我们没动静,也便趴到了石壁前,阴鸷地盯着我们,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它只是要我们靠近石壁出手,好引我们毁了封印…… 若真如传说所言,这里的封印都是上古时代所留,又有强大到足以强占活物身体的某种东西存在,封印必定已经松动,也许欠缺的只是我们轻轻一掌…… 我悄悄利用昆仑仙家心法去探查白狼魂魄,倒也松了口气,向青岚低声道:“只要引开它,就可以打!占大白身体的应该只是天魔一缕神识,大约是封印前恰好留在外面的,咱把它打散就成。” 天魔打不了,难道连天魔神识也打不了? 青岚眼睛一亮,点头道:“好!” 我还在思索用什么法子把白狼引过来时,青岚已掏出一个宝蓝色锦囊,飞过去往白狼脑门贴去。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八)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即将触到白狼时,锦囊忽然冒出一道极纯净的银光,而白狼已狂嗥一声,猛地跃起身逃了开去。 我连忙持了荣枯藤在手,狠狠拍向白狼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冷笑。 好像很远,又好像就在身边,让我一阵头疼胸闷。 同时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把我打得一个踉跄,手中已失了力,荣枯藤便落了个空。 还没来得及追,只觉原来让我万分不适的烦躁感又泛上来。 明明只是莲身,明明没有了心,还是觉得浑身血液乱窜,心跳极剧烈,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往附近所能看到的一切东西上狠抽。 好在青岚也已赶到近前,青青袍袖化作一道淡青利芒,猛击在白狼身上,白狼惨嗥一声,在地上滚了两滚,便晕了过去。 如果天魔神识还在,断不会让白狼晕倒。 也就是说,那神识已被打散了? 我还没来得及欣喜,便听青岚呻吟一声,身体猛被吸附向石壁,恰在封印符文的部位。他被那吸力吸得悬于半空,惊慌之中,下意识地便要用手拍击墙壁以借力脱身。 我忙叫道:“不可!” 青岚反应极快,将要拍上墙壁的手掌一翻,竟又是那个宝蓝锦囊,却是不蕴任何灵力轻轻按上那符文。 那沉闷的男声仿佛发出了一声惊叫,青岚便飞快地被甩了出去,――不是他自己飞下,而是那壁上的神秘力道在锦囊触到的一刹那,像被火燎着一般,迫不及待地把他掷得远远的。 力道如此之大,竟让他撞在了前方古树之上,跌落后直接昏倒在地。 我急忙要过去看时,忽觉双肩一紧,似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般,直往石壁上拉去。 我大惊,待要还击时,一侧头便看到旁边的硕大符文,凹下去的笔迹被侵蚀得变了模样,像狞笑着的大张的嘴,诱引得我只想一掌拍下…… 努力维持着理智,我捏紧拳,只用尽力气想要从那股力道里挣扎出来。 仙者的灵力在挣扎里越来越快地流逝,而心头的躁动失去灵力的压制,便往上浮得越来越厉害。 山壁中的男音在森森地笑,“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逃不了也不能去解天魔封印! 从小在昆仑长大,我没有忘记作为一个修仙者的责任。不过一个破荷叶身子罢了,不过所剩无几的一两年寿命罢了! 我心一横,越性收敛所有仙灵之力沉入丹田,暗自预备着,到实在无路可走时,尚有自爆灵体一途。 “你要做什么?” 石壁中的天魔显然惊讶,越来越紧的力道将我整个人压在石壁上透不过气,浓厚的元魔飞快地将我缠紧,仿佛直直地渗入了我的骨血,与我体内躁动不息的气流汇到一处,顿时让我眼前一黑,思维忽然间空白,本能地便将被魔气侵入的手掌猛然甩了出去,要把那元魔之气连同那股让我躁动的气流一起甩开。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九)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手掌狠狠拍在那道符文上。 身上的力道蓦地一松,我从石壁上跌落下来,却正跌在一个人的怀里。 定定神,正对上景予漆黑的眼睛。 他正蹙紧眉盯着我,惊怒之中似乎泛着深深的担忧。 封印被我破开了吗? 急忙看向石壁时,却还好端端地立在跟前,一团团黑气在符文前飘来飘去,并无丝毫破解之相。 那沉闷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响起,却是又惊又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剑仙吗?你身上怎么会……” 景予猛地将我丢下,手中一翻,竟持了噬魂金弓在手,对着石壁连射三箭。 他的力道极大,可以夺命噬魂的金箭连箭羽都已没入山壁中,留下了三个品字形的小洞。看不出他这三箭对石壁内的天魔有何影响,但天魔的话到底因此而中断了。 我在地上踉跄了下,只觉自己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力乏得站都站不稳,但方才仿佛已经蚀入骨髓我的元魔之气已经消失,只是体内气息依然躁动不安。 但我看到他手中那金光夺目的华美弓箭便觉气往上冲,轻笑道:“怎么才三箭,不是十二箭?同是魔族,景予师兄果然有情有义得多!要不要再和他谈谈,把他放出来认个亲戚什么的?” 景予冷淡地瞥我一眼,扬手收了噬魂金弓,却划破自己指尖,趁着鲜血淅沥而下,对那石壁封印处依着原来的符文飞快画起法诀。 竟是以自身鲜血加固封印…… 片刻画完,那符文便闪出浅浅的金光,连附近的山石都不再如原先那般死白,多了几分如玉的光泽。 半年不见,他虽入了魔道,仙术居然大有长进…… 不过他重伤在身,射箭封印后大约已经用尽力气,最后一个动作刚收回便已跌坐在地上,阖着眼睫似在忍耐伤处痛楚,煞白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我心中愤愤,不趁这时候捅他两剑报仇已见得我昆仑女仙的风范,自是不会浪费自己的同情心去查看他,转头先去救护青岚和白狼。 青岚只是给撞击得昏了过去,但对于仙者而言,这点外伤反而是最易恢复的;倒是白狼蔫蔫的,唤醒后还是趴在地上,噩梦初醒神魂不定的模样。 即便确信石壁内的天魔不会再出来,我也不敢在那附近久呆,唤醒青岚后,便带了白狼御剑回到最初跌落的地方,自顾寻了平稳的地方倚着株粗大的古树休息。 青岚照顾着景予,好一会儿才和他一起御剑回来,向我赞道:“景兄不顾重伤,封印天魔,着实可钦可佩!”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十)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当然知道景予伤势颇重,刚才出手便该很是勉强,此时能这么快回到这里,我已很是惊异,只是委实提不起精神,只懒懒笑道:“我以为景予师兄想留在那里陪他亲戚呢?” 青岚奇道:“什么亲戚?” 我笑道:“你看刚那个天魔对咱们多凶,一见我景予师兄立刻乖乖缩头再不见影子,必定和我景予师兄有亲。” 青岚呆了呆,微笑道:“原来叶姑娘在说笑!” 景予墨黑的袍角在我跟前顿了一顿,缓缓飘到另一边去了。 自是听到了我的话,却压根当作没听到了。 忽然发现,失恋后当一截木头,可以永立不败之地。 原来被人无视,比被人恼恨、被人责斥,还要倍感挫败。 伸手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咬牙切齿地正要折做几段泄恨,白狼惨叫道:“不要啊!” 我给惊吓得一头冷汗,抬眼不见周围有何异样,白狼也不像又被天魔占了身子的模样,恨得拿枯枝抽在它腿上,问道:“你好端端的鬼叫什么?需知狼吓人,吓死人……” 白狼顾不得被我抽打的羞辱,哭丧着脸道:“姑娘,我也就是盛水时,觉得脚边的枯藤碍事,随口咬了下,想把它们咬断拖走,便觉身子不是我的了……” “……” 囚禁天魔的酆泉狱,是上古天魔和上古天神博弈后的结果,实在不是我这个凡间剑仙可以放肆的地方。我也有些害怕,忙丢开了枯枝,却若无其事道:“没关系,这里有魔帝的爱子在,真有哪个天魔出来,就是不认亲,好歹会给几分面子吧?” “哎……别管了!等离了这里,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你嫁你的宁丰,他做他的帝子……” 白狼看看不知出路的陌生世界,再看看一脸平静阖目养神的景予,终于在忧虑里恢复几分原来的小聪明。他愤愤道:“啊呀,他是景予,他是魔帝之子,他要找什么轮回石,跟他爹说一声,拖着咱们过来干什么?得罪了那只孽龙不说,还流落到这个鬼地方,想要我们命啊?” 我心里烦乱,冷笑道:“你以为他不想要我们命?” 白狼一呆,“那你认出他还敢跟着他?” 我道:“我想看看他打什么主意,而且……” “而且怎样?” “而且我也想要他的命。不然你以为我真闲得无聊了,和他姐姐弟弟扯淡那么久?” 白狼噤声。 我咬牙切齿说出这句狠话,心里却觉舒服了些,笑盈盈地看向景予。 他当然还是木头样闭眼调息,似乎根本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青岚走过去递给他一丸药,他才微微睁开眼,道了谢,也不多问,仰头便把那丸药给吞了,继续当木头。 多少次元神出窍,都只为见他一面,问他一问,到底有深的恨意需要那样对我。但真见面时,又觉得还是闭嘴好。 两百年的相处,刻骨铭心的爱恋,于我珍逾性命,于他云淡风轻,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青岚再给我药时,我随口接过吞了,心里烦躁得难受,忽觉人真能变成木头才是幸事。若是撑着我的那几根破荷叶梗子只是荷叶梗子,那该多好! 白狼悄声道:“姑娘,你别难过,现在还在酆泉狱,得齐心协力想法子出去。等出去了,咱们找机会把他痛打一顿出气如何?” 我道:“你不怕他几箭射过来,把你射个灰飞烟灭,连来世都没法和你娘子团聚?” 白狼惊吓,磨了磨爪子,无奈道:“好吧,其实这事我和青岚道友都做错了。我们就本不该回那宫里救他。若不是因为他,咱们也不会掉这鬼地方来……不过你知道俞京就是景予,你干嘛带我们走了又回去救他?” 我笑嘻嘻道:“你猜!” 白狼沉思,然后断言:“如果你不是傻姑的话,你就是不想这样便宜了景予死得这样快!” 这个理由好像可以接受。 昆仑女仙叶菱,从来不肯饶人,自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要我魂飞魄散,我还你灰飞烟灭,这才叫公平。 他真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安心做他的帝子? 他安心了,我可安不了心呢! 酆泉狱是魔气汇聚之地,仙灵之气在体内会运转不灵,这时候借助灵药疗伤便十分必要。青岚并非出身名门大派的剑仙,修为也算不得十分突出,但显然有个了不得的师尊,可以帮他拿到幻尘镜不说,留给他的灵物灵药也不少。 比如那个让天魔都忌惮蓝色锦囊,再比如给白狼的妖灵丹,给我和景予的仙丹,连昆仑最擅长练丹的赤明仙尊也未必练得出来。 约摸两三个时辰后,连受伤最重的景予气色都已好了许多。 我是三人中受伤最轻的一个,因只倚着古树小憩着,此时也觉体内灵力流转顺畅,原先的疲惫一扫而空。若是如此,再等几个时辰,也许便可以一起想法出去了。 抬眼看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模样,不见半缕阳光。 算来我们大约午时进的晶月宫,到晶月宫在大战中被毁,应该有一个时辰,然后到酆泉狱,遇到被封印的天魔,再休息了这么久,现在无论如何都该是半夜时分了。 ======================================= 绝狱何必惊故人,残花过影不留痕(十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可这里的天空除了魔气的流动外再无一丝变化,根本没有日夜之分。 看他们都在调息,我踏着秋水剑升上高空,缓缓向前飞着,想先找一找“狱门”在哪里。 既然是狱,必有狱门;既然用来囚天魔,必会为前来封印的仙者留下往返之道。 这地方果然只是个“狱”,地方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大。 小心避开那些侵蚀仙体的元魔之气行到边缘,便能察觉四面的高山有些诡异。 无论我飞到多高,总离山顶有那么一段距离,且看脚下的情景便再不会有任何变化,于是大致可以料定那些高山只是幻象,――给人以实质感的幻象。 若是“狱门”设在幻象之后,我们恐怕就得一世留在这里了。灵宝天尊设的禁制,哪是我们这些未成正果的小仙们所能破解的? 忧心忡忡地继续寻觅时,忽抬眼见东方天空的颜色有些奇异。 同样是暗沉沉的阴霾,甚至比别处还有浓黑许多,却透出几缕奇异的白光,甚至把浓厚的乌云染了一层白边,偶尔还折射出五色虹彩的美丽光芒来。 奔过去细细查看时,那乌云果然是元魔之气所聚,且比别处不知浓厚多少;这些魔气分明都在往一个方向倾涌,却都被什么东西生生卡住,随即凝滞于此。 因隔得太近,眼前尽被魔气挡住,原先看到的白光反而看不清晰了。 但修仙那么久,我几乎能断定,那白光应该是属于仙者的灵气。莫非有仙者在此镇守? 又或者,出入的通道就在这里,曾有天魔或天魔的神识不断在此冲击天尊们设下的禁制以图出逃? 斟酌许久,我飞身踏入那重重魔气。 又是备受煎熬的感觉。 血液仿佛被煮沸,躁动不安的气息四处流窜,喷涌欲出。 仙灵之力在这样魔气污秽之地天然便受到了某种克制,灵力和术法受到限制不奇怪,但这躁动不安的气息从何而来? 说来也怨景予,若不是他毁我肉身,害我修为大大倒退,我也不至于这样没用吧?无论如何,莲身都比肉身脆弱太多。这几日折腾下来,也不知我那点可怜的寿数又会少掉多少。 正沉吟之际,眼前忽然大亮,我还没来得及细看,体内躁动的气息忽然翻滚,让我眼前一黑,人已顺着脚下所踏宝剑直直穿入那白光之中。 那等纯净的白光绝对属于仙者,应该是无害的…… 这是我所转的最后一个念头。 因为下一刻,我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打得飞了出去,顷刻失去了知觉。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久得能闻得到百年前紫堇花开的清浅芳香。 景予背着我,我打着呵欠。 “景予师兄,到了吗?” “快了!” “走了多久了?” “怕有……两个时辰了吧?” 我好生无语,“若是御剑过去,咱们烤的肉都该熟了吧?” “嗯,不但熟了,而且已经吃饱各自回家了!” 我更无语,“那你还走路过去!” 只为原微师兄说一句织梦池的水特别清甜,景予便提议去那边烤肉,还说什么一路风景好,走过去合适。 作为昆仑山当仁不让的第一懒仙,我走着走着,很自然地趴到了他背上。 即便他的肩背足够宽阔,行在昆仑山崎岖陡峭的山路,还是颠得人犯困,于是我真的趴在他背上睡了一觉。 荒唐的是,一觉醒来,我们的目的地依然遥远。 但景予道:“我喜欢。” “喜欢走路?” “喜欢这样一直走下去。” “那就一直走呗!” 他的理想太过远大,以至我忍不住心生鄙夷,“我们还会活得很久,很久,久到织梦池的水干了,昆仑山的雪化了,我们还在。说不准你可以走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 他的背脊僵了一僵,微微侧过头,浓黑的眼睫轻轻地颤,弧度好看得如一弯柔和的新月。 他低沉地问:“菱角儿,我背着你走到那一天,好不好?” 我趴在他背上笑得肚子疼,“景予,你走路走傻了不是?我不睡觉不吃饭不修仙在你背上呆个几千年?你不嫌累,我还嫌你肩上的骨头硌得慌呢!” 景予便不再说话,柔软的黑发和轻逸的黑袍飘拂在空中,冷肃的颜色在昆仑山的明净阳光下居然显得很是温柔。 快到织云池时,我再次从睡梦中惊醒,才听到他哼了一声,说道:“一个人的天荒地老,我才不要呢!” 我一直到烤肉快吃完了,才想起这话应该与我打盹时他说的话有点联系。 隔这么久才答我的话,可见这人呆到怎样的地步。 那一年,距我被他打得满地找牙,被迫从“景予师弟”改口到“景予师兄”已有近百年了。 再隔一百年,有个傻子睡在紫堇花丛里,傻傻地咬了那呆子一口,以为从此会有两个人的天荒地老。 再隔九个月,傻子被呆子十二道金箭射成玄冥城下的一枚血刺猬,死不瞑目。 我听到自己在哽咽,然后苏醒过来。 谁柔软的黑发正蹭在脸上,湿了一大片。 “菱角儿!” 背我的人似觉出我的动静,顿了顿身,侧了脸唤我,依然是熟悉的深黑眼睫,弧度好看得如一弯柔和的新月。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景予。 竟不是梦。 我动了动,却觉身体像揉熟了的面条似的软着,体内仙力魔气交汇混乱,脑袋沉得快要抬不起来。 勉强抬眼,看到了东方天空那快浓郁得近乎狰狞的乌云,却已经离得稍远。 不知是不是角度的原因,原来那隐约的明净白光已经不见踪影。 微微挣扎时,景予已将我放下,扶我在山石边坐下。 依然是乌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并且……深不可测。 再怎么好看,再怎么动人心魄,都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眉心一阵阵刺痛。 他射来的致命一箭,正是从那里钻入,扎透头骨,自后脑钻出。 但他居然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蹲到我跟前,低声问道:“菱角儿,你觉得怎么样?” 他身后跟着青岚,也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问青岚,“我的狼呢?” 青岚道:“狼兄见叶姑娘去了良久没动静,让我们出来寻人。它个头大了些,御剑时恐有不便,因此留在原地了!” 我点头,“关键时候,畜生比人靠得住啊!” 青岚表示同意,“它个头大,在地上趴着的确可以靠得比较稳。” 景予瞅他一眼,说道:“便是急着寻出路,该和我们一起行动。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一起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青岚也道:“是啊,刚若不是景兄来得快,及时把叶姑娘接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抬眼看天,轻描淡写道:“后果?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吧?” 本来是莲藕荷叶做的,给摔烂了无非变成烂藕破叶,总不至于太血腥的场景惊吓到他们。 景予不说话,运功为我疗伤。 青岚也忙在另一侧坐了,一边为我疗伤,一边道:“可真是奇了,叶姑娘身体怎会给魔气侵蚀成这样?” 景予淡淡道:“不奇怪。她并无肉身,为莲枝所化,全仗莲枝内的仙家灵力维持。这样魔气集聚之地,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青岚愕然,“莲枝所化!怪不得传言叶姑娘能死而复活!可……这是逆天之术法呀!” 景予不答,继续运功为我逼那些不知什么时候侵入体内的元魔之气。 我却百感交集。 果然是我的好师兄啊,射死我还担忧我没死透,竟把后续之事打听得一清二楚,实在是难得,难得…… 再不知突然打来的那道大力究竟是什么来历,我觉不出自己到底伤在哪里,但体内仙魔二气混杂,让我本身的仙家灵力半点没法运转,――其实比莲身坏了还严重。 若是莲身坏了,只要出得这里,回了昆仑,师父自会想法帮我换副新的;没有灵力,我连昆仑都回不了了。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一个时辰后,景予和青岚都住了手,脸色都不大好。 青岚递给景予两丸灵丹,说道:“看来得在这里多呆一阵了,我先去把狼兄带过来。” 景予点头,服了那灵丹后便自行调息休养。 合他们两人之力想驱开我体内的魔气,足足一个时辰都没见多少效果,瞧来的确是有麻烦了。 我也是纳闷,正试探自己设法驱那魔气时,景予忽道:“你这种情形,还是外力帮你驱散的好。且休息着,少逞能。” 本来只觉得灵力流转极其艰难,给他一说,我一阵抑郁,差点没岔过气去。 转过头向他嫣然一笑,我柔声道:“景予师兄,我这不是怕你为我疗伤会累着吗?便是你对我再不好,我还是喜欢你喜欢得紧。” 景予脸一白,便调息不下去,垂了眼睫发了会儿呆,起身走到离我老远的地方坐下了。 见他不快,本女仙的心情便轻快很多,却拉不下脸面追过去继续调.戏,只能坐在山石边一个人望天,甚感无聊。 大约也猜到是那团特别浓郁的魔气伤到了我,他们已经带我走开了一段距离。我稍仰着头,便能看到那团乌云。 难道刚刚真是角度的问题,所以我才看不到里面透出的仙家白光?这时候我分明又看到了一圈白光透出来,并且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青岚很快带着我的白狼御剑飞了回来。 一来到我身边,白狼便摇头晃脑说道:“姑娘你又倒霉了吧?早就跟你说了,一定要行事谨慎,谨慎,怎么就不听呢?” 我点头,“大白行事谨慎,聪明绝顶,下次再去那些可能要人命的地方,一定把你带上,必定不会倒霉了!” 白狼顿时闭口,然后顺着我的目光向天空望去,忽惊叫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啊,好大……好大一只鸟!” 先是看到了扇动的巨大翅膀,随即,是飞扬挥舞的雪白尾羽…… 竟是一只大鸟冲开了层层魔气,光芒万丈地冲进了酆泉狱! “白孔雀!” “白孔雀!” 我和白狼异口同声地叫道。 白狼还睿智地添了一句:“是公的!” 废话,母孔雀能有那么漂亮的尾羽吗? 青岚和景予都已站起身来,看向那鸟儿,然后一齐看向我们。 青岚轻声道:“叶姑娘,狼兄,这是凤凰吧?” 我嗤之以鼻,“凤凰有七彩翠羽,生得华丽异常,怎会这样白乎乎的?” 白狼紧跟我点头,“是白孔雀,我看过一个小孔雀的画像,长得就是这样,只是那个太小了,毛还没出齐,没那么大尾巴。” ==================================== 凤雪哭道,我真的是凤凰,我不是孔雀……不过阿姐一定要说我是孔雀的话,那我就当自己是孔雀吧…… 嗯,凤雪来了……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青岚纳闷道:“可孔雀明明不是长这样啊!这看着就像凤凰。且我师尊说过,天界有种纯白色的凤凰,比七彩凤凰还要珍贵,有清心净化之用,是渡劫修仙的至宝。只是白凤凰本来就少,就是天界也就那么一两只,哪位天尊放了它到酆泉狱这样魔气浓重的地方,不怕坏了这凤凰的修行吗?” 是不是白凤凰我还是没认出来,但白狼提的小孔雀画像…… 我怎么觉得我画过那么一幅的? 似乎…… 是和眼前这不知是孔雀还是凤凰的鸟儿有些像…… 硕大的鸟儿已飞离那团魔气,扇着美丽的翅膀在空中盘旋,似在寻找着什么。 然后,它似乎发现了我们,飞快地俯冲下来,一路破开阴霾,如春日里一道明净的阳光,破空而来,直直地……飞到我跟前。 青岚、景予都有些错愕,但都没有动弹。 虽不能确认它是凤凰还是孔雀,但它身周萦浮的,显然是极纯净的仙家灵气,连附近的魔气都似被赶得消散不少。这样的仙禽,绝不会无故伤人。 它比我还高许多,但落地时却很轻巧,隔了四五步便站住,生怕惊吓我般慢慢地收敛翅膀。扬着漂亮的尾羽,它侧了头看我,浅茶色如水晶般的眼眸大而温柔,越看越熟悉。 好像不仅在很遥远的过去见过,近日也曾见过。 白狼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认识它?” 我茫然道:“我认识它吗?不知道啊!” 大鸟儿立时扇了扇翅膀,原地转了两个圈,委屈般向前奔了一步,却已到了我跟前,拿它的喙啄我的头发,边啄边发出很好听的鸣叫声。 “唧唧,唧唧……” 这动作,这叫声…… 尘封的记忆似蛋壳裂了一条缝,有雏鸟鹅黄色的柔软尖喙探了出来…… 我豁然开朗,拍着凤雪的脑袋,兴奋地大叫道:“你是小雪?你是不是阆苑的小雪?” 大鸟儿惊喜地又是一声高唳,扑展着翅膀飞起,雪白的尾羽扫帚似的扫过来,我还没来得及闪避,便觉那扫帚似的大尾羽化作了柔软的洁白布帛,轻轻扑在脸上。 定一定神,眼前早不见了大白鸟,却多了个白衣少年,秀眉俊眼,微带羞涩地看着我。 竟是晶月宫里打过一场的凤雪! 他眨着茶晶般眼睛,红着脸道:“我以为你真的把我给忘了呢!” 我好久才能将手指向他,说道:“你、你、你真是那只小孔雀?我看着孵出来的那个没毛小孔雀?” 凤雪连忙点头,又连忙摇头,“对,我就是那只小孔雀……不对,我是凤凰!” 白狼跳过来,“姑娘你真的认识这只大孔雀?哦,是大……大凤凰!我想起来了,我看到的那个画像,就是你画的!可你画的名字是孔雀图啊!”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讪讪地笑道:“那是……那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吧?刚出壳的鸟儿,我哪里分得清是孔雀还是凤凰?反正……也都差不多……” 几个人都看着我,像看着怪物。 凤雪最无奈,幽幽地叹道:“你一直说我是孔雀,说我是刚出壳的小孔雀,我便以为自己真的是孔雀。谁说我是凤凰,我就纠正人家,说我不是凤凰,是孔雀。我纠正了上百次,结果……被阆苑的仙尊和朋友们笑了上百年……” ---------------------------------- 确切的说,我遇到那只小孔雀……或者说,小凤凰,是在一百八十年前。 那时,我刚满二十,从小在山间打坐学剑,外事一概不知,一概不理,正是浑浑沌沌万事不知的年纪。 千年如一日的山中岁月,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横竖没到别处生活过,不存在对比,也便过得怡然自乐,如昆仑山的紫堇花那样,自从千年前突然在山中出现,自此便年年自在开着,自在落着,比我们剑仙还逍遥快活。 让我比较犯愁的只有两件事。 一桩是讨厌的景予。 我和景予差不多时候上山,也是弟子里最出色的两个,众仙尊常拿我和他比较,我自然总比不过他,可师父总说我比他聪明,比他漂亮,比他乖巧,连整天板着脸的文举仙尊被我甜丝丝叫几次师伯,对我都会多出几分笑容。 而他小小年纪就把一张脸绷得跟棺材板似的,当然比不上我讨人喜欢,每次他把我揍得鼻青脸肿后,我师父领我去一告状,文举仙尊便会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为我出气。 当然,女孩儿怎么都没男孩儿耐打。主要是这小子不怕揍,一回头抹抹鼻血又来揍我。后来我都改口唤他景予师兄了,他还老是跟在我后面,借口和我练剑,动不动把我打趴在地…… 当时还没懂得骂这男人没情趣,只觉如果生活里有我没他,真是件异常美妙的事。 还有一桩就是我时常头疼的毛病。 开始只是偶尔半夜头疼,后来渐渐白天也常头晕眼花,心神不宁;最荒唐一次,竟在半夜睡梦中跑到前方池子里,要不是师父发觉得早,已经一头栽水里去了。 师父说是我修仙进度太快,女孩儿身子弱,跟不上,寻了一堆苦死人的药,又每日为我施法调理,愁得头上的白发都长出了一小绺,也不见太大效用。 最后,他决定带我去阆苑。 阆苑位于昆仑之巅,其实已属天界,平时根本看不到,偶尔有仙尊、仙帝们进出,但见神光一闪,有瑶宫琼殿如海市蜃楼般在云端浮现,片刻即消失不见。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六)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但昆仑八大仙尊都已是地仙,又是太乙天尊的一脉所传,故而若得机缘,还是有机会入阆苑一游的。 比如,百年一次的灵宝天尊开坛论道,除了天界众仙受邀参与,八位尚未升入天界的昆仑仙尊也可入内聆听。别处有威望卓著的地仙,偶尔也会收到一两张请柬,终不像昆仑这般,每次在开坛论道的前一个月,天界会有仙童将八张请柬奉上。 但事实上,八仙尊总得留下二三人在山上镇守,以防不测之变;再如最小的萧宸仙尊,他每天除了修练还是修练,除了悟道还是悟道,随随便便闭关闭个一两百年已成常事,从不参加这类盛事。偶尔出关,招呼不打一声便下山,也不知去了哪里,等几位师兄回过神来,小师弟已经回到他的大成洞府,砰地锁上府门,又闭关了……久而久之,连几位师兄都快忘了这师弟长什么模样了,更别说我们这些后辈弟子。在昆仑山呆上两三百年,还对这位小师叔缘悭一面,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于是,几乎每次阆苑论道盛会,八张请贴总会有二三张剩余,便由几个仙尊商议着带得意弟子前往。 到一百八十年前那一次,正好有六位仙尊闲着,只余了两张。 原微师兄已经很出色,自然要跟去的; 本来还有一张是给景予的。纵然他一张棺材脸不如我笑颜如花讨人欢心,可他的能耐在那里,的确比我强。若是师父强要带我去,未免让文举仙尊脸上无光。 而我在那时便敢断定,我师父修来修去,只会是个受人敬重的地仙,绝对升不了天界。 他想带我去,便跟我咬了咬耳朵。 我一听可以去阆苑那等好玩的地方,又可以把教训景予一顿,还可以有半个月的时间不用看景予那张臭脸,顿时大喜。 当晚,景予照例过来找我练剑。他已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师兄,不时指斥我这里不对,那里有错,目空一切的自大模样,看着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于是,我笑眯眯地向他比划道:“景予师弟,我怎么觉得我这样出剑,会更妙些?” 他完全没听到我后面一句,黑着脸问:“你叫我什么?” 我悻悻道:“你本来就是我师弟。我师父一天到晚骂我没志气呢,明明比你早入山,为什么叫你师兄?再不济,咱们各退一步,我叫你师弟,你依旧叫我师妹,可以不?” “不可以!” 他咬牙切齿,如我所愿地,立刻用他的剑来表达他的不快。 其实我已想到了鼻青脸肿浑身酸痛这样的后果,只是因为那之前大约有半个月没打架了,我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很想能有那么一次做到“威武不能屈”;何况不打得凶些,未必能让文举仙尊罚他。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七)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于是,那一战,我反抗得很是激烈。 后果是,我被打得很惨,连衣衫都被扯得破了好几个大口子。 并且,那是夏天,都穿着单衣。 他大约准备揪住我衣衫再对我脸上身上来那么几下,但不小心抓到破裂处,不小心揪住了里面的裹胸,还……很不客气地揪紧…… 我正害怕着他挥舞的拳头,拼命想逃,用力一挣,“嗤啦”一声,裹胸裂了。 我逃了,然后觉得胸口空了。 低头一看,碎裂的上衣底下已经空空的,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和不雅的隆起…… 虽然对男女之别一知半解,但我还明白这是一件极羞人的事。我几乎本能地抱着肩躲到草丛里,撕心裂肺地尖声惨叫…… 天地良心,我只想把师父引来,好让他去给我找件像样的衣服。 但我没想到师父那样坏,竟把文举仙尊约在附近下棋。 于是,以品格端方门庭谨肃闻名天下的文举仙尊,一眼看到我抱着肩衣不蔽体地躲在草丛里哇哇哭叫,然后看向景予…… 他正莫名其妙地研究着手里的长布条,一会儿放鼻际闻闻,一会儿在脖颈上挂挂,再一会儿……围到自己的胸前试试…… “孽畜!” 当着师父的面,文举仙尊老脸丢光,无地自容,一腔怒气立时发作在景予身上,飞起一掌,便把景予打落旁边池塘。 景予落水前,我看到他迷惑地看向我,口鼻已被他师父打得鲜血直喷…… 我那老不修的师父后来抱怨我,说我做得太绝了,太狠了。 想起景予被文举仙尊像死狗一样拖出池塘带走,我也觉得自己做得太绝了,太狠了…… 然后,我问师父:“文举师伯是不是觉得,景予作为一个男人,抢我们女人的裹胸穿太丢人,才这样大发雷霆?他也太要面子了!” 师父正倒茶喝着想冷静冷静,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咳着指向我道:“你……你……” 我忙去为他抚胸拍背,说道:“原来师父也觉得纳闷?是我的贴身之物被抢了,这事不应该我们觉得丢人吗?为什么文举师伯会觉得丢人?” “……” 师父一个字说不出来,一边咳一边跑了出去。 听说文举师尊在自己洞府哭得老泪纵横,自责教徒无方,恨不得一掌毙了景予,再自毙以谢天下。师父喊了两个师伯一起求情,好容易才让他相信只是孩子们年幼无知闯的祸,饶了景予一条狗命。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死狗似的景予被丢进忏过院,面壁十年。 想到我不是半个月不用对着景予那张棺材脸,而是十年都看不到他,我很是惆怅。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八)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本该鸣锣打鼓放鞭炮感谢上苍为我除去心腹大患,可不知怎的,我高兴不起来。 也许,这和我无法理解文举仙尊的盛怒有关。 我不懂景予到底犯了什么错,那么,景予多半也不懂他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那时,我们懂得的,的确很少,很少。 应该比仙尊们所能想象到的还要单纯得多。 听说山下的凡人很少念书,便有念书的,都是从《三字经》、《百家姓》启蒙,然后念《四书》《五经》。可我们好像连《三字经》都没学过。 从守门的僮儿那里听说过有这些经书时,我去问过师父那是什么书,师父说,凡人之经书和咱们不一样,多读了会惹来劫难,然后再不肯多说。 不和景予打架时,我也曾和他讨教过,景予也甚是不解。 后来,我们一起去向原微师兄请教。 原微师兄不愧是我们大师兄,果然比我们见识广博,沉吟片刻便答道:“什么《三字经》,不就是咱们道家的经书?你听,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不是都是三个字?这就是《三字经》!” 景予疑惑,“可咱们道经后面还有很多啊!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这都不是三个字呀?” 原微师兄不屑,“那些凡人根基浅薄,连人生百年都求不得,何况咱们道家玄妙之门!他们一生能悟咱们道家经典的前四句就很不错了!” 我和景予深以为然。 原微师兄甚至循循善诱地继续解释:“四书更简单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看,这不是正好四句?四行书!凡人分作四部典藉解释,自然该称作《四书》!五经么,必是指《道经》《德经》《黄庭经》《阴符经》《太上感应经》。恰是五部,只怕他们皓首穷经终其一生都难以参悟些微皮毛呢!” 解释如此详细,我们自是大彻大悟,从此再不去做追问《四书》《五经》是什么之类的蠢事了。 《百家姓》显然就是那些凡人的姓氏。 为了不把我们的愚蠢显示得太彻底,我和景予难得地保持了默契,都没去追问这部经书。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们有事前去尘世,无意间看到真正的《四书》,愕然之余,才知道在我们敬爱的原微师兄心里,他的师弟师妹们从来没有最愚蠢,只有更愚蠢。 原微师兄和我们都不一样,他是在凡间中过状元,历过富贵,经过十丈软红,渡过无边情劫…… 他在情劫后突然间看破红尘,跑到昆仑求道,立刻因为其不凡根基和坚定道心被昆仑掌门广昊仙尊看中,收入门下。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九)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可以想象,待我们品味着四书五经的“真谛”呆头呆脑离去时,他该怎样抱着肚子笑滚在蒲团下…… 好吧,景予被关进去面壁十年时,我们都还停留在《三字经》就是“道可道,非常道”的阶段。 七岁时师父不再陪着我睡,找了个刚能变成人形的母狐狸过来伺候我洗浴,至少让我懂得了男女有别这个道理。而文举仙尊的抱一仙居里连个母蟑螂都没有。 虽说景予修仙和打架比我厉害,但我不信景予在一堆整天念叨“孔德之容,惟道是从”的师兄弟里,在这方面能比我懂得更多。 于是,景予被关进忏过院的第十天,我悽悽惶惶地跟着师父去了天界,来到阆苑。 --------------------------------- 阆苑位于天界,仙气极浓郁,在那里修行自是事半功倍;师父却每夜抓紧时间叫我练一些奇奇怪怪的调息法,说借天界的灵力才可能练就云云。 那时我已有些根基,若在昆仑山,整晚调息亦可代替睡眠,十天八天不睡也不妨事。可师父那几日教我的行功法子却怪,我越练越困,越练越困…… 夜里练着练着练睡着了也罢,白天听灵宝天尊讲道,便有些麻烦。 灵宝天尊慈眉善目,高坐莲台,俯视众生,自是讲得极好。左右两侧有七彩凤凰听得入神,已在翩翩起舞,绚丽的尾羽折射出五色宝石般的明亮光辉;下方莲池将开未开的莲花摇摇曳曳,随风飘摆,然后对着他的方向悠悠绽开,似在点头轻笑。 禽兽草木都知天尊妙语连珠,梵音清尘,何况众仙? 或拈花而笑,或皱眉沉思,或膜拜倾听…… 我也觉得天尊的声音极好听,幽幽乎如流泉,萧萧乎如清风,渺渺乎如浮云,恍恍乎如夜月……遂让我摇摇乎欲坠,飘飘乎欲倒,昏昏乎欲眠。 若不是身旁的原微师兄扶我一把,我差点在莲叶上睡过去,一头栽到水里。 前面的广昊仙尊听到动静,扭过脸眼睛瞪得像铜铃。 原微师兄忙悄声道:“师尊,菱角儿只是在冥思……嗯,冥思方才天尊所言寂灭之理。我等道行太浅,方才我也神思一时寂灭,差点栽在水里。” 听得是在悟道,广昊仙尊遂不再追究。 晚上,我便和师父道:“师父,看来我道行实在太浅,若是明日冥思到水里去,我怕有仙尊会让我彻底寂灭。” 师父很无奈,拍拍我头道:“那你就别去听了,师兄们问起来,我就说你已有所得,要静静证悟寂灭之理。你修行浅,贪多嚼不烂,多听几天未必能悟出更多。” 我感激泣零。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十)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和景予那个千年棺材脸的师父比,我师父是如此明白晓达,温和慈爱,睿智正直,仙风道骨…… 好吧,最后四个字当我没说。 我如愿摆脱了聆听讲道的重任,第二日待师父出了门,自己也便出门,往相反的方向寻地休息。 ――卧房每日有仙僮们打扫,我自是不好让他们看到我没在悟道,却在睡觉。 我如此乖巧可人聪明伶俐,万不能被人当成大不敬的仙家败类。 一路很是安静,想来稍微有点灵性的仙禽灵兽,甚至稍能变化走动的花草精灵,都已跑过去听天尊讲禅论道了。 前方是处竹林,茂叶重重,碧枝袅袅,素质英姿,幽雅宁静,倒是休憩的好地方。但竹林里到底凉了些,我只得在附近转悠着,指望看到个阳光丰裕躺着也舒服的地方。 眼见溪流在前,竹林已尽,只有一株粗矮的梧桐趴在林边,厚实的梧叶几乎掩到了溪泉的另一边。我略有些失望,走到梧桐树下用清水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再预备到别处找寻时,一转眼看到树下半掩在草丛中的一块半圆形石头。 想来这天界的石头都不是普通石头,至少这一块表面如此光滑,圆得如此和谐,看着让人真舒服。更妙的是,石头居然是温温的。天界四季常春,却比此时的昆仑凉了不少,摸着那温温的石头真是舒服。 再看石头下的草丛,虽是绿的,居然是厚厚的一层干草,仿佛有人在这里睡过觉。 嗯,睡觉? 我坐到软软的干草上,抱住那石头,将头伏在上面…… 虽晒不着太阳,居然冷热合宜,甚至还有一阵阵的暖意从石头上渗出…… 真是个有灵性的好石头,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地方。 比坐在灵宝天尊下方的荷叶片子上提心吊胆打盹不知强多少。 到阆苑两三天,终于觉出天界比昆仑好的地方了。 昆仑的石头就和景予的脸一样,向来又冷又硬,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暖如光、这样柔润如玉、这样洁白如雪的神奇石头。 最神奇的地方是,我伏在圆石头上,居然很快睡着了,而且睡得极香。 平时我很少能睡得安稳。头晕和多梦影子似的跟着我,一梦沉酣似乎还是我十岁以前的事。 ――我明明不比景予笨,这么些年越来越打不过他,除了因为他比我刻苦,这个纠缠我的老.毛病也得负很大责任。 想静心修练时,忽然会头晕目眩、心神不宁;想休息入睡时,千奇百怪的梦境青萝般撕扯纠缠过来,严重时还能起床梦游…… 叫我怎么修仙学艺? 但我伏于这石头上,竟好久都没做梦。 =================================== 一念无邪,无思无虑亦无愁(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直到睡得差不多快醒时,我才梦到了景予。 他站在水塘里,口鼻被文举仙尊打得流血,手中还抓着我的破裹胸,指着我骂骂咧咧。 我从没看到景予像泼妇一样骂人,看得好乐呵,只恨自己离得太远,听不到他在骂什么,于是便走得近些,更近些。 明明他在池塘里,我在岸边,却好像他已站在我跟前,手里的破裹胸变作了刚采摘的尖尖菱角,一下一下扎我的鼻子。 我好像还在跟他说:“景予师弟,哦不,景予师兄,这事算我对不住你,我让你扎好不好?让你扎……” 于是他瞪着我,真的扎啊,扎啊,扎啊…… 菱角应该不太老,尖角还软软的,扎得我有些疼,更有些痒。 痒到最后,我不耐烦地扭了扭脸,然后……睁开了眼。 我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的脸贴着我。 圆嘟嘟的,毛茸茸的,茶色的眼睛跟水晶似的明澄干净,还有一对鹅黄色的尖尖的喙。那喙跟小鸡的喙一个模样,却大了不知多少倍,且像嫩菱角一样软软的。 此刻,它正好奇看着我,专心致志地一下一下用它柔软的尖喙啄我的鼻尖,――如同一只专心啄食大馒头的小鸡。 我大叫一声,惊得整个人翻下了石头。 那边也“唧唧”两声,便没了动静。 我定定神,爬起身再看时,才发现圆石头破了个洞。 小心翼翼凑过去看时,正见那个东西小心翼翼从洞口探出头,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瞪着我。 它的茸毛雪白,还有些**的,脖子以下还在那圆石头里。 它瞪我半晌,见我没动静,不解地唧唧两声,缩了缩脖子,开始奋勇地啄石头,――就像啄我鼻子一样。 我忽然间醒悟过来。 这、这、这根本不是什么神奇圆石头,这就是个蛋! 一个大鸟蛋! 最可能的推测是,本该在此孵蛋的鸟儿,修仙修得忘了身为母亲的本份,丢下鸟蛋跑去听灵宝天尊讲道去了! 小鸟已经到了出壳的时候,没有母鸟的帮助,自己在想法啄开蛋壳降临人世,――哦,不对,降临天界。 刚才是把我当成蛋壳啄,还是当成不负责任偷懒睡觉的母鸟啄? 可怜的小鸟儿,没遇到个好母亲啊! 我无限同情,看这小东西啄得吃力,连忙上前帮忙。 敲敲打打时才发现,那蛋壳真不是一般地坚硬,这样**躺在树下,委实不能怪我把它当成了石头。我用手掰却掰不动,待要用上仙力时,又怕伤了这个还没出壳的幼鸟。 好在那小东西很聪明,立刻发现我在帮忙,缩到蛋壳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啄着蛋壳,却是呈半圆或直线状。 ================================ 据说,雄凤凰的叫声为“即即”,雌凤凰的叫声为“足足”。“即即”什么的,听着怎么像是小鸡在叫啊? 喂,潜在水底的亲们,冒冒头吧,小心憋坏了!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它的喙还很柔软,但奇怪的是,它啄过的地方蛋壳也会变得柔软。 我顺着它啄过的方向小心地掰过去,居然一块一块很轻松地掰了下来。 可它的喙还是太小了些,啄得还是太慢了些,折腾了整整大半天,连我都累得满头大汗,才啄出了一个看着好像能容它身子进出的洞口。 我招手道:“小家伙,出来!” 天界的鸟儿和别处就是不一样,它居然能听得懂我说啥,在蛋壳里死命地扑楞翅膀。 洞口开在侧上方,能容它身子进出,绝对不能容不了它扑展着翅膀飞出。 何况没听说哪种鸟儿刚出壳就会飞,除非天界的神鸟可以逆天…… 我思忖片刻,运起灵力将蛋壳托起,打算放到一边倾斜过来让它爬出。谁知我这边一用力,鸟儿便吓得缩回了蛋壳;待我轻轻把蛋壳落在地上,伸手准备把它倾斜过来时,也不知那鸟儿在内怎么扑腾了,那蛋咕碌碌地直往河边滚去。 我忙叫道:“喂,喂,笨蛋,别乱动!” 只听得小鸟在蛋壳里唧唧乱叫着回应,却也是万般惊慌。 听那蛋内动静,分明受了惊吓,虽听到了我的话,却扑腾得更厉害了。 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一个真理再次得到证实:滚蛋总比跑腿快。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大蛋滚到了小溪里,然后在蛋里的小笨蛋的扑楞下,很快洞口往下,咕嘟嘟冒着硕大的水泡往下沉去。 出蛋未成身先死…… 这也太悲惨了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蛋快要沉没,终于醒悟过来,慌忙跳下水去,一边把蛋往岸边推,一边找到蛋壳破开处,将头探进去看那连壳出都不了的笨蛋。 鸟儿还在水里乱扑腾,忽看到我的脸,便安静下来,往这我边扑腾过来。 我忙缩头出了蛋壳,诱引它往破口处扑腾,然后抱住它的翅膀狠狠一拽…… 很好,平生第一次“接生”一只鸟儿,成功了! 抱着鸟儿硕大的身体浮出水面,将它连推带拉扯到岸上,我已累极,抱着肩仰面躺在草上不想动弹。 刚出壳的鸟儿趴在地上吐了好一会儿水,忽地滚到地上,抱着翅膀伸直双脚仰面朝天躺着,呼嗤嗤地喘气。 我侧头看它这卧姿,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鸟个头相当大,鸟身比我的腰身还粗,头却小小的,有着很灵活的脖颈,一身短短的白色茸毛,一时便认不出这到底是只什么鸟。 但在记忆中,有鸟儿会这样躺着休息的吗? 除非是那些被我打下来预备烤来吃的鸟儿,已经死了,随便我拨弄,倒是可能保持住这样直挺挺躺着的姿势。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可它当然没死,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侧头看着我,浅茶色的眼睛又大又清澈。 我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它好像在模仿我! 我惊吓得立刻撑起手臂坐起,果然见它想撑起翅膀坐起…… 一撑摔在地上滚了一滚,爬起来再撑,还是摔在地上滚了一滚,三撑……雪白的茸毛滚了一身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然后指着小溪道:“你再学我,我把你丢水里去!” 鸟儿便傻眼般看着我。 我看着这笨鸟,叹了口气,坐起身开始拧衣角的水滴。 它在我跟前扭来扭去,自然没法用翅膀去拧茸毛上的水滴。 扭了好久,它终于领会到它是一只鸟,终于有了点鸟儿的自觉和本能…… 它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扇着没出羽毛的短翅膀开始耸动身子,抖水,再抖水…… 周围黑雨飞溅,飞了我满身满脸…… 我想,我的脸也要黑了。 可它像是很为自己的甩水方式得意,摇晃着细腿走到我跟前,歪着头亮晶晶地看着我,唧唧鸣叫两声,像在等我表扬…… 不懂人性啊,其实我现在只想踹它一脚。 最后,我不得不跳回溪水里把自己身上脸上好生洗了一回。 看它跟我走到水边,木愣愣地站着,猜想这天界的鸟儿应该没那么容易着凉,顺手把它也拉下水,替它也洗了一回。 它给水淹过一回,显然胆小得多,一直紧贴在我身上,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待洗完,看它还是木木的倍受惊吓的模样,我只得把它抱起,抱回到开始放置蛋的柔软青草上,抓抓它湿湿的茸毛,喝命道:“在这里别动,晾干前别靠过来!” 鸟儿闻言,果真听话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我满意,看看蛋被挪开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半圆的坑,却也用柔软干净的干草铺着,遂拧干衣角的水,蜷着身体窝进去,居然像个小小的床铺,刚刚适合。 于是,我很不客气地人占鸟巢,阖眼睡去。 时间已经不早,给这笨鸟扰了大半日,我早已疲惫不堪。夜间还要跟师父练功,我得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别辜负了师父那般体恤的一番好意。 入睡不过片刻,身上猛地一重,连脸上都压上了湿乎乎的茸毛,立刻意识到是刚出蛋的笨鸟扑上来了。 我尚是肉骨凡胎,冷不防口鼻给压住,气都透不过来,差点没憋死,忙连推带抱把脸给解脱出来,身子也往旁边让了让。 我让一让,它挤一挤,我让一让,它挤一挤…… 小小的坑窝终于把我和它一齐装进去了,它发出了满意般的叹惜,撒娇般地啄啄我的头发,将湿乎乎的脑袋埋到我脖颈里。 ================================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欲哭无泪,想睡不能。 好吧,这是它的窝,我还给它吧…… 正要起身时,忽听“组组”“组组”的鸟鸣声,忙抬眼看时,一只雪白的大鸟飞来,在头顶盘旋不已。 却和我旁边这刚出壳的笨鸟,有着细长的腿和灵活的颈,还有一模一样的鹅黄色的鸡喙。 但这大白鸟生得比我还要高大许多,不知是成精或成仙多少年的仙禽,想来那喙啄过来可以把我眼珠给啄了…… 一想到此,我连忙抓过笨鸟往我身上挪挪,再挪挪,把脸贴着青草让笨鸟当我盾牌,尽量蜷着身子躲到下方去。 笨鸟有了我这个肉垫子,似乎甚感兴奋,奶声奶气地“唧唧”“唧唧”叫个不停。 忽觉头顶一暗,忙留心看时,却是那只大白鸟呈泰山压顶之势扑了下来,然后……用它暖暖的肚子把我和笨鸟一起压到了身下。 我的神啊! 这母鸟是白痴是白痴一定是白痴! 这已经不是蛋了呀不是蛋了呀!你没看到你的小笨蛋已经变成一只小笨鸟了吗? 笨蛋可以孵出一只笨鸟,笨鸟你可以孵出什么来?何况鸟下还藏了个大活人…… 但在它飞下来的瞬间,我终于猜出它是什么鸟了。 这是一只孔雀,一只雌孔雀! 这么大个儿的鸟不多,这么大个儿长得还能这么漂亮这么神气的更不多,而且的确听说有一种白孔雀通体雪白。虽说长得和我见过的孔雀有些不一样,但我从前见到的是雄孔雀,有着很漂亮的七彩尾羽;雌孔雀的尾羽却很短,想来模样一定相差不少,何况又来到天界,总会有些变异…… 悄悄摸摸身上那只小笨鸟的尾椎,并没摸到能长出漂亮尾羽的兆头来。 可惜了,这小孔雀应该是只母的。 大约小孔雀被我摸得痒痒,便又撒娇般“唧唧”“唧唧”叫起来。 大孔雀仿佛在应和它,趴在我们身上也“组组”“组组”叫了两声,听着居然颇是慈爱。 那么,它该知道它身下的不是蛋而是鸟了吧? 正这么想着时,身周像被什么罩住似的一暖,接着有一股极清新的气流缓缓流淌而来,直沁骨髓肺腑,甚至在体内悠悠流转。躯体忽然间变得很轻快,快要飘起来般的错觉。心头都似被春日里晨间的露珠润过,说不出的安谧平和。 被小孔雀压于身下的憋闷,浑身透湿的腻烦,不知不觉间都消散了。 惬意中,我不觉阖上了眼睛。 睡去之前,我听到了小孔雀在我耳边发出轻微的酣声。 ======================================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觉得身上一轻,连忙睁开眼看时,太阳都落山了,暮色里的阆苑昏黄昏黄。 而小孔雀却“唧唧”叫得欢悦,甚至踩在我头上舒展翅膀踮着脚尖翘起屁股伸了个懒腰。 我只怕它伸懒腰后一时高兴,尾部会掉出点什么不雅的东西在我脸上,慌忙把它从脑袋上推开,坐起身来。 大孔雀已经飞在高空,一圈一圈的盘旋在我们头顶。 我有些担心它发现有个异类呆在它女儿身边,会不会很愤怒,但事实证明我多心了。 到底天界的仙禽啊,真是宽宏大量啊,真是众生平等啊,真是……淡泊宁静啊…… 它高傲地瞥着我,再盘旋一周,竟……飞走了! 我低头看小孔雀,却正兴奋地围在我身边啄来啄去,看都没看那大孔雀一眼。 嗯,居然一般的淡薄亲情。 有仙根啊有仙根! 算算时间,师父早该听完讲道回来了,若见我久久不归,必定担心。我一咕碌爬起来,往客舍方向飞奔。 一路奔一路检查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了;头发虽给小孔雀连压带啄弄得乱蓬蓬,但看着倒还干净,随意绾个髻应该不难。 正稍顿了身取下簪子绾发时,我听到了后面无比焦急的“唧唧唧唧”的尖叫。 一转身,小孔雀歪着小细腿气喘吁吁地正追逐我…… 我已经跑出快半里地了呀…… 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我惊得手中簪子掉到了地上。 它、它、它不会把我当成它娘亲了吧? 小孔雀已奔到我跟前,体贴地衔起地上的簪子,送到我手上,然后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我。 我头皮发麻,点着它的小脑袋说道:“笨蛋,你认错人了!刚那个飞走的才是你娘亲,我不是!你快回去等着,你娘亲一定会回去找你。” 小孔雀迷茫地看着我,站着不动。 它明明听得懂人话,怎么还是这么副傻样? 我叹气,只怕它认不得自己的窝,回头大孔雀找不到它,运起灵力抱起这傻鸟便往回跑。 一气奔到它的鸟窝边,我才把它放下,说道:“在这里等着,你娘亲会回来找你。” 转身要走时,它却还是亦步亦趋跟着;我停下,它也停下,垂头丧气一副被抛弃的伤心模样,却叫我心中不忍。 若是要带回客舍,师父也许不会说什么,可广昊仙尊、文举仙尊他们见我私自带回阆苑仙禽,必定种种责备,不把它扔回来才是怪事。 思来想去,我只得又把它抱起,丢回那蛋窝,捶着草地凶巴巴道:“笨蛋,呆在这里不许动,等你娘亲!” 它呆呆地看我。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瞪着它继续强调:“笨蛋,记住了,呆着别动,等你娘亲!” ===========================================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它呆呆地在坑窝里站了好一会儿,忽扑着短翅膀在窝里转圈。 一边转圈一边奶声奶气地叫道:“笨蛋,等娘亲,笨蛋,等娘亲……” 小孔雀……在说人话! 我一头撞在树上,晕头转向半天,张大嘴巴揉着头上的包跑了。 这回,它没有跟。 回到客舍时,师父果然正急得团团转。 一见到我,他瞪着眼睛就要责骂时,我连忙拉住他道:“师父,我今天遇到怪事了……” 师父疑惑地看向我,“你哪次跑到陌生地方不遇到几件怪事?” 待听我说完,他果然顾不上骂我了,指着我笑得喘不过气,“你……你……你不会吧?你成了一只孔雀的妈?” 我沮丧道:“明天不去那边睡了,那小孔雀好生烦人!” 师父点头,“也行。不过那孔雀认了你做娘亲,只怕不认那个大孔雀了,也不知会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于是再不提此事,师父继续教我练功。 奇怪的是,这晚练功时居然再也觉不出有什么阻碍,练完后通体舒泰,更没有头疼心烦之类的症状,一夜不睡至晨间也不觉疲乏。 但考虑到灵宝天尊所讲道学太过高深,为避免不小心走到身心寂灭的绝路上去,我深感还是装着不适继续找地儿睡觉比较好。 我并没打算去找那只烦人的小孔雀,只是走着走着,忍不住又拐了过去。 师父这人向来无德,连说话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担心小孔雀真会不认大孔雀,闹出什么乱子来。 当然,给它再缠上也很头疼。 于是,我决定悄悄看它一眼,只要它好端端的,我便悄无声息地跑走。 老远便看到了小孔雀站在梧桐树下东张西望,一忽儿在地上扑着翅膀转圈,一忽儿奔到昨日我离开的路上看几眼,再回到窝里转圈。 一边转圈,一边还在念叨:“笨蛋,娘亲,笨蛋,娘亲……” 额,它是不是漏了个“等”字?怎么听着在骂娘? 周围并没看到大孔雀的踪影,甚至毫无大孔雀回来过的迹象。 它转了好久圈,骂了好久娘,大约是累了,便到草丛里一滴一滴地喝叶上的露珠,又走到竹林里,扑着翅膀艰难地跳得高些,再高些,便能够到低矮的竹子,一口一口地啄食竹叶。 这可怜的小孔雀,不会被大孔雀遗弃了吧?刚出生就没吃没喝的…… 我同情心顿时泛滥如汪洋,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小孔雀一见我,立时不吃竹叶了,飞奔过来叫道:“笨蛋娘亲,笨蛋娘亲!” 我给它唤得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才是笨蛋!” 小孔雀怔了怔,便道:“我是笨蛋,我是笨蛋。” 我哭笑不得,说道:“嗯,我说错了,你不是笨蛋,是笨鸟。” =================================== 欺负动物是不厚道的。。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应该不在此列……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六)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小孔雀便道:“我是笨鸟,我是笨鸟。” 我捧腹大笑。 小孔雀颇能察颜观色,见我开心,便又在我脚边转着圈兴奋地叫道:“我是笨鸟,我是笨鸟!” 它的腿虽细小,但看着比昨天要强健些,奔来奔去不再是歪歪斜斜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却同样地憨态可掬。 我笑够了,便觉欺负这么个小东西似乎很不厚道,走到小溪边,摘了一片苇叶,盛了水递到它喙前。 小孔雀低了头便喝,但喝一口便歪过了脖子,貌似不很喜欢;再送过去,它又喝一口,然后又歪过了脖子。 好吧,大约水已经喝够了。 不知道孔雀以什么为食,但我知道很多鸟雀是吃昆虫的,所以我决定为它去捉些昆虫。 小孔雀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捉虫,嘴里还在“笨蛋”“笨鸟”地乱叫唤。 我便认真地告诉它:“好啦,别说自己是笨鸟啦!其实你是孔雀,你长大了会是一只很美丽的雌孔雀,会和你娘亲一样生出孔雀蛋,孵出和你一样的小孔雀……记得你要当个好娘亲,别像你这个娘,孵蛋孵一半不理,生了小孔雀也不管,知道吗?” 小孔雀认真地回答:“我会是一只美丽的雌孔雀!我要孵个小孔雀!我要当个好娘亲!” 果然孺子可教,我很满意。 打量着它一身雪白的茸毛,比昨天湿漉漉的模样不知精神多少,我更满意,便道:“人类都有名字,你也取个名字吧!你白得跟雪似的,长大了想必更和你那个娘亲一样,雪白雪白的,你就叫小雪吧!” 小孔雀道:“好,我叫小雪,不是笨鸟。” 我又道:“我不是你娘亲,记得以后叫我……嗯,叫我阿姐吧!” 做不了景予的师姐,做这只天界小孔雀的阿姐应该没问题吧?何况这孔雀还是我接生的。 小孔雀天真纯良,当然不知道我的盘算,张口便认了下来:“阿姐,我叫小雪。阿姐,我叫小雪。” 天界的昆虫比较少,折腾了半天,我才抓到三只青虫、八只蚂蚁、两只蚱蜢和一只蟑螂。虽少了些,好在阆苑气候适宜,连蚂蚁都有别处的几倍大,青虫更是白白胖胖,应该是鸡鸭或鸟类的最爱。 但我把这些送到小孔雀面前时,小孔雀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吃?” 我点点头,“快吃吧!” 跟了我半天,居然不知道我正辛苦为它觅食吗? 可小孔雀听到要吃这些东西,好像立刻蔫了下来,愁眉苦脸地对着它的食物,趴在地上不动弹。 我殷切地看着它,“吃吃看,比竹叶香。” ================================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七)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小孔雀有气无力地点头,然后咬了一小口蚂蚁,咀嚼两下,忙不迭地吐了出来,还吐个没完…… 我很聪明地立刻意识到我的理解有误,“小雪,你不喜欢吃这些?” 小孔雀哭丧着脸道:“不喜欢,不喜欢……” 好吧…… 也许我该回去问问师父,孔雀到底是吃什么的。 不过问了也未必有用,凡间的孔雀又不修道求仙,模样性情有区别,饮食习惯也未必相同。 我试着再去找各类果实,忙了半天,它有的赏脸吃两口,有的闻一闻便趴在地上,怎么也不肯张口。 最后,它有没有饱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折腾饿了。 ――那时我修仙未久,远未到可以辟谷的地步,当然得每日吃东西。 地上跑的四脚动物我不敢抓,天知道会不会是某位仙尊养的座骑或宠物;但水里游的鱼看着和凡间并无二样,我觉得完全可以下手。 于是,抓鱼,捡枯柴,生火,我忙得热火朝天,小孔雀扇着短翅膀屁颠屁颠跟着我忙乱。 烤好鱼时,我忽然想起天界修仙的孔雀与众不同,也许饮食习惯和人类相似呢? 我是如此有爱心的女剑仙,便把第一条烤好的鱼递给小孔雀。 小孔雀只闻了一闻,便跑另一边吐去了。 再次猜错…… 我好生遗憾,遂不再管它,自己大口大口吃得香甜。 小孔雀吐完,便好奇地站在我脚边看我吃,目不转睛地看我吃,连圈都不转了。 我吃第二条时,它踮了踮脚,又踮了踮脚。 我吃第三条时,它一扑扑到了我怀里,往我手里的鱼上啄去。 才不过出壳一日,它的喙便似比昨天坚硬了好些,居然啄走一大块鱼肉,叼在嘴里啄两下,丢开看看我,再啄两下,再丢开看看我…… 见我吃光了第三条,去吃第四条,终于狼吞虎咽把它那块鱼肉吃光了,再来眼巴巴看向我。 看得出,它的确认为那鱼不好吃,但我吃得那么香,让它开始疑心它的认知是不是有问题。 从饮食均衡考虑,我觉得有必要培养它吃鱼的习惯。毕竟它还小,得长身体,挑食是个不好的习惯,歪着头只肯吃三两口没营养的果实,很可能会毛发稀疏,发育不良。 于是我又撕了一块给它,并且循循善诱地劝道:“多吃鱼,日后长得才漂亮。小心长得瘦弱,以后嫁不了人,生不出小孔雀!” 小孔雀很无辜地看着我,大约真的被震吓住了,迟疑许久后,开始大口地跟着我吃烤鱼。 我大感安慰,抚着它的背赞扬道:“小雪真乖!” 小孔雀闭着眼睛,边吃鱼边道:“阿姐真乖,阿姐真乖!” ==================================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八)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小雪会是凤凰。 凤凰天性最是高洁,非梧桐不栖,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 天底下没有吃昆虫的凤凰,更没有吃烤鱼的凤凰。 但隔了很多年,天界的确出现了一只行事奇异的白凤凰,他四处寻找着一个叫“阿姐”的女仙,还喜欢抓鱼。很多仙者都看到这只白凤凰难以忍受般用翅膀掩住鼻子,嫌弃地用爪子把烤好的鱼拨来拨去,拨来拨去,啄两下,丢一边,再啄两下,再丢一边…… 不知道它那时候勉强自己吃鱼,是不是在为嫁人和生蛋之事考虑。 而我在阆苑和它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会天天烤鱼给它吃,真的只是为它长身体考虑,不忍它天天去吃那没营养的竹叶,喝那星星点点的露水。 再者,它一边吃鱼一边愁眉苦脸的憨傻模样忒是可笑可爱。 至于它长大嫁人之类的事,实在不是我能操心的。 它是仙禽,我是凡人。我在天界只能呆半个月,它却还有无数年。 我只想在我离开之前,教会它怎么捕鱼烤鱼,――虽然这很困难,但对于它来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从那日起,我每天晚上回去练功,白天和它在一起,要么玩耍,要么打坐,便发现它天生便是个修仙者。 我打坐时,它也在旁边静立,片刻后身上便笼起如明珠般的一圈莹洁光芒,甚至把我都笼罩于其中,便有一道干净天然的气息无声地荡涤过来,正和它母亲那日把我和它一起压在身下时所散发的气流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是师父教我的功法终于在天界起了作用,还是我先后遇到的一大一小两只孔雀帮了什么忙,反正从遇到小雪的那日起,我再也没有头晕过,也再没有做过噩梦。 既然小雪能无师自通自己练功,某日我捡来枯枝去找火石时,看它一张口喷出一道火来燃起火堆,也便没有太惊讶了。既然有火,把鱼折腾熟应该不是太困难。至于是不是好吃,暂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好在它的学习能力很强,跟我后面没几天,便大致学会了说人话,还会察颜观色一天叫上无数遍“阿姐”来讨我欢喜。我想,我完全可以在我离开的前一天好好和它谈谈,把我一点微薄的生活经验和为人处世的道理教给它。 但我最终没来得及和它告别。 最后一次分开时比平时要晚些。本来一起打坐练功完毕,我便要回去的。谁知它忽然道:“阿姐,我鱼吃多了,不舒服。” 嗯,闹肚子? 正想着孔雀能不能吃人类的止泻药时,它已走到一边去,保持着呆站练功的姿势。片刻后,一道黑气缓缓从它身周溢出。 ===============================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九)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极不寻常的黑气,据我瞧着……竟有几分像元魔之气。 天界会出现元魔之气? 我傻眼,正有些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时,黑气已很快消逝,依然转作了清浅莹洁的白光。 它松了口气,一跳跳到我跟前,用翅膀拍拍肚皮道:“舒服了!” 转头看它站过的地方,一圈青草都枯萎了! 我指着青草问它:“小雪,这是怎么回事?” 小雪茫然道:“不知道啊!那是什么?” 我翻白眼。 它从自己身体里逼出来的气息,还问我是什么? 看时候已经不早,我连忙道:“你自己慢慢研究是什么吧,我回去了,明天再过来烤鱼给你吃。” 小雪点头,依然一蹦一跳把我送出竹林,然后和刚出壳时的习惯一样,“唧唧唧唧”一边叫着一边在林边转着圈目送我离开。 出壳十二天了,它的羽毛和它的头脑长得一样快,翅膀上更是长出一圈很齐整的雪白羽毛。 嗯,长大了必定和它母亲一般美丽。可惜是只雌的,长不出那种又长又整齐的华丽尾羽。 快到客舍时,看到天上有流光飞过,却是灵宝天尊的两位侍者驾着云彩飞往小溪方向。 想想快是晚饭时间了。莫非天尊一时兴起,想让人抓几条鱼吃? 其实灵宝天尊那等高不可攀的人物,更适合餐风饮露。吃多了鱼,只怕也会沾染我们红尘世俗之气,少了几分仙家高高在上的尊贵不凡。 算来明日众仙交流聚餐,然后便要散了。最后一日讲道,灵宝天尊必要比平时更尽心些,因此我回到客舍时,众仙尊还没有回来。 等了好一会儿,师父和师伯们才陆续过来。 师父神色有些奇怪,待见到我才略略好转。待师伯师叔们各自回了房,才掩了门问我:“刚你是不是去西北方向的那株千年梧桐树下了?” 我点头,“那只小孔雀挺好玩的,近日我都在它的孔雀窝里休息。” 不过那棵梧桐树其貌不扬,竟有千年之久么?真是看不出。 正想称赞下师父的慧眼金睛,师父却沉着脸继续问我:“你刚回来时有没有遇到天尊的侍者?” “侍者?”我想起那两道流光,“我仿佛看到天尊的侍者去抓鱼了!” “抓……抓鱼……”师父很是惊骇,仿佛想笑,又笑不出来,“在哪里遇到的?” “快到客舍时吧!嗖地从那边天空飞过去了!” “哦,哦……” 师父应着,沉吟片刻说道:“你把行李收拾下,咱们预备回昆仑吧!” 他说着转头便走出了门。 师父性急,大约想着明日傍晚聚完餐便回昆仑。其实完全可以后天再走嘛,我可以多和小孔雀说会儿话。 ===============================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十)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无精打采地把东西稍稍收了一收,师父便已回来,说道:“我已和你师伯们说了,咱们这就先回去吧!” 我下颔差点没掉下来,“什……什么?” 师父不耐烦道:“明日是我一故人忌辰,我需赶着回去祭奠祭奠。横竖讲道已经结束,师父我又不急着升天,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和天界的仙尊们交流。” 大约这故人于师父真的很重要,他的脸色很少严肃成那样。 于是我也不敢再说想多留一天陪我的小孔雀了。 如凄凄惶惶地来到那般,又凄凄惶惶的离去。 来的时候因为对被罚面壁十年的景予心怀愧疚;去的时候因为对我亲手“接生”的小孔雀失信了。 我答应过它,明天会烤鱼给它吃。 我也想得出,那小傻瓜明天一定从早到晚都会看着我平时来去的道路,一边转着圈,一边叽叽咕咕地乱喊一气。 也许会喊“阿姐,阿姐”,也许会喊“小雪,小雪”,也许会喊“烤鱼,烤鱼”。 但它终究是等不到阿姐了。 阿姐虽有心,可终究是没法再为小雪烤一次鱼了。 昆仑是修仙圣地,但到底还是凡间。 所谓天壤之别,指的就是凡间和天界的区别。 哪怕阆苑通往下界的大门就在昆仑山巅,我也没那个能耐再回去看它一眼,更没法把我想了十二天才预备好的道理教给它。 我本来已经为最后一日的教学打了齐整的腹稿,连名字都有了,就叫《怎样做一只好鸟》。 可恶那大孔雀生而不养,育而不教,真不是一只好鸟。 唯一让我感到宽慰的是,阆苑乃是仙家之地,小雪并无天敌,小溪里又有的是鱼,――最不济,四季常青的竹林也可以保证它不会被饿死。 如果我资质好人又勤奋的话,修个一两千年,也许就能升入天界了;便是没法修成天仙,横竖还有百年一次的灵宝天尊讲道盛会。如果它还记得我,还在那里等着,并不是没机会见面。 于是,回到昆仑后,我画了一幅孔雀图,对着小孔雀唉声叹气了一些日子,也便渐渐丢到脑后了。 而景予因为我的作弄,真的被关了整整十年。 我万分过意不去。 再回忆我去天界一遭,听天尊讲道半个月的唯一收获,就是发现聆听道经时很容易寂灭到水里去。若是景予来听,绝不止这点收获。 我简直就是个损人不利己的大恶人。 愧疚之余,我找过原微师兄帮忙。 他当时已经修练百年,修为远比我们高超,且行事稳重,端雅亲和,深得掌门广昊仙尊的器重,在长辈们跟前说得上话。 =================================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但说到此事,他连连摇头,“这事儿不用再提。文举师叔认定此事丢了他的脸,这盛怒没个三五年消不下去。便是我师尊做主把他放出来,回了抱一仙居,也有他的苦头吃。不如就让他在忏过院呆着,磨个十年,看他这张牙舞爪的性子能不能消停些。” 我无奈,遂让原微师兄陪着我悄悄去看过景予几次,每次都只看到他在专心修练打坐,连话都没能说上。再想想我跟这个棺材脸师兄或师弟也没什么好说的,每次也懒得等候,站上一站便离开了,继续过我的逍遥日子。 嗯,我在景予被关的昆仑山,就像小雪在天界的阆苑,没有一个天敌,过得好生快活。只是偶尔想起以往吵闹打架的时光,又觉得这种快活很是无聊。 好在修仙者的十年过得也很快。 掰着手指计算好景予被放出来的日子,我亲自去迎他。 这家伙一向争强好胜心胸狭窄,我害他这样惨,多半一看到我便会冲上来把我一顿狂揍。 远远看到他的身影从院中步出,我已经觉得身上的皮有些痒,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被人暴揍的缘故。 硬着头皮堆出笑脸迎过去,他也已看到我,犹豫了下,便快步走过来。 我觉得他握着剑柄的右手手背青筋突突地往外跳着,想那满心的怒火早已充满胸臆……不会甩手一剑把我劈作两半吧? 我万分后悔没拉着师父一同来,同时临阵脱逃的念头油然而生。 慌忙转身欲发足狂奔而去时,身后传来男子略带焦急的呼唤。 “菱角儿!” 听着似乎没那么杀气腾腾…… 我转过身,便见景予快步走到跟前,看我一眼,又飞快垂下眼睛。久不见阳光的面容洁白如雪,一对眼睫越发显得浓密纤长,眨动间将黑亮的眸子掩得闪闪烁烁。 他道:“那个,师妹,十年前的事,是我的错,我和你道歉!” 这样说着时,他又垂下了眼睫,面庞仿佛浮了一丝红晕。 我又是惊讶,又是惊喜,忙道:“好说,好说!我对景予师兄不够敬重,也有错,也有错……不如我明日请师兄吃顿烤肉赔罪,如何?” 景予便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好!” 难得见他一丝笑意,我更惊讶。 一向只觉得他长了张.万.年不变的棺材脸,虽常听得人赞他俊秀,但我从小被他打到大,只觉他可恶无比,是美是丑从没正眼瞧过。他偶尔这么斯文一笑,我才觉他的确生得一副好皮相,――好得快赶上我了! 男子长这么好看,真是逆天。 更过分的是,他给关了十年居然还长个儿。 原来我能到他眼睛上面一点,现在和我并肩走时,我才到他耳朵下面。 ====================================== 有童鞋说凤凰这段写得太长了,其实我也觉得太长了。不过那段写着好开心,不知不觉就长了…… 阆苑有仙禽,天上人间几回逢(十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这一点,他居然也发现了,走了几步便问向我:“师妹,你是不是长矮了?” “……” 好吧,斯文什么的,只是我的错觉。 他还和原来一样讨厌。 于是,枯燥的修仙生活里,又多了景予。 此时我不得不再次佩服原微师兄的先见之明。 景予给关了十年,原来争勇斗狠的暴烈性子果然收敛了许多。 他依然喜欢找我练剑,甚至比以往更频繁,除了闭关的日子,他几乎每天都会找我,但再也没趁着练剑的机会欺负我。有时看我输招输急了,还会让我几回。 我很纳罕。 偶尔和师父提起,师父道:“你警惕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偶尔和原微师兄提起,原微道:“某些时候连公猪都知道让着些母猪,何况景予要比公猪聪明些。” 听他把景予比作公猪,我很想笑;再一想我可能被比作母猪了,便笑不出来了。 可惜原微的修为比我高太多,我给逼急了敢和景予拼一拼,却无论如何不敢招惹原微。 于是,我对景予的让步持保留态度,虽不时拉他出去吃顿烤肉或烤鱼,但始终警惕着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会不会什么时候故态复萌更凶狠地把我痛打一回…… 然而,一个十年过去了,又一个十年过去了…… 他始终没再痛打过我,倒是练招时被我误伤的次数更多些。 又隔了很久,我都忘记需要警惕他了,才听到原微偶尔露了点口风。 他吃着我烤的肉,喝着我偷的酒,大着舌头笑道:“景予师弟该谢谢我罢?要不是我在你闭关时教了你那些事儿,这会儿还在和菱角儿打个死去活来吧?还想喝她的酒?还想吃她的肉?” 我一阵肉紧,转头问景予:“原微师兄在说什么?你想吃我的肉?” 景予淡淡道:“信他扯淡呢!人肉酸的,送我吃我都不吃。我只爱吃你烤的肉。” 他咬一口我刚烤好递给他的鹿肉串儿,眉眼弯弯地看向我,“你信不信,我跑过去说一句话,便能把他气跑。” 原微不但修为高,涵养更佳,性情更好,我不认为谁能一句话把原微气跑。而且原微又醉了,气急了把景予打一顿倒是可能。 于是,我乐见其成,做了个相请的手势。 景予便走过去,拍拍原微的肩膀,说道:“我和菱角儿打得死去活来还可以喝她的酒,吃她的肉,你和路姑娘好得死去活来可曾喝到她一口酒,吃到她一块肉?” 话未了,如我所愿,原微跳起来便是一掌,把景予打得飞出老远;然后,如景予所愿,他踏上宝剑窜了出去,转瞬跑得无影无踪。 ================================== 百岁流年,空恨碧云离合(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而山间隐隐还回荡着他临去时悲凉的笑声:“不过是个妖而已……非人,非仙……” 远处山头有一道剑光闪过,隆隆巨响里,山头仿佛塌下去一块。 景予揉着胸口站起,惊叹道:“好身手!我几时也能这么厉害?” 原微的修为原就比我们高得多,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和原微师兄一样厉害。我只对另一件事比较感兴趣。 我问景予:“景予师兄,路姑娘是谁?” 景予怔了怔,忽咳了一声,说道:“师妹,我好像也喝醉了……” 他说完,便头一歪倒在我身上。 我傻了眼。 也许我们真的醉了吧? 揭开别人阴私和打听别人阴私都不是我们该做的。 踏着剑歪歪扭扭把景予送回抱一仙居后,我便回了我和师父住的茅屋。 等我醒来时,师父正唠唠叨叨为我端来醒酒汤;而景予正因为喝醉酒被文举仙尊罚跪,据说跪完后还要扫三个月的落叶…… 有时候,人与人,师父与师父,相差就是那么大…… 景予真倒霉。 ---------------------------------- 我是个很有爱心的剑仙,因此一百年后依然记挂着我的小孔雀。 快要到下一次灵宝天尊开坛讲道时,我预先就和师父说了,要算上我一个。如果名额不够,可以把景予去掉。在最初的不和谐之后,我跟这个棺材脸的师兄处得越来越好,死乞白赖缠一回,不愁他不让步。 不过皑东师父似乎不太愿意让我再跟去了。 他道:“旁人去好歹能学点东西,你一去就要寂灭到水里,不但学不到东西,万一惹怒了天尊,从此不让昆仑的仙者去,岂不是大大糟糕?” 我拖着他袖子笑嘻嘻道:“当年太小,不懂事,现在自然会好好珍惜。” 师父沉着脸不说话。 我也不着急。 到临去时撒泼打滚地缠他,同样不愁师父不让步。 于是,在我看来,再去阆苑已成定局。 只要小孔雀还在那里,我不怕见不着它。 也许,见到的不只是它,还有它的夫婿,还有它敷出的一窝小孔雀呢! 我甚至有一晚做梦梦到了一窝和小雪一样的小孔雀,排着队摇摇摆摆地在我面前转圈,“唧唧唧”乱叫着,七嘴八舌地说道:“姑姑,姑姑!烤鱼,烤鱼!” 醒来觉得那场景极有趣,比景予那张棺材脸有趣得多。 于是,直到下午和景予练剑,我都因着那个梦境心神大悦。 景予纳闷道:“有什么喜事了?这么开心!” 我眉开眼笑地告诉他:“可以见到一百年前的朋友,当然开心!” “什么朋友?” ====================================== 催上架啊?上架得多更,伤不起啊!再拖几天吧! 百岁流年,空恨碧云离合(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想说去看当年我看着出壳的小孔雀,想想又觉得幼稚,只怕给他嘲笑,便道:“一个……比你好看比你讨人欢喜的朋友!” 景予怔了怔。 我生恐去不了,又叮嘱他道:“你可记住了,万一四师叔提前出关也要去了,你就不许去,把名额让我,知道吗?” “哦……好。” 景予应了,但下面练剑时便似有些心不在焉。 距离进入阆苑的时间还有十天时,师父忽然遣我和景予下山去收一个雪妖。据说此妖为害乡里,作恶不浅,又身手不凡,平常弟子未必能对付,若等我们从天界回来再处置,又会有多出若干无辜者遇害云云…… 师父为防我们一路耽搁误了去阆苑,还特地喊景予过去,细细吩咐了许多话。 后来除去那雪妖时,我深感师父小题大作。 明明随便遣几个昆仑弟子就能收伏的小妖,偏偏派了我们两个过去。 离谱的是,降完妖后,景予不知怎么触动了一个极磨人的大阵,虽要不了命,却生生地把我们困了二十天。等我们终于破阵回山时,诸仙尊已经从阆苑回来了…… 更离谱的是,隔了几个月,景予微醉时忽然跟我说道:“你在天界认识的那个仙尊,虽然又高大又俊美,可毕竟已经登仙千余年,你便是再仰慕,这差距也太远了吧?” 我蓦地醒悟我那老不修的师父跟景予扯了什么谎…… 不过,景予他发什么疯,我仰慕谁和他有关系吗?我还仰慕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呢! 可惜待景予酒醒了细问时,他却矢口否认。 无凭无据,师父当然更加矢口否认。 于是,我没能再去阆苑,终究成了一件意外。 追问师父在阆苑有没有看到一只很傻的白孔雀时,师父说,连根孔雀毛都没看到…… -------------------------------------- 事隔八十年,这话我终于信了。 师父当然看不到孔雀毛,因为根本没有白孔雀,只有白凤凰。 于是,被抛弃了一百八十年的凤雪很委屈。 他控诉道:“阿姐,你不守诺。把我丢到脑后不说,再见面也认不出我……不但认不出我,还把我打伤!” 面对他的指责,我很愧疚,但也很无辜。 我叹道:“小雪,你是天界仙禽,你呆的地方我到不了,阿姐也是身不由己。何况小雪是只刚出壳的小孔雀……不,小凤凰,我哪想到有一天会变作个这样漂亮的少年公子站在我跟前呢?打伤你什么的……嗯,误会,纯属误会!” 若是变作漂亮小姑娘什么的,可能我还能把“她”和当年的“小孔雀”联系起来,毕竟我一直认定,小雪是只将来会嫁人生蛋的雌鸟…… ====================================== 百岁流年,空恨碧云离合(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感慨地伸手去拍拍凤雪的肩以示亲密,却觉这小子幻出的人形未免太高了些,抬手居然有几分吃力。 凤雪却已倍感安慰,握了我的手,眼底已有晶晶亮亮的东西闪动。 但他到底只是大孔雀……大凤凰了,很快眨了几下眼睛压下了情绪,才重向我笑道:“我原也想着阿姐必有苦衷,满心盼着和阿姐好好叙叙,只怕阿姐这一去又不见了踪影,方才使了些手段。” 我忽然间明白过来,“你……是你把我们弄这里来的?” 凤雪点头,“从前天尊遣座下弟子过来巡视此处,怕弟子被此处魔气损了修行,便令我随同跟来,因此我早已知道此处。你们上来时,我便在别处弄些动静,你们果然就跑这边被酆泉狱收进来了!” 我有种眼前一黑的幻灭感。 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颇有主意的翩翩美少年,和我想象中拖着一窝小笨鸟围着我转圈的母孔雀相差得实在太远了。 凤雪殷殷地扶住我,问道:“阿姐,怎么了?” 我叹道:“这里你呆着舒服吗?我已都快动不了了!” 凤雪微笑道:“我不怕。白凤凰不比其他凤凰有招风舞火之力,却与生俱来有着清心净化之力。灵宝天尊派我和天界弟子前来,就是因为他们被邪魔之气侵体时,我可以助他们驱开魔气。” 我立时精神一振,“便如我现在这状况吗?” 这魔气令我极不舒服,而最后那突如其来的白光看着像是仙家手段,却无疑把大量元魔之气逼到了我体内,才令我寸步难行。 “差不多,不过你这情形有些不大一样。” 凤雪说着,袖子一扬,却又化作雪白的大凤凰,颀长柔软的漂亮尾羽将我轻轻一圈,浅浅淡淡的洁净辉芒立时将我笼住。 景予、青岚等早从对话里猜到我和凤雪真是故识,见他能为我驱除魔气,明显松了口气。 这里的元魔之气极是怪异,纵是他们各自本领不凡,也未必能帮到我。 凤雪的气息和他刚出壳时有些相像,却精纯了不知多少倍。宁谧恬和的气流如潮水般轻轻将我漫过时,如同闷热的暮夏骤然被大雨冲刷一阵,烦热顿去,薄荷般清新的气息萦绕于空气之中,令人心胸顿时畅朗。 到底是天界都极罕见的白凤凰,净化之力着实不同寻常。 我很快觉得体内阻滞我灵力流动的魔气迅速抽离,散逸,身体立刻轻松了很多,然后又轻松了很多,然后…… 我轻得已经觉不出自己,只看到几片荷叶在眼前飘啊飘…… 白凤凰迅速恢复人形,依然是俊美无畴的白衣凤雪。 他惊愕地指着他眼前的一堆破藕烂荷叫道:“原来……原来阿姐是莲妖!” ====================================== 百岁流年,空恨碧云离合(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已经收回所有对他不凡能力的赞赏,不胜抑郁地愤愤说道:“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 让他清掉我身上的魔气来着,他怎能连我师父施加在我身上的法力也清掉了,直接让我成了破莲叶梗子? 尤其,是在景予面前…… 他幽深的黑眸沉默地凝视着我,或者说凝视着寄住着我魂魄的几根破莲藕。我只觉自己已被气得颤抖,有种被人脱.光展览般的羞恼和愤怒…… 我恨不能回到一百八十年前,把凤雪这鸟.人拍回他爬出的那只鸟蛋里。 凤雪给我骂得也抑郁了,问向白狼他们:“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狼的长嘴向景予一努,叹道:“还不是这位做的好事?咱们叶姑娘被他十二道金箭早就射得死绝了!便是昆仑仙尊也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本事,只能借了莲身重回人世而已!” 他言毕,便鄙夷地看向凤雪,“凤兄这是打算救你阿姐还是害你阿姐?没本事救人别逞能行不?这里离昆仑那么远,便是把她送回去请仙尊们重做莲身,她的魂魄也未必支持得住啊!” 凤雪惶恐道:“我……我不知道啊!我以为阿姐是修仙的妖……” 白狼道:“叶姑娘刚出世便被抱上昆仑修仙,怎会是妖?凤兄的眼光很有问题!” 凤雪便看着我,很是愧疚愁郁,“阿姐,阿姐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便带你离开酆泉狱回昆仑!我是凤凰,飞得很快的!” 我忍了又忍,终于把那股满怀气郁压了下去,淡淡笑道:“不用了!近来仙尊们正忙,未必有空理我。你带着我四处玩玩吧!骑着凤凰看风景,想来别有一番趣味。” 凤雪忙道:“好!好!只要阿姐不急着办别的事,我一定背着阿姐看遍天下好山好水!” 我有什么别的事? 一夕?轮回石? 终究是与我无关的闲事。 而且我必定是闲得慌了,才会放着救命的事不理会,一头扎到那些破事里找死。 可惜,凤雪虽应允了,很快被其他人否决。 青岚和白狼几乎同声说道:“不可!” 白狼道:“据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数十年的经验来看,凤兄不仅眼光有问题,智力也很有问题。我都说了姑娘的魂魄没法在荷叶上支持太久,凤兄听不懂吗?” 青岚则道:“借莲重生乃是逆天之事,若是中间有所讹误,叶姑娘不仅会死,而且会灰飞烟灭,永远消失。” 凤雪正跪坐在我跟前抚着叶片,此时却连手指都凉了。 他雪白着脸道:“不会吧?我只是看着那道仙家气流似对阿姐身体有所禁制,所以顺手清了,根本没想到会害了阿姐啊!” ================================ 预备上架了。上架前讲几则关于读者和写手的小故事,其实是一堆废话,不喜欢的童鞋可以直接点右上角叉掉。 【一个读者毁掉了一个写手】有个晋.江的写手开了个文,成绩不好不坏,但写得据说还不错。有个读者每天跟文,然后每天认真评论,并写出她认定的故事走向。但写手有自己的构思,没有按她的写,结果不断受到该读者抨击,写手求她弃文,她遂说写手不受教,不听读者意见,人品有问题云云,连续不断地天天写评,天天指责,天天嘲骂……其实只是一个读者的意见而已。但最后,那写手弃文了,走了,有人说她是崩溃了。反正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再也没有写作,只有那读者的意见,继续占领着评论区。 【几个读者成全了一个写手】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我最初是写武侠的。那篇《幻剑之三世情缘》在当年的网站大推过很多次,但始终很冷,冷得我一度快写不下去。我的评区也很冷,冷清清的就那么几个人在讨论我的书,如老夫子、长风、小尘等。嗯,武侠文,所以是男读者。是他们一直劝我写,说在等我更新。我说我为了他们也会写完。后来,我写完了;再后来,我不敢再尝试武侠,转写言情。长风在一年后因为工作繁忙把他为我创的读者群转到我名下,怅然告别;小尘为我建了好多群,当了五年的群主,至今依然是我VIP读者群里唯一的男性;老夫子在书的繁体版上市后告诉我,他特地转道香港,买了十套我的书。不久,老夫子的号被盗了,好久才换了个Q号重新加回我,可不久又被盗了。我一再发消息请求那个盗号的把号还给他,可惜石沉大海。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吧?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但我还记得他,并希望有一天,他能看到这段话,重新加回我。没有他们,就没有最初的《幻剑》,也没有后来的寂月皎皎。 【一批读者忧郁了一个写手】一个写手因写过把孩子活活摔死的段落而备受抨击。她曾告诉我,她根本不敢看评论区。这算是轻的,另一个写手据说因为评区的混乱得了忧郁症。前不久刚结文的一个风尚阁写手提到评区的状态则跟我说,“那时候想到要上红袖发文就怕,想到去评论区手都抖。”而我,在《医女》评区闹得最凶时,我胸闷憋气的症状也发作得极厉害,甚至夜不成眠。我两三天去一次医院,每天吃大把的药,各种检查都做全了,结果最后医生不给我治了,说我没病,只是太紧张想得太多。其实我当时不信的,认为医生太没本事。可过了九月,我的病不药而愈了……原来我并没有我自己想象的那样淡定。我们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 【曾经的红写手,他们在哪里?】又一个很红的写手告诉我她倦了。我说你比我晚写一两年都倦了,那我呢?当然她不是第一个,更多的写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消失于我们的视野中。他们都比我厉害,他们都曾红得发紫,他们都曾有极快的写作速度。可日更六千、一万,带来的是什么?是精力和灵感的透支,是写作寿命的提前终结。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有唐家三少的能耐,女性的体力也不能和男性比,对不对? 我有时也很倦,但我无疑挚爱着写作。我想,我终身都不会放弃写作。虽然慢,可我会一直写着。我并不以VIP收入为主,更新时也不得不优先考虑出版进度。但我依然会很欣喜地每天去后台看哪些读者冲了咖啡,投了月票,哪些又是跟了我多少年的老读者……那种骄傲和满足,是纸书无法带来的快乐。 零零碎碎说了好些,其实只是想说,亲爱的读者们,你们对写手真的很重要,不论是大神,还是小透明。如果可能,尽量冲杯咖啡吧,留一两句话吧,踩几个脚印吧,多给点理解、多给点支持吧……特别是新写手,他们说求留言时,可能真的是写得太寂寞迫切需要一点点鼓励。一点点鼓励而已,说不准就能成就一个大神呢! 至于我呢,混得太久,饺子皮也厚了,但依然像期待你们表扬一样期待着你们的意见,或者说像期待你们意见一样期待着你们的表扬……哈哈~ 愿大家阅读愉快! 百岁流年,空恨碧云离合(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安慰道:“没事,这是命。” 把我一步步送到绝路上的,无一不是我最亲近的人。 景予毁了我肉身,师父逆天令我复活,如今又有我一手“接生”的凤雪随手抹去师父护我复活的仙灵之力…… 我都懒得为自己这破命悲愤了媲。 白狼哭丧着脸道:“或许真的是命?便是回去也没法啊,仙尊们正闭关封印猰貐,便是回昆仑,也没人救姑娘啊!” “是吗?”景予忽然淡淡地说。 凤景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他走到我跟前,说道:“师妹,你信命吗?” 我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他道:“我不信!” 字字如刀凿,从未听过的狠决有力。 话未了,他已出手,捻诀,指间立时有金色法诀闪过,正是昆仑的固本归元心经! 手法不是很灵活,但出手严谨,并无一丝讹误。 我心神一恍惚,眼前的破莲叶已经不见,手一撑地人已坐起身来。 凤雪欢喜叫道:“阿姐!” 白狼、青岚神情亦转雀跃。 低头瞧时,却已回复人形,依然是翠色衣衫,雪色肌肤,墨色长发。原来体内混乱的气息都已平顺,隐隐还有凤雪所注气流的清新宁谧,一时居然再觉不出四周元魔之气的影响。 指尖触着凤雪的手,轻轻握住。 有着正常的人的触觉,真好。 我抬头看向景予,微笑道:“原来景予师兄竟有这等本领,叶菱佩服,佩服!” 景予一身墨黑长裳,直直地站在我跟前,保持着最后一次指诀收回的动作,脸色苍白,额上沁着细细的汗。 他的神情不似素常淡漠,黑眸子里像跳着一团火焰,却压得极深,——如同旷野里被灰烬掩住的幽幽火星,被西风一吹,无声无息腾起了几缕火苗,又无声无息地低了下去。 听得我说话,他收回了指间的动作,缓缓转头,额上便有一滴透明的汗珠顺着眉眼滚落。 他看向凤雪,淡淡道:“凤公子既能将我等引来此地,想必也很方便将我等引出去吧?” 白狼忙道:“是啊,是啊,这里好生可怕,我一刻不想在这里呆……你们从前的事,回头再讲给我老狼听吧!” 凤雪道:“好,我这便带你们出去!因敖大哥好生愤怒,我安慰他许久,看他走远了,才回身过来寻你们,害你们受惊了!” 白狼道:“何止受惊!简直要命!这里是囚禁上古天魔的地方啊,随便哪个天魔动动手指头便能要了我们的命!你这凤凰……” 凤雪惭愧,自责道:“好吧,是我的错。我原以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三人一狼,便都看着他有些无语。 凤雪红了脸,忽一挥袖,已化作振翅展羽的大凤凰,说道:“阿姐,我负你出去。” 我本没怎么受伤,此刻体内魔气排出,身体便复原得差不多。不过从小修仙,御剑行云对我来说毫不希奇,骑着一只大凤凰翱翔天空却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看着眼前高大漂亮的凤凰,我如鲠在喉般的郁闷便觉消散许多,飞身侧坐到他背上,他立时一昂首,冲天飞起。 青岚、景予忙各自御剑跟上时,白狼急得在地上跳脚,大叫道:“喂,喂,我……我怎么办?” 我悠悠道:“你可以呆在这儿思考思考,为什么凤凰可以飞,狼却飞不了!” 白狼叫道:“废话,我没翅膀,怎么飞!” 青岚已经返身飞过去接它,闻言顿了身,说道:“狼兄这话错了!若是修成仙或魔,没有翅膀一样能飞。你看,我和景兄都没有翅膀……” 话未了,凤凰已载着我飞出老远,白狼遥遥看着我,对着还在耐心解释的青岚仙友顿足不已。 景予已升至半空,此时向下瞧了一眼,又飞身而回,一挥手把白狼掠到自己的长天剑上,方才踏空急升,紧随凤凰而来。 白狼站在景予的剑上,对着青岚狂嗥:“你他妈比唐僧还啰嗦!” 青岚赶上前,端正一揖为礼,问道:“请教狼兄,唐僧是哪位?” 白狼倨傲地一扭脖子,转了头再不理他。 -------------------------------------- 凤凰载着我,已经飞到先前魔气聚结之处。 果然如我所料,此处便是仙界之人出入酆泉狱的通道。 但凤凰背着我飞去时,硕大铺展的翅膀扇出道道清风,元魔之气竟如普通烟尘一般被扇得四散飞去,再不能在我们身周停留。 冲过重重魔气,果然又见仙家的纯净辉芒出现在跟前,却是围作了一个无形无质的拱门。凤凰负着我扬翅穿过那拱门,竟无半点阻碍,再不知原来打伤我的力道从何而来。 穿过拱门,并没有预料中的潭水,而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 向下眺望时,便见得附近的山峰看着颇是眼熟,晶月潭在下方一闪而逝。 看来晶月潭内的漩涡处只是酆泉狱的入口之一,附近另设有出入口供仙界之人来去。 乘着一个天界凤凰翱翔于白云之间、青山之上,看着自己的衣带裙角随风翩舞,着实让人心怀大畅。若不是身后有个负心人带着头狼紧衔而来,我必定更加快活。 不过,被射死被辜负并不是我的错,我若是因此不高兴,岂不是更如了他人的意? 想到这里,因酆泉狱的不良风光以及不幸重遇的不良某人而阴沉的心情便好转许多。 心情一好,我便抚着凤凰的翅膀悠悠地唱起了在昆仑跟师父学的山歌。 “一樽美酒, 一棹清风, 一川烟雨, 扁舟小笠轻蓑。 莫管掀天白浪,懒道人世风波。 红尘多少年,日月飞梭, 春花开落,蹉跎复蹉跎。 啼尽鹃血,碎尽春梦, 何如听松赏蝶林间坐, 烹茶采菊悠悠随缘过!” 凤凰不觉间飞得缓了,柔软光滑的羽毛抚在掌心说不出的舒适。 景予、青岚已经赶上前来,一左一右跟在凤凰后面。 我自觉姿态甚是闲逸。若此时有凡人看到,也许会当作又一个弄玉成仙,被王母派仙侍接引了乘凤而去呢!可惜凤雪不是彩凤,我手中也没有箫。 见凤凰平展着翅翼缓缓滑翔,一副沉醉的模样,我顺手挠挠他脑袋,问道:“小雪,阿姐是不是唱得很好听?” 凤雪道:“不,阿姐唱得很难听。不过阿姐把我翅膀挠得很舒服。” 我眼前一黑。 旁边的白狼蓦地爆出一声狂笑,甚至笑得景予的长天剑猛然一晃,把它整个儿晃得一歪…… 于是,三人一凤眼睁睁看着白狼乐极生悲,“呼”地掉了下去…… 景予负手看着,神情不善,居然没有下去相救的意思。 我以手搭额,仔细往下方探看,有没有狮虎之类的猛兽候着。若是它们吃了摔得半死不活的白狼,也许可以让白狼换个更雄壮的躯体。 “你……你们……” 见我和景予都选择了袖手旁观,青岚吃惊地指向我们,再看看下方惊恐呼救的白狼,再顾不得惊诧,箭一般地窜下,搭救他的“狼兄”去了。 凤雪问道:“阿姐是不是很讨厌那头白狼?” 我笑盈盈道:“嫌弃我唱歌难听的人或畜生我都讨厌。” 凤雪静默片刻,说道:“方才刚从酆泉狱出来,我耳朵不大好使。其实阿姐的歌声细听十分之美妙,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馀音袅袅,不绝如缕……不如阿姐再唱一支给我听,可好?” 侧面景予脚下一滑,差点也栽了下去。 我没觉得我那支歌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有半文钱的关系,对于他的评价便不得不保持沉默。 凤雪便有些心虚,转头问向景予,“景兄想必也同意在下看法吧?” =========================================== 那山歌是我自己写的,从前在微博发过。因为喜欢,所以这文里便用上了。 百岁流年,空恨碧云离合(六)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景予淡淡瞥我一眼,唇角弯了弯算作微笑,却怎么看怎么可恶。 他道:“传说皑东仙尊醉后高歌一曲,众仙尊纷纷掩耳,避席而去,从此彼此告诫,再不可让皑东仙尊喝醉,以免他借酒佯狂之际,令众人发了狂。师妹是皑东仙尊高足,于音律一道,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这冷森森的嘲讽却比白狼的狂笑更让我刺心丫。 我叹道:“景予师兄一回魔族,倒是肯说真心话了!从前可从未听师兄这样评价过呢!媲” 景予道:“那是因为你唱累了,就会安静了!” 唱累了,便会安静了…… 依稀记起,在很久很久前,每次我和景予在一起唱歌时,景予已经温驯许多的性情便又会显出些许暴躁,有几次黑眼睛里因为深恶痛绝忍不住流露想把我暴打一顿的冲动。 但我不得不惊讶于他在思过十年里培养出的忍耐力。因为终究他没对我动手,而唱歌着实是件很费体力的事,我时常唱着唱着便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每次醒过来时,我不是睡在他腿上,就是睡在他背上,哑着的喉咙自是再唱不出歌。而他或怡然自得地看夕阳看风景,或背着我悠悠地往回走,倒也没显现过厌烦。 如今想来,少了我的聒噪,那时他必是极欣慰的。 凤雪侧头观察着景予,然后问道:“景兄,你不是阿姐的朋友吗?为何白狼说是你射死了阿姐?莫非有甚误会?” 我敲打了下凤雪脑袋,说道:“小孩子家别管闲事……” 但凤雪显然没把我的敲打当一回事儿,甚至当作抚摸般开心地晃了晃头,才道:“阿姐,我早不是小孩子。你认识我时才是小孩子……我是很久后才想明白的。” 我叹道:“我承认把凤凰认作孔雀是有些离谱。不过谁知道天底下会有白色的凤凰呢?” 凤雪委屈道:“那你让我嫁人生小孔雀呢?” 白狼站在青岚的飞剑上,骂骂咧咧地刚爬上来,忽听到他这句话,顿时笑得差点又滚下去。 饶是我脸皮厚比城墙,此时也有些挂不住,硬着头皮道:“这不能怪我,谁让你生得美?你看,化作人形都美得出奇,当然会被人误会了!” 凤雪大约掂量不出我这是赞他还是贬他,顿了片刻,便将矛头重新指向景予。 “景兄,你怎么不说话?真是……无心射的箭吧?” 白狼点头道:“嗯,他无心连射十二箭,把你阿姐魂魄都射散了,仙尊们费了好大事才集齐呢!” 凤雪闻言,振了振翅膀,忽一张口,一蓬火焰射向景予。 这小子大有我的行事风格,出手都不打招呼的。 可惜他面对的是景予,白凤凰的所吐火焰也不能和金龙所吐火焰相比。 景予很轻易闪了过去,负着手冷冷看向他,“凤公子,若有下次,我割了你的凤头炖汤!” 凤雪便微有怯意。 他虽是仙禽,身负异能,但真要动起手来,即便景予有伤在身,想割了他的漂亮脑袋也该不难,――至少比当年要我的命容易。 我遂拍手笑道:“景予师兄好威风!要不要连我的头一起割了?可惜只是一截破莲藕,只怕师兄没什么成就感。” 景予看都没看我一眼,好像根本没听到我的话,自顾向前疾行,却已跑到我们前面老远了。 青岚行到我跟前,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 我承认木头一样的景予,从前多让我欢喜,现在就多让我羞恼,恼到不想再有人提到半句我和他的过往。 我转头瞪向青岚,“有什么好奇的?没见过翻脸无情拔刀相向的无耻小人?回去照照镜子就能看到一个了!” “不……不是的……” 青岚辩解道:“我只是想问问,两位准备去哪里?” “……” 我一时失语,这才想到向四下打量。 冲出酆泉狱后,只顾感受脱离牢笼后乘着凤凰载风而行的自在和快意了,还未及想过这个问题。 看这方向,不像是去苍灵墟的方向。何况我也没和凤雪说过,我要去苍灵墟…… 我忙问凤雪,“小雪,你这是预备去哪里?” 凤雪兴奋道:“自然送你回昆仑山。我还住阆苑去,咱们离得又近,便是你没法去天界看我,我也可以不时找机会下来看你。” 我听到旁边的白狼在抽气,前面的景予也不觉顿了身。 原来心不在焉的并不只我一个…… 凤凰越过景予时,我晃着腿微笑道:“景予师兄,你这是打算回昆仑跟众位仙尊请罪吗?” 景予别过脸没答我的话,人却已驻足于半空没动弹。 凤雪小声问道:“阿姐,你没打算回昆仑吗?” 我叹道:“我打算好好逛一圈回去嫁人呢!” 凤雪便不响了,张着翅膀在空中打旋。 如今他的翅翼宽阔,平铺时如两把雪白的巨大刀刃,看着颇有气势,不复幼时原地转圈时的憨态可掬。 但作为他的长辈,我没觉得他目前的动作便怎样稳重豪迈。 --------------------------------------- 已往昆仑方向一气奔出老远的几个人不得不回到地上,就去向问题好好研究一番。 下方又是山有水的地方,歇落在水边时,看着同样摇曳的荷叶和莲蓬,我忽然间背脊起了一层汗,似乎很怕这湖下也有个什么狱,再把我们给困里面去。 青岚似乎也心有余悸,将四周细细打量一番,说道:“哦,原来到了诸余山了!此处地形适合天打雷劈,必定不会设酆泉狱、阴泉狱、幽泉狱这类幽冥脏污之地。” 四周绝壁如削,壁上偶见几处藤萝蔓蔓,竟真有被雷击后焦黑的山石和枯死的树木。触目所及,多是千百年的古木,且以松柏为主,脚下不知多少年的松针铺了厚厚一层,林内绿幕森森,高大的松柏一直绵延到山顶。 果然……是个看起来很招雷公电母的地方。 凤雪稳稳将我放下,便已化作人形,寻着一块平平整整的白石,搬来让我安坐,还道:“阿姐,要不要我给你烹壶茶来?” 景予落在稍远处一斜生的老松上,左腿懒懒地伸展于树干上,持了长天剑的手搭在支起的右腿上,披散的黑发随风扬起,清冷疏离之中,更显秀逸出尘。 他斜睨了凤雪一眼,淡淡道:“凤公子打算在这里开茶馆么?不如每人来碗茶吧!” 凤雪自听说景予是刻意将我射死,虽不知前因后果,却立时对他好感全无,此时更是针锋相对道:“你若还阿姐肉身,我请你喝茶;若是不能,给你一顿棍棒,要不要?” 青岚忙打圆场道:“轮回石是从我手边弄丢的,我需帮景兄找回来才能安心回山修炼。不知凤公子可有敖欢和一夕姑娘的行踪?” 青岚眉眼柔和端正,温文蕴笑,凤雪不好对他发作,只得道:“我自然知道。他在找你和阿姐。” “找我们?” “那晶月宫费了敖大哥很多心血,却被你们毁了,他一心想找你们报仇呢!出水后他便四处找寻你们,我看着他找不到往远处去了,才敢去酆泉狱找你们。” 青岚以手抵着额,摇头叹道:“这可怎生是好?凤兄既与那敖欢交好,可有法子帮咱们解了这仇怨?” 凤雪道:“好说,好说!只要赔他一座晶月宫,不再想着去夺一夕姑娘的轮回石,大约就没事了!” 我有些头疼。 赔他一座晶月宫…… 若要我再毁他十座晶月宫倒是不难。 凤雪又跟青岚道:“便是赔了晶月宫,阿姐他们可以解了这仇怨,敖大哥还是不会放过你。” 浅茶色的凤眼怎么看怎么温柔多情,可连青岚都觉出其中几分不怀好意。 ======================================= 咱照旧啊,两天隔一天更新,也就是三天两更六千字。我只盼我能写快些,别到最后青黄不接~~ PS:第98章“愿大家阅读愉快”后面的字,是系统自己弄出来的,不是我写的。看着和我前面的语气真是不搭啊有木有! 梦回时春去也,风雨天涯路(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他问道:“为什么?” 凤雪笑道:“这还用问?敖大哥吃醋了嘛!一夕是敖大哥未婚妻,你掺和进来做什么?一夕跟敖大哥出来,便四处在寻你,看着很着急。敖大哥便问她,是不是在找你。可笑连我都看出来了,一夕居然还矢口否认。敖大哥便怒了,说他本可在晶月宫内把你杀了,是一夕挡在了你跟前,明着和你打斗,实则阻止了他喷火伤你。因此他跟一夕说,无论如何会捉到你,当她的面把你杀了,让她看清谁才是最勇猛的男人!” 青岚茫然道:“可我没打算和他抢啊,我没打算娶一夕啊!我还要修仙呢……媲” 凤雪便不屑撇嘴,“修仙有什么好?那些仙尊仙帝们要么闭关,要么论道,还得操心三界哪里出了什么妖,哪里现了什么魔,哪里人心不古需小施薄惩……未必过得比凡人逍遥。我一落地就是天上的仙禽,也没觉得天界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到人间来,还有阿姐陪着呢!丫” 他说着便依到我跟前,高大漂亮的身体如雏鸟般靠到了我肩上。 我汗颜,拍拍他的肩道:“我当然会对小雪好。我活了两百年,就没见过小雪这样情深义重的禽兽,――哦,不,是仙禽!” 被宠爱的凤雪很满意,被冷落的白狼却很不满意。 它的白毛脸快变成了黑毛脸,鄙夷地看着我,趴在地上叽咕道:“我不是仙禽,我是禽兽。哼,喜新厌旧,你禽兽不如!” 景予遥遥看着我和凤公子亲密的模样,神情依然淡淡的,白皙的手指缓缓地抚摸着扣在长天剑上的剑穗。 那剑穗,用葱绿的丝线打做了百合花的形状,下方又垂着如意云纹的结子,一缕流苏在风中轻轻地荡着,如一片悠悠的绿云。 居然还是三年前我送他的。 那年,师父去临江祭拜他一个故友,托他的福,我也便可以跟着下山逍遥一回。去逛夜市时,无意看到这穗子美丽,却只有红绿二色,遂各买了一枚。 师父看着那穗子上的花纹,神情便有些怪异,问道:“菱角儿,你这穗子买一对,打算送给谁?” 我瞅了一眼,答道:“红的当然自己留着了,绿的么……随便给原微师兄还是景予师兄。他们不爱用和别人一样的东西,不然我就买两个了!” 师父张了张嘴,咳了一声便走。 走得远了,才听他低低地自语道:“傻丫头,这也能随便送?” 我回山后才认出那花纹是百合花,却没放在心上。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无非是一百年的好交情。以修仙者动不动以千年万年相计的寿命来说,百年不过弹指一瞬,――连我和原微、景予他们的交情都不只百年了,又怎会把凡人珍而重之的百年好合放在心上? 若不是闭关修炼,景予几乎每天都会找我练剑,故而先拿了那穗子。 他把穗子提在手中,瞅了一眼,再瞅了一眼,终于掩饰不住他的嫌弃,说道:“为什么送我个绿穗子?” 我奇道:“为什么不要绿穗子?又不是绿帽子!如果你真不要,我送原微师兄去!” 正要夺时,他的手一收,便将那穗子收了,塞入怀中,不以为意地说道:“又不是绿帽子,为什么不收?不要白不要!”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练剑,漫不经心的模样让我悔之不及。 早知道给原微师兄了;要不给其他师兄弟也行,纵然他们不谢我,也不至于像他这样摆出一副给我面子才勉为其难收下的棺材脸。 但第二日,他的剑柄便换了那葱绿的剑穗。 甚至这以后的两三年,长天剑始终没换过穗子。 他和我练剑时,便见一红一绿根剑穗,在剑光清辉间如两团云彩利落而悠闲地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借了莲身复活后,秋水剑还在,剑柄上的红丝穗却不见了。 问师父时,他恨恨地说:“烧了!丢了!” 我便想,丢了真好,烧了真好…… 我的已经丢了,烧了,他还留着做什么? 纪念被他害死的叶菱? ------------------------------------------- 凤雪的衣料不知是何物所织,有着羽毛般柔软丝滑的触觉,却不能将我心头的愤郁融去分毫。 我甚至开始奇怪我当初为什么那样固执地想找到他,向他要一个怎能那样狠毒的理由。 但现在想着,那样的固执真是可笑。 抛弃便抛弃了,狠毒便狠毒了。在那样的狠毒后,还那样没脸没皮的苦苦追寻才是对自己最大的羞辱。 于是,我握着凤雪的手道:“小雪,你若闲着,便陪我去苍灵墟一次吧!” “好!” 凤雪一口答应下来,才道,“阿姐你去苍灵墟做什么?” 我慢悠悠道:“听说那是东华帝君修练过很久的地方,我想去沾沾仙气,或许以后运气会好些,不会被自己夫婿砍死砍伤什么的……” 凤雪一呆,说道:“阿姐,你要嫁给谁?我跟你一起嫁过去吧!若有人敢砍你伤你,我也可以保护你。” 白狼啐道:“我只听说过凡间的大户人家会有陪嫁丫鬟,还没听说过谁家会用阿弟陪嫁!而且还不是亲弟弟!而且还长了一张勾三搭四的祸水脸!” 我揉了揉凤雪的头发,微笑道:“胡说。小雪是凤凰,又是有助仙者修行的白凤凰,哪家仙尊不欢迎?若得小雪陪嫁,连咱们昆仑都格外有光呢!” 凤雪给揉得很是受用,开心地眯起眼睛伏到我腿上乱蹭,说道:“不错,我是凤凰,跟着阿姐嫁过去很合适。” 如果他现在是凤凰模样,我大约还能端得住;不过,眼前分明是个十八.九岁模样且长得倾国倾城的美貌少年…… 我盯着他的面庞,不得不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一只凤凰,不是一个男人…… 凤雪偶尔抬眼,正与我目光相撞,脸庞竟然红了…… 好吧,成了仙的凤凰绝对不仅仅是禽,就像成了精的狐狸绝对不仅仅是兽一样。作为一个刚刚走过情劫的女剑仙,我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正想端出点阿姐的范儿,教教他作为一只具备人形的凤凰,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眼前忽然暗了一下。 然后,凤雪被人很粗暴地抓起,丢到了一边。 抬眼看时,却是景予不知什么时候走近,幽暗的眸子不耐烦般在我脸上转过,然后看向被他摔在地上的凤雪,说道:“凤公子,我和你阿姐一起去苍灵墟。你既和敖欢相熟,应该不难找到他,通知他到苍灵墟找我们吧?” 凤雪冷不防给他甩出来,差点没摔出原形,狼狈地爬起身来,怒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去引敖欢?我才不给阿姐找事儿呢!你找你的轮回石,我们去我们的苍灵墟,咱们各不相干!” 白狼是只识大体的狼,立刻抛弃成见和凤雪选择了同一阵线。它窜到景予面前,叫道:“景予,你把叶姑娘害死一回还不够,还想再害死她一次?干嘛总跟冤魂不散似的缠着她?” 景予皱眉,“谁缠着她了?” 白狼嗤之以鼻,“把人当傻子呢!以你的身手,那个一夕能抢到你的轮回石?分明是你故意落败丢失,好骗叶姑娘陪你去找那破石头,趁机又缠上她!” “我缠她么?那也得她肯让我缠。”景予淡然一笑,转头看向我,“师妹早已认出我是谁了,不是吗?” 他的黑眸深寂如夜,偏在说这话里有一星两星璀璨光芒闪过。 我叹道:“景予师兄,你知道的,我一向好奇心重,很想瞧瞧师兄葫芦里卖什么药。我向来打不过师兄,如今更是无法匹敌,师兄若想再次取我性命、散我魂魄,都将易如反掌。师兄你不取我性命,却还跟着我,难道……” 我凑近他,踮着脚在他耳边嗤嗤地笑,“难道师兄虽杀了我,却还恋着我不成?” ========================================== 梦回时春去也,风雨天涯路(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景予猛地退了两步,面颊有红晕一闪而逝,然后却更加苍白了。 他的薄唇颤了颤,蓦地抿开一抹冷笑,“不错,我是悔了。以师妹的品貌,就这样从世间消失,委实可惜,还是多留几日、多赏几日才好。” 白狼一声怒嗥,以爪刨地,却不敢轻举妄动;而凤雪唇间薄笑温柔,眸中已凝冰雪,手上无声无息地多出一支凤羽丫。 ――此时,我不得不承认,年少时的第一认知委实根深蒂固。不然,我不会在一百八十年后继续认错,把好端端的白凤尾羽,认作了孔雀尾羽媲。 也许我活得真不能算失败。虽然我恋慕的男子很无情,可我豢养的禽.兽很深情。 即便为了这些可爱的禽.兽,我也不能让他占了上风。 何况,除了打架,他占上风的时候着实不多。 我微笑道:“其实我也恋着景予师兄的好皮相呢!我也盼着把景予师兄多留几日,多赏几日!” 白狼见怪不怪;凤雪却愕然问道:“阿姐,难道你觉得他生得比我好?” 我有些无语,只得笑着安抚道:“这个比不了。小雪是价值连城的璧玉,景予师兄是路边的野花。小雪一直是我的,景予师兄却只能赏得几日……花开败了就丢了,怎能和连城宝璧相比?” 凤雪对这解释很满意。 我不去看景予快要凝结成冰的棺材脸,向凤雪说道:“小雪,你去找敖欢,引他去苍灵墟吧!我想着有条龙一直记挂要追杀我,心里也很不痛快,不如引他过来做个了断。” 凤雪一想,点头道:“行。我和敖大哥也认识百来年了,他虽张狂些,还算义气。我只说你是我阿姐,毁他晶月宫全是景予的主意,到时他杀了景予,也便算报了仇,必不会再找阿姐麻烦。” 我微笑道:“若你敖大哥杀了景予,只怕也有些麻烦。他是魔帝之子,敖欢不怕惹出祸事来,魔帝一怒拆了他父王的西海龙宫?” 凤雪将景予端详又端详,疑惑道:“他?魔帝之子?看不出呀?” 我笑道:“连昆仑的仙尊们都看不出,你又怎会看得出?若是天界的仙尊或天帝,或许还能看出些端倪来。” 凤雪嘀咕道:“他们么,也得靠我帮看呢!” 我已觉出这家伙虽小了些,但论起臭美本领,比起景予来实在不遑多让。 当下也不理会,转头看向景予道:“我让凤雪去引敖欢,你也需答应我一件事。” 景予皱眉,“什么事?” “当日我送过你一枚玉坠,大约你早就不希罕,却是我从小儿戴着的,不如还了我吧!” “丢了!” “什么?” “我都不要你了,何况你的东西?自然早就丢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转头向原先卧着的那老树走去。 我许久才克制住自己上前抽他两耳光的冲动,只是飞身上前,一道灵力击向他的后背。 他侧身避开,转过身看向我时,我已从他身畔掠过,弹指摘了长天剑上的剑穗,拈在手中,举高。 他的黑眸眯起,沉默地看着。 “这个你当然更不会要了,怎么就忘记丢了呢?” 我故作伤感地叹息,“可我满心还恋着师兄,受不了师兄对我这样无情呀!我便当是师兄还给我的吧!” 暗运灵力,指间已窜出一缕火焰,燃着那剑穗。 火舌吞吐,在渐渐昏瞑的天色里跳跃着金黄深蓝的火焰,迅速化为飞灰,飘散在风里,转瞬无踪。 景予抿紧唇,一个字也没有说,依然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株老松。 脊背挺直,双腿修长,步履沉重。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问向凤雪:“要不要吃烤鱼?” 凤雪精神一振,应道:“要!” 我指一指那边山林,“捡柴去!” 我并没那么着急去苍灵墟,想来景予也没那么着急去寻那轮回石。 他故意让一夕夺走轮回石,应该只是个接近我的借口。我不知道一个支持不了多久的破败莲身对他还有什么意义,但正因为支持不了多久,我更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最坏不过是灰飞烟灭的那一天来得早些,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故而天色渐暮,我也不急着离开,打算住上一晚,好好和凤雪叙叙话。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虽说到苍灵墟用不了多久,也许没几天又能见面,但有景予那煞星在,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有仙家灵力相助,我很快捕了十来条鱼,这时凤雪也已捡来一大堆干柴,甚至很熟练地生起了火堆。 白狼听说我要烤鱼后,也跑得无影无踪。我原以为它也捡柴去了,待见它叼了两只野兔奔回,才知道它是想吃肉了。 我素来也是个贪吃的人,化作莲身也不例外,连调料都随身带着。洗剥完毕将鱼肉兔肉架到火堆上,山间很快便有诱人的鲜香气息弥漫开来。 青岚在一旁闻着鱼香肉香打坐,叹道:“所谓无欲则刚。咱们修道之人,应该无为无求,方能早日证悟大道,位列仙班……” 凤雪已把一条鱼烤得半生不熟,嗅了一嗅,嫌恶地歪了歪头,把鱼头掰下,随手甩到正聒噪的青岚身上,说道:“阿姐,这味道真难闻,真难闻!不过吃在嘴里很香,很香……” 想不出本该非嫩竹不食、非晨露不饮的凤凰,闻到鼻际的烤鱼是什么味道,吃到嘴里的烤鱼又是什么味道…… 我无限同情被我从小扭曲饮食习惯的可怜凤凰,赶忙又挑了两只肥鱼送到他跟前。 青岚被凤雪丢在身上的鱼头惊动,只得小心地拈过鱼头,待要扔了,想想又闻了闻,迟疑了下,才放到一边,慢慢地蹩到火堆前。 他轻声道:“修道的人……吃这些真没事吗?” 我笑问:“道经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青岚仙友认为应该作何解?” 青岚面色一正,说道:“这是说,我们寻求的道,应该顺其自然无所作为,却也没有什么事不是道之作为。” 我点头,“我们想吃了,就顺其自然吃,无为即有为;吃亦是道所驱使,有为即无为。故而饮食美味,亦是道中之大道!” 青岚闻言,拱手行礼道:“叶姑娘学道而不拘于道,可谓心有大道,在下佩服!” 言毕,他立时取过一条串好的鱼,学着我们的模样笨拙地烤了起来。 白狼不爱吃鱼,只盯着我手里的野兔,口水已经在地上汪了一堆。 它道:“姑娘,野兔是我抓来的,我要吃兔腿。” 青岚便道:“我也要吃一只兔腿。” 但他到底是个忠厚之人,自己看透“大道”,还记得旁人。 大约同历了一场患难,他也不计较景予是不是魔帝之子,是不是对他撒了谎,见景予一个人孤伶伶地卧在老松上,便喊道:“景兄,既于修行无碍,也过来吃点东西吧!” 此时天色已经黑沉下来,且天气似乎不大好,连颗星子都没有,松林和山峰俱淹没在一片漆黑中。而景予游离于众人之外,高卧于老松之上,悄无声息得好像也已与黑暗融作一体。 我一眼打量过去,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当然,看不到他更好。 不想自寻烦恼,不如眼不见为净。 当年不敢伤阆苑的小兽,凤雪只吃过烤鱼。见我那兔子也快熟了,他便也眼馋起来,顾不得看自己的鱼,扯着我袖子问:“这个能吃吗?这个好吃吗?” “你觉得能吃就能吃,你觉得好吃就好吃!” 我笑盈盈地答他,自顾闻着肉香垂涎。 我不能强求凤凰学着吃鱼后,再学着吃肉,这太逆天了。 何况今天人这样多,肉这样少,如果他肯放下鱼和肉去啃竹子,才是于己于人大有益处的好事啊…… ========================================= 梦回时春去也,风雨天涯路(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可惜,凤雪显然和小时候一样充满着好奇心。他把烤好的鱼丢给青岚,自己专心一意地倚在我身边看着我手里的兔子,看来是在等着吃兔肉了。 正觉好笑之际,旁边忽然一紧,抱着我胳膊的凤雪已经推开,一个熟悉的黑色人影毫不客气地挤到了我身边。 景予丫!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这样若无其事地挤走凤雪,挤到了我身边! 我只觉被火堆熏得滚烫的脸更烫了,冷淡地睨向他,“我和我阿弟说会儿话,景予师兄这样过来,是不是太无礼了?媲” 景予淡淡道:“无礼?师妹这跟我讲理吗?你几时听说过讲理的魔?” “……” 记忆里,景予孤傲倔强,便是文举仙尊每每因些小事从重罚他,他也坦然而受,从不求饶,更不会像我对师父那样动不动撒泼耍无赖。 可他现在明着说,他不讲理,他就是个不讲理的魔…… 好吧,我不该把回到魔界的景予再和原来的景予师兄联系在一起,哪怕他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 我对被挤远的凤雪招招手,让他到我另一侧坐了,替他拍了拍衣襟的灰尘,见他还黑着脸瞪向景予,遂笑道:“小雪别理他。我这位景予师兄大约满心里喜欢着我,所以厚着脸皮蹭也要蹭过来,由他去吧!” 白狼看着我手里快要烤熟的兔肉,大约开始担心它辛苦一场,可能会分不到它想要的兔腿,便道:“景公子,好像咱们没预备你的烤肉啊!” 景予拿根树枝缓缓拨着火堆,左手却指向青岚,不紧不慢道:“是青岚仙友唤我过来吃东西的!” “……” 禀着欺软怕硬的原则,白狼悻悻地转移矛头,“青岚仙友,你是不是打算在这月黑风高的时候再跑山林里去打几只野兔野鸡野狍子回来?” 青岚怔了怔,手边刚烤好的鱼便吃不香了。 天都黑了,天色也阴沉得很,林子里的野物恐怕不好打;便是打着回来收拾好,只怕我们这里都吃完灭了火了。 他迟疑道:“要不,我不吃了,让景兄吃,怎样?” 白狼伸出右爪挠他的肩,说道:“青岚仙友,你真是古之圣人也!” 据我目测,白狼的本意应该是想赞赏地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和无奈。可惜青岚看不出满脸狼毛下的神情,只看到它毛茸茸的利爪搭到了他的肩上,说话时更是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于是,白狼的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出自肺腑的赞赏更成了反讽…… 他勉强笑了笑,将鱼递给白狼,说道:“狼兄,我不吃,你吃,你吃……” 白狼愕然。 我看得正觉好气好笑时,手边忽然一沉。 有人清清淡淡地在耳边道:“熟了!” 忙低头看时,手中刚烤好的野兔已到了景予手里。 凤雪瞧见,终于忍无可忍,手一翻凤羽已执在手中。 看来,今天避无可避,必有一场因烤肉引发的血案…… 我暗自叹气,权衡着我和凤雪联手对敌景予有几分取胜的把握,正准备取剑时,却见景予已飞快地将最大的一条兔腿撕下,递到我跟前。 我的剑自然是再也拿不出来,木木地看着他递来的兔腿,下意识地便伸手接过来,却无法送往嘴边。 喉嗓间忽然间堵得厉害,恍惚又是往昔的昆仑山…… 不知什么时候,他对着我时很少再板他那张棺材脸,常会笑出一对深邃好看的酒窝,俊秀白皙的面庞便散发出阳光般明亮而璀璨的光芒,有时能让我看着看着,便看痴了。 昆仑山上虽设有厨房,但仙尊们都认为口腹之欲对修行不利,厨房极其简陋。我的厨艺倒还得过去,却不敢在山上烹饪,只怕四溢的香气会坏了师弟师妹们的修行,故而还在悄悄在稍远处烤肉或弄口锅炖肉的时候多。 景予自然总是跟在我身边帮我收拾,连师父和原微也常跟在后面蹭吃蹭喝。 景予不像他们两个嘴馋,但每次我快烤熟时总会抢过去,先撕下最鲜香肥美的一块肉给我,生怕被他们两个抢了去。 也便……如现在这般。 师父和原微都不在,其实并没有人会抢我的烤肉。 那么,他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会突然抢了那肉,撕下了最肥的一条腿递给我? 我看向他,动了动唇,想问,却觉嗓子被拉住般紧绷着,略动一动,便会有什么地方被撕裂开来,洪水般决堤…… 他垂着眼睛,额前和两鬓有散落的碎发飘下,挡住了火光下愈发苍白的脸。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到他双手正毫无意义地胡乱摆弄着剩余的大半只野兔,手背上的青筋仿佛在突突地跳动。 他分明正努力掩饰他的不安。 难道方才的动作,于他也是一桩意外? 他对这样的意外,同样地茫然无措,同样地惊惶不安? 心头似有一点希望,如火苗般轻轻往上一跳,随即湮灭。 若我还敢做梦,只能证明他射我的十二箭委实下手太轻了,而我委实太蠢了。 凤雪见景予到底没把整只兔子给占了,便恨恨地收回凤羽,然后小心地摇晃我,“阿姐,阿姐,你没事吧?” 我凝一凝神,正待说话时,却听那边景予道:“大白,给你吃吧!” 他站起身来,将那大半只烤兔丢到了白狼面前,一拂墨色长袍,平静地走向他原来卧着的那棵老松。 墨色身影渐渐消沉于周围的黑夜中时,颀长的身影竟显得如此孤寞而绝望。 或许,仅仅是我的错觉? 他是魔帝之子。 至少,他在魔界尊贵无比,倍受敬重。 比我这个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彻底消逝的人不知好多少倍。 白狼按了烤兔在爪下,不知是惊是喜,纳闷道:“这人……一回魔界果然完全变样了!行事莫名其妙!” 它说着,便趴下身与烤肉奋战,再顾不得推敲分辨什么是非黑白了。 我用力吞咽下哽得我喉咙疼痛的气团,将手中兔腿递给凤雪,微笑道:“小雪,来,尝尝阿姐手艺!” 凤雪接过,问道:“阿姐,你不吃吗?” 我大笑道:“开玩笑,阿姐怎么可能不吃?这不是还有一只野兔吗?等你们都吃鱼吃饱了,看我一个人吃掉一整只兔子!” “哦!” 凤雪待信不信,一边瞥着我,一边慢慢地啃着兔腿。 我利落地串起另一只洗剥好的野兔,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吃么?” 凤雪咬一小口,摇一摇头,咬一小口,再摇一摇头,却答道:“好像比鱼好吃,没那么腥,只是腻了些……嗯,跟竹竿的味道差不多,挺好吃。” 跟竹竿的味道差不多…… 连青岚和白狼都忍不住看向他,神情怪异。 我趁机大笑,大笑…… 笑得落下了几行泪。 -------------------------------------- 再烤好的兔子,我撕了块肉啃着,却觉得凤雪的评价很有道理。 的确和竹竿般硬而无味。 我疑心我是不是忘了放调味料了,是不是烤得太老了,但青岚吃得很香,白狼更是啃得津津有味,连骨头渣都不肯剩下半点。 凤雪吃完我给他的那条兔腿便一直看着我,也没说再吃,我也没再主动给他。 他是凤凰,还是让他记住自己是一只吃竹子的凤凰好。 青岚见兔肉有剩,同情心再度泛滥,取了一大块烤肉送给景予。 至于他有没有吃,就没人知道了。 我折腾了两日,又在酆泉狱伤了元气,很是困乏,吃毕竹竿一样的兔肉,便洗漱过,在一处避风的山石后打坐。 据说凤凰非千年梧桐不栖。可惜人间并没那么多的千年梧桐可栖,这里甚至连梧桐都没有。好在凤雪打小儿就没把自己当成过凤凰,也便丝毫不在意夜间栖在哪里。 ======================================= 梦回时春去也,风雨天涯路(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于是,他像小时候那样,站在了我的旁边,不过阖目片刻,便化作凤凰模样,记忆中的纯净气流立时在四周流动,很快将我亦笼罩其中丫。 忽然便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如果永远停在二十岁,永远有个和我打架作对的景予,虽说修为浅薄,未必不是好事。 至少,那时我不会笑着笑着,突然掉下泪来。 当然,能笑也是好事,至少证明我过得还算快活。 正努力想让自己沉下心来打坐,旁边的凤雪忽轻声道:“阿姐,你当真从小便在昆仑长大吗?媲” 我纳闷,答道:“不错,我是遗腹女,母亲生我时又因难产去世,幸好师父经过,当即把我带上了山……你瞧那个景予比我大三个月,可我还比他一个月拜入师门呢!怎么了?怎会想起问这个?” 凤雪大大的茶色眼睛温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我就想着,阿姐看着很有仙风道骨,必是从小修行,不喜欢那些魔族出身的人。” 我愤懑道:“自然不喜。你只看入了魔的景予、一夕,心狠手辣,歹毒无情……其实这些魔都该收入酆泉狱内关着才是,真不知道天界的仙帝天尊们怎么想着,干嘛还留着个魔界,时不时出来祸害人间?” 凤雪道:“世间万物自有其存在的道理。妖、鬼、魔亦然。” 我听得这话怪异,皱眉看向他。 凤雪忙笑道:“不是我说的,是灵宝天尊说的。我听了几遍,便记住了!” 我记起他出世时,正逢灵宝天尊在阆苑传道,笑道:“我走了后,你跟在灵宝天尊身边了?有那样上天入地纵横六界无所不能的天尊照拂,我白替你担心啦!” 凤雪道:“可不是!只怕比你想到的还要早呢,你刚离开,便有天尊的侍者经过,恰好发现了我。本来就要把我带去见天尊的,我记挂着你会回来找我,急了,对着他们喷火,他们四周看了看,也便不再逼我去见天尊。后来天尊自己常过来和我说话,慢慢熟了,我才跟在了他的身边。” 想来那日侍者们去为灵宝天尊捕鱼,无意发现了他? 他们见多识广,自然不会把凤雪认作孔雀,眼见四周有梧桐有竹林,料得小凤凰能很滋润很快活地成长,也便随他去了。 而灵宝天尊那样天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居然屈尊去和一只凤凰拉家常,也见得白凤凰的确罕有,才值得他费那样的心思。 我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道:“不是说,天仙不离于天?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无事都极少离开天界,唯恐乱了六界秩序。你是天界仙禽,灵宝天尊怎会让你跑凡间来乱逛?” 凤雪不以为然,“天尊、仙帝们打个喷嚏都会地动山摇,自然不宜到凡间来;白凤凰虽有清心净化之力,论本领连普通剑仙都未必打得过,跑下来自是不打紧。何况灵宝天尊在阆苑住得寂寞,跑去找太乙天尊做伴了,三五十年都未必回来,我偷偷下来个一二十年又有谁知道?” 我吓了一跳,“你私下凡间?不怕犯了天条受罚?” 凤雪笑嘻嘻道:“便是知道了,他们大概也不会罚我吧?” 再细聊时,我才知凤凰本就是天界珍禽,为数不多,白凤凰更是少之又少。 白凤凰有清心净化之力,连众仙帝众天尊都颇是倚重。凤雪的母亲是白凤凰,且是当时天界已知的唯一一只白凤凰,于是她便没得选择,只能择七彩凤凰作为夫婿。 在凤雪之前,她九千年间育了八胎七彩凤凰,阆苑的天尊已经不指望她能育出白凤凰来,谁知她第九胎终于育出了白凤凰…… 也不知育出白凤凰是不是对母体有所损伤,她在育下凤雪后不久便涅槃了。 当时我见到的“母孔雀”并不是因为跑去听灵宝仙尊讲道没顾上孵蛋,而是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不知躲在哪里休养去了;后来把我和“小孔雀”一起搂在身下“抱”上那么一刻,其实已是最后的诀别。 凤凰是神鸟,可以在涅槃后重生。可谁都不知道,那只白凤凰将在多久后重生。 也就是说,在母亲重生之前,凤雪可能是天上地下唯一的白凤凰。 天尊们不想这种仙禽绝种,自然对他倍加爱护,便是发现他跑了,顶多把他找回去关上几天,万万舍不得用什么刑罚。 凤雪其实经常跑出去,不过以往都是在天界各处。因前来听灵宝天尊传道的大多是天界之人,他以为他的阿姐是天界哪位仙尊的女弟子,因此挨个仙宫打听有没有叫“阿姐”的女弟子;后来终于弄明白“阿姐”不是名字,沮丧了好一阵。 一百年后,灵宝天尊再度开坛讲道,他认为阿姐无论如何都会出现,可惜再度失望。 在把能找的地儿都找过以后,他才听说前来听灵宝天尊传道的,也有下界地仙。可灵宝天尊怕他出去闯祸,早知会各处天门守卫,不许放他下凡。好在他和敖欢一凤族一龙族,交情不错,趁着他到天界访友的机会,悄悄去找他帮忙。敖欢本就是无法无天的张狂个性,何况灵宝天尊又外出了,更无顾忌,很轻易便把他夹带出了天界。阆苑虽有众多仙尊和弟子,可不见了他,多半只会猜他又到天界哪里玩耍去了,再没想到他已经来到了凡间。 可惜凡间不抵天界人少。多少万年来,能修到天界去的就那么多仙尊,挨个仙宫洞府打听还有些指望;凡间四处是人,九洲大陆各地都有修仙的,他又不知道哪些地仙参加过那次传道盛会,想从亿兆人中寻出阿姐来,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好在他找了那么些年,对于找到阿姐已经不敢抱太大的指望,跟在敖欢后面边找边玩,倒也不觉得苦闷。 晶月宫意外相见,他自是不胜之喜,只是阿姐已认不出他,还把他打伤,又让他颇是伤心…… 看着这比我还高大许多的凤凰流露这般幽怨的眼神,我哭笑不得,遂把百年后没去的缘由说了一遍,当然不免提到了与景予的一些事。 凤雪静静地听着,眼神里的幽怨渐转作若有所思。 而我讲着讲着已经困得不行,也不管四面乌云压顶,山风咆哮,一歪身靠在凤凰柔软的大翅膀上睡着了。 ----------------------------------------- 恍惚间忽觉地动山摇,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急忙要起身时,却觉周围一片暖意洋洋。 周围连空气都快要撕裂的炸响声中,凤雪不以为意的笑语传入耳中:“阿姐,打雷呢,没事,咱继续睡!” 这家伙到底长大了,不仅翅膀大,尾羽也长,竟把我圈在了厚实的羽毛中。明明是夏末秋初的天气,贴着他的羽毛居然不觉得闷热,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可这样的地动山摇…… 小凤凰,你不会把地震当成打雷了吧? 我慌忙从那堆羽毛中钻出来,却见当头一道闪电,正把眼前一处山石打得粉碎。 绚目的电光里,仿佛有一道黑影从被击碎的山石边飞过…… 凤雪没撒谎,的确是打雷。 可这雷……似乎太凶猛了吧? 广昊仙尊摆下的天雷阵都没这么霸道吧? 青岚那张乌鸦嘴堪比我师父皑东仙尊,这的确是个天打雷劈的好地方…… 正惊叹时,那道黑影直直往这边飞来。 几乎同时,我听到那道黑影叫道:“叶姑娘,救我!” 竟是个陌生的女子口音! 正发怔时,那女子已经飞到我近前,继续叫道:“我是原微的未婚妻!” 原微师兄! 我由发怔变成发傻…… 但我总算没有傻得彻底,眼见一道金色天雷追着那黑影凶猛地打到跟前,立时扬起秋水剑,蕴起昆仑功法当空劈过,硬生生将那天雷引到了旁边山石。 ======================================= 本文的第三对情侣或者说冤家出现。 梦回时春去也,风雨天涯路(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但我总算没有傻得彻底,眼见一道金色天雷追着那黑影凶猛地打到跟前,立时扬起秋水剑,蕴起昆仑功法当空劈过,硬生生将那天雷引到了旁边山石。 山石被劈得爆裂时,我也被天雷的余威打得飞出丈余,身体一晃差点变成莲枝丫。 凤雪叫道:“阿姐,是妖仙渡劫!你……你碰不得!” 借着闪电的光芒,我已看清方才飞到我身边的黑影,竟是一只周身火红的九尾狐狸! 这狐狸已被闪电追得满身灰泥,半边的皮毛被燎得焦黑卷起,却依然睥睨四方,神态倨傲,满眼皆是不把天地放在眼里的张狂媲。 听得凤雪说话,狐狸长身化作一身衣着绚丽的红衣女子,一对极美的杏眼极不屑地睨向凤雪,说道:“妖又怎么了?度过此劫,我亦是仙!等隔一二年原微修成地仙,便是我们成亲之时!这事儿原微早已禀知了众仙尊,又有先例在,连仙尊们都不会阻拦!” 这九尾狐竟已由妖修炼成仙,不知历了几千年,怪不得会引发天劫! 我自己的修为离地仙尚有一段距离,又禀着副风吹吹就散的荷叶身体,自然不适宜插手管上这等闲事。 可原微师兄的未婚妻…… 不能不管吧? 飞到九尾狐身边站定时,凤雪焦急道:“阿姐,你扛不了天劫!何况她是个妖,可能在诓你!” 我脱口道:“不会!” 原微天资颖慧,触类旁通,悟性极高,修为远在我和景予之上,甚至可能已经超过不少地仙。虽然他很奇怪地一直没能脱去凡胎,迈过地仙那道坎,但仙尊们的确认定,他修成地仙顶多只是一二年间的事。 所谓先例,指的应该就是我和景予。昆仑并未明文禁止婚娶,原微甚至极力鼓动众仙尊玉成我们,众仙尊也的确答应过,等我和景予修成地仙,便让我们成婚。 昆仑与世俗隔绝,这些事在昆仑山虽算不得秘密,但门上弟子动了情爱之念,于修行总不是什么好事,故而众仙尊绝不会贸然在弟子面前提起。便是有弟子听闻,大约也没几个有这样的能耐,会认识这么个快成仙的千年狐妖,还将这些琐事传到她的耳朵里。 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 虽说原微历过情劫,众仙尊总说他道心坚定,但据我看来,原微未必比我们六根清净。而他那次酒后失态,更让我肯定,他必是个多情之人。 这样一位师兄,若说他一个红颜知己都没有,我必是不信的;若说他除了路姑娘,还恋着什么别的姑娘,我必是深信的。 他既没看上昆仑山那些修为平平的小师妹们,极可能便是因为身边有了这个快成仙的九尾狐妖。没成仙前,这九尾狐只能算是妖,不敢和仙尊及同门讲也是意料中事。 我自觉想通了,便是冲着和原微师兄两百年的同门情谊,也不能袖手旁观。 眼见又一道天雷挟着金光当头劈来,我再度运功引开雷击时,即便有九尾狐和凤雪在旁助力,我还是被雷电余威打得跌坐地上,持剑的手麻得快要失去知觉。 我记起凤雪身具异能,可令荣枯藤失去功效,忙向凤雪道:“小雪,你能令雷电自己收回去吗?” 凤雪连忙摇头,“这等让妖仙历劫的的天雷最是凶猛,我……我也怕得很。” 我听说凡人修成地仙,也会历劫,但这劫数显然是妖仙的不大一样。我用的昆仑山引雷之术,便是仙尊们所传,据说能有八.九成的把握助自己历劫成功。昆仑历来修成地仙的仙者也不少,的确没听说谁因为渡劫不成功功亏一蒉的。 我只知由妖修成的仙自古以来便不多,难道连历劫时的雷都格外厉害? 转头问向九尾狐:“几道雷了?” 九尾狐道:“八道了!” 修成地仙需历九道天雷…… 只需再扛一次便够了! 看着照亮整个山川的一团火球闪电当空劈来,我叫道:“准备!” 九尾狐是狐中极品,又能修至仙体,当然修为不弱;但她独自受了六道天雷,分明已筋疲力竭,闻言却道:“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没人能阻我成仙!更没人能阻我嫁给原微!” 我心头一热,再不顾这副荷叶身子里所蕴修为不过原来五六成,挡到九尾狐前方,硬生生地挡下了这记雷击。 凤雪够义气,虽说怕得很,居然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相助,结果和我一起被打得飞了出去。 他皱着眉爬起,急急过来扶我,问道:“阿姐,你怎么样?” 头晕目眩…… 我觉得我又要变成荷叶,当场散架在地上了。 好在,已经是最后一个雷了。 我正要松一口气坐起身时,又见一道电光劈向前方的九尾狐…… 那道电光后,甚至紧随着一道雷电,竟直直地冲我劈来…… 天,渡劫的不是我啊,雷公不长眼的吗?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躲闪着那道雷,凤雪在旁手忙脚乱地挥舞凤羽,连声叫道:“阿姐,小心!小心!” 雷声在耳边炸响,刺目的白光扎得我不仅眼前一片空白,连脑中也有刹那间的一片空白。 片刻后稍稍恢复知觉,先闻到了什么毛发焦枯的气味,才看到眼前被劈焦的地面。 我猜着必是我的衣服或头发被雷电烤得着火了,慌忙低头看时,虽是狼狈不棋,倒还没看到火星。 这时,只闻身后有什么很是凄惨地叫道:“唧唧,唧唧……” 忙回头看时,一只白凤凰在地上翻滚着,刚刚把羽毛上的火扑灭,已是一身黑灰,不但翅膀尖儿上的羽毛被燎焦了,连尾羽都给烧焦了半截。 凤雪替我挡了一记天雷,不但被打回了原形,给烧得焦头烂额,人话都不会说了…… 九尾狐趁着我帮她接了两次天雷的机会喘了口气,居然也独力挡下了那记雷击,只是不可避免地,也重新变回了九条尾巴的红狐狸,抖着焦黑的尾巴在那边咒骂。 我揉着涨疼的耳朵叫道:“喂,这位狐狸姐姐,这……这十一道天雷了吧?” 九尾狐黑着脸答我:“你不知道天界所定的规则,赤.裸.裸地歧视咱们妖仙吗?我们需经历十二道天雷!” 我看着天边再次奔袭而来的两道电光,叹道:“我怎么数到十三道了?” 或许,九尾狐给雷劈晕了,根本没记清她已经历了多少道天雷? 而我当然是最无辜的一个,以目前的体力,我被劈死在当场的可能性极大…… 如果不是死过一回修为大减,我怎么也不至于连两三道天雷都扛不下来吧? 可恶的景予啊! 我眼睁睁看着闪电快要劈到面门,忽然又有种死不瞑目的怨恨…… 不过即便是螳臂当车,也没有引颈就戮的理儿。 正要举起秋水剑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时,前方人影一闪,有人飞身而起,挡向凌空击来的天雷。 夺目的闪电如蛇信般自上而下吐出,照亮了整座山川,飞到空中的那个颀长身影,连墨黑的衣衫都在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烈芒四射,火光耀天…… 他接下那记天雷,甚至未做一刻停留,长天剑恰如一道闪着金光的九天飞瀑,甩向九尾狐的方向。 竟是我刚刚咒骂过的景予…… 青岚不知什么时候也已奔了过来,虽然不明所以,但以他的与人为善的性情,见九尾狐抵挡不住,出手帮忙便是意料中事;他才不过百余年修为,被打得飞到一边也是意料中事。好在景予援手已至,恰将天雷余威化解,把他和九尾狐一起护了下来。 我松了口气,冲着九尾狐叫道:“狐狸姐姐,你们狐仙渡劫到底是多少道天雷?” 九尾狐趴在地上叫道:“十二道!” “现在多少道了!” “十三道!但其中两道只劈你,没劈我!” “我又没成仙,不用渡劫!” “……” ======================================= 等闲变却故人心,不诉情殇(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九尾狐不说话了。 不知是无法回答,还是无力回答。 远远的林子里,白狼在叫道:“姑娘,你的体质就像这里的地形……适合天打雷劈啊!媲” “……丫” 这回,我也无语了,只想着回昆仑后把白狼引天雷阵里,让它也被劈上几回。 但如果九尾狐说的是真的,劈向我的两道没算上的话,下面应该还有雷…… 仿佛为了应和我之所想,当头又有两道闪电破空而来…… 我握着秋水剑没有动,抬眼看向景予。 景予没有看我,飞于半空凝神看着那两道闪电,眉宇间的清健和沉着一如往昔。 记忆里的他就是这样,平时处事淡漠,万事不经心的模样,但真的遇险或面临大事时,他又能冷静得出奇,片刻间便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我跟他相比,是那样的心智简单,思虑不周,才会渐渐对他心生敬服、不知什么时候鬼迷心窍满眼只剩了他…… 如今,着实不愿意再看到他这副惹人心烦意乱的模样。 可他偏偏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出现在我跟前,不动声色地飞到上空为我抵挡天劫…… 两道天雷滚滚而下,依然如方才般不长眼,一道飞向九尾狐,一道飞向我。 更令我郁闷的是,最初威力相若的两道雷,在劈下来时忽然变化了。 冲向九尾狐的那道威力倍减,而冲向我的这道威力倍增…… 最终,相助九尾狐的青岚安然无恙,相助我的景予被打得直飞出去,重重地摔了下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即便景予有伤在身,有昆仑心法护体,怎么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吧? 我冲过去,将他翻转过来,叫道:“景予,景予!” 景予满脸黑灰,头发被电光燎得焦卷,犹自冒着烟气。 听得我呼唤,他唇角微微一动,掠开一丝浅淡的笑,才慢慢睁开眼,哑着嗓子道:“菱角儿,别怕,我没事。” 我呆了呆。 我怕? 我怕他有事? 在他把我活生生射死后,我还会担心他出事? 这人果然惹人厌烦,不论成仙成魔,一样的自大自恋。 正想转身走开时,手上忽然一紧,却是被他握住。 熟悉的触觉,熟悉的温暖,――他的掌心甚至是炙热的,如同当日情意款恰,他将我拥吻在怀时的炙.热。 他无奈般叹道:“若再来几道天雷,可如何是好呢?” 我定一定神,微笑道:“景予师兄放心,此事极好办。若再来几道,我直接把师兄拉来挡在跟前,大约还能撑上片刻。” “菱角儿……” 他哭笑不得地扬唇看我,仿佛认定我只是和从前那般和他开着玩笑。 青岚、白狼已赶过来查看,见他伤成那样,却也纳闷。 白狼问向青岚,“青岚仙友,那雷公是不是和你有亲故?怎生饶你一着,却对景予下这等毒手?” 青岚认真地思索,“或许,和我师尊有亲故?” “啊,还……还真有亲故?” 白狼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你那师尊,究竟是什么来历?连雷公都敬惧几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师尊是什么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青岚还是答得温厚从容,一脸的真诚无伪,看着竟不像在说假话。 白狼盯着他啧啧叹了两声,大约凭它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的经验,也无法判断出真相,于是转头看向天空,心有余悸地说道:“不会再有雷了吧?” 沉沉的乌云渐有散去的迹象,甚至隐见露出惨白光晕的一轮弯月。 九尾狐依然化作妩媚女子模样,懒懒地走过来,说道:“应该没了……真见鬼,整整十五道!怎会多出三道来?难道天尊们脑袋一拍改了规则?又或者,有人帮忙就多来三道?” 凤雪扬着大翅膀在稍远处掸着身上的灰尘,闻言道:“但景予兄、青岚兄都有帮忙,为何单单打我阿姐?” 我以为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出答案,但景予已坐起身,低低叹道:“自然会打她。借莲复生,逆天而行,天雷是天界所掌,若是碰上,自是会顺手劈上几道。便如尘世有不教不义之人,偶被雷神撞见,亦会替天行道劈死一两个。” 还替天行道…… 于是,我成了活该被劈死的那类? 我终于忍耐不住,狠狠甩开他的手,笑道:“所以,我是不是该怨恨师父和师伯们让我活过来?景予师兄向来待我最好,不如代我杀上昆仑,为我出了这口恶气吧!” 景予揉揉鼻子,支着一条腿懒懒看我,又是熟悉不过的姿态和动作。 我更恼怒,正要拂袖而去时,九尾狐拉住我,笑道:“叶菱妹妹这是怎么了?瞧着都别扭。” 我轻笑,“狐狸姐姐若是知道我和他的那些事儿,便不会觉得别扭了!” “便是他投入魔族、取你性命之事?” 九尾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事儿我早听说了,原微似乎一直因此不快,屡屡和我说,此事必有蹊跷,还说早晚会查明此事,还无辜者一个公道。” 我点头,“我也觉得必有蹊跷。景予师兄,你觉得呢?” 若真有蹊跷,我也愿意听他解释一番。毕竟刚那两道天雷再狠些,可能也会要了他的命。 既要杀我,又这样舍身救我做甚?既已视若仇雠,也没必要再在我跟前演什么戏吧? 我静候他的解释。也许听了后,下次大劫难逃之际,便不至于那般死不瞑目。 可景予眼观鼻,鼻观心,竟然打起坐来,根本没有回答或解释的意思。 几人便都对他有些无语,白狼更是别过脸,狠狠地呸了一声,以示它的正义之心和愤怒之情。 九尾狐拍拍我的肩道:“我看出来了,就是这小子太别扭……我一向认为原微最别扭,不想这世上真有比他更别扭的剑仙!不过他心地不错,比原微好多了!” 我抱着肩,倚着老树睨向她,“狐狸姐姐说他心地好?我怎么觉得,论起品行心地,他连替原微师兄提鞋都不配?” 九尾狐冷笑道:“妹妹也太高看原微了吧?品行那玩意儿,原微有吗?” 温和正直、与人为善、深受众人爱戴的原微师兄,在他的狐狸未婚妻那里,就是这评价? 我惊愕地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而白狼已经振足精神,竖起耳朵预备听八卦。 九尾狐骄傲张狂的模样终于龟裂出一丝挫败,怅然道:“所谓患难见真情,景予好歹肯在紧要关头帮你一把,原微明知我一个人难以逃过劫数,居然不肯援手,死活随我!” “为……为什么?” “因为我是妖!哪怕修成地仙了,在他看来还是妖!只怕他巴不得我就此死去,从此省得他为我烦扰不堪!” “可是……你不是说,是原微师兄的未婚妻吗?” “我当然是他的未婚妻。我喜欢他,早晚都会嫁给他。他不会娶别人;便是想娶,我也会杀了他的新娘,让他娶不成,我便依然是他唯一的未婚妻!” “……” 我与白狼、青岚、凤雪面面相觑。 未婚妻……可以这样解释吗? 而我们差点丢了小命救下的,竟然是原微师兄迫不及待想要摆脱的累赘吗? 九尾狐又拍拍我肩道:“对了,叶菱妹妹,以后别喊我狐狸姐姐,喊我若水姐姐!” “若水姐姐?” “对,我叫善若水。上善若水的那个善若水。” 我转头看向白狼,“百家姓里有姓善的吗?” 白狼点头,“说书的故事里常有善人王、善人李之类,多是当地恶霸,贪婪吝啬,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卑劣无耻……” “……” ========================================== 等闲变却故人心,不诉情殇(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九尾狐很是不悦,抱肩教训白狼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最接近于修道之本原。不争而无为,无为而无敌,所以‘善若水’为天下无敌之意,实乃再威风不过的好名字!” 白狼愕然丫。 青岚皱眉沉吟道:“听着有道理。不过……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我已听出这似是而非的论调颇是耳熟,疑惑道:“若水姐姐,这些话儿是不是原微师兄说的?” 九尾狐脸一红,脚一跺,幽怨道:“除了他还有谁?算了,不提这事儿。今儿我承了你们的情,来日必有所报!如今我已修成地仙,和他很是般配了吧?我这便去找他,问他几时娶我……” 她说毕,人已化作一道红光遁去,转瞬不见媲。 白狼直着眼睛道:“这狐狸……真会嫁给原微师兄?” 我微笑道:“挺好啊!的确很般配!” 一向作弄我们的原微师兄被一只成了仙的痴情狐狸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想都开心哪! 若不是疲累得浑身乏力,我说不准会和原微一样,笑得捧着肚子滚倒在地。 ------------------------------------------- 因一个个不是力竭,就是带伤,我们又在诸余山休息了一日,到第三天的清晨才启程。 青岚随身所携灵药甚多,出手又大方,加之众人功底都还算扎实,故而看起来都恢复得不错。而我只觉自己修为比先前又低了不少,想必被那三道天雷伤了元气,不知寿元又减了几个月。 凤雪见我气色不错,也便放心离去,临行却和当年的“小孔雀”一样罗嗦,把务要在苍灵墟再相会的话说了几百遍,大约怕我又跑得无影无踪,让他找上一百来年也找不到。 但如今我有门有派、有名有姓,下面他如果再找不到我,多半是因为我灰飞烟灭真的无影无踪了。 景予在凤雪离开后像是松了口气,待我也不像之前那样冷淡,有意无意总是紧跟在我的身边。 我吃不准他在想什么,但他若愿意让我好好欣赏几日他那副好皮相,我当然也乐意得很,因而一路都甚开怀。 于是,不自在的成了景予。 虽然那张棺材脸怎么看怎么像块石雕,但禀承一副正义之心的白狼已开始对他敬而远之,再顾不得因我的遭遇摆出仇大仇深的决绝模样。 它悄悄跟我道:“姑娘,这景予怎么回事?浑身长了刺似的让人看着就难受。” 我温柔地笑笑,“怎么会呢?大白你仔细看看,这身段儿这模样儿,卖妓院里可以算个头牌吧?” 白狼眼睛绿幽幽地一亮,“的确,我从前见过的头牌姑娘还不如他美……不过,姑娘,妓院不收男人吧?” 我微笑道:“可我听说,有的男人喜欢男人呢!” 承蒙原微师兄教导了一回,我们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愚蠢,后来再入尘世,除了《四书》《五经》,也带回了写莺莺、红拂之类的传奇,并各朝各类宫闱秘史之类。景予甚至还悄悄和伙计商议,另买了些市面上极少的孤本,原说看完就给我看,谁知后来问起时,却道不小心泼了茶,已经毁了。 我疑心他在撒谎,因为他说这话时,那么厚的脸皮居然也能泛起红晕。 当然,我后来也没有穷究此事。因为我买回来的那些书里,什么西厢幽会,什么月下私奔,什么断袖之癖……也足以让我面红耳赤了。 想来景予师兄那边也是差不多的东西,他别扭个性犯了,自己看得害羞,便不肯给我看了。 白狼博闻广识,倒也懂得不少,点头道:“此事确有耳闻。” 青岚却大是纳闷,频频向景予打量着,奇道:“天下竟有此事?” 白狼端了端神情,清了清嗓子,答道:“确有此事。不过青岚仙友专注修炼,冰清玉洁,没听说也不奇怪,不必因此自卑。” “哦!” “冰清玉洁”的青岚应了,倒也看不出多少自卑来,但的确因此陷入沉思。 若非正御剑行于空中,我多半又笑倒在地。 选择和他们一路同行真的没错,看我如今是何等开怀快活! 可白狼却悄声和我道:“姑娘,你为什么看着景予笑得这样诡异?” “嗯?” “我看得浑身恶寒呀!” 我一脚把白狼踹下宝剑,看着它自由地俯冲大地,一路惨叫着“青岚仙友救命”,心中无限惆怅。 还是我的小孔雀……哦,不,还是我的大凤凰好啊,多么善解人意,多么温柔体贴! 和凤雪比,白狼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于是,在后面的旅程里,我不免把凤雪多念叨了几遍。青岚还能附和几句,白狼已有羞愤之色,景予一贯的默不作声,却走得跟我更近了。提到凤雪时,偶尔瞥到他的神情,竟有几分羞怒。 咦,还真恋着被他害得只剩了几根荷叶梗子的师妹么? 真是好玩,好玩…… ------------------我是换地图的分割线------------------ 数日后,我们穿过一片碧海,我们到达了苍灵墟。 飞过碧海时,我们已见海面风光卓异,阳光射到这里都不再有原先的炙烈,安静而悠缓;长空片云倒映于蔚蓝海面,优雅沉静里却有一股浩缈出尘的上古仙者气息悠悠荡涤。 仿佛那位白发如雪的东华帝君,依然在这片海域悠闲散步,不经意地回眸,看一眼红尘里营营碌碌的芸芸众生。 仙风道骨,深沉睿智,不怒而威…… 我们便是抱着这样满怀尊崇的心态小心翼翼踏上了苍灵墟,然后看着满地乱跑的魑魅魍魉和山精水怪惊呆了。 东华帝君修仙之处,即便不算仙界,但至少该是个和昆仑差不多的人间胜境。 可眼前算是什么? 暮霭迷离间,枯木萧索,瞑鸦零乱,一派瑟瑟秋景。衰草荒烟见总算浮着些颜色美丽的五彩烟气,却是能要人性命的毒瘴…… 几处青萝倒是长得茂密,藤条妖娆缠绕,翠叶色泽如玉,甚至在这萧杀景象中开出几朵似正对人嫣然而笑的明媚红花来。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赞赏这什么藤萝有莲花那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性,便见一只小貂经过,被那藤如鞭子般抽出,缠上,收紧…… 小貂哀哀叫着,挣扎片刻,便不再动弹,甚至很快如空空的皮囊般“扑”地掉落在地,却是被吸干了精血,干瘪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而那青萝便愈发青翠碧绿,红花愈发艳丽动人…… 白狼远远看着,惊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缩在我身后从牙齿间嘶嘶地挤出字来,“姑娘,你确定……这里有你要的东西?” 在乌烟瘴气宛如魔域鬼界的地方,寻天下至洁至妙至神至圣的仙家莲花…… 师父他来过这里吗?他怎敢认定,我能在这里采到远胜昆仑的仙莲? 青岚、景予大约听到了白狼的的话,都转头看向我,神色有点怪异。 青岚轻声道:“叶姑娘,你原来是说,想到这里游玩一番,好沾沾仙气?” 我无奈道:“实在不成,咱做条小船,在附近海域转转,倒也高古清旷,优雅悠闲。” 这回便连白狼都不屑地斜睨向我。 景予静默片刻,修长的腿缓缓向前一踏,便稳稳站到白狼跟前。 白狼气怯,向后退了一步。 景予淡色的唇却轻轻弯了弯,和声道:“狼兄,菱角儿到这里来找什么?” 景予回复他原来的形象后,却是第一次唤白狼“狼兄”,且是这等地和颜悦色…… 我不出意外地看到白狼立刻软了脚,脱口说道:“找仙莲啊!皓东仙尊说,东华帝君洞府前的莲藕格外有灵气,可以让姑娘莲身不朽。” 我无奈地抱肩看向它。 它就不怕景予听闻此事,把那仙莲连根拔了? 如此,便遂了半年前他想让我魂飞魄散的心了…… =========================================== 这文好冷清啊啊啊啊~~~~~仙侠你们不爱吗吗吗吗吗~~~~内牛…… 等闲变却故人心,不诉情殇(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白狼不愧在尘世跌摸滚爬了几十年,居然也立时想到了这个可能,连忙说道:“景予,你可不能拦叶姑娘去找那莲花!找不到仙莲,她活不了多久了!” 景予眉目不动,墨玉般的眼睛在我脸上淡淡瞥过丫。 我无端地脸上发烫,忙低下头,用脚尖一踢白狼,笑嘻嘻道:“大白,你活傻了吧?景予师兄可不正盼着我早点儿彻底死去?” “可我没觉得景予怎么盼着你死。” 白狼犹疑地看着景予,“景予,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害了叶姑娘,对你有什么好处?若她活着,你便是成了魔,没法娶她了,还能常常过来看看她,饱一饱眼福是不?媲” 我气结,正要去揍这畜生时,白狼看我一眼,连忙又道:“何况你生得好,我们姑娘也爱看你,也可以常常饱一饱眼福来着!” 这回我舒服了些,换景予脸色黑了黑。 但他居然很快恢复平静,从容地继续向白狼道:“这可奇了,她既活不了多久,赤城山的宁丰剑仙竟深情若斯,打算娶一堆很快化作飞灰的莲藕回去吗?” 白狼又赶在我阻止前得意洋洋地冲口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赤城山有种淬灵水,可保叶姑娘莲身不朽;如果再换上苍灵墟的仙莲之身,轻轻松松就能活上两三千年,活到修成地仙绝不成问题!” 好吧,听天由命吧! 一路且走且休息,他的伤势已经复原,我失去的修为却一直没能再回来。真要现在翻脸时,他不必抢什么仙莲,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把我和白狼甚至青岚一起干掉了。 于是,我抱着肩倚着棵老树若无其事地继续欣赏眼前男子的好皮相。 景予勉强镇静了片刻,才瞥向我道:“你若再看我,我担心你会成为第一个没过门便被休弃的女剑仙!” 我笑盈盈道:“没事,我还是第一个被魔帝之子十二箭射死的女剑仙,第一个借莲复活的女剑仙,第一个被天下无双的白凤凰寻找了一百八十年的女剑仙!既已当了那么多的第一,再多一个又何妨!” 景予的脸便又黑了黑,转身走得离我远些,才道:“想嫁人,先找到那什么莲再说吧!不过……你确定这个地方会生出仙莲来?” “……” 这里并不像酆泉狱那般魔气森森,令人万般不适,却也妖魔横行,遍地秽气,和我想象中霞光万道祥云四合的仙界不啻于天壤之别。 青岚皱眉道:“便是要找,也得等明天吧?这地方诡异,不宜夜间行动。何况总得多呆两日,我们走得不慢,只怕敖欢、凤雪他们还没到。” 我微笑道:“嗯,青岚仙友的意思,是一夕还没有到吧?” 青岚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道:“姑娘说笑了!我只是想帮景兄找回轮回石而已!” “轮回石……” 我叹息,“你以为,咱们堂堂的魔帝之子,魔界少主,真的在乎那什么破石头?” 青岚怔了怔,说道:“景兄在不在乎,那是他的事,但轮回石因我丢失,我协助找回是份内之事。” “他不要了,你没事找事也帮着找?” 青岚似乎没想过这问题,皱眉看向景予。 景予沉着脸,淡淡道:“这个轮回石么……我要定了!” 他的黑眸里有如刀锋般冷而烈的光芒闪过。 那是一种势在必得。 他竟真的想要找回轮回石。 看来当日他敢故意让一夕将轮回石抢走,只是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重新把它夺回来。 这可奇了,难道那石头对他有什么特定的含义,才劳他如此牵挂? -------------------------------------- 既要住一晚,在这妖魔横行的仙家之地,也便不敢掉以轻心。 我寻了棵枝叶蓊郁如盖的参天大树,扬起荣枯藤,先在周围以藤萝结作四面墙壁,正要把顶部也结上时,忽然眼前一黑,却是得失屏瞬间平铺开来,轻轻松松为我盖了一半的“藤屋”搭了个屋顶。 而景予便立于藤屋内的树枝上,静静凝视着我。 多少次,两人奉师命下山办事,行到荒凉危险之处,几乎生出了默契,我以荣枯藤作墙,他以得失屏为瓦,轻易便搭起一间足以遮风蔽雨的藤屋。我们修为算不得十分高深,以自身灵力建的结界未必有多坚固,但这样的两大仙家至宝却足以让大多妖魔望而却步。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两人携手同行的说笑,他唇角微扬,眉眼含光,声线低沉,而我肆意无拘,大胆妄为,笑声惊得夜鸟惊起,扑楞着翅膀飞往高空…… 我微一失神,旋即微笑道:“师兄,即便魔界,也男女有别吧?你不会想和我同住一屋?” 暮色已深,藤屋之中更是暗沉一片。景予如一道幽深的影子凝固在屋中,沉默得好像睡着了。 我哼了一声,正待撤去荣枯藤另寻别处建屋时,景予忽然说话了。 他居然很轻佻地笑道:“我倒不记得,师妹从前什么时候在意过男女有别。瞧来师妹订了亲的人,到底胆小了。说到底,还是怕被夫家休了,得不着那什么淬灵泉水了吧?” 当我气不着他时,他便能气我了…… 这着实是件令人郁闷的事。 我只得叹道:“景予师兄,你一定要逼我说,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恶心吗?” 光线更暗了。 但人在黑暗中久了,视力往往便会适应黑暗;就如人的心破碎得久了,也便觉不出那疼痛来。 此刻,他的影子反而是显得清晰了,僵在那里如一尊堪堪要消融在黑暗里的蜡像。 我愈加厌烦,一挥手藤蔓如闪电般窜出,抽出的枝叶暗影如黑夜里迅速弥漫开的幻梦,迷离地挡在我和他之间。 那个根本不该出现在我跟前的蜡像,终于消失在我眼前。 我松了口气,将下面也结上藤萝,抖开一条毡毯,舒适地坐了上去。 白狼自然跟我一起的。 它候在树下时自然听到了景予嘲讽我的话语,趴在我跟前静了一会儿,安慰我道:“没事,便是宁丰休了你,还有凤雪呢!我瞧着凤公子对你好得很,巴不得娶你,只是害羞说不出口。” 我只作打坐,不理会它。 白狼便自语道:“既然我化作人形便能娶回我娘子,凤雪早已是仙,想来也可以娶你。只不知你们生出的娃儿,会是一只鸟蛋呢,还是一朵莲蓬?” “……” 我很想把它一脚踹下树去,但想到隔着一道藤墙的景予,又觉得快意,便由它胡说八道去了。 至少须让他知道,这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离开他景予,不过是丢掉一件旧衣服,早有更华丽的新衣候在旁边预备更换。 藤墙那边传来青岚跟景予打招呼的声音,略带愁郁。他既和我们一道,很自然地便跑去景予挤一屋了,并未因仙魔有别而心生嫌隙。 这让我忽然对他和一夕的未来升起了希望。 一夕分明放不下他,他会因一夕失态,未必不曾动心。 若是两情相悦,仙又如何?魔又如何? 即便不能得道成仙,即便不能长生不老,即便逆天而行千夫所指…… 只要曾与彼此相依相守,痛痛快快地痴恋一场,幸福一场,一生又有何憾? 如山石草木般无悲无喜,纵是寿与天齐,亦是枉过一生。 我感激完全落下帷幕的沉沉黑夜,掩住了眼底无声滚落的几滴泪水。 我不用去擦拭,可以由着它们在黑暗里慢慢风干。 就如由着心里曾经最肆恣汪洋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失望甚至绝望里渐渐干涸。 耳边,青岚和景予寥寥的交谈很快归于沉寂,白狼唠叨累了,终于也睡了,发出响亮的鼾声。 很惹人厌烦的鼾声,但此时听来还算顺耳。 这妖魔乱舞的鬼地方,到底还有个白狼陪着,并不是孤伶伶地只剩了我一个人。 ========================================= 等闲变却故人心,不诉情殇(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一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恍惚间听到女子低微幽怨的声音时,我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等听到隔壁再有些微动静时,我一个机伶,立时清醒过来。 我知道一夕近日会来。凤雪必定会把她和敖欢一起引来,清一清这笔烂帐。她虽成了敖欢未婚妻,但显然还记挂着青岚,暗中来找他并不奇怪媲。 但不知为什么,我居然立刻能断定,来的人不是一夕;而隔壁藤屋有动静的人,也不是青岚。 我掌心攥出了汗水,犹豫片刻,到底运起心法,再次元神出窍,轻轻飘出藤屋。 在这样神秘莫测步步危机的地方,元神离体着实不是件明智之举。 莲身没有了元神的支撑固然会加速毁败,而元神更是不抵本体坚固,在别处犹可,天知道这里会不会钻出个厉害魔物,一记魔功把我打得魂飞魄散。 但以景予的修为,以我现在退步不知多少年的本领,想用本体跟踪他而不被发现,无异痴人说梦。 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这早该从这世上消失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最不济,再也回不了本体,让我的末日提前那么三五百天到来而已。 一缕元神轻轻飘下藤屋时,正见到景予的背影在黑暗的深林里一闪而逝。 循着景予离开的方向,我飞快地飘了过去。 夜间的苍灵墟更苍凉阴森得出奇,远远近近的山林野草和吃人的青萝被沉沉的暗夜交织在一处,黑蒙蒙如静卧着的巨兽,正悄无声息地注视林中的动静,亟待择人而噬。 我追了一段,便迷失在那重重的黑暗里,并不见景予的踪影,只得顿了身仔细查看他可能的去向。 风很大,即便那缕元神耳边除了远处的海浪一***拍击山石沙滩的声音,连夜鸟的鸣声也听不到。冷风若有若无地吹着,偶尔有这里那里的枯枝发出喑哑的断裂声,又有风过荒林呜咽般的呼啸声。 呜咽声里,我又听到了女子娇软的声音。 这于我,已经够了。 我飞快地顺着声音的方向飘了过去。 居然是我在苍灵墟见到的第一个开阔之处,疏林翠竹,月华轻笼着盛开的木芙蓉,密枝繁花,虽有轻雾如烟,却更添缥缈之气,终于有了几分昆仑山那样的仙家景象。 景予一身墨黑衣衫,默然立于一丛幽竹之下,凝视着对面的少女,神情颇是柔和。 清浅的月光下,那少女容貌颇美,雪肤花貌,杏面含春,细巧的眉若蹙非蹙,神态极是娇憨动人,惹人怜爱,又着了身鲜明的白衣,更觉飘飘如仙。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白衣少女的映衬,景予居然再无藤屋中快要消融于黑暗中的错觉。 他的身姿英秀挺拔,一如旁边翠竹;他的面庞白皙柔和,一如此时潋滟的月光;他的黑衣也不像平时消沉,轻软的衣角和襟带随风拂动,亦一如从前的清傲孤洁,不惹尘埃,风采飘然…… 可惜此时正与那少女雪白的披帛纠纠缠缠,一黑一白相竞相逐的模样是如此的和谐却刺目…… 我承认我看着万分地不舒适。 这情形实在太熟悉不过。――只要那个白衣少女换作我。 甚至,景予用当年跟我说话的口吻清清淡淡地向那少女道:“绵绵,我要的是轮回石。” 那个叫绵绵的少女便扁着嘴道:“轮回石么,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被个什么魔界女子拿去了吗?只要端出咱俩的身份,还怕她不交出东西?连主上都不会惊动。” 景予道:“我原先也是这样想,所以一时不慎被那女子夺了去也没放心上。可目前不一样。她已成了广润王的未来儿媳,未必会回魔界。若跟敖欢回了西海,便很是棘手。不如趁着叶菱能帮上忙时,借一把她的力量,也可省事些。” 绵绵便微红了眼圈,“景予哥哥,你别用这些话哄我行不?那个一夕不过百来年的小魔,你再怎么不慎,也不至于被她抢走了东西吧?何况叶菱借莲身复活后修为大减,连我都未必比得上,又能帮你什么忙?明明就是你还念着她,千方百计还想找机会和她在一起罢了!” 景予静默片刻,叹道:“毕竟相识那么多年,想着她已经活不了多久,总是有些不忍。她也的确是我在昆仑唯一还有些记挂的女仙,若想改弦易辙修习魔道,还是彻底断了那念想好。何况,父君大约也不希望我再和她有牵扯。” 绵绵掩唇笑道:“你也知道主上不愿意你和修仙女子交往啊?那你近日又和她一起,便不怕帝君知道?” 景予抱着肩淡淡而笑,“我需利用她一个好友把一夕引过来;何况她和她那个好友联手,实力很是不弱,大约还是能帮到我忙的。等我把轮回石拿到手后,我立刻将她除去,父君便是知道,又怎会责备于我?” 绵绵拍手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主上最厌烦做事婆婆妈妈之人,见你如此决断,想来更是欣慰!只是那轮回石也不是甚么要紧东西,若是那个广陵王的公子着实难缠,拿不着便拿不着,不用太过费心。” 景予眸光如水,缓缓抬眸看她时,如一泓清泉悠悠漾着。 他浅浅地笑,秀逸的面庞月光般皎洁。 他道:“既然姑姑说我们有夙世的缘分,那我一定拿到轮回石,和你一起好好观看观看我们前世的交集。” “景予哥哥……” 绵绵的脸庞一下子红到耳根,声如蚁蚋地唤了一声,竟娇羞地低下头去,一时说不上话来。 我再也听不下去,迅捷飞了开去,再不想看这两人一眼。 幸好只是一缕元神,否则即便我只剩了一颗莲心,那颗莲心也该被人捏得苦汁四射,碎得连瓣也找不着了。 其实我的涵养远没我想象得那么好,我对景予也远没我想象得那么绝情。 一直找他,无非想找他问一个理由,一个让我死的理由;再见面,我依然百般试探。 原以为他只是天生的性情别扭,原以为他必有苦衷,原以为他近日有意无意的亲近,或许才是真情流露…… 原来,我真的只是个傻子,傻得不能再傻的蠢货。 我想知道的理由竟是如此直接而简洁:我阻了他的修魔之路,会引起魔帝的不快…… 他的确还恋着我,但他的爱意在这样的时刻,就成了充足的杀我的理由。 想让我魂飞魄散,是不是怕我转世投胎后,他还会喜欢上我? 我的景予师兄……呵,还真是情深意重! 魂不守舍地在黑暗的山林里茫然飘了许久,我才想到回去。 落叶自头顶飘下,无声无息地穿过我,呻.吟般伏到地上,在风里巍巍地颤动起伏,似偎在亲人的怀抱最后一次啜泣。而我只是连肉身都已不复存在的一缕元神,除了远在昆仑的师父,再无一个亲人,――比随时能回到自己来处的落叶还要惨淡许多。 但这世间越是无人疼惜我,我越不能轻贱自己。 时日无多又如何?修为大减又如何?曾经的心上人弃我如敝履又如何? 旁人要我死,我未必能活;但我至少可以做到,旁人不想我快活时,我偏要快乐地活着。 还有,如果我快活不了,也必定不会让害我的人快活! 我仰望夜空,轻轻地笑了笑,才慢慢辨明了方向,寻向我们住的藤屋。 所幸这一路虽遇到了些山精鬼魅,倒也无人注意到我。 当然,再厉害的山精鬼魅,也比不上至爱之人的断魂之箭。 于是,我又有何惧之有? 坦然地走向藤屋方向时,我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我闻到了某种花香。 再向前行几步,花香更浓。 然后,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蔷薇。 这样的季节早该开败凋零的蔷薇花,大簇大簇地依着山石灌木肆意盛展。 ============================================ 关于书名,我编辑认为原来的太平了,所以帮我想了这个。其实我根据这个又想了个《尘寰千年,移步花开》。 现在向大家调查下,1.《仙家有女未长成》2.《一世艳骨,移步生花》3.《尘寰千年,移步生花》,你们觉得哪个好?选择标准:放在网上时,你们会点哪个书名?在书店里看到这三个书名,又会去拿哪一本?当然,欢迎出现第4第5个……谁帮我想几个引人的书名? PS:有人问这书和千年有关么?我现在就很明确地回答,有关。主线支线里大部分人物,都和千年前的一宗旧案有关。也有童鞋说感觉我写得散了,但这本真心不散,只是支线和伏线多,到后面才会一一揭晓;然后场景和故事的转换可能和《仙剑》等游戏有相类之处。这种写法不适合网络,但我想试试,并且写得很开心。还有,本文某些设定可能有些雷人或狗血,追文的亲们可能需要自带避雷针~~汗~~ 鸳梦冷,夜寒何处著相思(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但见柔枝凝绿,娇红满眼,甚至惊动了夜蝶飞来,扑着翅翼在花朵间翩跹而行。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吹过,有花落如霰,铺锦着绣,顿让这夜半之际的苍灵墟一扫灰颓,显出几分妩媚的活力来。 忽然便想起了青岚所讲的前世之事。 残阳如血的山峰上,少女一夕抱着垂死的少年,一声声地唤他,“陆歌!陆歌!” 少年恋恋地看着心爱的女子,告诉她:“要好好活下去,照顾好蔷薇。我会回去看你,看蔷薇。” 一夕应了,然后痴痴地等。 一年,两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为了等到她的心上人,她快等成了石像媲。 她期待和她的心上人一起看蔷薇花,期待他为她在乌黑的鬓发前簪一朵美丽的蔷薇。 她在等着他娶她,做他的新娘,做他携手到老的妻子。 她叫一夕,但所求从来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朝朝夕夕。 可她没能和他朝朝夕夕相守,却只落得朝朝夕夕的等候,久远得仿佛永生永世没有尽头般的等候…… 最后还落了一场空,盛放百年的蔷薇被守望百年的女子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我心里一紧,飞快行向藤屋。 一路俱是蔷薇,或黄或白,或粉红或殷红,俱是枝叶葳蕤,芳气袭人,妖娆地舞于沉沉的月夜下,一直蔓延到藤屋所在的那株古树,便戛然终止。 我顾不得回肉身,先飞入他们住的那一半藤屋查探。 屋里空空如也。 不但青岚不在,连景予都还没回来。 想来还和那个绵绵亲亲我我缠缠绵绵,一时是顾不得回来了。 可青岚呢? 莫非被一夕引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的身手其实不错,至少一夕绝对不是他对手。 但青岚品格端方,方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转弯;应付女人更是脑袋缺根弦,宁可让自己傻乎乎地一再忍、一再让、甚至一再落败受伤,也不肯说几句转圜的好听话语。 不尽的失望变作绝望后,如今的一夕早不是当年那个立于蔷薇花下朝朝夕夕等候情郎的痴心女子。 因爱生恨后,天知道她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凡事一二必有三。我几乎敢断定,如果一夕心怀不善,青岚几乎没有悬念地会走入她的圈套。 真不知他的师父是谁,能教出这样好骗的徒弟,真比我师父皑东仙尊还要牛,也算得是万中无一的极品了! 急忙返身回到自己屋里,先凝定心神,营魄抱一,将元神缓缓注回自己躯体,待血脉正常流转了,立时跳起身来,推向白狼,“大白,大白,快起来!” 白狼睡得正响,此际鼾声如雷,闻得我大叫,惊吓得跳起来,四处张望着惊慌叫道:“怎么了?怎么了?那大龙找来了?” 我叹道:“是啊,大龙来了,把青岚和景予一起吞了!” 白狼惊吓,连忙破开藤墙伸了脑袋邻屋查看了下,然后缩回脑袋沉吟:“据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 我抢过话头道:“据你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了几十年的经验,他们只是没在屋里,未必被大龙吃了,对不对?那他们哪里去了?” 白狼噎了回去,“对啊,他们本领那么高,哪有那么容易被大龙吃了?或许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 “散步?两个男人,半夜三更出去散步?” 白狼的思维果然越来越不像人了。 可白狼还是振振有辞:“姑娘你不是说过,男人也会喜欢男人的吗?” “……” 我终于无奈点头,“不错,也许真出去散步了!你看外面花好月圆,的确适合谈情说爱!” “花好月圆?” 白狼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在说梦话,探头往外一瞧,吃惊地大叫一声,已经掉下了古树。 明知眼前情形诡异,我抬手收了荣枯藤防身,看着景予的得失屏还孤伶伶地挂在树上,略一犹豫,将它收了起来,和荣枯藤一起藏好。 白狼怔怔地看着外面妖娆盛放的蔷薇,吃吃道:“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一夕和大龙来过了?难道那两位真的到大龙肚子里去谈情说爱了?” 我轻笑道:“咱们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狼原就好奇心重,闻言立时点头,迈开大步向前走了几步,大约想起了敖欢那条龙的本领,忙又缩到我身后,小心翼翼地一路张望着向前蹭。 我哭笑不得。 到了后半夜,雾气愈发浓了,山林里本就迷离的月色愈发氤氲,衣角沾了草木上的露珠,湿冷之意很快洇了开来。 忽然觉得,还是元神出窍没有躯体时最好。 不会有露水沾衣的沉重和烦躁,也不会有喉间的凝噎和鼻际的酸疼,就是给人捅了一刀,也能一笑而过,表示自己根本不会被捅着…… 也许有一日,我灰飞烟灭,不复在这世上存在时,才是最快活的。 我轻轻地笑,扬手幻出个喜气洋洋的红绫绘百合花纹的八角宫灯来,用荣枯藤挑着,悠悠地照着前方的路。 白狼松了口气,嘀咕道:“这还差不多……” 我便打着灯笼侧坐到白狼背上,让它驮着我沿了蔷薇花一路向前行。 耳边风声呼啸,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宫灯浅浅的光线摇曳,雾气如游丝般飘浮在空中,一缕一缕从眼前萦过。沿途的蔷薇花在穿过雾气的黯淡光线下芳姿艳冶,花叶交错间沙沙的细响,如远远传来的妖娆轻笑,美得诡异。 满径俱是落叶。 远远近近的林木间,不时见得磷火明灭,偶尔有一声两声的惨叫或狞笑传来,再不知在这弱肉强食的小世界里,又有哪个无能的小妖或小魔成了他人的口腹美食。 白狼渐渐恢复了几分胆量,步伐也便开始加快。冷不防斜次里窜出一只狐狸来,大约也是个成了精的,居然不怕它,直直从它脚边窜过,惊得它纵身而起,“嗷”地一声狼嗥,倒也颇有气势。 我给它掀得差点掉下去,手上宫灯乱晃,山石枯木和我们自己便在地上投着长长短短的暗影,却如张牙舞爪的怪兽,咧着嘴正扑过来。白狼正在惊魂之际,再见那暗影,嗥叫转作了惨叫,脚一软趴在了地上。 我跳下狼背,对着这头不争气的白狼哭笑不得,说道:“你鬼叫什么?” 白狼把脸埋在地上,满身硬毛森然竖起,嘶声叫道:“鬼啊,妖啊,魔啊……” “哪里有?” 白狼终于敢抬起头来,看了看依然平静的四周,终于松了口气,却道:“姑娘你没看到吧?我刚看到一只狐妖奔来,后面还跟着个八爪怪物,不知是妖是魔。” 我点头,“狐狸走了。八爪怪物想吃狐狸肉,不想吃狼肉,更不想吃素藕,所以追着狐狸跑了!” 白狼深以为然,“不错不错,必定如此。” 我体贴地看着它,“大白,你若是害怕,就留在这里吧!我一个人去找青岚他们吧!” 白狼看一眼林子里鬼气森森地模样,立刻叫起来:“不行,不行……那个,我要保护姑娘,和姑娘同进共退!” 真是一头义薄云天的狼啊…… 我叹口气,正要继续前行时,又见一道黑影迅捷扑来。 白狼又惊叫时,已闻那人道:“出什么事了?” 定睛看时,却是景予。 他眉目沉凝,似乎十分紧张。待见得我们都安然站着,这才舒了口气,轻轻一挥袍袖。 他的衣衫虽是疏离冷淡的墨黑色,依然有一道清澈出尘的气息荡漾开来,飘浮的雾气顿时四散飞逸。 白狼立时镇定很多,张口便直奔要害:“景予……你不是和青岚谈情说爱去了吗?” ========================================== 鸳梦冷,夜寒何处著相思(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景予虽回魔界半年,倒还十分纯洁,又或者心里有病,再没听出白狼言语里超出常人思维的暧昧和兴奋,答道:“没有,当然没有……不过是闷了,随意出来走走。这里远离凡间,无非是些山精水怪,叫我和谁谈情说爱?” “狐妖啊!”白狼笃定地说,“连原微堂堂的大剑仙都可以娶九尾狐,你一个入了魔道的,娶个妖更不成问题了!” 我笑盈盈道:“胡说!人家是堂堂魔帝之子,要娶也娶个漂亮的魔族女子啊!最好是什么长老什么魔王的女儿,才更门当户对呢!” 景予怔了怔,却没有反驳,只皱了眉,看着沿途的蔷薇,问道:“青岚也出去了?” 白狼叹道:“你没和他在一起?那他可能真的去和一夕谈情说爱去了!你转悠挺久了吧?没遇到他?” 景予正待说话时,忽然抬起头,看向天际。 我心中无端一悸,连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时,只见本来被下方雾气掩得迷蒙不清的夜空里,忽然划落一道流星媲。 本来很小的一颗,却在划落过程里越来越亮,越来越近,不但流星光芒煜煜,连拖着的尾巴都异常璀璨。 我们就看着那道流星滑落,滑落,然后……迅疾地拖过一道灿亮的弧线,恰恰掉落在我们前方不远的地方。 景予脸色忽地一白,叫道:“不好!青岚……出事了!” 他再顾不得我们,运起轻功飞快往流星坠落的方向奔去。 我不愿浪费体力,连忙收了宫灯,御起秋水剑,带了白狼紧紧跟上前去。 白狼却是不解,连忙问道:“这流星……和青岚有什么关系?” “这星是天陨星。” “天陨星?” “若见到它陨落,便代表……有堕入凡间的天界上仙历劫失败,即将陨灭。” “青岚?他会是天界上仙?” 白狼不可思议,“他连你都打不过!他又傻又笨……不过人的确不错,我挺喜欢他。” 它顿了顿,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即将陨灭?他……他快死了?不可能!一夕没那么心狠吧?大龙不是说,她还在青岚遇险时上前假装打斗却出手救他吗?” 我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细算下来,一夕等来等去等不到的怨恨已经积攒了百来年,而他们相处的时间无非就是隐居时的那三年。三年,弹指一瞬,算得了什么?找准机会打他个魂飞魄散才不稀奇呢!” 连相处两百年都能瞬间化为飞烟,何况三年! 我不觉看向景予。 他在前方身形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行去。 一瞬间我也有了把他打个魂飞魄散的冲动。捏住袖中的荣枯藤,我考虑着要不要出手。 师父常向其他仙尊赞我,说我小事任性,大事明白。但我此刻,真的想任性一回。 哪怕生死攸关。 白狼此时却道:“姑娘,你这是在指桑骂槐吧?” 我定定神,连忙松开荣枯藤,轻笑道:“没有。我只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而已!” “哈……”白狼想笑,又不敢大笑出声,笨拙的身躯在秋水剑上晃了一晃,侧头向我低声道:“姑娘别太冲动得好。咱们打不过他。” 不愧在尘世跌摸滚爬了几十年,这都看得出…… 我想把景予打个魂飞魄散,可不想被他打个魂飞魄散。纵然我没觉得这副荷叶身子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但一再毁在他手中,未必太没面子了,坏了我昆仑女仙的名声不说,连师父都跟着丢脸。 说话间景予已在前方落地,然后僵在那里。 我忙跟过去看时,一时也是浑身发冷。 前方有一池碧水,凝烟含翠,波漾无声;岸边几株古柳飘摇,垂枝袅袅,丝若金缕。 蔷薇从我们最初驻足的藤屋一直延伸到这里,蓦地繁盛起来,几架蔷薇连作一处,沐在水光月色里如火如荼地怒放着,殷红如血,明媚似少女扬唇而笑的面庞。 落瓣如雨里,蔷薇花下的黑衣女子跪在倒地的男子跟前,温柔地说道:“月解重圆星解聚,我不想再等断了魂,等碎了心。陆歌也好,青岚也好,你总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她腕间的浅紫深青颜色不一的玉石珠串,此时流光溢彩,如明珠般散着柔润美丽的光泽,令人见之心旷神怡,却比上次见到时更多了几分仙灵之气。 而她腰肢袅细柳,眉黛描远山,一双极美的眸子萦愁含雾,有泪水盈盈欲下。 她道:“青岚,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不成仙,便成魔!” 青岚倒于地上,眉目依然是一贯的坦荡宁静,脸色却已苍白如纸。 他手指动了动,竟已无力抬起,只得惨淡地笑了笑,轻声道:“你三次暗算我,就是为了取走我全部仙家修为,和你一起成魔?” 一夕淡红的唇微微一抿,更显温婉如水。她柔声道:“百年修为毁于一旦,我知你不开心。不过我会把我的魔道修为渡你一半,你下面修起魔道来,会事半功倍。” 青岚摇头,低声道:“一夕姑娘,我不修魔。” 一夕轻轻抚着他的面庞,微笑道:“你以为还由得了你吗?如今你仙家灵力尽失,身体比凡人更孱弱,以你百余年的寿数,若是我不渡魔力给你,你将很快衰老成百岁老头,然后死去……你不怕吗?” 被她的指尖抚在脸上,青岚的苍白的颊上浮过羞赧的红晕,却温和说道:“不怕。我投胎转世,重新修练便是。一夕姑娘,你也别固执了,修魔坏人心性,毁人善念,快回头是岸吧?” 一夕脸庞便也泛过红晕,却是因为愤怒,“你是要我毁了一身修行,和你一样投胎转世,再入轮回?” 青岚凝眸看她,眸子虽无神采,却澄净如水,“有何不可?” 一夕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忽冷笑道:“你同意也罢,若不同意时,我自有法子让你忘了所有的事,从此只记得我一个人,只陪着我一个人!想毁我百年修行,休想!” 她说着,掌上已蕴了一道浅灰色的淡光,便要往青岚身上击去。 猜度她的意思,必是又对青岚施什么功法,好让他乖乖顺从她,哪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冷眼旁观着景予的动静,他却只是凝眉盯着他们,再不知想什么。 倒是白狼克制不住它的侠骨仁心,冲上去叫道:“喂,兀那女魔头,你不想毁自己百年修行,却毁了他百年修行?你到底是不是人哪?” 我抱着肩微微地笑,“大白,她本就不是人,她是魔呀!” 白狼怒道:“魔又怎样?魔不也是从人修过去的?她既然和人一样有感情,难道忘了人间还有一句话,叫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对青岚仙友那样狠毒,还妄想着青岚再喜欢她?” 我倚着旁边的老柳,懒懒道:“你指望一个魔懂感情?那玩意儿成魔前也许有,成魔后早该抛到爪哇国了吧?” 我转头看向一夕,问道:“你怎么暗算到他了?” 一夕见到我们,却也紧张起来,将青岚紧紧抱在怀中,警惕地看着我们,然后打量向四周,分明在探查遁逃方向。 我心头暗恨,悄悄执了荣枯藤在手预备着,只等她一有行动,便要把她拦住,非把她活活缠死在当场为青岚报仇不可。 但我希望她死了能是个明白鬼,所以她不回答,我替她回答:“你必定又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出手了吧?君子可欺之以方,青岚为人过于端直迂腐,的确容易被人算计。可是他并不笨蛋。能被同样的人用同样的方法成功暗算三次,除了他对着你便会心神大乱,不知道防范之外,你还有着什么解释吗?” ============================================ 鸳梦冷,夜寒何处著相思(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一夕忽然间激动起来,高声道:“还能怎么解释?他是个君子!转世后他更是个清高绝尘的君子!他根本瞧不起我!他已经知道过去,才会觉得亏欠我,心虚不敢面对我,才会让我一再得手!” 一夕低头看向青岚,眼底更见晶莹,泪水堪堪欲下,却笑道:“青岚,我没说错吧?你便是瞧不起我是个魔!你便是瞧不起我是个魔!那么……一起入魔吧!丫” 月光下,她的脸色雪白,咧嘴而笑的模样有些狰狞,但竟让我心中微微一软,叹道:“我怎觉得,是你太自卑了?” 一夕便冷笑道:“自卑?我怎会自卑?若不是他让我等他,若不是他让我没完没了地等他,我怎会为保住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入魔!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 她喘着气,眼里灼着冰火交激般冷烈的光芒,瞪向腕间的青岚,说道:“你说,你是不是害了我?你是不是害了我还瞧不起我?媲” 青岚挣扎着从她怀里坐起,茫然道:“瞧不起?仙或魔俱有其存在的道理,只是修行的法门不一而已,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我也从没想过要害你……” 一夕便推开扶他的手,叫道:“你还不肯承认!你若不是心虚,为何一提前世之事,你便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对我处处退让?” 青岚已经坐不住,倚着老柳低低喘息,微红着脸道:“我有吗?我有吗?” 一夕便恨恨地瞪向他,却是已被气到说不出话来。 我对着这两人便有些无语。 但细想想,我像青岚这样年岁时,懂得的未必比他多。 何况青岚自小修仙,心无旁鹜,更不可能比我懂得更多;一夕苦候百年,加上修习魔功,以致性情偏激,蒙蔽本心,凡事总以恶意揣测,看不清真相倒是意料之中。 正想着要不要提点他们一下时,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景予忽然开了口。 他淡淡地向青岚说道:“你的确对她处处退让,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正如你喜欢她,你自己也不知道一样。” 青岚和一夕齐声道:“胡说!” 待得说完,两人相视一眼,便都红了脸。青岚却道:“景兄不可胡说!修道需见素抱扑,少私寡欲,绝学无忧。我蒙师父自小教导,又怎会妄动情爱之念?” 一夕面颊的红晕退去,雾蒙蒙的大眼睛便泛出怨毒,定定地盯着青岚。 青岚不敢直视她的目光,颤着眼睫垂下眼睑。不过说了那么几句话,他的气息已越发微弱,原本高挑的身段无力地靠在老树上,眼见连头都耷拉下来。 我情知他的修为被那劳什子珠串吸尽,再不注入灵力,很快便会萎蘼而死。 正想着要不要拼着让自己性命再短那么几个月上前施救时,景予已飞身上前,坐到青岚旁边,将他自身的灵力输送过去。 一夕见状,正要上前制止时,景予忽向她扬脸一笑,“一夕姑娘,你若敢再在我身上试一次那劳什子破珠子,你信不信我能立时送了你去十八层地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素常极少笑,寒霜般的一张俊脸,冷傲孤绝,目无下尘,再怎么才识无双风采飘逸也得不了师长欢心,甚至没有师妹敢近他的身。 记忆里他只在单独和我相处着时会时常笑着,再就是对敌之时的那抹笑,——简直是催命符啊,每次都和夺命一击同时出现。 那等行径每每被我嗤之以鼻,认为他必是自负俊美,非要敌人临死前记住,他们是死在他这么个年轻俊美的剑仙手中才快活。 而原微师兄则认为,这压根儿就是个美人计。一笑笑得对手目眩神迷,动手的胜算便高很多。 此说传到景予耳中,他的脸都黑了,跑去找原微理论,“原微师兄平时最爱笑,莫非都是为了施展个美人计,好多出几分胜算?” 原微脸不红,心不跳,说道:“师弟你真是聪明,这的确是师兄我的绝招呀!既然师弟已经领会其中精髓,要不要我把这绝招传给叶菱师妹!” 景予立刻紧张起来,叫道:“你……你敢带坏她,我不饶你!” 他再也顾不得和原微理论,跳起来便拉着我跑了。 我便觉得原微师兄着实是景予师兄的克星,同时觉得景予笨得厉害。 美人计什么的,还用他教吗? 不看看昆仑山上上下下,从掌门的广昊仙尊到他棺材脸的师父文举仙尊,哪个不被我哄得欢欢喜喜? 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会先想着我,这人缘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呢! 如今又见他对着一夕笑语,我也便拈了荣枯藤在手,依然化作宫灯,照亮这在月夜里美得倾城的数架蔷薇,懒懒散散地笑。 我不怕景予救不了青岚,只是着实担心会另生变故。 天陨星既出,它所代表的那位历劫仙者必会陨命,并不是景予救得下来的。 除非我认错了,那不是天陨星;又或者,天陨星指的不是青岚,历劫者另有他人? 一夕盯着景予,想要动手,又有些犹豫。 景予没有再笑,只是眉宇间已飘过薄薄的肃杀之意。 他是有着二百年修为的最出色的昆仑剑仙,而不是才二十年修为的“俞京”。 “俞京”不得不佯作惧怕珠串之威,而他景予的实力,来十个一夕都不够瞧的,即便正在为青岚输送灵力,一样能轻易要了一夕的小命。 这时,只闻青岚微弱着声音道:“景兄,别伤她!” 景予眉尖微微一跳,一夕却雾蒙蒙的黑眼睛却亮了亮,疑惑地看向青岚。 果然入了魔道,缺失了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正如他们这样的魔,已经完全不可信任。 见一夕踌躇,我也懒得和这等魔物讲理,只是笑吟吟地问向她,“一夕姑娘,刚如果我们没找来,你打算就这么带着青岚走吗?” “那又如何?”一夕脸色苍白,唇边却被她自己咬得嫣红。 “可你不是已经和敖欢定过婚约了吗?” 她大费周折,宁可得到一个修为废尽、记忆全失的青岚,也要和他在一起,又怎会和敖欢定亲? 我也着实好奇,为何出现的只有一夕。 青岚无疑是个呆子,一夕再拙劣的谎言也能将他哄过来,甚至哄他瞒过我们孤身来见他;但一夕不是该和敖欢、凤雪在一起吗?敖欢心胸狭窄,身手比她高明了不知多少,又预知青岚也会来此地,当然会多有防范,绝不可能轻易放她单独离开。 一夕倒也答得爽快:“什么定亲不定亲?他说若我答应嫁他,便送我凤公子的凤骨舍利作为聘礼,我一直想要那个,这才应了他。如今我也用不上这东西了,他若追来,我还了他,解了婚约便是。” 她说着时,已经抚上腕间那能吸取仙家修为的珠串。 我这才知道,那珠串竟是凤凰涅槃后留下的舍利串成,居然还是从凤雪那里辗转得来的,怪不得竟有那等神奇的效用。 而这一夕也算是色胆包天,为了达成所愿,竟也连西海龙王的爱子都耍骗,瞬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此固执,如此痴情…… 嗯,没给十二道金箭射死的叶菱应该也可以做到。 我自嘲一笑,说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却不知敖欢肯不肯就此罢休。回头会不会挖地三尺找你且不说,便是这会儿,你该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带着个修为全失的青岚,你跑得苍灵墟吗?” 一夕便恨恨看向我,怒道:“若不是你们阻拦,我怎会逃不开?为这一天,我已预备了十余年……他们中了我的‘千日眠’,虽不至睡上千日,但几十日之内必定是醒不过来的。等他们发现时,我早带了青岚逃到了天涯海角……” 她一双朦胧美丽的眼眸闪现出了月华般奇异的温柔辉芒,声音也柔和下来:“我们找个头顶飘着山岚的小小山谷,搭两间小小的木屋,植几架蔷薇,种几畦蔬菜,养几只鸡鸭,生几个儿女,然后带着他们坐在院前的小溪边,看一群群的白鹅从水上游过,数对岸的桃树结了多少个桃子……” ============================================= 朋友宁馨1919也写了个仙侠文《仙间道之我本是妖》,地址http://novel.hongxiu.com/a/548804/,喜欢的妹纸可以去看看。 鸳梦冷,夜寒何处著相思(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正为青岚输入灵力的景予忽沉声道:“青岚兄弟,凝神静气,营魄抱一,不可分神!小心走火入魔!” 我忙抬头看时,青岚满额都是汗水,居然没有行气吸纳景予的灵力,而是转头看向一夕。 他的眼睛泛着红,蒙着琉璃般的水幕,仿若在挣扎着什么,又仿佛在迷惑着什么丫。 一夕眼睛亮了亮,向青岚道:“你还愿意回到那样的日子吗?你愿意吗?” 青岚犹未回答,便听远远一声冷笑,如利刃破空,恨怒之气,直刺耳膜媲。 手中荣枯藤幻成的宫灯不觉间晃了一下。 浅浅的嫣然粉红倒映在湖水上,有两条硕大的红鲤大约觉出了这宫灯的与众不同,正安静地飘在宫灯投照的清澈水光里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一般;忽听到这声冷笑,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不约而同地一拍尾巴,深深潜到水底去了。 我皱眉,叹道:“一夕姑娘,你的什么‘千日眠’好像没什么用嘛!” 白狼已靠住我,惊骇道:“大龙来了?” 我低笑,“你怕了?” 白狼抖了抖毛,说道:“不怕,打不过咱能逃啊!何况大凤凰应该也跟来了吧!” 听着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可一夕却忽然间白了脸,满脸惊惧,然后看向景予,叫道:“快带他走!” 有冷风嗖地吹过,湖面波澜顿起,水碧色的衣带随风飘起,缠缠绕绕飞到湖面去,在猎猎冷风间拂拂飘动,被倒映回来的摇曳水光照得宛若透明,偏又有种妖异的肃杀之气。 来的,真的只是西海金龙敖欢? 景予已经止了救助青岚,慢慢地站起了身,眉宇间已十分凝重。 青岚得了些微灵力,精神略有好转,慢慢地扶剑站起身来,诧异地皱起眉,问道:“好强的煞气!来者是谁?” 白狼笑道:“还用说,必定是那只大龙了!” 一夕却似有些绝望,哑着嗓子答道:“是……梨渊婆婆……” 我头皮一炸,向后退了一步,转头寻找退路。 白狼问:“梨渊婆婆是谁?” “一个千年老怪物……” 话没说完,“唧”的一声熟悉的凤鸣传来,一头雪白的大凤凰当先扑到我跟前,很快化作了年轻男子的模样。 白衣胜雪,俊美无畴,光华遍体…… 我这头凤凰兄弟果是天界灵禽,气度超尘脱俗,远非常人可比。 他双眸灿亮,握着我手欢喜道:“阿姐,你果然来了!” 他身后,敖欢已大步走过来,依然是蟒袍金带,华冠巍峨,如今盛怒而来,更显气势汹汹,威猛不凡。 凤雪已冲他叫道:“敖大哥,毁你宫殿的就是那个景予,你只杀他便够了,别来碰我阿姐。” 敖欢哼了一声,连看都没看我,甚至没看不知被凤雪挑了多少仇恨的景予,只怒视着退到青岚旁边站定的一夕。 他道:“一夕,你想做什么?” 一夕有些局促,但看一眼身畔的青岚,便镇静下来,淡淡道:“敖大哥,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料。不过我另有打算,咱们那亲事,便就此作罢吧!” 好生轻描淡写…… 我叹气。 她出身青楼,经过苦难,历过生死,好歹活了一百多年,怎能说得如此轻易? 于是,敖欢的咆哮,便是意料中事:“你、你说作罢便作罢?还是从没把这婚约放在眼里?刚把我们一堆人迷倒,就是为了带这小白脸私奔?” 青岚脸色苍白,却道:“敖公子不可胡说。我和一夕姑娘清清白白,你万万不可玷污了她的清誉。” 敖欢身后忽有一人哑着嗓子道:“清誉?你们一仙一魔,半夜三更跑到这荒野之地谈禅论道吗?” 那是个模样干瘪的老妇人,满脸的摺皱,已经看不出五官的形状;稀疏飘着的几缕白发里能见到头顶几根触须,再猜不出是个什么禽或兽所化。她着了一身宽大的黑色衣袍,瘦如鸡爪的手从空落落的袖中伸出,捏着个乌金所制的龙头拐杖。 她像一个影子一样跟在敖欢后面,看着像个唯唯诺诺的老仆妇,不显山不露水,再看不出有何能耐。 但偏偏景予目光只在敖欢身上一扫而过,便悄无声息地凝在这人身上。 无疑,这老妇便是梨渊了。 千余年前,海中有上古凶兽睚眦现身,不但食人,连仙者、魔者都照食不误,震惊天、魔二界,先后派人前去降伏。 梨渊婆婆当时尚是梨渊姑娘,因深通水性而被天界所遣的皓灵天尊留在身边,在收伏睚眦时立过大功,可谓一战成名。 但随后便出现异事。 皓灵天尊收了睚眦为座骑,意气风发回归天庭后不久便离奇消失,连睚眦都不知所踪。 天界对此事讳莫如深,外人再不知其因由。梨渊姑娘恋慕皓灵天尊,伤心之下一夜白发,很快成了梨渊婆婆,性情也变得狠戾诡异,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不管是妖是仙从不留情。 她得过皓灵天尊指点,修为极高;天界众仙念着皓灵天尊的旧情,对此睁眼闭眼,未曾升天的众仙便更不敢得罪他了。 我和景予第一次奉师命下山办事时,师尊们便嘱咐过,说此人身手不在昆仑众仙之下,万一遇到一定要绕着走…… 我对青岚、一夕是不是跑在这里谈禅论道完全失去了兴趣,悄悄取出秋水剑,拍拍白狼的头,示意它预备脚底抹油。 白狼见我紧张,便也害怕起来,紧紧贴着我,却看向青岚等人悄声问道:“他们怎么办?” “怎么办?应该会给打得碎成八瓣!” 我这样说着,却由不得瞪了凤雪一眼。 这臭小子不会把我当成灵宝天尊那样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上仙了吧? 来了梨渊这样的千年老怪,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敢把他们往这边引。 凤雪极清灵,立时料着我在想什么,委屈道:“我见大伙给迷倒,还以为是这里什么妖魔暗中下手,将他们救醒之后发现一夕不见了才想到是她下的迷.药……不过阿姐放心,我早和他们说定了,不许伤着你。” 一夕是个修魔之人,自然不懂得,白凤凰天生具备清心之力,可令万物复本归根,连荣枯藤那样的仙界宝物都会在凤羽拂动下失去威力,更别说小小的迷心之药了。 我们说话之际,那边敖欢已耐不住,飞扑过去直抓向一夕,喝道:“谈禅论道也罢,野地苟合也罢,你既叛我,我便容不得你!” 一夕脸色雪白,拉着青岚闪身往旁边避去。 青岚百年修为尽废,此时不过仗着景予刚输给他的些微内力勉强维持性命,却连站都站不稳当,被她拖得差点摔倒,按着胸口喘息道:“一夕姑娘,你……你快走罢!” 一夕抬眸看他,眸光忽然冷烈。她厉声道:“我活着便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你……你叫我走哪里去?” “活着便是为了和我在一起?” 青岚呆住,怔怔地看着她,迷惘的眸心似有什么在抽动,挣扎,即将破冰而出。 一夕无视敖欢劈向她的力道,挥袖扬起长袖,手中弯刀如一轮圆月,阴冷的寒芒森森袭向敖欢。 竟然不退反进,用上了同归于尽的打法。 一个不怎么用功的小魔而已,想和西海龙王之子同归于尽,好像艰难了些…… 我眼睁睁看着敖欢安然无恙,而一夕飞了出去,伴随着口中疾喷而出的一道血箭…… 一夕砰地摔落在一架蔷薇之上,扬起大片零落的蔷薇花瓣,如无数片飞舞的碎蝶。 淡腥的血雨飘下,挨挨簇簇的蔷薇花枝乱颤,花瓣翩翻,所有将开未开的花骨朵一齐疯狂迸展,在月下竞芳吐艳,开得烈烈如焚。 ======================================= 三生诺言,许卿几世风华(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平日里算不得天香国色的蔷薇,此时妖异而美丽的在黑白相间的仙魔之气中怒放,宛如一个个月下的精灵饱含笑靥,旋踵曼舞在那苍白的黑衣女子身周,竟有种难以言说的诡谲之美,足以摄魂夺魄。 敖欢瞧着这花中的女子,竟微一失神,便和缓了声调说道:“你若肯乖乖随我回去,从此别对我摆这张假清高的臭脸,我便饶了你!丫” 一夕恍如没有听到,侧头看向失魂落魄般走向她的青岚,说道:“我活着便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死了也不会把你舍弃!陆歌,我没你那么狠的心肠,留自己的爱人独尝百年孤寂!我要你和我这一世……死生两不弃!” “陆……陆歌?” 青岚喃喃地念着,黑眸里有一星两星的光芒闪过,仿佛有什么将要抓住,却抓不住。 敖欢嫉怒,一掌击向青岚时,我心头莫名一热,手间正准备施展行云诀逃走的秋水剑忽然便转了方向,阻向敖欢媲。 尚未及奔出身形,便见前方有道一模一样的剑光飞出,却比我的灼亮十倍,拖着如锦霞般的灿烂光芒,直直劈向敖欢。 竟是景予…… 这个已经入魔的剑仙,疯了吗? 方才出手为青岚输入灵力,我已觉得意外;如今再看他出手,却已觉得震惊了。 他和我同出昆仑,自然早知道梨渊厉害。 魔者最是自私,所以他才会为绝了自己对我的念想而对我痛下杀手。 如今强敌在前,眼看他们收拾完青岚、一夕,绝对饶不了他,他不该趁乱逃得远远的吗? 自己凑上去送死? 凤雪更怕我去送死,已紧紧扯住我袖子,低声道:“阿姐,别管他们的事,咱们……咱们先走吧!” “是……我们得先走……” 我这副破荷叶身子,风吹吹就散,天知道还能撑几天,的确犯不着管闲事。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凤雪道:“我御剑,你带白狼先走。” 凤雪答应时,我已御起剑,直直冲到青岚跟前,一把拉过他,叫道:“走!” 青岚一挣,居然从我手边挣过,却冲向一夕叫道:“一夕!” 他的声音奇异的清朗,带着如梦惊醒般的迷乱和悲喜。 我犹未察觉他的异状从何而来,身后一道强劲力道如飓风袭卷,无形有质,似大片大片的锋刃割肤而来。 “阿姐小心!” 凤雪在后焦急警示。 我慌忙踏剑飞快退后,同时手中宫灯扬起,化作一蓬烈焰,径扑袭向我们的那个人。 烈焰晃了一晃,便如水滴入海,悄无声息地熄灭,融入周围的昏暗之中,却立时显出原形,蔓蔓藤萝闪电般窜出,尽力阻住那人来势,为首当其冲的青岚和一夕卸去部分力道。 一夕见机极快,立时抱住青岚往后疾避,但还是被那力道打得摔落于地,更是咳血不止。 她以身翼护着修为全失的青岚,转头看向那人,一双美丽的黑眸便迸出恶毒狠厉的光茫。 梨渊以拐拄地,不紧不慢地踱过来,喑哑地冷笑,“一仙一魔,还敢妄想什么死生不弃?做梦!便是皓灵天尊……” 她脸上松沓的面皮颤了颤,忽止了声,将乌金龙拐指向青岚二人,说道:“仙魔之恋,逆天而行,便是死了,也不过各自烟消云散!死生不弃,你们骗谁呢?” 话未了,后方一道剑芒闪过,璀璨如流星的剑气直刺向她。 景予正和敖欢打得激烈,也未必占了多少上风,居然在此时分出手来对她飞来一剑。 梨渊避开,怒叱道:“臭小子,你找死!” 景予黑衣翩然,浓眉微挑,长天剑的剑光耀亮了他唇边的泠然笑意。 他淡淡道:“老太婆,我听你这话不顺耳。” 我听他这话倒觉颇是顺耳;可惜我深知他的本领远不如他的气势。 如今他招惹了这老太婆,此事更难善了。 我踌躇着要不要不管青岚先行逃命而去时,凤雪已奔上前拉了我的手,叫道:“阿姐,快走!” 好吧,我得多多珍惜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元…… 我转过身御剑正要离去时,鸡皮鹤发面沉如铁的梨渊正挥舞龙拐,直击景予;而暴怒的敖欢正飞奔过去,双手闪着龙鳞般的金光,裹挟着强大的力道直奔地上已无还击之力的青岚、一夕。 我心中一抽,脚下踏的剑无来由地一歪,好像不受我控制般飞了回去。 几乎不假思索地,我抖开了荣枯藤,让蔓蔓青萝如海浪般冲向敖欢。 不过拦了一拦,满目藤萝被金光灼过,已倒卷向我。 我只为他们赢得了极短的一瞬间,远不够他们逃开敖欢的袭击。 我在这瞬间对一夕已是深恶痛绝。 若不是她禀着副狠毒心肠废了青岚修为,青岚怎会这样全无反击之力? 她害人害己,固然活该,可与世无争的青岚何其无辜! 他该为他根本记不起的前世负责吗? 还是已经为她死过一次的多情前世…… 我厌恶所有自以为是的修魔之人。 看似多情,实则绝情,没有一个值得倾心相待。 若换了我是青岚,我必定把这女人有多远踹多远,死也不要死在一起。 挟着排山倒海之势,敖欢的力道已经袭到了青岚他们身上。 方才一夕那句死生不弃的表白,换来了我的冷笑,更换来了敖欢的杀机。 他连一夕都没打算留活口。 “青岚!” 景予惊怒而唤,却已无暇分身过去查看。 他悟性再高,不过二百年修为,和梨渊那样的千年老怪物相比,还是相差太远,能仗着昆仑术法支撑片刻已属不易。 我无力再去搭救,尚未及惋叹,袭向他们的金光之中,忽有青影一闪,又有蓝光乍起。 竟是青岚和身扑到一夕身上,将她护在了身下…… 而那蓝光……从何而来? 敖欢暴怒出手,那样的力道足以让这两人化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团肉酱,从此真的再不会分开…… 可青岚被打得飞了出去,怀间依然抱着那个纤瘦的黑衣女子,居然还没死,居然还能轻轻地唤道:“一夕……” 那样悲怆而无力…… 敖欢惊疑不定地看向青岚。 显然是那道不知从哪里钻出的蓝光卸去了他部分力量,被护在青岚怀中的一夕居然没事,甚至从他怀中钻出,抱住青岚凄厉叫道:“青岚!青岚!你怎么样?” 青岚咳嗽,慢慢地咳出血来,人已无力地倒了下去。 血迹色泽殷然,滚落地间依然凝结不散,如一颗颗血色珍珠,在落瓣和枯叶间煜煜生辉,流光溢彩。 是……修仙者的心之精血。 他必已被打得五脏俱毁,命在顷刻之间,便是大罗金仙来…… 便是大罗金仙来,顶多也只能让他如我这般顶个莲身苟延残喘罢了。 天陨星果然应验在他身上。 一夕纤白五指伸出,慌乱地拢着地上那颗颗鲜红血珠,似乎将它拢回到青岚的身上,就能拢回他的性命一般。 可那是仙者心血,被她修魔之人一碰,立刻黯淡散落,沁入尘泥之间,再不见丝毫影踪。 “不……不行……青岚不许走,我不许你抛下我一个人!我不要再等,我不要再等一百年……” 一夕双目尽赤,身子一软已摔落地间,兀自紧拥青岚,五指却已深深扎入地下,狠命地抠挖着那早已消逝的血珠。 景予终于脱身飞过来,只看青岚一眼,便已垂下剑尖,无能为力般阖了阖眼。 梨渊并不急于追击,负手看着好戏,老得不成模样的脸上,居然能看出快意的笑容。 她道:“别做梦了,仙魔之恋,逆天抗命,生生世世永受诅咒,没有一对会有好下场!” ====================================== 三生诺言,许卿几世风华(二)〖6000字〗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一夕蓦地抬头,凄叫道:“是,仙魔之恋永受诅咒……可是上苍,上苍,我没想过逆你的天意,抗你的命!他若改修魔道,便是和我一样的魔!丫”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而她如今在风中颤抖着,似乎整个人都像纸片一样在风中飘摇。 她高声叫喊道:“我没有逆天,我没有抗命!我只要和他在一起!一百年,一千年,我不怕等!我只怕我等了百年千年,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景予沉默地看着她,忽叹道:“一夕姑娘,你别做梦了!所谓一念成魔,一念成神。青岚是仙者转世历劫,便是废尽修为,仙根犹在,只要心念向善,他便成不了魔。” 一夕冷笑道:“心念向善?什么叫心念向善?难道就仙是善的,魔全是恶的?” 她直直地站立于尘埃间,大串的泪水滚落下来,神情狠厉得近乎狰狞媲。 她手指苍天,嘶声高叫道:“修魔百年,孤寂百年,我不曾妄伤一命,不曾滥杀一人,只求寻我琴瑟旧好,得我一世安然!天界众天尊众仙帝,请问我何恶之有!我何错之有!若这便是恶,这便是错,我愿生生世世为魔,生生世世度人成魔、阻人成仙!” 梨渊脸色微变,抬眼向四周打量一圈,冷笑道:“闭嘴!此地虽秽气横行,终却是东华帝君飞升之地,你如此无礼,不怕得罪了帝君,即刻化为飞灰?” 一夕闻言,冷笑道:“东华帝君?东华帝君又如何?说什么魔者修身不修心,可你们这些仙帝天尊又如何?你们无情无义,连心都没有!东华帝君!东华帝君!若你尚有一分未泯良知,你还我陆歌!你还我陆歌!” 敖欢不料这女子竟敢如此蔑视天地神灵,脸色已是青白交替,闻言忍不住高声嘲笑道:“还你陆歌便是有良知?不过一个小小女魔,帝君视你何异蝼蚁,又焉会理你?” 凤雪见我不走,也便走回我跟前,低声道:“这些人都疯了!东华帝君性情最是孤傲护短,不比别的天尊慈霭亲和,在这里胡闹胡说,真不想活了!阿姐,我们还是快走吧!” 我应了,脚下却挪不开步。 这些人,这些事,本该与我无关,我犯不着管,也管不了。 救不了的还是救不了,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我拖着个朝不保夕的破荷叶身子,又能做什么? 犹豫之际,恍惚又有一道很淡的蓝光闪过,快捷得仿佛只是我的幻觉。 但在一夕的激动喘息和敖欢等的笑声中,突然出现一个低微而清晰的叹息:“一夕,蔷薇花架下的酒,陈了有百多年了吧?” 一夕如被电击,猛地转过身,看向地上的青岚,本已狂乱的眼神闪过不敢置信的震惊。 不知什么时候,青岚坐了起来。 倚着一架零落的蔷薇,他的脸色似被雨泡过般惨白,但神情居然很安静,眸光也出乎意料地清亮澄澈,默默注于一夕时,有种说不出的温存怜惜。 这是……修道修得快像呆子的青岚的眼神吗? 一夕扑过去,一晃身跪在他跟前,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她的唇轻轻开阖,却没有发出声音,有淅沥的鲜血从唇边溢下。 青岚抬手,为她拭去血迹,唇边有着一惯的温文笑容,但那笑意…… 深情,悲伤,苦涩,惆怅,黯然…… 绝对不是循规蹈矩不问世事的青岚所该拥有的。 他轻轻地说道:“那年,河对岸的桃花开得真好,可山风真大,最后只结了二十七颗桃子。” 一夕黑黑的眼睛睁得极大,水雾蒙蒙地看他,忽然一把攥紧他袖子,哆嗦着哑声唤:“青……青岚?” 青岚凝眸看她,唇角挂着柔柔笑意,眼内却也渐浮水汽。他道:“一夕,我是青岚,也是……陆歌。” “陆……陆歌?” 一夕屏着呼吸,一字一字地小心唤着。她焦灼而热烈地凝视着他的面庞,唯恐错过他最细微的神情。 青岚由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居然没有脸红,反而握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回望着她,缓缓地答她:“对,我也是陆歌。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等那么久……” 一夕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声线被什么拉扯住般逼仄着,听着喑哑细弱:“你……能记起前世的事?” 青岚浅浅而笑,“那天,你刚炒好一盘葱花鸡蛋,我刚在门口的菜地里种完一畦青菜……你问我,要不要去蔷薇花下挖一坛前年藏起的好酒……你被抓走时,满身都是我的血,我倒在蔷薇下,听到你的哭声越来越远……” 一夕忽然发出一声听不出任何意义的音节,分不出是惊喜还是哀伤,却猛地将青岚抱在怀里。 青岚回拥住她,唇边笑意凄凉。 敖欢、梨渊面面相觑,我也深感不可思议。 若能修道大成,升入天界,的确可以突破轮回转世时的禁制,回忆起前世之事。 但修道大成之际,仙者已修练不知几千年,早已脱却尘心,过往种种无非过眼云烟,罕有人再会留恋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前世。 可青岚百余年修行,连地仙都不是,怎会记起前世之事? 不仅记起,而且承继了前世所有的情感…… 眼前的人,不仅是青岚,还是陆歌,那个为恋人牺牲了自己又许下绝望诺言的痴情剑仙。 他轻轻道:“一夕,我回来了。一夕,你久等了……” 晚了吗? 但他到底回来了。 远了吗? 但他们依然紧紧相拥。 一夕仿佛已满足,原先的乖戾和怨毒一扫而空。 她像小猫静谧地伏在青岚怀前,呜咽道:“只要你回来,一千年,我也愿意等。” 岁月流转,红尘百年,蔷薇花开花谢,凋尽一世风华。 卿不肯忘却前情,我便不敢忘却前尘。 生死一线间,铭刻三生诺言的蔷薇盛展如奈何桥边的曼珠沙华,带着那一世的深情与微笑,如歌艳冶。 我的脸庞已经凉湿一片。 凤雪扯扯我袖子,再扯扯我袖子,见我不动,悄悄递上一块丝帕。 我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猛地抖开荣枯藤,碧色藤萝如水瀑哗然扑展,设成了围护他们的长长藤盾。 “一夕,带青岚仙友走!” 我扬唇向他们笑笑,“去昆仑,找我师尊皑东仙尊,弄几截莲枝留住性命,过几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吧!” 一夕抱紧青岚,一向雾蒙蒙的眼睛蕴了泪,却又饱含清澈的欢喜,点头道:“谢谢叶姐姐。” 我大笑。 便冲这声“叶姐姐”,我也决意要不惜一切护他们平安离开。 仙魔相恋又如何? 逆天抗命又如何? 便是生生世世受诅咒,也有我叶菱一人的祝福相随! 凤雪慌忙扯住我道:“阿姐,阿姐,你打不过他们。我看还是……还是……” 我打断他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懂什么?看哪边清静闪哪边去,别在我跟前碍事。” “阿姐!” 凤雪又要辩时,我捉过他一只手臂狠狠一甩,将他甩到远远的林子里跟白狼做伴,只盼他别掺和进来,连累了他自己这条小命。 至于我,当然不妨事。 打不过又如何? 横竖不过是无人放在心上的破荷叶梗子罢了! 多活几个月和少活几个月又有甚么差别? 旁人这一世不如意,还用那虚无飘渺的来世欺骗自己,而我了断得明白,越性连来世俱无,正落得清静。 景予亦被隔在重重的藤萝之外。 我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他阴郁地说道:“菱角儿,你少胡闹!自己逆天行事,命不长久,想连累青岚也无法转世投胎吗?” 我听得这话,愈发怒气填膺,只觉天下再无一人有他这般厚颜无耻,也便越发觉得如青岚、一夕这样的两世之情着实难得,便悠悠笑道:“有些人心里,修道之路漫漫千万年,百年不过弹指一瞬;有些人心里,纵可寿比天地,活得一澜死水,千万年亦不过尔尔。景予师兄鄙弃的,可能正是他人毕生之所求。若得趁心遂愿,三年便是生生世世!” 但他既能因为恋着我会阻他修魔之路,不惜用对我痛下杀手的方式来绝他自己的念头,跟他说这些,大约他也是不懂得的。 但他懂不懂已经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我想帮的人懂我。 我从没想过,最终能懂我的,居然是那个因狠毒偏激被我鄙视许久的一夕。 她柔声道:“不错,那三年,便是我的生生世世。” 她垂眸看着青岚,低低道:“我带你走,好吗?有救也罢,没救也罢,从此我便守着你,有一时是一时,有一日是一日,再也不要分开。” 青岚摇头道:“不好。我命数已尽,不必再连累他人。叶姑娘莲身脆弱,本就时日无多,也不必再为我们费心。” 垂危之际,他居然不忘向我一揖致谢,眉宇间的斯文有礼俨然又是寻常的青岚。 我笑吟吟道:“我不会费心,因为我根本没有心!一夕,还不带他走?” 一夕应允时,却闻梨渊冷笑道:“想护他们走?就凭你这个三脚猫的本事?仙魔相恋不为天地所容,借莲复生亦是逆天之事,便是我在东华帝君的地方除掉你们,想必帝君也不会见怪吧?” 我已听出梨渊对于青岚和一夕的恋情极是怨毒,竟不下于敖欢,笑道:“男女之事,人伦大欲,都是生而有之;混沌初开时,仙魔妖鬼也是与天地万物一起出现的。既都是自然而生,所谓道法自然,仙魔情爱之事又有何不可?不知哪个老夫子出身的仙帝定了这样的规矩,想来东华帝君那样的超脱之人是不放在眼里的。” 东华帝君生来尊贵,独居紫府之中,闲时宁可和女仙玩些投壶游戏,也懒得和众仙交往,又能容得自己渡劫修仙之地变作眼前这副模样,想来传说中的孤僻懒散不假。 大凡这些天界仙尊,多会对自己的故地格外留意,何况又有天陨星落于此处,保不准他会分出神识探查此处,故而我言语里虽对那天规颇是不屑,却不敢对东华帝君不敬,免得他老人家耳边飘到一丝半点,我这厢还没来得及救人,就被他抬抬手指头化作飞灰。 梨渊冷笑道:“帝君不放在眼里吗?皓灵天尊被逼自行散去魂魄坐化之时,他好像也很赞成!” 皓灵天尊是被逼自尽?难不成那样的上古天尊也会动了凡尘之念? 未及细想,梨渊婆婆乌金龙拐已经扬起,暗金色的芒彩连同一股强大的力道飞快袭至。 “婆婆,别伤我阿姐!” 身后,凤雪在惊叫。 荣枯藤甫与那龙拐挥出的力道相触,藤萝再也无力抽出,立时枝零叶落,被劲气激得满天狼藉。 我奋力扬起秋水剑反击,依然被那力道打得头晕眼花,差点没倒飞出去。 这千年老妖婆的确太厉害了些,尤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便是拼了性命,想拖那么一时半刻都不是很容易。 眼见梨渊再度袭来,我转头冲一夕叫道:“还不带他走?” 天陨星落又如何? 命数已尽又如何? 不做最后一搏,我不甘心,想来一夕更不甘心。 一夕应了,抱住青岚掉头便逃。敖欢见状,立时飞身上前阻拦。 梨渊婆婆挥舞着她宽大阴暗的袍袖,又扬出了重重一击。 我一横心,只以荣枯藤稍稍挡一挡梨渊婆婆的来势,人已飞过去,秋水剑化作万千剑芒,如流星,如箭矢,耀亮了赤红如血的蔷薇,径奔敖欢,生生将他来势拦住。 一夕无恙,却失声惊叫道:“叶姐姐小心!” 前有敖欢如狼,后有梨渊婆婆如虎,以我这修为打了对折的破荷叶身子,便是勉强挡住,也该快散架了。 但我退两步站稳时,才发现我居然安然无恙。 凤雪从后扑到前方,一串晶亮的凤羽月牙般排开,为我挡住了梨渊婆婆的一击。 而梨渊并没来得及再对我下手,便被景予拦住。 长天剑如挟风雨,蕴着雷霆之势,正以昆仑最上乘的剑法生生把她拦住。 一直缩头不出的白狼这时也奔了出来,却冲着青岚叫道:“快走,快走,我背你们……” 景予意在一夕,要取的是她身上的轮回石,纵然敖欢想要他的命泄恨,这时候跑去跟他们硬拼似乎也太不智了些,但他如今的身手远在我之上,有他相阻实在再好不过。 我御起秋水剑,一把拉过白狼,扯过一夕和青岚,径自飞起,恨不得把自己化作一颗流星,快快从这两人眼前消失。 可三人一狼似乎太重了些,我的功力似乎太低了些,秋水剑似乎也太小了些…… 最要命的是,我这边飞不快,敖欢那条妖龙却跟见了血的蚊子似的紧随不舍,瞬间便到眼前。 我一阵头疼,取出离开藤屋时收的得失屏,手捻法诀,那屏便幻作旋转的金色卍字图案,闪电般击向敖欢。 这等昆仑至宝,全力一击,威力自是非同小可。 敖欢急忙闪避之时,得失屏嗖地转过方向,向下方窜去。 昆仑仙尊们将宝物赐予我们时,都进行过认主仪式。景予正御强敌,心念动时便能召唤得失屏相助。 面对梨渊这样强大的对手,有得失屏在手,即便毫无胜算,脱逃的机率也会大上很多。 我不关心他的死活,可他能为我多拖些时候,我便能带他们逃得更远些了。 但我显然低估了梨渊的能耐。 敖欢还没追上来,我便听到了梨渊的冷笑,还没来得及回身察看,耳边忽起尖锐刺耳的哗然巨响,眼前平地忽起滔天海浪,当头向我们倾下! “阿姐小心!” 凤雪正惶惶然跟在我身后,发声警示时,我已觉出不对,但触目之处尽是滚滚海浪,泰山压顶般汹涌袭至,根本避无可避。 苍灵墟虽在海上,但我们所在的位置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分明是有人施了术法,竟引来海水作为对敌武器。 我匆忙捻诀结了结界,勉强护住三人,便眼睁睁地看着滚滚波涛当头砸来,狠狠将我们砸到地上…… 力量如此之大,落地时结界猛地一震,已被生生撞破。 咸湿的海水从身上漫漫浸过,我心头一闷一甜,已有液体吐出。 只是小小的一口碧绿汁液,却似抽去了我所有的精气神,顿让我萎蘼得站都站不住。 这副莲身还能更破一些吗…… 凤雪匆匆奔来扶住我,叫道:“阿姐!” 一伸掌便贴于我背心,却是将自己的灵力输入我体内。 抬头看时,一夕慌忙从水中爬起,去抱跌落在地的青岚。 她应该也受创不浅,青白的唇边又溢出殷红的鲜血来,却顾不得理会,先用袖子急急拭着青岚脸上的水滴,仓皇地叫道:“陆歌,你……你要撑住!” 他当然是撑不住的。 我本来便只盼着他体内残余的那点灵力把他的魂魄多留住片刻,等摆脱了追兵,我或一夕便能集了他的魂魄带他到昆仑求救。 海水果然是临时从海中引来的。到底只是地仙之力,排山倒海亦不过一时。那波海水将我们击倒之后便失去了最初的力量,如普通水流般开始从高处往低处倾泄。 可这一击之力,能把我打成这样,青岚更不可能抵挡得住。 我疑心这时候他会不会已经魂魄离体,那么以我或一夕的能耐,想救回他便难了。 但青岚居然低低应了一夕,苍白的五指握了她的手,答道:“一夕,我不想死。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 编辑说有推,让我多更些,不然剥了饺子皮。饺子重感冒,正病得头晕眼花,怕被剥了皮只剩馅会更冷,只得更新啦~~内牛…… 诛仙不诛心,死生不弃(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黄泉路上同行,算不算成全你们?” 那边有人冷笑,声音嘎冷得似从刀锋间挤出,正是梨渊。 景予这笨蛋,拿回得失屏依然拦不住她,居然这么片刻便被她追过来,也真是无能之极。 我恼怒地瞪过去时,景予正疾追梨渊而来,眼睛余光瞥到我,立时红了脸,竟似有几分羞怒媲。 白狼皮粗肉厚,摔下来倒也安然无恙,见状冲他嗥叫道:“景予,你是不是怕我们姑娘和一夕带着轮回石逃了,有意放了这老妖婆追我们?” 景予沉着脸不答话,眼见梨渊正袭向青岚,长天剑化作一道雪练,冷森森地劈向梨渊。 可惜他能一时挡住梨渊,却阻不了敖欢。 敖欢虽是人形,却已隐见龙首在灿金光团中隐隐浮现,张口便是一团烈焰喷向青岚等人,竟打算把这两只落汤鸡即刻烧成烤鸡了。 我已力竭,暂时无力救援;而凤雪正为我疗伤,分明也不便插手此事,只无奈睁着那双漂亮的茶色眼眸叫道:“敖大哥,能不能别打了?” 这小子活了一百八十年,还是那只傻头傻脑遇事只会拍着翅膀在原地转圈的呆鸟啊! 如果有人把我烧成烤肉,不知他会不会也这样无可奈何却袖手旁观。 我挣开凤雪,正要强用荣枯藤去挡一挡,看能不能护住他们二人时,原先曾在青岚身上出现过的浅蓝光芒忽然再度闪现。 这一次,这光芒却要清晰得多,一眼触及,便能觉出其万里晴空般的澄澈明净,又似有碧海微微拂动时的含而不露,却隐隐有风雷之声传出,然后…… 竟如一幅随风飘摇的水幕,挡在了熊熊烈火前。 敖欢显然大为意外,一甩袖化为龙身,昂首摆尾,金鳞闪耀,咆哮着吞吐烈焰,竟将周围十数丈尽数以火海笼住,连那水幕一起裹紧。 梨渊赞道:“欢儿,好样的!” 她竟猛下重手,乌金龙拐的暗金芒彩如毒蛇般扑上景予。 景予再怎么天资聪颖,也不敌这老妖婆千年修为,立时摔向火海之中。 凤雪见机得快,早在敖欢动怒前便扯过我飞了开去;白狼逃得慢些,狼屁股一撮毛着了火,“嗷嗷”地惨叫着,虽在地上滚得两滚便灭了,但那惊天动地的叫喊却也让那头大龙抖了两抖,甚至怒视了它一眼,才又专注于消灭对手。 若是人间凡火,自是伤不着景予分毫;但龙是仙界灵禽,所吐烈焰岂是凡火可比的? 未脱凡胎的景予能支持得住才是怪事,更别说那两位重伤之人了…… 我有些绝望,却忽然间轻松起来。 好吧,就这样结束吧,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连同我自己,都将很快寂灭在这个号称仙境的妖诡之地。 我向后退了一步,脚有些软,却正被人牢牢扶住。 回头看时,凤雪睁着清亮的眼睛,犹豫地问我:“阿姐,要不要我出手救人?” 若是此时我不要命地冲上去,大约他也会不顾一切帮我吧? 然后让他和他的朋友反目成仇,陪我这个将死之人一起寂灭在这里? 撩一撩刚被海水浸湿、又被烈火烘烤得萎黄的乱发,我冲凤雪笑了笑,“呆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全是笨蛋!你记住,永远不要做这样的笨蛋!” 凤雪便松了口气,连忙点了点头,只是抿紧唇角,俊美的面庞有些僵硬,显然很是不安。 景予落于火中,很快祭起得失屏,竟生生在火中撑住一处空间,不仅护住他,而且护住了同在烈火中的青岚和一夕。 青岚扶着一夕勉强站立着,不知用的什么宝物化出了那道蓝色光芒已经摇曳欲落,待景予施予援手时,那光色蓦地一敛,便已平空消失。 得失屏不怕水淹火烧,居然被他在火中稳住身形,顺手拉了一夕过去,竟是预备带了他们两人一起摆脱火海…… 我疑心他刚才是不是有意顺了梨渊那一击之力飞过去,才好设法救人…… 眼见景予带了青岚,堪堪要自火海脱身,梨渊那妖婆又已飞起,长袖舞处,暗金色的法诀连连飞出,竟化出一张黑色巨网,如乌云压顶般迅速罩下,然后收缩。 景予以得失屏翼护住青岚、一夕二人,自己跃身扬手,宽大的墨袖被火焰挥卷得一暗,长天剑拖曳出比火光更炙热的光芒,狠狠劈向罩向自己的巨网。 他竟意图以他二百年的修为,去破开这千年老妖婆设下的网罩…… 梨渊见他凝力于一处,立时冷笑,乌金龙拐如巨蟒当头向他砸下;而他正全力破那网罩,根本无法避开。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笨蛋! 我又气又恨,人已飞了过去,一扬手射出荣枯藤,缠向梨渊的龙拐,阻一阻他的去势。 梨渊龙拐被缠,去势不过略略一顿,老皱如树皮的满脸褶皱里,一对浑浊眼球忽然迸出蛇信般毒辣的光芒,左手枯干的手指异常灵活地捻出一道法诀,暗金的光束迅速奔袭向我…… 那样的力道和气势,即便我是半年前的叶菱,也未必抵挡得住…… 我阻止不了梨渊去伤景予,反而搭上了我自己!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原来我也是个笨蛋! 可惜后悔都晚了。 忍不住转过目光,瞥一眼危在旦夕的景予。 他全力一击,的确已破开网罩,随之却被梨渊的龙拐当头打下,重又堕入火海之中,不但无法驱起得失屏逃开,甚至已无力再与敖欢那源源不断噬向他的火焰抗衡。 翻转飞落的身体被烈焰吞没之前,他似有所觉,黑眸默然转向我,恰与我四目相对。 他似有惊愕和痛楚,眸光里仿佛压抑着沉沉的水气,唇边更浮出一丝苦涩而不甘的笑意。 他是魔帝之子,前程远大,这样把命丢在这里,自是极不甘心,不知此时心里有没有为自己的卤莽行事追悔莫及。 明黄的火焰肆意吞吐,终于将他裹住;而失去他护持的得失屏,连同屏上的青岚、一夕也迅速被火焰吞没…… 龙啸凤吟和白狼咆哮间,梨渊的冷笑如树木被锯开般呕哑难听,而暗金的光束已经袭到我胸前。 嗯,今日这莲身可彻底玩完了,真辜负了师父辛苦教导两百年和不惜代价救我复活的一片心意。 不过,于我,算是解脱了吧? 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正要阖眼认了这悲摧的命运时,熊熊烈火中忽然窜出一道水光。 确切的说,是一汪水质莹洁纤尘不染的湖水蓦地从火焰里决了堤,如一头透明的巨兽反噬向敖欢! 敖欢是龙,魁梧到妖异的大龙。 可这头“巨兽”比那大龙不知庞大了几百几千倍,怒吼着将他和梨渊连同我一起当头笼住…… 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被烈火燎亮的半边天空本来泛着红,此时似明净无波的海水倒倾于天空,顷刻涤尽阴霾,泛出柔和的蓝。 如蓝宝石般清澈而贵重的蓝,瞬息间无声无息地盈满天,盈满地,盈满树林山川。 魑魅魍魉、山精水怪的纷然惊叫闪避声瞬间盈耳,然后瞬间消逝,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物事,蜷缩在当场再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但并没有任何可怖的物事出现。 清淡缥缈的蓝光所至之处,火光顷刻湮灭,黑夜瞬间消敛,飘荡的魔气和瘴气一扫而空,海澄岳静,万物恬谧,连在场的所有人畜仙禽都不由地屏住了声息,愕然看着眼前的瞬息万变。 连海潮涛声都已杳然远去的沉寂里,只听有人缓缓念道:“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守静持中,为天下正……” 竟是青岚的声音。 虽然虚弱,却沉着安详,清华浩缈,令人心安神静。 敖欢被那水光打得飞了出去,按着胸愕然地看着他,连梨渊的目光都似惊疑不定,却已隐隐带了丝畏怯。 ============================================== 写完才发现这段苍灵墟的打斗写得太长可能也太拖了。好吧,终于打完了,继续讲故事。 诛仙不诛心,死生不弃(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安然无恙地站着,本该击中我的光束不知被水冲到哪里去了。 水光正在迅速回落,轻柔地自脚边退去,无声无息地汪到地上,然后平空消失不见。 明明感觉出那湖水柔软汹涌的力量,看着透明的水幕从身上漫过,我的衣袖居然是干燥的…… 不仅干燥,而且洁净,连原来被燎黄的黑发都已柔顺下来,本来耗竭的灵力如幽泉般又在体内萦绕媲。 天色清亮如鸿蒙初开般洁净恬静,天影荡涤,碧水青山,丝丝缕缕的祥云悠然飘于林间,高澹清旷的仙气若有若无地散于空气中。 这里是苍灵墟,却已不再是妖孽横行、秽气满地的苍灵墟,而是传说中的东华帝君的修仙之地,比昆仑仙境更胜一筹的洞天福地! 而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只因为青岚。 心脉已断,修为尽废,注定必死的青岚…… 他立于松石之畔,面色苍白如雪,一袭青衣飘飘,却风清骨秀,雅态仙姿,迥然异于红尘凡世之人。 他手中持着那枚曾几度护持过他的蓝色锦囊,指间一道仙符刚刚燃到尽头。 纸灰散逸之际,仙家的清旷流光浓郁如水般飞开。 一夕重伤在身,跪在地上保持俯身向下护住青岚的姿势,指尖颤抖着想伸向青岚,却又不敢。 她那双好容易扫开尘翳的美丽双眸又蒙上了重重雾气。泪光下,不知蕴着的是喜,还是悲。 纵然她不知道今日曾有天陨星落,纵然她猜不到青岚会是天界上仙下凡历劫,此时也已该看出,眼前之人,已不仅仅是青岚,更不仅仅是陆歌。 她应该已经无法确认,他还是不是她挚爱着、并挚爱着她的那个男子。 青岚没有看她,沉默地凝视着那仙符幻作的莹白流光。 “痴儿!痴儿!” 有男子慨叹之声不知从哪里悠悠传来,若远若近,若高或低,听不出悲欢或喜怒,只有淡淡的沉郁悄无声息地溢漫开来,让人听得心头一紧,却忍不住凝神继续细听他的言语。 青岚目光一闪,已屈膝跪倒在下,深深磕下头去。 “师尊,徒儿不肖,又让师尊失望了!” 仙符幻作流光散而复聚,渐渐凝作人形,化作一男子懒洋洋倚于莲花座上,白发皑皑如雪飞扬,眉目却年轻且不失俊朗。 他着一件莲青道袍,束了描金云龙革带,披了华美的绛色织金云纹鹤氅,腰间扣的白玉祥云玎珰和龙凤纹玉花彩结绶随意铺陈于地,却是金玉交错,宝石交辉,看着更是雍容富丽,贵不可言。 他像高高在上的任性的王,行止纵肆,傲岸不羁;可他懒散垂眸时,明若秋水的眼眸却分明有着不属于人间的骄狂和悲悯。 青岚是天界下凡渡劫的上仙,他是青岚的师尊,必定是天界某位尊神了…… 昆仑存有天界许多天尊或仙帝的画像或塑像,但似乎没有这么尊贵得像帝王、惫懒得像无赖的尊神吧? 悄悄看向景予时,他亦被及时救援下来,此刻尚持剑在手,皱眉看着那位似幻似真的仙尊,显然也不认识。 身后有人惊异地吸气。 我转头看时,刚见凤雪面露怯色,正惶恐地往后退却,忙低问道:“小雪,你认识他?” 凤雪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人却往后退得更快,只以密语悄向我说道:“阿姐,我还想再玩几年,不能让他的神识看到……回头我再找你。” 他说着这话时,人已奔入后方密林,转眼不见踪影。 我正纳闷时,梨渊已显出几分仓皇,向那仙尊屈膝行礼道:“东海梨渊,叩见帝君!” “梨渊?” 那仙尊若有所思,“当年跟在皓灵身边的那条小鲤鱼?” 我这才知道梨渊原来是条鲤鱼精。 白狼在后哼了一声,说道:“小鲤鱼?又黑又丑,是条黑鱼精吧?” 它虽猜到这仙尊来历不凡,但以他那点子微末道行,天界的仙尊和昆仑的仙尊对他着实没啥区别,都是动动指头便能要他命的主儿;而这人既是青岚的师尊,想来也会对青岚的“狼兄”高看几分,因此说话颇不客气。 梨渊给他奚落,却不敢辩驳,只拿死鱼一样的眼睛狠狠剜向他。 仙尊居然抬眼看了白狼一眼,笑道:“黑鱼精?倒有几分像。皓灵眼界颇高,怪不得看不上。可惜了皓灵……” 他有些嗟叹,不忍去看梨渊那副尊容的惆怅表情。 敖欢已是大怒,却给此人威压逼住,居然也不敢高声,只扯着梨渊袖子恨恨道:“婆婆,这是哪位仙尊?我先去宰了那头白狼!” 仙界也有仙界不成文的规矩和礼节。 他父亲广润王敖润同样位列仙班,且与天界不少仙尊交好,梨渊又得众仙尊另眼相待,敢对他们如此不客气的仙尊实在算是罕见了。 可梨渊却急急扯住他,用力将他拉得跪倒,这才低声道:“欢儿,这是……东华帝君!” 敖欢惊惧自不必说,连我都差点惊得没把手里的荣枯藤跌落,白狼更是脚一软,趴到了地上。 我到东华墟来,只想到东华帝君历劫飞升之地寻一枝洁净莲花,借借东华帝君残留的仙气而已,再不想能遇到本尊…… 可这模样,与画像相差也太远了吧? 《神异经》上更是记载,说东华帝君身长一丈,“头发皓白,人形鸟面而虎尾”,长得简直比宁丰那头座骑还要传奇。 倒是《仙传拾遗》说他“冠三维之冠、服九色云霞之服”,此时看来还有几分靠谱。 可见正史常是扯淡,而道听途说的谣言常是事实。 慢着……眼前似真似幻的人形,真是东华帝君的本尊吗? 他仿佛是从青岚的那张符文中化出,且那符文焚化之时,虽触发强大力量救了我和景予等人,却只将梨渊等人击退,并未伤他们半分。 而方才凤雪离去时也道,不能让他的神识看到…… 也就是说,这只是东华帝君封存于符文中的一缕神识? 就像我们在酆泉狱遇到的天魔神识一样,虽然也有些异能,但可能连本体能耐的半分都没有。 且东华帝君的这缕神识分明是借了术法临时附在那符文之上,主要用于给徒儿保命的,属无形无质之物,若换弱一点的仙尊,一击之力后就该散逸无踪了,如这般凝为人形出现的,只怕这天上地下没几人能做到。 但即便只是东华帝君并无伤人之力的一缕神识,也不是梨渊或敖欢得罪得起的。 神识一动,事无巨细,东华帝君立时能在天界知晓,保不准便惊动了本尊,跑到西海去打个喷嚏震塌了西海龙宫,压死一堆龙子龙孙,广润王往哪里喊冤去? 而凤雪是白凤凰,乃天界至宝,灵宝天尊固然不许他下凡,东华帝君发现了,多半也要将他带回天界去,不许他乱跑。 幸好东华帝君虽这缕神识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垂死的徒儿身上,并未留心到他,此时更是皱眉看向青岚,叹道:“小歌,你又快死了?” 这个“又”字用得玄奥。 看他颇费心机护持徒儿的模样,想来传说中的护短性情不假。却不知怎么会一而再地看自己徒儿死去? 连我师父那点能耐,都敢逆天行事让我借莲复活,身为男仙之首的东华帝君想保住自己弟子不难吧? 青岚已深深叩下首去,答道:“徒儿无能,让师尊忧心了!” 梨渊忙道:“我与欢儿本为擒拿那位魔界女子而来,不想青岚仙友也已被她毁尽修为,挟作人质。我等擒人心切,又不知青岚仙友竟会是帝君门下,不慎将其误伤,尚祈帝君恕罪!” 这话推托得干净,罪过都是一夕的了。便是东华帝君也不好说,他的徒弟自己愿意和一个魔界妖女纠缠不清吧? 青岚唯恐东华帝君拿一夕问罪,急急解释道:“师尊,此事与一夕无干。是徒儿……是徒儿做不到视而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 “住嘴罢,就没见过哪个仙者像你这样唠叨的!” ============================================ 诛仙不诛心,死生不弃(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东华帝君皱眉,却又叹息,“不过五百年听不到你唠叨,本君也寂寞得很。” “不忠不孝,负情薄义,令师尊忧心,一切俱是徒儿之过!” 青岚伏地不起,按于地上的双手青白微颤丫。 此时天青如水,风轻云淡,他一袭青衣,却如风中残烛般飘摇不定。 东华帝君睥睨地看着他,仿佛对他的言语甚是不屑,却久久不语媲。 梨渊悄悄觑着他的神情,见状便小心翼翼说道:“帝君既有要事要处置,我等不便打扰,这便告辞!” 东华帝君厌烦地看他们一眼,冷淡道:“要滚快滚,谁留你们了?” 梨渊给叱得变了脸色,却也松了口气,急忙拉了敖欢踏云疾去,再也不敢多留片刻,更不敢去找一夕算帐了。 一夕已跪坐到青岚旁边,雾气蒙蒙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爱了百余年,却蓦地发现,自己连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自会茫然无措;可即使不知道他是谁,也比知道他是天上地下三界十方最尊贵的东华帝君之徒强。 这样的上古仙尊,弹指间风云变色,挥手间地动山摇…… 想带他的爱徒入魔,无异自寻死路,——嗯,只怕死也成了奢望,拘上一缕魂魄,送到九重炼狱里用百来种酷刑炼个万儿八千年,那就不是凄惨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若是她不曾入魔,只是个寻常凡人,或许他还能纡尊降贵,下凡伴她一世;若已经入魔…… 我惋惜而叹时,却觉一道目光正悄然凝向我。 转头看时,景予正与我四目对视。他默默地看着我,黑眸如墨玉,眸心一点星芒闪过,锋锐而不屈,依稀又是往年被他师尊责罚时的倔强模样。 心头微一悸动时,他已缓缓转过眼去,收了长天剑,垂手肃立一旁,俨然是个沉静有礼的大家子弟,再看不出会是仙者极厌恶的魔帝之子。 东华帝君也不曾对他多加留意,修长白皙的手指苦恼般弹着自己的额,叹道:“小歌,你怎么办呢?当真要继续历那十世情劫?” 青岚叩首,缓慢却清晰地答道:“弟子愿受!” “十世情劫,十世苦楚,十世有缘无份……你受了五世,还要继续下去?” “是!” “十世之后,依然是两手空空。你断不了仙根,她脱不了魔体。” “弟子……明白。” “你若真的明白,便该看穿这红尘情爱,随了本君回转天廷才是。若你断了念头,想来元始、灵宝他们也不会追究你是不是少历了几世情劫。” 青岚转头看向一夕。 一夕始终凝视着他,终于见他瞧向她,眼睛便如萤火般微微一亮。 她哆嗦着淡色的唇,好容易扯开一丝笑意,低哑说道:“陆歌,我听不懂。十世情劫……与我有关吗?” 青岚面色惨白,眸光却柔和如春水,声音也柔软得似要将眼前的女子包围,“那是我的事,我的劫数,与你……无关。” 东华帝君一拂袖,身影立时如水光般荡荡漾漾,浮沉不定。 他怒道:“不错,便是你的劫数!便是历上百世千世,也与他人无关!” 青岚居然不惧,垂头道:“师尊,若我就此回归天界,从此再也无法见她一面。而十世情劫……我岂不是还有五世可以与她相遇,与她相识,与她相爱?” “蠢才!蠢才!” 东华帝君冷笑,“你若是出去,万不要说是我东华的弟子,当真羞也被你羞死了!” 青岚道:“弟子的确从不敢说自己是师尊的弟子。” “……” 东华帝君的手指开始揉他的额,看着青岚的神情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语。 而青岚已跪不住,人已伏倒于地。 一夕忙去扶时,青岚握了她的手,却向东华帝君道:“师尊,徒儿有一事相求。” 东华帝君靠于莲花座上,不耐烦般睨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青岚鼻尘有细细的汗珠沁出,吃力道:“求师尊别为难一夕。” 东华帝君哼了一声,也不知算不算是答应。 他的身形越来摇曳并淡薄,看来那符文之力即将消逝。 青岚指向我道:“叶菱姑娘是太乙天尊的后辈弟子,借莲复生,却受莲身朽坏之困,特为求师尊仙莲而来,盼师尊慈悲相助!” 东华帝君愠道:“你不是说一件事的吗?我不是如来世尊,不讲究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他说这话时,身形已如雾气般缥缈,然后似水纹般轻轻一漾,已经凭空消失。 略显冷冽的声线,尚在空中回旋:“你自己的路自己选,若固执己见,为师也帮不了你。有皓灵天尊前车之鉴在前……” 怅然的长叹悠悠地飘于空中,渐行渐远,唯余天风淡荡,轻拂于峥嵘群峰间,萦缠于叠翠山峦内,丝丝缕缕俱是古旷清远的仙者气息。 不过是东华帝君留下的一道符文,一缕神识,依然有令人无法抵御的威霸气势,即便符文化灰,那残留的气息仍让人不由地俯伏于地,满怀尊崇,心生敬畏。 一夕将青岚抱起,连声唤道:“陆歌!陆歌!” 青岚的眼睛似乎都已睁不开来,半天才动了动指头,将她的掌心勾了一勾。 “我在。” 他道,“一夕,我舍不下你。” 一夕张嘴,却是呜咽之声。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黑眼睛里滚落下来。 纵然不知前因后果,眼前情势都已明了。 他天上地下最尊贵的师尊已放弃挽救他,他的今生已走到尽头。 等待他的,将是他才经历一半的十世情劫。 这十世,他会再与一夕相见不相识;他们会因夙缘再生爱恨,彼此恋慕,却有缘无份,没有一世能结作夫妻,没有一世安然终老,——否则便算不得情劫了! 景予黑衫飘动,三步并作两作踏过去,继续将自己的灵力输向青岚体内。 青岚摇摇头,低哑笑道:“景兄,不用了!留些力气,去帮叶姑娘找仙莲吧!” 景予黑眸中有簇簇火焰跳动,嗓音竟也喑哑着,说道:“青岚,你是天界上仙历劫,难道也只信天力,不信人力?” 青岚的目光在景予和我之间飘动片刻,忽然似有所悟,却黯淡而笑,“景兄,皓灵亦是天地所生的上古尊神,一朝对魔界女子动了凡尘之心,一样被逼得自散魂魄,灰飞烟灭……何况你我?天命……怎么抗得了?” “真的……抗不了吗?” 景予抿紧唇,忽地冷冽一笑,唇边蜿蜒爬下一缕鲜血,竟是把自己的唇咬破了。 他道:“那么,你便认了命,去受什么十世情劫,最后还不得不落一场空?” “一场空吗?可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场空。” 他握紧一夕的手,目光忽然间热烈起来,——那种濒临死亡的热烈,却是如此绝望,仿佛采药人看到了悬崖边盛开的雪莲花,明知够不着,依然热切地伸出手…… 在梦想着将雪莲花采摘于手中的幻像中跌落绝崖,万劫不复。 可他居然道:“一夕,我很开心。我还有五世可以和你相识。” 一夕柔白的手指慌乱地抚着他的面庞,叫道:“陆歌,陆歌,我不要五世的相识!我就要这一世和你在一起!陆歌,我要和你在一起!” 青岚轻轻一笑,“五世……也有很多开心的事啊!” 他忽一振身,竟将为他输送灵力的景予震开,指法飞快地划动法诀,但见道道闻所未闻的赤金符菉流光般飞出,交织流盼,渐渐淡了周围景物,连东华帝君引发的清澄天光都远了。 ============================================== 诛仙不诛心,死生不弃(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有少女的笑声格格扬起,清脆而明亮,如通透晶莹的清泉,破开了飞舞的流光。 “你这样的女孩儿,怎会是魔?” 年轻的上仙深衣玉冠,清亮澄澈的眼睛只在美丽的少女身上打量,虽不是青岚的容颜,俨然是青岚特有的神情丫。 “一念成魔,一念成神。不如……随我修仙吧?” 少女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要我……废了这么多年的修为,随你修仙?媲” “是。” “我自废修为,你就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尚是天界上仙的青岚犹豫片刻,低声道,“嗯,愿意。我度一半仙力给你,助你成仙。” “我不要成仙。” “嗯?” “但我要和你在一起,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少女仰面,绯红着面庞亲上青岚。 青岚身子剧震,猛向后退了两步,却退到了山石边,正被压在了山石边。 他顿了顿,反手拥住那少女,深深拥吻。 画面流转,是青岚抱着昏迷的少女跪在东华帝君跟前苦苦恳求。 东华帝君华衣锦服,白发曳地,懒洋洋地叹息:“她前世带出的魔根,天生的魔,岂能受得了你的仙灵之力?放手吧,小歌。” “我不!我不!我绝不放手!” 青岚抱着少女转身,毫不迟疑地大踏步离去,素白的深衣卷起阶下落叶,化作翩翩彩蝶,舞于东华帝君跟前。 东华帝君拈蝶出神,叹道:“落叶而已。得些灵气,化为蝴蝶,依然只是落叶。” 彩蝶应声而落,复化作枯萎黄叶,零落尘埃。 层层云气如山峦聚合翻覆,指尖驰隙的时光不知几许,也不知是谁在愤怒咆哮:“朝歌盗仙草,救女魔,且与女魔行那苟且之事,犯天规,触天条,岂可不加处置!” 云雾撞到眼前,东华帝君冷笑的面庞一闪而过,“我便护着朝歌了,那又……如何!” 天色忽然转沉,青岚决绝地答道:“我不放手!有皓灵天尊在前,诛仙台上不在乎多一个朝歌小仙!” 闪电破开沉郁云雾,东华帝君飞离莲花座,如雪长发风中乱舞,诛仙台左近地动山摇,捆缚青岚的铁链在飓风中央啷当急响。 “我倒要看看,这天上地下,谁敢诛我徒儿!” 风云变色里,有老者悠悠长叹道:“罢了,罢了,且让他历个十世情劫,或许便能看穿了。” 东华帝君扬手处,青岚镣铐尽落。 双膝跪地,他捏紧双拳叩下头去,“徒儿愿受十世情劫之苦!求师尊把她放出化魔池,转世投胎……” “痴儿,你可知什么是十世情劫?” “徒儿不知。徒儿只知,世尊座下曾有弟子动了凡心,被罚下界,情愿化身为树,只求五百年间,伊人能靠树边歇息一回;情愿化身为路,只求五百年间,能触摸伊人脚尖;也情愿化身为水,只求五百年间,能见伊人在水边浣一次衣。一世,并不比五百年长。徒儿……不苦!徒儿很开心!” 云雾浓郁,然后蓦地天清日明。 已是人间四月天,蔷薇纷飞里,贫困书生模样的青岚与高门千金的一夕擦肩而过,然后若有所觉,彼此回头,四目相对…… 几次分不清甘苦的“偶遇”后,青岚被高官遣人捆了,沉下水塘。等他被散仙救走,学得一身仙家剑术赶回时,被逼婚的一夕在出嫁前一夜悬了梁,已经红颜成尘。 他跪于她的坟前,雪亮的宝剑第一次饮血,却也是最后一次饮血。 横刀自刎,抱着携手同赴黄泉的期盼,他死得很安详,唇边竟有一丝清浅笑意。 他是个知足的人,他很开心。 第二世,他是修仙的道士,她是被雪妖王挟走的新娘。他怀抱济世救人之心,落败被关,她舍身相救。惊鸿一瞥,情未觉,心已散。为护她离开,他被冰石雪箭射成肉泥,她跳下绝崖相殉…… 第三世,她是十八岁的新寡小太后,他术法有成,已是当朝国师。她被新帝凌逼羞辱,他从袖手旁观到心怀不忍,再到携她私逃。他为她幻出明霞散绮的绝美风光,让她重拾笑容;他为她簪一朵蔷薇,称赞花比人娇,又自嘲贪嗔痴三念,注定今生逃不过一个痴字。 他是痴人,所以安顿好她后,走入他自己的墓室,再没有出来。 新帝多疑,背叛他的人,从无善终;他术法高强,却解不了新帝在他身上所下的剧毒。 她一直等着,等到头发白了,牙齿落了,当年他为她带的那朵蔷薇也化作了枯黄的碎瓣。 她带着满脸刀刻般的皱纹死去。而心头,是刀刻般的爱恋和怨恨。 第四世,她是沦落青楼的一夕,他成为修仙的陆歌…… 第五世,她还是一夕,他则是更加专心修仙的青岚…… 云缠雾绕里,两人相处的零落片断不时浮现。 纯朴的书生,除妖的小道,机警的国师,灵气逼人的陆歌,温文木讷的青岚……都是他。 携着高门千金躲在钟楼里数星星,念几句之乎者也,吃两口她送到唇边的干果…… 他带着她在大雪纷飞中奔逃,把她的手放到手边呵气,听她说她不嫁雪妖王,要嫁他这个小道士,他差点摔倒,唇边却有温柔羞涩的笑意…… 她脱开凤冠霞帔,抱着他结实的身体,在蔷薇花枝的掩护下,娇嗔地说,她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她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来生的蔷薇架下,终于相守三年。 她为他织布补衣,他为她挑水种地…… 花前月下,朝朝暮暮…… 眼前重重叠叠,尽是蔷薇花影,轮回五世的五百年间,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已汇聚在这一刻,欢喜的笑容和喜悦的情语交织,宛如这五世情劫,对他们竟是五世的幸福美满…… “一夕,你看,这五世,我们多开心啊……” 恍惚,有人这样满足的叹息。 然后,是一夕凄厉的惨叫:“陆歌――” 心神蓦地一凝,皱了的时光迅速铺展,眼前所有幻境消逝无踪。 青岚已经安静地垂下了头,再也没有动静。 他的唇边犹有一丝苍白的笑意,乌黑的发被风儿吹起,一缕一缕地轻轻飘动,似乎随时能站起身来,温文有礼地上前一揖,说道:“在下青岚……” 一夕浑身剧颤,已经抱不住他,一晃身随他一起倒在尘埃间,兀自抚摸着他的面庞,哑着嗓子喊道:“陆歌!陆歌!你不许走!你不许再抛下我!我……我不开心啊,我从来都不开心!” 青岚或者陆歌,又或者转世前的朝歌上仙,都已不能再回答她,安慰她。 哪怕他再爱惜她,牵挂她…… 他在最后的清明之际,以残留的天界上仙之力幻出以往种种,分明在告诉一夕,他对这样的情劫甘之如饴。 说他呆,他可真不呆。历经五世的悲惨结局,他可以忽略掉他和她所有的不幸,为那寥寥无几的幸福日子庆幸开怀,并用这样微薄的幸福来劝慰一夕。 人呢,想活着,总得让自己快活些吧? 我正要上前劝时,景予已道:“一夕姑娘,既然还有五世可以相遇,也不必太过悲伤,先保重自己要紧。青岚兄弟魂魄未远,想来也不愿看到姑娘这样伤心。” “伤……伤心……” 一夕惨淡笑道,“他早就抠走我的心了,哪里还有心可以伤?我不伤心。” 心被抠走了,所以不伤心,可也无法开心。 于是,我仿佛有点明白自己常常会觉得不开心了。 没有心的人,怎么开心? 当然,我还是比一夕开心点儿。 我道:“一夕姑娘,没事的。等他转世回来,自然会把你的心带回来。那时,你们便可以开开心心过日子啦!” =========================================== 这段写的时候没怎么伤心,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居然哭了。汗,很莫名呢~~ 诛仙不诛心,死生不弃(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然后呢?等他再度爱上我时,便因这天意不得不分开,然后看他一次次死于非命?” 我一时语塞。 既是情劫,结局自然惨烈丫。 可她既清楚了前因后果,坦然接受未必不是件幸事媲。 以青岚的话来说,的确比五百年只能远远见情人一面强。 “陆歌……青岚……朝歌上仙……当真魂魄未远吗?” 一夕放下青岚的尸体,慢慢站起身,眺向天空。 她的脊背挺直,如一枝直指青天的枪。但她的手间蓦然划过一道冰凉雪亮的圆弧,狠狠刺向她胸前。 景予离得近些,见状已变了脸色,急向前踏出两步,却又顿住。 我站得稍远,大惊之下急忙奔过去阻止时,已是不及。 一夕的弯刀如一轮硕大的圆月狠狠劈下,正中她的胸前要害,锋锐的刀尖闪着寒光从后背透骨而出。 血珠在雪亮的刀尖一粒粒凝聚,滴落,嗒然有声。 仿佛敲击在心底,冷冷的,让我手足阵阵地发麻,胸口却阵阵地满溢,满溢,直直从嗓子口涌出来时,却是一声伤痛至极的凄厉叫喊:“一夕!” 一夕倒地,正卧于青岚身畔。沾着血的手指温柔地抚摸上他沉睡般的面庞,然后无力垂下。 永远地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漆黑的眼睛依然睁着,黑眸雾气蒙蒙,直直地看着她的青岚,她的陆歌,她不得不错过六世的朝歌上仙…… 竟是至死放不开的无限伤心。 青岚魂魄未远,她以死相随,再不肯等待,再不肯放手。 可天知道,一仙一魔,一正一邪,这黄泉路、奈何桥,是不是还能走在同一条道上。 白狼哽咽失声,冲着景予吼道:“你怎么不拦她?” 景予盯着地上渐渐冷去的一对苦命人,嘴唇颤了颤,才道:“生不如死,拦她做甚?” 他御起长天剑踏空而起,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白狼似有所悟,而我早深有同感。 一夕,一夕而已。 也许她的名字便注定了她一生的不祥。 短暂的幸福后,是永生永世没有尽头般的黑暗。 她苦苦追寻的,不过是将那曾经的幸福延续下去,却那么难,那么难…… 无数个朝夕驰隙而过,她等不到她要的朝朝夕夕,甚至找不到曾有的那一夕幸福。 百年魂梦,风雨天涯。纵有醒来杯酒,醉后杯茶,也不堪对这岁岁东风岁岁花。 她成不了仙,他做不了魔,命中注定她生不得随他,死不得随他,偏偏又放不下他,——除了一死忘了他,我想不出她还有别的解脱之法。 -------------------------------------------- 景予并没有走远。 他甚至远比我想象得多情许多。 他只是在苍灵墟临着湖水向着朝阳的一处山坡上寻了个地方挖下墓穴,作为他们的安葬之处,并预备了一具金丝楠木棺材。 一夕是女子,他自然不便搬动。 我过去先把一夕腕上的凤骨舍利取了,又把她怀中的轮回石掏了,若无其事地藏到自己怀中,才动手为她清洁身体,整理衣冠。 景予看我一眼,也未多说什么,自顾为青岚束好冠,将他送入棺中,再看我把一夕抱进去,将一夕侧靠向青岚,以一个极亲密的姿势相偎相依着,方才轻轻阖上棺,将棺木携上得失屏,送他们前去安葬。 白狼对景予寻来的石碑不甚满意,附近转了一圈,居然叫它发现了一大块白玉,遂领我去取来,将它削凿成碑,树在二人墓前,书上“青岚、一夕夫妻之墓”,也算全了他们这世的情缘。 我瞧着坟墓附近虽有芳草茵茵,树木葱郁,却甚少名花异草,遂取了荣枯藤,轻点处立时有牡丹盛展,芍药斗艳,又有满树樱花绯云绛雪,株株异梅铁骨散香…… 景予忽道:“种几架蔷薇吧!” 我不由地应了,心念动处,蔷薇妖娆而起,有浅红粉紫者交织如画,又有莹洁净白者堆雪砌玉,甚至许多我不曾见识过的异种也纷然呈现,一时斑斓叠彩,凝霞敷锦,风光妩媚处欺尽百花,艳压群芳,竟也显出绝色倾城的风华来。 垂下荣枯藤时,白狼赞道:“好美,好美!想来他们前世住过的屋前,也有许多这样的蔷薇吧?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儿,居然也能这样漂亮!” 此时东华帝君神识出现引发的澄蓝天象已经消逝,青岚以上仙修为幻出的前世影像亦已杳然。秋日晨间浅金色的阳光温煦而柔和地投在欢快盛开的蔷薇花上,绚烂华美的蔷薇便多了些尘世气息。 掌间的白玉墓碑润泽冰冷,不知这样热烈温暖的花儿,能否略略让入土却未安的这双人开怀些。 正这样想着时,又有初秋的风飞快旋过,连同一阵沙尘扑到脸上。我一时不防,眼睛便给迷住。 正伸手揉时,已听得身畔的白狼在惊叫。 忙放下手睁开眼时,眼前情形已让我倒抽了口气。 满坡满眼的蔷薇,所有将开或已开的花朵一同凋零,成千上万不可胜数的落花瞬间飘落,如雪如霰,被风吹得四散而飞,甚至越过山坡,远远地飘向澄静如玉的湖面。 这些五彩缤纷的花瓣刚刚盛开,禀着荣枯藤的仙力,格外地艳美芬芳,此刻同时凋落,翩飞如无数彩蝶,将这苍灵墟装点得如同瑶台仙境,美得不可思议。 而墓前大大小小的蔷薇架,却只剩了光秃秃的绿叶,半朵鲜花俱无,在这满天满坡的绝美风景里,却是凄凉之极。 即便我有荣枯藤在手,可控制草木兴衰,也从未见过这等景象。 转头看别的花朵,牡丹、芍药、樱花、蜡梅等,因有着荣枯藤的仙力支持,无不是逆着节气花开正好,再无一丝零之意。 独独蔷薇顷刻开败,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予抿着唇,静静看着落花不语。白狼却道:“这……这算是天意吗?” 天意? 天意就是连纪念他们六世爱恋的蔷薇也容不得吗? 盯着手边的荣枯藤看了半晌,我再次点出,却多多地凝聚仙力,刻意想让这些蔷薇开个两三个月也不凋谢。 蔷薇花枝振动,立时花苞突突涌起,朵朵花儿在漫天飞花里竞相迸展,交织融汇,风姿绝美倾城,如绵绣,如彩云,如明霞,让人心醉神驰。 看花儿开得正好,片刻都不见异常,我才松了口气,收回了荣枯藤。 这时,又一阵清风吹来,顿见花枝巍颤,纷然而落,如红雨漫天而飞。 我吸了口气,正想着要不要再次施法时,我忽然在漫天花雨中看到了青岚。 不但有青岚,还有一夕,甚至有数椽精致的木屋。 屋前有几架蔷薇花开正好,又有一溪清泉潺湲流过。 溪的对面,桃树已经结了桃子,大约这年的山风太大,果然只有寥寥二三十个,却个个硕大,想来味道也该鲜美香甜。 青岚素青衣衫,正携了一夕的手款款而出,俊秀的面庞上满是宠溺的笑。 他道:“后日便是你生辰。前年埋在蔷薇花下的酒,可以先挖一坛出来。” 一夕掩唇笑道:“你不是说,这酒埋下去,得等我们的女儿成年出嫁时才许喝吗?” 青岚笑道:“等师父所说的劫数过去,我们才能成亲,这女儿才能出得来嘛!咱们可以先喝了,回头再埋几坛进去。——打量我不知你爱饮酒,早就眼馋着那几坛美酒呢!” 一夕脸儿绯红,眉目间尽是欢喜,说道:“好,你去挖酒,我到林子里采些你爱吃的松蘑。” 青岚便做了个饿虎扑食的动作,笑道:“小心虎啊豹的,把我们的一夕美人衔走哦!” 一夕咯咯笑着躲闪,却是往青岚怀中躲闪。青岚回身将她拥住,两人笑声惊得林鸟掠翅,山岚跌荡…… 我的眼前不知不觉迷离,颊上冰凉一片。 ============================================= 近来的情节,欢乐不起来袅! 怎堪旧日台阁冷,只手覆苍灵(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忙伸手把泪水拭去时,眼前幻像已消失不见。 落花如雨里,只有那对有情人的欢乐笑声犹在耳边回荡。 景予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侧,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他轻声道:“是青岚。媲” 是青岚。 他不仅仅是青岚或陆歌,更是天界下凡历劫的朝歌上仙。 青岚垂死之际,便已是朝歌上仙,有着我们所想象不出的仙者之力。 他果然魂魄未远,竟带一夕进入他所织的幻境之中,重温前世寥寥无几的温馨岁月。 再在一起,饮一坛美酒,采一篮松蘑,尝几只鲜桃。 再携她的手,在岁月静好里,观一回落日,赏一次山岚,摘一朵蔷薇。 看蔷薇花静静绽放,静静凋落。 看它们最后一次花落如雨,宛如六世的相思成灾。 ---------------------------------------------- 既已到了苍灵墟,自然没有空手而返的道理。 我还是要去找一找可能救我性命的仙莲。 苍灵墟已不复原来的乌烟瘴气,原先横行的魑魅魍魉、山精水怪或藏得不见踪影,或扶老携幼飞遁而去。――东华帝君却仅凭一缕即将逝去的神识,便已让此地恢复宁静,其威霸之气,由此可见一斑。 他以往放任自己的故地妖邪密布,如果不是因为特立独行,便是因为他太过懒散了。 恢复宁静的苍灵墟天青气朗,晴空万里,站于半空之中,很容易便能看出苍灵墟按九宫八卦之势排成。 八卦阵眼所在之处,是那边湖水中的一座高台,想来便是当年东华帝君修仙大成的东华台。 我带了白狼御剑飞往东华台时,景予不离不弃随在身侧。 若不是那夜亲耳听到了他和绵绵的对话,知道他早已打算夺回轮回石后便除掉我,说不准我真会心动神迷,以为他余情未了,如今情难自禁,又想着重修旧好了…… 正对着天边的渺茫云水出神时,景予忽道:“一夕是不是在生辰那天被人抓走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喝到埋在蔷薇花下的酒。” “我怎么知道?” 我白他一眼,却又有些纳闷。我已打起精神来开始考虑寻找仙莲之事,他却还记挂着青岚他们前世之事,未免多情得太过,不像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景予了。 景予听得我言语之间很不耐烦,脸色便白了白,眸中有极凌锐的寒光闪过,也看不出是恨是恼。 我顿生警觉。 他说要除掉我,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是打算现在就杀我呢,还是准备拿了仙莲再杀我? 又或者,觉得我这容貌尚有些可观可赏之处,打算多饱几日眼福再宰了? 但不管如何,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傻傻站着,由他十二道金箭射得我魂飞魄散。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甚至不惜先发制人,才见得我叶菱本色。 菱角这东西,嫩的时候可以掐出汁来,成熟后角刺便会坚硬,绝不会是由着人捏圆搓扁的面团。 东华台很快便在脚下。 一落地,白狼便叫道:“好冷!好冷!东华帝君这是闹哪桩啊,这么冷,连草都生不了啊!” 不用他说,我一颗心便已沉了下去。 外面正是夏末初秋的时节,即便海上略冷,到底也冷不到哪里去。 而这里鹅毛细翦,琼珠密洒,触目皆是大雪铺地,琼装玉裹,冷得人直打哆嗦。 分明又是一个刻意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小天地。 却不知东华帝君那等尊贵无畴的人物,怎会把自己住的地方布置得如此阴冷。 冷得皮粗毛厚的白狼都受不了,更别说我这破荷叶身子了。 正觉得嗖嗖凉意刺骨时,身上忽然一暖。 景予解开他氅衣披在我肩上,厚实的布料尚有他的体温。 我不解看向他时,他却已埋头向前大步走着,说道:“快去找那莲,赶到天黑前找到才好。在这里睡一晚得冻死。” 我笑道:“若是景予师兄冻死了,我和大白在雪中烤肉,倒也颇有意趣。” 人肉是酸的,不好吃。但我真心想咬这男子几口。 景予却淡淡道:“可以。只要师妹能找到烤肉用的木柴。” 我当然也是信口一说。这地儿也不知被冰雪覆盖了多久,连青草都看不到一根,更别说树木了。 白狼举目四顾,才忧心忡忡地说道:“姑娘,这地儿……长得出莲花吗?” 东华台并不大,踏着雪没走多远,便看到前方石壁上“东华洞天”四个古篆大字。 洞府门自然是紧闭的,我也没胆子去闯东华帝君的府第。好在莲池不太可能挖在山洞里,我只需在附近寻觅即可。 可四周皆是白雪茫茫,哪里有什么莲池?便是有,也早就该被冰雪封得结结实实,连水都瞧不见,又哪来的莲? 正站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对着紧府的洞门一阵绝望时,景予忽道:“菱角儿,让开!” 我一怔,身周忽有一团热力涌上。 他想对我动手了吗? 电光石火间,我这个念头转起,慌忙飞身闪过,一手执了秋水剑,一手执了荣枯藤,如一枚竖起了全身硬刺的刺猬,防备地看着他。 景予眸光从我脸上掠过,却未多作停留,指间划出串串金色法诀,飞快幻作团团浅金芒彩,在空中四散飞开。飘落的雪霰遇到那芒彩,顷刻化作蒙蒙的水汽,蒸腾于我方才站立过的地方。 白狼个大身笨,避闪不及,脚下一软,惊得“嗷”地大叫,急跳起来身蹦得老远。 却是那团团芒彩散着炙热光线,不仅化开空中飞雪,更在融开地上冰雪。 厚厚的冰雪之下,居然不是泥土或礁石,而是水! 我们的脚下,竟就是我要寻找的莲池! 可这样完全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住的池水,会有鲜活的莲荷存在? 我远远地看着景予的行止,心里奇怪地一阵冷,一阵热。 他穿着墨黑的衣衫,束着深青无纹的腰带,朴实无华的装束,却硬生生地把那身段束得颀长挺秀,宛如玉树琼枝。 宽袖挥动之际,浓郁的墨色似挥毫走龙蛇,画一幅游动的水墨山水画。眉目间的清亮和专注,更让他多出几分沉静却潇洒的风姿。 我明知他对我不怀好意,可恶的是,我还能看着他出神,莫名地便认为他还是当年那个景予师兄,随时预备站到我身前,为我挡下一切灾劫和苦厄。 两百年的相处所形成的依赖和信任真是可怕。我得费多大的力气,才能说服自己完全抹灭那些依赖,颠覆那些信任? 捏紧了秋水剑和荣枯藤,我依然戒备着。 眼前热气弥漫,冰雪消融,一池清水渐在眼前荡漾,甚至有几尾红鲤在水中摆尾。 果然有莲藕,却是不知陈了几百几千年的陈枝枯叶,被封于冰中,居然未曾朽败成泥,此时零零落落散在池水中,在这冰天雪地里更显萧条。 景予额上沁着汗珠,眸光却是黑亮明澈。 他道:“你不是要仙莲吗?这池下必有旧年遗落的莲子,以荣枯藤之力,不难催生出几枝。” 见他果是好心地在帮我忙,我更惊诧,只笑道:“景予师兄,荣枯藤催生出的莲,还叫仙莲吗?” 景予道:“看此处模样,池内埋藏的莲子怕已有数千年之久,自然所蕴灵力不浅。荣枯藤催生出的莲虽然无法和自然生长的莲相比,可总比寻常莲藕强些吧?” 于是,我原来能活一两年,换了这里催生的莲藕可以活上三五年? 我拢一拢他披在我肩上的鹤氅,叹道:“果然甚妙,甚妙。” 景予柔声道:“你辛苦来一次,若是空手而返,岂不郁闷?” =============================================== 怎堪旧日台阁冷,只手覆苍灵(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果然一腔好意,辜负不得。 他倒的确对我有情,居然会想着在临死前多多成全我的愿望,我当真得感激泣零了! 所以,我也成全他的好意。 荣枯藤轻轻一点,盈盈绿意如轻雾飘开,春日特有的勃勃生机缓缓洋溢开来,冲淡了冬日的冷肃媲。 碧色的水面潋滟拂动,然后轻轻跳了几跳,却是数枚沉睡的千年莲子被唤醒,鲜嫩的荷枝抽出,连连破开水面,妖娆而上,在这片冰雪筑成的天地里生芽吐绿,展开翡翠盘,托起红烛盏,散出十里荷香,摇动无限风光。一时清浅芳香直沁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白狼赞道:“好香,好香!好莲,好莲!果似比昆仑的好些。” 话未来,新迸的荷花一晃,立时红衣飘零,碎瓣跌落,铺了一池残红;再看那原来碧玉妆成般的枝叶,也瞬间失了莹亮的光泽,迅速由翠绿而萎黄,然后脱落…… 片刻后,依然是水色泠泠,败叶飘零。 景予所施术法之力已经渐渐消失,空中雪霰飘扬,再度缓缓飘入水中;周围冷意侵袭,池水的边缘又开始结冰,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缓缓向中间封合过去。 我抱肩,叹了口气,慢悠悠道:“天意?” 景予唇一颤,低声道:“哪有那么多的天意?之前蔷薇凋零是因为青岚,今天么……” 他看着满天阴霾,苦笑一声。 我轻笑道:“帝君的意思,难道算不得天意?今天原是我们不对。这是帝君的地方,擅用术法动了他老人家的布局,岂非对他不敬?” 景予眸光一闪,便道:“的确是我等不敬了!不过与东华帝君相比,我等无异于蝼蚁,想来也不会介意我等这点小小动作吧?” 白狼脱口道:“原来是青岚的师尊不想让你好过啊!姑娘你完了!东华帝君岂是你惹得起的!” 我叹道:“真想念青岚啊,若是他在,必定会设法帮我。” 景予道:“没错,他可不就是为帮师妹寻仙莲而来?当然,他还想见一夕……可惜,终究连他最后的愿望也没实现。一夕一死相随,不知他心里想着,会不会颇有些遗憾呢!” 前方水面忽然无风自动,水纹如软琉璃般剧烈动荡,东华帝君沉郁的声音如风雪般冷冽地飘入耳中:“你们两个小辈,这是想激我相助吗?” 我和景予对视一眼,一齐跪倒雪中,说道:“晚辈不敢!” 水纹已渐渐成形,隐隐是东华帝君懒散散倚莲而坐的模样,开始透明如水,渐渐凝作人形。 我们没有猜错,爱徒在此再度历劫失败离世,他到底放不下,果然过来查看。 只是再分不出,这到底是他本人,还是由本体分化出来的一缕神识。 即便只是一缕神识,也不是附在符文上的神识可比,尽量恭敬些总没错。 这位帝君的心情并不好,此时冷冷地睨着我们,愠道:“太乙的后辈弟子,我为何要相助?我弟子触犯天条时,他可没少落井下石呢!” “青岚仙友吗?” 白狼是畜生,没法跪倒,却也屈着两条前膝趴在雪地上以示尊敬。 只是它言语之间却还是以青岚的好友自居,愤然道:“若论青岚仙友的品行,天下谁人能比?若是太乙天尊连他都不肯恕过,也太没道义了!” 东华帝君闻言,居然看了它两眼,说道:“嗯,想不到你这狼资质虽平凡,倒也颇有几分见识。” 白狼道:“那是。我和青岚仙友最是投契。我修仙三十年,也就数青岚仙友待我最好。你瞧那两位,老是欺负我,压根儿就没把我当人看,只有青岚仙友常出来为我主持公道。” 我和景予忍不住都对它侧目而视。 没把它当人看……它根本就不是人好不好? 青岚仙友最好的地方就是送了它十颗妖灵丹,又会在它每次被踹下云端时接下它……可青岚对谁不好,对谁不厚道? 东华帝君却听得极顺耳,不免又多看了它两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人都道我这徒儿有些痴,难为你懂他。你根基虽浅薄,瞧来是咱们仙家的有缘之人。”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它,还是天上地下至尊无比的东华帝君! 白狼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愕,不由地张大了嘴巴。 一道银色流光从东华帝君指间飞出,恰落到白狼口中。 他道:“既是有缘,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盼你早日成仙……” 这“缘”来得未必太过快捷,白狼喉咙一动,那流光已然不见,再不知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白狼咂咂嘴,大约并没尝出啥滋味来,却也有礼地向东华帝君点三下头,以示叩谢。 而东华帝君犹在惆怅,“你这狼儿成仙之际,小歌也该历完十世情劫回来了吧?正好让你给他作伴。” 白狼立时连骨头都软了,谄媚笑道:“老狼愿意!老狼十分愿意!老狼万分愿意!” 跟着东华帝君宠爱的朝歌上仙,无疑比跟着我这个随时会寂灭的凡间小仙有前途多了,它当然愿意…… 我端着主人的模样笑吟吟以表欣慰之情,心里却恨不得冲过去捶它两拳。 不带这么奴颜婢膝的,至少你现在还是我的座骑行不? 东华帝君却很满意,浮坐于池水中央,黑褐的眸子四下观望,感慨道:“当年小歌未成仙时便在此处侍奉我,总觉有些呆呆的,若能有头知情识趣的白狼伴着,想来会活泼些。” 白狼便道:“其实青岚仙友和我们叶姑娘也挺谈得来,若是闲得无聊时,我可以背着青岚仙友去探望叶姑娘。只是叶姑娘不知好歹,竟敢逆天复生,估计那时已经灰飞烟灭了吧?” 东华帝君看我一眼,不屑道:“借莲复生,太乙当初就干过,怎么没人说逆天?他天尊做得,小仙便做不得?” 白狼点头道:“做得,做得!” 东华帝君又道:“仙莲么,原没什么了不得。续命么,也平常得很。乱了三界……又如何?” 他说此话时,却见他所坐莲台间飞快窜起一抹绿意,很快生作小小莲枝,展开圆圆碧荷,吐出鲜嫩花苞,然后巍巍一颤,已有一朵朱色莲花盈盈绽开。 东华帝君随手拈过那枝莲,指尖轻轻一抖,一道浅银流光瞬间从莲花四周颤过。整株莲花立刻珠光闪耀,片片花瓣似薄如蝉翼的血玉琢就,盈盈立于空中时,竟似瑶台仙子般娇妍明媚,美得不可方物。 他那绛色袍袖轻轻一挥,那株莲挟着道流丽华彩已悠悠飞到我跟前。 我慌忙接过时,但见那莲通枝有一层浓郁仙气如水银般流动着,绝美之外,另有种让人不敢逼视的高华仙灵之气。 仙莲! 这才是仙莲! 至神至圣至洁至净的仙莲! 只闻东华帝君道:“此莲为本君座下莲台一瓣所化,比太乙为哪咤重塑肉身时的那莲更具灵气,又得本君灵力点化,以此为莲身,可千年不朽,万载不坏,便是九殿阎罗亲来,也绝不敢拘了你的魂去。” 这好运来得突然,我凝视着那莲花,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身畔,景予猛一拉我,急向东华帝君叩谢道:“多谢帝君援手之德!” 东华帝君冷笑道:“我有什么德?着实看不惯太乙他们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模样!连我徒儿的命运也想主宰……哎,我的小歌啊!” 东华帝君叹息一声,便如从水中幻化而出一般,身形重又幻作透明的水影,无声无息地落入池水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隐隐听得他道:“后面的路怎样,你们自己走。便是心怀杀机,也不许脏了我的地儿……哎,居然让小歌死在这里,这苍灵墟,真不吉利……” 话未了,周围地动山摇,惊得白狼一阵惨嗥,我也差点没摔倒在地。 而此时,巨涛翻涌的咆哮声才传入耳中。 景予忙拉过白狼,叫道:“快走!” ============================================= 怎堪旧日台阁冷,只手覆苍灵(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犹在细细体会东华帝君那句“心怀杀机”之意,此时立足不住,方才悟出东华帝君不打算留着这苍灵墟了。 人都道此处是东华帝君修仙之处,他必定颇有感情,对此地一草一木都当珍而重之;可惜曾在此地追随他的爱徒堕入凡尘,遂由得苍灵墟颓废为妖孽横行之魔域;如今更因朝歌上仙的这一世在此死去,伤感之中连苍灵墟也不愿留着了…… 我才得了仙莲,这一世算是重新有了生的希望,自然不会留在这里为苍灵墟陪葬,急忙御了秋水剑,急急升空向远方奔去丫。 人在半空,更能把下方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媲。 山在吼,水在啸,千尺惊涛人立而起,直冲碧空,然后狞笑着扑向苍灵墟。 大地在飘摇,偌大的苍灵墟竟如风中落叶般不堪一击。 原来我们休息过的树屋已经被海水吞噬,而我们刚刚离去的东华台竟在顷刻间四分五裂,缓缓沉下湖水…… 看那架势,不久之后,整个苍灵墟连同这湖都将被海水吞没,甚至可能会在东华帝君的一怒之威下永不见天日。 自昨夜东华一缕神识涤尽此地魔气,大大小小的山精水怪无不惧怕,已经趁夜逃了大半。如今看着情势不对,只要有能耐逃走的都已飞天而起,不要命地奔往海中,向内陆方向遁去;而如那些食肉藤或尚未成精成怪的小妖小魔,却只能在悲号哭泣里等着它们的没顶之灾了。 它们原住在远离尘世的苍灵墟,并没什么机会祸害人间。如今苍灵墟一毁,能逃的说不准便逃到了凡间,伤害无辜百姓;不能逃的小怪们自然是得永远留在这里了,可怜它们始终呆在苍灵墟,虽未害过一人,也难免送了命。 东华帝君威霸酷杀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一气飞出老远,回头再看苍灵墟时,在震耳欲聋的滔天大浪中已经没得只剩了寥寥山尖;再几波大浪袭过,便连山尖也没了。 而海水仍在奔腾怒啸,翻涌的巨浪看得我阵阵头晕,脚下的秋水剑都有些不稳。 白狼高站于景予的长天剑上,感慨道:“东华帝君待青岚仙友真是情深意重啊!” 我将仙莲小心收好,对那呆而痴情的青岚同样感念万分,吧道:“是啊,看来帝君也是个性情中人。便是救我,大约也是青岚的缘故吧!” 东华帝君肯给我仙莲,自然不会只是因为和太乙天尊赌气。 他既看重青岚,自然希望完成其未竞遗愿。 这也是我和景予猜得荣枯藤失效是因为东华帝君后,一再提及青岚的原因。 正沉吟之际,白狼叹道:“可惜青岚仙友心心念念都是一夕姑娘,白白辜负了东华帝君的一番深情……” 我愕然看向它,“你……你说什么?” 白狼便奇怪地看向我,“怎么?我哪里说错了?男人喜欢男人不是常有的事?嗯,朝歌上仙历劫回去,我得想法撮合撮合才行……实在不成,三人行也是可以的嘛!” “……” 我倒吸了口气。 景予脚下猛地一滑,长天剑失了平衡,在半空打了个旋,一头栽了下去。 景予修为甚高,很快稳住身形站定;而他旁边的白狼却大叫着“青岚仙友救我……”,“嗖”地掉向大海。 如果这时,青岚还能出来救它,可真是见了鬼了! 我正要冲下去救它时,忽见白狼身形闪过大团白光,然后左右摇摆一阵,便颤巍巍地飞了上来…… 完全未脱凡体、只会些粗浅轻功却不会御剑行云的白狼,踩着朵半黄不赤灰不溜丢的云彩自个儿飞了上来…… 这回景予镇静了许多,只是定睛看着它。 而我已经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飞上来的不是白狼,而是一个白发男子,三十上下年纪,身材高大,模样雄武,顾盼生威…… 它是白狼?! ――不对,应该说是他,他就是白狼…… 我再不能因为白狼曾长着副狼的身体便把他当成狼了。也许我从来不应该把他当成狼,他的魂魄本就是人的魂魄。都怪这该死的景予,要送我座骑便送个好端端的座骑给我,为什么送个男人给我当座骑? 白狼已经开心得摸不着南北,绕着我和景予不断地飞着,转着,手舞足蹈地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趴下,兴奋得嗷嗷直叫。 我吸着气,笑道:“原来多叫几声青岚仙友竟会有这等好处!东华帝君送你的到底是什么丹?” 白狼蹦到我跟前,两只“爪子”搭到我肩上,乐得高叫道:“还能是什么丹?成妖的丹!成仙的丹!你看,你看,我是妖了!我是能飞来飞去上天入地的妖了!” 我嫌恶地掩着鼻,悻然道:“你要上天?还是妖啊,不是仙!天尊们一巴掌把你拍成肉酱喂狗!” 白狼的“爪子”在我肩上挠了好一会儿,才醒悟出他的前脚已经变成了手,立刻改挠为捏,揉捏着我肩膀手臂,笑嘻嘻道:“现在上了不天,等朝歌上仙回了天界,还怕我上不了天?东华帝君金口一开,雷神也不敢打我呀!” 我看着这头平步青云一步成妖的狼,继续揉着鼻子,叹道:“你去了天界,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白狼还没有说话,景予已飞快奔上前,伸手握了他的手,猛地把他从我肩膀拽开,冷着脸道:“自然老的老,死的死……阎王爷不敢拿你怎么样,转头把你老婆孩子丢到畜生道里当牛当马也说不定。” 白狼被当头浇了盆冷水,总算稍稍扫了兴致,像狼一样趴下身伸着舌头喘息片刻,才重又站起,说道:“你说得甚有道理,甚有道理。想我娘子年轻时那般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转世成牛马多可惜!不如我现在便去教她些修仙之道,或许便能延年益寿……便是投胎轮回也不致给人欺负……” 他说着,又在空中纵了两纵,冲我叫道:“姑娘,既然你得了仙莲,暂时也不用我保护你了吧?我先回家看看我老婆孩子,隔些日子回昆仑找你吧!――想来你得了东华帝君的仙莲,再见面时,你也一定修为大增,法力高强,横扫妖魔两界,把景予打得落花流水……” 景予听得脸都绿了,我听得也未必高兴到哪里去。 而白狼压根儿就不管。 此刻他归心似箭,又能身形似箭,未等话说完,便已像离弦之箭般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我诚心诚意地祈祷他行错了方向,跑到大海深处再也回不来…… 而不论他行向哪里,终究是离开了我。 这头见利忘义的白狼,不管我多么尴尬多么无助,就这样离开了我,留了我一个人和景予相处。 比白狼还要可怕十倍还要讨厌百倍的景予…… 可凭我怎么暗自腹诽,白狼的身影还是离我越来越远,转眼和苍灵墟一样消失在我眼前。 地动山摇后的天空灰白冷暗,海潮渐渐沉寂,海色是幽深的蓝,绵延而深邃地铺展着,微咸的海风清冷而孤寞。我无端端地打了个寒噤,不明白站在这旷远辽阔的大海之上,为什么我会觉得沉闷甚至苦涩。 我抱着肩,叹道:“真冷!” 苍灵墟崩毁之际,只顾赶紧儿奔逃,景予披在我肩上的氅衣早已不知掉落到哪里去了。 离开了被施过术法的东华台,此时依然初秋的天气,本没有这样冷。但我叹一声冷,终于打破了相顾无言的沉闷和尴尬。 景予立于我身侧,默默地打量着我,然后道:“莲花多是夏日盛开,也许你沾了些莲的习性,所以格外怕冷吧?” 我便歪着头向他微笑,“那我会不会和莲花一样,在秋天凋谢?” 景予凝视着我,然后淡淡一笑,“不会的,菱角儿。便是谢了,尚有来年春天。” 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 =============================================== 怎堪旧日台阁冷,只手覆苍灵(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但此后我心情便好了些,也不在意和他一同行往陆地了。 不论有没有春天,我都得把眼前的秋冬度过。 东华帝君说,便是心怀杀机,也不能脏了他的地儿。也就是说,他也已发现景予对我暗怀杀机? 既然逃不过,便只有面对媲。 虽说我的命不值钱,即便得了仙莲可保未来无恙,我依然没觉得我这小命该怎样值得珍视。 但我叶菱从不是由着人予取予夺的贱.人,由你一次又一次地害我性命,还死心塌地地伸脖子送上门去找死。 没错,我不会再让你轻易伤到我,景予师兄。 即便我依然想着你,恋着你,爱着你,但我永远不会再抱一丝虚无的希望,去企盼能和你在一起。 你下得了手,我便狠得了心…… -------------------------------------------- 景予似乎也是心事重重,一路甚少说话,只是不时看向我,神情有些忐忑。 多半是心怀鬼胎,在思量着什么时候对我动手吧? 那位容色甚美的绵绵姑娘想来也该离开苍灵墟了,却不知在哪里等着他。 两人在近乎凝滞的沉默间行了一日一夜,终于见到了陆地。 原以为离开东华帝君术法影响的范围,天气便会好转过来。谁知一直行到陆地,依然是灰蒙蒙的天,甚至不时有雨丝淅沥而下,模糊了前方道路。 我和景予都是修仙之人,自然不惧风雨,只是眼看天色愈发晦暗,风雨也越来越大,御剑飞行也极不适,只得先寻地方落脚。 瞧见前方有山峦迷蒙在雨雾之中,我一矮身飞了下去,寻找可以遮风蔽雨的地方。 景予紧随在我的身后,几度欲言又止。 我便回头道:“师兄贵为魔帝之子,必定要务相缠,――便是没有要务,也有无数美人相缠,就不必再跟着我了吧?” 景予默不作声,依然紧随在我身后。 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木头! 比小时候动不动把我打得头破血流逼我喊他师兄时更加可恶! 我捏了捏拳,低头看到下方隐约有村落的轮廓,忙飞落下去,微笑道:“看来可以吃顿热饭了!” 有村落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不用担心和景予独处,也不用担心他随时会射向我的毒箭,多么美好…… 但景予忽飞上前拦我道:“菱角儿,这个地儿不好,我们换个地方歇息吧!” 我愈加疑心,一晃身闪过他的阻拦,笑嘻嘻道:“可我瞧着这地儿好得很呢!看这处山脉,虽不算雄壮,却如卧龙沉睡,正将此处村庄环抱怀中……此处该是处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或许我可以在这里给我自己寻个好墓址,未来也可福泽后世。” “菱角儿!” 景予唤得甚是无奈。 我再不理会,径自飞落下来,恰在村口停住,却见前方凌乱荒草间有一石碑,虽是残破,却还能辨得上面字迹,正是“卧龙村”三字。 我笑道:“景予师兄请看,我就说此地与众不同吧?卧龙村,焉知不会出几个真龙天子呢?” 苍茫的幕色下,景予的面庞似被雨水打得有些发白,往日清亮的黑眸愈发地幽深难测。 他低声道:“真龙天子……便是出了,对这里村民也没什么好处吧!” “怎会没好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出了皇帝,这里的人便是去不了京城当不了官,至少也可一世衣食无忧了!” 我一厢说着,一厢顺着满路的荒草向前走。 草上早已沾满雨珠,很快把裤裾濡湿大半幅,连脚步都已渐渐拖得沉重。 而我越往前走,也越是惊异,甚至委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走下去了。 正常的村落不该这样四处长满荒草,不该大大小小的屋宇一片黑暗,不该这样……阴森可怖! 而景予却不再阻拦我,甚至越走越快,很快走到我前面,大踏步向前行着。他的神色很是古怪,除了原来的沉郁,又多了几分肃穆,几分期待。 我不知道他对这荒山野村会抱着什么样的期待。 连结成片的屋宇已在眼前,却远不如夹着风雨隔了暮色看着时那样齐整。 无疑,这里曾经是个小康甚至小富的村落,大多屋宇都是砖瓦结构,甚至有几处相当阔大的宅院,俱是大块的青条石筑作台基,所以历了多少年的风雨,都还屹立不倒。 但这村到底已经荒废了多少年啊…… 村落里的屋顶大多已经倾塌或即将倾塌,门窗更是腐朽得不见踪影,野狐野兔见得生人来,飞快地窜过,――窜到长满灌木青草的屋子里去了。 忽听得难听的“哑”地一声,却是一只乌鸦从一株百年开外的老槐上飞了开去,而细细看时,那老槐却是从一处没了屋顶的屋子里长出来的…… 远处山边隐隐传来水声,应该有山间清泉蜿蜒流下,灌溉着这方肥沃土地,却未种植庄稼。 四处都是人高的蒿草和野树,和附近房屋里的荒草连作一处,在萧萧风雨里随风而摆,低低如诉。 竟是一处至少一二百年不曾有人居住的荒村! 我本能地觉得诡异,却向景予笑道:“此地若是收拾好了,很适宜养老。” 景予顿了顿身,转头面向我,问道:“你敢在这样的村子里歇息一晚?” 我一歪头,笑吟吟道:“有景予师兄陪着,我龙潭虎穴都敢闯啊,何况是这里!” 他的眉目骤然柔软,忽一张臂,已将我拥入怀中。 我向来懂得怎样用甜言蜜语讨师长们欢心,这一套对小时候的景予不管用,但待他大些,特别在他被我害得面壁十年后,他便也很吃我这一套了,每每被我哄得化了眉眼间的千年冰霜,黑亮亮的眼睛柔和得如有春水流溢。 原微师兄总说,景予遇到我就变傻了,我却觉得这样的景予才像个大活人。 便如此刻,紧紧拥着我的这个男子,分明又是活过来的景予。 这熟悉了两百年的怀抱和气息…… 我忽然间喉嗓像被堵住了般难受,向来冰冷的莲心里一阵阵地向上涌着暖意,似乎那毫无活力的荷叶梗子里正有热血在沸腾奔涌。 这久违的温暖,这跌落的快乐…… 心里像被割开了般疼,独刀尖上蘸了蜂蜜,疼痛之外,又有腻人的甜味钻出。 “菱……菱角儿……” 他哑着嗓子唤我,同样是说不清的痛楚和甜蜜。 我仰起脸,想唤一声景予师兄,却颤着唇说不出话。 我想我真是太无能,我该趁机笑话他,不该如此优柔寡断,如此懦弱无用,如此狠得了心却绝不了情。 可我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甚至我的身体也似受不住那双结实臂腕的拥抱,风中树叶般哆嗦着。 “菱角儿……” 他再唤我,忽用力将我拥紧,一埋头用我亲住。 他用的力气这样大,我完全来不及思考,便被他贴紧,侵入。 他的唇舌凉得像冰,有些僵硬,微微地发着颤。 我听到他喉咙间含糊地滚动着我的名字,那是万分凄怆万分仓皇的一声“菱角儿”。 我被他亲得仰起了头,正对着他的面庞,雪白如纸的面庞,年轻却浇透冰霜般的面庞。 如此俊秀,如此熟稔,如此清冷。 无数雨珠从铅色的天空落下,这样仰着看时,似无数泪珠形状的花朵怆然而落。 忽然便忆起那一年,他找到紫堇花中偷睡懒觉的我。 他道:“菱角儿,师尊说,我们可以在一起。我们一起修成地仙,再修入天界……我们会始终在一起。” 他的面颊微红,双眸却亮得照得出我人影。 我睡得迷糊,只看到他的唇慢慢落了下来,落到我唇边。 ======================================= 这篇文的吻戏神马的真心比较少…… 对了,大家说,我的咖啡今天能冲满一千杯么? 辜负东风,岁华摇落各伤魂(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们昆仑的山高,天蓝,云白,风清。 柔美的紫堇花瓣自由自在地飞着,如雨滴般缓缓飘落,擦过他的面庞,擦过我的面庞…… 我却觉得自己和那花瓣一样飘了起来,似心头有一枚始终敛着翅的彩蝶,在他一吻之下忽然惊醒,扑展翅膀飞了起来,快活地翩翩起舞丫。 那时,他的唇很软,很暖,很甜,我被他亲得迷糊,不由自主地轻轻咬了一口。 他便满面赤红,倒在我身上把头埋入我脖颈,吃吃地笑着唤我的名字,“菱角儿,菱角儿……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天荒地老,都能和你在一起,真好……媲” ------------------------------------------ 冰冷的雨水打到眼睛里,再满满地溢出来,居然是滚烫滚烫的。 我笑着用力眨眨眼,由着那滚烫的雨水飘落,轻轻咬了他一口。 他微微地放开我,默默地凝视我。 我努力吞咽着,试图让紧绷的嗓子口松软下来,却无济于事。 我的嗓子如多少年不曾调试过的旧琴弦,喑哑无力。 我只能疲乏地冲他笑笑,努力柔和地轻声道:“景予师兄,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天荒地老,都能和你在一起,真好!” 景予蓦地失色,黑眸中依稀的闪亮顷刻黯淡下去。 我一把推开他,指着他捧腹大笑,叫道:“我说笑呢,景予师兄不会当真吧?忘恩负义,背叛师门,屠杀同门,你不过是魔!连猪狗都不如的魔!魔帝在人间留下的杂.种,孽.,禽.兽!景予,你就是个杂.种!孽.畜!不要.脸的禽.兽!” 一气把听仙尊们骂过他的恶毒词句都骂完,我似乎痛快许多,心的郁垒连同心一起被掏空般的痛快,哈哈大笑着转头便往村子里奔跑而去。 大雨忽然转骤,倾盆兜下,乌鸦鸦的夜色在大雨里四面合来,渐渐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隐隐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颀长身影,如被雨水淋透的剪纸,惨淡地飘摇在狂风暴雨里,堪堪便要溶去。 景予活该,活该…… 我咬牙切齿地骂着,恨恨地吐着灌入口鼻的雨水,像在一口一口地啐着景予,在这时候还敢死不要脸占我便宜的景予。 激愤之中完全忘了以术法护体,等我略略回过神时,我已经浑身透湿,冷雨打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 趁着雷电一闪而过的光芒,我奔进了这村子附近一座大宅院,窜进尚有屋顶的一处屋子。 满屋衰草过肩,总算还干燥,却有奇异而危险的悉索声响起。 几乎不加考虑地,贯有灵力的一掌横扫过去,已将大片衰草扫趴在地,更有一长物被甩起,自破败的窗口飞了出去。 又一道闪电划过,我清晰地认出,那是一条体形可怕的毒蛇。 但于我而言,再毒的蛇,再凶的猛兽,也比不上那个刚刚和我温柔拥吻的男子。 秋水剑拖过一道水色流光,缓缓在屋中划过。 衰草连同可能的毒蛇毒虫被尽数裹起,掷到屋外。 屋里并不干净,曾经铺陈的泥砖已经完全没入泥土中,梁柱砖瓦虽然结实,头顶也破了几处大洞。没了衰草略阻水势,漏下的雨水很快汪下四处。 我已身心俱疲,腿脚都在打战,扬手化出一张大荷叶,铺到暂时没有被水淹到的地方,抱着肩倚着墙脚坐下。 奔走时的汗水渐渐凉了,透湿的衣衫愈发凉凉地粘在肌肤之上;形同虚设的门窗间飘入嗖嗖的冷风,吹得我不住发抖。 我擦一擦眼底还在莫名其妙滴落的滚烫雨水,正觉得烦躁时,眼前忽然幽幽一亮。 抬眼看时,竟是景予掌间托了一枚明珠飞入屋内。 他的神色已经平定下来,看向我时眉目间一片清寂。 “想把自己冻死吗?” 他问。 话语里的沉静和清冷让我深恶痛绝。 盯他一眼,我微笑道:“我冻不冻死,干你这禽.兽何事?” 他顿了顿,便淡淡道:“既然我是禽.兽,自然要干点禽.兽的勾当。” 我一悸,正警觉之时,他已走到我跟前盘膝坐下,双手握住我,将掌心相抵,缓缓调息。 竟是和我一起同修本门心法。 我心思芜乱,又屡受大创,修为大减,想静心调息并不容易,但有他护持便顺遂很多。 不过两三个时辰,原来混乱的内息已经平定下来,周身冰冷的感觉也消失了,身上衣衫更在不知不觉间干了。 依然在那间原来被毒蛇占据的屋子里,却已被景予施法布了结界,已是风雨不进。鸽卵大小的明珠悬于梁木之上,如一盏小小的烛火。 景予静静地看着我,慢慢道:“你的修为果然退步许多。” 他的言语比他的修为进步得还要快。从前总是我把他气得掉头而去,如今却是我几次险些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了。 我只能微微笑道:“下回景予师兄让我用夺魂金箭射上十二箭试试,看能不能修为大增。” 景予同样幻了张大荷叶,盘膝坐于我对面,却垂了浓黑的眼睫不看我,只拿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在膝上,许久才叹道:“菱角儿,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只怕今生今世,也消解不了。其实我自己也越来越迷糊,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哦?” 我不经意般挑挑眉。 他又瞥我一眼,才缓缓道:“我从前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从未变过。” 我冷笑,却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细听他下面的话。 景予却又沉默了许久,才道:“菱角儿,一个人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曾认为魔者吸食最污秽的元魔之气,修身不修心,是天下之大恶。可偏偏有一天,我发现魔者并不是恶,而是……无可选择。” 我怒道:“那又如何?是你背叛师门、残杀同门的理由?” 景予反问:“若我留下,你认为师门会放过我吗?” “不会。” 诸位仙尊中,就数他师父文举仙尊最为严厉,即便景予是他最聪慧最高超的弟子,也不会手下留情。若是知道他是魔帝之子,痛心疾首之余,必定把他投入化魔池,化他个魂飞魄散。 所以,我从未怨过他离开。 可这是他让我魂飞魄散的理由吗? 我等着他继续给我解释,只觉自己指尖抖索得连自己的肩膀都抱不住,居然像等待宣判般紧张。 或许我真的就是个笑话。明明亲耳听到他跟他的绵绵姑娘说得明白,偏偏还敢对他那点未了余情抱着期望…… 我真的敢有期望,认为他另有苦衷吗? 认为他几度帮我救我助我,是因为心里有我,而不是出于绝情后的些微恻隐之心,或猫戏老鼠般的惬意欣赏? 可景予眸心似有什么在闪烁,他握紧拳,又松开,又握紧…… 他终于长吸一口气,我以为他终于要切入正题时,他却转向了不相干的话题:“你觉得一夕可恶吗?” 我气结,“可恶!若不是为她,青岚哪用历什么十世情劫?” 景予便又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可她从未做错什么。一切不过因为她是魔,而青岚是仙。” 我不觉也随之愤愤道:“无非是那些见不得人间恩爱的天尊仙帝们定的破规矩。仙也有偏激的仙,魔也有不害人的魔,何必那般咄咄逼人?” 若是当初景予不是逼我害我,而是说一句跟他走,我必然也随他入了魔界,再不回头。 纵然昆仑有最疼爱我的师父,也抵不过头脑发热时的一时冲动。 ――也许,也不算是冲动。 那时候,我心里眼里,有谁比得过那个人前像木头、人后却千方百计哄我欢喜的景予师兄呢? ============================================= 辜负东风,岁华摇落各伤魂(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凝视眼前这张和从前并无差别的俊秀面庞,只觉眼底又是一阵发酸,连忙用力眨眨眼,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说道:“当然,魔者修身不修心,的确可恶。有些事,若不是你生具魔根,大约也做不出来吧?” 景予柔声道:“心中有魔,便是魔;心中有仙,便是仙。这和魔根或仙根无关。” 我越发不懂他了。 他这在说他是魔,还是说他是仙? 景予却已伸出手,和以往一般,轻轻把我的手拢住,握紧。 他的手掌宽宽厚厚,指骨坚硬分明,拢住我的动作却轻巧而柔软,――一如当初。 他道:“菱角儿,有些事,我原来看不穿,想来你也看不穿。但经了青岚、一夕的事,我忽然想着……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媲” 果然修魔会移人心性。从前他最是寡言少语,惜字如金,几时这般迂回罗嗦半天说不到正题上? 但我居然不想催他。 仿佛这样静静执手坐在快要倾塌的百年老屋里,已是我追寻多少时日却求之不得的幸福。 早该绝望的幸福。 景予的呼吸不匀,浓黑的眉锁得极紧,许久才像下了决心,抬头向我道:“菱角儿,你可还记得,你送过我一枚玉坠?” 我自然记得。那是我自小儿戴着的玉坠,虽是小小的一枚,无纹无饰,却是极通透的羊脂玉琢就。师父说,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当日我和景予定情,对着这呆子越看越顺眼,便想着把这玉坠送他。谁知没两天,他便被指认出是魔帝之子…… 我曾在诸余山向他讨要过玉坠,他说丢了,气得我够呛。 景予道:“便是这枚玉坠……” 话还未了,周围猛地一晃,又是一晃,竟是景予布的结界被什么人一次次地狠狠撞击,周围尽是砖瓦被击碎落地的嘈杂声,伴着不知什么物事的凄厉嚎叫,生生地打断了他的叙述。 他霍地立起身,问道:“子时了吗?” 我一拂悬于梁上的明珠,让其飞至混乱之处一照,便见被击破的屋顶处,有形无质的人形暗影飘来飘去,不时向前猛烈撞击。 而明珠不曾照到的别的地方,亦传来此起彼伏的撞击声,不仅能撞碎砖石,破坏屋宇,更,更能把景予布的结界撞得晃动不已。 以景予如今的修为,他布下的结界,便是凡间普通散仙也未必能撼动分毫。 这是……怨魂? 不是普通滞留人世的魂魄,而是含屈而死不得超生的魂魄修练成精! 此地民居远比一般山居坚固富丽,显然当年不会是普通村落。 水土肥美却荒废一两百年始终无人过来居住,也绝对不寻常。 而我到此时才想到,也算是迟钝了。 可昆仑剑仙又岂会惧怕这些魑魅魍魉? 它们也敢欺负我修为大减么? 丝袖挥动处,荣枯藤已持在手中。 我向景予笑了笑,说道:“此地也没算白来。若是除了它们,附近百姓岂不多了一处安居乐业的好地儿?” 荣枯藤冲开结界,飞快缠向正凶猛撞上来的一只暗影,只待将它束住,便要一记法诀打过去,将它打个魂飞魄散。 可浅金色的法诀才要碰到那暗影,便有另一道赤金光芒从旁打来,恰将我法诀拦住;随即得失屏飞出,如乌色闪电从我跟前划过,毫不客气地撞在我的荣枯藤上,轻易便打得藤萝一松,放任那被缚缠住的暗影逃了开去。 我一怔,随即心中一凛,招手收了荣枯藤,退开几步,急以秋水剑护住自己,警觉地看向景予。 我早就知道他想除掉,却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联想到之前他便在阻止我前来此地,难道这些怨魂和他有亲故?或者是魔界什么人所豢养? 景予助那怨魂逃开,便收回得失屏,转头对上我眼神,眸光顿时缩了缩,一丝清晰的揪痛一闪而逝。 他向我走近两步,喃喃道:“菱角儿……” 秋水剑凌厉寒光闪过,逼他止了步。我咬牙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围仍在剧烈震动。 不是一个,而是几十几百个怨魂,正走马灯似的围着景予的结界咆哮怒吼。 景予若再阻我,他的结界将很快被这些怨魂攻破。 或许它们和他有亲,他自是无恙。 可我呢?化作几根荷叶梗儿,还得成为这些怨魂的美餐? 景予盯一眼我逼向他的秋水剑,低声道:“菱角儿,这些怨魂……很无辜。不必伤它们,过了子时,它们自然会离去。” “无辜?” 我冷笑,“凡是投宿到这里的旅人,或试图在这里安居立业的百姓,应该尽数遭了它们毒手了吧?它们无辜?哦,我忘了,景予师兄已经是魔,怎样的妖魔鬼怪都是无辜的,只有人或仙是该死的,对不对?” “不是!”景予急道,“我只是知道恰好他们一些事……若师妹感兴趣,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我点头,“我倒是愿意洗耳恭听。可惜我对保住自己小命更感兴趣。” 话未了,结界又一阵剧震,一个怨魂竟突破结界冲了过来,居然尖叫着径自奔袭向景予。 它的“手”上没有一丝血肉,乌黑得仿若被烧焦的枯骨,却能在顷刻间暴长数尺,恶狠狠地抓向景予脖颈;而它的身体依然淹在浓雾般的黑气里,看不清模样。 景予急忙闪避,却不以长天剑相斩,只用得失屏狠狠将那怨魂撞开,我趁机以荣枯藤相缠,将它甩了出去,迅速以蔓开的藤罗堵住了被破开的结界。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正是多少年一起降妖除魔形成的默契。 如今,我和他一仙一魔,居然还会有什么默契吗? 正迟疑时,景予掷出得失屏,迅速伸展平铺,却在千疮百孔的屋顶之下又铺了个“屋顶”。 他殷殷地看着我。 我冷笑道:“你休想在哄我上当!” 口中这么说着,手中荣枯藤已欢快地抽枝散叶,飞快在我们身周布下了藤墙,甚至零零落落结出几朵小花来,正与上方的得失屏相接,分明已筑作一间牢固之极的藤屋,轻轻易易便将那些暗影尽数挡住,即便景予撤了结界,外面那些怪物也无法再伤到我们半分。 我听到景予松了口气,甚至感觉出他看向我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柔和。而我只想剁了我的手。 我明明没想去配合他,我也说了不会上他当,为何我的手却全然不听使唤? 若他此时对我动手,我可真的是作茧自缚了! 好在他并没有再逼近我,而是退得离我略远,却在原先我坐的那张大荷叶上坐了,沉默了片刻,说道:“这里是大闵国的皇家龙脉所在地。” “大闵国?” 自小被抱上昆仑修仙,我从未关心过尘世繁华。思量半天,我才记起那是两百年前覆灭的皇朝。 大闵开国皇帝平定十八国,一统天下,以为稳座江山,但国祚绵延五百年,终究不免覆灭命运。 盛极而衰,月盈则亏,正是天道循环,在凡人眼里是翻天覆地,在动辄活上千秋万载的修仙者眼里却毫不稀奇。 景予缓缓说道:“这里环山抱水,走势如龙,正是当年大闵太祖发迹之处,亦是大闵五百年一直注重看管的龙脉重地。两百多年前,大闵被北蛮击败,加上朝有奸佞,国事毁败,渐渐叛军四起,大闵江河日下,渐渐支持不住……但登基不久的末代闵帝并非平庸之辈,且与一位修仙者交谊极好,并以他为国师辅佐政事。国师告诉他,若是保住龙脉,便不致于动摇闵国国基,或者可以趁机力挽狂澜,以求复兴。后闵帝便遣国师带了一队卫兵前来镇守此地,保护村民。此处龙脉为活脉,也就是说,世居此地得天地造化的村民之人气,便是龙脉之眼,人口愈兴旺愈好,绝不可灭绝。” ========================================== 辜负东风,岁华摇落各伤魂(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谁知不知谁把此事透露给了叛军,叛军也派了异能者领重兵前来袭击。国师见对方人多势众,明知不敌,遂将写有居民生辰八字的血馒头化为人形,供叛军屠杀,自己带了村民全体避入山中,等待战事过去。丫” 我听得一怔,不由道:“看这村子格局,居民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想以血馒头化作几百人形,那得费多少灵力?这国师也不是寻常的修仙者。” “是,这国师便是出自昆仑,修为极高。若论他的能耐,以仙家本领除去那些叛军并不困难,至少比耗尽灵力做出几百个瞒天过海的假村民来容易得多。只是昆仑门规,不得妄杀生民,否则便是堕入魔道,不会见容于师门。” 我听着外面越来越多的惨嘶和嚎叫,叹道:“他没能成功吧?” “成功了。叛军们屠尽村民,心满意足而去。可惜国师灵力也已耗费得差不多,生恐再有哪路叛军来袭,遂继续带村民隐在山间,并派人将此事报告闵帝,好让他安心。” “谁知沿路兵荒马乱,他派出去报讯的人中途被杀,消息并没能传到闵帝那里;而闵帝却已收到了卧龙村满村被屠的噩耗,既心痛龙脉被毁,又猜测好友遇难,愤怒之下理智全失,不惜与魔者合作,请他们相助,为村民和国师复仇。这时卧龙村附近城镇都已被叛军占领,但村民们思家心切,遂回到村中,并在村头换了许多叛军服饰的人巡守,只作本地村民已被屠尽,他们是从别处乔迁而来的村民……媲” 我猛地打了个寒噤,依稀猜到了这些死不瞑目且无法转世的怨魂从何而来。 果然,景予道:“和闵帝合作的魔者前来打探,发现此地被‘叛军’占领,立刻报告了闵帝,然后……屠了这个村子。这些魔的修行法门特殊,加上原来那些血馒头已经耗去村民们部分精血,以致这些被自己效忠的皇帝屠杀的村民们……不仅含恨而死,且永世不得轮回……算算到现在,他们已经在这村间飘荡两百年了。” “他们身负龙脉之气,原比一般人易于修炼,便有相当一部分人修炼作怨魂。他们满腹怨气,见到有人占据他们的土地,自然会上前攻击,但本性都很淳朴。” 我叹道:“淳朴?死后还霸着村子,不惜残害无辜,这叫淳朴?” “不能怪他们。是二百年的折磨改变了他们的性情,二百年……” 我的声音不由地尖厉,“可他们毕竟已经是怨魂,就像你,已经是魔,随时会翻脸无情,残害无辜……你还觉得该留着他们?” 在葱翠藤萝的映衬下,景予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 他道:“他们并不是自己愿意是魔。就像……就像我也不能选择自己出身。我且问你,若你如我这般,突然被人指认是魔帝血亲,你会怎样?” 我冷笑道:“我会怎样?师父把我养大,教我育我,可谓恩比天高,我再怎么也不会背叛师门!被投入化魔池又怎样?就当回报了他们二百年的教养之恩,也算是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便是灰飞烟灭也不会恨谁怨谁!” 景予唇色发白,盯紧我的眸光却越发阴郁。 他冷冷道:“你真心这么想的?” 我气往上冲,怒道:“你天底下全是你这样禽.兽不如的畜生吗?我告诉你,如你这般的,连畜生里也未必能挑出几个呢!” 景予似已抑不住怒气,恶狠狠地瞪我,暗沉沉的眼睛愈发幽深如渊,似要将我生生吞噬。 我也不退缩,冷笑着睨向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鄙薄。 许久,景予慢慢垂下头去,却似困极乏极,无力地抱住自己的头,那副精健的身躯竟似在微微地发抖。 他一示弱,我反有些没主意,定了定神,便问道:“后来呢?” 景予抬头,眼神竟有几分失神般的惘然,“什么后来?” “后来那个闵帝呢?有没有知道自己误杀卧龙村村民?” 景予撑着额,低着眼睫慢慢道:“其实不知道更好,可惜到底知道了……国师功力未复,也在混战中被打成了重伤,强撑着回京城见了闵帝最后一面,一切却已无法挽回。不久,叛军攻入京师,国师死了,闵帝亲手杀了最心爱的后妃,一个人步上高楼,**而亡……大闵灭亡……” 他说得甚萧索,目光渐渐苍凉如雪,最后竟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听着竟十分忧郁。 外面怨魂的怒吼嘶叫依然在继续,但再厉害的怨魂也不过是人间之物,完全不能撼动藤屋,只有枝叶不时簌簌,花儿却开得更见活力。 那位末代闵帝奋发图强,力求中兴,终于还是穷途末路,不知独上高楼点燃自己龙袍时,回忆着后妃和挚友往日的欢笑,该是何等凄凉。 我不觉也有些怆然,许久才想起问道:“这些旧朝秘事,你怎会知晓?咱们哪本经书上有记载?” “你说笑了……” 景予勉强扬了扬唇角,“经书上岂会记这个?便是史书,也未必能说得详尽。但原微师兄的兴亡镜可鉴天下兴亡,这等皇朝更迭、天子变易等事,自然一一记载。我闲着时曾和原微师兄讨来看过,故而一到附近,便知晓这里是卧龙村了!” 仅是如此吗? 只因为如此,便对那些怨魂深深同情,甚至不许我伤害分毫? 心里来回把这事思量半天,依然摸不出头绪,我只得暂时撇在一边,继续最初的话题:“对了,你原来提到我给你的玉坠儿。那玉坠怎么了?” 景予抬起眼,定定地看我半天,忽轻轻一笑,说道:“没什么。我便是想告诉你,我其实心里觉得甚是对不住你,不该没几天便把你的玉坠弄丢了!” 我禁不住去揉自己的耳朵,“你……你原来打算说的,就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我已气得无话可说,“无所谓。我也想告诉你,弄丢我的玉坠和弄丢我的命比起来,没什么大不了。我大人大量,不会和你计较。” “……” 我第一次发现,我和景予在一起,也有相对无言的时候。 我很想再扯一道藤萝,挡在我和他之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却连扯个藤萝都觉得无力,只是靠在藤墙上,呆呆地瞪着绿萝间颤巍巍的一朵两朵花儿,眼底阵阵地干涸,连心底也阵阵地干涸。 而他也似心事重重,默然坐在藤屋的另一边,扶着额不知在想什么。 眼睛瞪得久了,也便越发地累了。 明明外面的怨魂正发出危险可怕的嘶喊,明明眼前有个居心叵测的景予,我居然也能倚着藤萝睡了过去。 朦胧里又似回到多少年前,多少个夜晚,师兄妹们围着火堆说笑。原微谈吐风流,景予静默含情,有时侧过头来,和我说一两句话,有时添一把柴,有时递几串肉。 火烤得我很暖和,景予还将他外衣被我身上,真是多事…… 我在微嗔的喜悦中醒来,周身居然还是暖洋洋的,便满足地叹一口气,弯着唇角睁开眼。 前方的藤萝似隔了层雾气般迷蒙,再一眨眼,才看清我正被围于一团银光之中,蕴着仙家修为的温暖气流缓缓萦绕,却比火堆更让人温暖恬适。 原远远坐在我对面的景予,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侧。 他黑衣如墨,容颜如玉,长长的黑睫沉静地垂落,依稀看得到眸底闪动的温柔神采。 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今夕何夕的幻梦感。 他却已柔声唤道:“菱角儿,醒了?” 包围我的银光立时逝去,果是他用的术法,竟是为我取暖。 真的如此关心我,怕我冻着吗? 我坐起身,笑问:“天亮了?” 景予点点头,“怨魂们早就离开了。看你睡得香,也没喊你。” 我扬袖收了荣枯藤,景予却未收化为屋顶的得失屏。 =========================================== 辜负东风,岁华摇落各伤魂(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经了一夜的闹腾,百年老屋又经一劫,坍塌得更不像样。 这间屋子后期得了仙力护持,总算还矗立着,只是门窗处破的洞更大了,想来屋顶更该破得不成样了。 外面的天色还是阴阴的,细细的雨丝打于残垣败草间,沙沙地响丫。 若是撤了得失屏,这屋里也该漫天飞雨了吧媲? 我站在窗前,舒展着手脚道:“该早些喊我。我可迫不及待想知道,师父听说东华帝君亲赐我仙莲后会是什么神情呢!” 景予没有答话,静静地站到我身后,呼吸清晰可闻。 我轻笑道:“景予师兄,如果你不回昆仑,咱们就此分别吧!” 景予的呼吸声忽然间顿了片刻。 我也不管他,整了整衣衫发髻,便要往外走去。 不出意外地,景予在身后唤道:“菱角儿!” 师父说得好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一心想除掉了夺走轮回石,又怎会真心待我好? 果然……图穷匕现。 我微笑着转头问他:“景予师兄,还有什么事?我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个闹鬼闹了两百年的荒村呢!” 景予垂了头,皂靴踩踏着屋内潮湿的泥土,慢慢道:“想求师妹一件事。” “师兄请说。” “此地怨魂二百年不得超生,一则它们自己可怜可悯,二则也祸害这方百姓。我想借轮回石一用,送它们重入轮回。” 我差点没大笑出声。 能不能找一个靠谱些的借口? 这是魔说的话吗? 连修道之人也不会有这等心肠。 他以为他是大慈大悲普渡世人的观世音菩萨吗? 我笑吟吟地问道:“轮回石可以送百年怨魂重入轮回?” 景予点头,“能!轮回石主要用途,其实并不是察看人的前后三世,而是助错过轮回之魂魄重入轮回。只要术法运用得宜,只需一两个时辰,便可助他们解脱。” 我不觉心念一动。 助错过轮回之人重入轮回……那岂不是对我一样有用?便是没有仙莲,我也可以逃过魂飞魄散的命运了! 不过,景予的话,我还可以信吗? “菱角儿……” 景予又轻轻唤我,声音说不出的温柔缠绵。他的手伸出,握住我的手,暖暖的掌心让人流连。 我叹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景予的指间顿时一紧,指甲的轮廓触在掌心,顿让我更觉紧张,心下竟是一凛。我幽幽叹道:“看来,我不能不给了……师兄一生气,把我身上几片败莲破藕折断踩烂了,我可就连魂魄都回不了昆仑山了!” 他将我握得更紧,垂着头一声不吭。 我生怕他一怒之下即刻对我痛下杀手,遂取出轮回石,笑着递给他道:“师兄便在此大显神威救度冤魂吧!我还想回昆仑看紫堇花呢!孤鹜山的紫堇花……开得真美呢!” 景予终于松开我,将那轮回石捏于指尖,说道:“孤鹜山的紫堇花……我们总会看到的。现在,先烦请师妹帮我护法可好?” “好。” 我能说不好吗?我说不好他便放我走吗? 景予便盘膝而坐,竟就在这般破败不堪的古屋里施法。 法诀一个接一个打出,庄肃华美的八卦图案渐渐在空中现形,半金半赤的双鱼首尾竞逐,将轮回石盘于中央,缓慢而有力地转动,雪色的光芒渐将屋内照得纤毫毕现,浩大而清缈的仙家气息迅速透过断垣残壁,破开冷风细雨,缓缓向周围散发开去。 的确是在召唤不安的亡魂,试图令他们平静、安详,然后回归。 我在他身侧坐着,掌心一阵阵地冒着汗水。 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我不得不预先做好准备。 凝神守中,涤除玄鉴,灵识先在周围扫过一遍,除了那些暗伏着的怨魂,另有某种似曾相识的魔的气息隐隐传来。 是……那个据说和景予有前世夙缘的绵绵? 心头似被冷雨浇得透了,雪凉雪凉。 有清清淡淡若有若无的香味飘到鼻际时,我正把自己爽灵、胎元、幽精三魂汇聚,缓缓凝合,磨砺,注入我仅余的所有修为。 觉得微有晕眩时,我身体一晃,栽倒在地。 绵绵在下毒。 但她忘了,对人有效的毒,未必对莲有用;即便有用,这些通过呼吸起作用的毒,对我效用也不大。 果然,景予立刻止了施法,收了轮回石,急抱住我,唤了一声:“菱角儿!” 随即转过头,向窗外叫道:“绵绵!” 便有悉索脚步声,绵绵在外清脆答道:“景予哥哥,快点把她处理了,我们好回玄冥城啊!话说你出来也好久啦,再不回去,只怕主上不悦。” 景予沉默片刻,答道:“知道了。方才我施法施了一半,恐怕已有些怨魂被惊动,白天也会有所动作,你到四周帮我照看照看,我处理掉她便去找你。” “好。” 绵绵应了,便再没有声息,想来已经远去。 屋中一时静谧。细细的雨丝飘下的声音,轻柔地像母亲哄孩子睡觉时的摇蓝曲。 若我就此睡去,不再醒来,想来也不至有多少的遗憾。 我已尽力,却留不住命,留不住情,这并非我的责任,我也不会怨天尤人。但想讨的公道,我必定会讨回…… 景予抱住的臂膀很柔软,似带着某种小心翼翼。 “菱角儿……” 他又唤我,嗓音沙哑。 唇上一热,却是熟悉的唇瓣,柔柔地贴了过来,绵绵地亲上,竟是无限深情。 深情得可以让人沉醉,可以让人如半年前那样傻,千里追踪,百死不悔…… 心头涟漪荡起时,好容易凝成的心魂之剑差点散逸。 我忽然间又有一丝希望,希望我的猜测全是错的,苍灵墟听到的全是假的,他如今已经后悔了,只是单纯地想再见一见我,抱一抱我,绝不会再伤我害我…… 可下一刻,他打破了我所有的梦想。 掌心探出,法诀吐出,强劲的吸力如恶梦般缠上,迅速在体内奔袭,很快触及七魄之伏矢魄,奋力抽出…… 竟是搜魂夺魄的术法! 魂魄被生生抽离本体的剧痛…… 我忍不住一仰头,凄惨地痛叫出声。 他似坐不住,竟双膝一软,倚着破墙跪倒在地,颤声道:“菱角儿,别怕……” 他让我别怕,却依然扣紧我,也不管我是真的醒转还是梦里呻吟,继续扣住我七魄之雀阴魄,在我惨叫里抽出,然后转向非毒魄…… 我本不曾中毒,但此时神智却已开始昏沉。 人有三魂七魄,我以三魂凝聚成心魂之剑蓄势待发,再被他吸走三魄,仅余四魄哪里还支持得住? 景予,我还敢对你抱着期望吗?我还敢再爱你吗? 因为深爱,我做过一次扑火的蛾,由着你十二道夺魂金箭毁我肉身,散我魂魄;因为不想再爱,我必在你再度伤我之前,先送你致命一剑…… 便当作那日中了十二金箭,再也没能复活;便当作我不曾得到那仙莲,我把早晚会到来的那一天提前些日子…… 所有的恨和伤忽然间便涌了出来,细而不绝,如丝如缕,汇而成片,交织成茧,让我胸中杀意如血漫开,再也无法遏制。 非毒魄抽出之时,我没有再呻吟惨叫,只是睁开眼,恨毒地盯着他,胸中汇聚的三魂已在全力催动下凝作一把宝剑,锁住他胸中跳动的心脏,电射而出。 景予一眼看到,俊美的面庞刷地白了,声音变了调:“菱角儿……” 心魂之剑,一旦离体而出,我就算是彻底解脱了。 以心为引,以魂为剑,说是剑,却是活物,一旦锁准某人,会如毒蛇般自己找准目标奔袭,根本躲闪不开;当然,如果对手修为高出太多,可以生生将心魂之剑击碎,也可以逃过那致命一击。 ============================================ 辜负东风,岁华摇落各伤魂(五)及景予番外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如果心魂之剑击中景予,他死,我活,找回丢失的魂魄,仗着东华帝君的仙莲,想必我未来还能活得好好的;当然,以我目前的修为,心魂之剑很可能会被他击碎,那么,我即刻三魂散佚,余下数魄无处可依,就是景予不收去,我也逃不过终结的命运。 不错,就是终结。 连荷梗都不是,连飞灰都不是,就这样魂消魄散,无声无息彻底从世界消失丫。 没有了我,再不会愤郁难过,自然也算是解脱媲。 我想,我多半会得到这种极彻底的解脱。即便我没被收走三魄,也只有五成的把握击倒景予;若是魂魄被收近半,那顶多只剩两三成把握了…… 可景予怔怔看着飞向他的心魄之剑,双肩微微一动,似想躲闪,却又顿住。 而他的手,自始至终保持住最后施展搜魂夺魄的姿势,丝毫没有显出想击碎心魂之剑的意思。 那冰冷如霜雪的心魂之剑,如秋波含情,轻捷飞出,准确无误地从他前胸刺入,贯穿心脏,再从后背飞出,化作一团雾气消失在空中…… 血注激射而出…… 而景予的身形已被剑上力道冲击得撞倒破墙,摔入满院的青草之中。 迸溅的血注飞落,嫣然的殷红在我裙裾盛开,如牡丹,如红梅,刺得我的眼睛好疼。 “景予师弟!” 外面的沙沙细雨声里,有人惊痛而呼,声音由远而近,似被这边的打斗惊动,正迅捷扑至。 心魂之剑一击成功,三魂便回返体内,我终于略恢复些体力,还未及站起,门前白影闪过,一道巨力当胸击来,亦将我打了出去,正跌落在景予旁边。 景予胸前血流汩汩涌出,属于活人的生命气息迅速自他身上抽离。 他煞白着脸,勉强支起肘,黯淡的黑眼睛深深向我凝望,喘着气低叹道:“菱角儿,我不能陪你看孤鹜峰那漫山遍野的紫堇花了……” 我胸口阵阵憋闷,好容易咳嗽出来,却是一缕缕浅碧的汁液。 细雨潺潺里,是谁眉眼俱湿,模糊了眼前的一草一木,却在瞬间看到了昆仑山,看到了孤鹜峰,看到了漫山遍野热热闹闹开着的紫堇花…… 春光明灿里,是谁在拈花微笑,又是谁在含情应答…… “景予师兄,香不香?” “香。” “喜欢不喜欢?” “喜欢。” ----------------《景予番外:一身一命,有卿不负平生》------------------- 景予想,最初的最初,他是真心不喜欢菱角儿,甚至讨厌那个小丫头。 嗯,他指的是那个梳着羊角辫、整天开心得满山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同在昆仑,她和他仿佛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存在。 他住的抱一仙居,有十七八位师兄弟,无不举止端肃,谨言慎行,在师父文举仙尊跟前,更是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被师尊责备。 文举仙尊一向严厉,对他更严厉,严厉到近乎苛刻。 一招一式稍有差池,法诀默诵稍有讹误,立时会被惩罚责打。 也许他的确不够聪颖,虽万分努力,始终是师兄弟中被罚得最多的,甚至一度肩背鞭痕累累,伤处再没有痊愈的时候。 有师兄说,师父对他这样严格,是为他好。 他想,也许的确是为他好吧?如果没有这样严厉的师父,他一定不会在八、九岁时便被掌门师伯广昊仙尊抱在膝上称赞,说他根基难得,颖慧超群,乃难得一见的可造之材,吩咐文举仙尊一定要好好教导。而文举仙尊应允之时那眼底的不耐烦甚至厌憎,必定只是他的错觉。 ------------------------------------------------ 景予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菱角儿。关于她最早的记忆,是在他三四岁时的一个冬天。 他因为背错了一处口诀,被罚跪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时,皑东仙尊正过来串门。 皑东仙尊是众仙尊里最不讲究吃穿礼仪的一个,矮矮胖胖,终日笑呵呵的,粗陋的衣衫披在身上,像一口破破烂烂的麻袋套在长冬瓜上,看着甚是滑稽。 若是在尘世里看到这样的邋遢男子,只怕早被人当作老乞丐打了出去。但掌门广昊仙尊却说道,他这六师叔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深得大象若形、道隐无名之真谛。于是众小辈弟子大彻大悟,再无一人敢有丝毫不敬。 皑东仙尊一个人住在孤鹜峰下的山谷里,小小数间茅屋,前面种着一池清莲,倒也有些高旷隐士的味道。据说他很爱跑下山去,以看尽人世间聚散离合为乐。 但景予到昆仑后,就没怎么看到皑东仙尊下山。 那自然是因为菱角儿的缘故。 大约因为天冷,那日皑东仙尊过来时,他那麻袋似的破衣衫上又罩了件灰扑扑的大斗篷。 他那黑黑圆圆的脸上堆满笑,解开大斗篷时,里面便探出个漂亮的小脑袋,钻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她穿着贴身合体的翠绿小袄,细细绣着一枝枝盈盈动人的粉莲,细白的脖颈上则挂一只镶了夜明宝珠的金锁,垂着一排小小的金铃铛,光色煜煜夺目。两只羊角辫用红绳系着,垂着红玛瑙的坠子。 她似已和文举仙尊熟惯了,小小的脸儿一转过去,便向文举咧开大大的笑容,娇憨地唤一声“五师伯”,便扑到他怀里。 文举仙尊向来端肃威严,若是景予这样扑过去,八成会把他一巴掌打到雪地里,几天都爬不起来。 但他见那小女孩粉白白伸过来的小短臂,竟罕见地露出笑容,将她搂到怀里,说道:“哎……菱角儿真乖!外面正下着雪呢,可冷?大盈,去找找可有暖炉,先过来拢上;大直,前儿我带回的玲珑果还有没?拿两个来给菱角儿。” 皑东仙尊笑道:“她倒不爱吃那个。倒是上回你送去的松果,贪吃得很。” “有,有。大巧,快去装一碟子上来给你小师妹吃……小丫头忒有趣儿,爱吃那个,莫非是松鼠投胎?” 于是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只菱角儿在文举仙尊的怀里扭来扭去地不依。 抱一仙居里讲究清修苦炼,再冷的天也不用炭。但菱角儿一来,规矩立刻算不得规矩,大盈师兄冒着风雪御剑行至三师伯德普仙尊那里要了炭,很快在预备好的暖炉里燃起。大殿里立时暖意洋洋。 可还没等那暖意有些微传到外面,皑东仙尊便让把门窗先关了,免得跑了热气,冻着了他的小徒儿。 于是,一室的欢声笑语被关住,透过窗纸投在雪地里的光线惨淡无力。 景予在雪地里早已跪得腿脚麻木,阵阵哆嗦。冻出疮来的手趾脚趾在冷风里溃烂流血,却没有一个人理会。 他侧耳分辨着师父师兄们的声音,但听到更多的,则是菱角儿娇软的声线,以及皑东仙尊的开怀大笑。 他们说笑到半夜,皑东仙尊重新把他的小徒儿小心地裹入斗篷预备回他的茅屋时,文举仙尊送到门口,犹在嘱咐他留心,别让小丫头冻着了。 彼时景予小小的身体已被大雪埋了半边,可所有人都当作没看到;即便第二天师兄们把他从雪堆里挖出来,看他只余了胸中一口热气,文举仙尊施法将他救醒后,也只冷冷淡淡地说一句:“真不中用!还敢偷懒不好好练功?” 景予并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偷过懒。 但师父这样说,他只能更努力。 他原来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去讨得师父欢心,但那一天他忽然明白了。 他只是希望师父能像对菱角儿那样,能时常对他温和微笑,能偶尔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是师父抱养上山的孤儿,师兄弟各自修炼,彼此情谊也极淡薄。除了师父,他再无一个亲人。 可他的师父宁可对师叔的弟子慈祥微笑,也不肯给他一个略带暖意的眼神。 =============================================== 插播景予番外,解释前面留下的部分疑惑。知道大家在关心谜底和误会何时揭开,嗯,到时候了。 PS:大家可以猜猜,最后赶来的那个人是谁?其实文里已经提他很多次袅! 景予番外:一身一命,有卿不负平生(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八岁时景予已经颇是引人注目。 虽然文举仙尊待他还是冷漠,但昆仑掌门的广昊仙尊时常会问起他的状况,广昊仙尊的得意弟子原微师兄待人更温和,有时修道之时遇到困难,景予觑着师父神色不佳不敢相询时便去问原微,原微往往耐心解惑,却比师父还尽职许多。 偶尔遇到菱角儿,她总是蹦蹦跳跳随在她师父身边,乖巧玲珑的模样,自是人见人爱,――便是不爱,眼见皑东仙尊胡子一翘一翘得意洋洋地说她种种趣事,也不敢说她的不是媲。 皑东仙尊已经注意到景予,这样和菱角儿介绍他:“我记得这小子。他应该比你大两三个月,但比你晚入门一个月。这么算来,他其实是你师弟呢!菱角儿,当师姐了,你开心不?丫” 菱角儿亮晶晶的眼睛便看向他,声音清柔软糯,说不出的娇稚好听:“啊,你叫景予啊,景予师弟好!我是你叶菱师姐!” 景予看着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的小丫头,捏了捏拳头,再捏了捏拳头,然后低沉着嗓音恶狠狠地说道:“我比你大,请叫我,景、予、师、兄!” 菱角儿便愣愣地盯着他,扁扁嘴,再扁扁嘴,还没来得及哭出来,景予已经丢开她大步走了。 小小的身板,已经挺直得和大人无异。 菱角儿呜呜哭起来时,皑东仙尊已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地安慰她:“菱角儿别理他。那臭小子脾气倔,看我回头告诉你五师伯,重重地打他一顿。” 景予冷着脸没回头看这对师徒一眼,默默走回自己房间时,却差点掉下泪来。 如果皑东仙尊告状,文举仙尊无疑会重重责罚。 他不怕责罚。横竖他被责罚惯了,也不差再多这么一两次。 但他受再大再多的委屈,可曾会有人安慰他一句,甚至多看他一眼? 这小丫头真讨厌,呆在昆仑山就是为了刺他的心,扎他的眼。 皑东仙尊果然很快来到抱一仙居,却没有找文举仙尊,而是找到了他。 “小家伙,闲着时可以去找菱角儿过过招,练练剑。” “嗯?” “打架会不会?” “打叶师妹?” “额……就当是吧!” “为……为什么?” “因为有狼追着的鹿才跑得快。” “……”他好久才能问,“师兄弟们那么多,为什么找我?” 皑东仙尊诡谲地笑了笑,“因为就你怨气重,敢真打;而且拳头小,打不疼。” 真打不疼吗? 景予跳起来便去找菱角儿。 菱角儿眨巴着眼睛迎上前喊他“景予师弟”时,已被他迎面一拳打在小脸上,三五下便给揍趴在地上滚了一头一脸的尘土,哭得惊天动地。 皑东仙尊忙上前抱她回去,嘴里还不忘挑唆:“菱角儿,他是你师弟啊,你这个做师姐的怎么连师弟都打不过?来来,师父这就回去教你,明天一定把景予师弟打趴了……” 菱角儿呜咽几声,便伏在师父肩上恨恨地瞪景予。一向精致洁净的面庞全是黑灰,又被泪水冲得花了,愈发显得脏兮兮的,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犹有亮晶晶的泪意,却依然黑白分明,说不出的好看。 景予始终阴郁的心头忽然间便敞亮了许多,转头走回抱一仙居时脚步便格外轻快。 他的生活终于不是那么枯燥苦涩,因为他也有了自己的休闲方式:痛打菱角儿。 尤其在菱角儿喊他师弟时,他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小许多的小丫头,心底便越发地痛恨不已,拳头也便下得格外狠,不把她打得改口叫景予师兄绝不罢手。 那时候,他便知道他的六师叔决计不是好人。 皑东仙尊总在菱角儿被打得满地找牙时才钻出来,横眉竖眼地把他臭骂一顿,再把她劝慰一番,便带她回去练功。 他在菱角儿跟前做了十足十的好人,却让景予做了十足十的恶人。 更可恶的是,他必定在教菱角儿时又好一顿挑唆。因为菱角儿被打成那样,第二天还会很有志气地喊他“景予师弟……” 皑东仙尊心照不宣地很少过问爱徒被打之事。 有几次菱角儿被打得凶了,捂着肿得不能见人的脸在屋里大哭大闹,他才装模作样去找文举仙尊告状,不过出去转悠一圈,回来便告诉菱角儿景予被罚了,再设个障眼法使她看到景予同样鼻清脸肿的模样,让她消了气,才好继续练功,以便第二天斗志昂扬地继续挨打…… 景予费了七八年的时间才把菱角儿打得服服贴贴,只敢叫他“景予师兄”了。 而他也渐渐知晓,整个昆仑山数百弟子,资质最好的不是原微,不是他,而是这个总被人亲昵地称作“菱角儿”的叶菱师妹。 她无疑是个懒鬼。 他在辛勤修炼时,她总在吃美食、捉狐狸、逗鸟雀、睡大觉、挑新衣等等。皑东机尊又一味地纵容宠爱,她更是懒洋洋不思进取。 八岁前,她向来有一天没一天地练功,和寻常弟子那样庸庸碌碌,修为平平,并无出奇之处,才会一照面便被景予打得落花流水。但自从有个景予在后面撵着,她不得不加紧练功,于修道之上的悟性便很快显现出来。 景予如此努力,在后期居然偶尔有被这懒鬼师妹打败的时候,差点难保师兄之位。 如此打着打着,也能打出习惯来。 景予一天看不到她就难受,哪怕她已乖乖叫他景予师兄,他还是忍不住过去找她练招。只是听着她喊师兄喊得甜甜的,出手便没法像小时候那样狠毒,只当作师兄妹间寻常过招了。 菱角儿给逼着练功练出习惯来,也不计较还会不会挨打,照旧每日乖乖练功、每日陪他练剑。至少修为高了,再被打起来便不至于输得那样惨了…… 文举仙尊依然不给他好脸色,哪怕他是他弟子里最争气的一个。偶尔看到他表现优异,还会罕见地流露一丝悲伤,黯然地叹息几声。 但自从和菱角儿天天打架,文举仙尊的冷漠已经不会再让他那么诚惶诚恐。 他喜欢和菱角儿在一起的时光,感觉很安心,甚至很开心。 那时候,他便已知道菱角儿对于他是不一样的。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始终说不上来。 他知道她是他的师妹,但他从没有思考过师弟与师妹到底有什么差别,也没思考过他和菱角儿有什么差别。 直到那一日,她忽然胆大包天,又唤他“景予师弟”,他意外之余,理所当然地再度出手教训,直到更意外地扯出她的裹胸…… 他真的不认识那是什么。 满院那么多师兄弟,衣衫晾晒得四处都是,他就没见过谁缠过那玩意儿。 而文举仙尊待他虽冷淡,那样大动肝火却还是第一次。他在满腹疑惑中,终于觉出些不对来。 莫非他真的做了什么罪不在赦的事? 听文举仙尊的口气,原来大约想亲手掐死他的,但后来不知为何只把他丢入了忏过院,让他悔过十年。 可问题是,他真的不知道他犯的过究竟是什么…… 后来又是好师兄原微过来探望他,却是受了皑东仙尊嘱托为他解惑。 原微一惯的温和亲切,却笑得格外诡异。 他指着景予鼻子问:“老实交待,是不是故意拿了菱角儿的贴身私物调戏她?” 他似懂非懂地摇头,却不由地红了脸。 原微忍不住指着他狂笑,“你啊,你啊……咱们昆仑莫非教出了一群呆子?连这都不懂!” 那晚,原微在忏过院住了一晚,和景予说了半夜的话。 之所以只有半夜,那是因为原微兴致勃勃和他说了许久人世间儿女情事后,偶尔间提到他未曾修仙时的见闻,景予忽然间对这个无所不知的师兄好奇起来,便问起原微曾历过的情劫,原微便忽然间沉默了,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 景予番外:一身一命,有卿不负平生(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天亮后原微离去,临走前总算又恢复了点精神,丢给他两本书,却与道经无关。 一本裴姓者所著《传奇》,一本元姓者所著《会真》,有字有画,图文并茂,都是他在昆仑从未看到过的奇怪书籍。 他道:“你自己小心了,若是被人发现了,只能说是你自己弄来的,被打被杀都不许供出我来。丫” 他拂一拂袖子,又冲他笑笑道:“便是供出我来,我也不会承认。这书么,也只有你们这些呆子才会看!” 呆子才看的书么媲? 为什么景予觉得自己看了后,反而更呆了? 人家写相思难耐,写心猿意马,说“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多像在写他呢! 他每次去找菱角儿,若菱角儿还在屋子里没出来,他虽负手在外等着,却心心念念都飘在她那里。窗扇格格一动,木门吱呀一响,衣袍摩挲声一起,他都认为是她,忍不住会回头看上一眼。 可人家明明写的是魂牵梦绕的情人,他和菱角儿算是什么? 与其说师兄妹,不如说是冤家对头。哪有他这样动不动把心上人痛揍一顿的情人啊? 他很抑郁,一整天都不曾练功,夜间翻覆到快天明才睡着,居然还做了梦。 嗯,春梦。 他就是那逾墙而入的张生啊,而那个待月西厢的美人温柔凝睇,分明就是菱角儿的模样啊…… 那个春梦真的酣畅淋漓啊,以致他在痛快的释放后忽然惊醒,发现身下一片淋漓啊…… 他觉得自己完了。 还修什么道啊,该去参欢喜禅才对。 ----------------------------------------------- 原微有嘱托看守的小弟子留心他的动静。听说他不吃不喝貌似在修习辟谷之术,遂又跑来看他,足足开解了一夜。 最后他总结道:“喜欢便喜欢呗,没什么大不了。横竖昆仑出类拔萃的弟子不多,只要你看紧她,别让其他男仙有机可趁,早晚是你的。横竖你们都是仙,不是妖,不是魔,有的是时间慢慢磨,等磨得她也恋上你,仙尊们也未必会阻拦。” 景予问:“和是仙,或是妖是魔有什么关系?” 原微向来温雅的眉宇忽闪过近乎狰狞的杀机,“若是妖,是魔,你付她如海深情,她只会还你无底深渊!她们所言所行俱不可信,务要杀之,斩之,令之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他几乎咬牙切齿说着这几句话,向来清亮好看的眼眸幽然如有冥间阴烈毒火燎过。 景予虽好奇,却不敢追问,只默记着原微的话。 想看紧她,便得本领高强,不能让她从眼前逃了,也不能让昆仑出现比他厉害的男仙;想磨得她恋上他,自此便万万不能打她骂她,还得宠她纵她,从此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等把她娇纵得除了他之外谁都受不了时,便是她没恋上他,都会是他的了…… 十年后,他踏出忏过院,发现菱角儿居然不计前嫌在外迎候他,他激动得心跳加剧,血流加速,连搭在剑柄上的手,都因抑不住那种兴奋而青筋跳动…… 他当然没料到菱角儿会认为他这是想揍她而掉头就逃…… 他也是到那时候才发现菱角儿的种种好处。 她生得不仅美貌,而且十分之美貌,每日看着赏心悦目;她天资颖悟,举一反三,若景予不是格外努力,说不准早已被她超越;她开朗豁达,他不再打她时,她也便把往事一笔勾销,还时常烤肉给他吃;她玲珑讨喜,仙尊们个个喜欢她,有什么好玩好用的宝物,总不忘送给她一份;冷着脸的景予不讨喜,但人人知道他得掌门赏识,见他总和菱角儿在一处,才顺带也给他一份……算来反是他沾了菱角儿的光。 他越来痴迷她,而她也没让他失望,果然越来越和他亲近。 她虽喜欢那些十来岁的漂亮小师弟,常常找他们玩耍,可惜小师弟们总会长大,三五年后她便不得不嗟叹两声驰隙流年,怅然地偷一坛酒,拉着景予吃烤肉去了…… 景予还从同院师兄那里听闻了些桐元师兄的事,并从原微那里借来兴亡镜,终于知晓自己身世,静默了几日,从此对文举仙尊执礼更加恭谨。 释然于师父的冷落后,与菱角儿相处和谐的日子竟是如此美妙。 他从来不知道,把另一个人视若拱璧放在心间,也能这般快活。 阆苑的论道大会,景予其实很想参加。错过了一次,他不想错过另一次。 但听说阆苑有个容貌修为远胜于他的上仙,菱角儿对他甚有好感后,景予立刻改变了主意。错过一次两次什么的实在太少了,错过一百次都不嫌多。 何况,在皑东仙尊为他们预备的上古大阵里餐风饮雪同甘共苦相依相守二十天,是多么可爱的主意…… 他的目标直接而明确,便是要这样和菱角儿相处着。 他喜欢她,如此简单地喜欢着她。 天长地久都嫌短,最好到天荒地老。 这个愿望看起来并不遥远。 菱角儿越来越信任他,越来越依恋他,多少次不知不觉间靠近他,懒洋洋地闻着紫堇花,看着天际浮云,赏着晚霞落日,靠在他肩上打瞌睡…… 而他是多么地喜欢菱角儿不设防地伏在他背上、倒在他腿上睡着的模样啊! 鸦翼般的长睫那样地安静柔和地覆下,秀丽的面庞泛着沉酣般的微红,乌黑的长发锦缎般飘拂于他的指掌间…… 他忐忑地继续宠她,纵她,小心翼翼地等待她悟出他情意的那一天。 他等了很久,但也许等得并不久。平凡快活的修仙生活过得是如此快捷,一两百年也不过弹指之间。 当他把紫堇花的睡枕垫到她的脑后,她睡得迷迷糊糊咬了咬他的手指,然后酡红着脸将头埋入青草间时,他知道他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他再不懂得表白心意,她再反应迟钝,在他张臂抱住她,贴紧她,感觉着彼此心跳如鼓时,一切便尽在不言之中,如水到渠成般自然。 在仙尊们认可了他们的亲事后,他们相依相守的未来已经板上钉钉。 直到,他因菱角儿送他的玉坠而被魔帝误作自己孩子,他才悚然惊醒:原来,他所期待的安宁与幸福,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撕就裂的陈旧窗纸,一戳就破的虚幻泡沫…… 他慌乱过,无措过,彷徨过,但拿到轮回石的那一刻,他忽然间镇静下来。 两百年,整整两百年。 他们像同根而生的连理树,彼此相交相缠,血肉相融,砍了一株,另一株势必也会因那伤痛枯萎而死。 他不明白皑东仙尊为什么会把魔帝的孩子收为弟子,又是用什么办法掩藏住了菱角儿身上的魔气,让昆仑众仙尊都无法觉察。 但他看得清楚,一旦魔帝派人上门寻子,菱角儿身世暴露,皑东仙尊再疼她宠她,也将保不住她,甚至连他自己也将受到掌门师兄严惩。 原微说,妖魔不懂得感情,所言所行俱不可信,务要杀之,斩之,令之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可菱角儿是妖如何,是魔又如何,世所不容又如何?即便她送他无底深渊,他依然只能付她如海深情。 以身为昆仑女仙而骄傲、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菱角儿,忽然之间众叛亲离,被从小养她长大的师门投入化魔池,那会是怎样的情形,她又会是怎样的惊恐,他已不敢去想象。 菱角儿不是他。 她从小被师父捧于掌心长大,没吃过一丝苦,没受过半点气,偶尔离开昆仑,也有诸师兄细心照料,唯恐丝毫不周;即便小时候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依然有师父爱逾至宝,万般怜惜。 她似一盆从刚萌芽便被人精心照料看护的兰花,从未历过半丝风雨,娇娇柔柔在阳光下开得国色天香,却即将被人连根拔起,折断,丢到猪圈里万般践踏…… 她必定连还手或逃避都不会,只知任由师门丢入化魔池,在无边的绝望和黑暗里被抽魂夺魄,在万般痛楚里挣扎翻滚,直至灰飞烟灭。 而他将坐视这一切的发生吗? 他怎能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翻转这仙魔道,扭曲这三界路,也要护你在身后,藏你在心间,等你轮回转世,伴你朝朝夕夕,携手日出日落,共赏紫堇花开! 一身一命,所以在,所以存,只为与你,生生世世相守,岁岁年年相爱…… ================================================= 番外完。咱们继续正文~~ 咫尺凉蟾亦未圆,奈何天(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身后凛冽的杀机直砭肌肤。 景予已支持不住,无力地跌落于草丛中,兀自挣扎着看向我身后,喑哑叫道:“原微师兄,不可!她是……我们的师妹!” 我在最初看到那团飘过的白影时,便已认出来者是原微师兄媲。 但我魂魄不全,意识昏沉,一时也顾不得细想,他为何不问青红皂白便对我动手丫。 转头看时,往日俊眉朗目潇洒不凡的原微正垂手立于草丛中,浑不管败草间的泥浆污了他的白衣,只定定地看着被一剑穿心的景予,俊脸泛着红晕,不知是怒的还是气的。 “原……原微……师兄!” 我勉强唤了一声。 原微却没理我,行到景予跟前,指间连出法诀,却是以定魂之术留住他的魂魄,免得他受了致命一剑后即刻死去。 “景予,我……来晚了!” 他嗓子里凝着哽咽,挥袖将挡住景予面庞的乱草拂开,又一记法诀飞出,却是一团柔白的光束,缓缓渗入那流血的伤处。 血渐渐止了,但景予依然容色惨淡。 他和我一样,虽是剑仙,但未脱凡胎。若肉躯被毁,即便能仗着自己灵力多在这世间存留些时候,终也不免和凡人一样重入轮回。失了心脏,便是他修为高超,便是有原微相助,终也难免一死。 而我呢? 我终于不用再担心再度被人射成血刺猬,散魂消魄。 可我真的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每年一个人去看那漫山遍野的紫堇花了吗? 我觉得很好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有滚烫的泪水串串落下。 原微蓦地回首,咬牙切齿地喝道:“菱角儿!” 他一向温煦,待我更是和颜悦色,每每维护有加,从不曾这等疾言厉色,横眉冷目。 我胡乱一擦泪水,笑道:“原微师兄,他要散我魂魄,我便取他性命,不是很公平吗?何况,他已经不是我们的师兄弟,他是魔帝之子,不是吗?” “不是!”原微霍地站起身,“他不是魔帝之子!任何人都可能是,他不会是魔帝之子!” “原微师兄!” 景予蓦地叫道,竟似欲阻止原微说下去。 “你说什么?” 我眯起眼睛,始终揪紧的胸口无端地凉了一凉,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不曾抓住。 原微冷冷地睨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他是当年闵国皇室嫡系后裔,闵国末帝唯一的皇子!” 眼前忽然一亮,劈开了漫天的阴霾,每一丝细雨都如白水晶般莹亮地从眼前划过。 一面雕缕着繁复纹路的古朴圆镜出现在眼前,青铜镜面辉芒煜煜,流光溢彩。 与得失屏、荣枯藤齐名的兴亡镜! 可鉴天下兴亡的兴亡镜! 流光之后,便出现一座座极宏伟的巍峨宫殿,却四处是烽烟,有的殿宇甚至正吞吐着熊熊烈焰。一削瘦病弱的年轻剑仙盘膝坐着,正将襁褓中的小小婴儿交给文举仙尊。 “试图逆天妄为,挽狂澜于既倒,是徒儿之过,当受此殒灭之灾。还望师尊善待景予,为大闵留一线血脉……” 文举仙尊那时的胡子还是黑色的,但怒气冲天时一样刚硬如刺猬般竖起,看着更令人心生敬畏。 他道:“那妖后勾结魔物,惑乱君心,难不成连你也是至死不悟?” 那剑仙道:“悟也罢,不悟也罢,终逃不过这样的结局……天意难违!只求师尊念徒儿之情,护下她和陛下这点血脉……” 缕金龙纹玄墨色襁褓被文举仙尊抱入怀中,那婴儿仿若觉出不妙,哇哇地哭了起来。文举仙尊却理都没理那婴儿,只痛惜地看着那年轻剑仙,素来端肃睥睨的双眼竟有了泪意。 年轻剑仙留恋地再看一眼那燃烧的宫殿,慢慢地阖上双眼,竟已坐化。 “桐元!” 文举仙尊失声痛吼,竟是泪如雨下…… ----------------------------------------------- “你们上山时,桐元师兄已经逝去,后来也极少有人提他,所以你很可能不知道他。但在昆仑呆得更久的师兄弟应该都会记得此人。他才是文举师叔最心爱的弟子,每逢他的祭日,文举师叔都会亲自致祭,且每次说起时脾气便会格外暴躁,故而后来渐渐没人敢再提起他。桐元师兄是因闵帝夫妻而死,文举师叔对此耿耿于怀,连带对他们的孩子都深恶痛绝……这就是景予师弟再聪颖、再努力,都无法讨得文举师叔欢心的原因。” 看着兴亡镜中影像,听着原微叙说,我渐渐听出了些眉目。 文举仙尊的大弟子桐元便是那个为闵帝出谋划策的国师。他在卧龙村被闵帝所派的魔者误伤,勉强回到京城已是闵国败亡之际,遂把帝后的独子自宫中带出,求师父保护收养。 ――昆仑是修仙胜境,一旦拜入文举仙尊门下,凡世皇帝再长的手也动不到他了。 如果真是这样,景予知道卧龙村和怨魂们的来历便不奇怪了。 可如果文举仙尊清楚景予身世,再怎么不喜到底是亲自教养了二百年的弟子,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景予被指认为魔帝之子?景予又怎会一口认下来,不顾一切叛出师门? 我看向景予时,他仗着自己深厚修为和原微的助力,居然已经勉力盘膝坐起,正默默地凝视我。 四目相对,他的唇一动,却没有说话,露出一个极苦涩的笑容。他没有再阻止原微说话,只是神色疲乏黯淡,隐见绝望。 原微叹道:“昆仑出现魔界之人,景予师弟又以实际行动证实自己身份后,众仙尊无不震惊。偏文举师叔对当年恨事念念不忘,便想起景予的母后娇媚无双,不仅顺利嫁入帝王家,还和仙魔两道都有来往,既能引得桐元师兄动心,说不准也曾对那些魔者献媚。何况魔帝是何许人也,自然不会认错骨肉。于是,他便猜着景予很可能是那位凡间皇后和魔帝有染所生,更为桐元师兄不值,竟是第一个想把景予碎尸万段……” 景予听原微这样说着,不过黑睫微微动了动,并无伤痛抱撼之色。 从前我总觉得他像木头,大半原因也便在这里。若去抱一仙居,十次有九次会看到文举仙尊对他吹胡子瞪眼,而他总是低头垂目,木头一样站着,不知是在聆听教训,还是在神游物外。 但原微这话显然说不过去。我喘着气爬到景予跟前坐了,问道:“所有人都弄错了,把好好的皇子当成了魔帝之子?连你自己都弄错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景予瞅着我,然后轻轻一笑,“我一直知道自己是谁。” 我怔了怔。 原微冷笑道:“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谁。谁都可能误会,谁都可能撒谎,独兴亡镜不可能撒谎!一百多年前,在景予思过十年被放出来不久,他便找我要过兴亡镜,说是查前朝一段旧事。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在当时便已全然了解自己身世;而我在景予叛离昆仑后,才开始有些疑心。桐元师兄的事,你们没听说,我却早已知晓,甚至通过兴亡镜翻看过,依稀有点印象。后来再通过兴亡镜仔细翻找,我终于查到了刚才给你们看的那一段。” “那又……如何?” “兴亡镜只记载天命所归的凡间帝王及其子嗣之事,此时闵帝已经**而亡,若景予并非闵帝血脉,根本不可能在兴亡镜出现!而景予被带上昆仑,离开凡尘俗世后,兴亡镜内关于大闵的记录便彻底终结,这更证明景予必定是闵帝最后的血脉!” 我手足冰冷,只看向景予那张永远让人猜不透的俊秀面庞,哑着嗓子问:“为……为什么?” “因为真正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另有其人!他为了保护真正的魔帝后人,自己认下了所有的事,并刻意大闹一场,使得人人皆认定他就是魔帝后人,再无疑心,这才逃离昆仑……” ============================================== 咫尺凉蟾亦未圆,奈何天(二)【第二更】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的唇哆嗦着,很想笑话原微荒唐,却连半丝笑意也挤不出。 我只得僵硬地转向景予,问道:“你要保护的,是谁?” 冰凉的手忽然被握住,可那手几乎和我同样地凉丫。 景予弯着唇,柔声道:“菱角儿,别怕……媲” 我的嗓子口便被堵住了般憋紧,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原微黯然看着他,叹道:“景予,醒醒吧!不惜用心魂之剑取你性命,你该已见识她的狠心……她才是魔帝的骨血,生具魔根,甚至本该不能修炼仙家术法。不知皑东师叔用了什么法子,竟把她的魔气完全压住,让她好端端修仙至今……可她到底是天生的魔,早晚会现了她的恶毒本性。景予师弟,你被她害到如今这步田地,还不够吗?” 冷雨阵阵飘落,点点冷彻骨髓。 我只觉自己便像园里的枯草,随时会被一阵冷风吹得倒下去,好久才叫出几个字:“绝……不可能!” 我盯紧景予,希望他能否认,希望他再次喝出他在叛出昆仑时冷冷喝出的那句话:“我是魔帝之子!昆仑弟子,挡我者死!” 但景予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却抿着淡白的唇一言不发。 答我的依然是原微。 他渐渐恢复了几分原来的雍容清雅,但看我的目光却犀利如刀。 “你知道后来掌门师尊为何不再下令追捕景予?只因他看过兴亡镜后,也认为事有蹊跷,便秘而不宣,只派我下山追查………追查你的身世!” “我去了当年皑东师叔捡到你的临江城,找到二百年前的土地神,才知道你母亲居然是个极美的女剑仙,却充作凡人隐于市集,皑东师叔时常前去探望。七个月后,女剑仙产下一女,当时才夏末秋初,却骤起风雪,经日不散。当晚女剑仙死去,皑东师叔伤心将她入葬,抱走女婴。那女婴……便是你。从始至终,你的父亲根本没出现过。但据土地神回忆,你母亲修为不弱,加上有昆仑皑东师叔为友,似乎不大可能那么早成为寡妇……” 临江…… 这个城镇的名字很熟悉。 从小到大,师父带我去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去祭拜一个故人,每次都让我在坟前叩头行礼,我只想着是师父朋友,行晚辈之礼理所应当,再看师父神情哀戚,竟从未细问过坟中之人来历。 他带我祭拜的……会是我母亲? 被景予收了三魄,又中了原微一记术法,我似乎越来越浑浑噩噩,渐渐连原微的话都开始听不懂了。 好久,我才能道:“就凭这个,便能认定我才是魔帝后人?” “不能。但肯让景予舍了声誉性命不顾一切保护的人,只有你。至于景予是怎么认出你的,便只能问他自己了!” “是吗?十二道金箭射死我,也是算是不顾一切保护你?” “我开始也想不通。” 原微叹道,“也因为这个原因,即便我师尊认为事有蹊跷,也认为菱角儿不可能是魔。不过……” 他忽蹲身,自景予手中飞快夺了一物,摊在掌心。 正是那枚轮回石。 “我刚发现景予居然有这个,这才恍然大悟。轮回石可以消除今世一切记忆,包括仙魔之力所造成的影响,单单吸取人的三魂七魄送入轮回,故而轮回石能令那些被施了术法无法转世投世的怨魂重入轮回。景予早已知晓自己身世,自然对那些效忠闵帝的无辜村民心怀歉疚,一心想助他们重入轮回,想来寻找此物已经很久,多半在叛出师门前便已找到。你是魔帝之女,有胎里带出的魔气,但并不像前世带来的魔气那样难以清除。若是先聚集或抽取你魂魄,再以轮回石之力送你重入轮回,等你转世便不会身蕴魔气;他又有轮回石在手,待你投胎转世,可以很轻易找到你,然后等你长大,一起修仙……” 他看向景予,轻叹道:“师弟,如今……你该后悔了吧?即便她不知道自己是魔,也会禀着那副魔性害了你。” 景予终于笑了笑,“嗯,有些悔。” 他这样说着,却依然握着我的手。 两人冰凉的掌心,明明已不足以互相慰藉温暖。 魂魄缺失,我的思维似乎也混乱了。 眼前飘来飘去,尽是从前三人一起偷偷到别处烤着肉欢乐说笑的情形。 原微罕见的犀利眉眼和景予的苍白神色看来如此地陌生,让我心口阵阵瑟缩。 我许久才能哆嗦着嘴唇笑道:“原微师兄,莫非入魔的是你,才编了这些瞎话来蒙我?我师父是昆仑仙尊,怎会收一个有魔根的女弟子?魔帝何等人物,又怎会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认错?” 原微叹道:“景予,你该说话了吧?总要让仙尊们知晓实情,我才可以名正言顺把你带回昆仑,求他们出手相救!” 景予的黑眼睛里显然有波澜涌动,好一会儿才道:“轮回石是魔帝托人带给我的。就在菱角儿给我玉坠的三天后。” 玉坠? 那枚他说弄丢了的玉坠? 我盯紧景予,心头一阵冷,一阵热,交织得我快要透不过气,连景予的声音都时不时地模糊着。 但越来越凌乱的思绪里,我居然也弄清了整件事的真相。 ----------------------------------------------- 景予清楚师妹是何等珍惜自己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故而当日便用丝线悬了,珍而重之地贴身藏于胸前。 是夜休憩之时,他只闻得有人远远唤道:“素一!素一!” 他修行已久,即便在睡梦之中,亦已觉身周隐有元魔之气浮动。 元魔之气居然在八大仙尊镇守的昆仑山出现,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何况昆仑山上,有太乙天尊亲设的护山大阵,寻常的魔根本不可能闯入。 但他素来沉静,遂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有黑衣男子隐现跟前,他看不清他容貌,却感觉出那副森冷逼人的气势。那是一种连昆仑仙尊都比不上的峻傲威压气势,让他惊骇之下竟不敢轻易施展灵识去查看眼前这人的虚实。 男子却似已看清了他,失望叹道:“原来不是素一……我也疯了,她明明早已……你是什么人?” 景予便答道:“在下昆仑文举仙尊门下弟子景予,请问阁下何人?” “我么……” 男子哼了一声,仿佛不屑回答,却自语般道,“奇了,既非素一,怎会有素一的血气出现?” 他忽探手,景予脖颈便觉一凉,所佩玉坠已到那男子手中。 景予正要起身阻拦之时,那男子已提过腰间一枚玉玦,将玉坠***那玉玦缺口之处,恰合成一枚玉色莹润的圆璧,在黑夜中光华大展,璀璨耀眼。 几乎同时,玉坠和玉玦忽同时流溢出一道淡淡红光,如两尾红鲤首尾相竞,悠悠地缭绕着玉的四周,然后……融作了一线血光,均匀地飘回玉璧中。 玉璧依然如雪晶莹,剔透得不见任何杂质。 可男子却似激动了,叫道:“素一,好个素一!居然把我孩儿藏到这里来,真是……可恨!可恨!” 他抱怨着那什么素一可恨,声音也是清冷含怒,只是嗓音却已沙哑。 景予皱紧眉,默不作声地打量他,努力想穿过他身周的雾气,看到这人的模样,好猜测这人的身份。 这人却轻叹着一弹指,将玉坠交还到他手中,说道:“别猜了,孩子,我是你父亲。我是魔界之帝君,陌天行。” 饶是景予沉默得像木头,此时也忍不住叫起来:“胡说!” 陌天行叹道:“你不信么?我也不信!我说怎么始终找不着你,原来你母亲竟设法锁了你魔气,送了你来修仙……若不是你误将鲜血沾到玉坠上,只怕我们这辈子无法相认了!” 景予还想斥他胡说,忽然想起白天他的菱角儿送他玉坠时,曾遗憾地叹息,却是嫌弃这玉太硬了,想把她名字刻到坠儿上都没能成功…… =============================================== 听说今天是世界末日,于是我二更了!如果明天我们还在,就先喘口气休息一天,后天开始照常更新。 咫尺凉蟾亦未圆,奈何天(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他忽然间一个字说不出来,心好像提到了嗓子口。 陌天行并不催逼,只淡淡道:“你且慢慢思量着。我虽在闭关,暂时抽不出身,但近日必派人过来,把证物送上,将你接回魔界。——这昆仑你万万呆不得了,若被那几个自以为是的老匹夫发现,必定你投入化魔池化个魂飞魄散!素一想得天真,以为她那点仙力,便压制得住我孩儿体内魔根么?且看再修行一二百年,会修出个仙来,还是修出个魔来!” 他说完,身形轻轻一晃,大团墨黑浓雾腾起,又很快无声消散。 而陌天行也已随了那团浓雾消失不见媲。 景予醒来,已是一身冷汗。 第二日天未亮,他便已站在了皑东仙尊师徒所住的木屋前,等待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出现。 奔出的人影依然巧笑倩兮,娇媚动人,令他神魂颠倒。 而他更注意到师妹指间刚刚愈口的小小割痕…… ----------------------------------------------- 三天后,魔帝陌天行果然派人联系他,送来的是一个叫做叶素一的女子的生辰八字,以及景予寻找了一百多年的轮回石。 他不认识叶素一,但有了生辰八字,也很容易锁定了此人,以念力看到了她的前世今生。 叶素一的前世很模糊,一闪而过的影像里,是高傲的女仙在不屑轻笑:“胡说,仙魔有别,天尊怎会喜欢陌潇潇?若有那一日,我愿自堕凡尘……” 竟是天界之人,天界之事,因赌约失败才下凡而来,轮回石能记录下一言半语,已属不易。 后世的叶素一也只有大概轮廓,却足以证明太多事。 她原为天界上仙,天份自是极高,在轮回石内出现时已经修成地仙。 沾了凡尘之气,她比前世可亲可近许多,但同样鄙视修魔之人。 她性情爽朗,有时便和友人在野林荒亭内喝酒说笑,甚至嘲笑魔帝陌天行连自己妹妹都约束不住,再不知她说这话时,林中正有一道黑影飘过。 她一语惹祸,激怒了陌天行,居然掩住自己魔气,化身为年轻俊秀的剑仙和她接触,设尽机关哄她动了心,竟与他结作夫妻,隐居山林…… 可陌天行到底是魔帝,总有魔界琐事需处理,便不得不时常和臣下部属见面。 叶素一终究发现了他的秘密。 她听到那些修为极高的魔界长老在问他的夫君:“主上何时回转玄冥城?” 而她的夫君笑意清冷:“待她为我生出个半魔半仙的娃娃来,我便带他们回去!我倒要看看,那时她还敢不敢再如此骄狂无理,对我魔族出言不逊……” 长老问:“这……她是仙,未必肯随主上回玄冥城吧?” 她的夫婿便负着手懒洋洋地笑,“不回么,也没关系。横竖……我也玩腻她了!” 叶素一踉跄而逃。 不久,她掩去所有剑仙气息,隐于临江城的闹市之中。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容色却一天天枯萎。 七个月后,她生下一个啼声嘹亮的小小婴孩,却在一夜白头,当天便苍老而死……最后一日守在她身边的某个人料理了她的丧事,抱走了那个婴孩。 轮回石只记载凡间之事,对于法力高强的仙者或魔者的记录很是含糊,连叶素一、陌天行的模样都模糊不清。 但奇怪的是,叶素一隐居后,她的模样却一天天清晰起来。到最后白头之时,更是连五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憔悴不堪,可景予已一眼看出,那是个容色绝美的女子,模样竟和自己师妹有六七分相像,只是眉目间的傲气和倔强,却是被皑东仙尊捧在掌心长大的叶菱绝对没有的。 她的模样越来越清晰,是不是证明,她的灵力已经越来越弱,才会生下孩子后油尽灯枯而死? 而抱走婴孩的那个人,影像始终模糊。 魔帝和叶素一结作夫妻后便隐居山林,与她往昔好友的接触应该不多,便是有轮回石在手,也只能看到叶素一临死前把孩子送走,却再看不出她将孩子交给了谁,送到了哪里。 但景予已在昆仑山呆了两百年,即便再模糊的身影,他也能一认眼出,那个抱走婴孩的是皑东仙尊…… 皑东仙尊只有一个弟子。 而魔帝陌天行趁着子夜昆仑山结界最薄弱时分出神识前来验证,不但玉坠、玉玦合而为一,玉中所蕴血气亦相融相交,应该和凡间滴血认亲的原理相类,更确定原来持有玉坠的人才是真正的魔帝骨肉…… ---------------------------------------------- 景予终于说完了,黑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清冷的容颜,只在微微挑起的眉梢流溢出一丝温柔,顷刻柔软了眉眼,令人不知不觉间沉酣迷醉,分明又是二百年来我熟悉的景予。 无端端的欢喜忽然间便从心尖冒出,我很想大笑一场,但唇角一牵,居然是辨不出字眼的失声悲泣。 二百年,回首竟如一梦! 终究是我,不知活在谁为我刻意编织的幻像里,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一直嘲笑旁人是魔,原来我才是。 而且是魔帝报复玩弄女剑仙后留下的孽种,孽种! 景予盯着我,始终牵住我的手捏得极紧,却若无其事地向原微道:“原微师兄,你预备把我带回昆仑?” 原微默默看他,眼圈微微地红,柔声道:“我自然要带你回去。或许……或许仙尊们有办法救你。” 景予笑了笑,“借莲复生么?” 原微噎住。 景予又问:“菱角儿呢?” 原微叹道:“自然也该带回去,交给仙尊们处置。” 他微一迟疑,问道:“你觉得呢?” 景予气息愈发微弱,低叹道:“我若求原微师兄放了她,师兄会答应吗?” 原微摇头,“景予,魔就是魔,便是修多少年的仙,也改不了那骨子里的魔性。菱角儿连你都下得了手,足以说明魔性渐显,我们把她当师妹,她未必把我们当师兄。还是……还是把她送回昆仑妥当。” 他说这话时,低叹着又看我一眼,分明有不忍之色,却又很快转作憎恶。 若我是魔帝后人,作为学了昆仑术法的女弟子,本就罪无可恕;景予再怎么混淆视听,一旦真相大白,依然是仙尊他们心里的昆仑弟子。我伤景予前后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重伤景予,甚至害死景予…… 化魔池内魂飞魄散,势必是我唯一的归宿。 连师父都救不了我。 细细回忆过往,从小时候不时的头晕目眩,到小凤雪和我一起练功后排出元魔之气,再到师父带我匆匆离开阆苑,再不肯带我前去天界……我甚至疑心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 那么,连师父都难辞其咎。 把魔帝的后人带到昆仑修仙,我实在猜不透师父想做什么。 但我这样想着时,不由地打了个激灵:终于,连我自己也开始相信,我真的是魔帝后人了吗? 我就是我自己一直鄙夷着的魔吗?活该被丢入化魔池的魔吗? 天还在下雨,淅沥沥的冷雨打在眼睛里,扎刺般的疼,不由地阵阵地往上泛着水汽,怎么也压抑不住。 我努力笑得唇角弯弯,“送我回昆仑么?很好,我也正想回昆仑。紫堇花大约是再也看不到了,但也许还能再看一眼孤鹜峰的落日。” 景予掌间忽然用力,似蕴着恨意般狠狠一捏,掌心竟被他指尖掐得疼痛。 转头看他时,他的模样却越发灰颓,无力的模样似随时可能倒下,再也醒不过来。但他却道:“原微师兄,景予还有一事相求。” 原微见他模样,却也着急,忙问:“你说。” ================================================ 咫尺凉蟾亦未圆,奈何天(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景予道:“师兄,你也知晓此地数百不能转世的怨魂是我心病,自得了轮回石一直想过来处置此事,偏生这半年一直被拖在玄冥城……若是不解决此事,我便死去,也无法安心。” 原微皱眉,一扬手又往他体内注入灵力,柔声道:“师弟别担心,既有轮回石,送他们重入轮回不难。丫” 他说着,立到稍远的空旷之处,宽大的素色袍袖挥过,浩渺清旷的纯正仙家气流无声无息地铺展开来,连雨丝都似已顿在了半空,再也落不下来。 轮回石被他持于手内,也无刻意运力,便已华彩煜煜,宝光腾起,竟如一轮小小月亮,铺了一天一地的清辉。 他的修为,的确比我或景予高出很多,甚至连一般的地仙也比不了。看他法诀运行速度,景予一个时辰才能完成的事,他也许一刻钟便够了。 但他似乎并不十分安心,不时往我这里看一眼媲。 景予淡淡一笑,说道:“师兄,你放心罢,她刚用了心魂之剑,又受你一击,受伤不轻,再被我拘走三魄,如今重创在身,并不比我强多少。何况,她那剑已经足以要我的命了,犯不着再来补一剑吧?” 原微眸光一暗,低声道:“若是魔……或许真会有那样的狠心罢?” 他虽这样说着,到底专心致志运起功来。 村外的山谷或地底,渐渐传来猛兽复苏般的吼叫声,开始一声两声,渐渐此起彼伏,慢慢汇集成团,化作妖异的咆哮,一团团如有实质,阵阵冲撞耳膜。 本来灰白色的阴霾上空被原微仙家气流影响,已是瞬息万变,一时光色潋滟,明亮璀璨,一时黑沉如井,森冷可怖,重重密云聚而复散,开而复合,不见天日的怨魂似在哭泣,又似在高笑,被打散复又重聚的三魂七魄呼啸钻入轮回石…… 两百年愤郁孤独的等待,终于换来了再世为人。 由闵帝而起,由闵帝之子而结,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再满怀怨恨。 而我,我是恨的。 我盯着景予,咬牙切齿地唤道:“景予师兄!” “嗯?” 景予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却伸臂,环住了我的腰。 他低眉含笑,虽煞白着脸,居然已看不出多少死神已至的灰颓之气。 他的鼻息扑到耳际,有温柔的暖意,“菱角儿,有话和我说?” 其实我早已无话可说,其实我只想活活咬死他。 可此时不用我咬,他也快死了。 我惨淡地笑一笑,说道:“这样的结局,便是你想要的?” 景予摇头,“不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和你在一起。” “呆子!” 我忽然间再也忍耐不住,恨恨地尖叫出声。 眼睛里热腾腾迸出的,是泪。 不错,我终于确定,那不是雨水,那是泪,盈眶的热泪。 一向以为青岚和一夕蠢,总把希望寄予虚无缥缈的来世,原来景予更蠢。他不但把希望寄予来世,还自以为是地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又不会读心术,怎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再怎么心心相印,也需你的心肯让我贴近相印;再怎么心有灵犀一点通,也需有人从旁点拨。 费尽心机,其实不过想追寻一个真相。 可一次又一次,你只把假象推到跟前,冷冷地告诉我,这就是真相! 又或许,我错了? 我该继续像追逐他的十天十夜那样,义无反顾地一直追逐着他,即便被他射得体无完肤,即便他一再把我推开,也该奋不顾身地追下去? 我该再勇敢些,再多相信他些,或许就能看清他推开我时眼底的悲伤和恐惧了…… 他从来便是个呆子,从来便是个木头,我为什么不能聪明些呢? 我抱紧我始终喜欢着的那个呆子,只盼能将他生命飞快流逝多挽留片刻。 可我这副早已如秋叶般飘摇的莲身,甚至不能给他一点暖意;反而是他肌肤间的温暖,一点点沁了过来。 他拥着我,低声道:“嗯,我是呆子,我是木头,都是我不好。菱角儿,你别难过。” 我摇头道:“我不难过,我踏实得很。我只是想哭,哭一会儿便好。” “……” 景予好久才道:“傻子……” 他紧拥着我,夺命剑伤被原微以仙力封住,墨黑的衣裳掩去了殷红的鲜血,似乎还如从前那般胸膛坚实,臂膀有力,让我很安心。 安心得可以像这两百年来无数次倦了累了,便伏在他身上哼着小曲儿睡过去。 一觉醒来时,他还在身畔静静坐着,让我倚着,靠着,撒着娇,耍着赖,黑黑的眼底沉静里闪着一抹温柔。 这次我若睡去了,再睁开眼时,他还在吗? 原来我们的缘份只有两百年。 两百年,委实太短,太短…… 哽咽之时,景予又在耳边柔声唤道:“菱角儿。” “嗯。” “我不是青岚那样的天界上仙转世,并无仙根。” “嗯?” “既然我无法等你投胎转世,便换你等我吧!” “……” “你一定要等我轮回转世,找到我,带我修魔。你无法修仙,我便跟你修魔。” “带你……修……修魔?” “你不许嫁人,更不许嫁那个宁丰……” 他忽然咬牙切齿,死死地捏着我,连眼圈都红了。 我好久才能道:“景予,你想得太多了……若我是魔,回昆仑后应该就得搬化魔池去住了,还能嫁谁?” 还让我等他轮回转世呢,他必是伤太重,开始说胡话了。 但到得此时,我万不忍心再指责他胡说八道了。 原微盘膝坐于稍远处,指掌翻飞间,依然是各色法诀飞出,鼻尖却已有汗珠渗出。 他的修为虽高,但要将数百人送入轮回,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景予抬眸看他一眼,声音愈发地低沉:“原微师兄施法完毕,必定灵力不继,我会把他拖住,你便可趁机离去。” 掌心凉凉地蓦然多出一物,却是自小便熟悉的形状,分明就是母亲留给我的那枚玉坠。 景予道:“去玄冥城,找魔帝。其实骨肉天性,原没那么容易伪装;他又不是等闲人物,早已有些疑心,可他一直在闭关,不过见了寥寥数面,绵绵又暗中帮我,一时没有细究。你生得和你母亲极像,只需持了玉坠过去说明,他必会认下你,想法救治你,从此把你好好护着,便是昆仑仙尊也奈何不得。” “然后呢?我丢了学了二百年的昆仑仙法,认了这色魔为父,从此改修仙为修魔?” 和景予当年那样,用背叛来还报师门二百年的养育之恩? 认一个居心叵测欺骗玷污羞辱我母亲、甚至害死我母亲的魔头为父,成为修身不修心的魔? 从此与仙尊们为敌,甚至害得师父在昆仑再抬不起头来? 而一心修仙的景予也断送二百年的苦修随我一起入魔? 景予见我模样,便有些焦灼,急急道:“菱角儿,我原来也想不开,一心想让你轮回摒弃魔根后重新修仙。可后来经了青岚一夕他们的事,我才知我错了。仙又如何,魔又如何,无非修行方式不一,能在一起便可。” 果然是个呆子! 这仙魔之道,这三界之路,岂是我等小小人物可以轻易翻转扭曲的? 朝歌上仙与一夕相恋被捆上了诛仙台,东华帝君都保不住;皓灵天尊更是给其他天尊逼得自散魂魄。也不知皓灵恋的是谁,最好早已喝碗孟婆汤把他忘了,不然苦苦思念千年,还得没有尽头地继续思念下去,早该疯了吧? 我笑着看他,柔声道:“我也想在一起。凡人不过区区百年,能得数十年相守已属不易。我们已经相守了二百年,其实怎么算也不亏了。何况回昆仑这一路,我们还可以继续一起说话聊天看落日,不是吗?” =============================================== 两处断肠,一样伤心,莲折丝不绝(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原微修为比我们高许多,他若是决定把景予带回昆仑救治,绝对有能力暂时保他不死。 景予瞳仁里有火星蓦地一跳,他愤怒地瞪我一眼,说道:“我不要数得到尽头的几日相守!我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你这世欠了我的,便是你不来找我,来世我也会找到你……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打了个寒战,猛地想起小时候被他打得哭爹喊娘满地找牙的情形丫。 难道我前世便欠了他的了媲? 而景予忽向我使了个眼色,伸手将我推开,却闷哼一掉,自己倒在地上,外人看着竟似是我把他打飞了一般。 --------------------------------------------- 不知什么时候,怨魂择人而噬的凶猛身影已经不见,鬼哭狼嚎之声也消逝无踪,眼前云开天青,并无半丝风雨,连满院的衰草败垣都似多了几分生机。 原微竟已施法完毕,果然精疲力竭,正微微地喘息着去擦额上的汗,忽听得景予呻吟,抬眼看时忙奔过来查看,犹自瞪我一眼,喝道:“叶菱,你还有人性么?” 眼前的原微师兄真是陌生。 不像往日那个动不动把师弟师妹们骗倒,然后一个人抱着肚子滚倒在地上得意大笑的风趣师兄,更不像那个会在师弟妹有麻烦时不动声色挺身维护的宽仁师兄。 忽想起师父的评价,说原微冷硬,景予温善。 如今的原微冷硬得没有道理。 就因为我被识破是魔帝之女,二百年的师兄妹之情便可一笔勾销,有任何动静都不由分说地把过错往我头上扣么? 原微已俯身抱起景予,正待查看景予动静,但见金光闪动,景予蓄势已久的十余道法诀顷刻打在原微身上。 原微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尚未及运功,景予竟又是一式昆仑之“聚霜”飞出,原微立时眉眼挂上冰霜,顷刻被一层厚厚的坚冰冻住,再也动弹不得。 我不觉吸了口气。 “景予!” 急奔过去扶起景予时,景予却猛将我手一甩,怒道:“你……还不走么?” 却连气息都微弱了。 分明已耗尽仅余的灵力,还不知能拖得原微几时。 我定了定神,答道:“我带你一起走。” 景予低头瞧一眼自己的伤处,苦笑道:“我……我走不了……” 全力一击之下,连原微注入的法诀也已护不了他,又开始汩汩渗出鲜血。 “走不了也得走。”我向他嫣然一笑,“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多呆一阵吗?” 他喉咙滚动了下,惨白的脸上露出极温柔的笑意,“想。” 我柔声道:“那咱们走吧!” 扬手飞出秋水剑,我扶住他踏上去,捻起行云诀,立时升空而去。 飘荡二百年的怨魂收归地府,满天阴霾尽除,脚下卧龙村虽然破败,却见泉水清澈,芳草茵茵,连树木都已渐显生机。原微中了景予的“聚霜”,暂时被冰封住不能动弹,神智却还清楚,幽暗的目光闪过我们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明知景予便是全力一击,也未必能拖住他多久,只能奋力往深山密林间奔逃而去。 “带着我,你更难脱身。何况,菱角儿,我的时间不多了……” 景予倚在我身上,低低叹息。他的黑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指尖微微颤动时,三团银色光芒流溢而出,却是原先被他抽走的伏矢、雀阴、非毒三魄。 魂魄归位,我精神振了振,抬起眉眼冲他轻笑道:“我们在一起,多一刻,是一刻。” “多一刻,是一刻……” 景予喃喃地重复着我的话,人已站不住,无力地跌坐于秋水剑上。 头顶碧空如洗,白云皎洁,脚下青山妩媚,素色山岚悠然在峡谷烟树间跌荡,一只两只的黑鹰平展着翅膀在岚霭间翩然穿过,时隐时现。 他低声叹道:“菱角儿,我不在时,你也要好好的……如果不愿回魔帝身边,也不要让人带你回昆仑……若你不来找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等我回来找你。” 他说得并不确定,黯淡的黑眼睛萦着释不来的愁郁,始终只凝注在我身上。 自是担心我无法护自己周全。 以他的身手,若非避入玄冥城内,都无法逃过昆仑众仙的追杀,何况是我? 虽有救我性命的仙莲在手,可再不能找师父为我折莲为身,我自己修为又越来越弱,我又该怎么自救? 但我抱住他,轻声答道:“好,我不让人带我回昆仑。我等着你带我回去,在孤鹜峰练剑,看满山的紫堇花开,等天边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去……” “……” 他咳着,血丝一缕缕从雪白的唇边挂下,许久才答我:“好。” 我不知道是他在骗我,还是我在骗他。 但我居然真的在远方茫茫的深山密林间看到了紫堇花开,看到了无忧无虑哼着歌儿晒着太阳的少女,还有悄悄拿棉团塞住耳朵却痴痴向少女凝望的少年…… 泪水忽然间又要落下。 一道飓风忽然席卷而来,将秋水剑打得骤然一晃,如被巨浪扑翻的小舟,差点倾覆下去。 “是……是师兄!” 景予回头,挣扎着站起,伸手去取腰间的长天剑。 原微已经破开禁制疾飞而来,远远一击便差点将我们击落。 他那俊秀面容凝雪萦霜,竟比被景予冰封时还在冷寒几分。 景予扶着我与他对峙,殷红的血已经浸透他的衣衫,串串血珠自袍角滴落,无声无息地在空中飘开。 “景予,你被她迷住心窍了?” 原微踏剑拦到前方,却没有立刻动手,看着景予的神情已有几分焦急。 到底是师兄,必在担忧景予伤势;而我既被他认定是魔,自然算不得他师妹,而是迷住他师弟的狐狸精了! 景予淡淡道:“师兄,被迷住心窍的是你。若你不是因为鹿妖之事心生执念,又怎会看不明白,不论是仙还是魔,菱角儿始终是我们师妹,从未变过!” 原微立时满脸通红,怒道:“胡说!” 他振剑,明煜光芒拖曳如闪电,狠狠劈在我们脚下的秋水剑上。 我本就元气大伤,带着景予勉强御剑而行,哪里还经得起原微的沉重一击?秋水剑凄惨地尖啸一声,一头便栽了下去。 “景予!” “菱角儿!” 一齐掉落下去时,我听到呼唤彼此的声音。 我勉力向上一抓,正握到他伸向我的手。 他颤声道:“菱角儿,别怕!” 我道:“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了……” 这呆子,还说原微师兄看不明白,他不是一样看不明白,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吗? 紧紧握住他,正要强聚灵力召回秋水剑时,上方猛地一沉,却是原微飞来,拉过景予往他那边拽去。 “景予!” 我唤着时,依然本能地将景予的手握得更紧,竟和他一起被原微拉了过去。 一道凌厉银光闪过,我腕间蓦地一凉,几滴浅碧的汁液飘到脸上。 还没回过神来,便觉景予已被带起,飞得离我远了。 景予低头看向他的手,蓦地发出一声惨烈嘶吼,奋力甩开原微,长天剑已向原微当头斩去。 我已和他分开一段距离,但我的手却还牵在他的掌心…… 被劈开的翠色袖子空荡荡地被风吹开,远远地飘往地面。 他掌中握着的,是一只手,连着大半截手臂…… 甚至连手和手臂也很快消失了,化作一截荷叶梗子,跌落云端。 我其实没觉得疼,只是觉得手上很凉,很凉,且伸手去接秋水剑时,发现什么都没抓到,秋水剑从我跟前直直地落了下去…… 很无力的感觉。 只能和秋水剑一样,整个人直直地坠了下去。 ================================================ 大家圣诞快乐!嗯,情节恰好不怎么快乐,真是杯具~~ PS:下一更会在后天。 两处断肠,一样伤心,莲折丝不绝(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菱角儿!” 景予失声惊叫。 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但原微一剑砍下我手臂来,却也似惊呆了,盯着剑尖滴落的浅绿汁液顿在当场媲。 景予长天剑砍过去,直至剑锋袭到面门,他才想到躲闪,胸前衣襟便被剑风劈裂了大片丫。 景予也顾不得再去砍他,纵跃而下,飞身追向我。 我已掉落很远,有一滴两滴的水珠滴落面颊,丝丝咸腥。 他终于接近我时,我已重重摔往坚硬的山石。 “菱角儿……” 掉落的时候风声很大,我只看得到他一张一阖的唇,从他的口型猜到了他正唤我的名字。 我也急着想告诉他一句话,可惜一张口便被山风淹没,再也说不出来。 这一摔落下去,只怕连莲叶梗子都摔烂了,我还能说话么? 堪堪便要及地之时,青山绿树间忽闪过一道火红的光。 还没看得清是什么,那红光已飞到我身下。 我重重地摔落,却像掉在厚厚的棉絮上,且棉絮上还包了柔软松滑的皮毛。 我安然无恙,身下传来似猫叫又似呻.吟的女子声音。 定睛看时,正见一个毛茸茸的尖嘴巴转到我脸庞前,黑黑的眼睛如阳光下的两丸黑水银流光溢彩,说不出的狂妄桀傲,肆无忌惮。 我正摔在一个不知什么庞大动物身上,周身都是火红的皮毛,看着有些眼熟。 还没回过神来,那动物又是一声不满的尖叫,却是景予紧跟着摔在了“它”身上。 原微险些被景予伤着,但到底不肯坐视他被摔死,遥遥施了术法,在他身上裹了一团柔软银光,此时却是连那银光一起摔在了那动物身上。 “菱角儿!” 他颤抖着唤我,却是什么都顾不得,先扑过来看我手臂。 他的胸口在流血,很快濡湿了下方柔软的皮毛;而他漆黑黑的眼底,分明正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我不敢相信,木头一样的景予,从小被打个半死也犟着头不肯讨饶半句的景予,居然会落泪,还这样大滴大滴地落泪。 但我总算没有立刻死去,总算能告诉他我想说的话。 想抬手拂一拂鬓边的乱发,却只觉出了手腕间凉意嗖嗖,再也不能抬起。 我只得扬脸向他笑了笑,说道:“景予,我忘了告诉你,我是莲藕所化,早已没有躯体,少了只手……不疼的。” 真的不疼,所以你不用难过,更不用落泪。 景予抱住我,很努力地向上扯着唇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来,终却传出一声惨痛的呜咽:“我疼……” 有滚烫的泪落到我脸上,我忽然之间也有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不是来自断了的手臂,而是来自空空的胸口。 莲藕做的心,居然会这样的疼,必是师父的手艺太差,没放对位置,或者眼光太差,不小心挑了段朽坏的藕。 身下,那头一身火红皮毛的动物叹气道:“景予,男女有别,你老爬在我身上,只怕你师兄会吃醋。” 景予尚未答话,那厢已听得原微叫道:“若水,你又捣什么乱?” 却是原微已经飞落跟前,目光先扫向我手臂,好看的凤眸明显收缩了下,才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 那动物嗖地一缩,只剩了狸猫大小,却是一只皮毛火红的九尾狐狸,再着地一滚,便化作了一极美的红衣女郎,正是前些日子我们在诸余山遇到的那头九尾狐,――听说就是原微给她取的名字,叫作善若水。 九尾狐红唇一扬,却是媚眼如丝,笑意妖娆,“我何尝捣乱?明明是你的师弟刻意调.戏,这都睡到我身上了,你也不出手管管,不怕丢了你们昆仑的脸么?又或者……原郎你很喜欢我为你戴顶绿帽子?” “住口!” 原微给她半嘲弄半挑.逗,说得俊脸泛红,再扫一眼景予,才显出几分焦灼来,愠道:“这事与你无干,放下他们,你玩你的去。” 九尾狐笑道:“能有什么好玩的?我只想玩你……不然,你玩我也成。原郎,你知道的,我只想和你玩呢!” 原微噎住,“你……你这狐狸精!” 九尾狐洋洋得意道:“我本就是狐狸精啊!而且是修炼千年的九尾狐狸精呢!” 记忆中原微机敏善辩,倜傥洒脱,但他遇到以身为狐狸精为荣的九尾狐却似遇到了克星,再也腾挪施展不开,越性不再说话,欺身上前便拉景予。 “师弟……” 景予冷冷瞅着他,扬手便是一道法诀,虽无力伤他,但抗拒之意已显而易见。 我仅余一手揽着他的腰,却觉他腰间肌肉紧绷,虽已孱弱得不堪,依然有着永不屈服的刚硬和倔强。 心脏已碎,他全仗着原微的术法和自己的修为才支撑到现在…… 若是再动手,一旦魂魄离体,哪里还有半点生机? 我扯紧他,低声道:“景予师兄,我们随原微师兄回去吧!这里离昆仑甚远,未必……未必便是死路。” 景予垂着眉眼,惨淡一笑,“你哄我呢!” “她自然是哄你。你已经没了心,再也活不了,哪里还有生路?” 九尾狐一把拉过我,竟将我从景予怀中扯离,笑道:“果然叶妹妹是魔吗?甚好甚好,从此便跟我做伴吧,一起鄙视那些自以为根正苗红的仙,如何?” 我尚未回答,便听景予道:“甚好,甚好。那菱角儿就交给若水姐姐了!” 原微微愕,九尾狐却大为开心,笑道:“景予弟弟果是知趣的人。放心,我必让叶妹妹为你守节三年,以后年年清明,我也会带她去你坟前上一柱香……” “若水!” 原微喝道,语气中已颇含警告,掌间更有一团清旷含威的仙家之力蓄势待发。 九尾狐却不惧他,笑道:“怎么?原郎要对我动手?可你再怎么天资颖悟、才华绝世,至今没修成地仙,只怕打不过我吧?要不……索性从了我,今晚便和我成亲?叶菱妹妹正好观礼!” 从来只见原微戏弄他人,可再料不到,他在九尾狐跟前,竟只有被调戏的份。他的脸色便甚是缤纷,手间却已划过一记法诀,恰如明霞散辉,飞快涌向九尾狐。 九尾狐袖卷流云,妖仙之力化作一道火红光芒,轰然与原微之力相撞,立时群峰晃动,林鸟惊起,碎石纷然而坠。 而九尾狐趁着反弹之力已抱着我飞快向后奔去,口中兀自笑道:“原郎不用强留我,要和我洞房么……若水我随时扫榻以待!” 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原微再也无话可说,正要踏剑上前追击时,景予已奋力捏住他的手腕。 我已离得颇远,犹自听到景予冷冷道:“原微师兄,从小到大,你拿菱角儿开过多少次玩笑,吃过她多少顿烤肉,听她叫过多少声师兄?” 原微迟疑着顿住了身,眉目间虽显得愤怒无奈,却也隐隐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飞得更高更远时,我眼看着景予松了口气般身子一晃,人倒在地上。 他的面庞苍白如纸,身下却已有大片殷红的鲜血,慢慢洇透了冷硬的山石…… 其实后来脑中已经浑沌,并不记得是怎样被九尾狐带回她的仙狐居的。 九尾狐说我是昏过去了。 但我没觉得自己多么地柔弱。 不过被斩断一只手臂而已,就如一株莲藕被摘了一片叶子而已,没什么了不得,怎么会昏过去呢? 醒来时周围倒是热闹,全是大大小小的狐妖在侍奉。 我长这么大,就没在哪个洞府里见过那么多的妖,更没见过哪个洞府这么华丽喜气。 四处张灯结彩,悬着喜气洋洋的大红帏幔,连门窗上都贴着金色双喜,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分明都在说着此地喜事将近。 ================================================ 两处断肠,一样伤心,莲折丝不绝(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问过来喂我药的小妖:“是不是谁快成亲了?” 小妖答我:“自是我们若水小姐。” “和……谁?媲” “昆仑的掌门弟子原微公子。丫” “原微……在哪里?” “若水小姐说,他总会来的。” “他……愿意娶若水姐姐了?” “我们小姐说,只要把他抓来,自能强拜堂之,强嫁之,强洞房之……” “……” 小妖们兴高采烈,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原微下一刻便能被她们手到擒来拎到跟前,软了骨头成为任她们摆布的新姑爷。 我没喝小妖端来的药,九尾狐便跑来问我:“嫌药苦?” 我叹道:“你觉得这药对我有用?” 九尾狐便也有些发愁,说道:“看你昏过去,我本想着把你丢水里泡一泡,看能不能重新长出只手来。但瞧你睡过去也没变成一株莲花,也便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儿没昆仑仙尊帮你重塑身体,你可怎么办呢?就当个独臂女仙?哦,错了,独臂女魔?” 几番磨挫,我的灵力又弱了许多,但默默调息流转之际,分明还是纯正的仙家灵气,哪有半点魔气? 我摸着空荡荡的袖管,却觉自己刚做了一场噩梦;甚至这梦,到现在都不曾醒来。 我问九尾狐:“若水姐姐,我真的是魔吗?” 九尾狐叹道:“如果原微说你是魔,如果原微舍得把你手给斩了,那你绝对是魔。往日听他提到你和景予,可是疼惜得很呢。” 我静默片刻,问道:“可我还是原来的我。原来是仙,现在便还是仙;原来是魔,现在便还是魔。我从未变,为何原微师兄便这样憎恶我?” 九尾狐神秘一笑,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那场情劫必定不肯告诉你们这些小师弟小师妹。” “情劫?” 早已听闻,他却闭口不提,师长们更不会对弟子详述;景予分明是知道些的,可恨也不肯告诉我。 九尾狐已娓娓述道:“他当年爱过一个鹿妖,明知人家是妖,还视若拱璧,打算明媒正娶;被人发现异常告发结交妖孽,他这状元郎官儿也不做了,直接递了辞呈带鹿妖回老家。谁知这鹿妖也是个不安分的,得了这么个风姿如玉才华绝世的如意郎君,也该心满意足了吧?可她一边享受着原微的宠爱,一边还在修习魔道以求长生不老。” 这样温柔痴情的原微,的确是我记忆里惯常的原微师兄。鹿妖,便是当年景予酒后用来刺激过原微的路姑娘吧? “后来呢?鹿妖辜负了他?” “其实,也算不上辜负吧!” 九尾狐惋惜地叹息,“谁让他当时禀着极佳的仙根却不想着修仙呢?凡人不过短短数十年寿元,鹿妖已经修炼了几百年,再怎么贪图他的好皮相好性情,也得为几十年后的事考虑吧?恰好那时有了机缘,一个挺厉害的魔头练到某个要紧关头,打算找小妖双修突破瓶颈;鹿妖听得可以多得数百年修为,立时送上门去……” 我虽觉原微师兄除妖斩魔是份内之事,但就这么无情地要把我当魔斩了,我总还有些怨气,叹笑道:“怪不得原微师兄对妖啊魔的那么恨之入骨,原来是帽子被只鹿妖染得有些绿了!” “何止绿,简直绿的发蓝!” 九尾狐幸灾乐祸,“他亲眼看到鹿妖和那魔头苟合,犹自不肯放手,苦劝他的小路回头。谁知鹿妖表面应了,上半夜和他**缠绵,甜言蜜语地安抚他,下半夜便迷晕他继续去找那魔头双修。我和那魔头向来不对盘,听得有这等趣事,便唤醒原微去共赏那等旖旎风光……” 我才知原来九尾狐和原微的渊源竟已有了这么久。 猜着那时尚未修仙的原微必被九尾狐戏弄得甚惨,怨不得后来在我们这些师弟师妹跟前只字不曾提及她。 “原微师兄……得哭了吧?” “没有!”九尾狐纳罕道,“他被我带过去看了两次,一个字都没说,回来后跟我道,让我以后别喊他去看了,说他的小路早晚会回头,他有耐心等下去。我当时便觉这男子简直是天上少有地上无,下定决心要把他弄到手了……” 九尾狐两眼放光,又露出了垂涎欲滴的模样。 若是换了我的白狼,不知该是怎样愚蠢粗鄙的模样。 可九尾狐娇媚妍丽,举手投足皆是风情无限,秋波横流的模样更是如猫儿般明媚妖娆,诱人之极。 “后来呢?鹿妖继续给他戴绿帽子,他继续当看不到?” “后来……后来我瞧着原微着实可怜,便化作鹿妖的模样去见他。谁知原微那时虽未修仙,辨人的本领却是第一等的高明,偏能认出我来,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让我好生不服。那鹿妖贪恋原微的才貌,因在京城闹出过些异象,害原微丢了官,回老家后便很小心,就是出去找到魔头苟合,也没在众人前露过马脚。我便故意地扮作鹿妖的模样在原家二老跟前现了几回鹿角,露了几回狐狸尾巴……” 说到这里,九尾狐笑得愈发像个偷了腥的狐狸,悄声道:“这事你可别和原微提起。他至今都以为是他的小路行事不慎,自己露了马脚,再不晓得是我做的好事。――若他知道了,只怕更不肯和我洞房了!” “……” 我无语,好久才问,“二老必定要赶鹿妖走了?” “那是。凡世人家的父母哪有肯让自家儿子娶个妖精进门的?二老劝了原微几回,见原微不肯答应,愈发认定原微已经被迷了心窍。恰好原微从小就是极佳的修仙资质,连昆仑掌门广昊仙尊无意下山看到,都是赞不绝口的。可他家是独子,原家二老怕修仙断了香火,又怕自己无人养老,才不肯送去昆仑。如今看原微被妖精迷了,性命攸关,这才急了,径派人向昆仑求助。昆仑不久便派了剑仙下来,却是在鹿妖和那魔头双修时施的法,很多人当场看到了这两人裸着身子飞出和人打斗……魔头被当场斩杀,鹿妖也被打回原形,正要被昆仑弟子收走时,又是原微在旁破坏施法,生生地放跑了她。” 我不由感慨:“我的原微师兄……果然情深意重,大人大量……” “是啊,如果鹿妖知足,就此离他而去,也算是好聚好散一场。听闻鹿妖临去前问原微,是不是他找来的剑仙?原微答她,是又如何?鹿妖便含恨而去。你知那时原微有多蠢么?见除掉妖孽,原家二老在前厅宴请昆仑剑仙,原微在后院饮下了鹤顶红。亏得昆仑剑仙能耐不小,竟将他救了下来,可自此便一病不起。而那鹿妖元气大伤,甚至已经无力化为人形,再不能去媚惑原微,再打听到请来昆仑剑仙杀她姘头的是原家二老,待昆仑门下离去,遂奔到原家,杀了原家二老,灭了原家满门,劫走了病中的原微……” “果然……好狠的路姑娘!若水姐姐当时怎生不出手帮他一把?或许他因此便丢开鹿妖,转而对姐姐动心了呢!” “哎,当时他病得七荤八素,我正四处给他找药呢,谁知那个给打得半死不活的鹿妖会突然下这样的狠手?等我听说后赶到鹿妖洞府,便看到原微刚刚提剑砍下了鹿妖的头,一个人站在那里大哭大笑一阵,便丢下他的万贯家财,不做官不读书,跑昆仑修道去了……” 九尾狐无限惆怅,“一入昆仑,他就变成你们看到的那样了。平时好好的,又温和又风趣,只不能提到个鹿字,且对天底下所有妖魔恨之入骨……叶妹妹,你说我得多倒霉,遇到这么个煞星,日思眠想了三百多年到不了手!好在他修为虽越来越高,却始终修不成地仙,虽一度比我强,现在又被我赶上来了!妹妹你说,我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给……” 她笑得色迷迷的,更是含娇带俏,酡颜醉人。 ================================================= 两处断肠,一样伤心,莲折丝不绝(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立即表示同意,“若水姐姐,对这样的人……就该强嫁之,强拜堂之,强洞房之……小妹一万分赞成!” 九尾狐狐心大悦,笑道:“连你也觉得不错,便可见这主意的确不错。那么,要下手,得趁着他在外面时下手吧?若他回了昆仑,那八个老头儿可不好招惹!丫” 我点头道:“姐姐若是去抓原微师兄,顺路把我景予师兄一起带回来吧!” 九尾狐怔了怔,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你喜欢那个景予?承蒙原微还有几分念旧,虽对妖魔深恶痛绝,对我也冷若冰霜,但若是我硬凑过去,还是肯和我说几句实话的。我也是听得些话儿,想悄悄跟过来救下你们,报了当日你们助我渡劫之恩。只是原微那性子别扭,我不敢跟得太近,等发现不对追到你们时,已经太晚了……如今那个景予,只怕已经死了吧?我把他带回来做甚?” “他还没死。原微师兄无论如何都会暂时保住他的性命送回昆仑。媲” 仅余的一只手掌心冒着冷意,我匆忙捏紧,用力地揉着,努力想揉出一丝暖意。 我向九尾狐笑道:“可他的确快死了;我的莲身朽得越来越厉害,也活不了几日。到时他投抬转世,我魂飞魄散,连死了都没法死在一起,若能在生前结为夫妻,也不枉我和他好了一场。” 景予那呆子自以为处处为我打算,猜得我宁愿被师门投入化魔池,也不愿认魔帝为父修魔,竟妄作主张,想利用轮回石之力驱去我今世从胎里带出的魔气,送我重入轮回;如今轮回石在原微手里,我虽得了仙莲,可一旦回了昆仑,等我的必是化魔池里的魂飞魄散,绝对不会再有仙尊为我重塑莲身。 我虽学过大致法诀,可灵力越来越低,如今又失了右手,更不可能为自己重做一个莲身。 算来我终究是难逃魂飞魄散的命运,――那命运我早已预备接受,但到底还是觉得不甘。 景予若真的无情,我自不甘心两百年的深厚情谊和相知相惜被视若敝履;景予若是有情…… 他若是有情,两情依依之中,我又怎甘心就这么在彼此伤害中撒手而去…… 我将前情一一跟九尾狐说了,叹道:“若水姐姐,我好恨景予那呆子!便是死去,我也盼着我们能在彼此相守里死去……” 九尾狐疏狂骄肆的笑意渐渐敛去,乌溜溜的眼睛定定地看我半晌,问道:“你既是魔帝的女儿,我送你去玄冥城如何?魔道多有些奇异的旁门左道手段,或许魔帝还能救你。” 我冷笑道:“那厮为泄私愤骗/奸了我母亲,才会有了我这孽/种!母亲离开他,命也不要地生下我……我却为求命,弃了我修了二百年的仙,认贼作父去修魔吗?” 从轮回石看,我那母亲有着前世夙慧,修仙分明已有所成,却在怀上我时修为乍减,最后竟在产下我后白头而死,必与这段孽缘有关,说不准就是魔帝陌天行暗中下的毒手。 算来那个魔帝即便是我生父,也是害死我生母的仇人。 九尾狐虽是妖,修的却一直是仙道,倒有同意我的意见。 “哎,说得也有道理!做人么,重要的是有志气……” 大约忽然想起她苦缠原微三百年实在算不得有志气,她啧了一声住了口,想了一想,拍着我肩膀道:“你放心,我就是嫁不成原微,也必定先为你把那个景予弄来!成亲什么的,我这里样样现成,连洞房都布置好了,先让你们用,如何?” 我微笑道:“好。记得带一盒胭脂回来,我脸色必定不好看,怕不喜气。” “放心,我一定让你漂漂亮亮成亲!嗯,你也不必尽往坏处胡思乱想。我也是妖仙了,或许我可以试试能不能用仙莲救你……便是我不会昆仑仙法,也许景予会有法子。最不济,我可以把那轮回石抢来,送你转世投胎……啊,便是你们两个都死了,我也可以用那个把你们找到,然后一齐收归我的门下,让你们再成为师兄妹,叫我师傅,叫原微师公,然后由我们为你们主婚……” 九尾狐说得眉飞色舞,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她的想象力委实深远神奇,让我等望尘莫及。 但给她这么说着,我和景予的未来,似乎也没那么绝望? 我稍稍提起点精神,微笑道:“那我等姐姐的好消息!” 九尾狐点头,火红的身影旋风般卷了出去,转瞬又从门外探出头来。 “妹子,要不要给你砍条美人的手臂回来临时装上?空着一只袖管成亲,不甚美观。” “……” ----------------------------------------------- 我在等待九尾狐带景予回来的那几天里,时常和陪伴在身边的小妖们说说话,反而对九尾狐成功带回景予或轮回石多了几分信心。 古来狐狸是动物中最有灵性的一种,修炼成妖的极多。九尾狐狸是众狐中最尊贵的狐狸,而善若水这头千年九尾狐更是唯一修成地仙的狐,故而深得众狐妖拥戴,俨然已是众狐之主。 原微对任何妖魔都深恶痛绝,但九尾狐毕竟和他交往了三百多年,尤其在他未曾修仙之际多有援手,一直似友非友,似敌非敌。原微收了无数妖魔,却从不会去动那些不妄伤人命的狐妖。 而九尾狐千年修为,虽比不上原微天纵奇才,却也勤谨修道,实力绝不比原微弱,再加上她的狐妖部属帮忙,原微带着重伤的景予必定不是对手。 我只担心九尾狐一时找不到原微;或者我撑不了那么久。 临下山时,众仙尊还当我是最心爱最忠诚的昆仑弟子,合力往我体内注入灵力,若是注意保养,两三个月都该安然无恙。但我下山后接连出事,经了天雷之劫,历了苍灵毁灭,用了心魂之剑,最后还断了一条手臂…… 我越来越嗜睡,连侍奉我的小妖神色都有些怪异起来。 我想,她们多半是发现我睡着后手或脚会变作一段破荷梗或一片烂荷叶,着实被惊吓到了。 灵力已被摧折得所剩无几,我担心我会在九尾狐回来之前便已化作朽坏的破荷烂藕。 但等来的结果比我想象得更糟糕。 九尾狐居然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景予……被人劫走了!” 她的神色不佳,愤怒、沮丧里又有几分不解。 “是谁?” 我也诧异了。 景予叛下昆仑之前,和我一样活得简简单单,顶着个昆仑剑仙的头衔,要么静心修仙悟道,要么奉命斩妖除魔。他素来沉默,并不像原微那样长袖善舞,除了同门师兄弟,朋友和仇人一样的少。谁会出手劫他? 何况,九尾狐和原微的能耐也不是一般剑仙所能比拟的,谁又劫得了他? 九尾狐也在纳闷,愤愤道:“我好容易把原微引出来,想为你抢到轮回石,那边我家小妹们趁机去带走景予。原想着顶多轮回石到不了手,景予总会带回给你。谁知突然冒出一个小妞来,竟从我那些妹子手里把人给抢了!” “小妞?什么样的小妞?” “不知道。我家那些妹子身手寻常了些,搁不住这小妞本领高,又会用毒,居然被她迷晕了……” 原来,九尾狐几乎时刻留心着原微的行踪,找到他并不困难,甚至很容易发现了景予。 景予伤势太重,又强撑着出手几回,原微也无法再保他性命,遂施以定魂术后加以冰封,欲携回昆仑设法施救。 原微颇有些心不在焉,见九尾狐过来纠缠,也不计较她一再捣乱之事,只逐她速速离去。 九尾狐被他赶逐惯了,也不在意,上前第七百三十二次表白爱意,并表示他可以带上景予一起过来成亲,图个双喜临门,大吉大利…… 九尾狐笑颜如花之时,正是原微恼羞成怒斯文扫地之日…… ================================================= 紫薇浸月,三生醉梦几段愁(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于是九尾狐刻意挑动之下,两人大打出手便成意料中事。 九尾狐早已授意手下的狐妖,只待他们动上手,便冲屋里去把景予先带回去。 她和原微身手相若,想拖住原微真是轻而易举。 原微眼见那一窝蜂的小妖跑过去带跑景予,却也无可奈何,更哪堪九尾狐嘻皮笑脸,眼波柔情似水,手上锋锐如刀…媲… 或许九尾狐升作地仙后,果然能耐高了许多。两人打了半日后,原微居然落了下风,生生让九尾狐制住了好一会儿,不但被夺走轮回石,还被某只不知廉耻的妖狐上下其手,若非及时破开禁制,只怕不用成亲,可以先行洞房了…… 原微重获自由,手下再不容情,招招狠辣,九尾狐色迷心窍,一时没回过神来,便被打得满天狐毛乱飘,只得落荒而逃。 但她并不在意胜负,眼见能把景予和轮回石一起带回,想着便是救不了我们,也可以顺利当我们转世后的师傅,心下便十分快慰。谁知小妖却告诉她,她们带了景予走了不多远,便被一白衣女子截住,一照面扬出大片黑烟,转瞬放倒了所有人,带着景予头也不回离去。 ----------------------------------------------- 九尾狐跟我叙说着,愤愤地叹息了几次,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得意张扬。 她忽抱住我,一脸的回味无穷,悠悠叹道:“也怨不得鹿妖一边和那魔头双修,一边还放不下原微。原来那家伙抱起来真是舒服,看他生得那样好,笑得那样美,不想腰肢那样柔韧,胸肌那样结实……手感甚佳,甚佳!” 她这样说着,漂亮得妖异的手掌开始在我肩背上摩挲,摩挲…… 我给她摸得浑身起了一层粟粒,连忙将她的手拂开,说道:“洞房尚未成功,姐姐还需努力啊!” 九尾狐点头道:“那是当然,当然!”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说道:“好在我拿回了轮回石,可以送你重入轮回,怎么着也不至于魂飞魄散。想那景予心脏刺穿,无论哪路人马劫了他去,便是保得一时,也保不得一世,终究会到阎王爷那里和你重聚……到时一起重新投胎了,我一样可以收你们做徒弟,为你们主婚……” 荷包里自然便是轮回石。鸽卵大小,色泽如玉,但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爬满石身的血丝般的纹路是什么? 九尾狐见我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了?不会是假的吧?我可是从他怀里掏出来的,当时他气得脸都白了,看着煞是可爱……” 我可以想见,一向调戏他人为乐的原微师兄,反被只狐妖钳制调戏时是何等羞愤交加…… 于是,在身处劣势暂时不可能夺回轮回石的状态下,破开禁制的第一时间便震碎轮回石,无疑是对敌手最大的反击。 指尖略一加力,血丝状的纹路立时裂开,然后……化作一堆碎石,跌落。 九尾狐漂亮的脸蛋立时白了,随即便涨得红了,怒道:“这……这原微,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和你多深的仇恨呢,非要你魂飞魄散才罢休?” “他跟我哪来的仇恨呢!”我想起他一怒斩下我手臂后的震惊和空茫,笑道:“他恨的只是魔吧?” 也许,更恨再次被一只妖戏弄。 妖千方百计抢走的东西,他保不住,便宁可毁去了。 至于我配不配有轮回转世的机会,应该由仙尊们决定,而不是我或景予决定。我首先是魔,其次才是他疼爱维护过的师妹。 九尾狐对着那堆碎石出神片刻,叹道:“哎……菱角儿,你别太怨恨他。这事也怪我,抢东西就抢东西呗,不该那样戏弄他。八成他觉得我有意羞辱他,存心和我过不去……” 我想了想,答道:“我不怨他。我原先也认为,所有的魔,都是活该千刀万剐……” 如果我是魔,我有怎样的结局,都只能算是活该吧?只可惜了景予那呆子…… 我笑一笑,用仅余的一只手提过一条丝帕,轻轻覆住我的脸。 湿气慢慢在丝帕上洇开,而眼睛里却越发地滞涩干涸。 九尾狐沉吟道:“我想来想去,劫走景予的,只能是魔界之人。如今知晓他不是魔帝骨血的就我们这些人,原微也断断不会传出这消息害了自己师弟……也未必是坏事,魔帝能耐不在昆仑众仙尊之下,景予才会想着让你回魔帝身边寻求续命之法;连肉身全毁都有可能得救,何况景予只是少了颗心而已!” 她用力一拍我肩,笑道:“妹子,看来你完全不用太担心啦!就是你魂飞魄散了,你的景予也能好端端的,再也不会有人揭露他是冒牌货啦!” 丝帕被她震得自脸上滑落,我忙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若水姐姐说得极是,极是!” 九尾狐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才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我点头道:“有,我想再见景予一面。你能帮我查到他现在在哪里吗?” “应该……不难吧?” 九尾狐一边派人去寻那白衣女子的行踪,一边还在想着怎么帮我续命。 可她虽已修成地仙,却是由妖灵修练而成,修行法门和昆仑大有出入,只能稍稍帮我调理身体。她把东华帝君给我的仙莲研究了两日,说道:“实在想不出怎样用它救你。不过我可以把这莲花养成一只漂亮小莲妖陪伴你……” “……” 等仙莲成了妖,我早已化成灰,不知飞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九尾狐很忧虑,于是更努力地寻找景予行踪。 两天后,确切消息终于传来,那白衣女子果然行往玄冥城,却没有入城,而是暂住在距玄冥城很近的一个镇子里。 九尾狐道:“奇了,奇了,那景予不是一心只恋着你么?怎会和别的女子有纠葛?可恶啊,比我们狐狸精还可恶!原微和鹿妖好时,我都没去勾.引.他呢!” 我由衷道:“姐姐是奇女子,自然不同的。” 九尾狐很满意。 而我早已确定,劫走景予的人必定是绵绵。 绵绵一直尾随在我们身后,从苍灵墟到卧龙村,她一直关注着景予的动静。 她对我下迷/药后便被景予支开,直到我和景予出事都没有再出现,应该是慑于原微之威了。 原微虽非地仙,但送数百怨魂重入轮回引得天地变色,绝不是一般散仙可以做到的,绵绵眼看不是对手,必定避退三舍,但也不可能就这么坐视不理,趁乱劫人便是意料中事了。 近日我连遭磨挫,二百年的修为已经毁去十之八、九,少了条手臂,再不知什么时候会返璞归真还原作一堆破莲烂藕。 我是最知趣的昆仑女仙……嗯,昆仑破藕,再不敢孤身犯险,所以也乐得让九尾狐安排,收拾了预备一起前去见景予。 ----------------------------------------------- 这日九尾狐为我调理了半夜,估料我暂时不会变回莲藕了,遂道:“再休息一晚,天亮我便带你过去。拖得久了,那女子带景予进了玄冥城,或者景予死了,咱可就没法子了!” 我微笑道:“辛苦姐姐了!” 哎,认个狐狸姐姐真不错。自从景予离开,好久没有这样被人妥贴照料的感觉了。 正说笑之际,忽听得外面有男子清朗呼喝道:“若水,出来!” 竟是原微的声音。 九尾狐兴奋道:“他、他、他还从来没主动找过我哩!这是送上门来和我成亲么?” 那厢小妖便问:“要不要先去把各处喜烛点上?” 九尾狐还未及回答,便听原微在外喝道:“把景予和叶菱交出来!” “轰隆”巨响里,却是前方门庭廊柱皆被击倒。 ================================================ 紫薇浸月,三生醉梦几段愁(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以这等气势,把大堂和洞房一起掀了都是轻而易举,瞧来无论如何都容不得她们去预备喜烛了。 九尾狐便扫了兴致,沮丧地叹一口气,叹道:“又得打架了!” 她一扬手,预备好的行囊飞落侍奉我的小妖手中,又转回了盈盈笑颜,说道:“重色轻友,乃狐之本性。既然原郎来了,我便不陪你了,这就让银霜、白露送你过去吧!丫” 银霜、白露却是她手下身手不错的两只狐妖媲。 原微亲见九尾狐的小妖们劫走了景予,再想不到半路会杀出个魔界的绵绵劫人,必定把这笔帐记在了九尾狐头上,盛怒之下好容易找到此地,绝不会善罢干休。 九尾狐明明就是打算拖住原微,好让银霜、白露护送我顺利离去。 当下我也不客套,看九尾狐化作了道火红光芒奔往前庭,我也带了银霜、白露从后院逃去。 刚刚御剑升起,那边原微已经看到,急喝道:“菱角儿!” 人已电射而来。 九尾狐疾追着他,喊道:“原郎,原郎!别走啊,逢此良辰吉日,正好与我拜堂成亲啊……洞房里已经熏好你最爱的龙涎香了……” 原微充耳不闻。 想来九尾狐也是个知趣的,只在原微出山时才如此放肆,若是奔到昆仑满山遍野喊着这些话,早被众仙尊拍得满山狐狸毛了。 九尾狐身后,居然有人在拍手欢呼道:“原微师兄喜事近了吗?大喜大喜,咱们昆仑近来真是喜事连连啊!” 喜事? 三大弟子差不多折了两个,还有一个怎么看怎么疯魔了心,且被只千年狐狸精撵着成亲,哪来的喜事? 原微听得忍不住回头瞪他,连我都忍不住转过头,看看是哪个不知趣的昆仑弟子狗胆包天,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此时那人也看到我,更是欢呼雀跃:“姑娘,我可找到你了!轮回石呢?” 竟是化作人身的白狼! 原微一袭白衣,即便恼怒之中,依然雍容秀雅,风仪绝世;而白狼同样一袭白衣,还再加上白发白眉,却生就腰粗背阔,眉目悍猛,便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味道,伏身扑来的姿势俨然还是一头白狼。 别以为穿上白衣就能风骨胜仙啊,白衣胜雪什么的,从今后算是给白狼毁了…… 别以为风骨胜仙的白衣师兄就一定宽和仁厚啊,白衣师兄什么的,从今后也算是给原微毁了…… 九尾狐已飞身截住原微,笑道:“果是喜事,喜事!狼弟弟,留下喝咱们喜酒吧!” 原微长剑挥出,刺目流光划破夜空,耀得人睁不开眼,逼退九尾狐,同时拍出一道银色法诀,竟如一道闪电般劈向我。 银霜、白露两只狐妖慌忙上前为我挡住,白狼已在跳脚道:“原微师兄,你疯了,那是我家叶姑娘!” 原微已认出他,也顾不得细问他怎么突然修为大增成了狼妖,急急喝道:“大白,菱角儿不是昆仑女仙!她才是魔帝的女儿,景予不是!” 白狼已赶到我跟前,闻他说得这话,不由一怔,说道:“什么?” 我笑了笑,说道:“好像是真的。大白,你别跟着我了,随原微回昆仑,日后也好专心修仙,求得正果。” 白狼呆了呆,这才细细打量我,大约想瞧瞧我这个魔帝女儿和从前的昆仑女仙有什么差别,却突然之间跳起来:“姑娘,你的右手呢?” 我笑道:“不小心弄没了!” 银霜却向原微一指,说道:“被他砍啦!若不是景公子苦苦相救,连人都被他砍没啦!” 白狼便叫道:“原微,你疯啦!” “她是魔帝之女!” 原微沉着嗓音强调了一遍,又一记术法旋起赤金炫芒,轰然击出,九尾狐一声清叱,身后蓦地扬起九道狐尾,却如九道绚烂的火凤羽翅挥舞,与原微之力交击,爆裂之声震耳欲聋,下方屋宇顿时倾塌崩倒。 白狼连忙护住我,叫道:“姑娘,我保护你!” 他一手叉腰,一手凭空一划,便见一个狼头的光影嗥叫着在跟前瞬间铺展,虽转眼便消失,却恰到好处地把那两位高手的余威挡住,我和银霜、玉雪站于光影之后,不过衣角略动而已。 我笑道:“大白出息了,果然能保护我了!” 白狼拍着胸脯道:“老狼我堂堂大好男儿,当然能保护你!” 原微正与九尾狐缠斗,闻言居然有余暇转过头喝道:“大白,菱角儿已不是昆仑女仙!她也修不成仙,早晚只能成魔!” 白狼叉手大骂道:“魔又怎样?老子还是妖呢!老子是妖,老子害人没?姑娘是魔,姑娘砍掉你手臂没有?你这样无情无义,才枉称剑仙!三百年修练到狗身上去了!” 原微给骂得脸色发白,冷冷地横他一眼,倒也没见多少杀机。 九尾狐叫道:“你们废话真多,还不都给我滚?” 白狼连忙拉了我便跑,还不忘回头向原微狂嗥:“嗷――昆仑有你这狠毒师兄在,老狼不回去也罢!嗷――姑娘,我陪着你天涯海角流浪去……嗷嗷――” 于是,我这个不知是魔是仙的破藕御剑而行,在一头白狼和两只狐狸的护送下,一径向前飞去。 我一身修为所剩无几,虽然还能御剑行云,却远不如从前快捷。白狼向前飞了一段,便已超越我不少,忙顿了身等我。 他疑惑地再凝望我片刻,问道:“姑娘,你的秋水剑呢?” 我叹道:“不小心,弄丢了!” 那日带着景予踏了秋水剑逃走,正被原微一剑劈下,两人一齐翻落宝剑,随后失了右手,无法召回秋水剑,那跟了我近二百年的宝剑,便一头栽入青山碧树之中,和我的手臂一样不见了踪影。 白狼沉默了片刻,断言道:“姑娘你看,你还是少不得我吧?我才走了几日,你便折腾成这样!” 我微笑道:“我少不得你,你娘子更少不得你。怎么没留下陪你娘子?” 白狼怅然道:“她已经过世啦!连我最小的儿子看起来都比我老了,看到我像看到鬼似的,真是无趣,无趣……我还是想念我娘子,所以急着回来找你,想用轮回石看看她投胎在哪里了,说不准可以抱回来自己养大,然后娶了她一起修仙……” 他的眼睛煜煜发亮,又流露出兴奋的表情。 我不得不打碎他的美梦,“大白,轮回石已经碎了……” “怎……怎么会碎了?” 银霜在旁插口道:“还能怎么碎?还不是那个臭男人,见咱们若水小姐抢了轮回石,越性把那轮回石给毁了!” 白狼登时咆哮:“原微,我……” 我本以为他必会一脸的痛心疾首,说几句跟原微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之类的狠话,谁知他忽然住了嘴,定睛往我身后看一眼,立时惊叫道:“快走快走,原微追来啦!” 忙转身看时,果然原微如同一道雪白闪电破开夜空,御剑疾驰而来。 “菱角儿!”他似有几分焦虑,临近我时便急急唤道,“和景予一起随我回昆仑吧!我一定会设法救景予,设法救你。” 原微已拦到近前。他的脸上有着奇异的红潮,清亮的眼眸似飘浮着一层迷离的水雾。 他凝视着我空荡荡的右边袖子,似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又略低了声音道:“菱角儿,我一定会为你求情,不会看着你被投入化魔池。而且……我还想再吃你的烤肉。” 我的眼眶一热,“原微师兄……” 一直不声不响的白露忽然道:“叶姑娘,别信他。他是想套景公子的消息。” 白狼立时跳起来,教训我道:“姑娘,你说说你,别人吃一堑长一智,你倒好,越活越天真!手臂掉了算是轻的,脑袋掉了才晓得厉害哩!” ==============================================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愿大家诸事顺利,阖家幸福!如果有些坎坷,记得告诉自己,世界末日都过得去,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紫薇浸月,三生醉梦几段愁(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看银霜和白露两只狐妖去拦原微,白狼拉起我便跑,踏着半黄不赤灰不溜丢的云彩,跑起来居然比我御剑还要快许多。 又或者,我终于已经孱弱到连御剑都成问题的地步了? “大白!丫” 原微在后怒斥,大约再想不到以往人人不放在眼里的一头白狼也敢如此放肆。 昆仑弟子的座骑而已,连寻常弟子们说话都不该插口的媲。 但白狼跟在我后面,不过和我们师徒二人相处,素来没规没矩惯了,如今又得东华帝君青眼而一步成妖,更是气壮如虎,一边逃一边冲着原微教训道:“做人呢,最重要是个义字!菱角儿待我仗义,我老狼尚晓得还以义气;菱角儿待你更仗义,你他妈就还她一刀啊?你还算是个人啊?若她是魔,你便连魔都不如!不对,你连畜.生都不如……” 原微白着脸抿紧唇角不答话,手间却毫不含糊,很轻易便将白露、银霜击退,再赶上前两道法诀,便听得她们惊叫着已从空中跌落。 瞧那出手的力道,倒也留有余地,想来那两只狐妖尚不致有性命之虞。 眼看他又要追到我们时,远远传来九尾狐气急败坏的叫唤:“谁说原郎畜生不如?他顶多不如我们狐狸而已!” 原微闻言,发白的脸又转了红,也不理会她,袍袖扬处,一道素绫飞射而出,迅速缠了过来。 我一惊,连忙闪避之时,那素绫如有灵性般直直探出,竟如一条白蛇般将我紧紧缠住,缚紧。 原微并未即刻拉开我,吸了口气,才沉声说道:“菱角儿,你不能去投奔魔帝!仙尊们教导你二百年,你便打算如此回报他们?若你信我,便随我回去!我必定为你求情!” 白狼捞过我脚下所御长剑斩向素绫,喝道:“你.他.妈.放屁!就是不把她送入化魔池,没人给她重做莲身,她不是还得魂飞魄散?你.他.妈.听说没有?修仙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我此去的方向正是玄冥城。 原微当然认定我是去找魔帝求救;白狼刚回到我跟前,不知前后因由,遂也认定了我是投奔魔帝而去。 难得他这等义气,修了三十年的仙,眼见我入魔,依然不离不弃,一意相随。 嗯,我养的禽.兽很义气,我看上的男人也很义气,足见我这一世着实没白活。 原微修为极高,白狼远远不及,我现在用的剑又甚是寻常,他持着极不顺手,连斩数下竟连一根丝线都不曾斩落。 我暗自叹息,正待强运灵力祭起荣枯藤相抗时,旁边忽窜出一道烈火,挟着道妖异之力熊熊扑向白绫。 却是赶上前的九尾狐出手相援。 白狼趁机再斩,终于把素绫斩断,疾拖过我时,原微也已被九尾狐缠住。 九尾狐满颊红晕,鬓发散落,明红的衣衫飘舞空中,如一只艳丽夺目的火凤凰肆意翱翔翻飞,将原微紧紧裹住,再不容他分身对付我。 她嫣然笑道:“刚才一不小心,竟中了原郎的美男计,着实汗颜,汗颜!不过我真没想到原郎竟会对我施美男计呢!” 我终于明白原微刚过来时为什么面泛红晕。原来为了摆脱九狐尾前来追我,他竟使了那样的手段。此刻被提起,原微便微现尴尬,却淡淡道:“兵不厌诈。” 九尾狐笑意愈发温柔,“原郎所言甚是。其实我也忘了告诉原郎,我最爱原郎跟我用美人计的模样了!我的……原美人……” 原微再也说不出话来,绝品白玉般的俊秀面庞红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然后,他手中的兴亡镜飞起,瀑布般乍然涌出霞光万丈,伴随着激越的龙吟虎啸之声,有形无质的金龙在七彩光芒间腾跃而出,径扑九尾狐。 九尾狐娇软地惊呼一声,却不见丝毫退缩,艳红长袖盘旋而舞,如无数摇曳金鲤首尾相衔,无畏无惧地迎向金龙。 白狼带着我踏着他那灰不溜丢的云彩疾驰老远,犹见他们激战于空中。 威猛金龙挟着兴亡镜内不知蕴了多少年的真龙之气,腾跃怒啸,势不可挡;金鲤温柔含情,不顾生死地径往金龙身上扑去,然后碎裂,消失…… 眼见金鲤寸寸零落,偏有更多火光聚集,汇作更多金鲤,争先恐后涌向金龙。 两股力道交织,迸出璀璨如烟火般的绝色星芒,一***遁隐于夜空,又一***重新涌现四散,似春日里妖娆绽放的百花,盛大而绝美。 忽然又想起九尾狐的伟大理想。 今生今世,务要与原微成亲。 哪怕强嫁之,强拜堂之,强洞房之…… 也许这个梦想并不遥远。 --------------------------------------------- 不知道九尾狐和原微打了多久,但我们后来赶路的那几天,原微到底没能追上来。 白狼有些担忧,很怕九尾狐被原微给收了,也丢到化魔池里去。 我轻轻笑道:“放心吧,九尾狐已经修成地仙,化魔池化不了她。何况,原微不会对她下重手。” 将原微尘世情劫和九尾狐的三百年苦追跟白狼说一遍,白狼笑得前仰后合,说道:“原微公子啊,原微大剑仙啊,哈哈哈,他这运气还不如我老狼啊!看我娘子多忠诚!我变成狼一走三十年,三十年啊,她从美貌如花守到皓首银鬓,都不曾看别的男人一眼啊!” 我点头,“那是因为她心里有你,想着你对他的好,想着你们相守的时光,便是剩了一个人也会快活。” “剩了一个人,也会快活么?” “会的。”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也回答我自己。 白狼和他的妻子,不过一二十年的相处,尚能在美好的回忆里安度余生,何况我和景予有过二百年相处呢! 二百年,紫堇花开,孤鹜霞飞,剑影流光,璧人双双…… 我轻轻地笑了笑。 彼时白狼已经听说了我和景予之事的前因后果,瞅着我的笑容,竟许久没有说话。 我再没有强行御剑,一直让白狼带着我,就像我当年潇潇洒洒踩了秋水剑带着他一样。 白狼叹道:“我真想念姑娘那只凤凰弟弟了。” “嗯,凤雪?” “是啊,凤雪在,变作个大凤凰背着你,不但坐着舒服,便是那羽毛挠着也舒服啊!” 我微一失神,叹道:“其实我也想再见见他。” “离开苍灵墟,他大约也在找你吧?真是奇了,奇了,我都能找到你,为什么他找不到你?” “因为你是狼,他是凤凰。狼擅长辨别气味,寻踪觅迹,凤凰……凤凰适合餐风饮露,修道成仙……怎知人世艰辛,又怎懂得凡间万物求生之道?”我想起凤雪刚出壳时拍着翅膀呆呆转圈的样子,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也好……我放心得很。” 凤雪找不着我,自然会回天界去。阆苑风景优美,有梧桐有晨露,却无半个天敌,他依然会是灵宝天尊座下最得宠爱的白凤凰。 但白狼居然抗议道:“姑娘,我已经修成人身,我不是狼了!” 他瞅一瞅我病歪歪跟在他身边的模样,神情颇有几分无奈,“我不仅不是狼,而且是堂堂男儿,顶天立地,万万不能再当姑娘的座骑!” 我点头,“嗯,原是我说错了。大白不是狼了,是堂堂男儿,英武勇猛,可以……可以保护姑娘我了!” 白狼很满意,挺一挺胸膛道:“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姑娘!姑娘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决计不让魔界或昆仑的人抓到你……横竖我娘子已经投了胎,想来现在才刚出世不久,我大可慢慢想法子,只要她长大嫁人前找到她就行啦!” 我微笑道:“放心,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于是,白狼扶携着我,踏着他灰不溜丢的云朵,继续往玄冥城飞去。 ================================================ 紫薇浸月,三生醉梦几段愁(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白狼不承认他是狼,但他的确保有了狼的敏锐和机警,到了九尾狐所说的那个镇子,很快便找到了绵绵带景予所住的那间客栈。 小镇名挑灯,客栈名三生。 往四边地势云气细一打量,我已猜出绵绵为什么把景予安置在这里丫。 挑灯镇格局虽小,却枕山卧水,虎踞龙盘,藏风聚气,乃是生机融结之地。 景予重伤垂危,全靠自身的仙家修为和原微的法诀护持才能支持到现在,若是入了玄冥城那等威煞之地,仙力一散,魂魄即刻便会离体而去;绵绵把他安置在挑灯镇,为的是保住他体内仅余的些微生机媲。 算来绵绵已经到这里几天了。 我奇怪的是,绵绵为什么只在玄冥城附近滞留,而不设法联系魔帝救人? 莲身已经越发朽坏,我虽留意保存实力,但到了此刻,能使用的灵力不过原来的十之一二。我再不敢耽搁,先在三生客栈住了,挑的正是绵绵所住房间的隔壁。 我一时捉摸不透绵绵的意思,也不知绵绵有没有见过我,遂先让白狼去打听消息。 白狼虽是白发白眉,但到底“在尘世里跌摸滚爬几十年”,颇是人模人样,与掌柜伙计等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很快便打听到,的确有个白衣少女带着一个病人住在房中。她大部分时候守在屋里寸步不出,也很少要饮食,也不曾为病人延医治病。有时外出时,那房间便出现“邪门”:那房门似中了邪似的,变得比石板还硬,再也推不开。 而少女看来心事重重,终日愁眉不展,寡言少语。 有富家浪荡公子见她容色美貌,又是孤身一人,不免想入非非,甚至出手调.戏。少女也不说话,躲闪回房自顾闩上门再不出现。那富家公子在外涎着脸说了半天歪话,见少女始终不理会,遂先行离去,扬言第二日会再来求见。只是当晚那富家公子摸过少女的手便无故长疮,第二日便溃烂生脓,如今已经半边身子乌黑肿大,眼看是不中用了…… 伙计当作佚事来说,但言谈之间,对那个人比花娇的白衣少女显然有了几分敬惧之心,且提到这少女每天都是夜间出门,也不见叫门回来,第二日晨间却出现在房中,很有些疑心这少女来历。 白狼纳闷道:“姑娘,你说这绵绵每夜出去干什么来着?会男人?吸精血?收集死人骷髅?” “为什么这样猜?” “她不是魔吗?说书的讲了,这魔半夜三更的出去,十有八/九便是干这些事儿!” 我汗颜,“嗯,呆会我晚上出去,会不会也有人猜我去吸精血偷死人骨头?” 白狼忙道:“当然不会。你修的是仙嘛!你父亲是魔又怎样?你母亲还是仙呢!我真不懂原微怎么算的。从父亲算你当然是魔,可从母亲算你不是仙吗?” 我忽然想起了当日在晶月潭的情形。 凤雪早知我们中间有魔,必会被吸入酆泉狱,才会设计把我们引过去。 当时我们都以为景予是魔,他自己也没否认,但现在想起来,凤雪当时分明便已看出我身有魔气,后来还曾把我当作莲妖。 也就是说,对于各类气息的辨别力极敏锐的凤雪,早已知晓他的阿姐才是魔? 低低苦笑一声,我指向一旁装满水的木盆,问道:“这水清吗?” 白狼怔了怔,“刚打来的水,自然清。” “若往里滴一滴墨汁呢?” 只要一滴,清水立时变成黑水。便如黑可以把白染成皂色,而白永远不可能把黑染成白色。仙魔之气混合,应该也是这道理,所以才会从原微到凤雪,都把我当作了魔。 白狼好一会儿才悟过我的意思来,叫道:“这没道理!” 它跳起来,一把扯过我的手臂,说道:“你出来看!” 正疑惑时,已被白狼拉出房去,奔到了客栈的院子里。 “姑娘,你看!” “看什么?” 三生客栈是挑灯镇最大的客栈,院内有小池有假山。 已是入秋时节,池边犹有花木葳蕤,眼见玉簪迎风,紫薇浸月,池中更种着荷菱。此时莲花已谢,寥寥菱花如几点雪花默默迸绽,更多的已经结作菱角,院子里便飘浮着清清淡淡的菱角清香,别有一番香清无声的韵味。 可再漂亮的院落,也不过凡间的一间普通院落而已,比起昆仑的碧天青山,日落如歌,花开如梦,不知相差多远。 我叹道:“有什么好看的?” 白狼道:“没什么好看的,可姑娘毕竟看到了不是?” 他一气拉我奔到假山之上,指向头顶道:“姑娘,你瞧着这满天黑的,比你那墨汁儿还黑吧?可那星星能有多么一点子大?一样透出光来不是?还有那月儿,满月时也才不过碗口大吧?这满天的黑墨汁儿能遮得住它么?满月时照样亮如白昼!” 心里蓦地一阵暖意洋洋。 原来和我一样没心没肺甚至有些大老粗的白狼,居然有这样细致的心思来开解我。 “说得……很有道理。” 我微微地笑,倚着假山上冰冷的石块憩息,赏着那月,那星,那水,那菱,耳边居然又闻得景予的声音。 “菱角儿,我背着你走到那一天,好不好?” “哼!一个人的天荒地老,我才不要呢!” 一个人的天荒地老,我也不想要。 可两个人的天荒地老,我要不了,又该怎么办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便觉露水甚大,打湿了眼睫,又打湿了面颊。 “姑娘……” 白狼唤我,欲言又止,威猛张扬的眉眼居然显出几分愁意。 我笑道:“人说秋高气爽,居然也有露水,真是奇事。” 声音也是低低哑哑的,仿佛也被露水打湿了。 白狼瞅着我没有说话。 我甚感无趣,正要起身离去时,便忽觉出一股极强的仙家气息由远而近,来势极快,且清缈浩大,包容悲悯,令人通体舒泰之余,景仰俯伏之心油然而生。度其气势,至少是地仙之流的人物。 白狼不觉身子一缩,忙拉我矮身躲了,骇然道:“不会是哪位仙尊追过来了吧?” 我也暗自惊异,忙敛了声息藏在山石后细看时,却见绵绵领了一个身着水碧色衣裙的美人踏云而来。 绵绵虽身着白衣,但修行之人一眼能看出,她行动之际,身周飘着一层元魔之气,是显而易见的修魔者;但她身后的美人不仅容色绝美,更兼气韵超群,眸光澄澈,眉心一点红痣色泽如玉,萦雪凝脂的肌肤仿佛闪着宝珠般珍贵明净的光泽,甚至连所穿的衣物都像凝结了此时的月光。 猎猎衣角飘拂之时,盈盈仙灵之气悠悠散开,其古旷清远,竟是连修练数千年的昆仑众仙尊都未必及得上。 绵绵很快领着那仙家美人来到她的房间前,边推开/房屋边道:“师傅,景予就在这里。” 仙家美人微一蹙眉,答道:“好。” 只不过一个字而已,却清越美妙,宛如天籁,听得人每一处毛孔都舒坦张开,五脏六腑没一处不妥贴,不知不觉间已心悦诚服地低下身段,只想静下心来侧耳倾听她下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仙家美人很快随绵绵进了屋,关上门。 飘然而入的身姿,依然超逸如碧空轻云,幽美如春蕙玉兰,果然风仪绝代,国色倾城,天上少人间无…… 但我和白狼立起身,竟是相顾愕然。 她们神色间颇是熟稔,显然所言不假,的确是一对师徒。 然后……一个可能比昆仑众仙尊还厉害的地仙师傅,教出了一个修魔的徒弟? 向白狼使了个眼色,他已会意,两人一起敛住所有仙灵气息,径奔回房中,却将耳朵贴向通往那个房间的墙壁。 ================================================ 半夜天,挑灯看,我心换君心(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这仙家美人修为不知有多高,举止温柔平和,便是发觉附近有妖或仙存在,也未必会查究,但只要是修道者,便绝对不会容忍旁人用灵识探查她的动静。 不想被美人嗔目含怒像拍蚊子一样一巴掌拍死在墙上,便只能用最笨也最实用的法子了丫。 客栈的墙壁居然挺厚实,又或者我委实虚弱得不堪,听得极是含糊。 隐隐只听到绵绵声音很是焦灼,后来一连串的追问更是急促,那拔高的音节却听得清晰:“难道连你也救不了她吗?” 那仙家美人的声音却始终温柔,连半个稍高的字眼都没有,便只听得她缓缓地说着什么,虽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那隐约的柔美声线已足以让人听着心神舒泰,烦恼皆消。 但绵绵却安静不下来,呜咽着尖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他死!师傅,师傅……媲” 仙家美人没有答话。 许久,绵绵的哭泣声里,传来门扇吱呀被拉开的声响。 我忍不住站起身,越性大大方方推开窗向外观望。 却见那仙家美人已经步出隔壁房间,长长叹息一声,回首又看向房中痛哭的徒儿,眉宇间一片愁郁。 忽转眸看到我,她似微微一怔。 而我也怔住了。 此时相距极近,月色也皎洁如水,我已能将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模样和远远看到的一样娇媚精致,无可挑剔;但她眉心的居然不是痣,而是一朵花! 并非贴的花钿,也非绘的额饰,而是肌肤上天然便有的一朵花! 并且……是栩栩如生的一朵紫堇花纹样! 记忆里的紫堇花并不珍贵。 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昆仑开出了一朵紫堇,那至少该是几百上千年的事了;我只知从我有记忆之时,昆仑山的紫堇已经开得如火如荼。 这种野花不需要人们照管,自顾年年落、年年生,虽不艳丽,却朵朵娇小玲珑,轻盈可爱,春日里漫山遍野开遍,便云蒸霞蔚般地热闹。它的香气也是清清淡淡的,如蝶翼轻轻在鼻尖掠过般似有如无。 但后来有机会下山,我才知晓紫堇竟是昆仑山独有的花。 有附近山民采集紫堇花的种子带下山去,虽能生根发芽,却始终长不出花来,更别说往远处传播了。 可我若是驱动荣枯藤,不论在哪里,都能催生出璀璨娇美的紫堇花来。荣枯藤乃是天界之物,并不能催生妖邪之物,故而师父曾说紫堇是属于仙界的花,该是因某种机缘才来到人间,却只择了昆仑胜境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这仙家美人显然并非来自昆仑。 那么,到底该怎样解释,紫堇花会出现在她的额上? 正疑惑之际,忽觉四肢百骸间有道细细气流滑过,如一道清澈微温的洁净泉水,穿九窍,过六腑,顷刻涌遍全身,然后倏地消失。 忙凝神细看时,那仙家美人正收回从我身上打量的眼神。 竟是她以灵识将我全身探查了一遍。 她殊无恶意,只惋惜地叹道:“可惜了,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借莲寄身,原是太乙的手段,却成了你的催命符了!莲身已朽,你顶多只有三五天的时间了!” 我定定神,微笑行礼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一切随缘吧!” “随缘?” 仙家美人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目光甚是怅惘。 她幽幽叹道:“可有一个人跟我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他不肯随缘,也不肯让我随缘。” 我命由我不由天? 忽想起一夕指天骂地,将天尊天规视若无地,只要和青岚相守相爱的模样,我心里一疼一酸,低声道:“那人必是性情中人。有此挚友,乃上仙之幸!” 仙家美人绽颜而笑,立时月色浮动,四周花香四溢,将小小院落点缀得如同仙境。她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我一直细想着,若是不曾遇到他,这辈子便算是白活了!” 她忽抬手,春纤十指秀致柔美,却飞快交错出数种法诀,有纯银色气流迅速飞至,自我天灵徐徐而下,如清风般将我笼住,一道道仙家气息冲刷而过…… 身体便似轻松了些,本来几近枯竭的灵力也已稍觉丰盈。 正要致谢时,那仙家美人已道:“你不用谢我,我也救不了你,顶多再延个三五日,还得你自己注意保重才行。唉,若是他还在,应该还有法子……” 她已泪盈于睫,愁意愈发在眉间蹙得分明。 那边绵绵略止了哭音,走出门来查看,先唤道:“师傅……” 才转头看向我,开始疑惑,渐转作惊愕,显然是认出了我。 仙家美人往她身后扫过,叹道:“救不了,也没什么可以伤心的。死并不可怕,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想死却不能死,不敢死……” 叹息声里,她已飘然向后飞起,秀逸绝美的身姿映着墨黑的天空,如奉祭给夜空的美丽牺牲,竟有种痛到极致无处可诉的绝望和悲伤。 水碧色的纱袖和披帛从眼前飞过,美好而虚幻,竟如青青一梦。 ------------------------------------------------ “姑……姑娘!” 白狼在身后唤我。 粗犷的嗓子里埋着发沉的哭音,着实难听。 我回身向他笑了笑,“大白,瞧来我运气不错,又可以多活几天了,是不是?” “是……是啊……” 白狼这么应着,咧着嘴奋力地“哈哈”两声,一扭头跑到另一边跺脚去了。 那厢绵绵见师傅离去,“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隔壁屋子便再无声息。 连我这边也静默得近乎沉闷。 我想去踢一踢白狼的狼屁股,说两句玩笑话。 可惜抬眼看到的却是个闷闷不乐的大男人,这脚便落不下去。 我只得改踢为拍,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道:“这位不知何方上仙虽救不了我,但既能延我数日性命,想来更能帮一把景予。或许这次景予能逃过一劫。” 白狼愕然看着我,厚厚的唇动了几动,才轻声道:“姑娘,你真的已经衰弱成那样了吗?你难道没听到绵绵那个师傅说,她的灵力虽强,但和原微、景予的灵力不是一个路数,若是出手,可能会雪上添霜,即便要了景予的命吗?” “是吗?” “是啊,那美人还说,景予和她认识的什么人长得很像,其实她也很想救他,可实在救不了。姑娘你都没听到吗?” 我呆了呆,无奈地掏了掏耳朵,叹道:“这两天不都是踩在你那灰不溜丢的破云上面吗?八成那云里全是灰尘,把我耳朵堵上了,这才听不清……” 我等着白狼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怪我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然后昂着他骄傲的头颅,自尊自爱地冲出门去。 可白狼出乎意料地安静,绿荧荧的圆眼睛瞪着我,然后笑道:“姑娘,你争气些,再多活个三五百年,应该就能看到我踩着霜雪似的洁白云朵了!” 我笑道:“嗯,我会争气。便是我不争气,大白也会争气。回头青岚仙友历劫回了天界,你跟着他在天界上仙身边行走时,记得和他们夸耀一下,你曾经跟过一个昆仑女仙,善良美貌,天下无双,且端庄贤惠,懂得温良恭俭让,养过一只会说话的白狼,养过天上地下唯一的一只白凤凰,还会舞很好看的剑,烤很好吃的肉,唱很好听的歌,说很好笑的笑话……” “姑娘……” 我等着白狼哈哈大笑着嘲笑我,讥讽我。但白狼蓦地高喝着拦住我的话头。 转头看着,这七尺昂藏的威猛汉子,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他看着我说道:“姑娘,你不是要去看一眼景予吗?我们这就去看他一眼。看他一眼,我们立刻就走。我们……我们回昆仑!” =============================================== 大家猜猜这仙家美人是谁?童鞋们活跃点儿啦,天气本来就冷,评区更冷。瞧瞧,冷得都结冰袅! 半夜天,挑灯看,我心换君心(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苦笑,“回昆仑?你也希望我回昆仑?” 然后,被投入化魔池,毫无意义地魂飞魄散? 白狼道:“对,回昆仑!便是原微师兄想你死,便是其他仙尊也不肯容你,至少皑东仙尊舍不得你死吧?我把你放在昆仑山下,过去找皑东仙尊救你。你有东华帝君所赐仙莲在手,加上皑东仙尊借莲复生的术法,一定可以救你!” 他那雪白的长眉一翘一翘着,哆嗦地掰着指头数给我看,“刚那位美人上仙说了,你还可以支持三五日,再加上她又相助一把,拖个七八日没问题吧?原微在找景予,应该没那么快回山;便是回了,一时也不会有人拿皑东仙尊怎样,我悄悄儿过去求他,他必定肯救你的!媲” 我一恍惚,又似看到师父踩在池水里笑容可掬折莲藕的模样,轻声笑道:“师父么……他必定会救我。不过,他现在在封印猰貐吧?” 白狼一抹眼泪,高声道:“差不多该结束了吧?便是还没出射日谷,我一样能去求他救你。封印猰貐,哪比得上救你重要?” “是啊,哪比得上我重要呢!” 景予为我担下滔天骂名,不惜在绝望里寄望于来生;师父明知我生具魔根,设法方法驱走我身上魔气,教我修仙,同样犯了昆仑大忌。 生前身,死后名,这两人都不打算要了。 果然没什么比得上我重要。 我向白狼一招手,当先踏出房间,去敲邻屋的门。 许久,绵绵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那张娇俏却苍白的脸。 “什么事?” 她的眼睛红红的,神情却异常冷淡,甚至怨恨。微张的手臂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分明随时预备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知道她对我和景予之间的事了解多少,但她显然清楚是我给了景予那致命一剑。 我向她笑了笑,“我想进去看一下景予师兄。” 绵绵冷着脸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白狼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护住,扬着拳道:“不同意咱也要进!景予和叶姑娘两百年的交情,难道见面还得经过你同意?” 绵绵眼睛里的红意泛上了面庞。 她冷笑道:“两百年的交情便换来叶姑娘的狠毒一剑?想硬闯?一个狼妖,一个连魂魄都已保不住的小剑仙,你们先掂量掂量能接得住我几招罢!” 若换了以往的叶菱,凭他几百年的魔,几千年的妖,我都有一战之力,根本不必畏惧。 如今么……似乎也没必要畏惧。 我推开白狼,扬着眉眼轻笑道:“你信不信,我可以一剑刺穿他心脏,也可以轻易还他一个心脏?” 绵绵一怔,眼睛里忽然闪出极亮的光彩,却道:“我不信。” 我问:“还让不让我进去?” 绵绵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微微侧身,作势欲走,便见绵绵飞快拉开门,身子已让到一边,说道:“姐姐请进!” 嘴巴之甜,变脸之快,心思之玲珑,快赶上当年的我了。 好吧,孺子可教,怨不得景予会对她另眼相看。 闪身进去时,白狼惊讶地看向我,“喂,喂,姑娘……” 他自然知道我没那个本事还景予一个心脏。 从来破坏简单重建烦,杀人容易救人难。 我踏了进去,白狼亦步亦趋,神情忐忑。 但我行到床榻前时,白狼已赶上前来,为我撩开床帐。 少了一只手,行事的确不甚方便。幸好修仙者可以不用饮食,我换了副莲身更是吃什么都没滋味,不然单手烤肉喝汤必定郁闷。 但还好,一只手照样能触摸到景予。 如今,这个和我相处了两百年的男子,正悄无声息地卧于锦衾之下,面色苍白死寂,浓而挺直的眉在昏迷里尚微微地蹙着,和往日的冷诮如刀相比,竟是如此的虚弱无力。 指尖滑到他的面颊,触觉竟是冰凉冰凉的,竟让我心里猛地一抽,定睛看向他。 绵绵已道:“他的魂魄尚在,但已经摇曳不稳。那个原微应该用了什么定魂术暂时将他魂魄锁在了体内,但我带他一路往回赶,原来冰封他的术法渐渐消失,定魂术也像渐渐失效……” 白狼便问:“既然你救不了他,怎么不赶紧回去跟魔帝求救?” 这也是我觉得蹊跷的地方。 魔帝应该还不知道景予是个冒牌儿子,便是心中有所疑心,也不会眼看着景予死去而置之不理。玄冥城威煞之气再重,有魔帝和手下一众魔尊护持,暂时还不至于保不住景予一条小命吧? 绵绵眉目更见烦愁,答道:“主上近百年来都在闭关。本来应该已经出关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多延宕了些日子。如今我便是把景予哥哥带回去,主上尚在闭关,也无法出手相救。” 连听闻自己孩儿命在旦夕,都不肯出关相救吗?我有些诧异,转头一想,他能因为母亲的几句嘲讽便化身剑仙将她骗辱泄愤,其无情狠心由此可见一斑,又怎能希图他对自己没见过几面的儿女有什么深厚感情? 我紧盯着绵绵,笑问:“仙魔两道各有所长,魔帝若是出手,还是应该能救下他吧?” 绵绵道:“他心脏已被你毁去,若循仙道只怕难以救治。若循魔道……却不知景予哥哥修仙二百年,到底受不受得住。” “所以,你寻了你那位修仙的师傅来救他?” 我仔细打量着她,但看来看去,她都只是个纯粹的魔。 可惜被景予那呆子自作聪明折腾一场,居然没问一问,这个绵绵和他到底有什么前世夙缘,又怎会有个比昆仑仙尊还更有仙气的仙家师父。 有种吃了酸葡萄般的涩滞和悻然感。 绵绵看向景予那含情又含愁的脉脉眼神,更让我一路从嘴里酸到心里。 但她浑然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吸着鼻子说道:“我师傅性子不好,脾气大,我好容易请她过来帮忙,不想连她也救不了……” 我愕然。 白狼已叫起来,“你说你师傅性子不好,脾气大?就是刚刚飞走的那位上仙?” 他说到后面一句,必是想起了那仙家美女温言细语玉骨琼姿的模样,声音都不觉地轻柔许多。 对着哪样的美人,而且是仙家美人,凭他怎样心如铁石的人,都会心软如绵吧?如果说她性子不好,那这天底下可能压根儿就没有温柔的人了。 绵绵肯定地点头,“论起我师傅的修为,连主上都未必及得上。可连她都救不了……” 她看向我,“你怎么救他?挖出你的心给他填上?” 我笑道:“我想挖也不成啊!妹子难道不知道我没有心吗?” 绵绵黯然道:“知道,你是莲藕做的。你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却不知道他喜欢你喜欢到了骨子里呢!” 她知道的果然多。 可惜终归是魔不是仙。若说我有魔根,和景予仙魔不同道,她岂不是也在白日做梦? 心里莫名便舒服了些。 便是我自己没法和景予在一起,也不想别的女子和他在一起。可见得我真的有魔根,并且魔根不浅。 好在横竖是修不成仙了,不用再在乎什么身世,什么魔根。我转头向大白道:“你陪绵绵姑娘到我们房中坐一会儿吧!我跟景予说几句话,呆会便施展术法法救他。” 绵绵怔了怔,立刻道:“他早已失去知觉,你说再多话他也听不到啊!” 可大白原就和我商议着,待我见景予一面便回昆仑,设法求师父相救,一听我说这话,立时聪明地认定,我这是在找机会和景予单独相处,立刻说道:“他听不听得到是他的事,叶姑娘说不说是叶姑娘的心。放心,我们姑娘只是和他说会儿话,不会拐跑他。——你看她病歪歪的,只剩了一条手臂,连我都打不过,想拐也拐不远啊!” ================================================ 半夜天,挑灯看,我心换君心(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绵绵的目光从我空荡荡的袖管转过,还在犹豫时,白狼已拉着她袖子道:“走吧,走吧,老狼我正好和你讲讲景予小时候的事……” 这头大言不惭的狼啊丫! 景予小时候,他连头狼还不是吧?连他的人身还没转世吧? 看着白狼半扯半拉把绵绵拖走,我很想嘲笑他几句,但咧开嘴时却怎么也笑不出声。 门砰地关上时,我的眼窝里更是奇怪的干涩媲。 想落泪却落不下泪的感觉,真是心酸。 不过,回忆我和景予在一起的两百年,我蓦地发现,其实那时我们活了两百年,都还没能长大。 若他早些告诉我真相,我们又怎会折腾到如此不堪的田地? 我不是受人尊敬的昆仑女仙又如何?我是魔又如何? 顶多由着仙尊们处置,顶多连累了师父,顶多被丢进化魔池……他还可以去看昆仑山的落霞,慢慢地想着在一起的二百年。 便是孤鹜峰的紫堇,有了他这样绝美的男子相伴,也不至于那么孤寂。 尤其经历了青岚、一夕之事,关于仙魔的正邪之辨,忽然之间变得不再那么清晰。 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在卧龙村,怨魂出现之前,他见我苦苦试探,突然提到玉坠,原是打算说出真相的吧? 那时,景予问我:“若你如我这般,突然被人指认是魔帝血亲,你会怎样?” 我当时怎么回答呢? 我正因他维护怨魂而着恼,又或者说,我困囿于自己求之不能的爱情里怨愤交加,仿佛对他诸多指责甚至辱骂。 我仿佛还说,即便被指认是魔,我绝不会背叛师门,宁可被投入化魔池灰飞烟灭…… 他终于不置一辞取我魂魄,我终于绝情狠心孤注一掷。 一着错,步步错。 痛爱一场,两败俱伤,如此惨淡的收场。 ------------------------------------------------- “景予。” 我摸摸他的脸。 其实我很想用双掌去捧一捧他的面庞。 自那年紫堇花丛里深深一拥,我与他二百年的感情立时水到渠成般修成了正果。 他在旁人跟前依然是寡言少语的木头一块,在我跟前却越发地热烈如火。 照常练完剑,他常拥着我,黑眸认真地凝注着我,一动不动地微笑发呆许久。我瞧他这模样甚是好玩,遂伸出双手去捧他的脸,把他好看的面庞揉来捏去,开心地格格直笑。 而他总是任我作弄,实在给闹得受不住了,便“噗”地笑上几声,拨开我的手,淡红的唇轻轻在我颊上啄一啄,把我抱在怀里快活地轻笑。 可惜我只剩了一只手。 我用我仅余的一只手去揉捏他的面庞,微笑着柔声唤他:“景予,该起来了!偷懒不练功,小心剑法生疏了,再被我打个落花流水。” 我向来贪吃爱睡,没事便躲在花丛里睡觉看天。可不论我躲在哪里,他都能找到我,和我说:“菱角儿,该起来了!偷懒不练功,小心剑法生疏了,再被我打个落花流水。” 他比我勤奋,比我聪明,若是真动手,其实把我打个落花流水容易得很。但他为了不让我输得着恼,有时候也会故意被我打个落花流水。 回去告诉师父时,师父总是很开心。 他道:“菱角儿,你一定要修成仙!我会看着你修成地仙,修成天界上仙……” 提到我的修仙之路,他比我还激动,有时兴奋,有时却会突然沉默。他像在无声地嗟叹着什么,眉宇间流溢着怅恨。 我只知自己是个孤女,因根骨奇佳才被师父带上昆仑,从未想过这其中还会有什么内情。 如今想来,师父必定是母亲至交,才会不顾我的生父是谁,硬生生压住我魔气瞒过众仙尊,将我收为弟子。如果昆仑认真追究下来,师父的罪过并不比我轻。 若白狼带我回昆仑,他自然会不顾一切救我。 可那又如何呢? 不过继景予之后,又多一个为我陷入危局的至亲之人而已。 景予的面颊冰冷冰冷,失了心的躯壳没有心跳,连血液也似停止了流动,再感觉不出一丝生机。 我闷闷地问他:“景予,你用心些,代我修成地仙,修成天界上仙,可好?” 他自然不会答我。 我又道:“景予,便是修成仙了,也需记得我。你记得我,我便一直在,知道吗?” 我应该永远听不到他的回答了,正如他不会知道我曾和他说过这些话一样。 我轻声道:“我喜欢你,呆子。” 所以你知道,或不知道,都已没那么重要。 我将顺从本心做我想做的事,不论对错;正如你也顺从你的本心做了太多的事,不论是非。 指间流光闪过,当日在东华台所取的仙莲已执在手中。 盈盈一株莲藕,依然摇曳动人,清艳奇绝,璀璨明洁的仙华如有形质,款款在玛瑙翠玉般的花枝间流动。 静静阖了眼,营魄抱一,涤除玄鉴,专气致柔,宛如婴孩。 这几日一直默念的法诀用仅余的左手缓慢地一笔一笔画出,艰难却绝无讹误。 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借莲复生,委实太过复杂,诚然是门很高深的学问。师父对我从无藏私,自然倾囊相授,可惜却不是我这等修为的小仙可以轻易学得了用得了的。 但若将此法稍将变化,拿整株莲藕化为人的心脏,倒还不算太困难。 便是术法的施展上有所欠缺,仙莲上附着东华帝君最浩瀚最清旷的仙家灵力,亦可弥补不足。 莲藕在法诀间如一明眸善睐的美人,在越来越浓郁的仙家灵息里婉媚起舞,但见丽色流转,光华夺目,渐渐在纯银的仙家流光里模糊,化作轻粉色的光晕,温柔地飞舞着,慢慢往向中间聚拢。 体内残余的灵力渐渐枯竭,一层层的虚冷汗意往上泛着,勉强将最后一个法诀划出,但觉眼前锋芒乍闪,如有万千霞光激射奔出,又如有蝴蝶般破蛹飞来,绚烂清贵的七彩宝光里,顿有龙吟虎啸之声旋起,震得大地微晃,屋宇剧震。 我再也站不住,人已跌坐地上,仅存的一只手勉强扶住床沿,枯瘦的手苍白无力,泛着莲荷挣扎至深秋的萎黄。 而眼前已凝结了拳大一团殷色光团,如小小的初生婴孩正安谧熟睡,散发着上古天尊的玄妙古旷的仙灵之气,至洁至净,至神至圣。 我不觉微笑,喘息着将它托到掌心,一直干涩的眼窝终于湿润,滚出一滴两滴的泪,正落于仙莲化成的光团之上。 居然是浅碧色的,珍珠般在光团上滚了两滚,倏地消失。 竟被那光团吸了进去。 微弱地念着诀,缓缓将光团送到景予胸口时,门正被人大力破开。 白狼惊惶地在叫我:“姑娘!” 光团在景予胸前晃了两晃,仿佛正挑剔地研究着未来主人的根骨品格,然后欢悦地跳了一下,吱地奔了进去。 光团消失,景予身体却轻轻一颤,开始散出清澄剔透的柔和光晕,苍白如纸的面庞渐渐有了些微生机。 “姑娘,你……你做什么了?” 白狼冲过来,蹲身过来要扶我,却又似惊住般,犹疑着竟没敢碰我。 绵绵也已奔到,只看景予一眼,已露狂喜之色;再转向我时,神情已变得十分怪异。 我坐在地上,只觉气息已经完全转不过来,血脉呼吸仿佛已经停止了流动。 低眸看时,我的手竟已变作了可怖的青黄之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纤巧细白。 披散的长发被吹到胸前,居然花白一片,干枯如稻草,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柔滑如缎。 =============================================== 半夜天,挑灯看,我心换君心(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再不知我那张自负美貌的面庞,此时又已枯干成什么模样。 而白狼将四周一打量,已经悟了过来:“姑娘,你……你用了那仙莲?” 四周满是清莹明洁的仙灵之气,连窗外都已亮如白昼,花草万物一净如洗。 这等古远澄澈的气息,在青岚临死前东华帝君神识出现之时也曾出现过。而白狼受东华帝君灵力相助才一跃成为妖灵,对这气息自然再熟悉不过媲。 我从小修习的昆仑仙术,属于太乙天尊一脉;能和东华帝君扯上关系,便只有仙莲了。 猜到也好。 我微笑着向白狼道:“我没力气了。绵绵姑娘修的是魔,恐怕不适合救人;你出手帮景予行开仙莲之力吧!” 白狼顿了顿,忽叫道:“我不帮!我不帮!景予死不了,你却快死了!不对……你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姑娘,你……你快想想法子,把那仙莲拿出来,我去找皑东仙尊,我去找魔帝……他们一定能救你,一定能救你!” 我笑道:“我已辜负了师父两百年的教养之恩,又怎样再连累他?至于魔帝,我叶菱一生磊落,焉能为苟且偷生认贼作父?大白,便是我有魔根,也不许你这样小瞧我。” “姑娘,我不小瞧你,我不小瞧你……” 白狼喃喃地说着,忽哭叫道,“可是姑娘,老狼想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老狼不想你死,更不想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好容易颤巍巍站起了身,我坐在床沿,枯干的手再去摸一摸景予的面庞。 我的手指如几截快要散落的枯枝,他的面庞却越发莹润,渐渐恢复原本如玉的光泽。 很想再抚一抚他浓黑的长睫。 低垂的模样静谧而美好,每每叫我看得魄动神驰。 可我怕我干枯的手指破坏了那样的静谧和美好。 我终是缩回了手,叹道:“不想的事多着呢,便是天尊们也未必能事事遂心,何况我们?不帮景予也没关系,仙莲之力自会慢慢行开,不过醒得晚些而已。” 白狼道:“是,他会醒来,而且……还会因祸得福。可姑娘怎么办呢?” “我么,我当然也得走啦!” 看着自己花白的头发,我好生抑郁,“丑成这样,我自己瞧着都厌烦,自然也不能让景予瞧见。” 白狼道:“好,我带你走。” 他终于敢壮着胆子,轻轻扶住我。 我笑道:“总算大白不嫌我丑。” 白狼道:“我不嫌姑娘丑,我只怕姑娘会变成一堆枯荷败叶。” 我点点头,“那你把我送到外面林木深些的地方便离去吧!时日久了,那枯荷败叶便随风化了,不会惊吓到你。” 白狼喉间滚出一两个惨痛的音节,却听不出是在哭嚎还是在说话。 绵绵漂亮的眼眸忐忑地盯着我,此时走到我跟前,轻声道:“姐姐,谢谢了!” 我泠然而笑,悠悠道:“我和景予之间,还轮不到第三个人来代说一个谢字,绵绵姑娘别太抬举了自己!” 绵绵噎住,便怯怯地看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只觉我这勉强站立着的身体越来越像冬日池子里的败荷,给不知哪里的冷风吹得阵阵哆嗦,再感觉不出半点暖意。 无奈地叹息一声,我向绵绵道:“这回就便宜你了。回头景予醒了,你就告诉他,是你师父救了他,别提到我。就让他以为我只是走了,逃了,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我转头问白狼:“这呆子若找不到我,便会一直记挂着我,一直忘不了我,一直记得他爱着一个昆仑女仙叫菱角儿,生得倾国倾城,绝世无双。大白,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主意?哈哈哈……” 我努力笑得很大声,笑得差点又没摔地上去,可惜白狼没有笑。 不但没有笑,他的模样似乎快要哭出声了。 但他说道:“嗯,姑娘说是好主意,一定是个好主意。” 这么顺从听话的白狼,真让人不适应,好生无趣。 返身再去看了一眼景予。 他的脸色愈发地好,周身被如烟如雾的一层仙灵之气包围,宝光缭绕,祥云轻裹。 仙莲乃东华帝君座下莲台所化,又有帝君亲注法力,想来他不但可以复原如初,更可因仙莲之力修为大增,更上层楼。 我说不出是宽慰还是伤感,向他轻轻道:“景予,我走了。你不许忘了我。否则,我不饶你。” 他正被仙莲之力控制,根本没有意识,自然不可能应我。 我顿了顿,便道:“你不回答,我便当你默认了!记住,不许忘了我,不许喜欢别人!” 他依然静静地卧着。 我便笑了笑,在白狼的扶携下,蹒跚着慢慢走向门外。 如果注定结果是分离,我希望我是你生命里最美丽的过客。短短两百年,却永生永世,镂刻心间。 快到门口时,忽然听到绵绵一声惊叫:“景予哥哥!” 连忙回头时,只见景予依然卧在床上,无声无息,分明还是昏睡之中。 只是,他的眼角,正悄无声息地滑下一滴晶莹的泪水。 刚我为他掉了一滴泪,他居然这么快还了回来。 景予,咱俩扯平了! -------------------------------------------------- 白狼踏着他灰不溜丢的云彩,带了我一气奔出好远,犹见三生客栈的方向亮如白昼,仙气浮动,想必连玄冥城的人也难免要惊动了。好在那个绵绵能与景予交往,想来在魔界的地位不会低,我也不用太过忧心。 我忧心的是,我的腿越来越像快要折断的荷叶梗儿,实在是站不住了,终于软倒在白狼的臂腕间。 这三生客栈,真是个幸福的名字。 若如我也能有前世、今生和来世,那该多好。 至少如一夕和青岚般,有个来世可以冀望…… 白狼见我支持不住,急急飞落地面,把我放到地上,问道:“姑娘,你觉得怎样了?” 我道:“没什么。大约……快要死了吧?” 抬眼向四周打量了下,我指住左近一片竹林,说道:“大白,你把我丢在那里,便自己走吧!” “丢……丢了你?” “是啊,深山野林的,变成什么模样都不致惊吓到别人。话说这竹林倒还雅致,有些像当年我捡到小雪的阆苑竹林。” 我微笑着在怀中掏摸半晌,才掏出个项圈来,递给他道:“前儿在九尾狐那里闲着没事,记起你喜欢一夕的凤骨舍利,便把它改成了一个大大的狼项圈,却忘了你已经不是狼了。近来每每想改,却没那时间和精力了。等回头你找到了你娘子,让你娘子帮你改吧!” “姑娘……” 白狼接过项圈,绿荧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笑道:“你跟我三十年,我什么好东西也没能给你。好容易拿到一个你喜欢的,还被我折腾成这个样子。下回找主人时,记得找个细致能干的。嗯,青岚仙友便不错。” 白狼抱住我,哭道:“青岚仙友虽好,便总不如我家叶姑娘好。若是叶姑娘能安然逃过此劫,老狼情愿一直做叶姑娘的坐骑,再不离开。” 我疲惫地阖了眼,轻声道:“胡说,大白堂堂男儿,顶天立地,怎能做我的座骑……” 话未了,只觉身子一轻,已经伏于宽阔的狼背。 不知什么时候,白狼已经化出原形,却比原先高大威猛数倍,油滑的毛色煜煜生辉。他把我驮在背上,纵身而起,踏起灰云,高声道:“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别的不知,义字怎么写还是知道的!我堂堂男儿,顶天立地,怎能弃主于不顾?姑娘,你放心,我这便带你回昆仑。仙莲没有了,还是寻常的莲嘛!我找皑东仙尊帮你重做一副莲身,一定还能支持些日子的!” 我叹道:“傻狼啊,我元气散尽,便是重做莲身,也没法变回人啦!” 白狼不答,只是踏着云,奋勇向前飞行。 ================================================== 寂寞芳菲千年度,花颜在,人何处(一)【第二更】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伏在狼背上,只觉那风呼呼吹在耳边,一阵有,一阵无,心里忽明忽暗地恍惚着,倒也在朦胧中萌出一丝欢喜。 我轻笑道:“回昆仑……其实也好。我想师父了,可我不敢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你带我到孤鹜峰去,再看一眼当年我和景予练剑的地方吧!最好傍晚去。孤鹜峰的落霞,真美呢!丫” 白狼呜咽道:“好,我带姑娘去孤鹜峰,看落霞,看紫堇,看你和景予练过剑的草地,打过架的山坡……” 我更加欢喜,说道:“大白,我开心得很,唱歌给你听吧?” “好,我喜欢听姑娘唱歌,姑娘唱歌很好听呢!” 白狼难得夸奖我,也许我的歌喉真的已经有所长进媲。 我便唱道:“一樽美酒,一棹清风,一川烟雨,扁舟小笠轻蓑。莫管掀天白浪,懒道人世风波……” 我努力唱得好听一点,大声一点,却只听到我自己低如蚁蚋的声音破碎地飘在风里:“红尘多少年,日月飞梭,春花开落,蹉跎复蹉跎。啼尽鹃血,碎尽春梦,何如听松赏蝶林间坐,烹茶采菊……悠悠随缘过……” 唱完了,我问:“大白……真的好听吗?” “好听!真的好听!” 白狼沙哑着嗓子答我,用力地点着头。 我叹道:“其实……我真想和景予在林间听松赏蝶,烹茶采菊啊……随缘么……可无缘怎么办呢……” 我的意识越发地模糊,唠唠叨叨地仿佛又说了些什么,而白狼一边踏云疾行,一边也在不断和我说话。 他道:“姑娘,大白会争气,姑娘也要争气。” “姑娘,你振足些,等我去了天界,我便能向那些上仙天尊们夸耀,说我是跟昆仑女仙菱角儿的白狼。” “我们姑娘啊,善良美貌,天下无双,且端庄贤惠,懂得温良恭俭让……” “姑娘很了不起啊,她还养过一只会说话的白狼,养过天上地下唯一的一只白凤凰,还会舞很好看的剑,烤很好吃的肉,唱很好听的歌,说很好笑的笑话…… “姑娘,那时,青岚仙友也该历劫回来了,我们可以常去东华帝君府上看他,还有一夕……” 傻傻的大白啊,你难道不知道,青岚历完十世情劫之苦,还是没法和一夕在一起么? 便如我和景予,只有那么二百年的缘份,临到快死时,想再听那呆子说两句好听的话都听不着…… 好吧,我这一生便算是做了一场美梦。 那梦不长不短,刚好两百年。 梦破的那一刻,我已不复存在。 后来的生或死,再见或不见,都不过是梦外的一点残影罢了。 如今,那残影也碎了。 于是,我也算是幸福的吧? ------------------------------------------------ 后来也不知是晕倒还是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明,而我正身处在一座光秃秃的高山之上。 我卧在一堆松软的枯草上,盖着件白狼穿过的外袍,白狼垂头丧气趴在我身边,看着有几分沮丧。 “大白。” 我唤了一声,便注意到自己手指虽然还是枯干,却似乎比原来多了些微生机。 与此相应的,是本已枯竭的体内又有些微灵力流转。 白狼站起身,抖了抖毛,咬住外袍的边角往我身上盖了盖,踌躇片刻说道:“姑娘,咱走得久了些,先歇息一会儿吧!” 走得很久了吗? 我坐起身,细细辨了辨方向,便大致确定,白狼带我应该只行了半夜,便在此地歇下了。 花白的长发经了一夜奔波,更是凌乱纠结,不比身下的枯草好多少。 我迟疑了下,到底伸出手去,小心地试图将乱发梳得柔顺些。 白狼在我跟前转来转去,似乎想过来帮忙,又似不知从何插手。 犹豫了片刻,他将前爪搭在我肩上,轻轻从我后面凌乱的发髻里叼出了月牙镶宝银插梳,送到我的掌心。 我接过插梳,盯他半响,问道:“大白,你把灵力输了许多给我,还能变成人形么?” 白狼便忸捏起来,在原地转了半晌,说道:“无妨,多修炼一阵便回来了。横竖我娘子转世未久,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嫁人,我不着急。” 他说着,便顿住了原地乱转,咳了几声,很有气势地踱到稍远的地方去了。 我叹道:“我从前说过多少次呢,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都是笨蛋。” 白狼点头道:“不错,老狼我遇到的笨蛋真多。从你开始算,到皑东仙尊,到景予,到青岚,到一夕,哪个不是呢?也不在乎多一个我。” “……” 用仅余的一只手梳了半日长发,依然涩得不堪,难看得像扫把一样耷在脑后。 忽想起轮回石里看到的母亲临死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头发雪白,面容苍老。 她已修成地仙,本该寿元极长,却在生完我后突然死去,显然也是灵力耗尽,枯竭而亡。却不知她在死之前又遇到了什么事,想来师父守着她离世的心情,也该和白狼守着我离世的心情相若。 见我不说话,白狼反似不安,又踱回我身边问道:“姑娘,又在想什么呢?” 我定定神,笑道:“没想什么,只是看着这里好生奇怪。别处青山碧水,风光甚好,为什么此地连像样的草木都看不到?” 此时入秋未久,附近山川草木都还葱茏。独此峰居然只剩了些枯萎草木,几乎与山石同色,满目俱是萧瑟苍黄景象,极是荒凉。 同一方水土,差距这么大,看着极是怪异。 白狼也正纳闷,“不知道啊!真是奇怪,奇怪!更奇怪的是,我远远看着时,仿佛看到了紫堇花。心里想着,昆仑未必赶得及,若能在这里看一看紫堇花,也比什么都看不到好,所以便过来了,谁知会是这么个鬼地方!” “紫堇花?”我苦笑,“大白,你必是见鬼了!” 白狼闷闷道:“我也觉得我见鬼了!当时天刚破晓,我无意转头看向这里,就看到了这座山头满山遍野都是紫堇,开得比咱们昆仑还繁盛……” “紫堇是春天开啊,这时候哪来的紫堇花?” “那可不一定。那日我们救了景予,你拿藤萝缠着大家从晶水宫逃出来,不就满屏风都开着紫堇花?” “那是仙家之力……” “此地衰败成这样,说不定也是仙家之力呢!” “……” “仙家也爱做许多扫兴的事。比如青岚和一夕,还有那个最倒霉的皓灵天尊……哎,他是至尊至贵的上古天尊,本领不比东华帝君小吧?就为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就被逼到自散魂魄而亡……修仙修成这样,不修也罢!” 白狼很是忿忿,想了片刻又道:“姑娘,我在昆仑看了三十年的紫堇花,应该不曾弄错,凌晨时我看到的应该真真切切是紫堇花,不是幻觉。刚到这里时,我还闻到了紫堇花的清香。” 这么说来,还真是不是他的幻觉或海市蜃楼的幻像? 我深深地呼吸两下,却不曾闻到任何紫堇的清淡香味。 那让我记挂和留恋的香味,我还闻得到吗? 我倚着山石坐稳当了,取出荣枯藤,心念动处将荣枯藤在地上轻轻一叩,无须费甚灵力,便见藤上长出了一朵两朵的紫堇花来。 拈来轻嗅,果然和寻常的紫堇花并无二致。 只是花瓣轻柔如绸,莹润如玉,更显得我那手粗糙如树皮,枯干如落叶。 白狼也是个扫兴之人。 强把如此模样的我多留一天半日的,还不如一堆破荷烂藕来得清爽。 但白狼趴在我跟前,由衷地赞道:“姑娘,这花儿美啊,比昆仑的紫堇还美。” 我悻然道:“那是因为,从前我比花美,现在么……成了花儿旁边的羊粪球了!” ================================================= 二更。明天不更哈,后期咱继续。 寂寞芳菲千年度,花颜在,人何处(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白狼一呆,立刻道:“没有!我瞧着姑娘和原来一般的美貌!不,比紫堇花还美貌!” “……” 这笨狼啊,你懂不懂安慰人也有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丫? 我叹气,却觉手中荣枯藤在微微震动媲。 荣枯藤自己在动?! 我定定神,全神贯注看向荣枯藤,却全然看不出一点动静,静心细察,只觉那种来自荣枯藤内部的悸动越来越明显。 白狼奇道:“怎么了?” “荣枯藤想说什么……或者,想做什么……” 白狼便站起身,巨大的狼头对着我的脸,绿荧荧的眼睛里满是惊吓,“姑娘,你……你病得迷糊了么?” “没有。” 我阖了眼,将心神凝入荣枯藤内。虽不曾动用灵力,但荣枯藤既认我为主,很容易便接纳我的心念,与我融作一处。 所谓大道无形,无为胜有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 心念相通处,我即是荣枯藤,荣枯藤即是我。 它一念起,我一念生;它一念灭,我一念失。 大地忽在秋日里萌动,有轻盈的春风温柔地梳过苍黑的山石,有细润的春雨无声地滋味干涸的泥土,悄悄唤醒了沉睡千百年的生机,并在瞬间迸发出了所有的热情…… “啊,紫堇花!好……好多的紫堇花!” 听到白狼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声音,我悚然惊醒。 扑鼻皆是紫堇幽淡悠远的清香,满眼深深紫紫的花朵如雪霰缀于山间,一簇簇,一片片,汇集成无数紫蝶飞舞,明霞般从我跌坐之处蔓延开去,很快开得漫山遍野,敷锦凝彩。 明明并非十分艳丽的花朵,如此热热闹闹挤挤挨挨地盛开着,如山野间一群群天然去雕饰的少女说笑着奔出,虽非天香国色,却清新可爱,娇媚动人,成就另一种旖旎风光。 坐于紫堇花丛中,我恍如身在梦里,一时竟辨识不清,我到底在昆仑,还是在陌生的山野;而我到底是被众人宠爱的昆仑女仙,还是苍老垂死的魔帝之女。 白狼拿狼嘴拱我手臂,“姑娘,是……是你的术法?” 这不是荣枯藤上随意迸出的一朵两朵紫堇,而是整座山峰在顷刻间逆了时节开满紫堇! 原来山石嶙峋杂草都生得艰难的荒山,转眼间生机盎然,山泥肥沃,满坡芳草茵茵,碧树摇光,密密生长的紫堇花仿佛绿原野上飘着的大片紫云,热烈得仿佛可以听到它们重见天日后欢快的笑声。 我若施展术法,也可借着荣枯藤之力催生千百朵紫堇,但只能掌控小范围的花木繁盛而已,而且很是耗费灵力。如这般整座山峰的改头换面,甚至连根底地气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则根本不是我这等修为的小仙可以做到的。 何况,我的莲身已经朽坏不堪。白狼大约输送了许多灵力给我,可惜能在我体内驻留的不过十之一二,连支撑这副躯壳都困难,更别说用术法造就这遍地的紫堇花了。 低头看着我用了一两百年的荣枯藤,依稀感觉得出它奸计得逞的雀跃和得意。我苦笑道:“大白,这藤成精了!” “是……是这藤在搞鬼?” 白狼一呆,把那荣枯藤嗅了又嗅,纳闷道,“气味没什么两样呀!应该还是原来的藤。太乙天尊留下的仙家之物怎会成精?怕是成仙了吧!” 成仙? 我将荣枯藤抖了又抖,抖了又抖,却再不见它有任何动静。 若不是亲历,我绝不信这样一根小小的藤萝,竟能主宰了整座山峰的草木兴衰。 据说荣枯藤可观万物荣枯,但可观万物荣枯与主宰万物荣枯是两回事。若真有可以主宰万物荣枯的宝物,早该由天尊仙帝们密密收藏于天界,绝不会交到我这么个昆仑小仙的手里。 真没想到临死之前还会遇到这么件纳闷事儿。 白狼沉吟片刻下了断言:“姑娘,这必是上天可怜你,不忍你虚弱成这样还远远奔回昆仑去看紫堇,因此派荣枯藤显了显威风,成全了你心愿。” 我点头,“好让我死得瞑目么?” “……” 白狼顿时气沮,趴在我脚边垂着头,连这满山的紫堇都懒得看了。 我很是不忍,安慰道:“放心,就是看不到紫堇,我一样死得瞑目。有几个人像我这样,活到两百岁,到快死时还有最好的朋友连娘子都不要,不离不弃跟在旁边守着呢?” 白狼绿眼大亮,“我是姑娘最好的朋友么?” 我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叹道:“不算。” “……” “算生死之交。” 白狼大悦,伸出长舌头来欲在我脸上舔上几下,忽又顿住,端着身形道:“嗯,男女有别,即便是生死之交,也当保持距离。何况我与景予也是朋友,所谓朋友妻,不可欺……” 我道:“我还没能做景予的妻子呢!回头你帮我留意些,若他变了心,想娶绵绵或其他什么人,设法帮我捣捣乱,别让他娶成。” “好!”白狼拍胸道,“我一定让他为姑娘守节终身!若他敢娶别人,我阉了他!” 果然气势如虹,豪情万丈…… 我觉得他该日祈夜祷,盼着青岚尽快回归天界,待他有了东华帝君和朝歌上仙这样的后台,他去阉别人时,便不至于被别人阉了。 正迷惑感慨之际,眼前忽然一暗。 我疑心只是我自己的幻觉。抬眼时天还是一碧如洗,花还是烂漫壮观,连身下的碧草也还是茵茵如绒,仿如人在三春,花深柳暗,莺语宛转,芳景如屏。 可白狼忽然凝住身,浑身白毛森然竖起,警惕地看向前方。 我不由问道:“大白,你看到什么了?” 白狼摇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看不到,但一定有什么东西来了!” 白狼齿关有些打战,却还勉强维持着睥睨的姿态,“一定……来了什么!” 这时,只觉有道凉意嗖嗖自背脊穿过,我顿时浑身毛发直竖,居然也觉得来了什么东西,而且……像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虽说我已油尽灯枯,但好歹是修仙之人,何况身边的白狼也不弱,如有这些玩意儿,早该避得我们远的。 惊疑不定之际,已有更惊异的交谈声陆续传来,居然带着几分童音。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潇潇一梦,心犹镜台。我若归来,紫堇花开……莫非皓灵天尊真已修成归来?” “不可能!如皓灵那样的上古天尊回归天界,乃是何等大事!早该天地震动,风云变色,岂止是一山一峰的动静可以比拟的?” “可谁又能破了咱们的千年禁制,让瞬间满山花开?而且……是紫堇!” “得了得了,这样满山都是花,叫什么五瘟山,索性还叫紫堇山得了!” “紫堇山,哎,哪有五瘟山威风!” 满眼皆是紫堇,柔蔓迎风,紫萼堆锦,一眼看去俱是逆了时节的春光明媚,再见不着哪里有甚人影,只闻得那或尖细或低柔的交谈之声时断时续,时远时近,只在山野间飘荡。 白狼悄声问我:“五瘟,是什么东西?” 我心念一动,清了清嗓子,说道:“五瘟自是指五瘟神。木瘟刘元达、火瘟张元伯、金瘟赵公明、水瘟钟士季、土瘟史文业,分别行恶风之病、热毒之病、注气之病、恶毒之病及恶疮痛肿之病。每逢王朝末代、世风败坏之时,此五瘟时常出没人间,造就各类时气瘟疫;若天尊上仙有行止不当之处,也会在山川大地间先出恶兆警示。” 白狼若有所悟,“此地明明不是什么穷山恶水之地,却荒凉得跟见了鬼似的,连棵青草都长不住,莫非就是那甚么五瘟神作的孽?” ================================================== 近日感冒,头晕脑胀,浑身发冷,睡得人事不知。昨天网卡,预存没能发上去,所以今天更晚了,让大家久等啦!另外周一不更,周二应该会二更。 PS:你们看着有感觉么?之前菱角儿离开景予那两节,我可写得泪眼婆挲呢! 寂寞芳菲千年度,花颜在,人何处(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我顿了顿,侧耳听再不见那两个奇怪的声音,遂轻笑道:“你看他们都不说话了,当是默认了!想来此地原就是个开满紫堇花的山坡,被他们生生辣手摧花瘟了满山的草木,我这荣枯藤大约也有些灵性,见不得无辜花木受累,才重新召唤了它们的生机。” 白狼叹道:“花木的确无辜。荣枯藤真是好样的,和姑娘以及老狼我一样义气!” 那尖细的童声忽又扬起,甚至变得高亢:“什么荣枯藤,什么义气,真是可笑!不过是藤中些许仙力,正好应和了当年皓灵天尊当年幻出满山紫堇的上古仙力,五瘟之力才会压制不住,又让它们冒出来!” 另一个低柔的声音不满地接口道:“都说咱们瘟神怎样怎样的,连骂起昏官来都骂瘟官,好像咱们怎样邪恶了似的。可我们作孽,也是顺天应命作孽;皓灵倒是天尊,可坐化千年,还令这些花逆时开放,岂不是又违了天意?倒听你们赞出一堆的好来!” 皓灵天尊之事,我在苍灵墟时便一再听梨渊、青岚等提起,大致晓得这个位份足以与元始天尊、灵宝天尊等并架齐驱的上古天尊,因下界来收伏睚眦而恋上一名魔界女子,由此被别的天尊诟病指责,最后不得不自散魂魄,也不知会不会就此烟消云散,永远消失。 我回忆着经籍上关于五瘟神们的记载,思忖着说道:“敢问二位,是否是五瘟使者?” 方才我已经将五位瘟神的名字都已报出,他们却未露面,显然不是这五位中的。五瘟神之下,常在天地山川间行走的,只有五瘟使者了媲。 果然,我的话音刚落,便见前方紫堇花丛里一动,很快探出两颗圆圆的脑袋,接着圆圆的身子也探出,却跟两只圆球似的飞快滚到我跟前。 居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五六岁男童,各扎着一对冲天小辫,生得粉白可爱,大眼睛明亮清澈,笑容无忧无邪,分明是怎么看怎么天真的一对双胞胎。 白狼咳了一声,甩了甩头,眨了眨眼,再甩头,再眨头…… 他必是无法把瘟神之类的名号会和眼前这对可爱得只想让人抱在怀里好生爱怜疼惜一番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 可惜这对小男孩已经开始自报家门。 “小丫头有几分见识。不错,我是五瘟使者中的左使,你可以叫我小左。” “我是右使,小丫头你可以叫我小右。” 活了二百年,被两个看来只有五六岁大的男孩唤作小丫头,即便知道他们的真实寿元可能是我数倍甚至数十倍,我还是有种啼笑皆非的违和感。 “嗯,左使,右使,你们好。” 我勉强直了身,略略低了头算是致意,然后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和花白的发苦笑。 那小左便向小右道:“这小丫头少了条手臂。” “嗯,少了条手臂其实不妨事,最重要的是她好像是草木做的身子。” “草木化作的身体,本就逆天,死了便要魂飞魄散,咱也不用出手了吧?” “是啊,借草木重生这样的逆天之事都做了出来,逆了时节让紫堇花开放便也算不得什么了吧?” “于是,算了?” “算了吧!” 小右眼圈渐渐开始发红,揉着眼睛道:“唉,那潇潇姑娘哭了半夜,听得我心都碎了!何必总让咱们去做这恶人!” 小左便迟疑道:“可紫堇逆时开放,破了千年前的禁制,若是有上仙追究起来可如何是好?” 小右道:“既然是那个什么荣枯藤让紫堇开放,细算起来,该去追究让那荣枯藤有仙力的天尊才对,追究这快死的小丫头有个屁用!” 小左抚掌道:“有理!有理!我们每每到尘世行走,人人都赞咱们可爱,咱们也得做点可爱的事才对,是不是?” 白狼已听出些眉目来,忙道:“这荣枯藤原是太乙天尊送给门下弟子的宝物,上面若有什么上古天尊的仙力,必是太乙天尊留下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快去找太乙天尊算帐吧!” 小左、小右便面面相觑。 然后小左呸了一声,说道:“我哪有那个胆找太乙?但既是天尊他们自己在闹腾,咱们推托起来也方便吧?瞧瞧那潇潇姑娘,只怕心里尽在怨责我们。其实咱们不过奉命行事,谁要有心为难她呢?” “可不是么……一千年了,我每次一看到她来,便觉得如坐针毡,好像是我害了她和皓灵一样……好在这两三百年来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少了又如何?我怎么听着她哭得一次比一次绝望,一次比一次伤心?皓灵天尊如果再回不来,她就是还活着,只怕也离疯魔不远了!” 两人都似极沮丧,萎蘼的神色和他们天真烂漫的笑容极不协调。 潇潇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白狼大约看出他们没有敌意,立时起了八卦之心,问道:“潇潇姑娘就是皓灵天尊恋着的那个魔界女子?她还活着啊?” “是啊,当然还活着!这陌潇潇啊,是魔界长公主,从魔帝往下,那些尊主护法们,哪个不把她宝贝得什么似的……” 必是这两位五瘟使者每日对着他们造就的荒凉景色也甚无聊,居然坐到我们旁边,一边折了紫堇在鼻尖嗅着,一边讲起了一千年多前的往事来。 而眼前的紫堇花便在并不曾如烟逝去的往事里模糊。 那些曾经的绝世人物,或仙或魔或妖,宛如时隔千年被重新展开的一幅画卷,音容笑貌在紫堇花的清香里跃然欲出。 ------------------------------------------------- 陌潇潇是魔帝陌天行唯一的妹妹,备受娇宠。本来斩除上古凶兽这等险事,怎么也不会轮到她的。但她恰行经那里,听闻有这等事,无论如何也会插上一手。 谁也说不清她和皓灵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必然在之前便已认识,且有过磨擦,――至少陌潇潇对他很有成见。 在众人齐心协力共同对付睚眦时,人人对皓灵天尊必恭必敬,独陌潇潇对他各种鄙视,各种嘲讽。 皓灵身为上古天尊,理应器量恢宏,气度过人,超凡脱俗,自是不宜和她计较。 可惜不宜和她计较,与不去和她计较是两回事。 于是在东海的诸位便时常看到素来言语温柔的陌潇潇对皓灵天尊横挑鼻子竖挑眼,指责个没完没了。皓灵天尊忍无可忍,不免辩上一两句。 而男人和女人斗嘴,几乎天然的不占优势。 论法力皓灵天尊可以震慑天上地下三界八方,论辩才只一个小小的陌潇潇便可让他灰头土脸,铩羽而归,终于也开始万般郁闷。 陌潇潇在魔界的地位注定了皓灵不能真的拿她怎样;而他一个年长她不知多少倍的上古仙者,终究也不能动手打女人。 但最后陌潇潇终于骂不出他了。 因为在皓灵大展神威收伏睚眦后,陌潇潇再次指责他对敌时的种种讹误时,皓灵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揪起她用嘴巴堵住了她叽叽呱呱没完没了的话头…… 且是当了许多人的面…… 陌潇潇哭着回玄冥城找哥哥告状时,皓灵天尊面无表情地带了睚眦径回天界。 于是此事只被众人当作一个意外。 陌潇潇便是回去告诉兄长,以魔帝的能耐,也不能拿皓灵天尊怎样。她白白被人占了便宜,不过让仙魔两界多了个笑话而已。 谁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据小左猜,必是陌潇潇耍了手段,想要皓灵负责,故意引诱皓灵;据小右猜,皓灵一亲之下动了凡心,见陌潇潇因自己戏耍受人嘲笑,心下更不忍,所以悄悄过去安慰…… 不论过程是怎样的,结果都相同:他们和好了,并且好得蜜里调油。 =============================================== 寂寞芳菲千年度,花颜在,人何处(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皓灵不计较仙魔之别,常去玄冥城探望陌潇潇,顺路和魔帝陌天行喝上两杯;陌潇潇也不找皓灵的岔儿了,皓灵邀她去府上游玩,也就一径跟他去了天界。 等天界众天尊仙帝们发现不对时,这两人已经如胶似膝,再也分不开丫。 且皓灵素来强势惯了,行事我行我素,不知避讳,便是在别的上仙跟前,他一样与陌潇潇亲热昵语,更惹来众仙不满,几位差不多尊位的天尊们遂纷纷出面劝他回头是岸。 皓灵不胜其烦,遂带陌潇潇离开天界,在尘世暂住。 因陌潇潇留恋兄长,皓灵身为天尊,也不宜在玄冥城久住,遂选了离玄冥城不远的一处无名山峰隐居媲。 因陌潇潇喜爱天界的紫堇花,皓灵遂施展手段,仿照自己在天界的宫殿修了琼楼玉宇,又将自己天宫内所植紫堇尽数移至山间,一夜之间让整座山峰花团锦簇,清香四溢,竟与天界无异,遂取名为紫堇山。 但仙魔有别,天界早有戒律,虽不阻仙者成亲,但众仙者绝对不允与魔者成亲,以防仙家灵力掺入元魔之气,失了至纯至真的心性,堕入魔道;万一生下个半仙半魔的怪物,更是坏了天界的血统…… 皓灵行径,早已坏了天界规矩,若是换一个人,早被捆上了诛仙台。但皓灵身份尊贵,大多天尊和他有过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势必不能做此绝情之事,遂纡尊降贵亲至紫堇山插手此事。 但皓灵坦言已与陌潇潇有了夫妻之实,甚至打算生上十个八个小魔或小仙,男孩当有皓灵之威猛,女孩当有潇潇之柔美…… 可惜皓灵再威猛善战,也抵不过昔日好兄弟们连番轰炸,最后甚至强行捆走了陌潇潇。 在天规和心上人遇险的双重威压下,皓灵终于妥协。 他不肯和陌潇潇分开,宁愿受天规惩罚,自散魂魄。 但他也和诸天尊约定,若是他自散魂魄后还能回来,而那时陌潇潇还在,众人便不得再阻拦他们。 众天尊商议后还是应允了他的要求。 在他们看来,皓灵这也算是受了魔界之人的蛊惑,方才迷了本性。若是激怒了他,皓灵一怒翻脸转投魔道,再与魔界联手,只怕天界当真得被掀翻了,又将是天地间的一场劫难。 若是自散魂魄,换作寻常的人或仙,魂魄无知无识,散了后便四处逸去,再也不可能聚拢,自此便从世上消失;而像皓灵那样的天尊,则有可能仗了魂魄上附着的仙力重新聚拢魂魄,重入轮回修炼成仙。 但也只是可能而已。 上古天尊里在几次天崩地裂的战争里死去的并不少,后来重新修炼回来的只是少数。毕竟魂魄不能自主,能聚集已是极不容易,能在轮回中把持住自己,从普通的散仙修为地仙,再修为天仙,更是困难重重。 也就是说,皓灵自散魂魄,很可能从此便灰飞烟灭,永远消失。 即便能重新修炼回来,也不知是几千几万年后的事了。 几位至尊至贵的天尊虽不想皓灵遭此劫难,但都认为此例一开,日后仙魔之道更难管束,因此宁可牺牲皓灵。 皓灵在天界数十万年,交往甚众,为此扼腕惋叹者便也极多,直至千百年后,依然有人在背后记挂议论。 皓灵在和众天尊商议妥当后便回到紫堇山,安安静静陪了陌潇潇数日。 此时天意已现,皓灵末日将至,五瘟神遂降下恶兆,令紫堇山花木一夕枯萎,宫殿楼宇瞬间崩塌。 皓灵晨间推门,忽见自己家园成了这副模样,登时大怒,却跑至五瘟神所住神宫,术法流光划过之时,竟引来无数道极地天雷,生生将神宫所有殿宇打得粉碎,地面焦黑一片。且天雷是至阳至刚之物,余威极大,五瘟神及所辖万鬼却是至阴之物,眼看着这神宫被毁得一干二净,连重建都建不得了。 五瘟神早在皓灵出现时便远远避了开去,总算安然无恙。眼见神宫被毁,手下伤亡无数,遂去找诸天尊哭诉。天尊们不想节外生枝,再生祸端,只是好言安抚,让他们另择宝地重建神宫。 而皓灵自顾回了紫堇山,依然施展术法,令紫堇重新盛开。只是崩坏了的屋宇,他没有施法重建。 已经到了约定离开的时刻,皓灵让陌潇潇回玄冥城去,一则有疼爱她的魔帝照应,二则也免得在此处触景伤情。 两人无地可依,无屋可住,相拥坐于紫堇花丛中,强颜欢笑数日的陌潇潇终于失声痛哭,而皓灵只是淡然而笑。 他道:“当年天界规则的制定,我也有参与。我自散魂魄,不是畏惧他人强势相迫,而是为我当日参与制定这等狗屁规则自愿受罚。潇潇,你等着我,我很快会回来!” 陌潇潇道:“嗯,我等着你,你会回来。” 可那等待到底有没有时限? 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 陌潇潇没有问。 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连皓灵也无法回答。 她抱着他结实的腰,靠着他宽阔的肩,亲着他的俊朗的面颊,抚着他刚硬的线条,然后眼看着他慢慢阖上眼睛,身体渐渐透明如雾气,一阵冷风吹过,立时随风散去。 空中,有皓灵低沉的声音在飘忽而传:“潇潇一梦,心犹镜台。我若归来,紫堇花开……” 陌潇潇保持着抱着心上人的动作,许久才似醒悟过来,猛地向前扑去,惊痛喊道:“皓灵!” 自是扑了个空。 “皓灵――” 她倒在紫堇花上,撕心裂肺地哭喊,凄惨得如同正被人寸寸凌迟,声声惊心动魄。 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忽然飘落了一滴水珠,无声地滴在陌潇潇身畔的一朵紫堇花上。 而陌潇潇听不到心上人的回答,像是疯了。 她满山满坡地奔跑着,寻找着,叫唤着,时哭时笑。 她认定皓灵的离开只是玩笑,她认定皓灵还藏在哪一丛紫堇花中逗他。 她伤心哭泣,他会走出来哄她欢喜;她温柔微笑,他会将她拥于怀中痴痴看她。 便是他的魂魄散了,也该在此处留连,再舍不得离开她。 后来,是魔帝陌天行亲自赶来,带走了自己的妹妹。 临走时,陌天行指天斥骂。 他道:“瞧在皓灵份上,我暂不与你们这些老儿计较!且以一千年为限,若一千年内皓灵不曾回来,误了我妹妹终身,我必将人世变成魔域,拿万千生灵为我妹夫妹妹相殉,看你天界能奈我何!能奈我何!” 陌天行大笑着扬长而去,而奉命留在紫堇山的五瘟左右使者已经惊得股战欲堕,口不能言。 皓灵和陌天行明知他们的存在,但一个是上古天尊,一个是魔界之主,倒也不会与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仙计较。 他们呆在紫堇山,待陌天行兄妹离去后,才敢开始按五瘟神的谕旨行事,重新施展术法,瘟了满山的花木,让紫堇山寸草不生,成为被五瘟神直接控制的五瘟山。 奇怪的是,他们第一遍施展术法时,虽大部分草木都枯萎死去,但凡是陌潇潇走过的地方,拂过的花草,不论是不是紫堇,都还枝叶青葱,花朵清丽,隐隐飘着些微仙家灵气,直到单独施上三四遍术法,这才慢慢枯萎。 而最初两个相拥之处,更有一朵紫堇始终花开不败。 即便枝叶尽败,依然花瓣盈盈,摇曳动人。 他们只得悄悄把那朵不败的紫堇采下,才算完成了五瘟神让紫堇山花木尽凋寸草不生的谕旨。 对于这些奇观,小左和小右的意见出了奇的一致:皓灵魂魄虽散,但真的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跟随在陌潇潇身后,浩瀚强大的仙灵之力随着魂魄的飘动而流溢,花木沾上,瘟邪之气便不易侵袭。 可惜他无声地看着她的哭,她的笑,却再不能张开双臂,给她一个拥抱…… ================================================= 这算是第四个故事了吧? 寂寞芳菲千年度,花颜在,人何处(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据说陌潇潇回到玄冥城后大病了一场,一度迷糊得连自己兄长都认不出,三年后才在一群侍从的紧张护持下再次来到紫堇山。 这山已经花木尽萎,繁华落尽,小左、小右甚至已经习惯了称之为五瘟山。 可陌潇潇来到后,五瘟山立时又化作了紫堇山丫。 不论春夏秋冬,只要陌潇潇一来,立刻漫山遍野都是紫堇,花香扑鼻,蝶戏莺舞,风光明媚媲。 除了少了皓灵相伴,一切都是原来模样。 而陌潇潇便在这一切如昔的风光里茫然四顾,最初还呼唤几声皓灵,后来便失魂落魄坐在紫堇花间发呆流泪,直到夕阳下山,花丛里依然有着单薄倩美的娇小身影木然地坐着,像一页墨黑的剪纸,随时要被风吹走。 入了夜,那身影便完全消融在黑暗里。 只是,潜在山间的小左和小右,整夜整夜都听得到这女子低低的啜泣或无声的凝噎。 愈是低沉,愈觉伤心,愈感痛不可耐。 他们听这哭声已经听了一千年。开始时陌潇潇一年快有半年的时间在这里徘徊,每每得魔帝派人过来劝慰才忍泪而去;两三百年后,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到近来百余年,一年才过来三五次。 可小左他们并不认为这是陌潇潇逐渐淡忘皓灵天尊的表现。 因为陌潇潇的哭泣声越来越绝望,甚至开始动摇旁听的小左、小右的心神,每每听得黯然***,神伤不已。 看到这等绝色美人儿来到这样的荒山野岭,本该赏心悦目,可一想到她的哭声,二人便恨不得掩耳逃去。 听她哭一次,他们足有几天提不起精神来,每每相对枯坐面面相觑,只恨自己想不出主意,不知该如何让这潇潇姑娘止了泪水,重拾笑容。 陌潇潇来到五瘟山时出现的紫堇花,应该不是真实长出的紫堇,而是跟随陌潇潇出现的幻影,并会随着她的离去立刻消逝。只是那幻像巧夺天工,朵朵紫堇完全与真花无异,连清香都一般无二,飘着淡淡的仙家气息。 五瘟神曾亲自来查看过,断定这些花必是皓灵坐化前设下的术法,可惜以他们的能耐,根本破解不了。 而千年后这术法依然能维持原来的气势不变,别说小左、小右,便连五瘟神都开始惊骇了,有些庆幸当年到底没和皓灵正面对敌,不然给烧成焦土的绝对不只是他们的神宫了…… ------------------------------------------------- 听到这里,我终于弄清了白狼在凌晨时分看到的紫堇从何而来。 “昨天夜里那位潇潇姑娘又来了?” 小左、小右相视一眼,神色都有很委顿,“可不是!从前都是白天来,这次不知怎么半夜跑来,然后足足哭了半夜。” 小右更是捂住心口哭丧着脸道:“幸好天亮她就走了,不然我的心都快给她哭碎了!” 我猛地想起三生客栈里绵绵那个绝美师傅,且额上有朵紫堇花纹,难道就是陌潇潇? 可陌潇潇不是魔吗? 又怎么那般温柔和顺,通身仙气萦绕? 正要细问时,白狼已拿狼嘴拱着我道:“姑娘,我没说错吧?凌晨时候这里的确满山的紫堇。” 我点头道:“大白耳尖目明,自然不会看错。居然撞到这么个地方,瞧来我和紫堇着实有缘。” 忽想起若我认下了魔帝这个父亲,那个陌潇潇岂不是我姑姑? 烟消云散的皓灵天尊还得称声姑父? 皓灵和陌潇潇的事,天界虽不承认,无疑魔帝是认可了的,并且对这妹夫甚是满意。 这缘分……其实不要也罢。 不想提魔帝,白狼偏又问起魔帝:“那魔帝呢?他不是夸下海口,说一千年皓灵不见回来,就要把人间变成魔域?” 小左冷笑道:“你以为真的只是夸下海口么?说不准这会儿不少天尊正为此愁白了头呢!这陌天行行事诡戾,万一真的放出魔界的元魔之气横流人间,必会激发芸芸众生心中恶念,人人一心为己,视他人如芥蚁,从此弱肉强食,与野兽无异。到时这万千生民虽未必成魔,却真的足以让人间成为魔域!” 白狼不懂,我也似懂非懂,插口问道:“魔界的元魔之气不是封在魔界,让魔者用来修魔所用吗?又怎能放到人间?” 小右叹道:“世间万物,不论仙魔妖鬼,都有其存在的道理。魔界需用元魔之气修魔不假,因此他们常用诸多术法坚固魔界结界,并不断吸取人世间的元魔之气为己所用,就像仙者只在仙气浓郁之处修仙,天界仙气最盛,却常年关闭与下界的通道,以免仙气外溢,——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你看那些仙尊们只是不容魔者为祸人间,可再强再厉害,可曾有人擅入魔界打斗的?若是陌天行一怒打开结界,元魔之气影响了人间万物心性不说,修魔者从此也不用呆在魔界修炼,也跑到人间去,只怕到时满地的魑魅魍魉得让天尊们急疯了!” “可魔帝真舍得散了魔界的元魔之气,让一众部属失了修魔的好地方?” 小左不屑撇撇嘴,“小丫头,那是魔,不是仙!仙想着十方三界,芸芸众生,而魔只会想着他自己和他的家人!你看咱们一年间听陌潇潇哭那么几次就受不了了,何况陌天行在家天天都能看到他妹子的悲伤样儿,这怒气怨气攒了一千年,发作出来有何奇怪?” “哦,说等一千年,如今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不多不少,今年刚好是第一千年!” 我打了个寒噤。 忽想起景予、绵绵似乎提过,陌天行甚少和他们见面,只因这一向他都在闭关之中…… 莫非就为这一千年后的报复做准备? 小左叹道:“听闻魔帝陌天行着实是个狠角色,恨这仙魔不得相恋的天规害了妹妹,越性挑着手下骨格清奇的美人,派了许多去接触逗引天界上仙。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天界太过寂寞无聊,当真不少上仙动了凡心,好些天尊们的直系弟子被贬被罚,还有执迷不悟被捆上诛仙台的……” “啊!” 白狼忽跳起来,“其中是不是包括东华帝君的弟子朝歌上仙?” 小右幽幽叹道:“可不是!就数朝歌上仙那事儿闹得最凶。天帝已经令人把朝歌上仙捆上诛仙台了,本来袖手旁观的东华帝君忽然就爆发了,差点没把诛仙台给掀了……” 小左笑道:“东华帝君可不比别个。本来仙帝们以为东华帝君大义灭亲不打算管了,看朝歌上仙死不认错,还闯入化魔池试图救那魔界女子,这才决定诛了朝歌。谁知东华帝君当天翻了脸,劫走朝歌不算,还和道德天尊大打出手,最后惊动了三十六重天上的元始天尊,从中调停了,让朝歌历十世情劫……算算已经过去五百年了,也不知如今朝歌历到第几世了,反正至今没回天界。东华帝君独居紫府,和当年建议诛了朝歌上仙的那些仙帝天尊们老死不相往来,众仙无不尴尬,无不骂那魔帝心思狠毒……” 白狼哈哈大笑道:“魔帝狠毒吗?的确够狠够毒啊!可我为什么觉得听着很爽很痛快啊!” 小左笑道:“我也觉得很爽很痛快啊……” 小右忙瞪他一眼,小左立时转口道:“可惜害了无辜的人啊!” 白狼立时蔫了,叹道:“是啊,青岚仙友……多可怜啊!一夕也可怜。” 白狼大约没想起,这世上还有个更可怜的人。 我的母亲叶素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轮回石的记载里,在她还是天界上仙时,她便曾对陌潇潇出言不逊;而陌天行使计诱辱她的原因,同样是因为她对陌潇潇与皓灵的痴恋不以为然。 ================================================= 猫扑中文 织梦弄影,问东风谁主(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他不但派手下修魔女子引诱天界上仙,甚至恬不知耻自己去诱.惑玷.污对他“无礼”的女剑仙,以此作为她出言不逊的报复…… 而且,母亲早早逝去,焉知不是他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作为这段孽.缘生出的孽.种,我到底又是怎样的一种怪物丫? 我看着自己花白的头发,树皮般的独臂,忍不住哈哈地笑了两声,却觉干涩的眼眶里有什么慢慢润了开来媲。 小左奇道:“小丫头,你笑什么?” 小右一推他,皱眉道:“她哪里有笑?” 小左看着我的眼睛呆了呆,说道:“哦,兴许……我看错了!这满是皱纹的,实在看不出是哭还是笑啊!” “胡……胡说……” 白狼猛地跳起来,冲他们猛地嗥叫一声,说道:“我们姑娘是昆仑最美的女仙,哪里满脸皱纹了?你们长不长眼睛?” 小左、小右俱被他惊吓到了,面面相觑片刻,小左又看向我,不以为然地嘀咕道:“这……这是最美……” 小右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头,说道:“是啊,是啊,四处都是紫堇花,小左看差了……其实这小丫头就是个美人儿……才是个小丫头呢,怎会满脸皱纹呢!” 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小仙。 我焉能不知道我现在已经衰老丑陋到无法见人呢? 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脸,我歉疚道:“对不起,只怕这副尊容惊着二位了!小右仙友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都不敢看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小右便温柔地看着我不说话。 小左顿了顿,忽像悟过来一般连连摆手道:“没有惊吓没有惊吓,小丫头五官端正漂亮,就是长了皱纹也挺美的!” 身后忽然有熟悉好听的男音低沉说道:“菱角儿一直挺美的。” 我几乎全身都已僵住,却再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他……他怎么会来? 即便他已经苏醒,见到的也只会是绵绵而已,他怎会知道我去过,又怎会知道我离开? 有修长白皙却骨节分明的手搭到我肩上,话语间温热的气息扑在后颈和耳后:“知道为什么五瘟山忽然紫堇盛开吗?” 我不敢呼吸,却微笑道:“因为它们都想欺负我,趁这时候证明它们比我美呗!” 身后的男子柔声道:“错了。它们记挂着曾在它们身边订下终身的那对有情人,想指引他们团聚。” 坚实的手臂环上我,悄然拥紧我。他低声道:“感谢它们,让我找到了你。” 我喉嗓被堵得极紧,眼中的湿意忽然间汹涌。 我好容易才能说道:“好吧,我也感谢他们。景予,你知道吗?就是死,我也想死在你身边。” 景予略略转身,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孔已经呈于我跟前。 依然是乌黑如墨玉的眼眸,晶润明澈,照得出我的身影,花白枯燥的长发在那黑眸子里意外的笼着层柔软温暖的光,果然不甚丑。 我笑问:“好吧,好像没吓到你。不过,你怎么不惊讶一下?” 景予道:“我为什么要惊讶?你不还是菱角儿吗?” 白狼在一边揉着眼睛猛点头,“对,对,还是菱角儿!若姑娘是个凡人,一般会生死病死,难不成变作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时,你便不要她了?” 景予道:“要!便是化作荷梗,化作飞灰,我还是要!” 白狼道:“对,若我娘子化作荷梗,化作飞灰,或者老了丑了,我也还是要的!” 小左、小右对突然光临的不速之客甚感诧异,小左眨巴着眼睛要开口时,白狼已连吼带拱推搡他们离开。 “走走走,人家小两口亲.热,你们俩小毛孩看什么?” 小左大是不满,怒道:“喂,你这小白狼……” 他尚未说完,小右已拉他道:“走啦走啦,你看这小丫头,只怕……” 这两个长着孩童模样的小仙拉拉扯扯很快走得远了,白狼甩甩头,眨眨眼,雄纠纠气昂昂地跟在他们后面。 以他的性情,刚听了这么多八卦,应该迫不及待地又要讲些八卦给他们听了吧? 紫堇花丛里便只剩了我和景予。 我靠在他身上,依旧是熟悉而宽厚的胸怀,稳妥得让我满心的安宁和欢喜。 他垂眸看我,一惯的静默寡言。但靠他近了,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心跳,如此激烈而不规则,绝不是外表死水无澜的模样。 我问他:“你怎么来的?” .景予道:“御剑,飞来的。” 简洁得让人好气又好笑。 我只得再问:“你怎么知道往这边寻我?从挑灯镇便能看到五瘟山上的紫堇花?” 景予摇头,“看不到。但绵绵说,是你救了我,大白也曾告诉她,他要带你回昆仑,我便往昆仑方向追,然后远远看到了那么多的紫堇。” “嗯,果真是……缘分。” 本来只是敷衍白狼,说见景予一面后便回昆仑。后来白狼见我不行了,便一心带我回昆仑,却也误打误撞,走在了同一个方向上,被同一座山峰的紫堇所吸引。 这样的巧合,果然是缘分。 可在快死的时候才到来的缘分,能叫缘分吗? 他轻轻一笑,“绵绵一说你模样,我便知道你必已灵力枯竭,不一定能支撑到昆仑;白狼若看到紫堇,必会带你过来。你看,你师兄是不是很聪明?一猜便猜到了……” 我点头,再不吝啬我的夸赞:“景予师兄一向聪明。有时聪明过头,已让我无话可说。” 景予静默片刻,问道:“你怨我自作主张,妄想决定你的未来,结果害人害己?” 我道:“我喜欢你,但我不是你的。你想主宰我命运,被一剑穿心也是活该。” 他取过随意插在发上的银梳,将我拢在怀里,一点一点地小心梳理我的头发,慢悠悠说道:“嗯,你不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不该主宰你命运,只该由你主宰我命运。” 我笑道:“奇了,我要主宰你命运做什么?我只是想你也记着我,一生一世地记着。” 他垂着眼眸答我:“嗯,记着,一生一世记着,永生永世记着。” “还有句话,本要白狼代传给你,现在还是直接告诉你妥当。” “什么话?” “不许喜欢别人,不许娶别人。”我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现在看着那个绵绵也不坏,但我还是不许你娶她。” “好。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他居然还敢讨价还价,我不由惊诧,“什么事?” “你也不许嫁别人,更不许喜欢别人。”他眉眼忽闪过一丝羞愤,竟补充得更具体,“不许嫁宁丰,不许喜欢凤雪。” 我愕然,叹笑道:“我这模样,宁丰肯定不会娶我啦!至于小雪,唉,见了我大约得改口了!景予,你说,他若不唤我阿姐,唤我阿婆,我要不要应他?” 景予真是个木头,这样好笑的笑话也听不出,居然认真地答我:“别应。你这副模样,他一定认不出。你不应他,他自然就走了。” 他已把我头发梳好,整整齐齐在脑后绾了个髻,想来无论如何称不上美观的,但总算清爽了些。 他握住我的手,却觉他那原来那只觉得白净净的手,竟被我树皮般的皮肤衬得肤如凝脂了。 我悻悻道:“你便是认定,我这副模样谁也不会要了吗?” “对,谁也不会要了!所以,你死心塌地继续喜欢着我吧!只有我会要你了!” 他的喉间有低柔的笑音,温热的唇触在侧颊和耳廓,微微地痒。 我恨得牙痒,说道:“若你变成这副模样,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要你的。我只爱你这副好皮相。” 他点头,“所以我不敢老去。——若是老了,卖妓院都不值钱,对不对?” “……” 我终于听出他也在玩笑。 ================================================ 猫扑中文 织梦弄影,问东风谁主(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可他这样这样一本正经的脸实在不适合开玩笑,我似乎完全没能笑得起来。 我倚在他的怀中低低地喘息,只觉白狼不惜牺牲人形输给我的灵力又已散逸得差不多了。 我向景予道:“师兄,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紫堇花的故事。” 景予看着热烈开放着似乎要绵延到天边的紫堇,问道:“关于这里的紫堇吗?媲” “是啊,你来得晚,没听到,我讲一遍给你听好不好?” “好。” 他答得很快,却将我挪了挪,让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正对着懒洋洋投下的阳光。 真喜欢这样的阳光,这样的蓝天,这样清香拂拂的漫山紫堇,还有……这样温柔看我的人。 仿佛又回到了昆仑,我随师父出山了几日,重回昆仑见他,在山坡上跟他讲些山外的趣事。他也是这样静默却温柔地看我,专心地倾听我所叙的每一个字。 而我直到讲到魔帝对天界上仙的报复,才忽然想起一事,“你在玄冥城那么久,应该和陌潇潇很熟吧?” 如果他顶了魔帝之子的名义过去,岂不是该算是陌潇潇的亲侄儿?说不准我讲的这些事他大部分早已听过,难得他静静地倾听,并不插一句嘴。 直到我问,景予才道:“还好,见过她几次。” 他本就寡言少语,想来冒名顶替进了玄冥城,更该事事谨慎,想来只是见过几次,并未怎么深交。 但我对这个等待千年的女子,哭声让小左小右揪心不已的女子,着实很牵念,遂又追问:“她过得怎样?” “额……”景予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挺难回答,迟疑片刻才道,“还行吧!魔界长公主,至尊至贵,无人不敬。” 无人不敬和过得好不好关系不大。 金珠宝玉装点得了衣裳,装点不了人心;万众景仰满足得了虚荣,满足不了真情。 “她的人应该很好很温柔吧?” 万千娇宠于一身,她本该是温柔里带着些活泼的,想必苦候这么多年,那份活泼应该已经伴着她的快乐远去了吧? 谁知这一回,景予迟疑了更久,才道:“还……还行吧!远远看着还算温柔。” 难不成近看不温柔? 我还待细问,只觉身上越发冷得厉害,仿佛这山坡连着阴司地狱,无数道阴风穿过紫堇的花叶,冷森森地扑击在那朽坏不堪的破荷烂叶上。 而眼前分明还是透亮的浅金阳光洒下,晃得人眼晕,却不知为何再无半分热烈。 我伸出手挡在额前,疑惑地去看碧蓝的天,却只瞧见自己枯瘦憔悴的手已呈半透明的腐黄色。 快了么? 我很快便会这样朽去,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么? 我黯然地苦笑。 景予低问:“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冷。这太阳怎么一点热力都没有?景予师兄,我想念昆仑山的太阳和青草了!” 景予抬眼看向天空,道:“哦,太阳……升高了!没事,菱角儿,我带你到高些的地方去,太阳便会离你近些。” 我笑道:“好啊!只是你……你小心些,我觉得……我快散了……” 我真的快要散了,朽了。 曾觉得在他怀里化作一堆破荷败叶会很难堪,但这时候我忽然又觉得,便这样自私一回,让他静静守着我离开,于我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景予果然很怕我会散了,解了他的外袍,小心翼翼地把我连头带脚拢住,让我上半身靠在他胸前,才轻轻托着我将我抱起,一步一步往山峰高处行走。 他一脚一脚踩下去的脚步很稳实,神情也安谧沉静,若不是他激烈的心跳,我必定又会觉得这木头心狠,我快死了他都能跟个没事人似的。 不过,木头便木头吧,我也习惯了这块木头了。 这样的时候,我这木头还能回我身边守着我,我该满足了。 我往他的怀里蹭得更紧些。 他顿了顿,低声道:“菱角儿,我们快走到山顶了。你暖和些了吗?” 我试着睁眼,只觉有明灿灿的光线打得眼皮睁不开,便道:“太阳真刺眼,可惜不热。师兄,秋天……大约都这样吧?” 景予顿了顿,说道:“嗯,都……都这样。” “所以……师兄别担心啊!太阳不热,可师兄身上挺暖和的……” 趴在这样温暖的胸怀里,果真有些暖意慢慢地浸润过来,把这副冷冰冰的破荷叶身子润得有点软,便沉沉地更往下坠。 我只觉心头也是浮浮沉沉,忽明忽暗,耳中不知怎么又传来那些年无忧无虑奔跑在昆仑山时的清脆欢笑声,而我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昆仑,仿佛刚趴在景予的背上睡了一觉,正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奇怪着他为什么背着我走那么久,还没能走到织梦池。 这呆子的回答真让人郁闷啊,“我喜欢。” “喜欢走路?” “喜欢这样一直走下去。” “那就一直走呗!” “我们还会活得很久,很久,久到织梦池的水干了,昆仑山的雪化了,我们还在。说不准你可以走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 他侧眼看我,浓密的眼睫好看得如一弯柔和的新月,“菱角儿,我背着你走到那一天,好不好?” 我笑得疯了,“景予,你走路走傻了不是?我不睡觉不吃饭不修仙在你背上呆个几千年?你不嫌累,我还嫌你肩上的骨头硌得慌呢……” 仿佛又睡了好久,我才听到他的回答,“一个人的天荒地老,我才不要呢!” 蓦地汗出如浆。 我在自己的惊恐喘息中回过神来,张口便问:“到织梦池了?” 久久没听到回答。 我静了静心,说道:“刚做梦了。”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低低地应道:“嗯。” 我终于能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但眼前飘着大大小小的奇怪光晕,或明金灿银,或冷灰暗紫,重重叠叠地挡在我跟前,却再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清本该满山满目的紫堇花。 但我终究能感觉得出他已经停了下来,正拥着我坐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开满紫堇花的山顶吧? 我努力地呼吸着,终于嗅出了一丝花香,却伴着些微咸湿的味道。 我道:“景予,我看到花了,满山绿地里飘着紫云,天也这么蓝,多美!嗯,太阳也好,我似乎暖和多了!” 景予没有回答,有一滴两滴温热的水珠滴落我面颊。 我努力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手来,想去摸他的面庞。 这人真别扭,偏生转过了脸去不让我碰着,还小心地握住我的手,重新拢到他怀里。 旁边,传来白狼嗡声嗡气的回答:“姑娘,这会儿……天阴了,没太阳。紫堇开了这许久,已经开始凋零了……” 我完全不知道白狼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甚至听到小右在旁温柔地道:“没事,我们已经收回了五瘟之力,这花一时半会儿不会开败。” 小左则道:“便是败了,我们这里还收藏着一朵紫堇。千年前,五瘟齐出,满山花木尽枯,独这朵似蕴了皓灵天尊的灵力,不仅当时不曾枯萎,咱们收藏千年,依然和刚绽开似的新鲜。” 有小孩儿肉嘟嘟的柔软小手伸到我手边,把一枝微凉的花朵塞到我掌心。 小右柔声道:“小丫头,你留着这个,就能随时赏玩,再不怕紫堇枯萎了!” 心里说不清的酸甜,我微笑道:“好,我留着。两位仙使真是好人!” 小左顿了顿,感慨道:“我们的确是仙使。不过,这千年来,我们一直觉得自己是恶人,不,恶神……” ================================================= 猫扑中文 织梦弄影,问东风谁主(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小右紧跟着伤心说道:“是啊,你看每次那潇潇姑娘哭的,虽一句话指责也没有,总让我觉得我们是罪人……可我们真心冤哪!” 小左嘀咕道:“天规害人……她和皓灵天尊在一起,又碍着谁的事了?看魔帝回头把人间闹得鸡犬不宁,天界那些仙帝天尊们就好过了?” “嘘……丫” 小右急急拦他,“咱勿谈政事,勿谈政事,小心被堵了嘴,再说不了话!” 小左立时噤声媲。 “那……你帮我收好。等我回头好好欣赏。” 我摸索着将那朵紫堇放到景予手上,顺便在他掌心抚摩了几下。 连触觉都已迟钝,模糊地感觉着他手掌的线条,回忆着往日的宽厚和粗糙茧意,心里莫名地暖暖的。 眼前五光十色的光晕也开始黯淡下去,变成一味的晦暗不明。 手指终于无力再去抚摩他,轻轻地自他手间垂落。 我努力地喘息,尽量清晰地吐字:“景予……” 景予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喉嗓间仿佛很艰难般滚出几个字:“我在。” 我道:“我又想了想,一个人的天荒地老,似乎真的有点难熬。算了,便宜你了。若再有真心待你好的姑娘,就娶了吧!” “……” 居然一个字不曾回答,只是把我抱得更紧。 我叹道:“景予,你说说话吧!” “说……说什么?” 他还能更呆更像个木头吗? 我都无奈了,“随便说什么。我喜欢听你说话,听你说话没那么容易睡着……我怕我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 白狼在旁挠着地叫道:“姑娘,姑娘,你千万别睡着,千万别睡着!睡着了老狼也无论如何把你吵醒!我还有一张臭嘴,凑你耳朵边喊,熏也把你熏醒!” 小右在旁呜呜哭道:“小狼,你别胡说!你没看到么?此地已无五瘟毒气,千年前皓灵天尊留下的仙家气息也开始浮上来了,怎么着也会护住这小丫头……” 我笑道:“大白如果……敢用他的臭嘴熏我,你们帮我抽死他……” 小左立刻道:“丫头你放心!如果景兄弟没空,我帮你抽!总不让他熏着你!” 白狼拖着哭音叫道:“姑娘……” 景予终于道:“菱角儿,我唱歌给你听吧!” 我不觉欢喜,“好……好呀……” 想说更多,却连气息都已吐不出来,只能勉强维持着脸上微笑的模样。 却不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微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真难为了景予,平生从未唱过歌,最后得对着这么个丑陋的老太婆唱歌…… 虽说这呆子木头木脑害惨了我,但他既肯为我唱歌,我从此便原谅他,和从前一样地喜欢他。 咦,我有过不喜欢他吗? 我脑中仿佛已经混乱成一团浆糊,却还听得他真的唱起歌来。 “一樽美酒,一棹清风,一川烟雨,扁舟小笠轻蓑。莫管掀天白浪,懒道人世风波……” 居然是我最爱唱的那首歌。 他自然从未学过唱歌。 若是不幸仗着天资聪慧跟我或师父的调子学过几声,唱来也该惊天地泣鬼神了。 但他显然没按我从前唱歌的曲调唱,而是如诵经文般随口吟唱,低沉好听的男音配上沉郁蕴伤的情愫,居然另有一种移人心魄的魅力。 白狼在我旁边叫道:“姑娘,你听,你听,真好听,是不是?” “是……” 我微微地笑,便听他继续唱道:“红尘多少年,日月飞梭,春花开落,蹉跎复蹉跎。啼尽鹃血,碎尽春梦,何如……何如听松赏蝶林间坐,烹茶采菊……悠悠随缘过……” 他的嗓音由低沉转作低哑,甚至断断续续,忽哽咽着失声叫道:“菱角儿,我只想伴你听松赏蝶,伴你烹茶采菊,伴你看千千万万年的紫堇花开……我只要……伴着你一个人!” 温热的水珠簌簌而落,烫在我面颊,点点湿润。 我张了张嘴,说道:“我也想陪你去织梦池,再和你吃一次烤肉呢!” 可我没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他们大约也没听到。 因为白狼在狂嗥着叫喊:“姑娘,姑娘,你睡着了?你怎么睡着了?别睡,姑娘,老狼求你,别睡好不好?嗷……嗷……” 他的叫声惨烈之极。 而抱着我的那人,只是无声哽咽,呼吸间的凝噎声割得心头钝痛。 渐渐连钝痛也觉不出了,眼前大大小小的晦晦光晕渐渐转作苍白,然后透明。 我仿佛飘了起来,看到了白狼人立而起向天惨嗥意图叫醒主人的身影,我看到了牵着手抹着眼泪的小左和小右,我更看到了抱着白发女子哀痛而坐的绝美男子。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颤动着,把掌间的一朵紫堇插到怀中女子发髻间,正是方才小左小右给我的那一朵。 天果然阴沉了,如铅色的铁锅沉沉倒扣,满山紫堇在惨淡的秋风里飘摇,无数的紫堇花瓣飞起,如碎绸,如紫蝶,汇作深浅不一的紫色云烟旋转着,起伏着,悠悠地旋向五瘟山巅,渐渐化作明媚流光,伴着古旷悠远的上古天尊气息,旋向被簪于发髻间的那朵紫堇。 那已盛绽千年的紫堇柔润如玉,宝光蕴藉,如得了什么召唤般华彩煜煜,仿佛化身为一只千年花妖,当之无愧地受着万花朝贡。 景予惊愕地抬头,看着那朵开得越发肆意华美的紫堇,黑眼睛里忽闪过一丝希冀。 而我耳边忽传来成群的女孩儿们的呼唤。 “花主……” “花主回来,花主,快回来……”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越来越焦急,重重叠叠交织成片,阵阵冲击过来。 在唤我吗? 为何这嘈杂声里听着有些耳熟? 迷惑之际,耳中声音忽又变了。 变作了无数少女低低而细密的窃窃私语,伴着隐隐约约的轻笑。 一角衣袂伴着女子的芬芳从我身畔掠过。 我听到有男子在温柔轻笑,“潇潇,若你爱我这满园的紫堇花,我便带它们下界去,让它们漫山遍野地开着……” 已经飘离身体的三魂七魄猛然一紧,已直直坠了下去。 恍恍惚惚中,仿佛已飘落人间,漫天都是飞舞的紫堇,有穿着华贵蓝袍的俊朗男子自我身边飘过,耳边更听到他悠悠的叹息:“潇潇一梦,心犹镜台。待我归来,紫堇花开……” 他有一双和景予很相像的黑眼睛,正无声无息地滑落一滴泪珠。 正落于一朵紫堇的花心。 那花儿颤了一颤,立时闪过明珠般的辉芒,仙家灵力在其间萦缠流转。 度其形状气韵,正是小左、小右给我的那朵紫堇…… --------------------------------------------------- 后来我一直想着,若是就此魂飞魄散,虽不免遗憾,但也不至于有多么地痛苦。 从仙家眼光看,只活两百年那是早夭;而从俗世眼光看,能活两百年,那简直就是老怪物了。 何况我自己就算是个魔,却在二百年间斩了不少的魔,也算是欠了孽债,落此下场并不算冤。 我想我是认命的;便是死,也不会再像被某人十二道金箭钉在地上那般死不瞑目。 但有人并不想认命。 我更是想象不出,居然还会有人那样疯狂,拿无数生灵甚至修仙者的性命和鲜血,为我清洗出一条模糊不清的生路。 醒来时满目晶光璀璨,金碧射目,鼻尖传来阵阵兰麝芳香,袭人欲醉。 正浑浑沌沌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时,前方绣帷一动,已有人影缓缓踏入。 =================================================== 猫扑中文 织梦弄影,问东风谁主(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景予!” 我扬唇便喊。 虽然喑哑,但已不复失去知觉前的苍老虚弱媲。 自然应该是景予丫。 我若死去,他守在我身边;我若醒来,他自然更该守在我身边。 “醒了?” 那人低沉地问,淡漠不含温度的声线,有些耳熟。 但绝不是景予。 我伸出手来,吃力地揉了揉眼睛,先看到了自己纤瘦却不再枯干的手指,然后才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一个极高大俊朗的男子,眉眼深邃,轮廓分明,头发未用簪栉,墨黑的长发肆意披散而下,神情间的倨傲和贵气与东华帝君有些仿佛,却有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暴戾之气。他着一身质地极佳的暗紫锦袍,用五色金线绣着神兽图案,灿明细密。 或龙首凤翅蟒身,或龙首鳌背麒麟尾,二者互缠互绕,纠盘相扶,宛如一体。 一名玄蛇,一名龟武,合而称之则为玄武。 而玄武本意即为玄冥。 玄冥! 玄者,黑也;冥者,阴也。 有城名玄冥者,乃天下至阴至暗之地,却是修魔者心目中的圣地。 玄冥城之主,即为魔界之主,魔帝陌天行。 我想,我的神色已在顷刻间变得怪异。 而那男子自我睁开眼,眸光便蓦地一收缩,仿佛被唤起了某种不堪回首的惨痛,淡漠的神色便龟裂出一抹凄然。 “陌菱?” 他这样唤我,声音明显缓和许多,原先冷诮的薄唇边弯过一丝温和笑意。 “我叫叶菱。” 我深深地呼吸着,终于能笑着解释,“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微一眯眼,“我陌天行的儿女,只能随父姓,不可能随母姓!” 我谦卑地笑笑,“原来阁下便是魔帝陌天行!久仰,久仰!” 陌天行皱眉,“你应当已经知晓,我是你父亲。” 我叹道:“我活了二百年,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陌天行的眼神蓦地鹰隼般锐利,些微笑意瞬间无踪。 他冷笑道:“怪不得景予宁可自己认下是本君之子,也不肯让你知晓身世。你是我陌天行之女,你是我魔界公主……这身份,便这么见不得人?” 他不过声音略高,已有无形的威压之势汹涌而至,逼得我不得不屏住呼吸,却再不肯示弱,只含笑道:“若是见得人,我那母亲怎会怀着我狼狈逃走?如此可见,我这身份,还真见不得人呢!” 陌天行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很难看,言语之间已拖出几分狠戾:“都是皑东那个混帐道士教你的这些吧?我不会饶他!” 我叹道:“可没有那个混帐道士,我母亲死得更惨更孤独,而我大约早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吧?” 他蓦地站直身,冷冷地盯我片刻,负着手快步离去,留下几幕水碧色的轻帷在眼前晃动不已。 我定定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格”地笑出声来,却觉背上一层汗意此刻才森森地沁了出来。 若再呆得更久些,只怕我会忍不住问他,我的母亲为什么会在怀上我后一天天苍老,并在生下我后立刻死去?到底是不是他预先下的毒手? 意料中的死亡没有到来,意料外的“父亲”却出现在跟前。 我有种荒谬感。 想来我能被救醒,必和陌天行有关,但我看着那个男人,心头涌起的第一种感情,居然是种恨意,想来陌天行也会觉得荒谬。 刚刚静止的绣帷忽又轻轻一动,便见白狼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着,一边蹑着脚尖蹩了进来。 我摸着脸上皮肤,似乎已和从前一样光滑,想来已经恢复原先容貌,再不知是景予的功功,还是陌天行的手段。只是体内灵力还是十分微弱,只比油尽灯枯的状态略好些。 我醒来不见景予,本就一肚子疑问,但既与陌天行话不投机,也便无法问及,待见了白狼无恙,总算放下心来,欢喜唤道:“大白!” 白狼忙三步并两步奔过来,也是十分喜悦,“姑娘,你终于醒啦!” 终于? 我问:“我睡多久了?这是在玄冥城?景予呢?” 白狼叹道:“睡了怕有半个月了吧?那日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谁知满山的紫堇忽然就全向你飞过去了,一道接着一道的紫光绕着你飞啊飞……连天都被染得紫了!我原以为你也会被染成个紫菱角,谁知你居然又有了一丝呼吸,而且容貌也开始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景予也不知道。小左小右那俩小孩认为姑娘可能和紫堇有极深的渊源,那漫山遍野的紫堇才会宁可自己枯萎,也要吐出当年皓灵天尊残余的灵力,齐心合力来救你。” “不是皓灵天尊显灵?” “显屁个灵,他自己都已经不知死到哪里投胎去了!小右说必定是紫堇花有灵性,它们吐出的仙家气息又蕴了和莲枝相通的草木气息,这才暂时滋润了莲枝,一时无恙。” 我愕然,“可这紫堇昆仑漫山遍野都是,虽说挺美的,可从没见过它们有什么灵性呀!” “但的确是那些紫堇救了你!姑娘,你知道吗?你当时便像得了神助般立刻变年轻了,可那些花儿也立刻尽数凋零了!连小左他们给你的那朵千年不凋的紫堇都顷刻变了色,化作飞灰不见了!” “……” 我早知万物有灵,草木亦有灵性,但从不知道它们还有无故舍己救人的时刻。 莫非又和荣枯藤有关? 白狼继续道:“因为你的莲枝是附了别的草木气息才暂且鲜活,皑东仙尊从前施展的借莲复活的术法便没那么灵光,魂魄时时都要散逸。好在他们三个都是仙,合力定住你魂魄,然后景予一声不吭便带你往这里来了!” “嗯……” 我若无其事地应着,却着实地咬牙切齿。 这木头,又自作主张了! 陌天行…… 我能说我永生永世不想见到这个男人吗? “然后,陌天行救了我?” “说不上救。”白狼苦笑道,“但魔帝手中有定魂珠,能凝住你的魂魄,让你的魂魄渐渐稳固。你看,你这不是醒过来了?” 听那口气,只怕这半个月折腾得不浅。倒是我自己,无知无觉睡了一觉,倒也无忧无虑无烦恼。 我忍不住又向那低垂着的绣帷看了看,问道:“大白,景予呢?” 大白摇头道:“不知道。” 我不可思议,“不知道?” 大白肯定地点点头,蹑着脚走到绣帷边,小心向外张望几眼,向我道:“他肯定已经被魔帝赶走了!” “怎……怎么说?” 大白迷惘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景予和魔帝说了什么……” --------------------------------------------------- 那日他们眼见我在紫堇的救护之下有所恢复,却费尽心思也无法将我救醒,景予遂告别小左、小右,带着我和白狼离开五瘟山,前往玄冥城求救。 绵绵刻意维护,绝不会对他人提起景予身世。 魔界众人尚不知景予是冒牌帝子,自是恭敬相迎,只是见他抱着一独臂女子在怀中,未免诧异;待见他抱了女子直闯陌天行闭关之地,便转作惊骇了。 但他们既是“父子”,又是分开两百年的“父子”,魔帝便是不悦,也不会拿他怎样,故而守卫也不敢拦阻,眼睁睁看他击开大门,闯入洞府。 陌天行闭关之处,景予敢闯,白狼却不敢闯,只得乖乖在外候着。 里面安静了很久,忽听到一声巨响,登时地动山摇,几乎半个玄冥城都在晃悠。 白狼惊得跳起来时,那洞府蓦地大开,竟是陌天行提前出关。他大步疾行而出,原先抱在景予怀中的女子已被陌天行抱在怀中,景予则是一贯的淡然沉寂,不急不缓地迈着大长腿跟在他身后。 ================================================== 猫扑中文 尘缨无解,谁怜刹那芳华(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白狼赶紧亦步亦趋,随在他们身后。 陌天行冷淡瞥它一眼,并不见多少怒意,却也有强烈的威压之气,竟将白狼迫得透不过气来,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景予简短地说道:“菱角儿的座骑。” 陌天行收回眼神,白狼如蒙大赦,这才敢夹了尾巴颤巍巍地迈开步伐远远跟在后面;待魔帝进了屋,他便只敢趴在门槛外等着,再不敢如从前那般大咧咧自由出入于自家姑娘房间了媲。 景予是跟着进去的,大约三天后才和陌天行一起出来,然后随他离去。 白狼已经三天没见到自家主人,自是忧心,也便没顾得上问景予去哪里,料得左不过还住在玄冥宫内,跑不到别处去。 谁知后来便只看到陌天行过来陪伴探望,有时出神地望着昏睡的女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白狼久不见景予,自然也会打听。 他自认算得是个长袖善舞的,宫内侍仆被他缠上几次,倒也渐渐有些熟识,不似最初冷若冰霜。 只是问到景予,众人都摇头一问三不知;有时跑宫外去找别的魔打听,也是杳无消息。 前日他壮着胆子想蹭过去问陌天行时,陌天行明明正看着床头,忽负手站起,冷冷地横他一眼,说道:“你虽是狼身,可却是人的魂魄;如今又能化为人形,明明就是个男人,没事跑菱角儿房里来做什么?” 白狼真恨不得长出一百张嘴来,分辩他虽是男人,可他心里只有他娘子,他和他家姑娘是比天空还要纯洁的真挚友情…… 可惜给陌天行那么一横眼,偏生一百张嘴都咬紧了再不敢吱声。 便是吱了,陌天行听见某只动物敢和自己亲生女儿说什么友情,横过来的只怕不是眼神,而是刀锋了! 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然后夹着尾巴退出房去。从此但凡魔帝在的时候,他都会乖乖退出房去,不到魔帝离去再不敢进来。 这也就是我刚刚醒来时,只见到魔帝,却没看到白狼的原因。 白狼向我哭诉道:“姑娘,魔帝真不道德!你看咱们患难与共生死不离三十年,他非把我尊严踩在脚底,不把我当人看!” 陌天行明明就是把他当人看了,才不让他进卧室好不好? 不过他已然觉得尊严受损,我自然不能再在他受损的尊严上再踩一脚,遂道:“你指着魔帝把你当人看做甚?你忘了他不是人啦?” 白狼顺着我这思路一想,立刻吃了仙灵丹般原地满血复活了,“是呀,他是魔帝,不是东华帝君,甚至不是广昊仙尊、皑东仙尊,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我和一个魔计较什么呢?” 我倚在软枕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当然已经忘了,若按血统来论,我也是个魔。 我也想忘了我是个魔,可惜不断有人提醒我,我是个魔。 我就是个魔。 -------------------------------------------------- 白狼对陌天行越来越不满。 他道:“姑娘,你说那魔帝是怎么回事儿?他不让我进你卧房,自己老在你房里一呆一整天,难道他不是男人?以前是因为你总醒不过来放不下心,现在你卧在房上,他还老是在这里一呆一整天干嘛?” 我精神好些,正披了衣在房间走动,顺便倒茶喝,闻言不以为然道:“这里是他的玄冥宫,他爱呆哪呆哪,我都能当作没看到,你那么义愤填膺干嘛?老是鬼鬼祟祟从绣帷边探头探脑,小心被他捉起来当小贼痛打一顿。” 白狼连声喊冤:“姑娘,我这是为你担心哪!以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的见识来看,他看你那眼神,根本不是父亲看父亲的眼神,他妈的那样脉脉情深,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啊!嗯,还是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我一口茶水刚滚到喉咙口,听他这么一说,差点没呛死当场。 我叹道:“大白,你确定变成狼之前是经商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是说书的……” 白狼跳脚道:“我骗你不是狼,是狗!他看你那眼神就是不对劲儿!姑娘,你别忘了,他是魔!” 我当然知道陌天行是魔。 醒来已有两日,我本能地抗拒这个据说是我父亲的男人。 他的眼神是怎样的,我的确不知道。 那日他拂袖而去,以他的位尊权重和薄情寡义,我本认为他一怒之下至少该有几天再不出现。谁知他第二日照旧出现,却再不曾和我说一句话,只坐在一旁的桌边喝茶,一喝就是一整天。 我自然更不会主动理他,自顾静卧休养,有时看看书,梳梳头,偶尔把玩荣枯藤,稍稍用上些微灵力,便见床边突突突地生出三五株长势鲜妍喜人的紫堇花,连远远屏息静气站着的侍女们都忍不住频频注目。 我既不肯正眼瞧陌天行一眼,也不晓得他的神情怎样。 不过他看了紫堇花显然很意外,甚至出人意料地走过去,亲自把那些紫堇花摘了,捧作一捧带走,也不知打算用来做什么。 问那些侍女时,却分明都是些比景予还木的偶人,整日里只会答:“奴婢遵命,公主!奴婢不知,公主!” 这一声声公主、公主的,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让她们唤个称呼,则答我:“是,公主!” 无怪白狼拿她们没辙,我后来也连话都懒得跟她们说了。 于是,我也没能问出景予如今在哪里。 ------------------------------------------------- 白狼还爬在我脚边嘀嘀咕咕说魔帝怎生像个色魔凶煞时,一道威压之力迅捷压来,登时逼得白狼住了口。 几乎同时,门口传来侍女怯怯的话语:“姑娘,主上来了!” 说话间,陌天行一身家常紫袍,撩开绣帷大步踏了进来。 他也不看白狼,只向我道:“菱角儿,听闻你近日胃口不好,要不要炖锅狼肉给你补补?” 他的玩笑比景予的玩笑更不好玩…… “不用。”我赶紧答他,“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些活死人,连气都听不见喘的,我还是留着大白说说话的好。” 白狼自知惹了祸,再不敢表现出他的凛然正气,见我一使眼色,立刻从墙角蹩到绣帷边,一头钻了出去,跑得竟比兔子还快。 想来陌天行以魔界之主的身份,也不好和一头白狼过于计较。 他沉吟着慢慢走到桌边来,问道:“这松溪白茶怎样?从前你母亲极爱喝。” 我怔了怔,忍不住又尝了一口,果然甘醇清鲜,甚是爽口。 陌天行在耳边道:“此茶满披白毫,色白如银,纤细如针,故名白毫银针。泡出茶来,其色如杏子初黄,其质清莹如水晶,其性清凉,可退火解热。你娘嗜酒嗜茶,又爱四处寻觅美酒佳茶,不惜奔波万里。我怕她喝酒误事,便为她找来好些名茶。她最爱的便是这松溪白茶。” 我听着这话,便觉那茶甘醇里浮泛着几丝苦涩,苦涩里偏又回味着一缕甘甜,再不知是何滋味。 他言语间居然颇有几分情意,眉眼也不复原先的凌厉,令人透不过气的威压之力便一扫而空,反有些微淡淡的忧伤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甘苦难辨中,我低声问:“你便是这样哄得我母亲嫁给了你?” 陌天行的眸光蓦地一凛,冷冷道:“菱角儿,我和你母亲的事,还轮不着你当女儿的置喙!” 我噎住,愈觉心头被这个自认是父亲的男人堵得难受,别过脸再不想理他。 他大约也觉得话说得生硬了,沉默半晌,咳了几声意图打破这僵滞得近乎凝固的气氛。 目前还在玄冥城,完全是他的地盘。我也不想闹得太僵,遂深吸了口气,默默把心头涌上的愤郁压下,垂头问他:“还有一事想请教帝君。” 陌天行容色又冷了冷,缓缓道:“你该叫我父君!” 我不觉狠狠瞪他,忽有种把母亲最爱喝的松溪白茶泼他脸上的冲动。 ================================================= 猫扑中文 尘缨无解,谁怜刹那芳华(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他也负手盯着我,眼底分明有怒意汹涌。他好久才似克制下情绪,低沉说道:“若按尘世称呼,唤我一声爹也不妨。” 那理所当然般的神情和被逼退让般的气馁愈发让我抑郁。 若不是他,我和景予至今仍是昆仑山上最开心的一对,执手相对时,即便只是遐想着未来的幸福也觉欢喜万分;可若不是他,这世间压根儿就不会有我丫。 静了片刻,我回避了关于称呼的问题,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我想问一下,景予去哪里了?” “景予!媲” 陌天行拂袖,“你理他做甚?我瞧着你就是被他们这些自命正义之师的修仙之人带坏了!他可真伟大,宁可牺牲你也不愿意让你回我身边来!你给他十二道金箭射死一回还想着和他在一起吗?” 我弯了弯唇角,“他不伟大,他只是有时有点呆,有点木。但相识二百年,我懂他。他没错。” “你知道他又呆又木还喜欢他?” “我就喜欢他的呆他的木。我真死了便罢,如果我还活着,便不许他看一眼别的女人!” 陌天行怔了怔,忽拍着我的肩笑起来:“哈,这话有志气,听着果然像我陌天行的女儿!” 我维持着脸上一抹笑,继续追问:“景予哪里去了?” 陌天行瞅着我,慢慢道:“他又不是我儿子,难道我还留他在这里受万人尊崇?” 万人尊崇? 万人鄙视吧? 万魔尊崇差不多! 但对景予这木头来说,旁人怎么看,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吧? 我关心的只是他的去向,——那无疑也该是我未来的去向。 “你把他赶走了?” “我没必要留在他跟前添堵。” 陌天行漫不经心地说着,虽刻意收敛了威煞之气,却依然有种睥睨和倨傲无声溢出。 ------------------------------------------------- 陌天行是手段通天的魔帝,谁添堵就能把谁丢出去;可惜我每日看到他就添堵,却没本事把他丢出去。 白狼更是对陌天行避之不及,又怕又恨。 他屡屡向我道:“姑娘,以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的见识来看,这魔帝不是善茬儿,拖宕这许久也没啥动静,估计也没啥法子救你,咱们有机会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一起去找景予想办法吧!” 我深以为然,却知陌天行绝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仙魔两界隔膜甚深,从前师父也从未提起过魔帝生平,故而我听闻陌天行诱.辱母亲,本以为他是色.魔一流的人物,想来子女也不会少。 谁知来了玄冥城几日,那些侍仆虽口风紧,但白狼见陌天行在我屋里时,便满宫四下乱跑,总有几个无聊的,被他称兄道地几回,也便提了些闲话。 陌天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好.色,原先虽有过几个姬妾,但也没见哪位特别受宠;待出了皓灵、陌潇潇之事,这千年来更是把女.色抛到脑后,以闭关静修的时候居多。 问起两百年前叶素一之事,这些人竟然全不知晓,当然对于突然认回来的帝子或帝女更是莫名其妙了。 以魔帝之威凛冷酷,自是也无人敢多嘴询问。他说景予是少主,那他就是少主;他说我是公主,那我就是公主。 竟无一人追究他当年娶的是谁,孩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帝子又怎么忽然换作了帝女…… 但众人都断定,说陌天行对后来出现的女儿比先前冒出的“儿子”要疼爱得多。 不仅因为“公主”昏睡之时,陌天行寻来大批擅长医道之人前来施救,更为“公主”搬入了尘缨楼。 白狼道:“姑娘,听闻魔帝很看重尘缨楼。这楼据说本是玄冥城的禁地,开天辟地之时曾有一位上古天尊住过;后来皓灵天尊恋上长公主,时常跑来做客,魔帝也曾安排他在此住着,然后便一直空着了!” “一直空着?这屋子至少已荒凉了千年?” 我打量着四周的朱幕绣帷、鸾镜妆台,俱是华美精致的陈设,便是与天界殿宇相比,也不遑多让。连天花梁柱都整饬如新,看来明净雅丽,绚彩垂辉,绝不是我入住时临时收拾就能办得到的。 白狼答道:“的确空着,不过一直有人收拾,倒也不荒凉。据说两百年前魔帝曾传令重新修整这栋楼宇,且一桌一椅一床一榻都要亲自过目,并看着摆放齐整才放心。人都以为必有什么贵客即将到来,谁知兢兢业业收拾好了,就密密锁着了,并未有人入住。” 他说着便有些迟疑,“说起来……此处和别处大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楼里呆着很舒服,外面似乎就要差些。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我甚是纳闷。 待第二日我闻得不知哪里传来的花香,捏着我空荡荡的袖管踏出尘缨楼时,我终于发现了尘缨楼和别处的差别。 自我醒来,我从未觉得我呆的地方和平时有什么差别;但一出来,我立刻发现,原来和平时没差别正是尘缨楼和别处最大的不同。 这是玄冥城,不分朝夜,不见天日,聚集了浓厚的元魔之气,故而成了魔界的修炼圣地,却绝对是修仙者避之唯恐不及的险恶之地,——甚至不比酆泉狱好多少。 但独独这栋楼宇,似被下过什么禁制,四周的元魔之气半丝无法侵入,楼内甚至有隐约的仙灵气息飘萦,可谓是魔界一方净土,正适合修仙者长住。 白狼修的是妖仙,虽有东华帝君奉送不少修为,资质原是平平,感觉还是迟钝了些。 尘缨楼前有高台栏杆,甚是气派,颇有帝王之象,却未植花木。那花香是从隔壁一座大院内传出。 看服侍我的那个叫阿妩的侍女亦步亦趋跟着我,我笑问:“帝君有说不许我四处走动吗?” 阿妩忙答道:“回公主,没有。” 我点头,“那好,我便四处散散心罢!” 迈脚便向外走去。 阿妩愕然,忙紧紧相随。 我再问道:“帝君没吩咐你们寸步不离跟着我吧?” 阿妩答道:“回公主,有。” “……” 白狼休息几日,已能化为人形,只是生怕陌天行讨厌他是个男人,会将他一脚踹出玄冥城,于是依然以狼形随在我身边,闻言便斜眼看向阿妩,一脸的嫌弃。 眼见我要走到隔壁院落门槛前,阿妩第一次反应灵敏得半点不像偶人。 她道:“公主,这里不能进去!” 终于说点别的话了。 我问:“帝君说过,不许我踏入这个院子?” 阿妩踌躇道:“这倒没有。” 我脸一沉,“那你废话什么?” 阿妩呆了呆,便不敢再说话。 我一笑,伸手便去推那扇虚掩的门。 手甫触着门扇,里面忽然冲出一人,走势又快又急,一下子撞在我身上。 可怜我自从成为独臂女仙后非病即伤,走路重心始终不是很稳当,立时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栽了下去。那人顿了身,急伸手扶住我,问道:“姐姐,你怎样?” 我已听出是绵绵的声音,想着她待景予颇是义气,忙道:“我没事。” 抬头将她看了一眼,已是骇然。 而白狼已经叫了起来:“喂,喂,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绵绵半边云鬟倾塌,乌油油的长发跌落下来,遮住了半边面庞。但她扶我时我已看得分明:她的双颊红肿,尚有几个清晰的手指印,并有指甲划破的痕迹,连唇角都溢着血,委实狼狈不堪。她犹在不断回头看着院内,仿佛里面有极可怖的鬼怪,神情惊惧之极。 我正欲细问时,绵绵已拔腿向外跑去,边跑边冲我道:“姐姐,快走,快走……千万别进去。她……她又疯了!” ================================================= 这里面住的是谁,不难猜吧?^^ 猫扑中文 尘缨无解,谁怜刹那芳华(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阿妩正抓着个小魔吩咐着什么,这时也跑到我跟前,说道:“公主,这里是长公主的院子,咱们还是……还是别进去的好。” 长公主丫? 皓灵天尊的心上人陌潇潇? 我愈发好奇,但绵绵畏之如虎,阿妩屡屡警告,考虑到我的小命留存不易,我想着还是择个黄道吉日再来拜访比较妥当。 可惜我说了不算,那厢用脚思考的白狼已“哇”地惊讶叫了一声,冒着生命危险亲身奔入院中查探八卦去了…媲… “大白!” 我忙唤它,哪里唤得住? 正踌躇着要不要跟进去时,里面连着两声巨响,伴着白狼惊呼,振得耳中嗡嗡作响。 我一惊,只得推门向内观望,却已不见白狼踪影,只有个长得极粗壮的胖婶儿摔在地上挣扎。 正诧异时,已听得白狼在叫道:“呸,呸,别压我,我有娘子了……” 胖婶儿白着脸披头散发爬起,我才看到她身下的白狼正努力从被压出的坑里往上爬。 敢情他刚奔进去就中了招,被这胖婶儿压住,甚至生生地砸出了个坑,直接被埋到了泥土里。 眼前屋宇本该洁净雅致。 山石错落,台阁玲珑,花木种植得散逸却从容,虽在玄冥魔域,却显出几分仙灵气息。 但此时前方殿宇的两扇大门已被撞得粉碎,池边小亭折了两根柱子,已有一半倒在水里,花木更是狼藉不堪。 方才两声巨响,一声当是门扇被撞碎的声音,另一声才是胖婶儿落地的声音。 好在那胖婶儿显然身手甚佳,白狼如今也不弱,地上花木虽倒了大霉,这两位安然无恙。胖婶儿慢吞吞爬起来时,白狼也已抖抖毛站起,犹自好奇向内张望。 我也奇怪,到底是谁敢在魔界长公主的院子里放肆,向院内走了几步便站定观望。 这时又是一声巨响,却是另一边的窗扇被砸开,喻有福山寿海之意的海水江崖图案立时粉碎,一个身影飞快向我砸来。 我急忙瞬移避开,手一翻将荣枯藤执于手中,这才知晓白狼被人砸到不是巧合,而是屋内之人刻意所为,看来极不欢迎外来者的闯入。 砸向我的人重重摔在地上,却是个模样端正的侍女,大约没胖婶儿那样的身手,落地便是一口鲜血喷出,人已昏了过去。 我身后的假山上忽飞出一条黑绫,如灵蛇般将那侍女一卷,已将她带起,飞快地隐入假山之中,连绫带人消失不见。 留心看时,那假山内分明着有暗门,又设了极高明的结界,正宜用来藏身保命。 而通观全院,除却这座假山,其余陈设,亭台是崭新的,花木是新移植的,茸茸小草更是刚冒头的…… 胖婶儿踌躇着立在院中向内探着,哑了嗓子唤道:“长公主!” 蓦地眼前沙尘扑面,乱叶翻飞,枝断瓦碎之声不绝于耳。 风沙满天中,一个墨青衣袍的女子赫然出现在殿前台阶上,眉目冷厉,面容含煞,暴戾之气阴狠逼人。 忽抬眼看到我,她似微微一愕,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而我一眼看到她眉心的那朵紫堇花纹,却讶异得话都不会说了,“你……你是……你是……” 竟是绵绵的师傅,三生客栈里遇到的那个仙家美人! 我甚至疑心是不是遇到了一对双胞胎,面目相同,却一仙一魔,性情迥异。 但她眉心紫堇尚在,她也能认出我,分明是同一个人! 竟真的是魔帝之妹陌潇潇! 她身后尚有侍女在,正战战兢兢地捧了一个白玉花瓶发抖。 陌潇潇再将我打量几眼,竟没为难我,却一掌将身后那侍女打得飞出,怒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连几朵花都养不好,滚!” 侍女惨叫飞出,花瓶随之脱手,抛上半空。 陌潇潇仰身,侧跃,曼妙身体如一条墨色的美人鱼,灵活地翩舞于空中,一把捞住花瓶,五指纤纤过处,连瓶中掉落的十数枝花都已一枝不落地勾入手中。 那花已然枯萎,但其形状再熟悉不过,正是紫堇。 我蓦地悟出,陌天行把我随意幻出的紫堇花采走给了谁。 他对妹妹的疼爱,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这些紫堇花虽是实物,到底是靠荣枯藤灵力支持才能一时盛放,本就难以持久,何况出了尘缨楼四处皆是浓郁的元魔之气,几个时辰后便枯萎失色便是意料中事。 而陌潇潇盯着那枯萎的紫堇花,神色愈加阴沉,忽一甩手,竟把地上挣扎着刚要爬起的侍女再度打得飞起,凄厉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方才救走先前侍女的黑绫再度飞出,迅捷缚住尚在半空的侍女,避入假山之内。 陌潇潇冷眼看着,愈发面若寒霜,杀机凛冽,随手将枯萎的紫堇插回白玉瓶中,指尖飞快划动法诀,分明是仙家术法,却是魔道灵力激出,如一道暗红闪电,重重劈在假山之上。 附近沙石纷飞,倾倒一半的亭子轰然作响,已经柱梁尽折,彻底坍塌于地。但假山虽然草飞树折,却巍然不动,兀自稳稳屹立。 陌潇潇似极不耐烦,扬手又是两道法诀,看那破不了假山那结界,眸中若有寒星一闪,竟转向了我这边。 如此美丽的一双眼睛,竟然杀机迸射,狠毒如蛇蝎。 白狼惊恐大叫:“姑娘,快跑啊!” 已掉头向外奔去。 阿妩腿脚打战,却猛地冲到我前方,用身体翼护着我,冲陌潇潇叫道:“长公主,这位是我们公主,你的亲侄女!” 陌潇潇置若罔闻,扬手便要一道法诀打过来。 那日在三生客栈初见,我便已知晓她的修为极高,只怕连昆仑众仙尊都未必比得上,若是从前的叶菱或许还能抵挡几招,换了如今这风吹吹就破的荷叶身子,必定半招也接不下来。 阿妩也极害怕,但居然挡在我跟前,全无退缩之意;耳边又听得白狼喊道:“姑娘快走呀!” 却是白狼掉过头又奔回到了我脚边,用牙齿拉我的裙裾。 也是头傻狼。 但我已知晓陌潇潇发怒的源头,倒也不再害怕,荣枯藤轻轻一甩,顿时抽开枝叶藤萝,疾飞向陌潇潇。 陌潇潇眸子微眯,扬手要挥向袭过来的藤萝时,那藤萝叶子忽起变化,片片圆润滴翠,且不断抽出花骨朵来,立时有紫色小花在碧叶间盈盈绽放,如含笑的少女面庞。 她猛然顿住手,睁大眼睛看那和她眉心一样形状的花朵,半天才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定睛看着,眉宇间的煞气和戾气竟散开许多。 荣枯藤悄悄抽开,不过些微灵力,已有生机勃发。 但见满院狼藉间,许多紫堇正抽芽散叶,竞吐芳蕊,顿觉摇曳生辉,风姿怡人。 我没能耐令漫山花开,但借着荣枯藤之力让这样的小小院落开满紫堇,却不是什么难事。 陌潇潇嗅了片刻那紫堇花,眉目已然舒展开来,再看向满院的紫堇,黑沉冷酷的双眸渐渐清澈如水,顾盼之间如素月流辉,美得惊心动魄,——分明又是三生客栈初见时那个温婉绝美倾世无双的仙家美人。 身后忽有衣袂飘动声。 回头看时,却是陌天行大步踏了进来,先在我身上扫了一眼,大约发觉我无恙,便似松了口气,径走到陌潇潇跟前,柔声问道:“潇潇,谁又惹你生气了?” 陌潇潇垂头在花上嗅着,微笑道:“没有啊,我没生气。哥哥,你怎么来了?来赏紫堇花吗?待他归来,紫堇花开……哥哥,皓灵应该快回来了吧?” 陌天行低声道:“对,他快回来了!你若回没事呢,乖乖回屋练功,可好?” 陌潇潇道:“我自然好好练功,好好等他。” ================================================= 猫扑中文 尘缨无解,谁怜刹那芳华(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她忽转头看向我,柔声道:“原来你是我哥哥的女儿,我就说那次在三生客栈,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原来跟素一嫂子生得那般相像!” 陌天行微怔,“三生客栈?丫” “对。她借以生存的莲身已朽,我本来说她支持不了几日,不想如今还好端端的,到底哥哥有办法。” “嗯,还得再想法子。” 陌天行微微皱眉,携了陌潇潇送往屋内媲。 陌潇潇看一眼院子,又道:“我刚是不是又伤人了?” 陌天行道:“没事,他们躲得快,没怎么伤着。” 陌潇潇静默片刻,低声道:“哥哥,他们是不是都认为我疯了?” 陌天行道:“不会。潇潇向来温婉美丽,伶俐可爱,怎么会疯呢?” 陌潇潇道:“是啊,我没疯……我只是等他等得有点累了!哥哥,你说我还要不要继续等着?” 陌天行含笑道:“当然要等。若他回来了,却见不到你,你说他会怎样呢?” 陌潇潇一失神,轻声道:“不知道啊!他见不到我,才会真的疯了吧?嗯,我没疯,我继续等着,继……继续等着……” 她这样说着,身子却忽然一软,人已晕了过去。 陌天行一把揽住她,寒着脸侧头吩咐道:“来人,带长公主回房休息!” 原在角落里躲着的胖婶儿立刻奔上前来,扶抱陌潇潇慢慢走进去。 那边藏于假山结界中的侍仆们也陆续出来,竟有十余名之多,看着修为都不低,却个个挂彩,轻则鼻青脸肿,重则五脏俱伤,此时相扶相携过来叩见陌天行,无不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胆战心惊地窥向陌潇潇离开的方向。 陌天行挥手道:“都回去好好调理吧!伤重的例行补偿加倍。把下一批轮换的人送过来。” 众人如蒙大赦,立时叩谢离去。 最后仅余的一人,却是个形容枯槁的老头,通身裹在瘦窄的衣袍里,面容也似黑漆漆的,只有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咕碌碌转着,看着还算灵活。他是这群人中唯一没受伤的一个,正把一段黑绫缓缓收起。 看来,一直隐于假山内伺机救人的正是他。 陌天行对他也颇为客气,负了手含笑向他说道:“符临长老,辛苦了!” 符临恭敬道:“为主上效力,理所应当,臣下不敢言苦!只是长公主修为越发地高了,定极、微果他们都不在,希灵他们住得远,真闹大了,只怕凭我和左增二人,未必……未必阻拦得了长公主。” 陌天行道:“不妨,明日定极他们也该回来了。若需再去,我便亲自走一趟吧!” 符临便松了口气,行礼而去。 瞧来陌潇潇如此情状已是常态,上到长老,下到侍仆,早已形成一套轮值守护的规矩,但陌潇潇修为极高,且似乎已经越来越高,越来越难控制,也便成了让陌天行等极为头疼的一件大事。 他见符临离去,竟对着陌潇潇的卧房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向我道:“若你身体平复,每日为你姑姑植上满园紫堇,想必她便不会这样犯病了吧?” 我道:“我可以送她紫堇,却不能送她皓灵。帝君,心病难医!” 陌天行依然负手而立,倨傲沉雄,但神色间已裂出些微无力,“皓灵……我到哪里为她寻回一个皓灵来?” 我道:“皓灵是天尊,若是凝聚魂魄再入轮回,应该不难查到吧?” 陌天行萧索一叹,“天尊……天尊又如何?魂魄已散,能不能聚回已是难说;便是真能自行凝聚魂魄再入轮回,他不过是个连前世都查不到的普通人。我们不知道谁是他,而他……在修回天界之前,也不知道他自己是谁。” 我忽然想起把前世之情忘却的青岚。 青岚尚有东华帝君暗中照应爱惜,尚有幻尘镜指点他前世孽今生债,而一夕的守候、等待、追随,尚有一个模糊却明确的身影。 而被往日的好友逼得自散魂魄的皓灵,还有什么? 他的忘却前尘、无知无识,还是爱人的心伤绝望、孤独千年? 忽想起那日在三生客栈,陌潇潇眼见景予垂危濒死时所说的话。 “救不了,也没什么可以伤心的。死并不可怕,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想死却不能死,不敢死……” 绵绵想求这样反复无常的师傅救景予,的确得再三斟酌观察,无怪会在三生客栈延宕那许多时日;而神智清醒时的陌潇潇多半已经知晓景予不是她的亲侄,犹肯前去试图相救,可见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可这样本该千娇万宠倾世无双的女子,却想死不能死,不敢死…… 回头再看满院的紫堇,这天界之花,在魔气缥缈间摇曳而绽,竟是说不出的悲凉凄怆。 ------------------------------------------------- 再回尘缨楼时,因陌天行随在我身边,阿妩便只敢远远跟着了;而白狼每次见到陌天行便跟见了鬼似的,早已跑得无踪无影。 这会儿并肩走路,我想装看不到都做不到,又没胆子像对付景予一样,用荣枯藤拉个屏障堵到他跟前。 已经弄丢了秋水剑,再惹怒他把我荣枯藤给收了,我可就连一个像样的防身武器都没有了。 一路虽不说话,但这个据说是我父亲的人,依然给了我莫大压力。 在这样的时候,我更加思念我的矮冬瓜师父了。 虽说他又矮又胖还有些秃头,虽说他会粗心大意装反我的关节,虽说他没规没矩嘻嘻哈哈不怎么被人敬重,但我真的很想他。 哪怕他收养魔帝的女儿并试图让她成仙听着很像个恶作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踏入尘缨楼。 陌天行随我进来,说道:“若是出去觉得不适,便不要出去了,恐对你身子不好。” 我道:“的确有些不适。若是出了玄冥城,呆哪里都挺舒服。” 陌天行哼了一声,说道:“若给昆仑那几个老东西抓到,把你丢进化魔池里,更舒服呢!” 我噎住。 堂堂魔界之主,说话居然如此刻薄,真是有失体统…… 正这样想着时,只听陌天行道:“论起你这张嘴,真和你娘一样刻薄,着实招人恨!” 我刻薄? 我娘刻薄? 我不觉冷笑,“我娘招人恨了,所以帝君要给她几分颜色看?所以骗她***失心最后不得好死?” 陌天行蓦地站定,我随在他身后,猝不及防间差点一头撞在他身上。 他捏住我肩膀扶我站稳,动作尚算轻柔,声音却是冷沉之极:“陌菱,我警告你,我和你母亲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定!再胡说八道,我对你不客气!” 我只觉怒火直往上冲,挣开他扶我的手,向他微笑说道:“怎么不客气?拆了我身上的破莲藕架子,还是散了我魂魄?无非从此寂灭无踪而已,正可笑解尘缨,无忧无烦!” “你……” 陌天行大怒,拿手指着我,一时竟似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理他,自顾进了卧房,看阿妩惴惴地跑来,记起她临危相护之情,便容她进了门,才重重一脚踹上房门,“砰”地一声把陌天行关在了门外。 阿妩终于不再像块木头了,失声向我低叫道:“公主,那是主上!” 我冷笑道:“是你的主上,不是我的主上!还父亲呢,我活了两百年就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回事儿!我不是得三炷高香感谢上天,在两百年后送了个了不起的父亲给我,了不起得连我母亲都害死的父亲!” 阿妩白了脸,竟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又变回了木头。 我坐在桌边,喝了整整一茶壶的松溪白茶,才把心头的愤恨压了下去。 发觉这时候我愈发地想念景予了。 若他在这里,我抱他哭上一场,或咬上几口,必定会舒服很多。 ================================================= 猫扑中文 一叶素心空,梦碎月痕深(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阿妩窥着我脸色,小心问道:“公主,要不要再给你倒壶茶?” 我叹道:“算了,喝了一肚子水,撑得慌。” 阿妩忙道:“那我把门窗打开,让公主透透气!丫” 我喝水喝撑了和透气有什么关系媲? 还没来得及喝阻,阿妩已飞快奔到门口,将卧室门打开。 陌天行如一尊冰霜堆成的雕塑,冷冷地矗立在门前,也不知已经立了多久。 “主上!” 阿妩连忙行下礼去,再不去开什么门窗透什么气了。 若再敢把这丫头看成木头,我自戳双目算了。 转头想当没看到时,只闻陌天行道:“跟我来!” 越性想当作没听到时,陌天行又道:“不想看看你娘留下的遗物吗?” 我立刻丢下茶盏,跟了过去。 我已听景予详述过,知道陌天行和我母亲叶素一隐居于尘世山水间,母亲知道陌天行是魔帝后便悄然离去,根本没来过玄冥城。 但陌天行带我推开尘缨楼西厢那间屋子里,我一眼便看到了室内乌木填金匾额上的四个字:“一叶素心”。 屋内有书有案,有琴有箫,收拾得纤尘不杂。 陌天行仿佛很久未来这里了。 他负手立于屋间,默默地四处打量,竟有种无可言喻的悲伤、绝望甚至委屈慢慢地透出来。 然后,他走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前,久久地端详着。 一向冷冽的目光里,便有了如春水潺湲流过的温和与柔软。 偶尔留心到他看向我的眼神,与此时便有些相类。 走过去看时,却是一幅山水画。 远处群山虚缈似幻,近处崖壁如立,烟雾袅然萦绕,下方有玲珑台榭数间依山傍水而建,疏朗灵秀的花木间有一小小圆亭,一对男女正悠然对饮。 虽不曾画出面目,却也觉得出二人意态安然,举止潇洒,分明就是高蹈世外的神仙眷侣。 画上题着两行字:“素心爱云水,细语凌波行。笑解尘缨处,沧浪无限清。” 字体清新秀隽,率性灵秀,落款赫然便是“叶素一”! 陌天行拿手指小心地去抚那依约的女子面庞,低声道:“你娘画的。” 嗓音极干涸,如被砍下的一截树枝,经了日晒,经了雨淋,经了风霜,终于失去原来的柔韧,变得脆弱不堪,再无一丝生命的张力。 那女子的身形娇小玲珑,看着陌生,但她对面的男子身材高大,气势沉雄,却还看得出正是陌天行的风姿。只是那抬袖品茗的姿态,看着如此雍容安谧,便完全不像眼前的魔界之主了。 陌天行低叹,又拿手指小心地去抚画上的一处褶皱。 我仔细打量时,已看出这画应该曾被揉皱或压皱过,留下了颇多痕迹;再细看此处案几、匾额等陈设,分明也都有些断裂折损的痕迹,只是后来被能工巧匠认真地修补过。 “这里的东西是……是我娘用过的?” “是我们用过的。” 陌天行抬高声音强调了“我们”二字,随即又似有些气沮,黯然道:“当年,我一时不慎露了行迹,自己还不知晓,等回到我们住的屋子才发现,她亲手毁了那里的一切,然后……消失了!” 他说我这个小辈不该评定父母之间的事,但他到底慢慢叙起了那些往事。 那些蒙在尘烟和云岚里,渐渐变得昏黄迷蒙不能触摸不敢触摸的往事。 --------------------------------------------------- 故事的开端和结局,和景予通过轮回石所知道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彼时陌天行并没有轮回石在手,并不知道叶素一是天界女仙下凡历劫。 他只是偶尔遇到那么个初有所成的漂亮女剑仙,听她对自己和妹妹多有贬斥之词,心中颇是不悦。 那一阵闭关百余年刚出来,正预备好好透透气,遂决定耍弄这小小剑仙解解闷。 他已修行两千余年,修的虽是魔,对仙道也颇是了解,何况又曾和皓灵天尊交好,对于修仙一道颇有些高屋建瓴的见解,遂化名白云水,掩住自己魔气和叶素一交往,果真被叶素一当作了修为高深的剑仙。 叶素一夙有慧根,向来专注修炼,只与寥寥同道有交往。 她看似高傲冷漠,目无下尘,但相熟后便显出爽朗单纯的一面来,陌天行屡屡以话相讽,叶素一却真心把他当作了兄长挚友,说一句便听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陌天行便甚觉无趣,待要离去,却又流连不已,再不知是不甘,还是不舍。 叶素一容色极美,修为又高,颇有几个男仙暗生爱慕之心。陌天行开始并不怎么在意,或者说不想怎么在意,直到另一个和叶素一年貌修为相当的男子出现,他才觉得自己心头百般不适。 尤其在那男子开展很明显的追求行为后,叶素一和那男子走得越来越近,甚至和他饮酒时居然会毫无戒备地醉倒在他身畔…… 看着她在别的男子怀里笑得如花烂漫,而他只能在窗外以一贯的骄傲和孤漠远远观望,听她敬仰却疏离地叫一声“白大哥”,陌天行觉得他再也无法忍受。 即便贵为魔帝,他也无法预料到,此时渐起的不明情愫会成为未来困住他一生的孽缘,从此如茧丝缠绕,令他愈陷愈深,自拔不能。 当叶素一再次和那男子喝到深夜,独自一人御着剑歪歪斜斜回到自己住处时,陌天行等候已久,并且也饮了不少酒。 她丝毫没觉察以往敬重的“白大哥”已经和她一样醉了,远远看到他居然甚是欢喜,跌跌撞撞地扑到他怀中,让“白大哥”去为她倒杯水解酒。 陌天行饮尽手中酒坛里的美酒,伸手扶住她,闻得她耳鬓芬芳甜香,只觉心头滚烫,仿佛煮沸了入腹的冷酒,口中开始干燥异常。 他不要做她窗前可望不可及的一轮月光,他要做将她紧紧环拥的一袭华裳,与她肌肤相亲,气息相闻。 他把毫无防备的叶素一抱回屋中,直接用她来解自己身体的干渴。 叶素一醉得迷迷糊糊,连推拒都无力。 她是从小修仙的女子,略知情事,却从未经历;他却是自幼便有人侍寝的魔帝,有的是手段让女人欲.仙.欲.死,臣服身下。 修成地仙又如何,一样被他拥于怀中,贪婪肆意地揉搓赏玩,如一朵刚刚吐蕊的山茶,羞涩而美丽地在他身下盛开。 他并不认为她会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两样,只是在她哭着喊疼时不自觉地软了心肠,愈发温柔地待她。 看她缓缓舒展了娇嫩的身子容纳他,让他操控她的愉悦和苦楚,他忽然间说不出的欢喜。 这欢喜,已经远远超出了别的女人带给他的感觉,让他在她体虚力乏昏睡过去后依然久久地看着她,不想移开目光。 他已在预料,以她的高傲要强,在晨间醒来后必定恨他入骨。 他甚至也做好了翻脸的准备,到时只需亮明身份,将她嘲讽一番便可离去。 她骄傲,他更骄傲。 他代表着魔界,绝不会容忍小小的她触犯到他的权威。 至于趁她醉酒污.辱她,于仙者是天大的事,于魔者却是屁大的事,连解释都不需要。 他只需穿好衣袍施施然离去,留下她一个人为自己失去的骄傲和贞.操痛哭流涕。 他想到她可能会有的痛不欲生心中便觉得不安,却又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他把她那温暖玲珑的躯体拥了整整一夜,竟无法成眠。 晨间,她终于醒来,却又惊吓地闭上眼,蜷在他怀里不敢动弹,满脸俱是玫瑰般娇艳的羞红。 =============================================== “素心爱云水”一诗,由北宋范仲淹《出守桐庐道中》一诗变换而来,改了其中一句。 另:这文很素啊,很素啊!终于有了段船戏,真不容易啊有木有! 猫扑中文 一叶素心空,梦碎月痕深(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他蓦地明白了什么,低头亲上她,细细品尝她清甜芬芳的味道。 她颤抖得厉害,却环抱住他,害羞而温柔地回应他,连他更大胆的动作都不曾推拒,由着他肆意妄为,予取予求,从她的身上寻得更多快乐。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这妮子是恋上他了,也许早就恋上他了,只是又骄傲,又胆怯,始终不曾说出口丫。 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逼问,果然她很快在他身下抽泣着老实交待,她早就喜欢他,却又敬畏他,觉得如他那般修为高超性情冷淡的人绝不会动情,已经暗自伤郁了好些日子,才会试图接受其他男子来忘掉她的“白大哥”媲。 陌天行十分得意,以至于叶素一觉得对不住被她利用的那个男仙,希望他带她一起隐居修仙时,他几乎没有思考便答应下来,然后随意带她去了一处山水还算明秀的地方住了下来。 这份爱情他收获得极为轻松。 叶素一的确很爱他,甚至越来越爱他,看向他的目光每时每刻都充满依恋和爱慕。 她一改往日的娇惯和骄傲,为他洗手做羹汤,侍侯他穿衣绾发,并用她拿剑的手拈起绣针学做女红,甚至真的在半年后让他穿上了她亲手裁制的衣袍。 她有时也环住他的腰,一边倾听他的心跳,一边说她喜欢他,然后便会问,他是不是也喜欢她? 他总是顺口答一句“喜欢”,然后推开她走到一边去。 他喜欢她吗? 笑话,他怎会喜欢她? 魔帝喜欢上一个尚未升入天界的小小女仙,还是个嘲讽魔界、瞧不起他和他妹妹的小小女仙,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若是她是天界屈指可数的上仙,倒是可以拐回玄冥城当他的魔后,既不失他的颜面,也可以趁势打天界众仙尊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必定只是新奇目前的隐居生活而已;他必定只是贪恋她的美貌、贪恋她那曼.妙身体带给他的快乐而已。 等他厌烦了现在的生活,等他玩厌了她的身体,他自会潇潇洒洒抽身而去。 若她到时知趣,便带她回魔界做个暖床之人;若她不知趣…… 若她不知趣,她又能奈他何? 叶素一显然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这时的神色便总有些不安。 而他的部属发觉自家主上和一名修仙的女子混在一起,也觉得有些不妥,前来追问他几时回魔界时,他便答他们,这修仙女子对他出言不逊,他打算把她玩.弄戏耍够了再丢开,让她痛悔一生。 自然不会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更不会有人告诉他,他这是在伤害她。 他甚至在发觉自己也越来越留恋她时,心情更加烦燥,夜间便将她折腾得更厉害。 看着往日高傲的女仙被钳于身下辗转呻吟,哀求哭泣,卑微若脚底尘埃,他仿佛痛快了些,又仿佛更加难过,虽然会因她的痛楚求恕而饶过她,并轻轻为她覆上棉被,却会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整夜不再碰她一下。 而她在啜泣一夜后,第二日会照旧起床为他洗衣做饭,为他弹琴吹箫,为他舞剑助酒,为他沐浴更衣…… 他的四季衣帽都是她亲手裁制,他的长发都是她亲手梳理绾起,他的房间赏心悦目,挂着她亲手画的画儿、亲手制的绣帷…… 以至于他偶尔找借口独自回玄冥城处理事务时,他觉得哪里都不对,哪里都不舒服,只盼快快回到她的身边。 他费了五年的时间才认识到,也许他真的不想离开她了。 但他想,这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想离开她,她更离不开他。 他已完全操控了她的喜怒,她连看他的目光都带了小心翼翼的柔顺,他若说让她跟他走,她必定会跟着走;便是不肯走,他把她强抓回去也方便。 他甚至想到魔界不适合她这样的修仙者居住,令人重修尘缨楼,预备让她住进去。若她听话,他纳她为妃也不妨。——便给人笑话几声,似乎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谁敢笑话他便去割了谁舌头,等割上那么三五十条舌头,看谁还敢吱声。 正准备和她摊牌时,她怀孕了。 陌天行向来极傲,从前侍奉过他的魔界女子虽不少,但他并不认为那些女子配替他这个尊贵的魔帝开枝散叶,因而一无所出。而他并没有想过女仙也能为魔者怀上骨肉,所以并未采取过什么方法阻止叶素一怀孕。 不过,他似乎很乐意叶素一为他诞育下一代,甚至为此兴奋不已,对叶素一也温柔了许多。 为了让她开心,他将自己随身的圆璧以自己的鲜血封入一缕灵识,从中割裂出小小一枚玉坠,挂到她脖子上,剩余的部分便成了玉玦,他依然小心收好悬于腰间。 “你看,玉坠与玉玦合而为一,方是圆满;便如……你和我在一处,才算圆满。” 他如是跟她说着,不出意外地看到她的惊喜和快活。 她握着他送的玉坠,像握着她的性命,那样两眼晶亮地说道:“那么,我愿百年后,千年后,你依然有这样的心!” “百年后,千年后?呵,应该……还会是这样的心吧!” 这一回,陌天行答得比较有把握。 他想,他非常愿意千百年后,她依然伴在他身边。 ------------------------------------------------ 他不知道玄冥城的魔气会不会对他半魔半仙的后代有影响,也怕叶素一因他的身份受惊吓而动了胎气,决定推迟回玄冥城的时间。 手下的几名魔尊见他改变主意,又前来追问:“主上何时回转玄冥城?” 他笑道:“待她为我生出个半魔半仙的娃娃来,我便带他们回去!我倒要看看,那时她还敢不敢再如此骄狂无理,对我魔族出言不逊……” 魔尊问:“这……她是仙,未必肯随主上回玄冥城吧?” 他负手笑道:“不回么,也没关系。横竖……我也玩.腻她了!” 当着部属的面,他自是绝不会承认他居然会玩着玩着玩得上了心,上了瘾,再舍不得离开她。 而他终是太大意太自傲了。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起了疑心,竟会暗中跟踪他。 也许,就在他不耐烦地答着喜欢她时;也许,就在他烦躁地扫过她端来的羹汤时;也许,就在他作践她后冷冷背向她时…… 他再也没能找到答案。 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她温柔的侍奉和唯恐不周的小心应答,他竟忘了她原先是那样骄傲自负的一个人。 他回到他们的住处,发现一切都被摧毁了,小楼亭台都已经化为废墟。 开始他还以为是有仇人找上门来,惊慌地喊着她的名字四处寻觅。 但后来,召集来的部属挖开废墟,看到了被寸寸剪裂的他的衣衫、被用力揉皱在墙角的画、被砸断的琴…… 竟是她自己走了。 亲手毁掉燕子衔泥般一点点营建起的家园,毁掉她视同生命的一切,无声无息地走了,甚至未留只言片语。 陌天行发现这一点,最初极是震怒,甚至恼恨着这个胆敢离开他的女子;但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他越来越惶恐。 留守在他们住处的部属始终未发现叶素一回来,而他铺天盖地的疯狂寻找竟也是一无所获。 他这时候才发现他从未认真对待过她。 他不知道她从前去过哪些地方,有过哪些朋友,有过哪些愿望,有过哪些爱好…… 正因为他从不肯付出,他的爱情来得快捷,去得迅猛。一旦崩裂,他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在疯狂寻找她七个多月后,他梦到了她。 并不是他记忆中的容貌,但他一看到那双眼睛便知道是她。 她远远地站着,熟悉的眼睛里是他完全陌生的感情。 没有爱意,没有依恋,甚至没有温度。 ================================================= 真是个杯具啊有木有!!! 猫扑中文 一叶素心空,梦碎月痕深(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只有刻骨的怨,刻骨的恨,然后在他奔向她时,连那怨和恨都淡了,化作了清冷如霜雪的死寂和黑暗。 他终于冲到她跟前,她却消失了,美丽的身影化作三明七暗十点星芒,向四周飞散而去,转瞬飘入茫茫无边的黑暗之中丫。 他一惊醒来,却觉自己浑身都冷了。 三年后,陌天行找到了轮回石。 轮回石来自鬼界人界交界之处,原先有不少,后来有天界仙帝认为轮回石能推出人的前世来生,有违天道,故而设法收走并销毁了许多,那时已经不易寻到。陌天行千方百计寻来,只为看一看,叶素一,他的素一,到底还在不在…媲… 他看到了叶素一前世的模样时,浑身都开始发抖;可他偏偏不得不看下去,看到叶素一收敛所有仙家气息,甚至不惜与贩夫走卒为伍,利用他们的污秽之气掩饰自己仙者身份,看到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体却越来越嬴弱,看着她煎熬着产下婴孩,一头青丝变作如瀑雪丝,看着她苍老的容颜满是绝望,看着她临死前无力向前想抓住点什么的纤瘦的手,看着她喘息着忽然喑哑不甘地嘶叫一声,无声地垂下头,看着她死后才从干涸眼眶滚落的一滴泪…… ----------------------------------------------- 我已听得泪流满面,想来看向陌天行的目光也已很是怨毒。 被景予十二道金箭射死于玄冥城下时,我虽怨恨不甘,可心里到底明白,景予曾对我很好,他曾满心里都是我。 可我那母亲呢? 那五年,她与心上人相守相爱,大约也是幸福的,却是捧在手心唯恐一不小心便会摔碎了的幸福。 爱情这场游戏,谁认真,谁就输了。 擦去泪水,我问陌天行:“母亲为什么会死?” 我原先猜测,母亲必是中了陌天行的什么暗算,才会在离去后很快死去;如今看来,陌天行虽不怀好意,但还不曾动过要她性命的念头。 陌天行坐在桌边,定定地看着前方,眼底闪动着如烟火初逝般的些微光芒,看着悲喜难辨,却在听我到我的话后回过神来,向来冷沉的面孔有些发白。 他打量着我,低声道:“我本来猜测着她是不是在离开我后出过什么意外,生了病或者受了伤,再加上心情抑郁,这会才连诞育孩子都支持不住,油尽灯枯而死。待我看到你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她一向讨厌修魔者,又认定我这个天下头号大魔头欺骗了她……” “你本来就欺骗了她!” 我忍不住打断他,声音都尖厉起来。 陌天行便抬眸,冷厉地看着我,“只道昆仑修仙之人最讲规矩,瞧那景予还行,你怎么就敢这样没上没下?” 我笑道:“因为我骨子里也是魔呀!你和魔讲规矩?” “魔当然也有规矩!那规矩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陌天行冷笑,“不过你前一句话说对了。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即便肉身已毁,魔界之主延续下的血统,岂是说毁就能毁得了的?只要未入轮回,你依然是我的骨肉,骨子里依然流溢着最本原最纯粹的元魔之气。” 我身上有最本原最纯粹的元魔之气? 我已相信自己的确存有魔根,才会被酆泉狱当作魔关进去,但即便我如今灵力所剩无己,我也能感觉出,我自己体内流动的,是极纯正的仙家灵力。 但陌天行道:“当日我说素一会生出一个半魔半仙的孩儿来,素一听到后必定耿耿于怀,宁死也不肯生出个小魔头来,所以一直用自己的仙家之力度入胎儿体内压制其元魔之气。可魔帝后裔的元魔之气哪是那么容易便压制得住的?所以,她在生你前便已耗尽仙力,生你后难免油尽灯枯而死。随后你被带上昆仑,即便还有些元魔之气残留,有皑东刻意维护,想来也会设法掩饰或清除。” 我忽然便想到了少时的晕眩之病,师父教我的奇怪功法,不惜陷害景予也要带我去仙气浓郁的仙界,与天然有着清心净化之力的凤雪一起练功后他在天界排出的元魔之气…… 陌天行继续道:“其实先前看到景予,我察觉不出他身上的魔气,也便这般猜了,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来,该是少了亲生孩子那种骨肉连心的感觉吧?” 我跟他骨肉连心? 为什么我只感觉出了母亲的绝望和悲伤? 她倾尽心力卑微地爱着自己若即若离喜怒无常的夫婿,终究发现自己连心带尊严都被踩得粉碎。 她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不对,真的……只是一生吗? 我转头看向陌天行,“轮回石不是可以看到人的来世吗?后来呢?你找到她了吗?” 一夕尚想到去寻转世的青岚,陌天行真对母亲动了心,自然会寻找她的来世。 陌天行听得我问母亲来世,眉心跳了跳,向来冷漠的眸光更显苦涩。他道:“来生?我瞧见她是因为皓灵、潇潇之事与人赌约输了才下界历劫,我便晓得完了……” 我蓦地想起陌天行所说的梦境,几乎跳了起来,失声道:“你……你是说……” “是……根本没有来生。”陌天行喑哑地说,“她已自散魂魄,不可能再入轮回。” 生前已因夫婿的欺骗羞辱而绝望,怎堪死后记起前世,又蓦地发现自己最挚爱之人正是前世最痛恨之人,并且是自己下凡历劫的源头所在! 若再入轮回,以她前世的上仙资质,早晚可以重新修炼成仙。 可她修炼数千年重回天界又如何? 心甘情愿被她鄙视的男人遭.践玩.弄羞.辱,舍去自己数百年的修为和性命为他诞育下后代,甚至到死都放不下那段情…… 她无疑成为往昔仙友们的笑柄…… 以她的骄傲,显然无法承受那一切。 于是,她终于选择了逃避。 逃避轮回,逃避再生,逃避永生永世面对不了的那段情。 陌天行的梦境应该不是梦,而是母亲自散魂魄时的一缕神识,沿着五年刻骨铭心却痛彻肺腑的爱恋寻到她的狠心夫婿,看他最后一眼。 于她是解脱,一眼不过瞬间; 于他是惩罚,一眼将是万年。 三明七暗,十点星芒,当是她的三魂七魄,在曾经的夫婿跟前化为虚无。 从此再见,再不相见。 隔了整整两百年,我不知道陌天行所说的他的真情,究竟有着几分真,几分假;又或者,无所谓真假,重要的是,母亲的决绝离开和死去,以及宁可魂飞魄散也不回头的绝望终于震撼了他,让他永生永世再也忘不了她对他的深情,以及他对她的亏欠。 哪怕他从头到尾都抱着玩弄她的心态,在永远失去她后,那个消失的美丽身影也会越来越清晰地铭刻于他的心头。 所以,他如今可以很真诚地向我讲起这段往事,好让我明白,他对母亲也是真心实意的,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不堪。 而母亲的离开、死去,以及灰飞烟灭,只是一场误会。 是一场来不及解释的误会,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 我问陌天行:“如果我娘还活着,你会对她好吗?” 陌天行似不习惯被人这样问问题,眯起眼盯我看了一眼,才道:“会。” “我是说,如果我娘没有离开,真的山间生下了我,然后听话地跟你回了玄冥城,你还会这样满心念着她的好,好好待她吗?” 这一回,陌天行沉默了更久,才道:“我会时常心里记挂她,念着她的好,但我未必会格外待她好。” 他失神片刻,叹道:“若非她离开,我永不会知晓,一个人的心里会荒凉得这么难受!菱角儿,我活了两千多年,独这两百年煎熬得难受。” =============================================== 《君临天下》开始更新。我说过一月更的,千辛万苦终于赶在1月31日23:55更新了…… 猫扑中文 一叶素心空,梦碎月痕深(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他撑着额,无力般闭上眼,唇角已弯出涩极的苦笑。 身为呼风唤雨任性妄为的魔界之主,他行事甚少为他人考虑。若非如此惨烈的失去,他绝计不会懂得其中的苦楚。 我想,他的确喜欢母亲丫。 只是那时候,他并不懂得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媲。 再走到那幅画前,我去抚母亲写的那两行诗。 “素心爱云水,细语凌波行。笑解尘缨处,沧浪无限清。” 她那样坦然地说她爱他,想来凝眸含情看向他时,也该是满心快活满怀幸福的。 于是,就这样吧! 五年夫妻一场,换她灰飞烟灭,换他一世苍凉。 --------------------------------------------- 转身欲走出这流溢着往事沧桑的昏黄屋子时,陌天行忽叫住了我。 “菱角儿!” 我顿住身。 只听他淡淡道:“我不小心失去了你母亲,绝不能再让你出事。逆天抗命又怎样?若天不放你,我捅了这天;若命不饶你,我收了这命!” 我悚然。 骄狂,恣肆,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果然是魔界之主。 但缓缓走回卧房里,我心头莫名地萦过一丝暖意。 白狼瞅见陌天行离去,才敢从旁边的灌木丛钻出来,抖抖浑身的碎叶细屑,一气奔到我身边说道:“姑娘,你和魔帝吵架了?怎么把他气得跟死了娘老子似的?” 我道:“娘老子死了他未必会气,想留的人再回不来他才会郁闷。” 白狼眼睛亮了亮,“他一定也想留住姑娘吧?想留住姑娘,至少得千方百计救活姑娘。” 他思量道:“姑娘,虽然这魔帝很讨人嫌,但以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的见识来看,你还是别得罪他的好。若有机会,说几句好话哄他欢喜也使得。听闻魔界的定极长老、微果长老这次出门,正是为了姑娘之事。” 我叹道:“他的确挺讨人嫌。不过魔么,大约都挺讨人嫌吧!” 白狼道:“那可未必。我瞧着一夕便挺可怜,陌潇潇更可怜,而咱们姑娘……咱们姑娘如果是魔,就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可爱的魔了!” 难得近来白狼越来越善解人意,从前我的自吹自擂总会引来他的呕吐和白眼,如今能耐着性子赞我美丽可爱,我不得不哈哈笑上几声,以示喜悦及欣慰之情。 虽然从前是仙,现在是魔,但我还是我。 我还是叶菱。 就像景予还是景予。 ---------------------------------------------- 第二日便见到了定极、微果二长老,是一对夫妻,都是衣袂翩然,容色清隽,模样慈和,乍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原来修魔者并不都是凶神恶煞模样,正如修仙者也有梨渊那等模样和行事一样阴毒的妇人。 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有时候陌潇潇身上看来不但没有魔气,而且遍体寻常地仙难以企及的仙灵之气? 就如我现在也很奇怪,定极、微果明明是两个魔,为什么会合力抬着一桶仙灵之气四溢的水? 还直直地抬入我院子,抬到我房中…… 微果温声笑道:“这是我们夫妻送给公主沐浴的。” 我奇道:“什么水?” “是赤城山……” 微果正回答时,身后忽有人打断她的话头道:“是和赤城山的淬灵泉水相像的一种仙泉,你不妨试试有没有效果。” 却是陌天行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定极、微果忙躬身行礼,极是恭敬。 陌天行不过略一点头,踏上前来便揭开那雕琢着精致玄冥图案的银质桶盖,向内仔细打量一眼,复又盖上,皱眉说道:“这么一小桶,够么?” 定极道:“中途出了点事,洒了好些,的确少了些。” 白狼见陌天行出现,早躲到绣帷后藏起来,闻得是于我有益的泉水,连忙探出头来,说道:“不少,不少!姑娘向来不胖,近来更是瘦了不少。” 陌天行蓦地冷了脸,寒声道:“菱角儿正要沐浴,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白狼唬得跳起来便往外奔,边奔边叫道:“天气和暖,我打个盹而已!谁要看她沐浴,我对我娘子忠贞不二……” 陌天行自然不会追他,只皱着眉向我道:“菱角儿,你身边怎生就没一个像样的人?” “嗯?” “你那皑东师父敢把我女儿抱去修仙,一看就少根筋;你那情郎不愧是石头转世,傻不拉唧把你害得半死不活,害人害己;连这头座骑都是个男人幻成,偏生罗嗦得跟个女人似的,瞧着都碍眼!” “……” 好吧,若不是他已认定我是他女儿,也许我也是个碍眼的。 但我忽然留心到他无意提及的另一件事。 “石头转世?你说谁石头转世?” 陌天行瞥我一眼,“你的情郎除了景予还有谁?若有可挑的,还是换一个好。舍命救这么块石头,不值!” 我犹自不信,“可石头怎么可能转世为人,还修成剑仙?” 陌天行摇头,“当日我把他认回,也瞧不出什么破绽,但总觉得那性子太冷了。我正在闭关中,遂将他召入侍奉,盼着渐渐熟识起来,大约就好了。可他居然能一动不动在我跟前站上十天十夜,若我不和他说话,他便绝不开口;若我和他说话,他顶多也只答我一两个字。虽然恭恭敬敬,绝无差错,可我总觉得我和素一不至于生出这么木的孩子来,遂拿轮回石出来查他前世,结果是块石头。” “什……什么样的石头?” “就是山野间随处能碰到的那种岩石,坚硬,不开窍。” 他叹息着拍拍我肩,“我本以为他这性情是前世带过来了,只得随他;如今真相大白,你也没必要守着块不开窍的石头过一辈子。” 我道:“我怎么觉得石头比人可靠得多呢?只听说人心善变,没听过石头心善变的。” 陌天行愠道:“所以你也是个不开窍的!” 我拍手笑道:“不开窍遇到不开窍的,岂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此良缘,万万不可错过。帝君着实不该把他逐走,瞧这尘缨楼风光甚好,陈设甚美,独少了几分喜气,若是布置起洞房来让我和他拜了堂,便算得是齐全了!” “……” 若是换了哪位昆仑仙尊,只怕早就义正辞言指责我放纵声色有违礼法不知廉.耻云云…… 但陌天行沉吟半晌,说道:“你若着实喜欢他,日后成了魔界女帝,收了他做个暖.床的男.宠也不妨。不过论起正儿八经拜堂成亲什么的,只怕他小小一块石头配不上你。” 暖.床的男.宠! 我仿佛看到景予黑着一张俊脸拔剑相向的模样,禁不住哈哈大笑。 我道:“帝君,你这主意听着不错。但首先得让我活得比你命长才成啊!” 陌天行哼了一声,说道:“我不但会让你活得比我命长,而且会让你成为天上地下六界十方身手最高强的女魔帝!” 那厢阿妩已令人抬了浴盆过来,陌天行说着时,已一把拎过那银桶,将水尽数倾入盆中,却见腾腾热气登时窜了上来。 原来他和我说话之际,已经悄无声息地以灵力熨热了银桶内的泉水。 他将手在内一探,说道:“差不多了!你是自己进去洗,还是等我把你丢进去?” 我赶紧道:“不敢有劳帝君贵手!” “沐浴里记得以你先前学的那昆仑心法运功行气!” 陌天行不甘般丢下这句,踏步向外行去。 定极、微果急急跟上前时,陌天行走到门口又道:“微果你留着,他们仙家的法子,未必靠得住。” 微果忙站住,恭恭敬敬送出门去,然后又来侍奉我更衣。 我也晓得这些长老在魔界地位极高,忙笑道:“不敢劳动婆婆大架,我自己来就行。” ============================================= 猫扑中文 千骨千杀,拈花笑时了怨不了情(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微果笑道:“老身服侍公主,理所应当。” 她虽这样说,我也不敢慢待,那厢阿妩已令人搬来椅子请微果坐了,奉上新鲜瓜果,自己在浴盆前垂下轻纱,服侍我洗浴。 我并没打算在玄冥城久留,但我也知晓,若非景予无计可施,万不会违背我意愿把我送到魔帝身边。 如今虽靠着定魂珠勉强留着一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根本支持不了多久。既有类似淬灵泉水的什么水可以试试,我不妨先试试再说媲。 沉心静气,守中持正,身处魔界,我依然能渐渐聚集起最纯正的仙家灵力,缓缓流转。 就洗浴而言,这泉水的确忒少了些,但温热热的水温从下至上渐渐将我拥住时果然甚是恬适,若隐若现的仙家气息丝丝缕缕缠绵上来,温柔妥贴得像景予的拥抱,居然牵引得我体内灵息不自觉地依附上去,绵绵地拥入其中。 渐渐似融入了泉水,只知随着那灵力舒缓飘流,如一叶扁舟,悠悠地飘摇于静谧的小溪中,随风沉浮不定。 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物我两忘。 隐约闪过一丝怪异,怪异这泉水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满,甚至已满得将我完全淹住,只觉阵阵水流在我身畔汹涌却有序地流动。 但这怪异感瞬间便已消失了。 因为,我已经感觉不出我自己的存在…… ----------------------------------------------- 模糊间再有意识时,便听得陌天行在斥责着谁:“……若菱角儿醒不过来,我绝不饶你!” 然后便听得那清清淡淡的声音在道:“她知道我来了,自然会醒。” 我心里一喜,便不耐烦听到陌天行的冷笑,张口中便唤道:“景予……” 声音略低哑,但喊得还算清晰。 外面僵滞的气氛顿时一松。 片刻,脸颊被微带汗意的手捧住,耳边是熟悉的嗓音略带急切地唤道:“菱角儿!菱角儿!” 我忍不住扬一扬唇,才睁开眼来。 果然是景予。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似比五瘟山见面时憔悴瘦削了许多,连眸光都少几分神采。 伸出手来去摸他脸庞时,他却将我的手握住,轻轻地摩挲我的掌心。 欺负我只剩了一只手么? 我一挣,居然挣开了。 体内有灵力如细流涓涓舒缓流动,虽无法和原来相比,但也不再是干涸枯竭无以为继的感觉。 陌天行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泉水,果然甚有效果。我如愿抚着了他的面庞,入手却更觉清瘦,甚至有些干涩,不复往日宝玉般的光泽。 我又是欢喜,又是诧异,正要细问时,手中猛地一空,却是陌天行一把揪住景予,生生把他扯开了去。 景予修为颇高,虽被我一式心魂之剑差点要了命,但得了东华帝君所赐的仙莲相救,如今他的功力该比先前更高一筹。但他这点能耐和陌天行相比似乎还差得太远了些,立时被推到旁边,腿脚微一趔趄。 他的眉目冷了冷,淡淡看一眼陌天行,便以一贯的缄默站到一边。 那样的隐忍和倔强,俨然又是每次被文举仙尊无礼重罚时的神色。 陌天行已走到我跟前,俯身问道:“菱角儿,现在觉得怎样?” 我笑道:“我很好。若是你让景予到我身边来,我会更好。” 陌天行皱眉,转头看向景予,“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景予抿唇,微笑道:“我只想看看,帝君能否实现自己的承诺。” 陌天行负手而笑,眉宇间更见倨傲,“我的女儿,还用得着你操心?” 景予点头道:“想来帝君不用再找我帮忙了吧?” 陌天行脸色顿时一沉,顿有凛冽的杀机铺展开来。 景予并无畏惧退缩之意,略挑了那好看的眉瞥他一眼,转头向我道:“我先走了!” 听他们口气,大约彼此间有过什么约定。我不认为景予够格和魔界之主叫板,不小心弄丢了好容易保住的一条小命,可就大大糟糕了。 我向景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快离开。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安然无恙,我身体渐复,有的是机会再次相见…… 嗯,若再次相见,必定从此相守,再不分开。 景予眸光微暖,却依然黯淡,再深深望我一眼,转头撩开绣帷,走向门外。 我心中恋恋,悄然握住荣枯藤,心念动处,绣帷边已经生了一株碧色藤罗,飞快窜出并向上缠起,却如一枚柔软的翡翠玉钩,轻轻钩了绣帷,正将帷上绣的几杆摇曳秀竹拢起,露出景予那比秀竹更颀长挺直的身影。 他已走到门边,脚下忽一踉跄,左膝已磕跪于门槛上。 我正愕然之际,他已飞快握住门框站稳,回头看我一眼,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他向来不是冒失之人,不可能走着走着无故摔跤。 我有些疑心是不是陌天行有意作弄,但陌天行见他那模样,竟皱了皱眉,似乎颇是不满。 待景予离去,我问道:“帝君,你把他怎么着了?” 陌天行拂袖道:“我何尝拿他怎样?此人甚是奸诈,只和我说这泉水可以救你莲身,居然不告诉我会把你泡出莲枝原形来。故而微果告诉我你化作莲枝,我只得找了他来救你。大约这两天守你守累了,才会走路都走不稳。——如此男人,也忒无用了些。菱角儿,你说呢?” 我苦笑道:“淬灵泉水可令枝叶返春之事,还是我告诉他的。连我都不知道会把我泡出原形来,何况是他!” 陌天行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不以为然。 我也没指望和他分出个青红皂白来,遂也不去和他争辩,笑吟吟地把玩着荣枯藤,思量着怎么跑出去找到景予。 浴前插在桌前的数枝木芙蓉犹在,依然有几朵将绽未绽的,可见我至多不过睡了二三日。陌天行这么快就把景予找来,说明景予根本没走远,多半一直就在玄冥城附近逗留。那么,只要我能出得玄冥城,应该很快便能找到他。 可即便出了玄冥城,我这副莲身也未必能支持多久,未来该何去何从,委实大费思量。 --------------------------------------------- 白狼待陌天行走了,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问向我道:“景予哪里去了?” 我笑道:“这倒奇了,我在屋里看不到,难道你在屋外也看不到?” 白狼摇头,沉思道:“说来怪异,我看着你刚醒来,景予却不陪你,反而出去了,且板着那张棺材脸,很不高兴的模样。正想赶上前去问他,又有人过来拦住,不让我和他说话……我瞧他所行的路,并不是通向玄冥城呢,魔帝应该没有赶他出城吧?他这又是去哪里了?” 我也觉意外,追问道:“他几时过来的?” 白狼道:“你刚给泡成莲枝没一个时辰,他便被带过来了。当时那气色很不好,好像刚和什么厉害的对手大打了一场。” 难道他在玄冥城附近遇到了敖欢寻仇? 抑或原微还未及把我才是魔帝女儿的事传回,有昆仑高手在追杀他? 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却越来越不安起来。 料得阿妩不肯和我说实话,我再设言打探时,便用了些技巧。 “阿妩,帝君唤了景予过来,为何不让景予出手救我?” 阿妩果然答道:“回公主,奴婢不知。” 我道:“帝君修为虽高,到底是元魔之气,怪不得我许久都醒不过来,这会儿还是浑身不适呢!” 阿妩怔了怔,诧道:“不是帝君救的呀!是长公主出的手。长公主体内有皓灵天尊留下的仙灵之气,只要得了法诀,亦可施用太乙天尊留下的仙术。” 陌潇潇体内有皓灵天尊留下的仙灵之气? 怪不得我一直把她认作仙家美人。 陌潇潇不过一两千年修为,若得了皓灵那等上古天尊的仙灵之气,当然可以将她本身的元魔之气掩盖。 =============================================== 猫扑中文 千骨千杀,拈花笑时了怨不了情(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但我已顾不得细想陌潇潇之事,手心捏出了汗,却扬着唇角不屑笑道:“帝君忒不厚道,怎可用那些不光明的手段逼景予交出法诀?” 阿妩立时争辩道:“主上何尝用甚不光明的手段?明明主上一说,那景公子便自己乖乖把那什么固本归元心法写出来了!” “……丫” 我因白狼提起,景予初来之时如受重创,而我体内有些灵力不像出自昆仑一脉,便疑心真正出手救我的并不是景予。设言试探阿妩,果然立现端倪。 可固本归元心法抵不上折莲复生的术法复杂难学,到底也是昆仑一脉的独家心法。景予名义上叛出师门,却无疑还是将自己当作昆仑弟子,怎敢把心法写出来交给陌天行?我们师出同门,若用固本归元心法救人,无疑也是他出手才最妥当,他又为何冒险让别人出手媲? 我便冷笑着向阿妩道:“若不是帝君将景予害成那样,景予便可自己救我,何必交出固本归元心法?” 阿妩茫然道:“景公子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精神,主上看他一眼便说他救不了公主,让他交出心法……但咱们主上何等人物,要害他做甚?主上是一心待公主好,才赶着把他找来,可能他正好受了伤?公主太多心了吧?” 看来她知道的也有限,但也证明了我的确没多心。这么快找到他,并立刻断定他的体力已不足以救人,不问缘由便让他交出心法,陌天行无疑对他的情况了若指掌。 我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也许,景予目前所面临的困境,比我想象的更要艰难。 如果他的对手是陌天行,那可能比不明真相的昆仑弟子,或敖欢那条大龙更令人头疼。 但他不是知道景予是我的心上人吗? 他甚至还说景予适合未来当我暖.床的男.宠…… 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活生生气走逼死甚至逼得魂飞魄散的魔界之主,其思维实在不能按常理推论。 我悄悄跟白狼说了,让他再想法查探查探景予的去向。若是再打听不到,我只能直接向陌天行要人了。 我在魔界认识的人,不是阿妩这样的木头,就是定极、微果那样笑脸迎人的滑头。当然还有绵绵那样同样打着景予主意的情敌,以及喜怒无常时仙时魔的长公主陌潇潇。 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去找后面那二位。 ----------------------------------------------- 但我向陌天行要人的主意没等到天黑就被打破了。 自从在玄冥城醒来,陌天行就跟狗皮膏药般时时黏在我房里,甩都甩不了。但我泡了一回泉水睡了三天醒来,他不过在我房中呆了片刻,大约看我精神好了许多,不久便离去了。 并且,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出现。 我很纳闷,晚上问起阿妩时,她倒是喜笑颜开,话也多了起来:“公主,你到底也记挂主上啦?也是,骨肉连心,哪有一直不理父亲的女儿呢?” 我笑道:“那是自然!如今我身体好了许多,正想找他好好叙叙话呢!你去把他请来,正好一起用点晚膳。” 阿妩雀跃,答道:“主上若听闻公主这份孝心,必定欢喜得很!” 我维持着笑意,“是么……那快去帮我相请吧!” 阿妩却不迈脚,叹道:“可惜主上已经出门了呀,一时领不着公主的孝心了!” 我听她口口声声说什么孝心,如吃了苍蝇般憋屈,闻言差点咆哮起来:“什么!” 阿妩心情愉悦,话也多起来,再不像木偶人了。 她笑容可掬地说道:“因那泉水有用,主上决定亲自去和人多讨些回来。我一个姐姐是贴身服侍主上的,我为公主的事时常去和她说话。她刚就告诉我说,今天主上就和符临长老、左增长老他们说,只要这水保得公主两三个月无恙,他便可从容安排,不但要救下公主性命,还要和那些老儿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老儿?什么新帐旧帐?” 阿妩摇头道:“这个不知。我姐姐不知道,我自然更不知道。” 她依然满心欢喜,继续道:“横竖没几日便回来,公主既然打算和主上言归于好,到时可以好好问问主上,想来主上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约会告诉我,当个女魔帝有多威风,除了找景予暖.床,还可以找很多比景予俊秀灵巧的填充后宫吧! 虽对他一心救我的好意很是感激,但考虑到这人在感情方面的独特反应和“独到”眼光,我甚感忧虑。 并不是精心修缮布置了尘缨楼便能留下母亲,并不是保住我的命便能保住我的未来。 糊里糊涂毁了母亲,别再糊里糊涂毁了我。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该由人。 即便真的无路可去,我也希望我的生或死,幸福或悲伤,能由我自己来决定。 白狼也未打听到任何关于景予的消息,但听得陌天行外出,却似孙猴子解了金箍咒,走路都轻快起来。 他道:“那人看着就可厌,最好这一去就别回来了!” 我叹道:“我可盼着他回来呢!若不回来,我和谁要景予去?” 白狼再一想,点头道:“对,他回来吧,最好带着救活你的法子回来,然后咱们带了景予离开。” 他打着呵欠道:“这鬼地方,咱真不希罕呆着。就是把那五瘟山种点花,也比这里强啊!还有小左小右那两个小毛头做邻居呢!” 我大笑道:“好主意!好主意!” 五瘟左右使者看着虽是孩童模样,可至少已经活了几千年了,若晓得被这头才几十岁的小毛狼称作小毛头,不知该作何想法。 两人正说笑时,脚下忽一阵震动,窗外若有冷白的光芒远远闪过。 白狼惊得跳起来,“打雷了?” “是……是景予?” 我已清晰地觉出了纯正的昆仑一脉的剑意,疾步奔到窗前,只觉紧张得腿脚都有些打战。 元魔之气沉沉笼罩的玄冥城里,有一角夜空被撕裂,如有澄静清澈的月光缓缓流淌,正渐渐融入黑夜里,消逝不见…… 竟是昆仑绝招之“凝月”! 当日在晶月潭,我本打算施展这招,却因可能耗尽仙力而被景予阻止,最后他用了威力相若的“流霞”,生生地震破了晶月潭下的结界,摧毁了整座晶月宫…… 而此时,“凝月”这样的绝招之威,居然正被元魔之气掩去…… 我不假思索,立即窜出窗去,向“凝月”出现之处奔去。 白狼紧紧相随,急问我道:“怎么了?是景予吗?景予和谁打起来了?” 我微一顿身,才冷静了些,答道:“应该不是景予。” 如白狼所说,景予过来见我时气色极差;而景予在离开时险些摔倒,也可确定他那时依然精神很差。看如今“凝月”的威势,恐怕不是他能施展出来的。 那么,来者是谁? 刚到尘缨楼外,便见一人冲到跟前,像要拦我,又迟疑着顿住。 定睛看时,却是绵绵。 她神情忐忑,面容苍白,颊上还留有被陌潇潇失常时打出的青紫痕迹。 “妹妹有事?” 每每想到她在打着景予主意时,我都甚感不爽;但细想下来这姑娘着实不能算坏,景予也不是她想打主意就能打上的。何况看她发髻凌乱,唇色发白,月白的绣鞋上沾了灰尘,似乎已在附近徘徊了好久,于是我对她说话时也不觉和善了几分。 绵绵点头,却又似很为难,踌躇着没有立刻说话。 白狼已在催道:“有事回头再说吧!先去看看咱们昆仑到底谁到玄冥城来了!” 绵绵显然也发现了那道剑气,立时便道:“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 猫扑中文 千骨千杀,拈花笑时了怨不了情(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我有些纳闷,一时也顾不得追问,略一颔首,径向那个方向奔去。 白狼倒是警惕,边走边向绵绵说道:“我说绵绵姑娘,你去就去,可别对咱们昆仑的人动手。” 绵绵温顺地答道:“好。丫” 白狼想了想,又道:“若是过来抓我们姑娘回去的,倒是可以刺他们几剑。” 绵绵道:“放心,他们应该不是过来抓叶姑娘的。媲” 我皱眉。 她怎么知道的? 白狼却未听出,昂着头抖擞精神说道:“有我老狼在,断断不容他们欺负我家姑娘!昆仑仙尊也不行!不然,哼,看我……看我回头和东华帝君告状去!” 嗯,这倒没撒谎。 再隔个五百年,等青岚历完五世情劫,他跟着上了天界,果然是有机会跟东华帝君告状的。 转瞬出了玄冥宫,正要飞奔向发出“凝月”剑气的地方,旁边忽有人影一闪,却是四名衣着划一的宫卫拦到跟前。 “请问公主,这是去哪里?” 我皱眉,“我去哪里,与你们有何相干?” 四人对视一眼,说道:“回公主,主上有过旨意,若是公主离开玄冥宫,需得我等保护跟随。” 保护吗? 明知我不乐意认他这个父亲,怕我悄悄离去吧? 我懒洋洋地笑了笑,“好,随我去看热闹罢!若我打架记得帮我打!” 四人愕然,只得跟在我身后向前飞去。 不一会儿便已到了方才发出“凝月”剑气的大致地段,隐约见得前方城墙巍峨,很是眼熟,分明就是前几个月多少次把我元神阻挡在外的玄冥城城门。 “凝月”的剑气虽渐渐散逸,但熟悉的昆仑一脉灵息却越来越清晰。我急忙再往前疾奔时,眼前忽然雾茫茫一片,半个人影不见。 忆起一路过来,玄冥城那些魔还是该干啥干啥,似乎对此并不关心。他们便是认不出出自昆仑的仙家灵力,也该感觉到激战时的震动。 难道他们对这种司空见惯?或者很清楚便是赶到,也无法帮忙或看热闹? 白狼向那浓雾中踏出一只脚,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转头看向我,“有机关?” 我尚未回答,绵绵已道:“有人强闯玄冥城,陷到千骨千杀阵里去了!” 随在我身后的四人已上前道:“公主,此地虽有诸长老护持,到底是凶险之地,还是慎入的好。” 我早知玄冥城外有结界相护,玄冥城内更有机关重重,所以当日被景予十二道夺魂金箭钉死于地,几度元神出窍前去找他,却始终不能也不敢闯入玄冥城。 这什么千骨千杀阵,光听名字便能猜知其险恶了。 如今我仅余一臂,秋水剑也丢了,拖着个病残的身体,想闯阵救人什么的,恐怕艰难得很。 正思忖时,前方雾影一分,却是微果长老步出,慈眉善目地向我和气笑道:“公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我坦然道:“我想瞧瞧,是我哪位师兄或师叔前来玄冥城探我。” 微果笑道:“这位和公主恐怕颇有嫌隙,绝不是过来探望公主的。公主若是愿意,老身可代公主摘下他的人头。” 我笑道:“原来是他!好吧,我也正想看看热闹,请婆婆带我进去罢!” “好!” 微果躬身领我进去,又道,“此阵中魔气甚重,公主若有不适时,可告诉老身,方便老身及时带公主出阵!” 我应了,遂随她步入阵中。白狼、绵绵紧随在我身后,微果也未阻拦。 而原先“保护”我的四人见微果亲自领入,也便松了口气,只在外守着,并不敢跟入。 耳边已有风雷之声响过,迎面便见巨大的骷髅当头撞来。我还未及祭出荣枯藤,微果口中念诀,一道烟黄气流无声飘过,便见那来势汹汹的骷髅立时化作黑气,瞬间消逝无踪。 想来必是幻影。 可即便我随在微果身后,裹在她散发出的那道黄色气流中,眼见又有无数骷髅从眼前身侧呼啸着飘过,都分不出是幻是真。 所谓千骨千杀,必定步步惊心。 杀机潜于幻影之中,最容易令人心神俱疲,防不胜防。 白狼走了几步,大约极为不安,一晃身幻为白衣白发的豪壮男子,攥紧我衣角道:“姑娘要小心,小心!” 微果怪异地看他一眼,没有吱声。 绵绵最初看到他时便是人形,倒也没被惊着,漫不经心地向前方打斗处看去,一脸的魂不守舍。 前方之人正与符临长老相搏,同样一身白衣,却迥异于白狼精壮模样。 容颜如玉,骨清神澈,那等琼姿雅态,翩然如画中之人,果然是原微师兄。 昆仑众剑仙中能用“凝月”这等绝招的弟子本就屈指可数。众仙尊便是得到原微回报,此时应该还在山上研讨下一步行动,不至于这么快便赶到玄冥城来。 那么,能来的人只有原微了! 除了对修妖修魔者恨之入骨,他素来沉着多智,从不是冲动之人,却以一己之力冲入玄冥城…… 他在找死?! 微果也在惊讶,啧啧叹道:“这小子顶多不过三四百年修为吧?居然能在咱们魔界大阵里和定极拼个半斤八两,果然了不得!了不得!” 白狼见了原微,却已跑到我前方将我护住,不屑地说道:“三百年修为又如何?不是也至今没修成地仙吗?若是咱们姑娘没遇到那些破事,到三百岁时一定比他还厉害许多!” 微果欠了身笑道:“咱们公主乃魔帝之后,自然厉害。” 这是在赞我呢,还是在赞他们英明伟大的魔帝? 好吧,如今的叶菱已经不是昆仑女仙,而是不折不扣的老弱病残,只能随他们编排去了…… 我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袖管,捏住荣枯藤,心下甚感无奈。 当日在陌潇潇的院子里,我便见识过符临的身手,深知他实力极强。难为原微入了这千骨千杀阵,居然也能和魔界长老斗个半斤八两,我这师兄真不是浪得虚名。 眼见雄浑沉厚的昆仑仙灵之息在腾腾元魔之气中流转护持,看来原微暂时应该无恙。只是他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还能支持多久就难说了。 白狼推我,悄声问道:“姑娘,咱要不要过去砍原微一条胳膊为你解解气?” 我笑眯眯地问他:“砍了他的胳膊,能把我胳膊续上吗?” 白狼思忖道:“应该不能吧?材质都不一样啊!” 我哈哈大笑。 原微在打斗中居然还能看到我,眼睛顿时一亮,高声叫道:“菱角儿!” 神色间有隐忍不住的愤怒和不满。 自从我被他认定是薄情寡义的魔,我便再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更想不出我又做了什么叫他愤恨不已的事来,要他不顾性命闯到玄冥城来找我算帐。 见他唤我,我只得笑着向他问候:“原微师兄好!” 大约见我进来不放心,定极长老亦已出现,悄然隐在不远处密如贯珠的一排骷髅之后。 这排骷髅有手有脚,森白可怖,似乎禁不住原微和符临剧斗时的劲风,骨节颤巍巍地抖动着,发出格吱格吱的锐响,像随时要散架一般。 它们是实物,不是幻影! 若是实物,虽是没有思维的骷髅,也会本能地畏惧仙家灵息。 原微仗着纯正的昆仑仙家之力逼住阵内骷髅,藉以分辨真假,原也十分有效。他对袭向他的幻影视若未睹,对能伤害到他的真实骷髅才挥剑斩去,或一道赤金法诀打出,能让那些骷髅瞬间化作碎片。 眼前这排骷髅,在昆仑最杰出的原微剑仙看来,当然不堪一击。他眼里最危险的,当然是黑瘦却灵活异常的魔界长老符临。 ================================================ 猫扑中文 千骨千杀,拈花笑时了怨不了情(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宝剑清光闪过,如山间岫云乍出,缥缈云气化作有形无质的凌厉劲气凶猛奔出,分明又是一招绝式,名唤“出岫”。 一排十余个骷髅,顿时化作飞屑,甚至飞灰丫。 原微无视四散的骨片,扬剑又割向符临缠向他的黑绫。 他根本没看到,蒙蒙飞灰和烟气中,满脸笑容的定极长老鬼魅般飘出,双手扬处,数枚墨黑之物无声无息地飞向他。 是蛊物,是妖物,还是魔物媲? 总之必定是些很要命的毒虫子…… 蓄势已久的荣枯藤骤然抽出,密密枝叶铺展,细细蔓芽斜卷,如屏风般将那些东西挡住,缠死…… 原微转头,眸光扫过荣枯藤,已有惊怒之色。 嗯,我这师兄果然眼睛很毒,这么小的毒虫子也能看到。 当然,再隔片刻,谁都能看出来了。 因为缠住那些毒虫子的枝叶很快耷拉下来,渐渐萎黄一片,并向别处蔓延…… 我很果断地立刻以灵力割断那些枝叶,才收回荣枯藤。 定极看向我,依然笑嘻嘻的,眼底却已有疑惑,“公主,听闻你右臂正是此人所斩!” 我笑道:“长老说笑了!我大半年前就被景予十二道金箭要了命,肉身早就毁了,哪有什么手臂?” 原微皱眉,目光扫过我的手臂,抿着唇没有说话。 那厢符临便道:“公主这帐可以以后细细清算,但咱们玄冥城可不是昆仑山,容不得他来去自如。且将这小子擒下,待主上回来再处置!” 微果脚下稍稍挪动,已与定极、符临呈三足鼎立之势,正将原微困于当中。 原微便是天份再高,修为再深,也绝计无法逃出这三大长老联手出击。 我有些头疼,白狼则退后几步,在我耳侧低声道:“咱们没必要帮原微吧?这小子很不仗义!” 我低声答他:“他不仗义,难道我们也跟着不仗义?” 白狼贼笑,“他是师兄,难道咱们不该跟着学?” 我道:“咱能看着咱们昆仑的师兄被外人抓了关起来袖手旁观?” 白狼迟疑,顺便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大约觉得昆仑师兄如此被外人处置的确大失颜面,踌躇道:“似乎……不能吧?” 微果距我最近,已经听得我们说话,侧了头恭声道:“公主,此事待主上回来处置比较妥当。” 可惜陌天行是他们的主上,不是我的主上。 符临黑绫化作一条毒蛇,暗红的蛇信箭一般舔向原微;定极又再度出手,扬袖便是一道暗黑浓雾,隐见得有活物在其中扭动,再不晓得有多少只毒虫暗蕴其中。 我飞扑向前,荣枯藤暴长丈余藤条,与符临的毒蛇相绞相缠,然后迅速抽枝迸叶,在毒蛇缠上我之前,先幻出无数树藤,如无数只灵活的小手,只往那迅速滑游的毒蛇的抓住,不容它动弹。 再看原微时,眼见定极那团黑雾扑去,人已如一枚巨大的雪色蝴蝶翩飘而起,恰将那团黑雾躲过。 而我刚扑到他所在的位置,唯一的一只手正忙着驱动荣枯藤应付符临,却难免被那团黑雾中暗蕴的毒虫伤到了。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顶着魔界公主的头衔,顶多被伤到而已,便是中再厉害的毒,定极也会帮我解去。 正横了心肠转动这念头时,却觉眼前有清光闪过,一道凝重古旷的光束投下,瞬间有浓重的杀伐之气涌出,四周蠢蠢欲动的无数骷髅蓦地发出锐啸,摇摆着的骨头晃悠着再不敢向前踏出一步。 说也迟,那也快,光束过处,若有金龙腾跃而出,挟着风雷之声怒吼着扑下,直飞向正奔袭我的黑雾。沿路那些或真或幻的骷髅竟被摧枯拉朽般击得粉碎,在临近黑雾之时更似化作了无坚不摧的锐利刀锋,凶猛地撞击上去。 黑雾顷刻散去,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些毒虫子的模样,便见它们灰飞烟灭散于风中…… “菱角儿!” 原微白衣飘飘,翩然落于我身后,又唤了我一声,声音听着有些紧张,还有些别的什么意味,我一时却悟不出来。 他手中持了一把形状古朴花纹繁复的镜子,正是昆仑至宝兴亡镜。 我和景予每日相处,对他的得失屏甚是熟悉;但对于原微这兴亡镜的效用,除了知道它“可鉴天下兴亡”外,便只知道它很适宜揽镜自照,用来描眉点唇,梳理云鬓。 曾看到他用兴亡镜对敌九尾狐,当时犹未觉出其威力;如今瞧着,其威势果然夺天地之造化,更在荣枯藤和得失屏之上。 方才他用这兴亡镜奋力一击应该颇费灵力,此时鼻尖已有细细汗珠渗出,却依然身姿飘逸,雅秀不凡,怪不得九尾狐恋他三百年不肯放手。 符临已在皱眉,问道:“公主,此人无情无义,且擅闯玄冥城,居心叵测,不可饶他。” 我笑吟吟道:“三位长老,原微师兄是过来探望我的,只是走错了路,误闯到这里,算不得居心叵测吧?” 微果叹道:“此人是不是居心叵测,公主当然心知肚明!便是他对公主是否怀着恶意,想来公主也该有数。” 白狼嘀咕道:“他对姑娘的恶意么,自然是有的。但两百年的师兄妹,姑娘心里待他只怕比待我还好!” 我瞪他一眼,转头向原微问道:“原微师兄,你是过来找我的吧?” 原微与我背靠背立着,略倾向我失了手臂的右边身子,雄浑的仙家灵力已将我环护在内。 他斜睨着我,唇角有我熟悉的温和浅笑,缓缓道:“我是来找景予的。” 我心念一动,立刻答道:“我睡了好多天,什么都不知道。目前也在找景予。” 他原就对我有成见,万万不能再让他误会是我藏起了景予。 原微点头道:“我原也想着,你应该舍不得把他丢进蚀仙洞,否则,就是个彻头彻脑的魔了!” 嗯,看来对我的观感有所改善,如今认为我还不算是个彻头彻脑的魔。 不过,我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白狼吸了口气,也已奔了过来,在我身侧站定,警戒地看着三位长老,大喝道:“怎么?怎么?你们连我姑娘都要抓了吗?” 倒有些气势汹汹、先声夺人的狠劲儿。 我转头问向他,“蚀仙洞,是什么地方?” 白狼叫道:“不是个好地方啊,就和咱们昆仑的化魔池差不多。” “嗯?” “一个是化魔的,一个是化仙的……难道那天景予是被从蚀仙洞带去的?等你醒了又丢进去了?” 我头皮一麻,本就悬着的心忽然间揪了起来。 白狼又是愤怒,又是骇然,“这魔帝还真做得出,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当成什么? 未来给我暖.床的男.宠? 因为陌天行说过这话,我虽担心景予处境,但总认为陌天行不会真的拿他怎样。 但我似乎忘了,在陌天行心里眼里,也许可以用来暖.床的人太多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跟衣袍鞋帽一样,看不顺眼随时可以丢掉…… 好吧,还是我的错,不小心又高看了陌天行的人品。 明明恨得咬牙,我也只得若无其事地堆起笑脸,“哦,原来原微师兄冒险入城,便是为了告诉我此事啊!好罢,如今我已经知晓,三位长老既不欢迎师兄,我先送师兄出城吧!” 原微微愕,而符临、定极、微果三人已是面面相觑。 我用胳膊肘轻轻一推原微,“师兄,如何?” 原微皱眉,低声道:“菱角儿,你救得了景予么?蚀仙洞那地儿,恐怕你也去不得。” 我轻笑道:“我去不得,陌天行总该去得吧?他总不能害死我母亲,转头又害死我夫婿吧?” “你夫婿!” 原微挑眉,而那三位老长则皱眉。 我厚一厚脸皮,信口诌道:“前儿我拿仙莲救了景予,景予又是伤心,又是感动,就和我在五瘟山成了亲,洞了房,做了夫妻,他自然是我夫婿。” ========================================= 猫扑中文 千骨千杀,拈花笑时了怨不了情(五)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定极道:“此事……此事似未听帝君提起。” 我冷笑道:“这是我的事,为何要对他提起?何况我们还未拜天地,宴宾客,也不宜张扬吧?” 微果瞅着我,“这婚姻之事,理应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媲” 我打断她道:“我出世便无父母,听什么父母之命?媒人倒是请了两位,五瘟山的五瘟左使、五瘟右使,不知师兄和三位长老可曾听说过?丫” 白狼开始愕然,但很快回过神来,此时也叫道:“没错,小左小右保的媒,我老狼观的礼!若咱们姑娘是公主,那景公子就是驸马,你们把他化个魂飞魄散,让咱们姑娘守寡呀!” 三人静默了片刻,符临便冷森森地说道:“不会守寡。咱魔界不讲究什么从一而终,换个驸马也甚方便。何况公主原来无父母,现在却已有了父亲,原来成的亲不算!” 我恼怒,蕴着三分笑意,却比他更冷森森地说道:“嫁哪个男人,我说了算;认不认那个父亲,更是我说了算!谁若害我男人,谁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天王老子我都不会放过他!” 周围气氛顿时僵冷,符临绿豆般的小眼睛咕碌碌转动一阵,也便泄气般低下头。 微果在我身后叹道:“公主,主上正为怎样救治你殚精竭虑,你却如此说话,着实让人寒心!” 我笑道:“婆婆,我夫婿快被他害死你不寒心,我说几句话你便寒心了?这话听得我才寒心呢!救不救是他的事,活不活是我的事。若无景予相伴,便是活个千年万载又有什么意思?” 话未了,便听有人击掌长笑道:“妹妹这话说得好!我也觉得,若无原微相伴,便是活个千年万载又有什么意思?” 千骨千杀阵猛地一阵晃动,在附近游荡着不敢靠近的骷髅齐往一个方向扑去,然后被一朵疾飞而至的红云扑下,尖啸着跌向两边。 遥遥听得这人声音,我便知来者是九尾狐善若水,不觉微笑。 而原微俊脸一冷,却微微地泛出红晕,好看的浅褐眸子淡漠地看向九尾狐。 九尾狐无视他的冷淡,自顾飞落他身畔,熟络地拍拍他的肩膀,诚恳说道:“原郎,看在我不远千山万水追你追到玄冥城的份上,今晚便和我成了亲罢!你看叶菱妹妹也在,邀请她去观礼也使得。” 我笑道:“好,我先送你们出城。若姐姐劝服了原微师兄,我即刻赶去喝你们喜酒!” 白狼哈哈笑道:“记得算上我一个!我不但要喝喜酒,还要闹洞房!” 原微皱眉道:“菱角儿,你少跟着她瞎胡闹,还是先想想怎么救景予吧!” 我不以为然,说道:“这个还用想?我直接去和陌天行要人。他若不放,这辈子做不得亲人,还可做得仇人,也算是缘分!” 原微似有不甘,忧虑地看着我,张嘴还欲说什么。 我悄悄向九尾狐递了个眼色,她心思玲珑,立时领悟,拉扯着原微道:“原郎,他们父女翁婿的,关起门来全是一家人,犯得着咱们外人插手吗?吃力不讨好的蠢事,谁做谁傻呢!” 这话说的巧妙,听得符临等人都沉吟起来,举手抬足间便不见了最初的杀机凛冽。 我转头看向他们,微笑着问道:“三位长老,是你们送我原微师兄出阵呢,还是我陪着他们破阵冲出去?若我救了原微师兄,昆仑仙尊再听说我肯和魔帝绝裂,或许能不计较我的身世,依然留我在昆仑山过我的逍遥日子。” 三人果然变色。 实在不想以和陌天行的父女关系作为相助他们脱身的筹码,但以目前的情形,最快最有效的手段也只能是这个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我的言外之意,他们自是懂得的。 我并不想认陌天行这个了不得的父亲,而陌天行或是出于对母亲的愧疚,或是出于骨肉天性,却很想认回我。 他们大多是魔帝心腹,当然明白魔帝心中所想。若把我逼离玄冥城,或者逼回昆仑山,陌天行的雷霆之怒,他们必定首当其冲。 至于放了擅闯玄冥城的昆仑剑仙,则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便真有人责问,也可把责任尽数推到我头上,——方才九尾狐都已说了,父女翁婿,关起门来是一家,追究不追究便没那么要紧了。 三长老对视数眼后,微果便笑道:“公主身体尚虚弱,不如老身先陪公主回尘缨楼休憩,让定极送原公子和这位姑娘出城吧!” 符临哼了一声,说道:“这阵中机关被破坏了好些,我需得细细检查修复,便暂不奉陪了!” 他说毕,瘦小的身形向后一退,很快掩入浓雾中,转瞬不见踪影。 定极便笑嘻嘻地向原微等说道:“二位,请!” 原微再看我一眼,才欠身一礼,微笑道:“有劳了!” 而这一次,我终于看得清晰,他看向我的目光里,竟是……担忧! 为我担忧吗? 我抱着肩目送他们远去,心下便有了几分快慰。 眼前的原微,分明还是昆仑山我那个温文尔雅机警多智的原微师兄。 方才我已经见识原微的兴亡镜在破阵时的巨大威势,如今又多了个身手更强的千年九尾狐,想来定极一人,不太可能悄无声息地把他们诱向别的陷阱擒杀。 饶是如此,我还是让微果陪着我走到玄冥城头,眼看着二人出了千骨千杀阵,离开玄冥城,这才放心回尘缨楼。 而刚跟我的四个宫卫,见有长老相伴,也不再像尾巴似的跟着,跟了我几步,便不知隐哪里去了。 ------------------------------------- 出了千骨千杀阵,白狼便知趣地化作狼形,看着原微、九尾狐的背影嗟叹几声,又一路对着我嗟叹几声。 我心中烦乱,笑着问道:“大白,你又想念你娘子了?” 白狼摇头,“我娘子估计还在她妈怀里吃奶呢,想也想不来。我在想原微和那头狐狸的喜酒,大约已经不远了;可姑娘和景予的喜酒,我几时能喝到?” 他瞅一眼随在我们身后的微果,又补充了一句:“虽然已经洞房了,喜酒还是要补的吧?” 我笑道:“是极!是极!怎能缺了喜酒?回头我在玄冥城摆个几十桌,昆仑山摆个几十桌,大家好好热闹热闹!微果长老,到时你和定极长老可一定要过来多喝几杯啊!” 微果干笑道:“那是自然,自然……” 绵绵很少说话,但始终跟在我身边。她是陌潇潇的弟子,在玄冥城的地位也该相当特殊,故而微果不时奇怪地看向她,却一直没追问。 到得尘缨楼前,我笑道:“正请绵绵妹妹过来喝茶聊天,不想听得那边动静,倒耽误我们说话了!婆婆,要不要进去一起喝茶?” 微果释然,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公主和绵绵姑娘说会儿话,便早些憩息吧!” 我含笑,令阿妩送客,自己径自领了绵绵进楼。 白狼对我很是关切,故而早早就把我这位“情敌”的资料打听得清清楚楚。 绵绵是被人遗弃的孤女,只是很巧地被遗弃于五瘟山附近的山道上。陌潇潇凄惶惶自五瘟山伤心而回,见到那孤伶伶的小娃儿,自然便带了回去,后来见她乖巧可爱,更收作徒弟,让她随了自己姓,取名陌绵绵。 可惜陌潇潇苦候千年,越等越伤心,越等越绝望,心魔便日渐浮出,性情也便越来越怪异。 皓灵天尊早已料到,曾预先将自己的仙家灵力传了部分给陌潇潇,用以压制其体内过度翻涌的魔气。但她等得愈久,灵力愈高,那魔气便愈难压制。 她精通魔界术法,也懂得仙家修炼之道,两种力道交互久了,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要么成了连魔都避之不及的凶恶女魔,要么化身比瑶池仙子还要飘逸灵秀的绝色女仙…… ===================================== 饺子给大家拜年啦!祝大家春节快乐,红包多多! PS:明天不更哦,后天大后天更新。 猫扑中文 流年寂寞韶华艳,勿堕永劫(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别说我在三生客栈把她误认作仙,便是天界上仙,见了她那般浑身流溢上古天尊仙灵气息的女子,也未必能认出她是个魔来。 陌潇潇的确很疼绵绵,可惜仙魔不定,喜怒无常,时日久了,绵绵对着恩师竟如对着猛虎般恐惧,终日惴惴不安。 玄冥城尽是修魔之人,所以承继了皓灵仙灵之力的陌潇潇有时甚感孤独,忽见多出个修仙的景予来,对这侄儿顿生好感,邀他去她那里坐过几次丫。 可景予素来话不多,冒了帝子之名不到玄冥城,更不喜和人接触,待见得她魔性大发两回,更加避之唯恐不及了。故而上回我问起他对陌潇潇的观感,他说她“远远看着还算温柔”,估计他后来只敢远远看着这位美绝天下的魔界长公主了。 而绵绵正是在一次师傅发狂之时被景予搭救过,从此有了交往媲。 想来景予见她单纯美丽,地位又高,想从她口中多打听些玄冥城之事;而她感激景予相救之恩,又见景予品貌出众,虽待人冷淡,独待她格外青眼,自是知无不言,即便生了疑心,也会代为掩饰,甚至千方百计相救相护…… 这妮子无疑是恋上景予了,但景予无疑不会恋上她。 于是我大人大量,也没必要小心眼跟她计较,遂把她引入尘缨楼,令人泡上茶来。 最上品的松溪白茶,入口全不是滋味。 而对面的绵绵更似魂不守舍,见我让她品茶,便双手把茶盏捧得死紧,啜了一口,忽然便冒出句话来:“姐姐,你真的和景予哥哥成亲了?” 我怔了怔,笑道:“那还有假?我和景予相知相识两百年,早该成亲了!若是换了在尘世,只怕已经有七八代几百个子子孙孙啦!妹妹,你觉得呢?” “对,姐姐说的……也对……” 她一张俏脸发白,黑黑圆圆的眼眸小鹿般不安地转动着,着实我见犹怜。若她喜欢的人不是景予,或许我会真的把她当作妹妹般怜爱。 我沉吟着问道:“你之前一直在外面转悠,其实就是想告诉我景予的事吧?为什么不敲门进来?” 绵绵垂了头,好一会儿才道:“听说姐姐刚醒,我怕姐姐身体未复,不敢过来惊扰。” “我那原微师兄和狐狸姐姐,也是你引来,指望他们能救景予吧?” “我知道他们是景予哥哥朋友,所以悄悄通知了他们。” 我点头,拍拍她的肩,微笑道:“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聪明些,通知他们的同时,要把地形图一并奉上。让他们救人,不是让他们送命。” 绵绵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 “现在呢?你是想让我去救景予?” 绵绵便显出几分焦灼,急切地看向我道:“姐姐,想必你也该知道吧?景予哥哥……他恐怕支持不住了!算来他已经在蚀仙洞呆了半个多月,前天被带出来,便已十分憔悴,在尘缨楼呆了两日,也未见好转。我担心……我担心他会……他会……” 她的话头哽住,转过身去拿帕子拭那大颗大颗滴落的泪水。 景予临走时忽然跌跪的身形已在我眼前来来回回不知晃了几百遍,我捏着茶盏盯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白狼从来就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柔软心肠,此时在我脚边转来转去,已经十分不耐烦,此时便抬头问道:“既然景予有险,你在玄冥城这么久,怎么不想法救他?我们姑娘身体不好,又断了条手臂,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连自保都无力,又怎么救人?” 我叹道:“可不是!你瞧瞧,我这都少了大半条命了,不过魂魄尚在,算是没死绝而已!那个蚀仙洞……妹妹觉得我适合去吗?” 绵绵眼圈已经红了,低声道:“不适合。所以我悬心了半个多月,始终不敢和姐姐提起。总想着主上和景予哥哥父子相称这许久,又都看重姐姐,大约只是教训教训他,关一阵便会放出来。再不想关了这么久,今天还是下令继续关……眼见主上又出去了,不知哪日才会回来,我才着实害怕了……那个叫原微的昆仑剑仙一直在玄冥城附近,我下午便去悄悄通知了他,又觉得他单人匹马,未必能帮得上忙,所以想着要不要跟姐姐商议商议……” 若是陌天行没离开前和我商议,我再去和陌天行商议,或许还能商议得通。如今她来和我商议,我和谁商议去? 我问:“蚀仙洞,谁在把守?能不能商议商议先把人放出来?” 绵绵摇头道:“无人把守。谁都知道那是禁地,只能进,不能出……” “不能出?” 可景予不就进去又出来了?听着分明与普通囚室无异。 绵绵道:“据说蚀仙洞没有回头路,唯一出处有个叫作獬豸的上古魔物镇守,那只獬豸只与帝族一脉的天生魔气相通,故而只有主上一人可以自由出入。前日公主突然化作莲枝,正是主上亲自去蚀仙洞带回了景予哥哥。其他仙或魔进去,再不可能出来。” “既然不论仙魔都是有去无回,为何称作蚀仙洞?” “因为洞中凝聚着上古时期传下的浓郁魔气,仙者和修为稍弱的魔者决计承受不住,很短的时间便会被蚀去仙家灵息,然后蚀去身体血肉,最后连魂魄也会被渐渐蚀去无踪。而修为高强的魔者反可吸纳魔气为己所用,因此于魔者而言反而是个修行的绝佳之地。只是那蚀仙洞能进不能出,除非是疯了,才会想着把自己永生永世留在那个地儿陪那獬豸。因此那蚀仙洞除了主上,再无人能入。” 白狼怒道:“既然除了魔帝无人能入,如今魔帝不在,你跟我们商议商议什么?说什么獬豸和帝脉魔气相通,可咱们姑娘借莲复活,等于重生了一回,身上哪有什么魔气?刚刚差点送了原微他们的命,现在又打算送了我们姑娘的命吗?你到底打算在帮景予,还是打算借了帮景予的名义害我们?” 绵绵慌忙摆手道:“我……我当然要帮景予哥哥!我为何要害你们?若害了你们,不是更没有帮我救景予哥哥了?” 我笑笑,抬手替她添了茶,说道:“妹妹放心,景予是我的,我不会帮任何人救景予,但我会帮自己救景予。便是救不了,我也不会抛下他!” 绵绵张了张嘴,涨红了脸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宣告完我对景予的主权,我也不再多说,只细细问起蚀仙洞内外情形。 可惜绵绵也只是道听途说,语焉不详,倒是历来被关入蚀仙洞的修仙者还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我听了半日,至三更天才将绵绵送出尘缨楼。 临行前,绵绵依然惴惴如小鹿,忽抬眼问我:“姐姐是不是很讨厌我?” 我怔了怔,忙笑道:“妹妹说笑了!如妹妹这般心地善良的人……嗯,心地善良的魔,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讨厌?” 绵绵道:“姐姐不用哄我。我看得出来,姐姐时常笑,却未必是因为开心;姐姐也时常对我笑,我也没觉得姐姐喜欢我。这点真和景予哥哥截然相反。他很少对我笑,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对我好。” 提到景予,她的眉尖蹙得更紧,忧虑地低叹一声,这才快步离开。 我更是怏怏不乐,问向白狼道:“我和景予会是那样表里不一的人吗?” 白狼一翻绿荧荧的眼睛,答道:“以我老狼在尘世间跌摸滚爬数十年的见识来看,景予不是,你是!” “……” 我转身回房,“砰”地一声把他关在门外。 白狼在外打着呵欠道:“你对我倒是表里如一,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欺负就欺负……” “……” 小命几次险些玩完,如今景予再遇麻烦,他还这样气我,我深感表里如一的白狼很是欺负我。 我又思忖了半夜,第二日一早便去拜会陌潇潇。 =============================================== 猫扑中文 流年寂寞韶华艳,勿堕永劫(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自皓灵自散魂魄,陌潇潇也当心如槁木,了无生趣,除了去五瘟山哀悼她那段失落千年的恋情,便是潜居静修打发时光,再不理会天上人间的沧海桑田。 这时候她本来是不见客的,但绵绵听得与景予有关,立刻将我引入后面陌潇潇静修的殿宇,自己却怯怯地闪于门外,并不敢跟进去丫。 极高大的殿宇,玳瑁为梁,鲂鳞作瓦,华美宽敞。 槅扇门上方细细拼接的合欢花纹,下方裙板更是雕刻了许多精致图案。 或白头翁立于牡丹花丛中宛转鸣呖,意为富贵白头;或美人持妆盒坐于荷花之畔,意为和合二喜;或鹿、鹤嬉游于松石之间,意为鹤鹿同春…… 俱是精雕细绘,喻意吉祥媲。 只是门窗紧闭,黯淡的光线幽幽地萦入屋中,愈发显得殿内空而阔。 外观如此敞丽的殿宇,里面除了一张香案,一条茵席,再无一样陈设。 前方香案上并未设任何神像,却放了一个青铜香炉,供着三支香,如青梅之暗香,好闻却清冷彻骨;茵席上有女子正盘膝静修,眉目背着光,半掩在黑暗里,虽看不清晰,依然能觉出那美好的线条和优雅的气韵。 一发现有人侵入,她蓦地睁开眼。 明明是一双柔和好看的眼睛,却森冷阴鸷,如森林里蓦然发现猎物的饿狼,目光凶猛暴戾之极。 这绝对是魔,不是仙。 我笑吟吟提起手中花篮,满篮开得欢腾的紫堇顿时映得殿内一亮。 陌潇潇的眸光也是一亮,凶戾之气散开许多,眉心的紫堇花也开始柔美起来。 听闻她眉心这朵花是当年皓灵亲手画的,彼此喜爱,遂施了术法,令之再不消逝。 如今她去不了天界,紫堇山又成了五瘟山,她和皓灵的一切都被毁了,也许只有眉心这朵紫堇,还算得皓灵留给她的最深切的纪念。 我微笑道:“姑姑,我要去蚀仙洞,恐怕这一去是回不来了。想起姑姑爱这花儿,便送一篮过来,也算是留个念想。” “去蚀仙洞?” 陌潇潇接过那篮紫堇,细细地欣赏着,随口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叹道:“帝君把我心上人关进去了,我自然得去陪着他。” 陌潇潇奇道:“哥哥为什么把你的心上人关进去?” 我道:“谁知道呢?大约因为他是仙,我是魔吧!” “哦……” 陌潇潇显然很意外,“你的心上人,莫非便是景予?我瞧着那孩子很不错,而且……顺眼。哥哥他疯了么?” 我微笑道:“他疯不疯我不知道,但我喜欢谁,嫁给谁,却也容不得他来做主。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会由他。” 陌潇潇拈花沉思片刻,点头道:“此话有理。” 自然有理。 我命由我不由天,正是皓灵天尊的原话,她亲口说过的。 我又道:“听闻姑姑为皓灵天尊事烦忧千年,我也有一事相告姑姑。” 她眸光一冷,却有几许柔情浮上眉尖,“何事?” 我道:“皓灵天尊坐化千年,昆仑出现紫堇花,算来也是千年。紫堇既然原是天界之花,总该有些灵性,或许是预兆着皓灵天尊已经成功转世,甚至可能就在昆仑修仙也说不定。姑姑只需静静候着,大可不必太过忧心。” 陌潇潇嗅着紫堇花,叹道:“你只有一句话说对了!” 我本揣测着她心思说了这么些话,闻言不由问道:“哪句话?” 陌潇潇道:“紫堇花原是天界之花,颇有灵性。” “是,我也是这么想,才会推断皓灵天尊应该已经转世。” “可魂魄散而复聚,岂是一朝一夕间便能做到的?紫堇花在千年前便出现,只能证明紫堇花精魂未散,眼见皓灵已逝,回不了天界,紫堇山又有五瘟使者镇守,无法立足,遂自行去了仙气浓郁的昆仑山开枝散叶。若我猜得不错,这花应该很挑地方,出了昆仑,便很难长得起来了吧?” “不错,这花挑地气,无法移植。除了昆仑,我只在紫堇山见过。” “紫堇山?” 陌潇潇自嘲而笑,“小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每次去紫堇山所见到的漫山紫堇,只是皓灵用术法留给我的幻影吗?它们……虽有紫堇之姿容,却无紫堇之灵性,并不是真正的紫堇。” 不是真正的紫堇吗? 至少那日荣枯藤忽然萌动,我和它心意相通后,满山遍野所开的,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真正紫堇。 见我疑惑,陌潇潇继续解释道:“那紫堇本是皓灵在一次天地浩劫后在自己府中幻化出来点缀庭院的,本来甚是普通,与凡花无异。但皓灵在天界的府第甚是幽静,天地第一尊神鸿钧老祖偶尔回返天界,都在那边暂住。听闻鸿钧老祖最后一次教导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位高徒,便是在那里。或者那紫堇也是听得老祖论道说法,才会有了灵性。” “皓灵和我搬离天界前去紫堇山,其实并未对紫堇施展术法,只站在院中问了一句,紫堇紫堇,愿随我一同下界否?但见满院紫堇,一齐点头;待我们来到紫堇山,那里便已满山紫堇开遍。从那时起,天界的紫堇虽在,却再不开花了……” 或许从小看着紫堇长大,我听得出神,心中居然莫名激荡,脱口说道:“这紫堇是成了妖还是成了仙?” 陌潇潇道:“未成妖,未成仙,但英华内聚,积久成形,的确已有魂魄;若它愿意,亦可化作人形。故而五瘟神能瘟了满山紫堇,却不可能灭了紫堇精魂。故而它能自己驱吉避凶,择地而居,必要之时,虽是草木之身,一样自卫之力。” 我猛地想起白狼曾提到,那日在五瘟山,满山紫堇居然舍出残余仙力将我救活之事,还有我魂魄将散之际似真似幻的声音…… 心头居然一阵恍惚。 我问道:“姑姑,紫堇有自卫之力,可有救人之力?” 陌潇潇怔了怔,“救人?草木之流并无血性,更谈不上什么慈悲心肠,事不关己,必然漠不关心,绝不可能有救人之举。” 我听了益发觉得奇怪,可惜那些紫堇不能开口说话,——便是能开口说话,此刻也已枯萎消失,没了踪影。 陌潇潇与我说了半日紫堇,神色愈发柔和,清姿婉态,风华无双,分明又是修为高深的仙家美人模样。 五指纤纤如玉,她轻轻拈过一朵紫堇,拈到我发际,柔声道:“蚀仙洞那个地方,你恐怕去不得。虽说你是哥哥的孩子,可你身上并无魔气,獬豸不可能认出你的帝族血脉;何况你是仙家术法幻出的莲身,洞中的元魔之气,对你的仙力和身体蚀得更厉害。我劝你还是等一等,想来哥哥出门也不会太久,到时我替他求情,应该会放他出来。” 我叹道:“姑姑,我等得起,景予可等得起?听闻前儿为救我被放出来时,便已虚弱之极。我怕他撑不住。” “若你去了,难道他就撑得住了?不过白白搭上了你自己。” “若我去了,或许的确只是连我自己一起搭上。可若要我眼睁睁看他孤独死去,日后还在受日日夜夜相思之苦,那煎熬比死还难受。不如现在去,尚可与他相守一阵,便是一起化作飞灰,也不见得有多痛苦。” 陌潇潇一失神,低声道:“此话……有理!” 我便微笑告辞。 陌潇潇居然起身送我,远山般的秀眉蹙愁如烟,“菱角儿,其实你的来意,我也明白。不错,我也是帝族血脉,修为也已足够,本可在蚀仙洞里来去自如。可当年皓灵明知魔者修身不修心,曾输给我大量他自己的上古仙力,助我护持本心,不至因等得太久迷失本性。故而若我入内,同样会被洞内魔气蚀去仙力。若是正逢体内仙灵之力压制住元魔之气时,獬豸也会把我当作仙者攻击,绝不会容我离开。若是我体内魔气正盛……” 她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我的心中已是一沉。 ============================================== 猫扑中文 流年寂寞韶华艳,勿堕永劫(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如今的她是仙,温婉善良,虽猜出我如今所言所行只是激她出手救人,却没有责怪之意,依然为我着想,细细道出她不能出手的缘由;若她是魔,只怕早已六亲不认打将过来,请她救人之事根本想都不用想。 许久,我轻笑道:“没事,有他与我相守了两百年,这一世便不算枉过。若能相守到最后,这一世便是我的幸福。” 陌潇潇神色一黯,凄然笑道:“你说的不错。其实景予那孩子的模样,倒和皓灵有六七分相似,素日我瞧着便觉亲切;你又是哥哥的女儿。我着实盼着你们能相守一处,别落得我和皓灵这样的下场。” 我点头,“我会尽力……尽力让我和他快快活活地相守下去。” 转身步出这种沉寂若死的大殿时,我悄悄运起袖中荣枯藤。 移步生花,处处春色。 紫堇遍地里,不出意外地看到陌潇潇清亮了双眼,惊喜地奔了出来,张望着四下里忽然萌生并迅速繁盛的紫堇花,唇角笑意明媚如暖阳媲。 她今日穿着件栗紫色的长裙,本是阴沉晦暗的颜色,却因那温暖澄静的笑容蓦然轻盈。 罗衣从风,袖如素霓,她宛然已是沉醉春光之中的多情女子。 春纤指动处,彩蝶纷然飞出,翩跹舞于碧叶紫花里,舞于飞扬袍袖间。 “皓灵……” 她轻柔地唤。 那般小心翼翼,却饱含热烈。 如同正欢喜地迎接着谁,却又怕声音高了,惊吓了谁。 但除了满目盛绽的紫堇轻柔飘摇,再无半个人影出现,更别说她心中的那个他了。 潇潇一梦,心犹镜台;我若归来,紫堇花开。 我可以送她满院的紫堇,我可以送她满路的紫堇,我甚至可以送她满城的紫堇…… 可我无法送她那个魂魄不知逝往何方投往何处的皓灵天尊。 殿宇巍峨崔嵬,丰丽博敞,院中紫堇开得繁复绮丽,竞芳吐艳,热闹闹围着那个孤伶伶在花中四处张望寻觅的无助女子。 她唇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黑黑的眼眸里已涌上大片水雾。 花光眩目,韶华正艳,怎奈流年寂寞,岁月空度,只余了清影孑立,独对破镜尘筝,空余枕畔啼痕。 我帮不了她,谁也帮不了她。 所以,她在千年寂寞后依然只能惶恐无助地继续等下去,而我…… 我又懒散又短命,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去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的等待。 那种日日夜夜的噬心之痛,是永劫,比蚀仙洞可怕千百倍的永劫。 ------------------------------------------------- 白狼已听说我要去蚀仙洞,颇是凄惶。 我安慰他道:“我只进去瞧瞧而已。想来魔帝还不希望我死去,听说我入了蚀仙洞,一定会立刻赶回来相救。” 白狼想了想,说道:“可如果你不回来,我怎么办?从此还继续呆这玄冥城里?我瞧着魔帝似乎很不喜欢我。” 陌天行何止不喜欢白狼,分明是很讨厌白狼! 若我不在了,陌天行必定看他更不顺眼,说不准就一巴掌把他给拍死了,可就再也无法和他娘子夫妻团聚了! 念到此事,我倒也良心发现,立刻让阿妩去告诉城中几位长老,白狼是我的心腹,不许阻止他自由出入玄冥城。 陌天行怕我离开,只要我一出玄冥宫便有人贴身相随,但却从未限制过白狼的自由。定极等明知陌天行一心想挽回我这个女儿,自然不肯为一头无关紧要的座骑和我争执,很快便应了下来。 而我前去蚀仙洞,也未受到任何阻拦。 因为蚀仙洞就在玄冥宫内,我根本无需出宫。 蚀仙洞很隐蔽,若不是绵绵指点,我根本不可能找到。 蚀仙洞外也无任何守卫。 陌天行性情并不怎么好,能入玄冥宫的魔大多是精挑细选的玲珑人物,若是不知死活闯入蚀仙洞,也只能算他自己找死了。 而我这日当然便是自己想找死。 虽说散步时阿妩等侍女寸步不离地跟着,但随手捏个理由让其中一个回去取东西很是方便,绵绵再跑来把阿妩拉去说话,我和白狼趁人不备时闪到蚀仙洞的方向便很容易。 穿过宫宛后方一片藤萝森森的密林,便见一道峭壁如立,如天然屏障围住了玄冥宫的北边。 远看着不过是一处峭壁,走到近前,才见得那是两道峭壁参差连接而成。峭壁间有一道目测不到二尺的窄窄缝隙,斜次里蜿蜒向前方,再不知通往何处。 据说,这道山缝的尽头,便是蚀仙洞。 白狼站在山缝边上向内探着,仿佛已觉出里面传出的森森寒意,打了个哆嗦。 我笑道:“大白,你要离开玄冥城,便尽快离开吧!若是他们发现我进了蚀仙洞迁怒于你,恐怕你便没那么容易走了!” 白狼再看一眼那幽邃的山缝,点头道:“好,姑娘,你自己也小心。我去不得这地儿,等出了玄冥城,一定找个能到这地儿来的老兄来救你。” 彼时我尚以为白狼不过信口宽慰宽慰我,微笑答道:“好。你自己也要记得勤加修炼,不然青岚仙友重归天界之时,你的修为相差太远,只怕也有些麻烦。” 白狼豪气干云地说道:“姑娘放心,到时我一定能随了青岚仙友一起回天界!便是修为不够,东华帝君抬抬手,一样能让我从妖升作仙!那时你和景予一定生了好几个娃娃了吧?我可以陪着青岚仙友时常来探望你们!” 我只作忘了他也曾发誓只作我一人座骑、将来会和我一起去探望青岚之事,赞道:“大白果然是个忠义好男儿!叶菱我佩服!佩服!” 白狼哈哈大笑两声,转身纵入密林,瞬间不见踪影。 倒也走得决绝。 我反而放下心来,头也不回大踏步奔入那道山缝。 两侧山壁如削,高高地相对峙立,似随时有倾压下来,将逼仄的山缝挤作一处。 而我不过是山缝间小小的蝼蚁,仿佛随时可能被挤得踪影全无,——连荷叶梗儿都休想剩得半根。 再往前行,渐渐连那一线天光也看不到了,嗖嗖冷意扑面而来,伴着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浓重的元魔之气。 我挥手将荣枯藤化作一盏宫灯,借着摇曳的灯光,小心向前探去。 这时更觉出少了一条手臂着实不便,若多出右手来持剑护住自己,行在这样的绝险之地,心中也不至于这般忐忑。 行出二三十丈,风声愈大,梳的发髻竟被吹散,金簪“丁”然落地。亏得荣枯藤乃天界之物,化成的宫灯虽被拉得笔直,倒也没有熄灭之意。 化出一根碧色藤罗胡乱捆了挡住视线的长发,正稳住心神想继续前行时,风声忽然消失了。 万籁俱寂中,只有宫灯还在摇晃着,将我自己的影子投在山壁上,缭乱拂动。 正惊异之时,身体猛然一沉,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脚下蓦地一空,人已摔落下去。 尚未及爬起,已觉寒意刺骨,毛发悚立,竟比堕入冰窖还要森冷。 而眼前已在顷刻间变了模样。 竟已身处一座山洞,触目皆是苍黑山岩,苍古阴郁的元魔之气在嶙峋怪石间飘来荡去,略触着魔气边缘,便觉肌肤如被刀割。 蚀仙洞! 我已经到了蚀仙洞! 荣枯藤所幻宫灯似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浓郁魔气,竟黯淡了许多。 我正待提起宫灯细察周围动静,便听得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在问道:“什么人?” 我闻声已是大喜,高叫道:“景予!” 身边黑影飘过,宫灯已照上一张熟悉的俊秀面庞,漂亮的黑眼睛里浮动着明显的惊怒。 正是景予。 “菱……菱角儿!” 他慌忙唤我,抬臂将我扶起,“你……你怎么来了?” ================================================ 猫扑中文 流年寂寞韶华艳,勿堕永劫(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割肤之痛很疼,魔气侵入肺腑,更令五脏六腑翻腾得难受。 这蚀仙洞果然名不虚传,似能将人寸寸蚀裂。 我默运灵力抵挡着蚀痛,却故作忧伤地道:“陌天行觉得我不像他女儿,所以把我丢下来和你做伴呢!丫” “你……你说什么?媲” 景予愕然。 待见得我嘻嘻地笑,才悟过来,愠道:“你又胡说!你又胡闹!” 我丢开宫灯,揽过他脖子亲上他面颊,吃吃笑道:“景予,我想你了!” 景予忽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臂将我抱住,提过地上宫灯,躲闪着那些凝结成云的大团魔气,往前方飞跃过去。 留心瞥向四周,我已注意到此处是个狭长的山洞,中间设有玉榻、玉案,不知是何种玉石所琢,居然在年复一年的魔气侵蚀里完好无损,宛然如新,且发出幽幽光亮,成了这黑暗山洞里独特的光源。 玉案后立着一幅四面的石屏风,雕刻着各色精致花纹,有的像是文字,却不是平常接触的文字,乍看去一字不识;有的则是图案,异常繁复华丽,看着该是喻意深远。 也不知这些花纹上涂了什么特殊质料,居然每个文字、每幅图案都闪着妖异却诱人的芒彩,鲜亮夺目。 被景予抱着从那图案旁一掠而过时,那图案直直地撞到眼睛里,竟让我神思一时恍惚。 景予却已抱着我奔到一处角落,便见他的得失屏正依着山壁立于一块略长的山石后,围成了一个四方形。度其大小,本当只容一人盘膝而坐。但景予带了我飞身落下时,屏随心动,立刻张大了许多,恰将我和景予一起装下。 景予坐定,便抬手画诀,荣枯藤顷刻抽枝吐叶,将上方也密密挡住,却做成了以往我们露宿荒郊时常用的藤屋,只是狭小了许多。 只是荣枯藤认我为主,他用着便没那么利索。等上方的藤萝结作屋顶,原来我化出的琉璃宫灯依然亮着,却被裹在了枝叶中间,半明半暗。 他迟疑了下,伸出手去,从那枝叶里掏着那宫灯。 我不禁微笑,指尖轻轻一动,那宫灯已自己从枝叶中探出,虽不如原先明亮,却也能把小小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 他的黑眼睛清清亮亮,倒映着我的模样,说不清是喜是愁,却比昨日他离开时有神采多了。而方才他那身手矫健轻捷,也不像走路都会磕绊的模样。 我忽然间明白过来了,“景予,你……你昨天是故意的!” 景予苦笑,“不错,我故意在魔帝跟前示弱,谁知没骗倒他,却骗来了你这个傻丫头!” 蚀仙洞中元魔之气虽重,但此处在半凹的角落里,前方又有山石阻挡,不至有大团的魔气飘至。元魔之气虽能很快蚀去人的肉身仙骨,却不可能在很短时日内蚀坏得失屏那样的天界至宝。 景予挑在魔气最薄弱处藏身,又以得失屏围护自己,便没那么容易被魔气侵蚀了。 尤其现在又多了个荣枯藤围护于顶部,原来肌肤刺骨脏腑翻腾的感觉便减轻了许多,我甚至能细细思量景予的话语。 “你为何要向魔帝示弱?这算是……求饶?” 这委实不像景予的行事风格。 我见了太多次,文举仙尊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他训个狗血淋头,打个半死不活,他依然咬牙领受,再不会故作可怜或低头求饶。 对自己的师父尚不肯求饶,又怎肯对陌天行求饶?魔帝管魔管人可管不着他这个仙。 但景予低垂着长睫,微一弯唇,轻声道:“菱角儿,他是你父亲。” 我气郁,“父亲?我还没认这个父亲呢,你便赶着认他做岳父吗?” 景予轻笑,“是呀!魔界公主的驸马爷,多威风!” 再不想他居然敢拿这个开玩笑,我正倚在他怀里,张口便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景予低低呻吟,却把我拥得更紧,一埋头亲住我。 他的唇舌柔软而温暖,触吻之处酥麻舒适,似有种说不出的磁力,令人魂销神荡,偏又只想追随缠绵。 我便顺应着自己的心,揽紧他的脖颈,与他深相缠绕,感受这个呆木头心底烈烈如焚的热情。 小小的藤屋空间极窄小,更觉两人气息咻咻相连,暧昧春情四溢。 这时便忍不住叹息,有些怨恨原微师兄不该斩了我右手。 不然趁这样的时刻对景予上下其手,必定更加美好。 景予便松开我,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很不舒服?” 我阖着眼微微地喘,“没有。是太舒服了!若这里不是蚀仙洞,我想即刻和你拜堂成亲。” “哦……” “可惜少了条手臂,恐怕不甚美观。” “哦……” “景予,抱着你真快活呢!” “哦……” “想必洞房会更快活。” “哦……” 我有些不满了,“景予,你便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吗?” 景予亲着我的脖颈,“哦……菱角儿,你把本该我说的话都抢着说完了,让我说什么?” “……” 那藤屋比箱子大不了多少,我便是想洞房也洞房不了,想拜堂更不可能。好在如今这情形下,能和景予毫无间隙地亲热那么久,我已心满意足。 原来随手拿来缠住长发的藤萝被魔气一侵,又经了这阵缠绵,已经脱落开来。景予丢开藤罗,从怀中取出一把月牙形镶宝银插梳——正是五瘟山他为我梳过发的那把——他为我小心地梳理长发,然后挽起,拔了他自己发际的白玉簪子为我绾住,再在发髻旁插上银梳。 手法居然比上次娴熟了些。 我问他:“陌天行为什么关你?” 他的得失屏、长天剑都在身边,连我的插梳都能留着,足见得陌天行的确没怎么为难他。可他又为什么把景予关这里来?蚀仙洞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若非景予有得失屏相护,只怕已经躺在这里了! 景予略一思忖,给出了之前同一个答案:“菱角儿,他是你父亲。”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景予支颐微笑,终于肯解释道:“当日原是我仙魔不同道的执念太深,只为你是他的女儿,便十二道金箭将你射杀。你肯谅我,他却不肯轻易罢休,略施薄惩便是意料中事。” “你怎知他是略施薄惩,而不是取你性命,要你魂飞魄散?” “因为,他把我丢进来时,同时丢进一本魔道的入门心法。” “什……什么?” 我不由惊骇,“他想你入魔?” “他是魔帝,在他心里,他的女儿必定也会修魔,自然嫌弃女婿是个仙。” “他是打算借此地的元魔之气蚀去你的仙力,逼你修魔?那你……修了吗?” “没有。” 若逼景予修魔才是目的,景予没遂他愿,陌天行当然还会把他丢进去了。 我苦笑,“其实装模作样修上几日也不妨,先哄他放了你也好啊!” 景予叹道:“谁不知道你日后会修仙还是修魔?若你修仙,我却入了魔,纵哄得魔帝欢心,却被你嫌弃了,岂不大大糟糕?” 我闻言便有些怅然,“我还修得了仙吗?” 我从小修仙,并认定自己日后必定会是个很有能耐的仙,如今却被认定是魔帝血脉,也算生具魔根,还修得成仙吗? 景予静默片刻,说道:“至少,目前你无法修魔。我把你交给魔帝时,他说他有救你之法,我才任他处置。可他的方法似乎需要时日,所以我说淬灵泉水可暂保莲身不朽之后,他便令人去找来淬灵泉水救你。淬灵泉水倒是有效,却还是不折不扣的仙家之物,加上你的莲身亦是用仙家术法幻成,又怎么修魔?” “淬灵泉水?” ================================================= 猫扑中文 浮云生死蚀仙洞,凤凰舞,花魂惊(一)〖八千字〗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陌天行不是说,找来的只是一种和淬灵泉水很相像的泉水吗? 而景予已叹道:“不错,是淬灵泉水。菱角儿,其实我已觉得我是修不成仙的了。听闻定极、微果奉了魔帝之命带人前往赤城山盗取淬灵泉水,伤了好些赤城剑仙。算来都是我的罪过。” 为了取那能让我延命一时的泉水,竟大闹了赤城山! 怪不得定极说,回来途中出了点事,洒了好些,看来根本就是赤城山的剑仙在拦截他们媲! 陌天行怕我知道害了好些剑仙的性命才换来那泉水,才不肯明说那就是淬灵泉水吧? 我心头忽然一悸。 他这次出门,不就说要再去多取些淬灵泉水吗? 那么,赤城山…… 我许久才道:“嗯,你有罪过,而我罪在不赦了……景予,陌天行亲自去赤城山了!” 景予脸色一白,“那赤城山的仙尊们……” “大约打不过他吧?” 我虽未见过陌天行施展术法,但他仅凭元神之力便能破开昆仑的护山大阵和众仙尊的结界,潜入景予梦境中交流,可见其修为之高。 何况,两百多年前,他便能掩住魔气骗过我那已经修成地仙的母亲,并赢得母亲尊崇,他的修为应该远远超越普通地仙,甚至可能不比天界那些仙帝天尊们差多少。 两人一时静默。 片刻后,景予拥住我的臂腕蓦然一紧。 我抬头看他。 他低声道:“那他岂不是离开了玄冥城,短期内回不来了?” 我叹道:“必定满手鲜血回来。造孽啊!” “等他回城再来找你,可能是七八天后的事了,你支持得住?” “当然……支持得住。” 我笑了笑,“你十七八天都撑过来了,如今多了荣枯藤相护,难道我七八天都撑不过来?” 景予黑眸沉郁,忧虑凝视着我,“有得失屏相护,便是再有十七八天,我也能撑过来。你别忘了,除了自身修为,我还有你送我的仙莲为心。那是东华帝君所赐,是和得失屏、荣枯藤一样的天界之物,没那么容易被蚀去。而你却是寻常莲身,皑东仙尊所用术法也不过是地仙之力,根本无法抵御这等积聚了千万年的上古元魔之气。何况莲身已经朽坏,不过仗着定魂珠和淬灵泉水之力才勉强维持而已!” 我微笑道:“你不用太担心。陌天行对当年之事颇为内疚,若知我进了这里,必定星夜赶回。现在我们有得失屏和荣枯藤护着,七八天也不难熬。” 景予道:“这里可不宽敞。我可以耐着在里面躲个七八天,你能耐得住这性子?” 我想起陌天行说起让他在闭关时侍奉,他站了十天十夜不说一句话的事,不觉笑道:“景予师弟你都做得到,难道我这个师姐做不到?” 景予脸一寒,到底没法在箱子似的藤屋里对我大打出手,黑黑的眼睛瞪我半天,低头吻住我。 这是第一次我喊他师弟却没被他痛打。 我仰头回应着他,有些得意地思量着,或许以后可以多喊他几次师弟,想必他顶多瞪我几眼,再不敢对我动手。 ------------------------------------------------- 虽然景予一直怨责我不该不要命地跑蚀仙洞里找他,但他眼见我真的不要命地跑来,显然很是开怀。 而我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半死不活快要魂飞魄散的景予,如今却能和活蹦乱跳精力旺盛的心上人相依相拥,我也很是开怀。 我虽是个坐不住的人,但出了这“箱子”,既没有美食,又没有华服,更没有美景,倒有着要命的元魔之气如影随形切割肌肤、销蚀魂魄,于是我还不如躲箱子里欣赏我的美人师兄。 景予唯恐我这副破莲身受不住魔气侵蚀,又恐这里会像酆泉狱那样,唤起我体力被压制的魔气,时刻留心着,又与我双修昆仑心法,以抵御透过荣枯藤和得失屏传过来的元魔之气,——其实是以他纯正浑厚的仙家之力护持凝于莲身的术法,以免有所闪失。 此地的元魔之气虽比酆泉狱浓重数倍,但明显没有那里的魔气霸道邪恶,加上藤屋相护,我们的灵力运转还算自如。 如此一天下来,我体内灵力倒比刚进来时充盈了些;而景予得了仙莲为心,的确修为大进,虽是耗费不少,却还不至于动摇根基,算来撑到陌天行回来绝无问题。 一切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便作最坏的打算,陌天行遇到什么事暂时回不来,无法过来带我们出去,我和景予不得不在这里化作飞灰,能在最后的日子相依相守,也算不枉此生。 洞中无日夜。 躲在那箱子大约度过了两三日,我虽偶尔有酆泉狱那种不明气息躁动翻涌的感觉,但并不明显。 这天正和景予探讨着,我体内那股作祟的气流是不是和我的出身有关时,忽闻一阵咆哮,如巨雷般劈响在洞中,连藤屋都在簌簌而抖,宫灯在头顶晃个不住。 我惊愕时,景予已道:“别怕,应该是那獬豸太无聊了,又在伸懒腰。” “伸……伸懒腰?” 景予无奈地点头,“我猜它是在伸懒腰。它那个洞穴比我们这边的小多了,估计活动着更不自在,难免有点儿脾气。” 景予已经告诉过我,蚀仙洞的入口不详,应该是由山壁间的古阵或机关传送进来的;而蚀仙洞的出口倒是一眼可见,就在我之前所见到的屏风后。可惜从那出口过去,便是养着獬豸的另一个洞穴。 他刚被丢进来时,也想过逃出去,刚走进入便差点被獬豸拍死。 幸亏他行动还算轻捷,赶紧逃回了这边洞里。 因连着两边洞穴的通道狭窄,獬豸那庞大的身体过不来,故而尽管被激怒得咆哮不已,却再不能伤到他分毫。 那次以后,他又听到獬豸喧闹两次,悄悄去窥察时却没看到任何异常,猜着那獬豸其实也和他一样被困得不耐烦,便不再去理会了。 可惜后来陌天行带他出去时,却蒙上了他的眼睛,再不晓得獬豸所在的那个洞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我素有自知之明,连景予都斗不过的上古魔物,我自然不会拖着个病残的莲身去招惹,还是安享我幸福的小时光好。 嗯,幸福的小箱子时光…… 可怜这箱子也太小了些,我连懒腰也伸不得,只能打了个呵欠,在景予怀里蹭了蹭,预备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静候那位獬豸老兄伸完它的懒腰。 但獬豸似乎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咆哮声越来越大,震得耳中嗡嗡如同雷鸣。 并且,我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 “唧唧——” “唧唧——” 声音不高,但却尖锐激昂,似乎十分惊怒恐惧,却毫无屈服之意。 好生耳熟…… 猛地想起那是谁的声音,我抓过荣枯藤便跳了起来,边冲过去边叫道:“小雪!” 是凤雪,我养的大凤凰凤雪呀…… 经过那石屏时,屏上的图案在黑暗中闪着幽幽荧亮,再次撞到眼底,让我心跳如鼓擂,血脉里突突地似有什么要往外跳。 一时也顾不得思量那图案有何奥妙,我急急越过石屏,径奔往景予所说的那个通道。凤雪的叫声越发清晰,也越发凄厉,正是从通道的另一面传来。 元魔之气越发浓重,森然如有刀刃细细划过肌肤。 我忍着脏腑的翻腾,奔到通道尽头时,一眼便看到凤雪正以白凤凰的原形与一个怪物狠斗。 那怪物模样与麒麟相类,浑身遍披浓黑粗硬的毛发,油亮如匹;它的额上有独角,背上有双翼,此刻正扑展着从白凤凰的头顶飞过,想必便是獬豸了。 据载獬豸小者如羊,大者如牛,绝大多数有角无翼,这头却足足有四五个麒麟那么大,双翼墨黑,扇舞处魔气四溢,令人心悸,果然世所罕见的上古魔物。 它的眼睛是半透明的琥珀色,竟如宝珠般明亮夺目,几可与天界白凤凰的那身翅羽争辉。 凤雪果然不惧这里的元魔之气,腾挪飞舞之时依然清光四射,扇出的劲风里犹蕴着超脱高洁的仙家灵气。 只是他才不过活了一百八十年而已,纵然有着天然的清心净化之力,也不可能化去这等上古魔物所带来的浓重魔气。若不能及时出去,他一样会被化去仙身,化去魂魄…… 獬豸双翼如刀,正从凤雪的翅膀旁划过;而凤雪正昂首展翅,啄向獬豸眼睛。 獬豸体形虽大,行动却灵便,一侧头避开凤雪的尖喙,而翼翅却已扫过凤雪尾羽,便见洁白的羽毛四散飘落。它分明已被激怒,紧跟着又嗥叫着嘶咬向凤雪的脖颈。 凤雪尚未及转身,眼看会被獬豸咬着,我急忙抖开荣枯藤,飞出一枝枯藤,缠住獬豸的独角,狠狠一扯。 传说獬豸的角是全身最坚硬之处,却也是最致命之处,角断则身死。 我当然没指望扯断它的角,但危急之时这招围魏救赵应该还是很管用的。 果然,仙家灵气刚传到獬豸角上,它立刻惊起,丢开凤雪直扑向我。 我只有一条手臂驱动着荣枯藤,再无法如从前那般御起秋水剑对敌,只能手忙脚乱地把荣枯藤的特长发挥到极致,无数藤萝枝叶如黑色帘幕飞快罩向獬豸。 那厢凤雪“唧”地鸣了一声,惊喜唤道:“阿姐!” 下一刻,他的声音便被震耳欲聋的怒吼淹没,扑面只见幽蓝幽蓝的火焰挟在我甩过去的枝叶间,竟向我倒卷过来。 獬豸爪牙俱出,从闪着幽焰的荣枯藤间直扑向我。 我不敢硬碰,连施诀斩断那些已经着火的枝叶都来不及,急急要往后面通道退时,腰肢忽然一紧,却被人更快地往通道处一抛。 “菱角儿,快走!” 前方剧震,却是景予出手如闪电,以得失屏生生挡住了獬豸的身形,又以长天剑从侧方斩向獬豸独角。 心知他已拖不了多久,我站在通道口,急忙向凤雪叫道:“小雪,过来!” 其实不消我说,凤雪看到我后,已经扑着翅膀飞了过来,然后…… 平展的大翅膀撞在通道两边的石头上,卡住了! 想起他出生时也是扑展翅膀跳不出鸟蛋的情形,我又是着急,又是好笑,拍着他翅膀叫道:“快,快收了翅膀!” 这么窄的通道,这么大的个儿,还想平展着翅膀飞过去,我养的这鸟真呆得可以。 凤雪听话地收了翅膀,往通道口没命地挤来。 可他身形到底还是太大了,居然堵在了通道口;那厢景予挡了两招,也已退到通道口,却再进不来,生恐把那獬豸引来,连忙又飞起身来,一面把獬豸往旁边引,一面怒道:“化成人形会不会?你怎么进来的?” 凤雪闻言,立时一收羽毛,已化作白衣如银的翩翩少年,抱住我一溜烟地穿过通道,奔到这边蚀仙洞来。 我忙向那边张望时,景予也已奔逃出来,却是脸色发白,脚下踉跄。 正要问他要不要紧时,却见景予眸光如刀,扫过凤雪的手。 额…… 这傻小子把我抱进来后居然没有松手,依然把我抱得紧紧的…… 我忙推他时,他才松开手,讪讪地看景予一眼,说道:“我看阿姐少了条手臂,怕她走不稳……” 景予依然冷冷看他,一手持着得失屏,一手长天剑光色如霜,犹未入鞘。 我拍拍凤雪的肩,说道:“别理他。你这姐夫就是个醋汁子泡大的人。” 凤雪有些失魂落魄,“姐……姐夫?” 景予神色却好转许多,向凤雪弯弯唇角,算是给了他一个友好的笑容,说道:“小雪,你陪阿姐一会儿,我修下屏风。” 我怔了怔,却见他的得失屏已经变作两截。幸好只是中间的机杼断了,若是屏面折断,这宝物便算是毁了。 低头检查我的荣枯藤,上部几点嫩芽都是被薰烧后的灰黄色,想来再施展时也会打些折扣。 这上古魔物,着实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凤雪不理景予的示好,犹扯着我袖子问道:“阿姐,景予十二道金箭毁你肉身,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叹道:“这年头,讨厌一个人太累,喜欢一个人又太难。好容易喜欢上一个人,纵然他有千般不是,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凤雪道:“没必要将就啊!你瞧他容貌没我漂亮,性情没我温和,连做人都没我讨喜……干嘛将就他?” 这算是赤.裸.裸的表白吗? 我吸了口气,景予也吸了口气,坐在山壁边也不修屏风了,冷冷地瞪着他。 凤雪歪头看他,神色颇是不屑,再无退让之意。 失去了藤屋的护持,森森魔气本就如芒刺穿身,哪里还搁得住这两人唇枪舌剑? 我连忙转开话头问:“小雪,你怎么跑来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凤雪道:“知道。阿姐,我找了你许久,前儿才听一只狐妖说你成魔界公主了,所以便赶到玄冥城附近转悠,正想着怎么进去找你,你那头狼就跑来喊我救你了!” “大白?” “是啊,我知道白狼不会撒谎,就跟他进来了!” “没人拦你?” “没有。白狼说我是你养的,就带我大摇大摆进来啦!” “他人呢?” “就在洞外等着,等我救你出去。” “……” 进蚀仙洞前,白狼曾和我说,要找个能救我的老兄来帮我,原来找的就是凤雪。 凤雪的确不怕元魔之气,能在酆泉狱来去自如。 可白狼可能忘了,酆泉狱的进出通道对他那样的仙禽来说是完全敞开的,白凤凰无须在酆泉狱呆太久。若是成年累月地呆着,一样会损了修为。 蚀仙洞里的元魔之气,比酆泉狱何止厉害百倍! 何况又有个獬豸镇守着出路,凤雪给困在这里无法出去,一样会被蚀去仙体,送掉小命。 我看着凤雪俊秀之极的少年面庞,心头已把自作聪明的白狼骂了千遍百遍。 凤雪大约见我神色不好,关切问道:“阿姐,是不是这里魔气太重,你不舒服?” 我叹道:“何止不舒服!心都绞得难受了!” 若是陌天行赶不回来放人,我和景予便是魂飞魄散,也算自取其祸;而凤雪如此翩翩美少年,居然葬送此地,岂不是让人心疼之极? 凤雪哪里猜到我在想什么,闻言立刻道:“没事,我可以帮阿姐!” 他执了我的手,微一阖目,便觉一道清光流过,顷刻笼住全身,竟将周围魔气尽数隔绝于外。 正在一边修理得失屏的景予扫过凤雪握住我的手,皱紧眉,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挪过眼光,继续埋头修屏。 他一身醋意比眼前的魔气还重,但考虑到我的破莲身,却不得不让我先处于凤雪的保护之下。 嗯,如他这样的性子,肯这样忍耐下来,实属难得,难得…… 其实在藤屋里窝了两三天,也着实难受。 既有凤雪这个活动盾牌,我也便乐得趁机松松手脚,顺便仔细查看下蚀仙洞内的情形。 最让我好奇的,始终是石屏上的图案和文字。 我边走过去边问凤雪:“小雪,你在天界见过那些文字吗?” 凤雪问道:“什么文字?” 我道:“便是那些会发光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识,但周图那些花纹看着好生眼熟。” 凤雪闻言奇道:“哪有什么会发光的文字?方才我在这个洞里已经转了一圈,没发现你们,还以为你们到屏风后面那个洞里去了呢,后来见了那怪物,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你们被它害了呢!” 景予找的是最偏僻魔气最弱的角落藏身,此处又极幽暗,他料不到我们会藏身在小小的藤屋里,看不到人影忽略过去也属正常。可那些发光的图案如此清晰,他又怎会看不到呢! 说话间已到了石屏风前,我指着屏风道:“这么多的图案和文字,小雪你没看到吗?” 凤雪抬眼,惘然道:“没有啊!这屏风坑坑洼洼,又旧又破,不知多少年了,哪还看得出什么文字?” 他眼睛出了问题,还是我眼睛出了问题? 我忍不住抬头,细细看向那些花纹。 的确雕刻得极清楚,一笔一画劲健有力,却有种妖异的直指人心的力量,幽幽闪亮的光芒撞入眼底,越来越觉得心口咚咚地跳着,从前曾在血液里躁动的气流忽然之间又在心头沸水般翻涌。 而那本该完全陌生的图案和文字,忽然间熟稔起来。 我甚至能清楚地知道,某个图案代表着某处经脉,某个花纹代表着某处灵力的流向。 体力的气流翻涌得似要撑破我的血脉,却在我悟出那些图案意义的同时开始有序运行起来。 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竟如我平时运行灵力一般,按着那些花纹所示的方向运行起来,且越来越顺畅,越来越自如。 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妖兽接受了驯化,变得俯首贴耳,乖乖由着我摆布支使。 我几乎是兴奋而贪婪地盯着那些图案,依稀已经明白,这是一种修行法门,和我平时所练所学完全不同的修行法门,却更有效,更直接,也……更强大! 体内那不知名的气流欢畅而有序地流动着,其中蕴含的力量随着在筋脉间的运行,也越来越强劲,甚至超越了我之前两百年的修行。 “阿姐!阿姐!” 恍惚听到谁在唤我,我却再不想理会,只盯着那些法诀,急切地寻求更多让自己控制和提升体内那股力量的方法。 身边有清光乍亮,柔和莹澈的仙家之力向我涌来,强要侵入我体内正流畅运转的气流之中。 心中蓦地烦闷之极,怒气勃生,我扬手便往那股力道的来处击去。 “阿姐——” 那声惨叫有些耳熟,恍惚有道白影从我身畔飞了出去。 我心头紧了紧,想转头去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对下面那些法诀留恋不舍,遂定睛继续看下去。 “菱角儿!菱角儿!” 我听到了景予的声音,同时一道黑影飞落我跟前。 心神略略一分,我答道:“景予,我找到了……你走开!” 景予问:“你找到什么了?” 身后传来伴着咳嗽的高叫:“景予,快把阿姐拉开!那屏上有东西迷了阿姐心魄!” “菱角儿!” 景予又在焦急唤我,有人过来拉我的手臂,用力要把我扯到一边。 体力顺畅的气流顿时一滞,我烦恶地挣开,扬手便往那人身上击去。 那人身形却比之前那道白影迅捷许多,很快闪了过去,指间凝过一道浅绿的法诀,向我眉心击来。 昆仑的清心诀? 可何尝有人迷了我心魄? 明明就是有人在阻拦我修行,在我练功的紧要关头捣乱! 聚起刚刚学会运用的那股强大气流,我狠狠向那人击去。 “菱角儿!” 那人闪避着,却又向我打出几道法诀,有清心的,有定魂的,也有凝神的,我一时也细想不出他为什么对我用这些法诀,只想着有人攻击我,立时毫不犹豫地还击过去。 那人被我打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上,又跌落在地,兀自强撑着站起。 我正要上前再补两记好结果了他,便听那人又在叫道:“菱角儿,我是景予!你的景予!” 景予,景予…… 像有闪电在脑中划过,灿亮灿亮,照出了紫堇花丛里那个与我相偎相拥的少年。 容颜俊逸,黑眸清亮,双臂有力。 “菱角儿,从此,我们有两个人的天荒地老……” 他抱着我,温柔呢喃。 ------------------------------------------------- 猛然打了个寒噤,我顿在那里一时恍惚。 这是在昆仑山吗? 这里有紫堇花吗? 这到底是在哪里? 我到底……是谁? 地上的黑影已纵跃而起,却飞扑前方的石屏风。 还没来得及阻拦,便见那人已扬手挥出自己外袍,将那屏风掩去大半;指尖再捻诀,黑檀木的得失屏立起,却不是挡在他自己面前,而是挡在了那石屏风面前,遂将石屏风上所有字迹都挡得结结实实。 他黑眸幽深,静静地凝在我身上,柔声道:“菱角儿,快醒过来,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是昆仑女仙菱角儿,我是你的景予师兄。” 昆仑女仙菱角儿…… 景予师兄…… 体内的气流又似开始不安涌动,我艰难地向前踏出两步,蹲下身静静看他。 ================================================ 编辑临时通知必须更新八千字,饺子杯具了! PS:《风华医女》姐妹篇《君临天下》已经正常更新,求妹纸们速去包养众美男! 猫扑中文 浮云生死蚀仙洞,凤凰舞,花魂惊(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他的脸色极苍白,正大口地咳着血,却微笑地望向我,神情温柔,一如正身处紫堇花丛中向我静静凝睇。 “景……景予……丫” 我伸手去拭他唇边的鲜血,只觉我的指尖似在颤抖,而指触处的温热让我阵阵心悸。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与我十指交握,“是,菱角儿,我是你的夫婿,景予。” 我不由也冲他笑了笑,然后便觉天旋地转,瞬间失去了知觉媲。 不知过了多久才苏醒过来,依然身在藤屋之中,屋顶的藤萝间依然悬着小小的宫灯。 只是这次的藤屋大了许多,呆在里面的人除了景予和我,旁边还多了个凤雪。 景予正把我抱在怀里,靠在一面屏风阖目憩息,神色疲倦,唇色青白,一眼便能看出受伤不轻。 我微微一动,他便睁开眼来,见我看向他,立时振足了精神,柔声道:“菱角儿,醒了?” 另一边的凤雪也急忙爬过来,欢喜叫道:“阿姐!” 他同样神色萎蘼,面白如纸,衣衫前襟尚有血迹点点。 记得我和他从獬豸那边逃出来时,他虽被扯掉了好些羽毛,但也没见受什么伤…… 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景予和凤雪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起摇头道:“没什么。” “是吗?” 凤雪便盯着我不响了。 景予犹豫片刻,说道:“可能外面魔气太重,你突然晕倒了。我和凤雪急着带你出去,刚又到獬豸那边去探了探动静,正遇到那魔物发狂,所以受了点伤,其实并不妨事。——嗯,我们还是静候魔帝回城过来放我们出去吧!” 凤雪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样。阿姐,你安心养着,如今依然藏在藤屋里,我也可以时时留心净化魔气,想来只要我们不出去,撑个十天八天没问题!” 我默运灵力体察自己筋脉间的气流,却觉心都凉了。 原来偶尔才会躁动的气流已经有序地潜伏于奇经八脉中,沉静而醇厚,不似仙家之力,也迥异于元魔之气,难辨正邪仙魔;我素常用的仙家灵力竟被这股力量完全压制住,难以运转流动。 而石屏上所记载的截然不同的修行法诀,依然历历存于脑中。甚至只要心念略起,我便能觉出那道异常气流的跃跃欲出。 我根本不知道这道异常气流从而何来,但它分明一直潜于我体内,等待着某一刻被唤醒,——被魔道的修行法门唤醒! 我苦笑一声,低声道:“若我下回再这样失了本性,不要容让。” 两人见瞒不过我,便都沉默下来。 我思量着说道:“你们看那石屏上没有字吗?” 凤雪摇头道:“那就是个秃秃的屏风,我和景予都没看到字。阿姐,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种修行的法诀。” 我顿了顿,补充道,“应该是魔界的修行法诀。” 景予垂眸看我,忽而轻笑道:“挺厉害的。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大展雌威。” 他说的笑话一向不好笑,凤雪没笑,我也笑不出来。 “为什么独我看到,你们都看不到?” 我叹道,“因为我是魔帝的后人?连魔功都练了,如今我算是真正的魔了吧?” 景予扶我坐起,用他自己的灵力为我调理着,慢悠悠地说道:“魔就魔吧!魔界公主什么的,想想也挺威风的。我喜欢。” 我喉嗓间堵得厉害,许久才道:“少贫嘴了!也……也不用为我白费仙力。若我成魔,这个地方害不了我,却能害了你们。” 景予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继续输送着他的灵力,意图唤出我体内被压制的仙家灵力。 我挣扎去推他时,景予才叹道:“若你入魔,我自然随你入魔,要这一身仙力何用?” 心头便是一暖,我靠到他肩上笑道:“等出去后再商议吧!横竖我不想在这里为你收尸。” 景予紧紧揽住我,再不说话。 凤雪抱膝坐在一边,眨着茶晶般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我,神情十分伤心。 我汗颜,侧头问道:“小雪,阿姐打了你哪里?还疼不疼?” 凤雪指一指心口,低声道:“这里。疼得很。” “哦!” 我一时不知他这话真假,正想过去查看时,景予一手把我扯紧,一手却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来丢给凤雪。 凤雪接过,疑惑地看着他。 景予简洁地说道:“伤药。” 凤雪捏着瓷瓶,便快要哭出来。 我瞪向景予,他却若无其事地垂着眼眸不看我,只是将我揽得更紧,再不容我动弹。 三人行什么的,实在尴尬…… ------------------------------------------ 多出一个凤雪,原来安置藤屋的位置便嫌小了,不得不换了一处,却远不如原先的位置好,虽有得失屏、荣枯藤护着,元魔之气依然浓重。凤雪虽不时以清心净化之力驱除屋内元魔之气,到底有伤在身,又要留着余力抗衡以后日子可能面临的更严酷境遇,故而效果并不很好。 我自练了那石屏风上的修行法诀,已经没有了周身被魔气扎刺的感觉;凤雪有清除自身魔气之力;故而如今最难熬的反而是原先修为最高的景予。 再不晓得我迷失心智时到底伤他多重。两百年来难得赢他一次,却将他打得那么惨烈,着实让我负疚不已。 因我已不惧那些魔气,我曾想着自己出去,把藤屋搬到原来的地方,让他们两个藏着。但这个提议遭到那两位的一致反对。 景予冷着脸道:“你难道没觉得我一个大男人,把他这么个小白脸抱在怀里很不对劲?” 我叹道:“没事,我很放心。那么小的地儿,想做啥也做不起来。” “……” 凤雪则哭丧着脸道:“阿姐,我怕他会捏死我!” 我柔声道:“没事,他现在比你虚弱,你可以在他捏死你前先捏死他。” “……” 那俩男人发现无可辩驳后,居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向我吼道:“你闭嘴!” 于是,我只好闭嘴了。 之前曾想着,便是陌天行一时回不来,我和景予不幸葬身于此,死前相守一场,也算不枉此生;可如今又多了个凤雪。想想他好好的天界仙禽,小小年纪便可能断送在这里,并且是如此绝美颀秀的少年,由不得我不心疼,也便格外地期盼陌天行快些回来。 不久我便发现,最让人心疼的不是凤雪,而是景予。 此地无医无药,只有砭蚀肌肤人心的魔气无处不在。凤雪天赋异禀,还可调息养伤,而景予重伤在身,又需运功抵御元魔之气,处境便格外困难。觉出他的胸怀越来越烫,再看他面庞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潮时,我才意识到,他在发烧。 修仙两百年从未生过病的景予,居然发烧了! 而且在蚀仙洞里…… 我深感不妙,正准备和凤雪商议时,洞中忽又有了动静。 “景予师弟!菱角儿!” 有人在高呼。 景予蓦地睁开眼,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原微师兄!” 我连忙收了荣枯藤钻出来,叫道:“原微师兄!” 原微一身白衣,在昏暗的蚀仙洞中倒也能看得清晰。 他比凤雪聪明多了,看不到人影晓得出声呼唤,而不是像凤雪那样直冲到獬豸身边去。 一见到我,他急急奔过来,扫我一眼,又扫向尚盘膝坐于得失屏内的景予,展颜笑道:“又没死,急着跑棺材里做什么?” 因多了个凤雪,为让藤屋尽量小些,这回得失屏是侧放的,两边以荣枯藤挡住,从外面乍一看去,果然很像口棺材。 景予站起身来,收了得失屏,上前见礼道:“原微师兄!” 却不动声色将我拉到身后。 ============================================= 猫扑中文 浮云生死蚀仙洞,凤凰舞,花魂惊(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原微将他一端详,伸手便搭向他脉门,听了片刻,皱眉道:“怎会伤成这样?” 景予面不改色,答道:“想带他们闯出去,可惜被獬豸所阻,我和凤雪兄弟都受了伤。不知师兄怎会到这里来?” 刚发现原微过来,我已在猜测是不是他再次闯入玄冥城,被那些长老抓住才丢了进来,如今看他衣冠如雪,姿容闲雅,便知他是自己进来的,心下也是纳罕丫。 原微皱了皱眉,答道:“是那位绵绵姑娘又找到了我……还送上了一份地形图,标明了前往蚀仙洞的捷径,还帮我引开了一路的守卫。” 景予微愕,“绵绵……太胡闹了!媲” 这陌绵绵真是孺子可教,我不过随口一说,让她下次引人来救时附上地形图,她居然真的照办,还这么快便行动了! 可把原微送过来,岂不是又多陷了个人进来? 我还是想问问她,她这是救人呢,还是害人呢? 原微已道:“我问过这蚀仙洞的详细情形,大致只要通过獬豸所在的那个洞穴便能出去,并不需要和獬豸硬拼。虽说我们实力不是很强,但若我们三人联手,以兴亡镜眩其眼目,以荣枯藤缠其手足,以得失屏阻其行动,未必不能出去。” 景予静默片刻,低声道:“师兄太冒撞了!若是不能出去,我们昆仑一脉,岂不是更加后继乏人?” 原微拍拍他的肩,微笑道:“我们首先得相信自己能出去,才会可能冲出去,对不对?” 他又转头看向凤雪,温和道:“如今我们又多了凤公子相助,可以帮我们驱除对敌时的周围魔气,不致因魔气影响了术法威力,想来又可以多出几分把握。 他眉目沉静,笑容温文,话语间的和暖更令人心神一振,忽而也便开始相信,若是齐心协力,冲出去并非没有可能。 凤雪对原微并不熟识,一时也没把他和斩我手臂的元凶联系起来,闻言已道:“小弟自当竭力相助阿姐离开。只是我和景予都受了伤,阿姐又……又不大对劲,只怕对敌有点小麻烦。” 若我对敌时不打獬豸,却再打向他和景予,简直是要命了,岂止是小麻烦! 原微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神情依然有几分复杂。 然后,他踏前一步,伸手搭向我脉门。 他那纯正的昆仑仙家灵力立刻缓缓流过四肢百骸,无声地体察我脉络中的灵息。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气流极醇厚,甚至已经把我自身灵力完全压制,他自然很容易便能察觉出来。 我清晰地看到他秀挺的眉迅速皱起。 景予一手紧揽住我,一手却已搭在长天剑上。他紧盯着原微,缓缓道:“师兄,我且问你,若你身在绝险之地,有个妖或魔舍弃一切跑来和你同生共死,你是选择固执于仙魔之别和她割袍断义,还是选择与她相守一世,不惜同生共死?” 原微眸中闪过一道凛冽锋芒,淡淡在景予脸上扫过。 景予静静与他对视,黑沉的眼眸再无一丝退缩之意。 这时忽有人击掌而赞道:“好!景兄弟问得好!” 幽暗的洞中似有火光燎过,然后便看到了九尾狐窈窕绮丽的身影翩翩而来。 依然是明亮眩目的火红衣裙,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目。 原微放开我的脉门,猛地转身回望,原来的儒秀闲雅已一扫而空,恼怒之意形之于色。 他怒道:“若水,你来做什么?” 九尾狐猫一样优雅踏来,笑得明媚如花,“我来问你一句话。” 原微便已俊颜泛红,怒道:“不必问!我不可能同意,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九尾狐娇嗔地看着他,“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原微冷冷道:“你已经问了七百三十五次了!” 嗯,上回九尾狐提到她已经向他求爱七百三十二次,估计近来又求了三次…… 九尾狐“哎呀”一声,已是不胜之喜,“原来原郎记得我求爱的次数啊!看来原郎心中还是有我的哇!” “……” 原微竟给她气得有片刻说不出话,好容易才恨恨说道:“刚才在洞外,你自己说这是第七百三十五次问我!” 九尾狐掰着手指算着,叹道:“原来已经问了第七百三十五次了!哎,近来好像是问得太多了些,我们相识三百年,算来从前一年才问你两次而已!原郎,你说,这是不是证明我比从前更喜欢你了?” 凤雪牵牵我衣襟,悄声道:“阿姐,若水姐真的好深情好勇敢!我喜欢一个人一百八十年,到现在还没敢表白一次呢!” 景予在旁将我一扯,冷冷道:“记住,若是对方没主儿,你可以表白;若是对方已经有了主儿,你还是快闭嘴的好,免得被人拔光凤凰毛,变得山鸡也不如!” 凤雪便拖着哭腔喊我:“阿姐,景予又欺负我!” 我只得抚慰道:“小雪乖,你离他远些,他就欺负不到你了!” “……” 凤雪无语般看着我,茶晶般的眼睛如婴儿般澄澈无辜。 那厢原微更给九尾狐气得不轻,其毒舌本性也便发作出来:“你越问越多,只能证明你老了,越来越聒噪,越来越讨人嫌!” 九尾狐便很忧伤,怅然说道:“可我这次没打算问你这个啊!” 原微不耐烦道:“那你打算问什么?” 九尾狐便妙目盈盈凝视着他,说道:“我和景兄弟一样,想问问你,若你身在绝险之地,有个妖或魔舍弃一切跑来和你同生共死,你是选择固执于仙魔之别和她割袍断义,还是选择与她相守一世,不惜同生共死?” 原微冷冷道:“我警告过你,不许跟进来!你一意孤行,只证明你呆蠢如猪,不可救药!” 若我被喜欢的男人这般当头痛骂,要么一头撞死,要么和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拼个你死我活;而九尾狐却只是幽怨地看着他,然后幽怨地看着我:“叶菱妹妹,景予这般骂过你吗?” 我想了想,答道:“我这样骂过他。” 在他自作主张冒充我,一心想帮我却一再害得我满心苦楚的时候,我的确这样臭骂过他。 若原微师兄对她全然无意,九尾狐这样的单相思也便毫无意义,给这样当头棒喝骂醒也未必不好事。 于是,九尾狐听得更抑郁了。 她道:“我虽是妖,可同样是仙身。这蚀仙洞能让你们魂飞魄散,也能让我魂飞魄散。我命都不要追他进来,他怎能还待我这般狠心?” 我叹道:“我和景予心心相印,若他有个什么,我也活不了,所以才跟你进来;原微师兄还没应你呢,你跟进来做什么?” 九尾狐白了我一眼,说道:“废话!他虽没应我,我心却印在他心上了!若他死了,我不是得守寡?长夜漫漫啊,可叫我怎么活?还不如进来陪他同生共死呢!” 原微已经懒得再看她一眼,更不去接她的话头,自顾取了几枚丸药分给凤雪和景予,让他们各自服了,又将我和景予携到一侧魔气稍弱处,围作一圈运功疗伤。 凤雪见状,遂飞落于我们中间打坐,立时有浅银色的光圈散出,缓缓将我们三人一起罩住,顿有不属于尘世的仙灵之气将我们包围,元魔之气立时淡了许多。 这魔气于我已无明显影响,但原微和景予却明显地神情一松,他们与我相联相通的昆仑灵力运转得也开始流畅起来。 因修行法门不同,我们运功之时,九尾狐帮不上忙,在我们周围转悠片刻,便越过用衣袍挡住的石屏,走向獬豸所在的那个洞穴。 我正对着那个方向,还未及发声警告,便听旁边的原微喝道:“若水,你做什么?” 九尾狐轻飘飘答道:“当个开路先锋,帮你们探探那只獬豸的虚实。”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已闪入通道,奔向那边洞穴。 ================================================= 猫扑中文 脱樊笼,见苍穹,屈指佳期如梦中(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站住!” 原微急喝,人已跃身而起,飞扑过去,却是抢上前去,硬生生把九尾狐截了,拽住她胳膊狠狠掷了回来。 九尾狐摔在地上,跌得鬓发凌乱,眉目苦楚,呻.吟道:“原郎,辣手摧花这等事,一次两次奴家还能忍着,三次四次奴家可就受不住了!媲” 这猫一样的婉媚呻.吟,配着她在地上待起不起的娇弱样儿,连原微这狠狠一掷,都被她演绎出无限的暧.昧风情来丫。 原微抓过她来,再掷到凤雪身畔,一道法诀打到她身上,却是下了禁制,令她再也动弹不得,却能受凤雪净化之力保护,不致为魔气所侵。 九尾狐坐于地上,却是喜笑颜开,“原郎,其实你还是关心我的,怕我会有闪失,才会拦阻我,对不对?” 原微冷冷道:“我怕你被獬豸活撕了,会丧我师弟师妹们的士气。就没见过你这么冒失的女人!” 九尾狐得意道:“我何尝冒失!我也只是装作要进去,好试探下你会不会救我。原郎啊,我的原郎啊,你真是从不让我失望的好情郎啊!” “……” 原微神色不善,看样子很想把她一脚踹得老远,但他吸一口气,只是又画了一道法诀打在九尾狐身上。 于是,九尾狐的甜言蜜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只能眉目传意,表达她的似海情深。 可惜原微很快又坐到我和景予之间,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地阖目运功,看都不看她一眼,白白辜负了她那媚死人不偿命的美丽笑容。 ------------------------------------------------ 我其实无伤在身,体内那股强大力量若是运用起来,威力也该极大;只是它能迷得我连景予都打成重伤,我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去用它了。 好在三人灵力连作一体时,已经能够完全压倒这股气息,便逐渐将其压制,让原先的仙家灵力重新在筋脉里流转起来。 原微的灵力精纯浩大,远胜我和景予。有他相助,再服过他带来的灵药,待三人运功完毕,景予已大有好转。 原微先转头看向我,“菱角儿,现在你用荣枯藤没问题吧?” 我将荣枯藤轻轻一抖,便有几朵紫堇花妖娆绽出。 原微便向景予道:“那么,我们这便预备闯过去吧!” 景予仔细打量我几眼,沉吟道:“真有必要硬闯出去吗?” 原微轻叹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等陌天行吗?不错,陌天行不会眼看着自己女儿被葬送在蚀仙洞,只要回来,必定会过来放你们出去。只要他能在三五日内回来,你们应该还撑得住。可陌天行……短期内只怕回不来了!” 我一惊,脱口问道:“为什么?” 原微深深看我一眼,才道:“我虽未及返回昆仑,但你才是魔帝后人之事,早已传了消息回去。魔界长老闯到赤城山的上清玉平洞盗取淬灵泉水、并伤了数十仙者之事传出,昆仑众仙尊立刻猜到这是魔帝在设法救你;以他们盗取的那点泉水应该远远不够,近期必定还会再去。因而掌门师尊派了德普、文举两位仙尊带弟子先行去了赤城山,联合赤城众仙布下阵势,只等魔界高手自投罗网……” 景予微一失神,“我师父也去了?” 我早已听得心头发紧,苦笑道:“那么,算日子,陌天行应该已经和德普师叔、文举师叔正面对上了吧?” 原微点头,“我不放心景予师弟,近日一直在玄冥城附近,还未及听到更多消息。但计算日程,陌天行应该已经到赤城了。据说他的修为极高,众仙未必能制住他,但仗着地利人和困住他应该不难。我便是估料着陌天行已经来不及赶回救你们,才决定冒险入洞,希望能及时把你们带出去。” 他扫过我们,叹道:“你俩的状况比我预料得更糟。可惜这地儿根本无法休养身体,越拖仙力被侵蚀得越厉害,只能尽快谋求脱身之道。” 我已说不清自己在为德普、文举仙尊担忧,还是在为陌天行担忧。但也许,目前我最该担忧的,是我们这群陷在蚀仙洞里的人。 本来还可多撑些日子,可我被石屏上法诀迷失心智后打伤景予、凤雪,事情便棘手了。 若陌天行短期内无法赶回,除了随原微冒险闯出,我们已别无他途。 我握了景予的手,问道:“景予,你吃得消么?” 景予便怪异地看着我,低声道:“你怎么又把我想对你说的话给抢了?” 两人相视而笑。 凤雪咳嗽一声,酸溜溜地看着我们,神色更萎蘼了。 我问道:“小雪,刚原微师兄给你的药,你吃了没?” “吃了……” 凤雪有气无力地回答了,才勉强振作精神,说道,“阿姐,我不妨事,呆会我背阿姐出去。” 我笑着赞道:“我们小雪真是天底下最聪慧最懂事的白凤凰!” 凤雪干笑,“阿姐,目前天底下的白凤凰就我一只,所以说我是最呆蠢最讨嫌的白凤凰也没错。” 我听着诧异,正要告诉他别多心,没人觉得他讨嫌时,一转眼便见景予一脸不加掩饰的嫌恶,正冷冰冰盯着他…… 好吧,其实景予这人才最讨嫌最无聊…… 原微已走到九尾狐跟前,施过一道法诀,唤道:“若水!” “原郎……” 九尾狐眨眨眼,能说话了,却依然不能动弹。 原微微笑道:“你若答应我,出去后莫再纠缠我,我便放开你,一起出去。不然,我留你在獬豸身边养老。” “莫再纠缠你?原郎,你这是逼我放弃吗?” 九尾狐顿时泪眼盈盈,我见犹怜,“可咱们狐狸精向来忠贞不二,好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岂能说放弃就放弃?原郎,你若真弃我不顾,我只能做一只为情殉身的千年狐仙了!” 原微听得脸都绿了,干呕一声,掉头走向那边通道。 我一惊,正要过去放开九尾狐时,临近通道处的原微忽一扬手。 浅碧色的流光飞处,九尾狐已恢复了自由身,一跃飞到我们跟前,喜孜孜地说道:“菱妹妹,你看你师兄那死相呀,大庭广众之下,有必要和我这么着***么……” 我含糊应着,不忍抬头去看原微的神色。 凤雪对她叹道:“我怎么觉得阿姐对我,比原公子对你要好得多?” 我嫣然笑道:“这可不好比。小雪你是我看着出世的,比我亲弟弟还亲,我自然明里暗里都对你好;原微师兄和若水姐姐那叫不是冤家不聚头,难免爱在心里口难开!” “菱角儿!” 原微唤我,冷冷的声音里隐含警告之意,显然对我的话很是不满。 我尚未接话,景予已道:“师兄有何吩咐?” 护短之意,言溢于表。 原微瞪他一眼,却将一把剑递到我跟前,“留着日后防身。” 接过看时,眼眶顿时一热。 居然是我的秋水剑。 那日被原微斩了手臂,秋水剑随之跌落,不知所踪。 以为曾经的长天秋水,从此便只剩了长天剑形单影只,再不想原微居然会在我离开后把秋水剑找出来,收藏至今。 原微道:“若有机会,还是能用上它的。” 嗯,若有机会出去,若有什么法子再把我右臂续上,长天、秋水一起御剑行空,并不是做梦。 我慎而重之地将秋水剑收好,依然持荣枯藤护在跟前。 景予低眸瞧着我,黑眸晶晶闪亮。 仿佛又看到孤鹜峰上,紫堇花里,璧影双双,剑华如水…… 只要能活着走出去,只要还能执紧彼此的手,依然会有那样的幸福。 原微见我们神情,唇边便有一丝笑意,挥手止了我们脚步,自己走到通道尽头,扬手飞出兴亡镜。 =================================================== 猫扑中文 脱樊笼,见苍穹,屈指佳期如梦中(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清光乍现,金龙腾舞,将獬豸所在的洞穴照得亮如白昼。 獬豸受惊,顿时扬蹄咆哮,飞扑向兴亡镜照出的金龙幻象。 借着兴亡镜的光芒,我们很快地看清了那座洞穴的情形,不由地吸了口冷气丫。 獬豸守着的洞穴比主洞那边更狭长,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从我们目之所及的距离,根本看不到尽头,更看不到传说中的出路媲。 路况不明,又有獬豸当道,想摸索着硬闯过去,只怕相当困难。 原微察看半晌,侧头问道:“你们谁有镜子?” 我摇头。 原微便看向九尾狐。 九尾狐果将一面圆镜递过去,娇声笑道:“我以为原郎必定会随身带着镜子呢!如原郎这般天下无双的容貌,随时拿出镜子来看几眼自己模样,只怕还能多吃几碗饭哩!” 原微接过镜子,抛出一句话:“怪不得你这么瘦!” 九尾狐怔了怔,然后便气得涨红了脸。 那厢凤雪已笑出声来,扯了扯我袖子,低声道:“阿姐,你这师兄嘴巴好毒啊!” 这分明拐着弯儿在骂九尾狐丑,照着镜子会吃不下饭…… 我点头道:“从前的原微师兄,向来嘴毒心善。” 原微将镜面折成数截远远抛出,淡淡道:“如今的原微师兄,自然是嘴毒心恶,手段狠辣。” 我尚未答话,便见原微已凝了心神细看向那些镜面碎片。 虽是寻常的青铜镜面,但凝了原微法力后,立时像有了生命,蝴蝶般闪着微光飞向洞穴的另一头。 同时,兴亡镜也不再围着獬豸绕圈,随着那几枚碎镜片飞过去。 光华曜曜中,但见镜片彼此映照,多次投射,竟将那洞内情形辗转着尽数照在了最近的一枚镜片之上。 这洞穴大约蜿蜒了十余丈的距离,尽头竟似有好几个支洞,远看俱是黑黢黢的,再不晓得具体有多少个,更辨不出哪个才是出去的通道。 姑且不说那几个支洞里是否另有陷阱,便是没有,等进去确定完某个不是通道,再想着去试探另一个支洞时,外面的獬豸早该等着了。 除非有这样的好运气,进的第一个支洞,便恰好是我们要找的出路,否则,我们再多的人,也只是让饥饿多时的獬豸吃得更饱些…… 原微皱眉,正要再运法诀操纵镜子去查探那些支洞的虚实时,原被兴亡镜内的幻影吸引住视线的獬豸纵跃而起,将离它最近的那枚镜片击落,然后再奔向其他镜面…… 得失镜暗了一暗,眼见獬豸要扑过去,顿时敛尽光芒,擦着洞顶嗖地飞了回来,稳稳落于原微手中。 獬豸眼底忽然由明转暗,又扑了个空,被激得咆哮不已,转头看着我们这边,原本明亮的眼眸里烈火熊熊,竟变作血一般的鲜红。 我给它吼得耳膜震痛,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景予叹道:“师兄,只怕有点麻烦。” 原微沉思片刻,说道:“对面有七个支洞,从排列来看,第三个是出路的可能最大;但也可能第一、第二,或第五个。” 九尾狐在后笑道:“原郎应该把第四、第六、第七也说上,才见得大师兄英明睿智,从无讹误!不然如果那三个支洞才是出路,于原郎的大师兄威信岂不大大有损?” 原微瞪她一眼,沉吟道:“呆会动起手来,便按我们原先说的办。如今菱角儿实力最弱,景予你用荣枯藤施完术法后便先带她冲入第一个支洞,凤雪兄弟居中策应,看看能不能奔到第二个支洞里查探;若水,你跟在凤雪后面,去第三个。” 九尾狐喜道:“原郎果然从善如流,打算自己入第四个洞穴探查吗?如此我们便可挨个把七个洞穴都探查一遍了!” 原微不答,只瞥向我们,“你们预备好了吗?” 我看着景予脸色,心下甚是忐忑,景予却已道,“没问题!” 他取出根黑绫,一端扣了我的腰,另一端扣在他自己腰上,说道:“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嗯,无论生死,可以万无一失地守作一处。 凤雪摸了摸自己的腰带,神情更见委屈,“阿姐!” 我安慰道:“凤雪,你紧跟阿姐,也便万无一失了!” 九尾狐却蹭到原微身畔,柔声道:“原郎,我和你并肩而战,岂不是威力倍增?不如让他们仨探路,咱们来对付獬豸。” 原微淡淡道:“若水,待你修成万年九尾狐,这獬豸留给你一个人对付都成。现在么……” 他鄙夷地瞥她一眼,人已踏上宝剑,和景予相视一眼,一齐御剑向前飞去。 我立于景予的长天剑上,急招呼道:“小雪,若水姐姐,快走!” 我们飞出时,獬豸正纵身腾爪,怒吼着扑上。 它那乌黑油亮的皮毛,此时竟如刺猬一样森森竖起,闪着幽蓝幽蓝的火焰,——正是连我的荣枯藤都能烧卷了的不明火焰。 此时再不敢迟疑,和景予的得失屏一齐出手,一缠一压,向獬豸当头击去。 凤雪的清心之力正散于我们身周,以确保我们能在浓重的元魔之气中照旧发挥出原先的威势。 可獬豸咆哮着,独角顶向得失屏,而身周幽光乍亮,却是阴而冷的火焰,无声燎向荣枯藤。 这两样宝物,似乎挡不住獬豸之凶悍…… 正忐忑时,原微的得失镜飞起,炙烈夺目的光芒闪过,竟在空中化出八面明镜,每一面都像一轮小小的太阳,灼亮如刀的光束从八个方向扎向獬豸的眼睛。 獬豸腾纵而起,吼声震得四处山石纷落,上古魔物的强横气流猛然袭至。景予带我奔在最前面,脚下的长天剑竟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栽了下去。 我仅有一手操控荣枯藤,重心不稳,却真的栽下了长天剑。 景予尚未及通过他那黑绫拉我,凤雪已从身后抱住我,叫道:“快走快走……” 其实满天满地都在獬豸的咆哮声里震动,耳中尽被雷鸣般的嗡嗡乱响充斥,我也只能根据他的口型辨别他的话语,遂用力扯住景予的黑绫,在他的拉扯下飞快窜过狭长的洞穴。 而景予一边拉着我们后撤,一边正焦灼地看向后方。 我回头看时,正见和原微并肩而战的九尾狐被打向了相反的方向,已是鬓发散乱,脸色惨白。 略顿了顿身,我将荣枯藤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疯狂地缠向獬豸。 而獬豸力量极大,根本不畏惧荣枯藤的缠绕,竟拖着那满身藤萝又扑向原微。 原微的兴亡镜被它以独角上的藤萝甩中,一时尚未及重施术法…… “师兄!” 景予失声惊叫,将我和凤雪一起丢向支洞方向,斩断黑绫,自己飞快返身,却是驱动得失屏强行阻拦獬豸去势。 我大惊,拍着凤雪道:“快去看哪个支洞是出口!” 凤雪应了,一头钻入第一个支洞。 原微、九尾狐都没能过来,獬豸已被激怒,原来商议的分头查探计划已经失败,希望凤雪的运气好些,来得及发现出口自己先逃出去。 而我站在稍远处,咬着牙继续操控荣枯藤,寻找着相助他们的机会。 景予的得失屏被獬豸正面冲撞上,但闻“砰”地巨响,所有机杼尽断,顿时断成四截飞落。 但得失屏到底将獬豸的去势挡了一挡,原微那边便赢得少许时间。 我尚未及唤他快些过来,便见原微飞身扑到另一个方向,却是拉起受伤的九尾狐,才往这边飞奔。 就这么顿了一顿,獬豸已经回过神来,前掌如电向他们拍去。 我惊叫着飞起荣枯藤,希望缠住他们将他们拖离魔掌,却已是不及。 身后,凤雪从第一个支洞奔出,咕哝道:“不是!” 一头又冲入了第二个支洞。 他的行动倒是迅捷。 ================================================ 谢谢还在给饺子月票的妹纸们~饺子一直更得慢,很汗颜呢!感谢大家包容~~ 猫扑中文 脱樊笼,见苍穹,屈指佳期如梦中(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原微行动也快,却再躲闪不开獬豸笼罩面极大的当头一掌,忽看我一眼,将手中受伤的九尾狐掷起,恰掷到我向他那边卷起的荣枯藤上。 我无暇细想,将荣枯藤猛地向回一拉,已将九尾狐拉离獬豸施暴之处,拖到我身边丫。 九尾狐站定,一弯腰已喷出大口鲜血。 “不是,又不是!” 凤雪已从第二个支洞奔出,掉头冲入第三个媲。 我曾留意看过那些支洞,明明个个幽深,一眼看不到底,一时也无暇问凤雪为什么这么快就确定那些不是出路,只是骇然看着前方。 原微被獬豸当头拍了一记,人已撞在了山壁之上,然后跌落。 他的宝剑尚在手中,兴亡镜却已无力支撑,在空中旋舞一圈,竟也一头撞在山壁上,跌落在主人身边。 “原郎!” 九尾狐嘶声哭叫,扑了过去,却已化作了一头火红的九尾狐狸,美丽得绚人眼目。 我和景予对视一眼,已是心意相通,紧跟着齐齐扑向獬豸。 身后,传来凤雪惊喜地叫声:“阿姐!第三个!第三个是出路!快来,快来!” 我持了烧焦的荣枯藤,和拿着残破屏风的景予一起救护向我们的原微师兄,闻声却也欢喜,高叫着回答他:“小雪,你快离开,回天界去吧!” “阿姐!” 凤雪的声音由惊喜转作惊吓,嘶声惨叫起来。 身后白影一闪,竟是凤雪尾随而至! 笨鸟! 天底下就没见过这么笨的鸟! 一百八十年没一点长进! 我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却再无法阻止凤雪和我、景予、九尾狐一起奔到原微跟前,正面对上獬豸。 四人一起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在原微身边。 “你……你们……” 原微咳着,唇角前襟尽是殷红鲜血。 他的眼睛里,竟也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景予摸着我的手,便似安心了些,向原微轻笑道:“师兄,咱们昆仑,没有弃了师兄弟自己逃命的弟子!” 九尾狐蹭在原微脚边,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腿边挨着,呢喃道:“原郎,我如今才知晓你对我有多么真心真意情深似海……” 原微苦笑着干呕了一声,到底没把九尾狐一脚踹飞。 凤雪惊魂未定,在我身后叫道:“阿姐,咱们都得死在这里了吗?” 我捏了捏焦了大半个的荣枯藤,叹道:“笨鸟,你今天是自己找死!” 凤雪沮丧道:“我知道……可阿姐在这里啊!” 想再骂他一句笨鸟,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再也骂不出半个字来,只觉心口疼得厉害。 獬豸目似铜铃,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仰头怒吼一声,前掌再度腾踢而来。 景予虽将一面残破的屏风挡在我们跟前,但神色已是一片沉寂,瞧来已不指望能逃过这一劫。 眼见那强大的劲风以泰山压顶之势罩下,我正要勉力做最后一搏时,眼前忽有极纯净的白光闪过。 “轰”地巨响,狭长的洞穴似在翻滚,而我们竟也被那激荡的气流打得翻滚到角落里。 却都安然无恙。 忙抬眼看时,便见一水碧色衣衫的女子飘然而至,立于獬豸跟前。 满洞俱是魔气翻涌,那女子却周身仙气晶莹流动,行止秀逸绝尘,清丽的眉心间一朵紫堇宛然,栩栩如生。 竟是陌潇潇。 她身后跟着绵绵,此刻正惊惶地张望着,忽抬眼看到我们,立时惊喜奔来,叫道:“景予哥哥,菱姐姐!” 景予喘过一口气来,不由也是惊喜,“姑姑,绵绵!” 陌潇潇侧头看我们一眼,柔声道:“景予,菱儿,快带你们的朋友走。出口是第三个支洞。” 我和景予忙应道:“是!” 几人互扶互挽,都站起了身;独九尾狐像受创最深,在原微脚边挣了两下,又摔在地上,呜呜鸣了两声,竟似已说不出话来,独一双桃花眼还对着原微顾盼不已…… 原微犹豫了下,到底弯下腰来,将九尾狐拾起,抱在怀中便走。 獬豸正迟疑地看向陌潇潇,琥珀色的眼睛里颇有些疑惑。 陌潇潇柔声向它道:“莫看了,我是魔祖陌玄一的后人陌潇潇。千余年前,我曾随我兄长陌天行来过。” 獬豸吼了一声,毛发却已竖起,显然并不认可她的话。 我从不曾修炼魔功,但以莲身复活后依然能保有那股极强的力量,足见魔帝一脉的确与众不同。 现在的陌潇潇虽和千年多年样貌没太大差别,可怎么看怎么像是和魔界为敌的仙…… 眼见我们挽扶着即将离去,那獬豸似悟过来,纵跃而起要奔过来拦截。 陌潇潇清叱一声,长袖劲射而出,舞作大团水碧色的云朵,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迅速击向獬豸。 獬豸来势顿被阻住。 绵绵扶着我叫道:“快走,快走!” 一行人飞快奔入那第三个支洞,向前疾奔而去。 临行前再回头看一眼时,陌潇潇与那獬豸已经斗作一处。 她身上有皓灵天尊仙家之力,加上本身已有近两千年修为,虽不是獬豸对手,想来一时还不至于有事。 原微前行之时犹在忐忑,问道:“这位上仙是谁?只怕……也不容易脱身。” 景予简洁地说道:“魔帝陌天行之妹,陌潇潇。” 原微便不再说话,先顾着携了我们逃命。 那支洞居然颇远,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獬豸没被拦住,一样能冲过来灭了我们。 我不禁问凤雪:“你怎么这么快知道这个支洞才是出路?” 凤雪答道:“因为那两个支洞内部吹过来的全是元魔之气,比蚀仙洞内还要浓重,这个洞里吹过来的却要淡上许多,应该有从外面透进来的新鲜空气。” 可我却是在奔出老长一段后,才觉出这里的元魔之气的确淡了许多。 想来凤雪在这方面天生敏锐,才能分辨得如此迅捷。 若是换了我们,没等找完一个支洞,就该成为獬豸的腹中美餐了。 前方忽被大团雾气笼住,一时不见旁人踪影,只有景予依然紧揽着我的腰。 绵绵在雾气内说道:“大家只管往前走,大约只有两三丈就到出口了!” 果然,再向前走一段,眼前霍然一亮,却已见了天日。 还未及细看身在何处,耳边便传来了白狼的欢呼:“姑娘,你终于出来啦!” 凤雪指了指白狼,还未及说话,白狼已奔过来拿他的大狼头蹭他的白衣服,说道:“凤兄,我发现你进去好久没动静,就猜着你是出不来了,又赶紧儿去找绵绵姑娘求救。结果绵绵姑娘终于把她师傅给拐进去啦!你瞧,我不是很聪明?” 凤雪挠着头没说话。我无语地看着他,叹道:“是,是很聪明。” 此时众人都已精疲力竭,但隔了这许久终于死里逃生,重获自由,无不大大地喘了口气,再留心看身周时,却是在玄冥宫北面一座陡峭山峰上。 山峰四周云缠雾绕,与方才洞里的云雾几乎融作一处,即便到了近前,也未必能发现此处洞穴,当然更不致有人误闯进去自愿充当獬豸的美餐。 景予向洞内张望了几次,皱眉道:“绵绵,姑姑怎么还不出来?” 绵绵也不断往里面探着头,愁道:“不知道啊!你也知道我师傅那性情……那日菱姐姐幻了许多紫堇送给师傅,师傅一度很开心;可不到半天那花便谢了,师傅立时大发雷霆,连定极长老都给她打得头破血流……我听说菱姐姐也入了蚀仙洞,又听说主上一时回不来了,硬着头皮去告诉她,结果被她一掌打飞了……只得又想法子出城找原公子。正觉得没指望时,师傅忽然又清醒过来,问我菱姐姐是不是入了蚀仙洞,然后就直接带我过来了!” ================================================= 猫扑中文 脱樊笼,见苍穹,屈指佳期如梦中(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白狼笑道:“我本来在那边入口处等着,也是长公主告诉我出口在这里,让我在这里候着!话说这长公主也神了,变成仙的时候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举世无双啊!怎么一变成魔那样凶悍恐怖!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却那样可怕的凶婆娘!” 话未了,只闻洞内蓦地传来一声厉喝:“你说谁呢?” 原微站得离洞口最近,正提着九尾狐脖子上方一块皮毛,仔仔细细地查看九尾狐到底伤在哪里,闻声手一抖,竟把九尾狐跌落在地丫。 九尾狐呻吟一声,迅速化作人影,依到原微身畔,还未及撒娇发痴,便被洞中一股凶戾之气推得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在地。 待她娇吟着站稳,看清奔出洞来的人,立时把所有的娇嗔和责怨都生生吞了下去媲。 出来的自然是陌潇潇。 人还是那个人,衣衫还是那样的衣衫,只是眼前的陌潇潇满身杀机,一脸戾气,绝美的眼眸斜斜一横,竟如刀锋般刮过脸,让人毛发森然,噤若寒蝉。 想来和獬豸斗到最后斗出怒意来,魔气便涌了上来,便成了獬豸认可的魔帝血脉,自然放任她离去。可她在内和獬豸打了一场,估计也吃了不少亏,此刻正怒火中烧,出来便成这副模样了。 绵绵战战兢兢上前,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陌潇潇喝道:“又是你这小妮子做的好事,把我哄来救这些修仙的畜生吗?” 眼见她一巴掌扇过去,已把绵绵打得跌落山峰,然后直直地飞了开去。 绵绵捂着脸边趁势飞逃开边冲我们喊道:“快逃啊,快逃!” 论起逃命,白狼素来反应最快,已嗖地飞了开去。 我犹想着紫堇花能触动陌潇潇,让她回复仙家性情,连忙抖了抖荣枯藤,围着她抽枝展叶,迅速幻出大片紫堇花来。 陌潇潇果然怔了怔,神色略略好转,忽定睛看了那紫堇花,怒指着我道:“你……你耍我!” 我只顾察看她神色,这时才想到细看我幻出的紫堇,顿时出了身冷汗,一拉景予尖叫道:“快逃啊!” 天知道,荣枯藤在蚀仙洞里被獬豸发出的幽暗火焰燎伤后,虽然还能抽枝散叶,可刚刚长出的紫堇,叶子全是焦黄的,紫堇花全镶了一层枯黄的边,里边则是暗昧垂死的栗黑色! 踏了景予的长天剑,跟着拼命扑展翅膀的凤雪,一路向前飞逃时,远远还看到陌潇潇心疼地看着满地的紫堇捶胸顿足,指天喝骂,风度全无。 总算她还没想到过来追杀我们,由着我们远远逃了开去,躲入一个偏僻的小密林里,心有余悸地面面相觑。 绵绵出去探了几次,确定附近还算安全,便道:“你们要不要趁着长老们还没发现你们逃出蚀仙洞时先行离开?” 旁人还未开口,白狼已忙不迭点头道:“要!要!鬼才想呆在这里!” 九尾狐则含情脉脉地看向原微,“原郎,咱们也尽快出去吧!话说,我住的几十处仙狐居里,可都布置好洞房了!” 原微侧头看向她,向她招招手。 九尾狐连忙喜孜孜地凑过去时,原微冷笑着,在她耳边大声道:“要不要我去给你捉几十只公狐狸,让你夜夜做新娘?” 九尾狐不急不惊,笑吟吟道:“我只想原郎让我夜夜做新娘嘛!不然,我们挨个儿洞房都住一回,也让原郎夜夜做新郎做个过瘾,如何?” 原微嘲讽道:“我没那个瘾,若水姑娘请自便吧!” 我深感原微的性情看着温厚,其实比景予还要别扭。方才在蚀仙洞里舍身救护九尾狐时,我还想着,若是出来了,他必定立刻会同意和九尾狐在一起呢。 景予忽向前踏了一步,向九尾狐道:“若水姑娘,可否向你借一处洞房?” 九尾狐妙目盈盈看向他,“景予兄弟,你这是……” 景予道:“我要娶菱角儿,我要她成为我妻子。即便她成了荷叶残梗,即便她成了飞灰淡烟,她都得是我妻子!” 他说这话时,居然睨了凤雪一眼,目中寒意凛凛。 凤雪又要哭出来,却只可怜兮兮地看向我,无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敢吱声。 绵绵却奇道:“景予哥哥,菱姐姐不是说已经和你做了夫妻了么?” 景予便看向我…… 所有人都看向我…… 饶是我面皮厚实,此时也禁不住有些脸红,硬着头皮道:“喏,便是做了夫妻,也得补拜个天地,宴下宾客,是不?” 景予静默片刻,说道:“不错,拜堂,成礼,洞房,一个不能少……” 凤雪趴到了一边,阖着漂亮眼睛再不说话,一副心碎了的模样,叫我不忍相看,暗自发誓以后一定对他好些,以弥补今日令他伤心的过错…… 九尾狐却大为振奋,拍拍我肩道:“果不愧是我妹妹,敢说敢行哪!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怎么着也腾个最漂亮的大屋子给你做新房!” 我定定神,笑道:“嗯,越性这个大媒,就请姐姐做了吧!同时帮我留心着,若我成了残梗,成了飞灰,别让他续弦。实在熬不住时,许他娶个小妾,可天天得给我的牌位磕头赔罪……” 手臂上忽被景予狠狠一掐,痛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而景予已若无其事走了开去,问向绵绵:“绵绵,你能将原微师兄引来,应该也能将我们引出去吧?” 绵绵水汪汪的眼睛凝在他面庞,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景予哥哥要走,我自然想法送景予哥哥出去。” 景予点头,柔声道:“绵绵,多谢了!” 我也甚是感动,遂道:“绵绵妹妹,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若我不幸身故,不能和景予走到最后,你便做景予的小妾吧!我许你不用天天给我牌位磕头赔罪……” 众人便都对我侧目而视。 正想着他们是不是被我感动时,我看到白狼很不给面子的躬腰大吐…… 九尾狐吐了口气,过来拍拍我肩道:“妹妹,凭咱们的交情,借个洞房是小事,小事……其他的话,咱们就不必说了吧?” 绵绵便道:“若菱姐姐和景予哥哥成亲,小妹愿前去观礼!” 我笑道:“欢迎,欢迎!最好宾朋满座,一起祝我们万年好合,福寿如山……” 于是一切议定,沿了绵绵早先给原微预备好的进出道路,很快离玄冥宫越来越远。 突破玄冥城的结界对原微、九尾狐这样的修为来说已经不是太难,如今虽然伤得不轻,却多了知根知底的绵绵相助,离开之路便甚是轻捷。 一气奔离三五十里,确定再不可能有魔界高手追来,我们才放缓脚步。 虽然一直踏在景予的秋水剑上,奔波这么一路,我已头晕目眩,不自禁靠在景予身上。 凤雪瞧见,扑着翅膀飞到我跟前,问道:“阿姐,要不要我背你?我翅膀大,坐着稳当,摸着舒服。” 我尚未回答,景予已道:“小雪乖,你姐姐只想坐我身上……” “哦!” 迫于景予淫威,凤雪虽是失望,却不敢多言。 而此时已经化作人身的白狼神情已诡异起来,“景予,咱们姑娘……是怎么坐你身上的?” “……” 景予转过头,狠狠地剜了白狼一眼。 我一时没悟过来,忙问道:“怎么了?” 景予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大白作死呢!” 大白干笑不语。 九尾狐又往原微身上靠去,腻声道:“原郎,大白什么意思啊,人家怎么听不懂?” 原微侧身闪过,“我也听不懂。你可以去和那头狼仔细探讨探讨,实践实践,看是什么意思……” 九尾狐登时扫了兴致,转头打量向我,“妹妹,你脸色怎么这样差?那个魔帝不是给你盗了什么淬灵泉水救你吗?” 我笑道:“没有,我好得很。想到很快能与景予这呆子成亲,我开心得很。” ================================================= 猫扑中文 合欢被下双鸳鸯,红烛照莲妆(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景予皱眉,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却未反驳半句。 其实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自己快支持不住了。 淬灵泉水到底是凡间之物,不是道德天尊的仙丹灵药,并不能起死回生。若我安然在尘缨楼呆着,或许可以确保十天半个月安然无恙,待陌天行再取回,——或者说再抢回更多淬灵泉水来,恰好可以续上,不至让我那么快变成一堆破莲烂藕丫。 可蚀仙洞里呆了数日,饱受魔气侵蚀,加上对敌獬豸又受了伤,或许误练那石屏上的功法也有影响……总之,我觉得我又快变成一堆荷叶梗儿了媲。 好在陌天行在我身上放了定魂珠,便是化作荷叶梗儿也不至于立刻魂飞魄散,算来便比之前的境遇要好太多。 因为很放心,很安心,我后来居然趴在景予背上睡着了。 也许可以这样走一辈子,真的挺幸福。 两个人的天荒地老,一定会很幸福,不是吗? ------------------------------------------------- 再醒过来时满耳暄闹。 从前在另一座仙狐居侍奉过我的银霜、白露都在屋中忙碌,满眼都是绚烂的红烛和赤金的囍字。 我从厚实的衾被中探出头来,便见到一身大红喜服的景予正坐在一边擦他的长天剑和我的秋水剑。 “景予……” 我唤道,只觉嗓子有些干哑。 景予便微笑看我,“菱角儿,醒了?” 我问道:“你在做什么?” “预备我们的亲事。” 他答得很简洁,把一对崭新的红绸扣在我们擦得铮亮的宝剑上。 这呆子,在新房里摆刀弄剑,也不嫌不吉利。 但他将两柄宝剑入鞘举起,却微笑道:“我们成亲,也不该让长天和秋水寂寞着。它们虽是一对,但必定没成过亲,今天越性给它们补个婚礼,沾沾咱们的喜气!” 我不觉靠着软枕大笑,“你这呆子!” 白狼正倚在贴着大红囍字的窗口喝酒,闻言斜了我一眼,说道:“你也是呆子,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呢!知道吗?原微都不想抓你了,一把你的脉,立刻就走了,说你能撑个两三天就不错了……” 他忧伤地叹息,“我原来就担心原微又发疯,可突然发现他不发疯了,我又觉得他还是发疯得好。” 至少,那证明我还有生机,对不对? 我到底没有问出口,只懒洋洋笑道:“大白,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你挑点喜庆的话题行不?” 白狼便指着我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姑娘,你这是掩耳盗铃哪!” 我笑道:“视而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这都是道家必学之理,大白,你还没悟过来吗?” 白狼果然被绕晕了,看着我瞠目结舌,“什……什么?” 景予道:“菱角儿说,你的废话真多,还不去前厅看看有没有准备妥当,可以搀出新娘子拜堂了吗?” 这话白狼果真听懂了,立刻应一声,转身奔了出去。 景予见哄走了那个碍眼的,微笑着正要说话,忽瞥到门口蹩进来的一个身影,容色顷刻又冷了下来。 我看到那一脸沮丧的俊秀面容,却觉得心头立刻柔如云朵,软如棉花,连忙唤道:“小雪!” 凤雪这才走到近前,勉强笑着唤道:“阿姐!” 我打量着他的气色,“小雪,你受伤很重吗?” 凤雪摇头道:“你们那位原微师兄临行前分了好些伤药给我们,我服了几粒,已经好了许多。” 我叹道:“你气色不大好。小小年纪,别老愁眉苦脸,容易早衰。” 凤雪道:“是不是我早衰了,你便不喜欢了?” 我道:“那当然。我最喜欢那些年轻俊美的师弟们了,不信你问景予!” 景予点头道:“不错,菱角儿最喜欢逗那些年轻俊美的师弟们了!” 我对景予配合的态度甚感满意。 不过……哪里不对?为什么凤雪听得脸色都发灰了? 他定定神,才又说道:“阿姐既然想嫁给景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怪我没早出世二十年,又没投到昆仑去修仙……不然,才没他的份呢!” 凤雪甚至不屑地睨了景予一眼,完全无视景予锥子一样的眼神。 我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如今不是也蛮好?天界白凤凰,连天尊们都宝贝得很,又漂亮又威风,比咱们这些辛苦求仙的人强多啦!” “是啊,白凤凰,到底还是有点用处的。”凤雪从怀中摸出一只玉匣来,递给我道,“这个便送给阿姐吧,算是我给阿姐的一点嫁妆!” 我打开看时,已是不胜惊讶。 居然是一支白凤凰的尾羽! 我奇道:“阿弟,古人有云,毛发肌肤受之父母,你好端端的,拔下根羽毛做什么?” 何况白凤凰似乎没几根这种大尾羽…… 凤雪已答道:“这尾羽有清心净化之力,阿姐修往地仙时,若为心魔所阻,只需一枚尾羽,便可助阿姐突破心魔,修成正果。” 我听得顿觉神奇。 隐约听说原微师兄一身能耐早已超越地仙,便是为心魔所阻,才迟迟不能修成地仙。若有此物,岂不是早已脱却凡胎? 这样的宝物对于修仙者来说,无疑价值连城。 我不由看向他腿部,问道:“你有几条尾羽?别动不动拿这个送人,等你尾羽秃了,就不漂亮了!” 凤雪道:“九条。少了那么一条也不怎么看得出,平时也常取一条做防身武器,挺好用。” 连荣枯藤都能被他的尾羽制得死死的,当然好用…… 这倒忽让我想起疑惑许久的一件事来。 “小雪,你母亲似乎一条尾羽也没?” 正因为当初看到的那只雌鸟没有这种又大又长的尾羽,我才认为它是一只不长尾羽的母孔雀,进而将凤雪当成了孔雀…… 凤雪闻言,神色更见黯淡,“没有尾羽么,必是哪位仙尊历劫重修,想借白凤尾羽的清心之力尽快突破界限升作天仙,所以拿去了她的尾羽吧!升作天仙时所需的尾羽便多了,所以才拔光她的尾羽。” 我一惊,“拔光尾羽,对她会不会有影响?” 凤雪道:“只取走两三枚,并不妨事,但尽数拔去,多少会影响修为。何况母亲当时年纪也大了,又要诞育我,便撑不住,才会就此涅槃。” 我闻言不觉替他担忧起来,“那么,若下面有哪位仙帝或天尊的好友弟子在修往天仙境界时遇到心魔梗阻,会不会拔光你的尾羽?” 凤雪叹道,“否则,你以为那些仙尊们凭什么对我好?” “……” 忽然发觉,我这仙禽兄弟,在天界也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无忧无虑。 凤雪见我脸色,立时又笑道:“这尾羽与我们本身的清心净化之力息息相关,所以得我们自己诚心诚意奉上的尾羽才有效用,所以仙尊们都对我很好,绝不会强拔我们的尾羽……否则,咱们白凤凰早该绝种了!” 如今虽没绝种,只剩了他一个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我将那枚白凤尾羽交还给他,柔声道:“小雪,你的一片心意阿姐收到了,但尾羽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若为我成亲便损了你自己身子,阿姐这不是造孽么?” “何尝损了身子?隔上一千年,我便会生出新的尾羽来……”凤雪指着景予悻然道:“阿姐不敢收我礼物,是怕他吃醋么?” 景予张了张嘴,无辜又恼火地看着我。 我叹道:“我不是怕他吃醋,而是怕他用掉你的尾羽。你看,我这副莲身破破烂烂的,也不知能支持多久;便是能撑下去,我有胎里带出的魔气在,也修不了仙,便是收了这个,将来也是景予修地仙时用掉……” 话音未落,凤雪已经抢过那尾羽,说道:“阿姐所言有理,有理……万万不能便宜了他。” ================================================= 猫扑中文 合欢被下双鸳鸯,红烛照莲妆(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他一厢说着,一厢已往外走,嘴里兀自嘀咕道:“哎,那送阿姐什么好呢?若论胎里带来的魔气,也不是不能清除,只是……” 景予看他离去,皱眉道:“天有天规,为什么放任这个天界的仙禽在尘世这么久不收回去?真是……惹人厌烦啊!丫” 我道:“他是我阿弟,便是你小舅子。他真的那么惹人厌烦吗?” 景予怔了怔,忙堆起笑脸来,摇头道:“没有,没有……对了,刚你那位狐狸姐姐拿了两大盘的首饰钏镯来,你要不要挑一下,呆会便可以让银霜她们为你梳妆打扮了……” 我的亲事比我原先预计的要热闹许多。 原以为必定孤凄凄无人祝福,只余我和景予二人相视而笑,彼此慰藉。但在九尾狐的仙狐居,光她手下大大小小的妖精便坐了七八桌,何况还有白狼、凤雪在媲。 九尾狐犹恐不热闹,不知从哪里抓了两个俊秀文士做傧相,可怜那二人明知遇了妖,待逃又不敢,只得打起精神强装笑脸为我们成礼。 一板一眼,居然尽数按照俗世的成婚礼仪安排,绝无半丝马虎,更无半点错讹。 直待被送入洞房,听着前院的喧闹嬉笑,我犹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大红的喜帕轻轻挑开,帕上摇曳的一对七彩鸳鸯戏水绣纹被景予握在手中。 景予戴了幞头,簪着大红花朵,披了大红喜服,正微微地笑着。他双眸清亮如水,好看得出奇。只是我看惯他一身黑衣衫冷诮如铁的模样,瞧他现在模样,却是越看越滑稽,忍不住掩着嘴笑起来。 他的脸一红,坐到我身畔为我摘头上沉重的凤冠,低笑道:“又在笑话我什么?” 我笑道:“我没笑话你。我只是在笑。” 他专心致志地解着我的衣带,温默地凝视着我不作声。 我揽着他结实的腰,靠在他胸前倾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笑问:“景予,你吃得消么?” “嗯?” “你受伤也不轻吧?要不要先休息两日?” 他不答,将我环在臂腕间,温柔地亲吻着。 我揽着他脖颈回应,眼中那张面容愈发美好得让人心荡神驰。我禁不住又道:“景予,知道吗?你生得真好,我看许久都看不厌。” “哦!” 他亲向我脖颈。彼此只余了单衣,他身上的热量便暖暖地传过来,异常舒适。 我满足地叹息,说道:“景予师兄的身体抱起来手感真好。” 这声音却已娇媚异常,快能和九尾狐媲美了。 景予似有些不满,轻轻地啮咬了下我的锁骨。 我颤了下,微愠道:“你欺负我!” 景予不紧不慢道:“谁让你把我该说的话全给抢了?” “……” 他的手探入衣底。 身体又是猛地一颤,战栗得浑身都起了一层粟粒,却有重重愉悦,由他指掌间迅速散发开来,直冲心尖。 “景……景予……” 我颤抖着低喊,只觉身子快活得像要飘起来。 然后…… 没有然后了。 我看到了半青半黄的荷叶飘在衾被间落叶般颤抖,景予黑眸一阵收缩,面庞上的红晕迅速褪去,静默地盯着我。 许久,他轻轻一笑,“菱角儿,我们睡吧。” 他低头亲了亲那荷叶,小心地卧下,为那残荷破藕盖上了轻软和暖的衾被,放下了玲珑金钩勾住的绣帐。 “菱角儿,好梦!” 他温柔地说着,为那堆残荷掖紧被角。 被是百子被,绣满了嬉闹着的可爱孩童,喻指儿孙满堂;帐是鸳鸯帐,成双结对的鸳鸯交颈而卧,安谧祥和,喻指夫妻和合。 红烛喜气洋洋地在满是赤金囍字的新房跳跃燃烧着,再照不出那荷叶无声飘落的一滴泪。 ----------------------------------------------- 第二日醒来时,阳光已至窗口飘入。 暖洋洋,又懒洋洋。 轻轻舒展了下身子,便觉一道温暖气流无声袭至,正是昆仑的固本归元心法。 荷叶沉了沉,眼前已是一亮,却已恢复人身。 眼前是刚刚运完法诀的景予。他黑黑的眸子看着我,然后一笑,“娘子,睡得好吗?” “好。” 我笑着回答。 嗯,恢复人身的感觉真好,再度窝回景予怀中的感觉真好。 却不知道景予跟堆破荷叶梗儿睡了一晚,心里又是啥滋味。 但我们是新婚。纵然快乐的日子不会长久,也得尽量快乐地过下去,才不负这辗转流离后终能聚首的相爱一场。 于是,我笑吟吟地披上衣,让景予为我扣了衣带,又牵到妆台前,帮我绾了个清爽妩媚的髻,挑着那喜庆的钗环戴了。景予甚至还用他拿惯宝剑的手提起眉笔,为我画了眉;取白玉簪挺挑了胭脂,点了绛唇,打了腮颊。 菱花镜里的人儿便由最初的苍白瘦削,渐渐妍媚生动起来。绽唇笑时,依稀还是往日那个姿容过人的昆仑女仙。 我喜孜孜地向景予道:“你娘子美吧?虽说缺了条手臂,依然勾勾手指便能引来一大堆才情出众、容貌俊美的男子,是不是?” 景予揉揉鼻子,说道:“嗯,很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用勾手指。” 我得意地和他携手步出新房时,才觉得这呆子越来越狡猾越来越恶毒了。 我不用勾手指,因为他在我身边,勾来再多的美男子,必被他三拳两脚打得风度全无、狼狈而逃…… 远远便听得九尾狐和白狼在前厅大声说笑。 见我们下来,他们已颇是新奇地打量向我。 白狼哈哈笑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今天咱们姑娘看起来是不是格外漂亮?” 九尾狐拉过我手端详几眼,便唉声叹气道:“可惜你们原微师兄不肯和我成亲。若我与他洞房花烛,必定也妹妹这般明媚照人,倾国倾城。” 我笑道:“姐姐多虑了!姐姐无论何时,都这般明媚照人,倾国倾城!” 九尾狐闻言大悦,随后的早饭便多吃了两碗,并和白狼对饮了一坛酒以示庆祝。众小妖们见主人高兴,遂凑趣上前敬她酒,有的没的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于是厅中越发热闹。 倒也有小妖想起我们才是新婚的正主儿,也跑来敬酒,可惜敬我的全被景予夺去喝了,再冷着脸横上两眼,下面便再也无人敢近前了。 我对此深表无奈,但见到那些生得狐媚妖艳的小妖们一脸嫌弃地看向景予那张棺材脸的眼神,我又深感放心。 唯一不嫌弃景予那张棺材脸的,除了我,就是绵绵了。 她很贴心地倒了茶水过来,以茶代酒相敬,先敬了我,然后才敬景予,敬完便退到角落坐了,再不多说一句话。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水汪汪的眼睛不时瞥向景予,然后忐忑地再看我一眼,默默低下头去。 嗯,我的禁脔,少打主意才是聪明之举。 我只是奇怪,凤雪哪里去了? 饭后悄悄问白狼,才晓得凤雪在我拜堂后便悄悄出去了,一晚上没回来。他早上留意到,正要出门查看时,听到小妖们议论,说外面湖边有只好漂亮的白凤凰走来走去,已经走了一夜了…… 白狼谴责地看向我,“姑娘,你罪过大了!这凤凰像真伤了心,或许是想着投湖自尽呢……” “……” “还有,小妖们觉得那凤凰漂亮,准备捉了他找个大笼子关起来养呢!若是天界凤凰被人间小妖抓作宠物养,那就可就有趣了!” 我哼了一声,说道:“哪个敢关我阿弟,我剥了她狐狸皮做衣裳!” “嗯,暂时还没关。我劝了几句,这些小妖倒还肯听话,只是看我老狼俊伟不凡,又没完没了地缠上我说话了!” “哦……大白果然很有人缘!” ================================================ 我说,乃们月票为啥总喜欢留着最后一日给我?惆怅啊! 猫扑中文 合欢被下双鸳鸯,红烛照莲妆(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景予片刻不见我,很快便找过来,见我神色,诧异道:“怎么了?” 我叹道:“没什么,我想去看下我阿弟。” 我阿弟失恋了,虽然对象是阿姐未免有点荒唐…丫… 景予沉吟片刻,很快便宽宏大量地说道:“好,我陪你去看小舅子,顺便欣赏欣赏周围风景。” “……媲” 真心觉得景予挺无耻的,偏又说不上他无耻在哪里,真让人郁闷。 九尾狐的这座仙狐居坐山拥水,修葺得很是华丽,周围风光也甚美,而且幽静,——目测最近的村落当在十里开外,想来这边闹狐妖闹惯了,百姓早已自觉把这边划作禁地,便宜我们得了个幽雅之地暂住。 前方的小湖静静泊着,倒映着山影天光,周围嘉木葱茏,有白桦如金,红枫似火,月桂飘香,颇有意趣。 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一只白凤凰时而在水边轻啄,时而飞回树下,来来去去不知正忙碌什么,正是凤雪。 我正奇怪时,景予却已指点着湖上风光告诉我:“这湖里莲花不少,可惜都谢得差不多了;莲子倒是结了不少,昨日婚宴上用的银耳莲子羹,就是采的这里的新鲜莲子。凤雪玩的那边没莲花,不过有许多菱角,虽是野生的,却年年结红菱,所以这湖的名字就叫菱湖。算来这湖和你真是有缘呢!” 有缘吗? 我心头突突地跳,反而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笑道:“先去瞧瞧凤雪那小傻子在做什么吧!” 景予跟在我身后,好半天才听他嘀咕道:“你放到心里的人,才会是呆子傻子吧?” 我这回听得清晰,扭头嫣然而笑:“景予,你不是呆子。” “嗯?” “你是坛子!醋坛子!” “……” 凤雪见我过去,倒也欢喜,拍拍翅膀飞到我跟前,依然幻作白衣如雪的美少年模样,向我笑道:“阿姐!” 嗯,不像想投湖自尽的模样,我便也放下了心,问道:“小雪,你做什么呢?” 凤雪道:“没什么,见这湖里菱角儿多,打算采些菱角儿吃。” 我有些无语,“采菱角儿……” 景予却又沉了脸,淡淡道:“菱角儿这么好吃吗?” 凤雪道:“我昨晚无聊,随口吃了两个,发现这儿的嫩菱生吃格外清甜,老菱烤着吃又格外香,所以摘了这么些。” 低头看梧桐树下,放了两片芭蕉叶,果然已经堆了老大一堆的菱角,却比我们素常所见的菱角小多了,且不是两个角刺的,而是五个角刺的…… 原来是野生菱角。 小时候也从昆仑山下的溪水里捞过,吃了两颗,嘴巴便被扎出血来,师父瞧见,便把那野生菱角都丢了,带我去找那种两只角的菱角,煮熟了切作两半,再盛在盘里端给我,只需拈了一头的尖角,轻轻一咬,便能吃到那香甜的菱肉,再也扎不着嘴了。 凤雪挑了个嫩的,将五个尖刺都折了,剥开,送到我手中,“阿姐尝尝。” 我接过尝了,果然清甜无渣,甚是可口。 凤雪喜道:“我再烤些老菱给阿姐尝尝。” 他走过来正要动手时,景予上前推开他,说道:“我来!” 我和凤雪一起对他侧目而视。 景予迟疑了下,勉强弯出一抹笑,说道:“小雪,你就在那里陪着阿姐,剥些嫩菱给她尝尝吧!” 凤雪立时振奋,“好!” “记得叫我姐夫!” 景予转身去拾附近的柴枝,犹不忘丢下这么一句。 凤雪待他走了,才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柔声道:“小雪,他本就是你姐夫啊!” “我知道……” 凤雪沮丧,却乖觉地垂头剥菱角。 我笑道:“你也可以去抓些鱼来。阿姐烤鱼给你吃。” 凤雪眼睛立刻亮了,“烤鱼!” 凤雪始终记挂着小时候吃过的“很难闻却很好吃”的烤鱼,我也很想再为他烤一次鱼。 我这阿姐很不尽职,眼看他出世却没能好好照顾他,还让他找我那么久,受了那么多的惊吓,还认错他的品种和性别害他被人嘲笑…… 如今,我能照顾他的时候应该也不多了。 最可恶的是,连想最后为他烤一次鱼,都已不那么利索。 独臂女仙没法御剑……也没法杀鱼洗鱼。 凤雪抓鱼倒是快,待做到细致活儿时,却是手忙脚乱,赶着被开膛破肚却还活蹦乱跳的鱼,折腾得满头大汗。 景予已经捡了一堆柴回来,见状忙上前帮忙,很利索地将它们收拾干净,又架起柴来,将串好的鱼递到我手中,才问道:“想吃烤鱼了?” 凤雪笑嘻嘻地看向他,“阿姐说烤鱼给我吃。” 我干笑道:“鱼多呢,大家吃,大家吃……” 景予便不说话,将那些老菱取来,一个个削掉满身的硬刺,烤熟递到我唇边。 居然极硬。 我只得先把串鱼搁在火堆上,接过老菱用力咬去,好容易才将它咬开,顿觉满颊糯香,质密味甘,回味悠长。 我笑道:“原来,野生野长的菱角儿,老了更好吃。” 景予道:“不是老了,是风雨经多了,便长大了,开始懂得保护自己,尽量不让别人伤到。” “哦!” 我又从他手中取了个熟了的菱角,用力咬下,“可惜再怎么皮厚刺多,只要有人记挂,一样被人烤了拔刺,咬成几瓣。” 景予顿住手中刚削掉一半刺的菱角,看我一眼,将菱角丢开,连已经丢在火里的菱角也拨了出来,再也不去烤了。 凤雪忽叫道:“鱼!鱼!” 鼻际已闻着焦香味。 忙将鱼提起看时,却已焦黑半边。 凤雪忙笑道:“没事,还有半边可以吃。” 我将鱼丢入火里,说道:“没事,阿姐重烤,这湖里鱼儿又大又多,想来味道也鲜美,别糟踏了咱们的好胃口。” 凤雪闻言,便不吱声了,在我旁边蹲坐半晌,便伸手过来捏摸我袖子。 景予皱眉道:“小雪,你做什么?” 凤雪道:“记得阿姐的荣枯藤有些憔悴了,大约被蚀仙洞里的元魔之气损了元气,我帮阿姐修理修理。” 我忙取了荣枯藤递给他,又笑道:“越性把你姐夫的得失屏也修修吧!” 荣枯藤、得失屏原都是天界至宝,不容易损坏,但一旦受损,估计也不容易恢复。我可不想我对敌之际开出一堆的枯藤败叶来。而凤雪是天界仙禽,独有清心净化之力,以他的灵力修复起这等宝物来,自能事半功倍。 凤雪自是应承得快,景予却是个别扭人,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地坐在那里,却得劳我亲自动手,才掏出得失屏来递给凤雪。 几处断了的机杼已被他修补完毕,但屏风上的画儿却深一块浅一块,想来也已大大受损。 于是这日过得便格外悠闲。 偎在景予身畔烤烤鱼、说说话、欣赏欣赏菱湖、顺带欣赏欣赏凤雪专心以仙家灵气修复荣枯藤、得失屏时的绝美风姿,时光竟变得如此静谧而美好,就如…… 就如当年景予背着我去织梦池。 他说,他愿意背着我那样天长地久地走下去。 我这样想着,便向景予道:“如果能长长久久在这里呆着,和凡人一样,呆到老了,死了,似乎也不错。” 景予嫌弃地看一眼凤雪,然后目光便黯淡下去,低声道:“那么,我们就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呆着吧!” 便是想做别的,也做不了。 即便我是赤城山仙魔之战的罪魁祸首,也无法插手魔帝和众仙尊之间的争战。 虽然我不说,景予不说,但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我所剩余的这样的时光,只怕得以时辰来计算了。 再隔二十或三十个时辰,景予身边同床共枕的爱妻,又会化作一堆破荷烂藕,凭他再高深的固本归元心法,也无法将之唤醒。 今朝有酒今朝醉呵…… ============================================== 猫扑中文 合欢被下双鸳鸯,红烛照莲妆(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我只能顾及我眼前目之所及的幸福与快乐,并尽量将其把握。 傍晚荣枯藤、得失屏都已修好,嫩菱角儿被剥了一地的壳儿,那三个人腆着装满烤鱼的肚子,慢慢踱回仙狐居时,九尾狐正带了一群小妖急匆匆从院里走出来。 那模样竟似要远行。 “景兄弟,菱妹妹,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出门,这里就丢给你们玩耍吧!媲” 她揉着自己眼角,神色有点不安。 我忙问道:“若水姐姐,出什么事了?” 九尾狐道:“别提了,这两日我眼皮一直跳啊跳个不停,思来想去,我住在这里哪会有什么祸事?刚刚忽想到,八成是原微奔那战火纷飞的地方去遇着了什么事……哎呀,我的原郎呀,可千万别让我守寡!” 我听她声声唤“原郎”听得头皮发紧,连忙道:“那姐姐就去瞧瞧吧!只是万万要留心,若原微师兄无恙,别往危险地方凑。你还有伤在身,还是先保重自己要紧。” 九尾狐叹道:“我也就是想着,原郎他一片深情舍身救我,伤得比我还重,又赶到那样的地方去,真是越想越不放心!本想多陪你两日,可如今姐姐我实在是坐不住呀!” 她拍拍我的肩,说道:“妹妹,甭怪姐姐重色轻友啊!我过去会努力找找有没有相救妹妹的法子。若是没有,每年清明,我都会记得给妹妹多烧几张纸钱!” 我不去看景予和凤雪两张愠怒的神情,笑道:“那我便在此先行谢过姐姐!” 九尾狐满意,带了那些得力的小妖手下们,踩了云便疾飞而去。 白狼在门槛边打着呵欠道:“总算走了!姑娘,你不知道,我本来要去找你们,但这些小妖们都看上老狼我俊伟雄健,争相缠着我向我示爱……可我老狼是有娘子的人,自当对娘子忠贞不二……” “呕……” 一定是烤鱼吃多了,我终于忍不住反胃了。 夜间回房就寝,想做的事自然还是做不成的。虽上了床榻,景予却拉着我想一起修行昆仑心法。 我明知他想借助自己的力量维持我的莲身,以免我又支持不住化作莲枝,心下好生怅然,偎到他怀中将他结实的躯体恋恋地抚摸着,叹道:“景予师兄,看到却吃不到的滋味,好生难受啊!” 他啼笑皆非地望我,“菱角儿,你又抢我的话了……” 我不觉“噗”地笑出声来。 也是,似乎这方面男子应该比女子更难以忍耐。 幸亏景予是块木头,冷心冷肺的,应该不妨事。 于是,我放心大胆地仰起头,去亲他的唇,寻找着与他乳水相融般的温馨和快乐。 嗯,他的腰肢真柔韧,胳膊也结实,肌肤很温暖,弹性佳,手感好,质地润…… 真恨自己只有一只手啊,这么颀健的身躯,叫我怎么摸得过来? 景予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炙.热,连指掌间的皮肤也开始滚烫。 我有些讶异,正要放开他,问问他是不是伤重发烧时,他猛地推开了我。 舔着发干的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时,他正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我。 那眸子不若平时的幽深,亮得奇异,仿佛灼着两团火,快要喷出来将我焚尽。 正待出声相问时,这个不懂情趣的男人居然向上一拉被我扯落的里衫,跳下床趿了鞋便大步往外走去。 “喂……” 我急唤时,他脚下却越走越快,飞一般地卷了出去。 白狼还在院内和哪个小妖看星星看月亮,此时也顾不得谈文学谈哲理了,高声叫道:“景予,你去哪里?” 这回,景予终于回答了:“我去湖里洗个冷水澡!” “喂,少年人不知事,这时候怎么能洗冷水澡呢?” 我迷迷噔噔追出来时,白狼已一跃跳到我跟前,劈头盖脸指斥我道:“姑娘,你娘到底有没有教过你?大战三百回合后,应该让他喝热茶,而不是让他洗冷水澡!你这是在坑他啊!坑他成功就是坑了你自己啊!” “……” 我好久才能答道,“大白,我娘二百年前就灰飞烟灭了!” ------------------------------------------------- 虽然偶尔犯犯傻,但日子过得还算悠闲宁静,并且幸福。 ——如果和景予成亲后相处的三天,也能称作过日子的话。 第三天,我已衰弱得厉害,连凤雪都看出来了。 他小心地问我:“阿姐,你是不是撑不住了?” 我看看自己还乌黑如缎的长发,安慰道:“没事,魂魄还在,仙元未散,顶多化为莲藕,一时死不了。” 凤雪茶晶般的眸子愈发漾着水纹般的莹光。他恼怒地看着景予,“没有办法了吗?” 景予淡淡道:“有。现在她不宜奔波,我无法带她长途跋涉。等她化作莲藕,我带她去赤城山找魔帝,一起夺淬灵泉水。她有定魂珠在身,暂时不致魂魄散逸,晚几天泡那水应该没关系。然后么,魔帝应该另有法子帮她稳固莲身。” 他居然早已打算得妥妥当当。 不过,这也该在我意料之中吧? 这呆子,本就是到了黄河也不肯死心的呆木头。 凤雪听他说得笃定,便略略舒了口气,转而却惊讶道:“你是打算帮助魔帝对付赤城和昆仑的仙尊们?听说你师父文举仙尊也去了呢,你这是打算欺师灭祖?” 景予轻描淡写道:“欺师灭祖么,半年前我便干过一次了,自然不在乎再干一次。” “是……是么?那我……” 凤雪皱了眉踌躇,大约也在思量着他叛离天界投奔魔帝的可能性。 他倒是无师可欺无祖可灭,只是天生仙体,魔界恐怕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不过,景予当真要和他师父反目成仇吗? 虽然这呆子又冷又硬,可素来对文举仙尊恭恭敬敬,我并不觉得他有勇气向养育自己两百年的师父举起长天剑。 就像,我绝不可能跟我师父皑东仙尊动手一样。 师父…… 我推开窗,看着对面的菱湖,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他。 而且,我真的很想念他了,想念到眼前出现了幻觉,仿佛看到了我那矮冬瓜师父,披着件破麻袋般的旧袄子,带着我熟悉的亲切笑容,御剑越过菱湖,向我直直飞来。 “菱角儿!” 这幻觉真奇妙,居然还有幻听…… 但这时,我身边的景予猛地挺直了身,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棺材脸忽迸出狂喜。他失声喊道:“皑东师叔!” 白狼扑到窗前,也大叫起来:“仙尊!皑东仙尊!” 我慌忙揉眼睛,再揉眼睛,只觉自己手都在抖了,喉咙间却像被什么塞住了,眼看着师父飞越菱湖,飞越密林,直直飞到我跟前,才能哑着嗓子呜咽:“师……师父……” 我从没觉得自己怎么难受,怎么委屈,如今新婚燕尔,更是快活无比。可不知为什么,只一看到师父,便觉自己依然是那个被人呵斥一句便要藏他怀里委屈哭泣的天真小女孩。 而如今,我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看着他一贯的温慈笑容,竟似再也忍耐不住,泪水立时迸涌而出,只差点没像小时候那般趴到他怀里揪着他前襟嚎啕大哭。 师父已抱住我,连声应道:“哎,哎……我可怜的丫头,早知道不让你一个人出来,瞧瞧这折腾的……” 他打量着我模样,叹道:“瘦了好些啊,还好,还好总算是个人样!” 什么叫还是个人样…… 我又是难过,又是好笑,擦着泪笑道:“师父来了,即便不是人样,也会变作人样了,对不对?” 师父摸一摸我空荡荡的右边袖管,再为我一把脉,很是安慰地点头道:“当然会是人样,人样……还好,比师父想象中要好多了!” ================================================= 猫扑中文 菱湖落照,拗莲捣麝情不灭(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想来我在外颠沛流离之际,他也该悬心不已;而且我的事传到昆仑,即便一时尚未有人追究他领养魔帝后人的罪过,被师兄弟们猜忌质疑,日子也不会好过。 但他精神倒还不错,向四下一打量,便笑道:“菱角儿,你这是……成亲了?丫” 我握着他满是茧意的粗糙大手,答道:“是。本该告诉师父,不过我怕我没机会把消息传到师父那里。” 师父又问:“新郎是谁?” 他在景予和凤雪两人打量,然后顿在凤雪身上,神色颇为满意媲。 我汗颜,忙道:“自然是景予师兄。师父忘了?我和景予早已定过亲的!” 师父悻悻道:“这小子傻得冒泡,有什么好的?” 景予想挤出点笑容来都不容易,叫了声“师叔”,便尴尬地站到我旁边,以一贯既恭敬又沉默的态度垂手而立。 我近日看我这新婚夫婿却是越看越顺眼,便听不得师父的话,说道:“傻有傻的好,不容易变心,一心只向着我一个人。” 师父“呸”了一声,说道:“十二道金箭差点把你射个魂飞魄散,还敢这样说?” 我苦笑道:“师父,景予师兄也是为了我呀!魔帝都找上门了,叫他怎么办?” 师父道:“好办啊,找我就行了呀!我带你们两个一起跑得远远的藏起来,修个三五百年仙再出来,难不成陌天行还能跑到昆仑山找人,把昆仑给掀了?” 我和景予面面相觑。 这主意……听着居然还不错。 陌天行再怎么神通广大,母亲不是一样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然后消失个无影无踪? 他虽急着找人,可也得担心自己孩子被昆仑仙尊丢化魔池里化了,不可能冒失说出哪个昆仑弟子是他骨肉;而师父本就有些疯疯癫癫,说要带了徒儿和徒儿心上人外出历练历练,众仙尊绝不会反对。 若是如此,也许很多事,我们会迷糊一辈子,却也会无忧无虑一辈子。 三五百年后,谁知道又是怎生景象? 有师父在跟前,说不定已经修作地仙,便是再闹出这些事来,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受人拿捏。 景予静默半晌,退后一步,向师父行下礼去,“是景予愚钝,害了师妹。的确都是景予之过。” 师父哼哼道:“本来就是你的错,把我计划全打乱了!” 我脱口问道:“师父有……什么计划?” 这些日子以来我最迷惑的,就是一万个想不明白,师父他收养了我这个魔帝的孩子,并一心教我修仙,到底是什么打算? 我同时还在迷惑,此地甚是隐蔽,我们落脚也才三四天,师父是怎么找过来的……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 他踢了踢景予,说道:“起来吧!原以为你这人虽然呆了些,好歹对菱角儿实心实意,谁知这么蠢……唉,既然成了亲,木已成舟,也只得随你们……女大不中留啊!” 景予站起身,再不去和他争辩,只恭恭敬敬道:“我先叫人预备饭菜为师叔接风洗尘。” 师父摆手道:“不用了……不过呢,我徒儿的喜酒,我还是得补喝的!” 我忙道:“好,这里的主人家有从京城运来的百年女儿红。” 师父笑道:“主人家?是那条一心想嫁给原微的千年九尾狐吧?” “咦,师父见过那位若水姐姐了?” “若水?那只狐狸吧?” 师父狂笑,“她能称得温善若水,师父我都能称得俊美如玉了!原微这小子遇到这妞儿,该哭呢,还是该笑呢?” 众人皆是莞尔。 “她……找到原微师兄了?” “找到了!可惜那二位都拖着副多愁多伤的身,还敢往热闹地方凑,不知怎么被魔界的两个长老盯上了,为师若是晚到片刻,只怕就得直接为他们收尸了!” 当日我们虽在陌潇潇的帮忙下从蚀仙洞中逃脱,可个个元气大伤,我固然快要维持不住莲身,他们几个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这三四日景予、凤雪在此处陪我静养着,已经有所恢复,但原微一出蚀仙洞便前往赤城,九尾狐为我的亲事折腾了两天,随后也赶了过去,几乎都没休息过,伤势没有好转也是意料中事。 “那原微师兄和狐狸姐姐现在哪里去了?” “现在么,自然去找德普师兄和文举师兄去了吧!” 景予眉心跳了跳,低声问道:“我师尊他安好?” 师父沉吟道:“应该……无恙吧?我留心赤城山上的昆仑剑气,虽几度不稳,却没有衰竭之象。倒是赤城……只怕已经折了一两位仙尊了!” 于是,赤城山的仙魔之战果然打得正激烈? 见景予面色有异,我笑嘻嘻地推了推他,“别担心了,师父说五师伯没事,那自然就没事了!” “嗯。” 景予应了一声,却有些心不在焉,只皱眉看着师父。 不知怎的,我也觉得怪异起来,好一会儿才猛地悟过来,脱口问道:“师父,你没和三师伯、五师伯他们在一起吗?” 他显然也在赤城山附近,甚至关注着赤城山附近的剑气,明知昆仑仙尊遇到强敌剑气不稳,甚至知晓赤城有仙尊殒灭,竟未去查看,更未出手相助吗?否则,他不会不知道赤城山上的具体情形。 还有,之前原微提到昆仑有仙尊驰援赤城,只提到了德普仙尊和文举仙尊,并未提到师父。 师父居然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然后看着小妖们捧来的肴馔和美酒笑道:“哎,菱角儿的喜酒来了,我无论如何都得多喝几杯!” 他呵呵笑着,先去桌边坐了,举著便吃。 我和景予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疑惑。 我迟疑了下,上前为他倒酒,顺势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师父将酒一饮而尽,答道:“自然是原微告诉我的。这小子总算有点良心,知道你撑不住,晓得赶紧寻我过来帮你。就是那性子忒别扭,若你不是莲身,一剑把你手臂断了,又怎么续得上?” 我笑眯眯道:“我师父神通广大,命都没了都能续上,想来真的手臂断了,也能想法续上。” 师父又呵呵两声,我却听不出真有多少笑意。 我继续追问:“师父下山多久了?” “有一阵了吧!”师父笑了笑,“听说你那里动静越闹越大,为师怎么坐得住?” “师父自然早就知道我是陌天行的女儿了?” 师父眯一眯眼,顿下酒盅,神色难得的有些冷。他打量着我,嘿然而笑,“你是陌天行的女儿?你哪点像他了?长得都跟素一妹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修的是仙,连性别都跟你妈,和他陌天行什么相干? “……” 深感天下生女儿的父亲都很悲剧,因为性别不像父亲…… 但我终于能肯定,师父果然是早已知晓我的身世。 “师父早已认识我母亲?” “素一……” 师父怅然,“我自然早就认识她。她天份又高,容貌又美,我一直以为她会很快便能修入天界;即便嫁人,也该嫁给才貌相当的男仙,从此琴瑟和谐,同登仙界。再不料……会是那样惨淡的收场!” “是母亲把我嘱托给了师父?” 师父睨我,“不然怎么着?把你丢在那里饿死?” 我笑吟吟道:“师父若是舍得,饿死也不妨。” 他便瞪我一眼,愠道:“我倒是舍得,只怕你母亲不舍得呢!” 我无来由地鼻子一酸,再开口时声音便沙沙哑哑的:“我娘她……真的已经魂飞魄散吗?” “魂飞魄散么……有时也未必是坏事。” 很少听到师父用这样寡淡的口吻说话。 ================================================= 猫扑中文 菱湖落照,拗莲捣麝情不灭(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他甚至疏疏冷冷地说道,“我瞧着陌天行这恶棍虽然行事无耻,卑鄙毒辣,恶心下流,但上天报应,他至今未有子女,的确还是挺疼你的,我看你认下这个爹也不吃亏。” 他骂了陌天行一大堆话,然后让我认下那个爹? 我摇了摇他壶里的酒,确定他并没有喝多。 大约因师父明显表达过对景予的不满,景予在一旁沉默着,此时才问道:“六师叔,菱角儿的状况不大好,只怕撑不过今天。” “只是莲身撑不过今天而已,她身上不是还有定魂珠吗?放心,一时半会儿,那魂魄散不了!” 师父又是呵呵笑了两声,喜怒难辨。 景予恭谨说道:“我喜欢看到菱角儿有手有脚对我笑的模样,想来六师叔也一样。媲” “是么?但从你十二道金箭断送了菱角儿的小命,我就很想剁了你的手脚!”师父捏紧酒盅,勉强在笑,但眸光极厉,似现在还在盘算剁了景予手脚。 我见势不妙,正要说话时,师父已颓然垂下头,沉沉叹道:“两百年,我已经预备了两百年,都被你这小子毁了!” 景予这时却极知趣,垂下头正要谢罪时,蓦地有一阵杀机自外而内飞快涌入,伴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冷笑呼喝:“堂堂昆仑皑东仙尊,果然早已投靠魔帝,处心积虑把魔帝后人送入昆仑修仙!” 未及出屋查看,但听屋外惨叫连连,竟是九尾狐留下使唤的小妖们发出,随即是绵绵的惊叫。 或者我的醋意真的表达得太过明显,这些日子绵绵虽未离去,却很知趣地闪在离我远远的地方,绝不会过来碍我的眼;景予也不敢太过表达关切,眼神更多地盯在了凤雪身上。 绵绵是陌潇潇的弟子,再怎么不济,身手也弱不到哪里去,可听外面动静,竟然不是来人一招之敌。 “绵绵!” 景予急唤了一声,正待出去查看时,便听得熟悉的吼啸声传来,白狼已经惊叫道:“大龙!” 而他的声音,又已被土崩瓦解屋宇倾塌的声音掩盖…… 眼前半面墙壁被扫开的瞬间,我看到了敖欢真身闪着金光的龙尾,听到梨渊婆婆堪比夜枭的难听冷笑。 随后,景予一把抱紧我,扬剑劈开失去支撑正哗然倾落的屋顶,跃身飞了出去。 脚下砖石倾落,梁柱倒地,漫漫黄尘直卷到菱湖上空。 我慌忙向下看时,凤雪、白狼身手都不错,都已跃身从顷刻化为废墟的屋宇中冲了出来,而师父更已飞出,破旧的袍袖暴长数丈,正从梨渊婆婆拐下将绵绵卷出,恰抢出她一条小命。 而师父手中尚持着他的酒盅。他将盅里美酒一饮而尽,无奈叹息。 我看着眼一片废墟,已禁不住有些唏嘘,“哎,我们的洞房……景予,我们的洞房没了!” 景予已将得失屏持在手中将我护住,清清淡淡道:“没事,呆会拆了那条龙的骨架咱们另搭个洞房!” 而凤雪已在叫道:“敖大哥,景予虽不小心覆了你的晶月宫,可如今他们的房子也被你毁啦,算扯平了行不?别打啦!” 来的人居然是上回被东华帝君惊走的梨渊婆婆和敖欢。 他们旁边,站着个黑袍的仙尊,观其云气,应该是修为极高的地仙。 他的衣饰本来该是极华丽的,可惜又脏又破,且沾着许多血渍,瞧来竟像是刚从一场大战中逃脱。 这人我没见过,但他身边的年轻剑仙我却认识。对于他胯下那白身犬首、马尾彘鬛的座骑,白狼更是印象深刻,张口便叫起来:“宁丰和他那头不会说话的破神兽!” 这个“破”字用得极妙。 宁丰固然形容狼狈,不但衣衫污损,半边脸肿着,仿佛还缺了颗牙,以往的潇洒之姿便给摧折得七七八八;他那头叫作独豫的上古神兽,臀部有个窟窿,头部有个窟窿,本就生得怪异,如今看着果然又破又丑。 景予盯着那宁丰好生看了两眼,低声向我道:“菱角儿,你前儿想嫁的,就是这货色?” 我不觉翻了个白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想着这个,不如改姓醋算了。 我叹道:“景予,你瞧见他旁边那位仙尊吗?” 景予这才凝神看时,已皱起了眉:“静虚仙尊!” 赤城修仙弟子比昆仑多,但修成地仙的只有三人,便是掌门元修仙尊和他的师弟腾清、静虚。 静虚排行最末,身手却最高,连他的弟子宁丰也是众弟子中最出色的,却落得如此狼狈下场,可以想象,如今的赤城已经被魔帝折腾成什么模样了…… 师父已笑哈哈迎上前去,说道:“静虚仙尊居然牵条龙跑出来散心,好雅兴,好雅兴!” 敖欢堂堂西海龙王之子,给他说的跟谁家养的猫儿狗儿似的,立时腾啸而起,金鳞闪烁之际,一张口便喷出熊熊烈焰。 师父这话说的真是欠抽。 但我相信无论他说什么,这群红了眼的人都会抽他,——嗯,也许更想抽我。 他侧身避开敖欢的夺命烈焰时,静虚已在斥喝道:“皑东!你身为昆仑仙尊,却收养妖女,还勾结魔帝,背叛同门,血洗赤城!你这是修仙还是修魔?” 梨渊在旁冷笑,“修的是仙,心中有魔,还是魔!” 师父勾结魔帝,背叛同门?他的过错,其实无非是收了我这个徒弟,还想保护我这个徒弟,不肯让这些人因我那改变不了的身世取我的小命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这样想着,已凉凉嘲讽道:“婆婆,你这话说的,是不是皓灵天尊?修的是仙,心里却只有陌潇潇一个魔,于是皓灵天尊也是个魔?” 梨渊本就黑黢黢的脸便更难看了,喝道:“死丫头,你死到临头,还敢对天尊不敬?” 我尚未答,旁边白狼已是不忿,恨恨道:“你倒是对皓灵天尊敬得很呢,可皓灵天尊可曾多看你一眼?如今你更是又老又丑,咱们姑娘美过你百倍,潇潇长公主更是美过你千倍万倍!若是皓灵天尊转世,看你一眼就得赶紧用淬灵泉水洗眼睛呢!知道为什么吗?人呢,最重要是不能心眼太坏!相由心生懂不懂?” 他老气横秋地教训着那个年纪不知是他多少倍的梨渊,早把那老妖婆气得暴跳如雷,鸡爪一样的手伸出,一耳光便要甩过去。 景予长天剑扬起,流丽剑光如霁后长虹哗然飞过,已逼得梨渊缩回爪子,白狼一跳便已跳得老远,瞧着我和师父都已在风口浪尖,急忙躲避到凤雪身后去了。 凤雪正急得跳脚,叫道:“敖大哥,婆婆,别打我阿姐啊,魔帝和昆仑、赤城打,和你们西海东海有啥关系?” 敖欢昂首怒视,咆哮道:“还没关系?魔帝派人打开了魔界在海中的结界,以元魔之气污秽西海,如今西海成了秽海,连水晶宫都已魔气横行,逼得我龙族举族迁徙,无处立足!毁我家园,逼我父母,此恨此仇,不共戴天!” 我们听得面面相觑。 陌天行因淬灵泉水在赤城山和众仙开战并不奇怪,可他在赤城战火正炽时还腾手污秽西海是何缘由? 还有,西海离昆仑极近。如果战火烧到西海,便离昆仑不远了。 忽想起小左小右所说的话。 陌天行在皓灵坐化后,曾指天喝骂,要以一千年为限,若一千年内皓灵不曾回来,误了陌潇潇终身,他必将人世变成魔域,拿万千生灵相殉皓灵和陌潇潇失落的生命和笑容…… 如今正满一千年。 于是,淬灵泉水之事只是个导火索,仙魔大战即将开始了吗? 窥向师父神色时,居然并未显出半丝惊讶,只那样随随便便立于静虚跟前,已将他们师徒去路封住,再不容他们靠近我们。 可我们这边尚有敖欢和梨渊那个千年老妖婆,从前在苍灵墟,我还好端端时,便已远不是她对手,何况现在形同废人…… ================================================= 猫扑中文 菱湖落照,拗莲捣麝情不灭(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凤雪一失神,皱眉沉吟道:“西海成了秽海……开什么玩笑!那人界从此岂不是黑白颠倒,恶邪丛生?” 倒看不出,从来只知吃喝耍玩寻找阿姐的小凤雪,居然颇有悲悯之念。 或许,这是仙的本性丫? 白狼哼了一声道:“小凤凰,你头疼什么?这该是那些天尊们头疼的事。实在了不得,把皓灵天尊还给人家潇潇公主,不就啥事都没了?媲” 宁丰一时没认出这狼就是当年他们不屑嘲笑过的笨狼,居然肯怒冲冲地跟他辨论道:“哪里来的不解事的小妖?皓灵天尊已经魂飞魄散,该从哪里找回?何况魔道奸邪,我等恪守仙规,理应宁死不屈,岂有妥协之理?” 白狼道:“那你就和魔帝你死我活去呗,找我们做什么?” 宁丰将我一指,变形的脸因悲愤变得颇是狰狞,“若非因为她,陌天行怎会灭了我们赤城满门?元修大师伯又怎会死?” 纵早知陌天行手段,此时听得亦是心寒。他竟灭了赤城满门,连赤城的掌门都杀了? 师父却在叹道:“我就说元修那老儿小气。我听说他不惜将那淬灵泉水尽数浇泼毁去,也不肯让魔帝得手,便晓得这事无法善了。魔帝那性子比他还暴烈,这般闹将起来,不出人命才怪!” 静虚冷笑道:“他是魔界之主,不惜乱了三界规矩到赤城逞强,我们焉能容他!既然他宝贝这个孽畜女儿,我非把她捉昆仑去,当了他的面把他的心肝宝贝挫骨扬灰不可!” 挫骨扬灰…… 这老儿也忒高看我了,我哪里还有什么骨啊灰的让他挫啊扬的…… 如今我这身子都不用风吹,就能随时散架了! 师父皱眉,往袖中一掏摸,已挖出个长条形的木匣来,捻诀一指,那木匣顷刻变得大,足有三尺余高。 他将那木匣抛给景予,喝道:“景予,带你师妹去昆仑!” 景予怔了怔,连忙将那木匣接过负起,应道:“是!” 他一把拉过我,御起长天剑便飞空而起。 我很奇怪师父为什么要我去昆仑。 方才静虚说捉我去昆仑,我还以为他气迷糊了一时口误,如今师父也让我去昆仑,难道陌天行去了昆仑? 魔帝行事,从来就不是人。如果他心心念念想要拿到的淬灵泉水被元修刻意毁了,一怒夷平赤城山并不奇怪。 可他去昆仑做什么? 除了我师父,昆仑还有七位仙尊在,如赤明大师伯、广昊二师伯,都是距离天仙一线之隔的地仙,实力远在赤城之上。若他想把他们当软柿子捏,只怕很可能反被他们拍成烂柿子。 疑惑越来越多,可鉴于自己随时会化作一堆破荷叶梗儿,我再顾不得细想,先紧握了景予的手逃命要紧。 ——虽说丢开师父先行逃命很不仗义,但留下来连累他显然更不仗义。 那厢静虚师徒飞身要来拦时,师父破袖飞舞,顿有数个深杳的光圈飞出,道道紧逼,硬生生将他们的脚步止住。 他长笑道:“要挫骨扬灰么,也是我们昆仑的事,干你们何事?” 静虚“呸”了一声,怒道:“你联手魔帝之事昆仑早已知晓,你以为你还算是昆仑仙尊吗?你虽可以借口不知叶菱身世逃避追责,他们也可以念着同门之情假装不知道你私自下山打探动静,可你私会魔帝、明知魔帝下一步会对付昆仑而置之不理,还听从魔帝吩咐赶这里来相救魔界公主,他们还敢把你当作师兄弟吗?” 远远听到这些话,景予脚下长天剑晃了一晃,我也差点摔了下去。 之前师父也说过让我认回陌天行这个父亲的意思,难道他为了我的事,当真与虎谋皮,和陌天行做了什么交易? 那厢金龙旋身摆尾,喷出烈焰冲天,一边追着,一边袭向我们。 “敖大哥!” 凤雪惊叫,凤羽一扬,澄澈气流如月光悠扬撒下。 那烈焰顿像被扑天而下的水雾当头一压,居然黯淡了不少。 白狼在旁飞快画过一道法诀,一枚青色狼头幻像猛地将那火焰一撞。看敖欢被撞得身形阻滞,他趁势飞逃向我和景予这边。 凤雪犹在诚恳地向敖欢说道:“敖大哥,你打谁都行,别打我阿姐行不?” 敖欢摆尾将他甩开,怒道:“凤兄弟,今日我最想打的就是你那个仙不仙魔不魔的阿姐!” 凤雪微哽道:“便是仙不仙,魔不魔,她还是我阿姐啊!” 敖欢冷笑道:“那你就别认我这个大哥吧!” 他猛一腾身,庞大的身体金光熠熠灼人眼目,却转动得异常快捷灵活,凤雪皱眉再唤“敖大哥”时,已被他那金爪当胸一爪击倒,“轰”地摔入残垣败墙内,烟尘四起。 “小雪!” 我失声叫唤。 白狼已奔逃到我跟前,见状立时慌了,扯了我衣襟问道:“姑娘,怎么办?怎么办?” 景予执紧我的手,低沉道:“敖欢知他来历,不会真的杀他。我们快……” “走”字尚未出口,他的得失屏已经出手,如大团乌云,裹挟着屏面的水墨江山,扫向后面追来的那人。 白狼向后一瞧,已尖叫起来:“那条老黑鱼追来了,快逃啊!” 脚底竟似抹了油般,逃得更快了。 竟是梨渊婆婆见敖欢一时没能赶上我们,自己踏云追来。 景予自得了仙莲之心,修为本高了许多,只是蚀仙洞中受伤不轻,至今未复,万万不可能是梨渊婆婆的对手,自然也想尽快逃去。 可他的行动虽然快捷,那条可恶的老黑鱼行动得比他更快。得失屏威力非同小可,也只能暂时将她略挡一挡。 眼见她又要追来,正与静虚仙尊师徒对峙的师父忽然分出手来,灰扑扑的破袖扬处,数十道金灿灿的飞剑如箭雨嗖嗖射至,直扑梨渊。 师父的修为,远非我和景予能比。有形无质的数十飞剑又狠又疾,梨渊再不敢轻敌,喑哑地低吼了一声,旋身处黑袍如伞张开,将她瘦骨伶仃的身子撑得像一朵变异的黑蘑菇。乌金拐杖甩处,居然有金属撞击的丁丁当当之声。 梨渊被阻,景予趁机带了我和白狼御剑飞奔而去。 这时候绵绵却又不见了踪影,——就和当日卧龙村原微出现时无声无息消失时一样。 她三天两头遇到陌潇潇发疯,还能至今好端端活着,想来保护自己的本领还是有的。如今梨渊、静虚等的目标全在我身上,她趁机脱身应该不难。 转眼已飞到菱湖之上。 越过菱湖,便有密林,或许还能有机会藏身。 我师父皑东仙尊在师兄弟八人中虽然排行在第六,但他的实力绝不比三师伯四师伯他们弱,要对付受伤的静虚仙尊师徒应该绰绰有余。可加上敖欢就难说了,何况还有个梨渊…… 正忐忑之际,前方风波突起。 原来一平如镜的水面蓦地大片掀起,琉璃般高高飞向天空,压于我们当头,然后迅猛扑下…… 竟如泰山压顶,重逾千钧…… 景予得失屏飞起,古檀木上的水墨河山奋力顶上,却又被迅速拍下。 耳边被骤起的剧响震得嗡嗡作响,脚下长天剑给打得猛然一倾,而四周不断翻涌出的水山又紧跟着重重压下。 景予握住我的手猛然收紧。 我知他稳不住,怕我摔下去会被冲散,连忙也捏紧了他的手。 分明又是梨渊遥遥施展的术法。 可此处有整片的湖泊,却比她平空幻出的海水更加威势惊人。 白哗哗的湖水翻涌着重重倾下,我们的身体立刻被水压得沉了下去,眼睛更是给打得一时睁不开。 两人的手便握得更紧。 我咬着牙凝神运力护住身周,静候术法之威减弱,才好伺机随景予离去。 ================================================= 猫扑中文 菱湖落照,拗莲捣麝情不灭(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腿脚被水拥住时,我便知晓我们已经落到了湖水里,所受术法影响也小了许多。我心弦紧绷,只觉一阵阵地虚脱着,勉强察看四周动静时,朦胧见到正落于一片开败了的荷叶中。 景予的手将我用力一扯,却又往上冲去丫。 我知道他要带我尽快脱身离去,忙运气要随他向上冲时,手中忽然一空。 不对,不是手上空了,而是我自己忽然间空了,甚至开始飘动,浮沉…… 全然不由自主。 水波在剧烈晃动,眼前的水草莲梗歪斜颠倒,而我便混在那些残荷之间随波晃动媲。 “菱角儿!” 裂帛般的湖水怒啸里,夹杂了景予的失声惊叫。 “景予……” 我抬起身来,用尽全力地唤他,想向他伸出手去,却觉那水已经完全淹去了我所能发出的最尖锐最高昂的声音。 激烈翻涌的湖水里,我只见自己已经化作本原的莲荷身子,却是几片荷叶附在朽坏的莲梗破藕上飘摇,再被水流冲击两圈,便慢慢地散落开来…… 有定魂珠凝于魂魄,一时倒不致散逸,却越发地无力,只能无力地依于其中一片半青半黄的荷叶上,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湖水被煮沸了似的翻滚,而我眼前的世界也随之扭曲变形…… 湖上的天光,湖底的黑淤,纠缠的水草,折断的莲蓬,弯曲的荷梗,还有和我一样在浪尖和水底之间随波浮沉的青黄荷叶…… “菱角儿……” 偶尔飘到水面,从无声的水底转到惊涛怒啸飘着血光的天水之间,我听到景予焦灼惊恐的呼唤。 他那**的黑色衣袍在眼前一闪而过,分明正跃入湖水里寻我。 白狼踩着他那灰不溜丢的云朵在嚎叫:“景予,景予,你找到没有?你他妈怎么搞的,那么大一个人你都抓不住!” 不是他抓不住啊,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变作一截破荷叶梗儿,抓得再紧也难免被风浪冲跑啊!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为他辩解,又一波水浪打来,迅速把我掀翻,又跌回水里,在或飘摇或折断的荷梗间摇晃。 景予在找我。 墨黑的衣衫在水里拂动,他在无数的残荷间游动着,漆黑的眼睛里已是耐不住的焦急和忧惧。 有两次,他的衣摆被水流转起,甚至轻轻从我寄身魂魄的半残荷叶上拂过。 拂过,一拂而过。 我没有手,无法拉住他;我没有脚,无法追随他;我发不出声音,无法唤回他。 我想我也急坏了,看他越行越远,明明身在水中,居然觉出自己在落泪。 好在他似有所觉,很快又游了回来,一片一片地仔细打量着遍布于他四周的无数荷叶,然后艰难地划动法诀,试图在水中施展术法,查出哪片荷叶上附着他娘子的魂魄。 嗯,水中施法虽艰难,但他自得了仙莲之心,修为大增,想来寻到我并不困难, 正透过大片水光紧张盯着他那张熟悉的容颜时,水面又剧烈晃动起来,我被那水流推得翻转,又向上飘去。 隐隐看到湖面上空的白狼正焦急地飞来飞去,忽发觉不对,扭头看一眼,箭一般地窜了出去,却已有掀天白浪卷起,将他连同他脚下踩的云朵一起扑倒在湖中,然后是龙头拐杖的暗金光束凌厉地袭过去。 我在白浪间再度露了露头,正听白狼嘶吼着叫道:“救命!” 景予自水中猛地窜出,长天剑奋力迎上。 气流激射,水浪四溅,直冲青天。 我和那些水浪一起高高飞起,远远便见师父往这边飞来,气急败坏地叫道:“景予,你这笨蛋,菱角儿呢?” 他远远便向梨渊飞出一道剑气,却是刚猛雄烈,如九阳齐出,灼尽天地,满天细小的水珠顿时化作烟气,满目湖水雾气蒸藤。 正是昆仑绝式之“焚日”。 他只顾奔往这边救人,根本不顾静虚、宁丰和敖欢那条大龙都在他身后疾追,还不时向他飞来数道致命法诀。倒是师父曾欣赏过的那头独豫神兽不见了,想来那座骑猪不像猪,狗不像狗,又不会说话,不能像白狼这般大声呼救,此时多半已经作了鬼兽。 师父的衣衫本就又破又旧的,但原来好歹还能像麻袋般罩住全身,此时麻袋也被扯裂了,长长短短的破布条在飞行之际从他肥肥短短的腿边挂了下来,益发不成模样。 可便是这个矮胖如冬瓜般的老头,在我没出世时照顾着我正走向死亡的母亲,又在我出世后把我从死去的母亲身边带走,给了我两百年的宠爱和疼惜,过了两百年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边,景予虽勉强接下了梨渊一招,却也无法在空中站稳,遂趁势飞了出去,奔向正跌落湖中的白狼。 那厮正在惨叫:“景予……我不会水啊!” 景予抓过他飞起,焦急地往水中那些在打斗间愈发狼藉的残荷再扫一眼,喝道:“站稳了!” 他丢下白狼,便直冲向师父那边援手。 我又已落入水中,四周都是亮晶晶障人眼目的水。 附着魂魄的荷叶已经破碎,只剩了起伏不定的半片叶子。 隔着晃动得令人晕眩的水波,他们仿佛和我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的身影在变幻的术法光影里交错,变形。叱喝和惨叫声夹杂在水声里时隐时现。太阳很亮,却泛着红,如有殷殷的血光射出。 时不时,一道两道的白影飞过。 居然是不会水的白狼,和一出世差点没被水淹死的凤雪。 凤雪那小子又呆了,根本没他的事,以他的身份也不会有人主动攻击他,在找死吗? 白狼也转性了,以他的本领又能帮上什么忙?为什么不赶紧逃走,只在湖上转悠? 慢着,我好像听到他在喊什么…… “姑娘,姑娘……快出来,老狼在这里等你啊!” “姑娘,老狼我要背你回昆仑,一辈子做你的座骑啊,你快出来!” “姑娘,我们约好回头一起去看望青岚仙友的呀,姑……” 暗金的光芒再度闪过,白狼的声音忽然中断。 “唧唧!唧唧!” 凤鸣声中,白凤凰硕大的翅羽划过水面一掠而过,白狼便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串血珠无声在风中飘落,很快滴入湖水,漾开一朵朵小小的红云,如游丝般荡开。上空再有数道术法交激,惊天动地的崩裂声里,湖水再次倾覆,翻滚。 那样大的一座湖,在仙家的斗法里竟如一口装满水的锅,由人耍弄着将水倾倒出去,又随手接回。 我混在湖水里被抛上了半空,在交错的术法光影里战栗。 完全看不清如今外面打斗的情形,只见眼前的琉璃水光聚而复散,又被激斗里的劲气所逼四处溅开。荷菱水草等多被摧折成断叶残梗,随着瀑布般的水光倾往湖水之中。 寄身的小小残荷叶儿再度被揉开,阳光被闪得迷离一片,赤橙黄绿的碎光闪烁如霓虹,然后被大片殷红掩住,令我心中猛地一悸。 那团殷红裹着我一起沉向湖中时,我才看到红光里那熟悉的黑影。 景予! 顺着水流的推力,我奋力往他身边一挣。 一片荷叶的力量,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何况已被揉得只剩了一片小小叶缘。 方向还算准确,我碰到了他的前襟,努力卷起,轻轻勾住他的衣缘,随着他往下坠去。 他又受伤了。右胸和肩上都被锐物刺中,他沉到哪里,鲜血流到哪里,丝丝缕缕地散开去,慢慢在洇红附近的湖水。他容颜如雪,发青的唇边也正溢着鲜血。 但他依然是一惯的冷硬,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自己一身的伤,暗黑的眸子向湖面瞥着。一手持紧了长天剑,一手努力向上一划,竟欲破水离去。 ================================================= 猫扑中文 流霞追云,奈何回天无力秋声冷(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我好容易才卷住他的前襟不致被冲走,如今他逆行而上,便再也卷不住,立时和他脱落开来,着急地大叫道:“景予!” 自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心里喊上一喊,然后眼睁睁看他就要游远丫。 可这时,他忽然顿住身,飘在空中仔细往下方打量。 四周尽是各色植物残梗破叶,有水草,有菱叶,有蒲苇,有荷叶……都已被众仙的斗法打得支离碎碎。 我曾问,若我化作一片破荷叶,你会要我吗媲? 他说,要。 可是,若我化作一片破荷叶,混在无数荷叶中间,你还认得出我吗? 我努力摆摆身体,自觉很像一只摇着尾巴期待主人领回的小狗,便很想笑上一笑,偏偏心底的酸意一阵阵地往上浮泛,再也不受控制。 我专注地看着他,可惜他并不能专注地看着我。他的黑眼睛狐疑地在成百上千的残枝败叶间逡巡,寻觅。 好吧,这个的确是个难题,即便你找不到我,我也原谅你。 只是你若上去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几乎贪婪地盯着他的绝美容颜,恋恋不已。 这时,他忽然伸出手来,伸向我。 我一喜,荷叶便飘摆得更厉害。 可他的手指伸来,却拈向了我旁边的某片碎叶…… 我傻眼,看着身畔那修长漂亮的手指,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这时,那指尖一转,飞快地拈住我魂魄附着的荷叶,捏到他面前。 我不由用力扑了几下荷叶边儿,才定睛看向他。 他的黑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笑意,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再一振袖,已捻过一个辟水的法诀,然后抓过背上师父给他的那只木匣,飞快劈开。 圆形的辟水结界筑成时,木匣也已大敞。 竟是一副以昆仑碧莲制成的莲身,泡在满满一匣的淬灵泉水里! 怪不得师父见我莲身朽坏无法支持也不着急,原来早有预备。 可惜静虚和梨渊那老太婆来得太快了,他连喝壶酒过个酒瘾都没来得及,更别说为我换上莲身了。 景予跪坐于结界之中,将我托于掌心,唤道:“菱角儿!” 我用力扭扭身子,用荷叶边儿挠他温暖的手掌。 他咳出一口血来,却若无其事地擦了,微笑道:“一堆碎叶都跟狗儿似的摇着尾巴,真不容易分辨!好在我去捏别的叶子时,独你不再摇尾巴,一看就是吃醋了,便立刻晓得是你。” 这呆子也有这么狡猾的时候…… 我正想试试离开水后能不能说话时,景予已提起我来,附于昆仑碧莲所制的莲身之上,慑心神,施法诀,固本归元真经已经施展。我只觉自己蓦然一沉,随即听到了自己细弱如乳猫的呻吟。 “菱角儿!” 景予欣喜地呼唤一声,已将我拥住,先来捏我不见了好多天的右臂和右手。 我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深感当一个手脚自如能说能笑的人真是太好了。 虽然嗓子一时哽噎得说不出话来,但能再抱住他的腰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 只是……哪里不对? 景予捏着我的右手,脸色也有些怪异起来。 我抽出我的手细看。 景予也疑惑地细看。 然后他道:“皑东师叔折的莲身似乎出了点差错。” 我在结界内走了两步,却不得不表示满意:“额……景予,你可能不知道,这次师父出的差错最小,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这一次,师父为我做的莲身,关节没装反,手脚没错位,只是少了只小手指而已。 嗯,吃饭打架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景予也很容易满足,闻言立刻点头,然后抬头向湖面察看。 我也正悬心,急问道:“师父他们怎样了?” 景予凝眸看我,低声道:“菱角儿,你先藏在湖底,我上去瞧瞧动静。若一时没回来,你先别离开。他们都晓得你是莲身所化,失了人形便很难找到,也很难存活,应该不至于翻转菱湖寻你。你待他们都走了再出来,设法联系你父亲救你。” 我父亲…… 盯着他尚在潺潺流血的伤处,我心里发苦,却笑道:“景予,这时候你还想甩了我?别做梦了,想甩我,下辈子吧!” 景予噎住,盯着默不作声,目光说不出是感伤还是感动。 正如当日白狼所说的,我借莲身上的术法存活,莲身亦借我身上的灵力常青。我换了副莲身,状况也没好多少。如今我的修为,至多不过当年一两成而已。 不过,也够了吧? 我怎会用我至亲之人的性命,来换取我自己的苟延残喘? 轻轻地笑了笑,心念动处,指间捻诀,掉落在附近湖水中的秋水剑和荣枯藤应声飞至。扬手劈开结界,我一拉景予,说道:“走!我们同进共退!” 再捻诀,已破开一道水路。 拉着他快要飞到湖面时,他才反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好。若你魂飞魄散,我便随你灰飞烟灭。横竖……我们谁也不愿意尝那千年苦楚,万年寂寞。” 我眼眶一热,却道:“随你。但你若魂飞魄散了,我才不会苦楚寂寞。天底下比你好看的少年郎多的是,我随便挑几个伴着,才不会孤单呢!” 说话间已经飞上湖面,景予已把我的手捏得疼痛。但闻他咬牙切齿道:“嗯,不孤单。你改嫁给那个养怪兽的猪头宁丰也行。” “……” 还未及计较他的毒舌,便见一颗人头飞来,差点把我撞个正着。 连忙避开时,那人头跌入湖水间,兀自滴溜溜在水面上转了几个圈,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坠了下去。 是一张给打得跟猪头肿大的脸,只有一对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依稀还辨得出原来的少年意气和英姿勃发。 正是刚被景予骂过的养怪兽的猪头宁丰。 和我们齐名的赤城宁丰,居然就这样在我们眼前身首异处…… 身畔,有凤鸣凄厉。 却是凤雪扇着大翅膀正往艰难湖边飞去。 他的翅膀上犹自钉着一柄宝剑,正是宁丰所有。如今一厢飞着,一厢便有血珠和血雾在水汽里弥漫开来。 “皑东!” 另一边,有人嘶声厉喝。 师父剑尖滴血,正眯着眼看宁丰没了头的身体栽下去,一向嘻嘻哈哈的圆脸绷得紧紧的,神色极难看。 梨渊正施诀救着敖欢那条大龙,他身上的金鳞已被削去了半边。瞧来必是打得正激烈时凤雪过来帮忙,眼见宁丰伤了凤雪,师父情急之下,竟斩了同为剑仙的宁丰…… 立于赤城剑仙的立场,师门覆灭,掌门惨死,宁丰前来擒杀仇人之女,并无过错,却被前辈剑仙砍去头颅…… 师父为我,已屡犯仙家大忌,只怕从此很难在修仙界立足了…… 再一看师父身后,我已失声叫道:“师父小心!” 静虚目眦俱裂,怒吼着举起宝剑,张口一道血气喷上剑锋。 霜雪般的剑锋瞬间闪过赤金的光焰,他那柄宝剑竟化作九条金龙,以猛虎脱笼之势纵跃奔出。 赤城有绝招曰困龙破天,乃是以心之精血引出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是出了名狠决毒辣,威势惊人,但施用者也必会大伤元气,久久难以恢复。 伤人一千,自伤五百。静虚显然已经气恨之极,才会施展这等凶悍招数。 师父闻得我出声警告,才回过神来,却已来不及闪避静虚的惊天一击,匆匆扬剑捻诀,硬生生迎上那困龙之斗。 景予发觉不对,早已飞身而起,长天剑如雪色长虹,直冲碧落云天,奋力绞向九条金龙。 与师父、景予的剑气相激时,金龙片片鳞光锋锐如割,咆哮着越过剑气和各色凌厉法诀,连同施展术法的主人一起席卷…… 天地间猛地一暗,乾坤也似突然颠倒。 ================================================ 猫扑中文 流霞追云,奈何回天无力秋声冷(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明明刚刚破水而出,可那湖水又在瞬间将我完全淹没。 温热的身体浸渍于冰冷的湖水,比一片破荷叶浸渍于水中更加难受。 “师父,景予……” 我仓皇地叫,一时竟来不及施诀,却觉那湖水毫不容情的顺着我的口鼻往里奔涌媲。 慌忙捻起法诀,也不及辨认方向,只朝着光亮处全力飞起。 耳边湖水的奔啸变了形,似哀猿临涧嚎泣,似松涛翻滚怒号,似无数冰霰纷起,丁丁咚咚敲于紫金盘上,交汇作激昂悲怆的曲调。 终于摆脱那疯狂倾肆的湖水时,我的灵力几乎已经耗竭。 眼前夕阳渐下,赤金绚烂,依然将一片狼藉的菱湖照得敞亮。 缓缓跌落的湖水已经浊黄不堪,卷起的浪尖波心依然闪烁着兵器雪寒的锋芒。 “嗷——” 正仓皇寻觅师父和景予踪影时,我听到了白狼明显中气不足的凄厉嗥叫,连忙顺着那声音飞冲过去。 前日我和景予、凤雪悠然采着菱角、烤着鲜鱼的地方,梧桐已被连根拔起,灿金白桦、赤色红枫均已七零八落,再不见原先嘉木葱茏静谧如歌的幽美景致。 飘舞的落叶残枝间,隐约见得几道流光飞舞,华美绚丽,却泛着森寒之气,分明是追命夺魄的必杀术法带出的光影。 远远飞落下去时,正见一道如晚霞般迷离轻红的光芒,正如闪电般飞快窜过,直直地穿越了师父的胸前…… “师父……” 我惊叫,荣枯藤瞬间凝了浓重杀机,如毒蛇般直缠向刚刚施完术法的静修仙尊,数道我尚能勉强驱动的伤人法诀化作浅青淡紫的夺命流光,迅速袭了过去。 静修双目尽赤,冷笑着将袍袖狠狠一甩,立时将我飞过去的荣枯藤甩得偏了;而他似根本没看到我袭向他的法诀,自顾屈指念诀,一道卍字法诀挟着强大的散魂驱魔法力直冲而来。 我的法诀一个不漏地打在静虚身上,却如蚍蜉撼树,再不能动他分毫;而他冷笑看着我,以居高临下的神气,看着我中了那道法诀直直飞出去,像在欣赏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厌物的毁灭。 我胸口一闷,人已蓦地轻了起来,轻得直飘出去,半点不由自主。 “菱角儿……” 耳边闻得景予的低唤,飘住的身子终于有了着落,却已忽然之间变得沉沉的,好一会儿才觉出原来是被景予接住,正躺于景予那坚实熟悉的胸怀间。 新莲身颇是结实,这样远远地一头栽下去,我居然还是个没散架的人的身体,瞧来师父的手艺着实大有长进。 我和静虚之间的实力本就悬殊得厉害,如今灵力被接二连三的磨挫摧折得七七八八,自然更不是对手。我救不了师父,伤不了他,却能很轻易地断送掉自己的小命。 景予不是我这样的莲身,自然受了伤也不如我这般清爽。呼吸和轻咳间有淡淡的血腥气流溢,我闻到鼻尖,心头便一阵阵地悸痛。 悄悄握住景予的手,却觉自己已快失去知觉,指触间好久才能摩挲出些微的暖意,——已经很微薄的暖意。 我微笑着抬头看向他,“景予,我没事。” 景予捏紧我的手,唇角向上扬的弧度,如被泡得发白的雪梨花瓣。他低声道:“娘子,我也没事。” 全力一击后,我经脉内的仙灵之力已经零散难聚,连站起身都已无力。 和师父共同接下静虚数记术法后,景予的状况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他虽勉强接下我,却半日都喘不过气来。他的衣衫尽湿,只几处伤口透过衣物和水渍渗着令人揪心的湿暖。 他那一声“娘子”,柔软得让我想要微笑,却在扬唇的一瞬间直直地掉下泪来。 我们都没事,至少还活着;我希望师父也能呵呵笑两声,说他也没事。 景予扶住我,柱起长天剑,勉强站起身时,被一击倒地的师父终于也动了动,以手支地抬起身,转头看我一眼,果然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没事!” 他那身破麻袋般的袄子**的,淡红的水渍汪了一地,且颜色越来越深。 我不知道他那胸口被洞穿的伤处还有多少鲜血可以流,我也不敢细看在我沉没湖底时,他和梨渊、静虚周.旋,到底受了多少处伤。 嫣红的枫叶沾在他蓬乱的头发上,看着有几分滑稽。 尤其他那圆圆胖胖的脸庞,依然挂着从前那种散漫温厚没心没肺的笑容…… 静虚铁青着脸施展术法,将宁丰的无头尸体自湖水中带到自己身边,然后看向满湖浊水,忽惨痛呼号一声:“丰儿!” 双掌并施而出,飞向师父…… 但见我那从来只是笑呵呵迎向人的矮冬瓜师父,口中血箭喷出,像一只空空的破麻袋直飞出去…… “师父!” 我只听得自己的嘶叫声惨烈之极,人已扑了过去。 师父的口鼻俱是浓稠的鲜血涌溢,灰白的胖脸却已一片死寂。肥短而粗糙的手伸出,他捏一捏我的手,低哑唤道:“菱……菱角儿……” 我如小时候那般搂住他脖颈,拿袖子替他擦拭口鼻间的血,沙着嗓子声声唤道:“师父,师父……” 竟说不出一句别的话来,只觉热泪顷刻糊了一脸。 师父看着我身后,叹道:“我到底辜负你娘亲的嘱托了!” 身后凛冽杀机,竟比数九寒天的霜刀雪锋还要砭人肌肤。不用回头,我便知是静虚奔过来了。 某个被卷倒的老桂树后,传来白狼有气无力的呼喝:“兀那老道,不许伤着我家姑娘……” 而“唧唧”两声鸣叫后,却是守在他身畔的凤雪扑着大翅膀飞了出来。 他那身洁白如雪光泽明丽的翅羽,如今半边染透血渍。他勉强飞行之际,便有大片的血珠四下飞洒。 “唧”的尖叫声里,他的翅翼如刀,生生劈向把正蓄势袭来的静虚。 静虚原袭向我们的力道给逼得转了方向,打在了凤雪身上,却下意识地减了几分力道。 那只傻凤凰爪间扬出两道清澈流光,温温婉婉如谁家大家闺秀月下漫步…… 不过将静虚伤他的力道卸去一部分,而他自己依然被打得飞出老远。他的凄厉惨叫声里,几根沾着血的羽毛从眼前飘过…… 静虚指着他冷声喝道:“看在天界仙尊份上,我且不和你计较,还不给我滚!” 凤雪愤怒地盯着他,翅羽张蓬,几乎根根竖起,茶晶般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静虚,紧绷的身体分明随时预备再冲上去以命相搏。 秋风萧瑟,湖水跌荡,他翅翼上滑落的血珠滴入脚下的水洼,嗒然有声。 景予已奔到我跟前,持了长天剑将我护住,低喘着向凤雪喝道:“凤兄弟,你带大白走!” 凤雪歪了头看他,模样不驯且不屑,显然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教了这小子多少次都学不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都是蠢货! 我只觉自己气息愈发虚弱,再也无力施用术法,只跪于师父身畔,竭力支起身来,嘶声叫道:“笨鸟,还不走!” 凤雪似怔了怔,猛地一扇翅膀,却已化作人形,依然是琼枝玉树般的美少年,却脸色苍白,雪色华裳已被鲜血染透。他定定地盯着我,茶晶般的眼眸被浓浓水汽浸住,却掩不住其中的怨忿和伤心。 我心下黯然,却愈加凌厉地瞪他,“还不滚?笨得不可救药,别告诉别人我是你阿姐!” 凤雪再瞥景予一眼,忽掉头奔向白狼方向,那模样却似快要哭出声来。 我还未及略感宽慰,便听一声极难听的冷笑,如锯刀锯开老树皮般的呕哑难听。 前方鬼魅般飘出一个人影,恰挡在他跟前。 =============================================== 周五不更哦,周六会更五千字。 猫扑中文 流霞追云,奈何回天无力秋声冷(三)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而原先白狼藏身的老桂后,传来白狼无力的哼哼,一鳞片爪的金光无声地刺着眼睛。 竟是梨渊和敖欢。 敖欢受伤不轻,但要对付连呻吟都无力的白狼,显然绰绰有余丫。 可他们……原先不是凤雪的朋友吗媲? 若凤雪不再维护我,他们还要与他为敌吗? 凤雪捏紧凤羽,眼眸蓦地收了原先的水雾蒙蒙,冷冷凝注在梨渊身上,问道:“婆婆,你要做什么?” 梨渊瘦骨伶仃的爪子指向凤雪,浑浊的眼珠已有不加掩饰的贪婪显出,“把你的凤羽留下,我就让你和那头狼走。” 凤雪眯起眼,“你说什么?婆婆,你给皑东仙尊打迷糊了?” 梨渊冷笑道:“我知道你不肯。用你的十支凤羽换这头狼,你当然很不合算。可如果再加上你阿姐呢?” 静虚正预备再向我们出手,闻言皱眉喝道:“梨渊,你疯了!他是灵宝天尊座下的白凤凰!” 梨渊松沓沓的面皮歪了一歪,不知算不算是一个笑容。 “没错,他是灵宝天尊座下白凤凰。若在他留在天界,留于阆苑,他的凤羽早晚会落于灵宝或他亲近上仙手中,哪有皓灵什么事?” “皓……皓灵?他不是早已自散魂魄而亡?” “自散魂魄又怎样?他是皓灵,皓灵!” 梨渊浑浊的眼珠忽然闪出异常炙烈的光彩,“你根本不晓得,他是怎样的通天彻地,英姿无双!那妖兽睚眦虽可翻江倒海,可以他眼里能算什么?若不是他一心想收作座骑,挥手便让它灰飞烟灭!这天底下除了皓灵天尊,再无一个真正男儿!” 她的声音一贯苍老难听,但此刻忽由高亢转作温柔,听着居然顺耳了些,却很快又被她自己后面的话扫尽了那点温柔。 她冷笑道:“他那样的绝世男子,便是自散魂魄,也必能重新聚集,再入轮回!想他坐化千年,此时必定已是人身,说不定已经修作人仙,甚至地仙!那些天尊们不怀好意,如凤羽这等宝物,必定不会留着相助他!可这世间便是没有一个人帮他,我也会帮他重入仙门!” 凤雪盯着她,散落的乌发随风飘动,雪白的唇角弯了一弯,“我说婆婆久居东海,为何这十多年会搬到西海龙宫住着,有时还跟着我和敖大哥奔来奔去,原来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梨渊笑道:“不然你以为呢?谁闲得无聊了,帮你找一个连姓名样貌都说不清楚的阿姐?便是欢儿,肯冒险把你带下天界,又何尝不是这主意!你别忘了,龙虽是天生的仙兽,他父亲广润王却纳了个凡间女子为妾,生了个小公主爱逾至宝,可惜未脱凡胎,也需凤羽相助。若是和你交好,到时和你索要一两枚凤羽去讨他父王欢心,大约不难吧?” 凤雪便抬眼看向敖欢。 翠色深浓的桂影掩不住金龙的庞大身形,只见五爪尖利如刀,金鳞森然闪光,而白狼声息杳然,想来已被他制住。 他自是听得到凤雪的话,却连头都没探,显然是默认了梨渊的话。 凤雪唇角欠了欠,索然道:“如今我为阿姐和你们闹翻,你们便认为绝不可能再从我这里得到凤羽,所以决定用强了?” 梨渊笑了笑,脸上的松垮皮肤便抖得狰狞,“当然不能用强。我们又岂能不知,得你自己乖乖奉上的凤羽才具备涤尘除垢、澄澈天地的清心净化之力?凤公子,你的凤羽没了,千年后可以再长出来;你的阿姐没了,你连她的魂魄都休想再找到分毫!” 凤雪回眸望向我,已是又惊又怒,踌躇不语。 静虚恼怒看向梨渊,想要说什么,又皱眉忍下。 他早已修成地仙,但距离修入天界尚有一段距离,何况他们赤城的掌门元修虽已殒灭,但上面还有个腾清师兄。如今师门覆灭,爱徒遇害,谋取凤羽远没有取我和师父的性命重要。 于是,此时和梨渊翻脸太过不智,他的最佳做法应该是等梨渊威逼利诱夺得凤羽后再动手…… 梨渊答应放走我们,静虚没答应。梨渊守诺不追究,静虚可以过来夺命。于是,我们还是大劫难逃,还得连累凤雪这笨蛋丢了他至珍至贵的凤羽…… 我狠一狠心肠,正要开口让凤雪别管我和白狼独自逃去时,凤雪忽转过身,飞快退到了我的身畔。 他吸了口气,颤着嗓子笑道:“我知阿姐心中只有景予一人配和你同生共死,才迫不及待要赶我走。可阿姐你瞧见了,我走不了。我受伤很重,若再失了凤羽,说不定就和我母亲那样很快涅槃……阿姐,我不想孤伶伶一个人死的那样凄惨。” 腕间微微一动,却是师父咳着血在轻笑,“不错,不错,这孩子有志气!同样是死去,万万不可便宜了敌人!” 景予在前方以得失屏护持着我们,冷冷看着梨渊,清清淡淡道:“六师叔所言有理!” “你们!” 梨渊大怒,乌金龙拐点出,暗金法诀如毒蛇般窜了过来。 景予、凤雪全力挡去,可惜俱有重伤在身,对手又太强,即便有得失屏这样的天界至宝相助,也难免被打得飞了开去。 我体内灵力微弱散乱,无力凝聚,更无从抵敌,只得将自己的身体护到师父跟前,生生地承受下梨渊那记术法的余劲。 喉间有荷叶清涩的苦味飘出,想来刚换的莲身又受损了。 但转头看到景予、凤雪倒地不起的惨状,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全军覆没已在眼间,莲身牢不牢靠又有什么打紧? 伏在师父胸前微微喘息时,忽听师父在耳边低低念道:“丹元守灵,皓华虚成,出日入月,回紫抱黄,琴心三叠,九气映明……” 竟是运功法诀! 可我灵力已竭,又怎能驱动灵力? 心念刚动,便觉体内有道气息迅速涌起,按着师父所说的功法流动。脉络间有股力量似在沉睡中蓦然被唤醒,如冰川初融,细流涓涓,沿着气息奔腾的方向飞快汇聚,且越聚越多,越聚越强…… 正是当日我在蚀仙洞的石屏风上看到的那种魔界练功法诀唤起的强大力量! 师父在耳边低念的功法倏忽间飘远,唯余那石屏上记载的心法历历在目。 本来正按师父所说功法运行的气流立时改了方向,只按那魔界心法飞快流动起来,竟如决堤之水霸道地冲刷而下,扫尽一切阻滞,竟让本已涸竭的筋脉似久旱逢骤雨,瞬间滋润,原来伤重不畅的感觉一扫而空。 “你们又在捣什么鬼?” 静虚高喝,而梨渊发觉不对,乌金龙拐已挟了强劲力道迅速袭来。 我努力慑定心神,只看定眼前的对手,秋水剑划过灿烂流光,狠劈过去。 锐啸之声直刺耳膜,眼前光华万丈,湖水汹涌卷起,跌荡如钱塘海潮。 我在潮水里纵身而起,看着梨渊被击得飞开的身影,迅速捻过术法,全力打过去。 剑光冷锐,如电如雾,淡若轻云,敏捷钻过水光,以极刁钻的角度,刺向梨渊。 昆仑绝式之“追云”,以迅捷灵敏著称,贵在攻敌不备,出奇制胜。 它是昆仑术法,不折不扣的昆仑术法。 却以我从蚀仙洞中所学的魔界心法施出! 我从未想过,这股不知从哪里钻出的邪门力量,竟然能如此轻易地为我所用,并且发挥出我当年尚是莲身时的数倍威力来! 梨渊根本没想过我能挡下她的凶猛一击,更没想到我居然能绝地反击,还是以如此强悍的力道和诡异的角度…… 秋水剑刺入她右肩时,她正一脸的错愕和不可置信。 我自己也无法相信,与我如影随形澄明如水的秋水剑,在饮到对手的鲜血时竟会如此的兴奋,剑身嗡嗡颤着,竟以我完全无法控制的霸道和凶狠变换了招式。 并非术法,而是实实在在的变招,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劈下去…… 我完全没学过这样狠毒的招数。 可我仿佛自然而然就会用这招,并深知这招下一步该怎样继续。 肆意飞扬的剑光里,魔气和戾气交织,我似乎感染着秋水剑的兴奋,心头怦怦剧跳,渴盼着下面血光冲天的景象。 我甚至听到了自己狂妄骄肆、视强敌如无物的纵声大笑。 “小心!” 水光滔天时静虚在惊怒大叫,一道术法幻出的明蓝锐光破空而来。 手中秋水剑不过略顿,而另一只手的荣枯藤已经飞出,直绞向那道锐光。 蔓蔓青萝如鞭子甩过去,虽很快被那锐光打得枝零叶落,却在瞬间落地生根,抽出妖异的藤萝,向静虚缠去…… 梨渊的惊叫声中,秋水剑已将她从肩到胸划过,然后灵敏地转回,流丽的剑锋带过一道长虹,散作七彩绮霞,在地动山摇间劈向静虚。 昆仑绝式之“流霞”,劲道刚猛霸道,景予当日便曾用它摧毁了晶月潭结界,淹没了晶月宫,才与敖欢结下深仇大恨…… 不论是“追云”,还是“流霞”,都是极耗灵力的昆仑绝式。我从未想过,以我两百年的修为,以我残缺不全的莲身,竟然能接连施展这些绝式,甚至尚有余力驱动荣枯藤,所至之处紫辉莹然,若干紫堇花悠悠绽于空中,然后…… 竟随着我怒意所向,狠狠撞向静虚。 小小花朵而已,柔薄如绸,轻软如绵,这一刻却有了灵性,直直地扎向静虚的眼睛…… 静虚惊怒之时,抵敌之力顿弱,“流霞”却威力倍增,将他击得飞了开去。 “紫……紫堇!” 梨渊在失声惊叫,全然无视自己被割开的衣衫下翻露的皮肤,以及被剑气生生拖开的长长伤口。 即便未伤及内脏,被这样当胸拖了血肉淋漓的这么一长道伤口,也该够呛了。 可她全然无视自己的伤口,枯干的手抓住空中飘落的紫堇,声声凄叫道:“天尊!皓灵天尊!是你回来了吗?是你吗?” 疯子! 刚转过这念头时,心中忽然一恍惚,有模糊不清的影像一闪而过。 拂动的蓝袍,优雅的手指,指尖轻颤的紫堇…… “天尊……” 少女卑微地屈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紫堇…… “咦,你就是方才那条小鲤鱼?” 男子的声音很好听,鼻音里有微微的笑意。 温和优雅,蕴着不经意的高贵和散漫。 我确定我从未听过这男子的声音,但入耳居然甚觉耳熟。 怔忡之时,手上便缓了一缓。 本要趁着静虚被击退时追过去再补上几记术法,最好能将他重创逐走,如今他略略回神,却也能在仓促间运起法诀抵抗。 眼见梨渊失魂落魄,暂时无意再袭向我,我越性先弃了梨渊,全力攻向静虚。 我从没想过我居然能和静虚、梨渊这样的高手抗衡,但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的确能暂时给予我这样的实力。 静虚竟被我逼得一时难以招架…… 稍远处的一堆山石后似飘过一角素白的衣料。 我心念一动,再一式“凝月”发出,登时“流霞”所引发的彩霞散尽,天空暗了一暗,西沉的日光褪去浅金,投到菱湖上空像化作了清澈的月光,幽幽亮亮,将狼藉的四周景象照得像蒙上了一层白纱,朦胧柔和了不少。 我的方向看得很准,正将静虚逼向那堆山石附近。 静虚虽是诧异,但被一个才两百年修为的小辈逼得如此狼狈,大约也是羞恼之极,怒喝一声,未等站稳身形,便要捻诀反击。 我冷眼看着,荣枯藤抖出无数藤萝,翠叶飞花炫人眼目,虚虚实实。 果然,静虚凝神避开那些迷惑他的花叶绿萝想袭向我时,山石后猛地白影一闪,大团黑雾如漫天水光向他罩下。 是浓重到足以令仙者行止不便的元魔之气,且分明蕴了某种毒性,才会在黑雾里闪动着幽蓝荧光。 静虚大惊,急纵身闪避时,护住他的仙灵之气被魔气削弱许多,行动之际顿露破绽。 秋水剑斜次里飞出,向来明如水镜的剑身灼着一层赤金,挟了足以让仙者魂魄离散的法诀,毒蛇般地窜了上去。 “噗”的一声,他的胸膛已被刺穿。 “你……” 静虚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刺中他的秋水剑,又看向我。 侧旁已飞出一道身影,掌间吐出一束墨黑色的光影,将我钉在我剑上的静虚打了出去。 静虚远远落地,兀自目似铜铃般怨毒地看向这边,却只抽了两下手脚,便再不能动弹了。 未必真能散他魂魄,但的确足以立刻取他性命,令他再无转寰余地。 秋水剑抽出时带出了一溜血珠,甩到飞过来的那道人影身上,素色锦衣上便开出了一串殷红的铃兰花。 她提着刀,姣好的面庞犹有惊悸,抬头看向我时却有些愧意,勉强笑着唤道:“姐姐。” 正是自打斗开始便藏得无踪无影的绵绵。 我冷冷地瞪她一眼,提了滴血的剑慢慢走向梨渊。 心头汹涌的杀意如万马奔腾。 =============================================== 猫扑中文 流霞追云,奈何回天无力秋声冷(四)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恶狠狠地盯着她,我慢慢扬起了剑。 另一边,传来景予惊疑不定的呼唤:“菱角儿!” 神智便清了一清。 转头看向他时,他正与凤雪彼此扶携着站起身来,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怪异,说不出是死里逃生的欣喜,还是如临深渊的忧惧媲。 猛然想起那次在蚀仙洞练那石屏风上的心法,练到六亲不认,把他们双双打成重伤的情形,我定定神,向他们点一点头,“景予,小雪,我没事。” 嗯,我的神智应该一直很清楚……只是杀气浓重的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住而已。 当然,这杀气,只是对着静虚和梨渊,并非对着他们。 甚至跟他们说了这句话后,嗜血的***愈发强烈,秋水剑快活地颤动着,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挟着不该属于仙者的杀机,雪瀑般奔向梨渊。 梨渊受伤不轻,此时心神迷乱,虽知闪身躲避,目光犹在四下张望,想取她性命,我甚至不需要他人相助。 我冷笑着,正要再逼过去时,旁边猛地一热,一团熊熊烈火当头扑来。 有人在又惊又怕地高吼:“婆婆,快走!这丫头疯了!” 竟是敖欢从树丛后跃出,喷出一团烈焰逼得我退开数步,张开五爪抓过梨渊前襟,腾云驾雾直冲青天。 居然连打都不和我打,就这般落荒而逃…… 宝剑失了对手,蓄满的杀意无处可去,顿觉有无限戾气冲斥胸中,令我烦躁之极,怒喝一声,紧衔着追了过去。 “菱角儿!” “阿姐!” 下方,景予和凤雪在焦灼呼唤。 我想应答他们,却又觉将梨渊、敖欢砍了泄愤更重要,遂充耳不闻,只顾向上飞起。 手中秋水剑比我行动得还要快,剑光像一条如霜似雪的白练笔直飞了过去…… 敖欢侧身闪过,龙鳞闪闪烁烁,逃得更快了。 正要再出招时,下方忽飞来一物,迅捷挡在我秋水剑前,并重重压了下来。 熟悉的古檀色,迎面扑来的水墨河山也很眼熟,记忆中从不曾这样迅猛地扑向我。 挥剑将那物劈下,我才认出那正是景予的得失屏,便有些傻眼,汹涌的杀意便如潮水般退散许多。 在我失神间,敖欢已经飞得远了。 得失屏并未落地,而是被下方人影接住。 那人甚至毫不犹豫地飞往我身边,浑不顾我正杀红了眼,连声唤道:“菱角儿!” 我有一剑刺向他的冲动,但听到他的声音,便似被冷水激了激;再看到他乌黑沉静的瞳仁,脑中更是清醒许多。 我甚至向他笑了笑,努力让僵硬的嗓音柔软下来:“景予,我去宰了老妖婆和那条龙再来和你说话。” 景予低低咳嗽,却依然握紧我捏剑的手,柔声道:“菱角儿,先去看皑东师叔吧!我想……他一定还有最后的话想和你说。” 皑东师叔…… 最后的话…… 几乎未及细思,我便点头道:“好!” 手中忽然一松,却是秋水剑已落到景予手中。 他紧盯着我,唇角却有温柔笑意,携了我手轻轻道:“走吧!” 依在他身畔缓缓飞回菱湖边时,我听到他不平稳的心跳,压抑痛楚的低低喘息。 短短一段距离,景予却似已坚持不住,刚落地便一个踉跄,单膝跌脆于地,低咳不止,却依然蹙眉紧握着我的秋水剑。 他必是怕我再控制不住自己,伤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我努力不去想体内令我瞬间强大却瞬间杀机勃发的强大气息,柔和了眉眼去扶他。 他这才松了口气,将秋水剑、长天剑一起钉在地上,勉强一弯唇角,哑声道:“快瞧瞧六师叔……” 我一低头,正见到师父圆胖的身影。 他胸口微微起伏,灰白的圆脸上一对小眼睛弯弯的,居然正蕴着一丝笑意凝视着我。 “师……师父……” 令我烦躁的杀机终于在那一刻一扫而空,喉嗓间却被别的东西塞住,让我看着眼前这垂死的至亲之人,不过呼唤一声,便再说不出一句话。 空气中飘着湖底淤泥被翻起后潮湿的泥土气息,又弥漫着鲜血浓郁的腥味,闻得我脚下浮软,一屈膝便跪了下去,眼底大团大团的泪水直直地涌出来。 “傻……傻丫头……” 师父抬抬手,无力地搭在我胳膊上,咧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菱角儿你晓得么,你笑起来很漂亮,哭的样子却很丑……很丑,又很可爱。小时候每次看到你给景予打得鬼哭狼嚎,我都想捧腹大笑……哈哈……” 师父笑得很开心,胸口一起一伏,小眼睛晶亮亮的,恍惚又是小时候抱我在怀一边痛骂景予一边笑嘻嘻安慰我的模样。 景予正跪于我身畔,一听闻此言,那清清冷冷的面庞便有一丝快要龟裂开来的崩溃。 他低声道:“我每次打完菱角儿,看到六师叔的笑容,都很想扑过去揍上几拳。” 我扭头瞪他。 景予便涩笑,“可惜我怎么也不敢跟六师叔动手,只好满足六师叔的愿望,下次更卖力地痛揍菱角儿。” 我有些懵。 师父笑眯眯地看着景予,本已快要流尽鲜血的伤处,随着他的笑又在丝丝缕缕地渗着血。 “这小子背了两百年的黑锅啦!我才不会告诉你,是我让他天天去揍你的呢!你这么懒,如果没人撵着,能有什么出息?” “……” 是这么着吗? 被景予痛揍七八年,竟是我这奸滑师父的主意吗? 我也想笑,却看着师父得意的笑脸更快地掉下泪来,伸手便去掐景予的胳膊。 景予一声不吭地柔软了肌肉由我掐着,指间却在运功,将他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师父体内,自是冀图他能撑得久些。 可景予自己受的伤也已极重,不过片刻工夫,额际鼻尖便已沁出密密冷汗。 凤雪此时也已跌跌撞撞跑来,蹲到我身畔。见景予吃力,遂也出手相助。 他的修为不及景予,但却是天赋的天界仙力,澄澈无比,虽然微弱,倒也让师父精神略略好转。 他便看向凤雪,笑道:“菱角儿,你这阿弟真不错。若你喜欢,不如收了他做小的吧?” 凤雪外伤颇重,满襟鲜血,闻言居然还连忙点头,说道:“好啊,好啊,好啊……” 景予眯眼瞧他,反手去捞他的长天剑,凤雪才讪讪地住了嘴,往我身后缩了缩。 “师父,你……” 而我后知后觉地到此时才悟过来师父这话的意思,满眶潸然欲下的泪水终于再也掉不下来了。 师父向来为老不尊,我早知他是修不成天仙的…… 但快死时还能开出这种玩笑,我对我这师父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父伸出手,粗糙的拇指滑在我脸庞,慢慢地为我擦着泪,笑呵呵地叹道:“菱角儿,虽说你哭起来也很可爱,可师父我哪……还是只盼着你笑呢,笑得越多越好……我平生见不得女子落泪,不论是你,还是你娘……” “我娘……” 他终于提到了我母亲。 “对啊,你娘,就是我素一妹子……和你很不一样呢!承蒙她看得起,在和陌天行决裂后,她隐居于临江镇,和所有朋友断绝了联系,却悄悄地告诉了我。我这素一妹子啊,一直说我是她大哥……大哥就大哥吧,我们还是比旁人亲近,她最绝望时想的也还是我。哥哥妹妹什么的,也蛮好……” “是母亲……求师父照顾我?” 我伏跪在师父身畔,看着他的眼睛。 不以为意的笑容里,有分明的凄怆和惆怅。 哥哥妹妹什么的,只是母亲的想法吧?能让师父到死还在苦苦惦记伤心的女子,会是哥哥妹妹那样简单吗? ============================================== 猫扑中文 孤鹜山高,银铃声远,何以报春晖(一)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他低叹道:“素一妹子那样要强,哪里会求我照顾你?她最初找我,只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让她的孩子承继她的仙体,而不是孩子生父的魔体……她说,她很想留下孩子随她修仙,可她绝不要生下一个半魔半仙的怪物。我只知她受了魔界高手引诱,却不晓得孩子父亲会是魔帝之主,便回昆仑遍查各类古籍,替她寻觅清除胎儿来自父体魔气的法子,逐一告诉她……” 所以,后来生出的我,连昆仑众仙尊都已看不出任何魔根,被当作根骨绝佳的修仙弟子吗? 我忍不住问了困扰我多时的问题:“那么,我母亲她……究竟是怎么死的?真的是因为想清除我身上的魔气吗?” 师父眼眸便黯淡下去,怅悔答道:“这事怨我,都怨我!我找到的法子,虽施展法门不一,却都是以本身仙灵之力强行压制胎儿体内魔气成长……那时你是毫无根基的小小胎儿,素一妹子却已是地仙之躯,且天份极高,修为不比为师差多少。我本想着,她要克制胎儿体内的元魔之气,该是轻而易举,竟从未细问过孩子父亲的事……我不知道诱辱她的人会是魔帝陌天行!媲” “是陌天行……又如何?” “当年魔祖与天地同生,几可与开天辟地、肇立乾坤的盘古大帝抗衡,其一脉相承的后人无不天赋异能,便如你这凤凰弟弟天然便有清心净化之力一般,魔帝后人天生便可以召唤统领天地间的元魔之气……” 从前虽听陌天行大致推断过一番,但此时再听来,我还是觉得血都渐渐冷了。 “于是,我在我母亲腹中时,便能引来源源不断的元魔之气,逐渐摧毁了我母亲一身修为?” “并非你摧毁了你母亲的修为,而是你母亲一意要克制甚至斩断你体内的魔根……后来我发现她的情形不对,虽不敢细问孩子父亲的事,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想劝她放弃这念头。了不得生下孩子后丢给她父亲,想来他也不会不养。” “母亲不肯?” “不肯。她那拗性子,再不肯听人劝。她说,她绝对不会生一个半仙半魔的怪物出来。若真生出这样的怪物来……” 师父掩着胸口喘息,瞥着我顿住了口。 “若真生出这样半仙半魔的怪物来,她亲手把它掐死,是不是?” 我的牙齿上下打着战,格格作响,却笑着接过师父的话头。 师父微露讶异,苦笑道:“原来,真有母女连心这回事儿。她……她的确是这么说的,我怎么劝也不肯听,眼见得她一意孤行,渐渐把八百年的修为全都费在了胎儿身上,一天天地憔悴下去……我怎么都想不通!” 师父当然想不通。 因为他怕触及母亲伤心事,应该始终不曾问起过母亲和陌天行相处的细节。 他自然不晓得,母亲便是偷听到陌天行声称玩腻她,并打算以她所生的半魔半仙的娃娃还嘲讽挟制她,这才绝望离去。 陌天行虽然寡情自大,但终究和母亲共同生活了五年,早已料到母亲宁死也不会如他所愿,生出那么个半魔半仙的娃娃来。 我问:“后来,母亲终于耗尽灵力而死?而我,虽然魔根没有完全斩绝,到底也能开始修仙了?” 师父低叹道:“不错。她一身修为尽数注入你体内封锁魔气,只为你能修仙。她临终时再三吩咐,一定要让你修仙,并且要修成地仙,修成天仙,完全断绝从你生父那里传来的魔根……她死得太屈,拼了八百年修为和一条性命,只求你能修仙,我自然不能违拗她最后这点心愿。” 所以,他好端端一个万人尊崇的仙尊,不顾师门戒律,不顾仙魔有别,把魔帝的骨肉带回昆仑,不辞劬劳辛苦抚育教养…… “你虽魔根未清,但昆仑仙灵之气浓郁,我又多方设法,再加上你跟我去阆苑,误打误撞遇到了这只白凤凰,残余魔气终于也被清除干净,虽差点被天尊察觉,从此倒也能安然修仙。” 凤雪闻言,便又往我身边偎近了些,眉宇间颇有得色,只是再看一眼师父垂危的模样,又耷拉下脑袋。 我侧头问他:“小雪,你那时便知道我是魔了吧?” 凤雪诧异看我,“不知道。我全不记得了。只是如果修仙的人身上有不对劲的气息,我可能不知不觉便会去清了它们。” 就像在酆泉狱,他清我身上的魔气,不知不觉连师父施在莲身上的术法也清了…… 默查如今体内气息,仙灵之力已被压制得全无踪影,而令我瞬间强大的气流依然流动于脉络之中,只要心念略起,立时能按石屏风上记录的心法自如运用。 我手足冰凉,轻轻道:“我母亲八百年的地仙修为,只是封锁了我的魔气,却不能驱除魔气,更不能斩去魔根?” “对……仙道或魔根,俱与元神魂魄联结,即便你失去肉身,那与生俱来的魔气,以及你母亲压制魔气的仙灵之力依然存在。只是……” 师父打量着我,苦笑道:“只是这两股力量互相牵制,被封锁了整整两百年后,再被诱发出来,居然已经彼此融合,不再是纯粹的元魔之气,更不是纯粹的仙灵之气……这事我当年并不曾料到,但你母亲天资非凡,居然已经想到了。她跟我说过,元魔之气延展包容性极强,必会慢慢溶去压制它的仙灵之力;融合大量仙灵之力后,元魔之气也会不复原先的霸道黑暗,渐渐转作另一种非仙非魔之力。” 我看向自己双手,再看看那厢静虚的尸体,“便是……现在我体内的灵力吗?” “是……若你能修成地仙,修为超出那股力量,便能慢慢将其化解;但你若在这之前堕入魔道,提前唤醒了这股力量,以魔道心法的兼容并蓄的特点,即刻便能将这股力量收作己用,却难免被它惑了心志……” 我练了石屏风上的魔道心法,无疑算是堕入魔道了。 蚀仙洞内魔气浓郁,所以我给惑得连景予、凤雪都杀;而此地并无魔气,我只是杀机盈胸,再无半分容让良善之心,却还认得出景予,晓得他是我夫婿…… 景予一直静静倾听,此时却跪直身,恭谨问道:“敢问六师叔,若是误堕魔道,提前唤出这股力量,又当如何?” “误堕魔道又如何?”师父握紧我的手,呵呵笑了两声,“素一妹子临终时再三地嘱托我,务必教她的孩子修仙,务必不能让她的孩子堕入魔道。她还说,若发现她的孩儿堕入魔道,务必将她斩除……可她这话,信得吗?” 景予怔了怔,立刻道:“自然信不得。” 师父很满意,“对,她只是被陌天行骗得狠了,终究连自己的性命都断送,怨气太深。若她自己养上两百年,看她舍得把如花似玉的女儿斩了么……” 他打量着我的模样,又得意地呵呵而笑,“这便算入了魔吗?我瞧着挺好,挺好。” 他捏捏我的手,然后摸到我的手指头,定睛细看了,笑容才有些僵。 我用我好容易长回来的右手用力握住他,学着他的样子呵呵而笑,“师父这次折的莲身,我瞧着也挺好,挺好。” 只是少了个小手指而已,师父的手艺已经大有进益,大有进益。 师父便笑得更大声,灰白的脸庞甚至有了一丝血色。 他甚至扶了我的手强挣着坐起身来,笑道:“还是免不了,得修补一次。” 我正待说不妨事时,一道浅银流光飘过,景予所施的固本归元心法已被撤去,我顿时身体一轻,已还原为一堆叶碧枝嫩的莲藕。 “师父……” 我唤他,便见眼前清圆洁净的荷叶轻轻地飘动,师父一身邋里邋遢的破衫烂袄,狼狈不堪却笑容可掬地坐在我跟前,胡乱擦着口鼻间的鲜血,然后从景予手中接过巾帕,小心地把手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拭去,才丢开巾帕,拈起小小的荷叶片儿仔细琢磨,艰难地施以法诀。 ================================================ 猫扑中文 孤鹜山高,银铃声远,何以报春晖(二) - 仙家有女未长成 - 寂月皎皎 (猫扑中文 ) ( )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如夏日落了满天星光般灿亮。 从小到大,我也习惯了时常看到他这样坦荡和煦的笑容。 在牵着我的手看我蹒跚学步时,在我牙牙学语教我喊“师父”时,在他把我顶在脖颈上带我采野果时,在他把住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字时,在他把我裹在厚厚的斗蓬里抱我踏雪赏梅时,在他把在紫堇花丛里打盹的我抱回床上去睡时…… 我向来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但我向来不知道世间的孤儿可能会遭受怎样的苦楚和不幸媲。 从小到大,我过得无限快活,除了常被景予那双铁拳打得哭爹喊娘,其余时候真可谓无忧无虑。 每每看着景予被文举仙尊骂得狗血淋头,罚得灰头土脸,我觉得他真是倒霉,同时很有些幸灾乐祸。 我从没想过,我能如此地悠闲自在,无非是因为师父为我托起了一片纯净明亮的天空,让我免遭流离之灾,免受风雨之苦。 曾和陌天行说,我从小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其实父母于我不过是并没有太多意义的称谓而已。我的生活里,向来只有师父,没有父母。 又或者可以说,眼前这个温厚邋遢的男人,眼前这个用性命护佑我的男人,便是我的父,我的母。 师父折腾荷叶时脸离我很近,我看得到他额头和眼角忽然间深邃的褶皱,却让他显然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慈和。 他哆嗦着手拨弄荷叶,居然还笑嘻嘻道:“菱角儿,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和素一妹子一样好看,而且又乖巧,又聪明。若素一妹子还在,她必定会改变心意,只要你活得好好的,管你是仙还是魔呢,这不还是咱们的菱角儿吗?” 是,我一直是菱角儿,受尽师父娇宠疼爱的菱角儿。 于是,我清着嗓子,努力若无其事地说:“是啊,不论是仙是魔,我始终是师父的菱角儿,我始终会……好好地活下去。” 不负他所望地,快乐长久地活下去。 我甚至憋紧嗓子挤出了一声笑,却止不住心底酸痛之极,便有咸湿的水珠慢慢从翠绿的圆叶边挂下。 师父顿了顿,胖胖的指头伸到我鼻梁所在的部位轻轻一刮,笑道:“怎么流口水了?又想什么吃的了?” 我道:“自然是想荷叶包的叫化鸡。师父,你也想吃吧?等我恢复人身,呆会便烤一只给你。” 师父点头,“肉最多的两只鸡腿呢,一只给你,一只给你景予师兄,自然没师父份了?” 我道:“不,都给师父。师父教养我两百年,我都不曾好好孝顺过师父,现在想着心里悔得很。” 师父便笑道:“我把鸡腿吃了,那你这馋鬼吃什么?” 我道:“我吃鸡头,小雪吃鸡脖子,景予师兄吃鸡屁股……” 师父顿时大笑,笑得跌坐在地上,然后便坐在那枯枝败叶间,看着我微笑道:“好吧,菱角儿,要说话算话。我虽快死了吃不着,回头记得把烤好的鸡腿送两只在我坟上。” “师……师父……” 我的嗓子终于哑了,怎么也掩饰不住,只恨尚是莲身,不能扑到他怀里拍打几下,止住他的胡说八道。 可真的是胡说八道吗? 他抬手欲施固本归元真经,却又无力垂下。 眷恋地再看我一眼,他轻轻道:“素一,皑东大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仙也罢,魔也罢,你的菱角儿,会比你幸福,比我幸福,对不对?对不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了声息,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师父!师父!” 我失声大喊。 景予沉默地看着师父,向然冷峻的面孔已是一片惨淡,大颗热泪夺眶而出。 抬手,捻诀,师父无力再施展的固本归元心法自他指间飞出,落于莲枝之上,顷刻助我化作人形。 莲身尚有师父的体温,化为人身时更能觉出右手尚有他指掌间留下粗糙却温慈的触觉。 师父静静地坐在我前方,眼睛依然微微地扬着,却已没有了方才星光般的灿亮。他的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披下来,粘了许多血和泥土。 我跪到他跟前,伸出手为他拭去泥垢,取梳子为他梳理头发。 两百年来,都是他在照顾我。我小的时候,他甚至曾很多次用他粗拙的手为我梳过很漂亮的羊角辫。 我却没心没肺,从未回报过半分,正是该被天打雷劈的不孝。 这是我唯一一次为他梳发,却已是最后一次。 -------------------------------------------- 乱鸦斜日,蓑草荒烟,满天残霞如血,沉郁欲滴。 夜色似一块遮天的幕布,正黑压压地落下来。 景予强撑着去打来水,凤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干净衣服,又帮我替师父净了脸,换了衣。 师父安静地受着我最后的孝顺,神情甚是宁谧,仿佛是睡着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只盼他能看在我难得良心发现的份上,再次睁开眼,笑嘻嘻地唤我:“菱角儿,给我来两只鸡腿,——实在没有鸡腿,鸡翅膀也行……” “师父,给你吃,都给你吃。我会好好孝顺你。” 我不觉地答他。 “菱角儿!” 手上忽然一热,却是景予紧紧握住我。 他轻声道:“菱角儿,节哀。六师叔盼着你开心,盼着你……活得比他好,比你母亲好。” 节哀…… 养我育我疼我宠我二百年的师父,真的死了吗…… 我跪在地上,颤着唇,向师父道:“矮冬瓜,像乌鸦,好的不灵坏的灵,王八见了都躲他!” 师父静静卧着,再不理会我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调侃。 “师父……” 蓦然间再也忍耐不住,我伏于地间,失声痛哭。 持着梳子的右手已经完美如初,就如师父给过我的二百年完美生活。 ----------------------------------------------- 我想把师父带回昆仑。 即便他已是昆仑仙尊眼中的罪人,他依然把自己当作昆仑的人,——便如我生于昆仑长于昆仑,即便如今已被昆仑众仙认作该千刀万剐的魔,我却始终觉得昆仑才是我的家。这天地间不可能有哪里比我和师父住的那几橼破木屋更温暖。 被惊走的小妖们见风平浪静,陆陆续续回到我们身边,拾来许多柴火,寻了个干净的山坡为他火化。 敖欢急于救走梨渊,倒也没拿半死不活的白狼怎样。 他内腑受了重伤,还瘸了一条腿。唯一还保存实力的绵绵想法救醒了他,暂时却已无法化为人身了。 他摇摆着头,艰难地拖着瘸脚爬到火堆边,看着往日笑呵呵的皑东仙尊平静地躺在火堆中间,慢慢被跳跃的火焰吞噬,忽仰起脖颈,向天狂嗥。 “嗷——” “嗷——” “嗷——” 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沙哑和怆然。 我不知道他是想喊皑东仙尊回来,还是想请皑东仙尊好走。 眼前林木叶空,绿淡汀洲,有沙鸥不忍卒听,凄厉地尖鸣一声,化作黑影一点,飞快地越过荒坡,流星般在菱湖里一掠,眨间飞得远了。 已经恢复静谧的菱湖被沙鸥的翅膀一掠,顿有圈圈涟漪荡了开去,将层层的残败落叶推得起起伏伏。 我跪于火堆边,看着这天地间最宠爱我的师父慢慢地化作烟气,只留下一堆灰白的骨殖。 景予捧来羊脂白玉雕成的盒子,跪在灰烬边。 我弯下腰,一块一块地捡着师父的骨殖。 “师父,我们回家了!” 两百年前,是师父把我抱回昆仑;如今,换我带师父回昆仑。 =============================================== 内啥,有些无力也有些惭愧地和大家说下,这文可能暂停两个月左右。这篇文的字数少,我又换了家书商,动作明显慢多了。再加上中间有个春节,编辑一早就不校稿,生生又拖了一个月。看那出版进度,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而网上盗版猛于虎也,书商也不允许我比出版先放结局。饺子又笨又慢,主要是靠出版混口饭吃的,不能不顾忌些。 于是,就停在这里吧!菱角儿不是随时会死的独臂女仙了,故事也正好告一段落,下面地图会转向昆仑,暂时不怎么吊人胃口。嗯,书上市后我会立刻回来更新,应该不会太久,到时我会在《君临天下》那部通知大家。 自私之处,请大家多多包涵,饺子鞠躬谢过! 猫扑中文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