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间仙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月行古今,镜观天命     张至深时常会想,若是那天他不在十陵镇摆摊算命,那么以后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答案是,不会。     他相信命运。     命里注定的事,无论迟早,终究会发生。     而他本身,就是一个算命的月师,可算别人的命,算不透自己的命。     那年二月的风一如往常地吹拂在十陵镇,吆喝声声,车水马龙,将一个小镇穿梭得热热闹闹,风是从南方吹来的,吹来了弛山的蔷薇香。     一方小桌,一个写着“不问不知”的幌子,张至深在日头下已坐了小半日,今日是他张月师第一日开张算命,竟无一人来捧场。     “唉。”他叹口气,左边卖草药的都不知走了多少拨客人。     “唉……”更长一声叹息,再看看右边卖草鞋的大叔,正低头哗啦啦地数钱。     “唉……”     卖草药的汉子终于听不下去了,不耐道:“喂,新来的,别唉声叹气的,听着晦气。”     张至深道:“若是有人来小爷这算命,小爷我立马不叹气,我瞧兄台你器宇轩昂,可惜眉中带煞,要不小弟为你算上一算,价格优惠,只需……”     “去去去,哪有算命的穿成你这风骚模样,跟百花楼的姑娘似的。”卖草药的扬一杨眉,上下打量一身骚包行头的张至深。     “大叔,我说你……”张至深正要驳回几句,一抹白影就飘到了他面前,猛一转头,撞入了一双细长深黑的眼中,那人眼角微微上扬,眸子深邃,肌肤雪白,和着一身洁白衣裳,不染纤尘,翩然若仙子下凡。     只是那眉峰是冷淡的,呃……个子竟比他还稍稍高了些许。     “咳咳……”     那双眼真是好看,该说漆黑如玉呢,还是说灿若繁星,便像那水墨画中不经意的一瞥,却是生动传神,倾国又倾城。     “咳咳咳……”     如此绝美的容颜,出尘如画,怕是仙人也没有这般好看。     “咳咳咳咳……”卖草鞋的看他还愣着,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你踢我作甚?”张至深终于回过神来,瞪他。     “别看了,将嘴边的哈喇子擦擦干净。”卖草鞋的诡异地看了他一眼。     张至深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有些红:“姑、姑娘,你算命?”     那女子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幌子,清冷而好听的声音:“不问不知,是不是问什么你都知道?”     张至深拍拍胸脯:“自然是,天上地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你尽管问便是,姻缘,财路,寿命,家道……”     “茅厕在哪里?”     “啊?”他双眼瞪得老大,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茅厕在哪里?”美人依旧吐出清冷的声音,表情无辜。     “在……在东边,你往东走,进右边第一条小巷,往左拐,穿过两个店铺后右走,左边就是了。”     美人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一直看着他,显然是被说得晕乎了,张至深还无比诚恳地问人家:“姑娘可记住了?”心里暗笑,要你不算命,还问如此煞风景的问题。     “记住了。”     那女子神情淡漠,再看了他一眼,竟真的往东走了。     那一眼便如同一把箭,正中了张至深心里,愣愣看痴了不知多久。     “狐狸精。”卖草鞋的大叔慢悠悠数着钱,头也不抬地吐出一句。     张至深装聋作哑,无限感慨:“明眸幽水墨玉寒,皎月清风世间仙。他怎会是狐狸精,明明就是天上的仙。”     卖草鞋的大叔白了他一眼:“我说的是你。”上下打量着,一身艳红的衣服,那料子还是上好的云锦,金线绣的云纹滚边,即便是俊俏的男子模样,微挑的一双凤眼不经意间就透着勾人的妖气,无处不透着风骚的狐狸精味道。     张至深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喂喂,你别这般看老子,老子可是正经人家的少爷,有爹有娘,有血有肉的男人!”     “嗤……”卖草药的汉子忍不住笑了。     “呵呵……。”卖草鞋的大叔继续低头数钱。     微风又起,带来弛山淡淡的蔷薇花香,有零落的花瓣缓缓飘落,落在那上好的大红云锦上,也瞬间失了光彩。     张至深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恍惚如看着月镜中的命数起起落落,于是……又长长叹了声。     二月的风总是那般缓缓地吹,吹来了弛山的花香,吹来了遥远的人声,又吹来了眼前这冷漠的美人,精致的面容,皮肤白皙,漆黑又略显深邃的眼静静看着张至深,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张至深略微心虚,莫不是这姑娘被他捉弄,找他算账来了?面上却是无比诚恳地问:“姑娘要去的地方找到了?”     “找到了。”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眼睛依然注视他。     被这样的美人紧紧盯着,换其他男子少说也要脸红,张至深脸皮却是厚得很,脸上笑容堆得绝对憨厚诚恳:“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     “有。”     “姑娘是要算……”     “你年岁几何?”     “呃……这个,姑娘问这个似乎不妥吧?”娘亲说过,不要向陌生人透露年龄。     “回答我。”这美人冷冷的,好看的下巴微抬,深邃的眼睛依然盯着他,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场无形压来。     张至深觉得那吹来的风有些凉了,这女子虽美,就是太冷漠了些,有种寒意逼人的感觉:“在下今年二十有三。”才不会告诉他小爷其实刚满十八。     “做什么的?”     “算命。”大活招牌摆在这呢。     “家里有什么人?”     “这个……可不可以不说?”     白衣美人抬起一双美目,看了眼随风飘扬的幌子:“不是说问你什么都知道,怎的不答了?”     张至深苦了一张脸:“我是说算命,而不是让你问我的身世,你看,咱们一点都不熟,你一个姑娘家的,问这些不妥。”     美人定定看着他,那深邃的美目说不出的好看,行云流水般,又如繁星万丈,漆黑如墨中,不知藏了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     “那便不问。”     “哎,姑娘请留步。”     “何事。”     张至深笑着,微挑的一双凤眼不经意间又带上了隐隐的桃花色,十分明艳:“姑娘两次与我相遇,说明咱们有缘,不妨容在下为你算上一命,好知祸福,缘分深浅。”     “好。”一个字,犹豫了许久,那双美目又紧紧盯着张至深看。     “呃……我脸上有什么?”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哪里仪容不妥,还是这姑娘看上了自己?想到这里,脸上竟是微微一红。     “没有。”美人收回了目光,微微垂下,“你想算什么?”     “这是要姑娘决定,你想算什么,我便为你算什么,姻缘,命数,过去,未来……”     “那你算算我是什么人,来自何方,要去往何处,要找的东西能否找到。”冷清好听的声音打断了他,优雅地坐在简陋小凳上。     “这个,也可以,姑娘你稍坐一会儿。”     张至深从一旁方盒中取出一方精致的小木盒,木盒里是一面比碗口稍大的铜镜,铜镜四周各种繁复奇怪的符号花纹,中间两行篆刻小字:月行古今,镜观天命。     这是蔷薇宫的月镜,每一个月师通过它使用咒术便能得知想观之事,镜观天命。可惜天命又岂是真能窥视的,蔷薇宫最好的月师,也不可看透所有天命,他们看见的,只是天命的一个小角。     张至深双掌张开,覆住镜面,默念口诀,咒术在手心生效,微微发热。再移开,端着一面小小的镜子左左右右缓缓地旋转了几个圈,镜子背对着美人,但镜面上什么也没看见。     才开张第一位客人,便看不透关于这人的一点点,是他的月术不精,还是这姑娘并非凡人?     然而,张至深从小跟着城东的黑瞎子学算命,蹲城西的墙角看刘半仙卜算瞎掰,还时常与隔壁的隔壁的钱掰掰鬼混,学得可是一身的神棍精髓,行走江湖畅通无阻。     他端了一张严肃的脸思索片刻,继而惊讶:“哎呀呀,姑娘可是非凡人也,你乃五百年前的天宫仙女,此番下凡历劫来的。难怪在下第一眼便觉姑娘气度不凡,非寻常女子所能比,原来是仙女入了凡尘,我就说咱们有缘,原来有的还是仙缘啊。”     “是么。”美人淡淡说着,嘴角竟含了浅浅笑意,声音还是冷的,可那眉眼舒展开来,犹如雪花缓缓绽放,竟让张至深看得痴了。     “……啊,是,是,姑娘并非凡人,仙气环身,此乃大吉之兆。”     “那我何时才能重登仙界?”     张至深见这姑娘入了他的门,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此乃天机,不可露也,看你仙缘深浅,或许很快,或许时日悠悠。”     “你说得极好。”     “过奖过奖,姑娘若是满意,区区五……”     “谢谢。”白衣女子站起身,还没听完他说话呢,就转身就融入了人群,消失得也忒快。     “喂喂!五个铜钱啊……”张至深还想力挽狂澜,哪里还能见到那仙人般的影儿。     “啧啧,怎么不追上去要,五个铜钱可不少。”卖草药的汉子拿眼睛瞟他。     “岑大,你就别取笑他了。”卖草鞋的大叔再次打量张至深,“看你这身打扮,根本就不像靠算命讨生活的,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来玩玩,不缺几个钱。”     岑大嘀咕:“我瞧着翠竹馆的相公们也是他这副打扮。”     “你才像小倌!你全家都像小倌!”张至深怒目而视,小爷我不就穿得贵气些!     “呃……”卖草鞋的大叔摸了摸满脸的胡须。     “啊哈哈哈……危老弟,他说你长得像小倌!你那个样子像小倌!哈哈哈……”卖草药的岑大指着正摸胡子的大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见过小倌是老夫这样的?”大叔很无辜。     “呃……”张至深摸摸脑袋,脑中浮现这满脸胡须的粗糙大叔在翠竹馆摇曳生姿招揽男客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寒颤,抬头望望天,“今天天儿不错,呵呵。”     到了晌午,太阳隐入了云层,天气变得凉快,南风徐徐吹来零散的花香和萧索的繁华,一个十陵镇,总透着神秘的味道,据说这是因为蔷薇宫的缘故。     张至深揉揉酸痛的眼,见左边卖草药的汉子正呼哧呼哧啃着大饼,再看看右边,大叔端着一个大海碗,“哧溜”一声吸了大口面条,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确实饿了。     反正没客人,他撇下算命小桌就溜达进了最近一家饭馆,里面人来人往,嘈杂喧嚣,却一眼看见了独自一桌的白衣女子,端然落座,吃饭的动作竟都带着贵气的出尘,茫茫人群中,只一眼,便只能看见他,仿佛隔着尘世,犹如画中。     张至深揉揉眼,回了神,大大方方坐在他对面:“咳咳……姑娘,好巧,又遇见你了,我们果然有仙缘。”     美人专心吃着饭,眼也不抬:“是,有仙缘。”     “姑娘,刚刚算了一卦,那五个……”     “我吃饱了。”放下筷子,他并不理会张至深,起身便走。     “喂!”     他那白衣白得并不寻常,合着优雅步伐,衣裙摆动,翩然而出尘,饭馆里瞬间安静了片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五个铜钱还没给……唉……”等他回过神来,又给那女子走了。     张至深无奈地看着一桌吃得差不多的盘子,不知这是故意的还是偶然,两次向他要钱都被无视了!     不多时,店小二乐呵呵地走了过来:“公子,一共是九十文。”     张至深愣了一下:“我还没吃,怎的就九十文了?”     小二指着桌上:“这不是?”     “这是刚刚那位姑娘吃……”顿住了,惊道,“他没付账!”     “他说了,饭后会有一人来为付账,定然是公子您了!”           第二章 仙缘说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什——么!”张至深拍一掌桌子,“老子跟他不认识!你们被他骗了!”     小二道:“公子说的哪里话,你一进门就朝他走来,还跟他说了许多话,明眼人都看着呢,哪里像是不认识的。”那眼乜斜着瞧他,“看你衣冠楚楚,竟连区区九十文都想抵赖。”     “老子我跟他真的不认识!”他再次强调。     小二也收起了先前的笑脸,换上一声冷笑:“哼,不管你们认识还是不认识,这帐是一定要你付了,若真不认识那姑娘,只能算你倒霉。”     “你们不讲理!”     “哼哼,吃饭付账,天经地义的事,怎就不讲理了,客官,付钱吧。”小二哼哼笑着,门口两个大汉已经到了他身后,满脸横肉,一脸凶残,虎视眈眈地看着张至深。     张至深瞧瞧那俩大汉,再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料是跑不了,只能算爷倒霉:“好吧,我付。”     “客官真是爽快人!”小二立马又笑开了花。     摸了摸钱袋,挑出铜钱:“九十文。”     小二一手掂量了几下,满意道:“欢迎客官下次再来。”     下次还会来才怪!     想来,那女子不动声色便报复了他的捉弄,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张至深憋了一肚子气回去时,正看见一妇人站在摊位前,心中一喜,什么晦气都没了:“夫人可是要算命?”     那妇人看看他,再看看随风微摇的幌子:“不问不知,我本是想问去玲珑镇怎么走,原来先生是算命的。”     “啊……是,是,问路也可以,沿着镇子口的路一直往前走,过了河就是玲珑镇了。”     “那真是谢谢你了。”     “夫人要不要算一卦?”     妇人思索了一下,多看了他两眼,笑道:“先生人真好,长得也俊俏,那就算一卦吧。”     于是,张至深迎来了他真正算命生涯的第一次开张,赚到五文铜钱,并且在整个下午,向他询问的人也越来越多……在第十五位向他问路的人走后,他开始考虑明天要不要换个幌子,因为所有人看见他的幌子和装束,都以为那是闲来无事,专门解答路人各种疑问的富家公子,没人会以为他是算命的。     夜幕将至,张至深回到落脚的客栈,叫上一桌菜好好犒劳自己,也是一个人一桌,也是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一袭白衣也是那般自自然然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样的身姿太过出尘,十步开外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不用细看便知是那人的到来,张至深记得清清楚楚,那样的皎月清风世间仙。     他却只当没看见,静静喝着酒,听他与小二之间对话。     那声音很轻,带着冷冷的轻,轻得张至深都听不清楚,只听得小二的声音越来越大。     “客房真的都满了。”     “满了就是满了,交再多银子也没用,您还是去别家吧。”     ……     张至深心中暗爽,那小酒也喝得越是滋味,仿佛中午被戏弄一事又回敬了去。     然而,美人的目光慢慢落在了在他身上,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美人开口问:“他住哪个客房?”     “张公子呀,他住在天字二号房,交了半个月的定金,您还是……哎,姑娘,您去哪里?”     小二问着,美人头都没回一下,慢慢悠悠就要上楼,步伐尊贵而缓慢,似乎等着谁追上去。     张至深自然要追上去了:“喂喂,你要去哪里!”     “回房间。”美人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半阖的眸子,已是惊华绝艳,令张至深刹时忘了步伐。     “你、你回哪个房间!”     “自然是你的房间。”     “为何?”张至深瞪大了一双凤目,那眼角微挑,即便是惊讶加愤怒,也带了几分不经意的桃花色,风流又俊俏,像是初露的小荷,笨蛋才会信他年龄已有二十三。     美人止了步伐,冲他缓缓绽开一个冰花般的笑:“因为,我们有仙缘。”     张至深差点一个趔趄摔了下来,也不知是被那笑容迷的,还是被那话呛的:“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咱们孤男寡女的,呃……不方便。”     “无甚关系,我不介意。”     “可是老子介意。”     美人看了他一眼:“若是你介意,也可以不用进去睡,我不介意你睡大街。”说完便信步朝着天字二号房走去,那神态,翩然优雅,羽化而登仙了去。     张至深愣了一会,眨眨眼,他还从未见过行事如此古怪蛮不讲理的女子。     于是,跟了上去:“姑娘,说好了,我只收留你一个晚上!”     美人自然是没有听见,即使他的声音足够洪亮。     因为这姑娘完全没有客人的自觉,旁若无人地解了外裳,软绵绵地躺在床上,雪白衣裳垂在床沿,墨发柔亮如上好的绸缎,烛火微黄,如同照着一块上好的美玉,散发淡淡光晕。     张至深手足无措地站在屋中央,仿若勿入内室的贼。     “咳咳……那个……姑娘啊,这是我的床,可否……”     美玉懒懒翻个身,雪白的衣裙柔柔垂落在地,连声音也是懒懒的:“我叫南箓。”     张至深拿个凳子坐在床边:“南箓姑娘,你看,这是我的床……”     那人微微睁开眼,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张,小名至深,至极的至,深浅的深。”     “张至深么。”南箓低吟那几字,眼睛并未睁开,容色依然有些冷淡,浓密睫毛在烛火中投下一层阴影,衬得那容颜更加好看,似乎不仅仅是女子的娇柔美丽,还有几分男子的俊朗,若这是一个男人,该是如何的妖孽……     张至深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回神了:“你睡了我的床,我睡哪里?”     “你随意。”     “姑娘,你看,此床铺已是我用过的,我们萍水相逢,你又是姑娘家,这实在有些不妥,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我虽收留了你,那也是一番好意,若因此毁了你清誉,那真是在下的罪过,姑娘不妨将就着软榻睡上一晚,咱们清清白白的,我绝不……喂,南箓姑娘?”     他絮絮叨叨着,人家姑娘早已双目紧闭,呼吸均匀,柔软的身体舒展开来,如同一朵美丽的白莲花,睡着的白莲花。     屋中忽然变得格外安静,张至深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不同以往,偷眼看熟睡的南箓,越发觉得那容颜绝丽,眉眼出尘,那光华气质,仿若从骨子里出来的,他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人儿。     等等,为何鼻根热热的,滴在手上的是……     张至深默默移开目光,擦去鼻血,如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吃亏的果然是他。     收拾一个小包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熟睡的美人。     “算你走运,小爷我花钱让你一人舒舒服服睡客栈,自己反倒真要睡大街了。”     朝他做了个鬼脸,再擦一把鼻血,走了。     “你要去哪里?”南箓的声音轻轻飘来。     “这房间给你住一晚,小爷我出去睡。”     南箓坐起身,神态慵懒,眼睛微眯,声音带了几分低沉的诱惑:“这本是你的房间,我一人独占怎好意思,不过,我可以用其它方式报答你。”他伸出纤长的手,竟将衣服褪了大半,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膀。     “喂喂,你、你要做什么?”张至深脑袋“轰”地一下,刚止住的鼻血又要汹涌地往外冲,连忙转过身去,脑中不断闪现那一片光洁白皙的香肩,脸上烧得辣辣的,不知平时的厚脸皮去了哪里。     那声音越发勾魂了,低醇中含了暗香,说得他魂儿都快酥了。     “**一度,公子觉得可好。”     好啊好啊!     “请姑娘自重。”张至深面容严肃,心里暗暗将自己扇了一小一巴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那冗长低醇的声音不愿放过:“为何?公子觉得我不美?”     张至深深吸一口气,道貌岸然的:“你长得,嗯……勉强不算丑,但我是正人君子,怎能做这种事情。”     南箓心中给他扇了一大巴掌,竟敢说他勉强长得不算丑!面上却笑得更加魅惑,风情万种:“这种事你情我愿,只要公子愿意,嗯哼……”     美人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纤纤玉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柔若无骨地附了上来,张至深猛地一颤,骨头又酥了一分,急忙躲开。管家尉伯从小教育他,越是对他投怀送抱的漂亮女人,就越对他抱有不良居心,而他已在成长的过程中无数次验证此话为真理。     那南箓衣裳半敞,眼中含着媚笑,那叫一个风情万种,似仙又似妖,让众生颠倒,若不是对他心怀不轨,他张小爷就去挑粪!     可是,可是,为何眼睛就是移不开那样的曼妙身姿,倾城容貌?     那似仙人的妖精还走上来拉他的手,双眸荡漾,如同繁星万千,又含着浓郁的悲伤,望不到底。     张至深心中一动,总算回神了,鼻子早已湿哒哒了,他抹了一把鼻血,大声道:“不……不用了,我……我内急,先出去一会。”     于是逃也似的带着鼻血狂奔,步伐凌乱,这女子分明是在诱惑他张小爷,不知又有什么诡计。     到外面吹了一阵冷风,便问了问小二要了一张不算软的软榻,在檐廊上睡了,那客栈的檐廊极长,红色的灯盏淡淡的,延伸到黑暗尽头,张至深看着看着,不知何时睡着的,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也有这样的红,红得冰冷,再来一阵风,更冷得削骨,猛然睁眼,梦里便是梦外,真是太他娘的冷了!     于是他又磨磨蹭蹭地回了房间,哆嗦了一阵,总算睡着。     黑夜中,南箓睁开眼,看见软榻上的青年,月光洒在那张俊俏的面容上,即便是睡着,一双丹凤眼依然是飞扬的味道,双手抱着一个华丽枕头。     “笨蛋。”他轻笑着,眼底波光流转,一切掩在深夜中,声音是醇厚低沉的男子音,容颜依然绝丽出尘,不知天上仙子可是如此?     月光洒了一地,不知照亮谁人梦乡。           第三章 病缠绵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第二日,张至深便觉头昏眼花,身体冷得直哆嗦,连同整个软榻都在晃动,动静之大,总算惊动了南箓。     “你生病了。”     张至深努力睁眼,只模糊地看见南箓,再努力睁眼时,见他手里一把闪亮的匕首,笑容诡异地朝自己走来,心里一惧,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南箓看了看手中白玉梳,不明白张至深为何如此惶恐,探了探,身体果然烫得很,想来是昨夜在屋外着了凉。     然而,他却兀自坐在小榻上发着呆,全然不管张至深死活。     若是就此死了,也好。     “冷……好冷……”不知过了多久,张至深抖得越发厉害,脸色潮红着,五官都扭到了一起。     南箓只是静静坐着,仿若没听见般,眸底的颜色越发冰冷。     “娘……深儿冷,好冷……娘……娘……”     “暖……暖炉……娘,我好冷……”     即便病了,那身体倒是越发不老实,想来是怎样都不舒服,张至深难受地翻滚着,似乎觉察到了温暖的所在,竟抱上了南箓的腰,还在不断地靠近,手脚都用上了。     南箓坐得僵直,目光平静,心若止水。     “娘……”     他越发抱得紧,呓语也渐渐少了,身体滚烫,如同一个火炉。     “师父,我要喝粥。”安静中,张至深又咕哝一声,几分撒娇。     南箓身体微微一震,目光盯着虚无的前方,许久后,坚硬的身体站起来,打开了门。     张至深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淡色床帐,稍一转头,是雪白的衣料,墨色的发,好看的容颜,南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他小心肝猛地一跳,有杀气!     “你……”一开口嗓子就疼得难受,他不忘装得更加虚弱,“南箓姑娘,谢谢你照顾我。”忽又忆起昏倒前他手里拿的闪亮匕首,心中警铃大作。     但他想破脑袋,自己唯一得罪他的便是忽悠了他一次,应该还不至于要他性命。     南箓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可有觉得好点?”     张至深虚弱地摇头,表示他还病得很重。     南箓道:“病得严重,我便留下来照顾你。”     张至深心里越发警惕,皮笑肉不笑:“谢……”一个“谢”字还没说完,他就被他手里的东西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喝药。”不知他从哪里变出的一碗药,黑乎乎的汤汁摆在他面前,声音淡淡的,张至深似乎还能看见美人眼中寒光一闪而逝,一股寒气从脚底冷到了心里。     “我……我不喝成不成?”     南箓竟柔声笑道:“不喝药病怎能好。”     那笑如同莲花一绽,满室生辉,张至深看得痴了,连忙点头:“好,我喝……”     等等,哪里不对,为何要点头,就算那笑容太过美丽……     “我我……我不喝!”     “大夫说了,一定要喝。”     “我说了不喝就是不喝!”     “喝!”     “不喝!”     南箓笑得更加温柔:“真的不喝?”     “不喝。”     “那好。”他将药碗放在桌上,然后翻箱倒柜,不多时又回来,手中拿了条结实的绳子。     张至深身子往后缩:“你、你要做什么!”     南箓道:“喂你喝药。”     只见他毫不费力便单手抓住张至深的双手放到床头,另一只手就要将它们绑在床柱上。     “你他娘的放开老子!”张至深扭了扭,挣了挣,病重的身体根本就没什么力气,潮红着脸蛋,双目微红,那眼角微挑的,更加勾魂,有气无力的几声“救命”叫得无比**,南箓轻轻松松就将他绑在了床头。     一个女子竟会有如此大力气!张至深瞪他,瞪他,用力瞪他。     “南箓,你别乱来,我……我不要喝药!”     南箓轻声道:“喝了这碗药就没事了。”     喝了就没事了!喝了,就死了……这话听在张至深脑中便是这个意思,他瞪大了双目,挣扎得更厉害:“我不喝!救命啊,毒死人啦!快来救命啊,唔……”     那黑乎乎的毒药咕噜噜地灌入了嘴里,他想吐出来,又被强行捂着嘴吞下去,苦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痛,自己肯定活不成了,他再瞪一眼南箓,那美丽容颜依然绽开着倾城的笑容,有如蛇蝎,于是他两眼一翻,彻底“死了”。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陷入黑暗前想着没说出来的话。     十陵镇二月的风已经吹到了末尾,柳树发出嫩绿的芽,夜晚的月也是弯弯一枚银芽,这银芽在张至深的眼中闪着森冷的寒光,勾魂夺命。     他迷糊了一会才发觉自己还在客栈的床上,雕镂了蔷薇的窗格,弯弯的月,还有趴在身边这可恶的人!     而他竟然还活着,那么,他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掐死这个蛇蝎大美人,但是一抬手,终觉不对劲,头不疼了,嗓子不痛了,手脚都有力气了。     南箓竟然没给他喝毒药,这……那他露出那么可怕的笑是纯粹为了吓他张小爷?     张至深重重白了他一眼,算他还有点良心,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冰冷,霸道,粗鲁,蛮不讲理,但外表又是那般出尘美丽,似仙人般的女子。哪有这般让人吃药的,不毒死也要将他吓死!     屋内还点着油灯,将南箓那容颜照得朦胧,呈现与白日完全不同的美丽,略微凹陷的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了冰冷的目光,那鼻子的曲线好似用最精致的宝石雕刻,形状好看的唇,会吐出清冷如泉水般好听的声音。     若是行径不粗暴奇怪便是一个极好的女子。     他莫名地伸手,想碰触这样的美丽,看是否会像他神情般冰冷。     张至深为自己的想法吃惊,深吸口气,暗骂自己蠢货,可千万不能被他的美色迷惑,这女子整起人来可是毫不手软。     翻了个身往里面靠靠,才不会被他的美色迷惑!想了想,又转回来,把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抢了大半去,才满意地继续睡觉。     张至深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屋中空落落地只有自己,竟有点小失落,坐直身子,觉得神清气爽。     门忽然从外推开,他立马躺下装出病重的样子,静观其变。     “吃饭了。”南箓端了小碗粥进来。     张至深微微睁开眼,哼唧了几声,表示他还病得很重,心想,看你如何伺候老子。     “要么自己起来吃,要么我从你鼻孔灌进去,你选哪个。”     张至深继续有气无力:“我病得很重,就要死了。”     “看来你是想让我从鼻孔灌进去。”说着,毫不手软地将碗放到他鼻子前。     张至深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起来吃,如今老子是病人!     果然没等到清粥灌鼻,南箓将碗放在桌上,扶着他靠在床头,又端起碗,舀了一小勺粥放他嘴边,张至深莫名地看着他,连病也差点忘了装。     “你……喂我?”     南箓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中,似乎有个叫做别扭的东西一闪而逝,轻轻嗯了声,算是承认了。     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大事,张至深被他的反常惊得战战兢兢,不知这女子又打什么主意:“还是我自己来吧。”     南箓躲开他来接碗的手,勺子依然放在他嘴边:“吃。”     “好……我吃。”     小心翼翼喝下那一小勺粥,另一勺又送了过来,虽然有点奇怪南箓竟会喂他喝粥,但有人伺候的感觉就是不错,张至深喝着喝着也就忘了胡思乱想。     南箓将碗筷拿走,不一会店小二端了盆热水进来:“张相公,你家娘子让我送水来给你洗漱。”     “娘子?”     “是啊,你家娘子可真是俊俏呢,来来往往的客人我见得多了,还从未见过如你家娘子这般美丽的女子,怕是天上的神仙也来不及她好看,张相公你好福气!”     “呃……哈哈,过奖,过奖。”他那凭空而来的“娘子”除了南箓还会有谁,张至深想着,竟觉脸颊微微发热。     小二将盆放下后又絮絮叨叨:“张相公身体可好些了?哎呀,你病得真是不轻,一躺便是两日,连药都喝不进去,可把人急坏了。”     “真有这般严重?我竟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都昏迷不醒了,怎会记得,还是多亏了你家娘子,将药一口一口渡给你喝下去。”     “咳咳……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张至深被这小二的话吓了一大跳,“他、他怎么一口一口,呃……渡给我?”     小二答:“当然是用嘴啊。”     “咳咳咳……不会吧!”他咳得更加厉害了,还是不敢相信他听到的,但是脸颊更红了。     “大夫说了,只有这个法子,况且他是你娘子,有什么关系。”小二好心解释,一脸羡慕,“张相公你真是好福气,娶了既体贴又俊俏的娘子。”     张至深缓缓点头,忽然又觉不对,觉得老脸更红了,一抬头便瞧见他那体贴又俊俏的“娘子”。     “咳咳……你回来了。”     南箓没什么表情,将手中的碗递上去:“喝药。”     张至深愣愣盯着他,那好看的两片唇轻轻张合,想到他用嘴一口一口将药哺给自己情形,心里莫名一阵骚动,竟不敢正眼看他,一颗心不听话地狂乱跳着。     “你喝还是不喝?”     “啊……我我……我喝。”他看着碗里漆黑的苦药,皱起了眉,可怜巴巴地看着南箓,“要不你再渡……”     南箓微微笑着,俯身靠近他耳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在场的三人听见:“你若不喝,我就让他一口一口渡给你喝下去。”那深邃的美目含着邪恶的笑意,寒光点点,全射向了在一旁的小二哥。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二哥友好地朝他们微笑,露出一口焦黄的小龅牙。     张至深默默收回目光,哀怨地捧着药碗,一张脸成了苦瓜:“好,老子喝。”           第四章 方术论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三日后,张至深的病好得差不多,期间见南箓为他忙上忙下,对小二对大夫都出手那叫一个大方,白花花的银子随便给,张至深终觉自己小肚心肠,把人想得太坏。     直到他打开自己的钱袋……     “为何我一百两银子就剩下这一点!”他惊恐地拿着一粒花生仁大小的碎银,“老子的银子哪去了?”     南箓在旁悠闲喝着茶:“花掉了。”     “就算看病打赏,二十两银子足足看两个病人,你把老子的钱都弄哪儿去了!”     南箓道:“让我照顾你,是要付出昂贵代价的。”     “你……老子我谢谢你的照顾!”张至深怒吼。     “不必客气。”     “……”     张至深平了平气,瞧他一副悠闲模样,忍不住问:“你何时离开?”     “这屋子还不错,我要住段日子。”     “既然如此,我再找掌柜的要一间房去。”     “你可还有钱?”     张至深顿住,拿一双凤眼瞪他,伸手:“把钱还给老子!”     “那是我的钱,凭什么给你?”     “那是老子的钱!”     南箓便连正眼都不瞧他了:“不给。”     “你这是乘机敲诈!”     “是又如何?”     “小人行径!”     “你所得很对。”     “你……”张至深指着他,快要喷火了。     “算你狠!你不走老子走!”     他气冲冲摔门出去,一会儿又气冲冲进来,收拾东西再气冲冲出去,整个过程,一声不吭。     南箓依然悠闲喝着茶,静静瞧着,眼里的高深莫测无人觉察。     张至深屈居在三等客房,收拾一通后天色早已黑透,病中几日都不曾沐浴,如今终于可痛痛快快洗上一回,心情便也舒畅了,不由得哼了几个小曲儿,扭了扭腰肢,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从水中出来,随意披了件衣裳,还沉浸在戏中的桥段。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呀~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啊!”     张至深一声惊叫,撞倒了椅子,踩到了铜盆,忙往后退,慌慌张张抓起衣服遮住自己。     “你你你……怎生进来的?”     南箓好整以暇,暖黄的烛光将那张出尘好看的容颜照得无比清晰,一双深邃的眼正瞧着他,目光从慌张的脸到裸露的胸膛,再到下腹……目光慢慢深沉下去。     张至深被那目光瞧着,只觉浑身都在发热,奈何身边并无其它可遮挡之物,只将手中布料紧紧贴住身子,依然觉得自己被猥亵了。     “非礼勿视,你……你不准看了!”     南箓移开目光,做出对他身子并无兴致的模样,然而那眼中的炙热并未消退,还微微含着笑意。     “你你你快出去!”     张至深这才回神,连忙赶人,慌慌张张到屏风后穿好衣服,出来见南箓还没走,竟还大大方方坐了下来,这……简直不是一个女子行径!     “我说,南箓姑娘,你从何时进来的?”     南箓想了想:“从你沐浴开始,或者……更早。”     “什么!那岂不是……”张至深看了眼被蜡烛照得明亮的屏风,里面东西的影子都清晰可见,那他洗澡时的影子岂不是……还有刚刚穿衣服……全被这女子欣赏了一遍?     他吞了口唾沫才艰难地开口:“你看了多少?”     “都看到了,景色不错。”挑了挑眉,南箓的眼睛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个女子,明明那么美貌的容颜,竟能笑得……如此猥琐。     张至深瞬间就觉得血液全往脑袋上冲了,哆嗦着骂道:“你你……你流氓!”     南箓很坦然:“我是流氓。”     “你……”张至深已经不知说什么了,哀求道,“南箓姑娘,你死活跟着我,究竟想做什么?你这般粗暴、猥亵、无礼、下流,就算有再美丽的容貌,也会嫁不出去的。”     “你哪来住店的钱?”南箓却是问他。     “我自有我的办法!”     “你将我房间的押金退了变成你的房钱.?”     “嘿嘿,那又怎样?老子我都住三等客房了,你该知足。”张至深幸灾乐祸。     南箓忽然站起,他个头本来比张至深高,那般居高临下,让人有种莫名的压力:“回原来的房间住。”     “老子我偏不!”张至深忽然得意了,“莫非你连住店的钱都付不起,南箓大美人?”     南箓也道:“要么你住回去,要么我过来住,我一个姑娘家的清誉已经被你毁了,你要负责。”     “你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毁了的,怎怪到老子身上,你都骗了老子的钱,还想骗老子的人不成,反正,老子是不会上你的当了!”     南箓忽然笑着,高深了起来:“我本瞧你骨骼清奇,想教你一种上古方术,因此才接近你,既然你不想学,那便作罢。”     “你会方术?”张至深狐疑。     “这是自然,否则你怎会看不出我的命数。”     言罢,他那修长洁白的手缓缓抬起,修长的手指旋了一圈,掌心便已浮现一面八卦,直看得张至深双眼发亮,伸手去拿时,那东西又被南箓一旋,变没了。     “如何?”     张至深满眼崇拜:“姑娘果然高人!在下早已知姑娘身怀绝技,有如仙人下凡,百般试探,终于使南箓姑娘露出真本事,在下这就回屋,同姑娘讨教讨教。”     南箓看了他一眼,又是那冷冷神色:“你还真会拍马。”     张至深狗腿一笑:“姑娘过奖,过奖。”     “……”     夕阳又下,张至深从东市回到客栈时,那夕阳正烧得火红,撒入屋中也是一片艳丽的橘红色,将南箓的轮廓染了金边,无论身形容貌,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每日坐在窗边,手上捏一个茶碗,神情冷淡,不知想着什么悲伤的事。     张至深想,那应该是悲伤的事,否则他不会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望着远方的夕阳,仿佛在白日里做一个悲伤的梦。     “咳咳……我回来了。”     南箓回头,身后的夕阳璀璨,映照出他一片昏黑剪影:“我教你的术法学得如何?”     张至深挥挥手,拿起茶碗倒满,一口气喝下去,才道:“为何同样的方法,你用着便如此神奇,老子用着半点效果都没有,可是你偷偷留了一手?”     “张至深。”     “嗯?”张至深有些受宠若惊,这是南箓第一次唤他名字,竟让他心里猛地一颤,心如擂鼓:“何事?”     南箓神情有些奇怪,冷冷淡淡的,身后夕阳漫天,将他的存在映得如此不真实,他道:“你相信宿命吗?”     张至深笑:“自然是相信的,我便是个算命的。”     “呢你能否算出我何时能成仙?”     “成仙?”张至深老脸一僵,尴尬咳了几声,“其实,你都说了,我算不出你的命。”     “既然算不出,你只是个神棍罢了。”     “老子现在确实是个神棍,但总有一日,老子能成为顶尖的月师,算破所有人的命数!”     “可能算出你自己的命数?”     “我师父说了,算命的能算别人的命,却不能算自己的命,就像行医济世的郎中,能医百人万人疾病,却医不了自己。”     沉默一阵后,南箓道:“若是再过两日你还是什么都不会,那你便不是。”     “不是什么?”     南箓不答,捏着茶碗又看向漫天通红的夕阳,南风总是徐徐吹着,带了弛山的蔷薇香,张至深听年长的师兄说过,那种久久不散的香味,就是蔷薇宫长久来萦绕的宿命气息,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逃离的宿命。     两日后,他再回到客栈时,那个窗旁的凳子上是空的,窗外一丛菊花映着夕阳,南风吹来,依然是淡淡的蔷薇香,那菊花微微摇曳着,洒下孤独的影。     他看了一会,觉得有些空空落落的,关上门退了出去。     然后再次开门,那个地方还是空的,心里更觉空空落落的。     他拦住路过的龅牙小二问:“南箓呢,去哪里了?”     “南箓?”     “就是……就是我娘子。”     小二焕然大悟:“你家娘子啊,我今日见她出去了,可是还未回来?”     “出去了?”     “是啊。”     “我知道了。”     张至深有些失落,想来,他是学不会那方术,也并非什么根骨奇佳之人,自己连月术也学不好,早就该承认自己资质愚笨。     不过想来,一切都回到原来的模样,不是正好。     但南箓卷走了他起码八十两银子!张至深咬牙想到。     接下来几日,他都有些郁郁的,那南箓虽然可恶,却可恶进了他心里,每次回客栈,便觉那屋子空落落的,非常别扭。     想来处处是伤景,比不过一抹倾城姿。           第五章 迁离露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生病的就是大爷,张至深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这样的特殊权利,于是霸着床就不起来了,对南箓使唤来使唤去。他本来还担心这冰冷冷的女人不会听他的,不料竟然还真照顾起他来,于是张至深就更加大爷了。     只是那张床是谁也不肯让出来,张至深占着自己是病患,不让!南箓什么也不说,到了晚上照旧往床上一趟,管他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何况……     于是,每天夜里总免不了抢被子的戏码,这一点,对于生病的张至深,南箓毫不手软,自己抢了睡自己的。张至深一副委屈小媳妇样儿也没人同情,到了第二天早上,那被子竟严严实实的盖在了他身上,便想这女人还算有点人性。     只是张至深一点小病再装得严重,总有好的时候,几天后,他又睡回到了软榻上,在宽大的床上躺舒服了,于是,他在小小的榻上失眠了。     辗转反侧睡不着,不小心瞥了一眼床上,竟然是空的,便想南箓可能是出去了,可过了好一阵还是不见回来。他迷迷糊糊地想这女人去哪儿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见有人回来的动静,后来干脆起身,留着空床不睡白不睡!     可是再定睛一看,又将他吓得不轻,南箓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白衣黑发,安静的容颜在熟睡时好看得如梦似幻,她似乎从未离开过。     张至深拍拍自己的小心肝,揉揉眼睛再看,那人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一袭白衣似乎散发着淡淡光芒,心想肯定是刚刚看错了,于是他又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软榻上。     第二天醒来,还是忍不住问她昨晚有没有出去过,南箓依旧是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绝美面孔:“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一定是看错了,张至深定了定心,收拾包袱出去继续他神圣的职业。     “张至深。”     “嗯?”张至深回头,南箓几乎就没叫过他的名字,这让他有种怪异的感觉,“什么事?”     她的神情有些奇怪,走到他面前,想了一会才道:“你相信宿命吗?”     张至深笑:“自然是相信的,不然我还算什么命。”     “那你算算我什么时候能成仙。”     “成仙?”他有些哭笑不得,“你不会真相信我的话了吧,都说了那是乱说的,这世间有宿命,有轮回,但我不相信一个凡人能修什么仙,那都是骗人的话。”     南箓却道:“若我说能呢,你能不能算出来?”     张至深道:“你都说了我算命的本事不怎么样,怎的还问我?”     “你不会算命。”     “我会,但我算不出你的命,你从哪里来,是何人,有何目的,为何这般缠着我,我算了许多遍,依然没有答案。”     “那你也不能看穿水月,算透人世?”     “怎么能,你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月师,下山实习的。”     南箓的表情有些颓败,沉默了许久,才道:“有人告诉我,在十陵镇我会遇见一个人,那人能看穿水月,算透尘世,具有寻常人无法拥有能力,我走遍了整个镇子,只有你是算命的,我以为那个人是你。”     “这就是你缠着我的原因?”张至深莫名的有些失望,“很遗憾,那个人不是我。”     南箓也说:“是,你这人,小气,小心眼,软骨头,又是个神棍,纨绔子弟,怎么会是那个人。”     “你……”张至深被她气着了,“有你这么说话的?”     “有。”     “……”     张至深想了想,问:“那你以后不会缠着我了?”     “不会了。”     “也不教我算命的术法了?”     “不教。”     “那好,”他将手伸到她面前,“住店吃饭的银子一人一半,给你算命的钱不算了,加上上回吃饭付的十九两,一共算五两银子。”     “钱就那么重要?”南箓微眯美目看他,深邃的眼,睫毛浓密,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神情。     张至深点头:“很重要。”     美目中的冷光更甚:“哼,不就几两银子。”     张至深小人做到底:“对,不就几两银子。”他等着南箓拿银子,但那人没有任何动作,两人相互看着,大眼瞪小眼。     “你不会拿不出银子吧?”这不得不怀疑,他就没见她有过银子,孑然一身的在他这骗吃骗住,他在生病期间见她花钱大方,还颇有些感动,后来发现那花出去的全是他的银子……     南箓淡淡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的鄙视:“我再住几日,银子会给你。”     “真的?”有些不相信。     “你怀疑我?”冷冷的美目瞥向了他。     “……我相信你。”再一次孙子了。     张至深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一个坑了他好几次的大债主,放松了一颗心去东街摆摊算命。     一整天心情似乎还不错,来算命的人都少收了一文钱,为三个人指了路,跟卖草鞋的和卖凉席的贫贫嘴,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回到客栈时,没有任何异样,店里的小二和掌柜见了他问候一声张相公好,他点头向他们笑笑。打开门时,那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屋子,窗前一株蔷薇开得艳丽至极,却没见到熟悉的影子。     张至深有些恍惚,暖暖的夕阳洒下的金辉如同一湾梦境,笼罩着暖暖的孤独,他闭上眼再睁开,看到的依然是寂寞的屋子,心想,南箓去了哪里。     他拦住路过的龅牙小二问:“南箓呢,她去哪里了?”     “南箓?”     “就是……就是我娘子。”     小二焕然大悟:“是小娘子啊,她不在屋里?可能是出去了。”     “你没见她离开?”     “没有。”     “知道了。”张至深稍稍松了口气,还是不安,心想她可能真是出去了,等下就回来。     但是他等了半夜,南箓还是没回来,他也不知怎的,就是心里不爽快,想到那人说还要再住几日,便赌气似的爬上了床,让你不回来,不给你睡床!     一连好几天南箓都没有出现,张至深才知道自己又被那女人给骗了!心里一股怒火烧着,又觉得伤心更多一些,说不出什么滋味。     上好的客房,终于一个人独享了,明明是巴不得那人早点离开,但每次推开门都习惯性地去找那白色的人影,却只看见暖暖的夕阳,孤独摇曳的蔷薇花,她喝茶用的杯子整整齐齐放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张至深有股说不出的郁闷,郁闷之后又是懊恼,那可恶的女人走了,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然后猛然意识到他不高兴的根本原因:南箓欠他的五两银子没了!     如此郁闷地过了好几天,张至深越看这客栈越不爽,决定换一家住,这时掌柜找到了他:“张相公,你上次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镇子北边有户姓许的人家要迁到青虚城去,准备将旧宅给卖了,公子是否去看看?”     这才想起来,一直托了掌柜的帮他找一处居所,长期住客栈毕竟不方便,张至深想也没想就道:“那便去看看,若是好,买下来。”     那是镇子北边的一处小院,地方不大,好在雅致,三月初的天,五棵桃树含苞待放,屋子虽有些老,但窗明几净的,可见这里的主人善于打理。     屋主是个三十余的妇人,云鬓花颜,几分倾城色余韵犹然,一双眼含了风尘的落寞。她带张至深里里外外将房子看了一遍,问道是否还满意。     张至深道:“屋子很好,夫人说个价吧。”     许夫人道:“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张至深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     “一百两已经很便宜了。”     何止便宜,简直太便宜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一百两,确实贵了。”     再压一压,或许能降到五十两,但许夫人道:“一百两,不能再少了,张公子若是嫌贵,就请回吧。”     张至深有些诧异,再问:“真不能少?”     “不能少。”那双眼沉沉的,带着一种落寞的坚定,看得张至深心里一沉,竟不忍心再砍价。     “那好吧,一百两成交。”     “张公子真是爽快人。”那双眼笑了起来,深黑的眸子,不到眼底的笑意,竟让他忽然想起南箓那双深邃好看的眼。     将银票拿出来时,他忍不住问:“这屋子就你一人住?”     “是的,就我一人。”     他看着她上了年纪的容貌,又问:“没有家人,没有仆从?”     许夫人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张公子真会说笑,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家人,仆从成群。”     张至深不理会她的笑,对这妇人越发好奇:“我听说你要到青虚城去,以为你有子女或者其它家人。”     “没有。”她道,“我从来就是一个人,若说家,青虚才是我的家,我在那里出生,长大,所以要回到那里。”     “为什么将这屋子卖一百两?”这才是他最奇怪的地方,这么一处小院卖得太过便宜,不是其中有古怪便是她脑子不正常。     但是她道:“当年买下它时只花了一百两,如今也用这个价卖出去。”     “这里很好,你可以将它卖得贵一些。”太过便宜的价钱开始让他良心发现。     许夫人道:“不,我只卖这个价。”     “到了青虚,可有地方去?”     “或许还能将原来的屋子再买回来,过回以前的日子。”     “一百两太少了,要不我给你加点。”           第六章 引诱色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她奇怪地看了张至深一眼,随即笑道:“你想加多少?”     “呃……二百两,就算你买不回原来的屋子,还能住很长时间客栈。”     “住客栈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那三百两?”     “也不行。”     “那你将屋子卖给我一千两吧。”     许夫人笑道:“张公子,你是真有钱没地方花,还是跟我玩笑,哪有买东西还一个劲将价钱往上抬的?”     张至深道:“夫人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一个人。”     “是你的心上人?”     “不是!”他一口就否认了,那个可恶的女人怎么会是心上人,于是他道,“很像我娘亲。”     “是么?”许夫人又轻轻笑着,眼角弯弯,也是浓密的睫毛,有些深邃的眼,“但我只需要一百两,多了一文少了一两都不要。”     “好。”     他将一张银票递到她手里,她将房子的地契给他,“我今天就走,张公子明天就可住进来。”     “这么快。”     “是,我在这里住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她眯着双目,抬头看含了花苞的几棵桃树,又恢复了初见时的落寞。     张至深离去几步,又回过来:“夫人,可否让我为你算上一卦?”     “哦。”许夫人仔细打量着他,“你也是月师?”     “是。”     她的目光又深了几分,眼底含了不明的意味:“那你就给我算上一卦,就算这一生,还会不会有人来此寻我。”     他取出自己的月镜放在地上,光滑的铜镜映出蔚蓝的天,含苞的桃树,还有一张妇人的容颜,她低下身摸着那面镜子:“蔷薇宫的月镜还是这个样子。”     “是的,夫人。”运起功力,默念心法,可怎样都无法从镜中看到所谓的宿命,他停下来,再次运功,依然什么也看不到。     张至深抬头,看见许夫人专注的神情,她摇头道:“你月术不怎么好。”     “你也是月师?”     “我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前辈是……”     她抢过了话头:“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不提也罢。”     张至深收起东西,深深行了一礼:“能在此遇见前辈,晚辈张至深三生有幸。”     她问:“为什么要当月师?”     “因为喜欢……”     她接过了话:“喜欢窥破人心的秘密,得知未来的掌控感,带着神秘的力量,那种奇妙的能力让人迷恋,你说是不是?”她望着张至深,先前落寞的眼忽然变得无比犀利,似乎能将他完全看透,嘴角却含着一抹自嘲的笑。     张至深错愕地望着她,点头:“是。”     “那是你还没成为一个真正的月师,若你真正明白这股力量的奇特和悲伤时,你就是一个真正的月师了,而那时,你又是多么地后悔自己是一个月师。”     张至深不懂,怎么会有悲伤,他问:“做个月师还会悲伤?”     “也不全是。”她舒了口气,“我跟你说这些做甚么,房子卖给了你,钱也交了,你可以走了。”     张至深还想问,但又忍住了:“那晚辈告辞。”     “等等。”     许夫人叫住他,张至深停住脚步:“前辈还有何吩咐?”     她低垂的头抬起来,似乎很激动,两弯柳叶眉微微垂下,深黑的眸子里有什么在闪动,放出灼热的光彩:“若是……若是有人来此寻我,就说十年之约早过,许穆在此等了十六年,如今已回青虚,信守另一个承诺。”     “若是真有人来,前辈的话,晚辈一定传达。”     张至深回到客栈又熬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便收拾为数不多的东西到了新居所。许夫人已经离开,屋子里一应器具物什都齐全,他看了看院子里五棵含了粉红花苞的桃树,想着总算可以走出那个女人的阴影了。     偶尔又想到那被赖掉的五两银子,心里依然郁闷,想得多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南箓是个穷光蛋,而且是骗吃骗喝的穷光蛋!     院子门口的匾额写了许院两字,他想许夫人还在等着一个人,也就没有换掉,有些旧了的匾额,带着一点岁月的味道,和满院的桃花很是相衬。     三月的中旬,在这常年温热的寻国,日头已经有些火辣,夕阳的余晖橙黄橙黄地洒了一大片,将一切都染成了金色。     张至深推开院子大门,那满树的桃花下,白得纤尘不染的身影正懒懒靠在树干上,黑亮的头发垂到了地上,清风徐来,粉色花瓣落了满院都是,点缀了洁白的衣裳,那人微闭着双目,容颜绝美,似乎连飘零的花也染上了她的仙气。     张至深惊了一下,随即好像那些缓缓飘落的花瓣都落到了他心里,软软的,填实了有些虚空的心。     他走过去,看那人静静睡着的容颜,觉得她还是睡着好看,没有冰冷的眼神,也不会使唤他,睡着时的南箓,就是真正的仙人。当然,此时他早就忘了这人是怎么进了他的院子,半个月前又是如何甩了他赖掉五两银子。     “南箓,南箓。”他轻轻叫着她,没有醒来,又摇了摇,“南箓,你醒来。”     深邃的美目微微睁开了,露出冷冷又慵懒的目光:“别叫,扶我进去。”     那嗓音变得低沉,带了一点男性的沙哑,张至深有些奇怪,随即道:“你自己有手有脚,干嘛不自己起来。”     南箓抬了抬手,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张至深这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只是本就白皙的肌肤让人很难察觉,就连那好看的唇也显出病态的惨白。他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她无力地摇头,声音也是虚弱的:“扶我进去。”     那洁白出尘的身体就这么撞入了张至深怀里,让他的心又猛地狂跳了几下,心想,一个女子怎会这么重。     将她放到床上,她的脸又呈现出病态的潮红,身体滚烫滚烫的,连忙拧了湿布敷在她头上。     “你先躺着,我马上去叫大夫。”     “不准去!”南箓喝住他,冷冷的,低沉沙哑的男声。     张至深顿住,回过头惊讶地望着她,再也不能忽视:“你的声音……”     漆黑的美目淡淡的,并不在意:“不准去叫大夫。”顿了顿,嗓音变得清润,低低的,不辨男女,“生病后嗓子变坏了。”     “哦。”他哦了一声,站在一边也不知该干什么。     “站着干嘛,快帮我敷冷水。”明明病得走路的力气都没了,那深邃的眼冷冷看过来,张至深还是不得不听话。     “真的不用叫大夫?”     “不用。”她懒懒应了一声,将领口拉开一些,“热,给我扇风。”     张至深拿扇子进来时,看见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漆黑的头发凌乱散在床上,脸色潮红,双唇娇艳,这一幕景色撞入他眼里犹如一把重锤敲在心上。他猛地转过身去,心还在嗵嗵跳着,眼前又浮现出第一天见她时那一片雪白的香肩。     于是,他拔腿就跑。     “还不快过来扇风。”依旧清冷的声音,带着慵懒的味道,张至深的脚顿时就跑不动了。     “还站着做什么。”     “我……你先穿好衣服。”他怕过去后会忍不住流鼻血。     “你过来!”南箓不耐地喝了一声。     于是张至深挪到她床边,眯着眼缝儿找到位置,闭着眼睛就使劲地扇风。     “你那么用力做甚么?”     “你不是热吗?”     “扇风还要闭上眼睛?”     “我喜欢。”     “……”     自从南箓住进他的房子后,张至深的日子又陷入水深火热中,不仅仅是南箓对他呼来唤去,这些他早已习惯了,而是她由一个出尘冷漠的仙人变成了处处诱惑他的妖精,即便那深邃漆黑的眼睛还是会露出冷冷的光芒,但她无意中露出的诱惑快让张至深暴走了!     南箓白天说热,将衣服脱得不能再脱了,那么单薄的布料下能隐隐看见雪白的肌肤,与乌黑油亮的秀发相互映衬,已经让张至深不敢直视了。     到了晚上,她又说冷,强行将他捆在床上,整个把他当成了一个巨型暖炉。人家说温香软玉抱满怀是每个男人求之不得的,可放到张至深这里就成了温柔的酷刑,不,连温柔都算不上。     为什么?因为她很暴力地捆绑了他。     这个女人再美也是有刺的,他连碰都不敢碰!     但是她又在时不时地点燃他心中那把骚动的火,冰冷的眼里透出了妩媚的光芒,稍微看上一眼都能让他心跳加速。但她的神色又是冷淡的,那种冷冷的神情,不自觉中散发的诱惑让张至深心中的小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又是那么压抑。     身体每一个地方都在骚动,渴望能做点什么来缓解身体无处发泄的燥热,张至深觉得自己太禽兽了,南箓虽然有时可恶,不,她一直很可恶!但又是那般清美绝伦的人,冷冷的高贵和优雅,他怎能对她产生那样的想法!     最最重要的是,这女人阴险狡诈,谁知道她又是不是在整他!     她处处散发魅惑的气息,似一个出尘的妖精。张至深此时是披着人皮的禽兽,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正人君子,内心已经不知有多少头野兽在咆哮:扑上去!扑上去!撕了她的衣服,这妖精实在太诱人了!     好几次他就要化身成野兽了,又被最后一丝理智拉住:张至深,她只是生病了,你不能趁人之危,那是对她的侮辱。     南箓似乎一点也没发现这样的变化,她理所当然地享受张至深的伺候,神情还是淡淡的,可那魅惑的动作却越来越过分,于是张至深内心的野兽咆哮地也越来越凶猛:张至深,是她诱惑你的,是她诱惑你的!     在某个夕阳快要落尽的傍晚,他压抑着内心的骚动一勺一勺将粥送入那娇艳好看的嘴中,南箓一不小心将碗一碰,粥溅到了他手中。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她喝完粥后竟然抱着他的手指一点点添掉上面的粥,仔仔细细,还轻轻咬了一下。那夕阳透过雕花的窗格洒落到屋子每一个角落,她笼在一片暖黄的阳光下,伸出娇嫩的舌头,缓缓舔舐,抬起细长好看的眼静静看他,容颜绝美,**裸的诱惑!     “啪”的一声,张至深听见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野兽冲破了牢笼凶猛闯出,此刻他什么也不能思考,眼中只有那娇嫩的唇,被咬的酥麻感从手指传到了全身,让野兽更加的狂暴。     甩掉手里的碗,他猛地扑了上去,对着那张红嫩,诱惑了他无数次,让他内心无比骚动的小嘴就啃了上去,同样是炙热的,柔柔软软的唇舌,让他体内那股邪火轰地一下,熊熊燃烧。     他忘了南箓是什么反应,只是没有挣扎,等到从一吻中回过神来,看见她深邃漆黑的眼露出冷冷的光,神情还是冷清的,静静看着他。     那一瞬,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张至深清醒了,他终于禽兽了!将这出尘如仙的人压在身下,他太他娘的不是人了!     他猛地起身,再也不敢看她一眼,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逃也似地走了。     “张至深!”南箓沙哑的声音还带了那么点严肃,张至深一听,心里一动,不知她要用什么残忍手段报复自己,脚下溜得更快了。     看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南箓低头再看自己凌乱半敞的衣裳,清冷的神情露出一抹淡笑:“诱惑了这么久,还是不行,看来要下猛药了。”           第七章 寻欢楼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一个邪火缠身的男子在夜晚离家,还能去哪里?     答案自然是青楼。     十陵镇虽然是个镇子,但因在蔷薇宫脚下,又四方通路,其繁华程度相比于一个小城,青楼赌场这些寻欢场所自然不能少。     张至深想,自己定是许久不曾发泄,才会对着南箓兽性大发。     他来势汹汹地进了门,拍一张银票到桌上,凶神恶煞地喊道:“叫你们这儿最美最骚|浪的姑娘出来陪小爷!”     四周安静了一小会儿,无数双眼睛看着他,那凶巴巴的样子哪里像是来寻欢作乐的,该不是来寻仇报复的?     “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钱人!”他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一副我很有钱很嚣张的模样,周围的人回过头去,若无其事的该干啥干啥,欢乐调笑声又起。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公子确定是来寻欢楼找姑娘的?”     张至深瞥了他一眼:“你是谁?叫你们这里的老鸨出来!”     “我就是。”     “你?”张至深上上下下打量这男人,穿得挺华贵,容貌温和,温温似玉的样子,不像来此寻欢的纨绔子弟,更不像青楼老鸨。     “哈哈哈,兄台别开玩笑,怎么可能。”他拦住经过的一个姑娘,“去,叫你们老鸨出来!”     那姑娘望着张至深的眼睛闪闪发亮,风情万种地扭了一下细软腰肢,一阵风似的到了他怀里:“公子长得可真俊俏,要不让夜心来陪你。”     张至深只觉得脂粉味太重,没有南箓身上冷冷的清香,那柔软的身子抱入怀里,反而让他的骚动平了下来:“叫你们老鸨出来,今晚爷就点你。”     “讨厌。”娇嫩白皙的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胸,“哪有这般叫我们老板的,他不就在你旁边。”     旁边的男子正含笑看他,温温如玉,似儒雅的书生。     张至深有些窘:“你,真是这里的老鸨?”     “是,大家都叫我张老板。”张老板朝他友好地微笑,张至深却觉得更窘了,一个妓院的老板,是个男人,书生模样,最重要的是还跟他同一个姓氏!     这一个小小的震惊让张至深彻底没了兴致,说不好听点,就是阳|痿了。     他放开那姑娘,哦了一声:“幸会幸会。”抓起银票就走。     “公子不是要找我们楼里最美最骚|浪的姑娘?”     张至深愤愤回头:“小爷我没兴趣了!”     “哦。”张老板拉长了声音,很是理解的模样,“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竟然……这也没什么,在下认识一个郎中,号称“妙手回春”,专治这种病,公子要不要……”     “老子才没病!小爷我是真正的男人!”张至深一把拉过那叫夜心的姑娘,底气十足的嚣张样,“再叫几个姑娘来陪小爷,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男儿本色!”     “原来公子不是,那真是误会,误会。”激将法得逞的张老板笑得更加温和,眉眼弯弯,温润如玉,“公子先和夜心上楼,我再挑几个又美又骚|浪的姑娘过去。”     “公子,这边请。”夜心拉着他就往楼上去了,还不时的上下其手,对他眼放桃花,果然够风骚,但他又觉得不对,明明是他花钱来嫖娼的,怎的好像反过来变成姑娘调戏他了?     入了房间,张至深就反过来将那姑娘吻了个天翻地覆,不多时就溢出了阵阵娇吟,主动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但他却觉得毫无兴致,放开她,提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口。     夜心又柔若无骨地贴了上来,一手在他胸口来回游走,声音软得人骨头都要酥了:“怎么不继续?”     “放手。”     他冷冷看了夜心一眼,声音低低的,却将人家姑娘吓得缩了回去,这完全便是南箓才有的眼神。一想到南箓,脑中便浮现他这几日的种种风情妩媚,心中那股邪火又躁动了起来。     此时张老板领了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进来,那温和儒雅的面容带着书卷气儿,微微笑着:“公子,这是你要的姑娘,又美,又骚|浪。”那语气仿佛在说,这是你要的书,又有趣,又有用。     张至深来回将进来的姑娘看了个遍,仿佛看白菜一般:“确实都有些姿色,都留下来陪小爷我。”那语气仿佛在说,这些白菜还不错,我都买了。     “你们好好伺候客人。”     “是。”莺莺燕燕们娇声应着,都围了上来,难得来了一位出手大方又长相俊俏的客人,谁都巴不得往他身上贴。     张至深被一群女人围着,斟酒的,弹小曲儿的,跳艳舞的,烟花女子具备的**手段都用了个便,就差点没唱十八摸和直接脱衣舞了,将他体内的小火苗撩拨得到处乱撞,又觉得欠了点什么。     想起今天的禽兽行径,张至深是死也不敢回去了,既然禽兽,那就禽兽到底!     那叫夜心的姑娘长相不算出众,床|上手段倒是层出不穷,各种狐媚技术让男人欲仙欲死,张至深享受过后只觉得不安,心里面那点空虚在一点点蔓延,在这陌生的床铺里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心里万般挣扎,最后还是踢了被子,穿上衣物出门。     夜不算太深,寻欢楼依然灯火明亮,欢声笑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都模糊入了灯火阑珊处,一个男子回眸浅笑,吓得张至深低头就走。     “张公子要走了?”     “嗯。”     张老板眯眼笑着,温文如玉,好听的嗓音如同低吟一首最美的诗:“寻欢楼最骚|浪的姑娘都没能将你留住,看来公子真的是……”一双眼缓缓扫到了他下面,笑得端庄大方,儒雅庄重。     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此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衣冠禽兽,人面兽心,道貌岸然,这些词简直就是为眼前这人量身定制,跟他比起来,张至深觉得自己真真是正人君子。     他撇了那人一眼,笑得特别猥琐:“夜心确实够骚|浪,只是这样的极品你都舍得让她接客,张老板做着本该女人做的生意,莫不是连那医术高明的郎中也束手无策了?”     “过奖过奖,只是张某乃生意人,好东西自然是用来做赚钱的,哪里舍得自己用?”     “夜心既然没能留住本公子,那是她本事不够,张老板怎能妄自猜测客人的能力?”     “既然如此,张公子要不要换一个姑娘试试?”继续揽生意。     “不用,小爷我还有事。”     “张公子慢走,欢迎下次再来。”留不住了,送客。     下次才不会来了,都是些庸脂俗粉,眼前又浮现南箓的面容,跟他一比,那些姑娘实在太普通。     出了门,清凉的夜风一吹,剩余的一分酒意也被吹没了,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张至深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往家里走,被他惩治便惩治,那是老子的家,他还能吃了老子不成!     进了院子,屋里点着烛火,从窗格漏出的暖光照亮了葱郁的桃树,片片花瓣徐徐飞舞,带着片片光阴旋落。     他站在门外纠结着要不要进去,一只手放在门上,就是狠不下心推开,不知等待他的是如何下场。     “还不进来。”熟悉又清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辨不出男女。     这下不想进去也得进去了,他推开门,看见南箓已经起来,独自坐在梨木椅上,暖黄的烛光将他的容颜笼罩得格外好看,却掩不了周身散发的冷意。     “你去了哪里?”他主动走过来。     “我随便出去转转。”     他动了动鼻翼,好看的眉头隐隐皱了一下,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恶心的味道,你去找女人了?”     张至深不敢看他的眼,但又觉得自己找女人根本不关他的事,有什么好心虚的,强撑了口气道:“找了。”     “她们比我长得好看?”南箓往前走了一步,面无表情,媚眼如丝。     “没有。”退后一步。     “她们比我干净?”再往前一步。     “不,不是。”继续退。     “她们比我高贵,比我优雅?”     “没有。”张至深再摇头,你可比她们高贵漂亮了不知多少倍,但他还是退了一步,气氛很危险。     “她们比我妩媚,比我还会魅惑?”南箓再进一步。     “呃……没有。”再退。     “她们比我还温柔,比我还体贴?”前进一大步。     “这个……”如今才发觉南箓竟是个自恋狂,张至深再往后退,却靠到了墙上,对上一双微眯的美目,漆黑深邃,冰冷得可怕。他吞了吞口水,不怕死地说了实话,“……确实。”     南箓没什么表情,但那眼睛更加危险,盯得张至深浑身毛发集体起立。     “你……你想做什么?”他靠在墙上,看他还在危险地一步步靠近,恨不能从上面挖个洞逃出去!     南箓没回答他,沙哑的声音更加低沉:“那你为何不与我行|欢,而去找她们?”     “啊?”张至深正欲往外冒的冷汗都惊了回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今日下午,为何不继续。”他说的话跟手中的动作让张至深的小心肝惊得不能再惊,一双凤目瞪得不能再大。     南箓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物,裸露的肌肤在烛光下泛出淡淡光芒:“抱我不行么?”     “……”张至深已经说不出话了,紧紧盯着那美妙的身体,双目泛红,只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快要撞出胸膛,浑身的欲|火一下子烧了起来,铺天盖地。           第八章 美人相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今晚,我就是你的了。”白皙的手指摸上了他的胸膛,双目勾人,在耳边低低说着,声音低沉得要命,那种不经意的诱惑一旦变做成心的诱惑,就是圣人也难以抵挡。     张至深自然不是圣人,他是凡人,俗人,庸人,又怎能经受如此诱惑,何况早已苦苦忍耐数日之久。     他一把将南箓抱入怀中,如此**,只求一度。     没想到南箓竟然比他还热情,这平日里冷冰冰的子,魅惑起来勾人的魂,热情起来要人的命。     屋内的温度顿时烧了起来,那烛火微微摇曳,伴着粗重混乱的喘息让窗外桃花羞红了脸,只有天上一轮明月透过窗格淡定地偷窥。     不知何时滚到了床上,南箓压在他身上粗鲁地撕掉衣物,看见了胸膛上艳丽的痕迹,眸色一暗:“以后不准找其它女人。”     “好,我不找她们,我只要你。”他喘着粗气应着,双手撕扯她的衣物,却怎么也撕不掉,只滑出两片光滑的香肩和雪白的背。     南箓这才满意,昏暗的烛光下隐在阴影中一抹邪恶的笑意,低头含住他胸前两朵茱萸,又舔又咬的,一只手已经滑到了他大腿上,弄得张至深浑身酥麻。     一只温暖的手包覆住他的分身,一阵畅快让他猛地惊醒,这种事,男人应该主动才是,他推了推他:“我来。”     南箓压在他身上,露出少有的笑,在他唇边缓缓吐着气:“我来,会让你很舒服。”     张至深觉得哪里不对劲,挺了挺腰,确定抵着他的东西又热又硬:“你……你拿什么抵着我?”     “你不是知道么?”南箓也挺了挺腰让他更真切地感受。     “那……那是……!!!”他瞪大了眼,感觉非常非常的危险。     “你有的,我也有,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嗯?”声音低低沉沉的,完全就是男人的嗓音。     张至深猛地推开他,却被紧压在床上,双手被他一只手就握住了,他这才想起来,生病时南箓也是这样轻而易举就将他绑在了床头。     他看着居高临下压着他的南箓,深邃细长的眼,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好看的唇,脸还是原先那张脸,艳丽出了凡尘,可那是棱角分明的男人!喉咙上明显凸起的喉结,衣物滑落到宽阔的肩下,露出平坦结实的胸膛,最最重要的是,抵在他肚子上的那根东西硬邦邦的!     你有的,我也有。     两人都有的东西……这太他娘的荒谬了!     “你……你是男人?”他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地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南箓道:“这还用问。”     张至深挣扎得更厉害了,手脚并用,身上没一个地方不扭动的,可这个忽然间变成男人的南箓力道真是大得惊人,他抬起膝盖猛撞他那硬邦邦的东西,结果连脚也被压住了,拿起脱去的衣物就将他绑了起来。     “南箓,你……你要做什么?”他无比惊恐,这般光条条地被绑在床上,这个男人要对他做什么!     “做你刚才想对我做的事情,放心,我会让你很舒服的。”一边说一边脱衣物。     “你你你你……不准脱!”张至深大吼着,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绝对不可以被一个扮女子的男人压倒!     南箓停下动作,笑得很是妖孽:“原来深儿喜欢穿着衣物做。”     “谁说的!南箓,你放开我!”双手撕扯着,怎样也挣不开,他只能放开嗓门大叫,“救命啊!杀人啦!有没有人,快点放开我!”     南箓慢慢脱着衣物,也不阻止,等他叫得没了力气,才道:“怎么不叫了?再继续叫,这屋子地方真好,你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张至深真的不叫了,不是喉咙叫破了,而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了出声,即便南箓是个男子,那裸露的身体依然美得令万物失色,洁白的肌肤似乎能散发淡淡光晕,肌肉均匀,腰肢细窄,乌黑柔亮的头发低垂下来,映着一张绝美好看的容颜。     简直就是人间极品!     “深儿对我的身体可还满意?”南箓抱着他亲了一下,声音低沉醇厚得如同琴弦上最美的音,颤动的尾音声声入了心扉,光是听听就醉了。     格老子的!以前他扮女字的声音怎就没有一点破绽!     张至深把脸转过去:“谁,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深儿不喜欢?”     “喜欢才怪!恶心!”     “你在梦里这么叫自己,我以为你会喜欢,原来你在自己恶心自己。”     “我、我何时在梦里这般叫过?”这家伙还偷听他说梦话!     南箓将他的脸掰过来:“你生病时便是如此叫的,还抱着我唤娘亲,分都分不开。”     “这……”似乎有过这么一回事。     “我们不说梦里,说说如何才能让你欲仙欲死。”     “唔……”张至深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被堵住了,炙热的唇舌探了进来,还有南箓身上特有的清香,他想逃,但被扣得死死的,被吻得头昏眼花,浑身发热。     南箓放开他时,他已经浑身发软得像一滩水,眼睛发红,只能任由这男人为所欲为。     微挑的凤眼染上了桃花,水光氤氲,红唇微张,本来勾人的眼此时就更加魅惑了。     南箓抚过他的眼角,红唇,又忍不住吻了下去:“深儿真是诱人!”     到底是谁诱人!是谁使尽了狐媚手段够勾引他,现在反过来说他诱人了!     不知南箓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手指在里面取了一团透明的东西出来。     张至深看着那东西,嘴唇开始发抖:“那是什么?”已经隐隐猜到这是用在他身上的。     南箓笑得嘴角弯弯,洁白的牙齿上似乎有寒光闪过:“会让你舒服的东西,你会喜欢的。”     敢情他早有预谋了!     不容分说的就将那药膏涂抹到了他后|穴处。     张至深菊花一缩,扭着身子大骂:“南箓,你这个混蛋……唔……”           第九章 桃花对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醒来时看见橙黄的夕阳撒了满地,窗外桃花微微摇曳,粉色的花瓣翩翩然飘旋而下,带着夕阳的金辉,落了满地韶华。     然后是一张慵懒美丽的容颜,暖暖的阳光下,微微颤动的睫毛都染上了金边,脸上带着少有的柔情,一切如同在梦中。     张至深动了一下,痛呼一声,美梦瞬间破碎,浑身像散了架般的疼痛,才想起昨晚发生之事。     “南箓,老子要杀了你!”     那人挑了挑眉:“就凭你?现在?”眼神暧昧至极。     “你……你等着,等我好了!”他被一个眼神调戏了。     不服气又没本事的人,一般都会怒气冲冲地说出几句耐人寻味的话,比如说“走着瞧”,比如说“你等着”,再比如说“我不会放过你”……     “好,我会等着你,等你好了,深儿的味道真是不错。”艳丽的舌头在唇边添了一圈,意犹未尽的样子,那深邃的美目更加勾魂地看着他,勾引加调戏,这与他初见时的南箓完全不同。     “去你大爷的!”张至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就想给他一拳,又痛得没了力气。     南箓接住他的手,恢复神色:“为何要生气?”     张至深被这问题问得要气炸了:“若是你像女人一样地被男人插,你能不生气,能不想杀了他?!”     “若昨晚被压的人是我,你会怎么想?”     “我……我才不会压你,一个大男人,恶心不恶心!”     “真的么?当你非常想要的时候,还会在乎身下是男人还是女人?”循序渐进的诱入。     “那……那又怎样,我才不会喜欢男人!”他有点言不由衷了,若昨晚是他把南箓压在床,脱光了他的衣物,邪火焚身时,发现那是个男人,会不会也……     “真的不会?”南箓低下身子看着他,鼻子碰着鼻子,声音轻轻地蛊惑人心,细长的美目深深望他,勾魂夺魄,“我这么诱人,这么美,温柔似水,你会忍得住?”     “我……”这个自恋狂,张至深心里骂着,却不敢看他双眼,心又扑通扑通地跳,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南箓将他的脸转过来,捏着下巴:“看着我,就算我是男人,脱光了在你面前,你会不会要了我?”     “……”     他轻笑:“会忍不住吧,会毫不手软地撕碎我的衣物,将我压在身下狠狠疼爱,抚摸我光滑的身子,听我诱人的喘息,你说是不是,嗯?”     张至深的目光已经涣散了,脑中不断浮现出他将南箓压在身下的样子,活色生香,鱼水之欢,那光滑白皙的皮肤,诱人的红唇,修长的大腿……     “这样的我,你想要么?”     “想……”张至深已经迷迷糊糊的。     “那以后也这样。”     “好。”     “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嗯……”     打住!好像不对:“为何是你让我舒服?下次我要在上面!”     “上面下面都一样,不是么?”细长美目荡漾着笑意。     “胡……胡说!在下面哪里舒服了!”     “不舒服?不舒服深儿怎么还会射那么多次,数都数不过来了。”     “你……南箓,你流氓!”张至深的脸瞬间就比煮熟的虾还要艳丽了,扭过头去不愿看他,这人长了一张仙子般的脸,耍起流氓来比专业的还要专业!     “所以,深儿,你原谅我了罢。”     “……”翻过身去不理他。     “深儿。”     闭上眼睛睡一觉。     “深儿,深儿……”     张至深打了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撒娇?     “深儿深儿深儿……”     怎么还叫,有完没完,就是不理你!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应了。”低缓甘醇的声音在耳边轻轻散开,听得他浑身酥麻到了骨子里,一只手还不老实地伸入了被子里摸上他的胸膛。     终于,忍无可忍。     “南箓,你骗我!”他翻身,投去一个杀伤力十足的目光。     “我并未骗你,我怎么会骗你呢?”那绝美的容颜在暖暖的夕阳下柔和而无辜,似乎任何不光彩的行为都不可能发生在这样干净美好的人身上。     “你扮成女子骗我,还说没有。”     南箓摇摇头:“是谁跟你说我是女子的,我说过我是女子?”     “你打扮成女子就是在骗我,还狡辩。”     南箓道:“我只是那般打扮,原来深儿一直认为我是女子?怎么会,难道是我太美了?”     “……”这个自恋狂,张至深咬牙,“我叫你姑娘时你怎的不说你是男人?”     “这个称呼新鲜,暂且听着罢。”     “你……”他又被气到了,于是也耍流氓,“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没说你是男人,你骗我!”     “那是你没问,若是深儿问了,我绝对告诉你我是男人,真真切切地感受我是男人。”     有什么抵到了他的大腿,一蹭一蹭的,隔着薄薄的被子还能感受到的炙热和硬度,张至深差点跳起来:“你要做什么!”     “告诉你我是男人啊,深儿不是怪我没告诉你么?”那样细长一双眼深邃而漆黑,覆了一层**的水光,勾得张至深浑身都酥了,又忍不住的害怕,昨晚那一番折腾他可再受不起。     “南箓,你……你不要乱来,我的身子还没好。”     “正好,昨晚被我开发过的地方还松的吧。”不由分说就掀开了被子,白皙的身体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很艳丽的色彩,浑身那股火焰又烧了起来。     张至深记得不知谁曾说过男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可是当披着羊皮的狼遇到披着羊皮的老虎时,也只能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那被折腾了一个晚上的身体明明快受不住了,南箓还是不放过他,只是出奇的温柔,温柔得张至深舒服地不断迎合,温柔得张至深忘了自己是被压的那个,温柔得简直就不像南箓……     再次醒来时,张至深悔恨交加,浑身疼痛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某人还意犹未尽地看着他,如同餍足了的猫。     他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想挖个地洞将自己藏起来再也不要见人了,因为会很羞耻地想起自己是如何地迎合他,这次算是自愿的……     他的脑中只浮现两个字:完了。     他不仅被男人从那种地方进入,而且还会觉得舒服,想到那人是南箓,心里还会有点美妙的感觉……呸呸,一点都不美妙!     他将自己在被子里蒙了小半天,后来又想自己都被南箓压了,不能便宜了这厮。     三月的风将满树桃花尽数吹开,粉粉嫩嫩的花瓣相互簇拥成春日的娇媚,徐徐而来的风带了落花满院子随意飞舞。     精致玲珑的窗格,妖娆灼灼的花,还有出尘绝美的人。     “南箓,老子要吃肉。”     “给少爷我揉肩。”     “老酒街上好的女儿红。”     “老子的扇子呢,快点过来伺候。”     “喝茶。”     ……     张至深占着一身散了的骨头躺在床上不怕死地对他呼来唤去,南箓倒也从他,温言温语的,完全不同先前的冷漠,他觉得心中莫名欢喜。     不知南箓给他用了什么药,五天后张至深就撑着还有点酸痛的腰在东街摆摊算命了。     “哟呵,张小哥这几天上哪儿去了?”岑大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满脸八卦。     张至深将腰挺得直直的:“染了些许风寒,在家休息了几天。”     “瞧你面色,确实不太好,年轻人啊,要注意身体。”     “是,是。”他心不在焉地应着。     “诶,你的腰怎么了?”买草药的大叔发出疑问。     “啊,没,没什么。”他一惊,明明已经挺直了,怎么还会被看出来。     “腰挺得这么直,这不像你啊。”     岑大接话:“张哥儿你年纪轻轻,也莫要放纵自己,身体会吃不消。”     “这……”     危老五道:“说得像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似的。”     “可不是么。”岑大挤挤眼睛,满脸八卦,“人家张哥儿可是去了一趟寻欢楼,大战三百回合,点的还是夜心姑娘。”     “可真有这回事?”危老五双目放光,看着张至深。     张至深一张脸快要挂不住了:“这……你是如何得知?”     岑大道:“嘿嘿,小子,风月场中事,便没有你大叔不知的。”     危老五哼了一声:“他呀,白日里在这里卖草药,晚上,就是那寻欢楼隔壁的丽春楼知道么,那皮条客便是这厮了,说起来,张哥儿,我瞧你面色发虚,定然是肾虚了,让岑大给你开上一个方子,回去喝了,保准龙马精神!”     “这……哈哈,我不用了,谢谢啊。”     张至深左右瞧瞧,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第十章 毒相思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经过那件事后,南箓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气质,张至深有些失望之余又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才没松多久,那厮又开始有意无意地诱惑他,而且尺度越来越大。     睡觉时搂着他的腰,在耳边轻轻说话,在他身上乱摸——这都是微不足道的骚扰。     张至深最受不了的是他衣裳半敞地靠在他身上,那眼神勾得人浑身都酥酥麻麻的,还时不时在他身上舔上一圈,等勾得他“兽性大发”时,又轻轻松松地躲开。     他的身体里总有一把火在骚动,于是,他开始筹划一场如何将南箓压倒的阴谋,一报还一报,他不报了这“被压之仇”就不姓张。     “南箓来,躺在床上,小爷我给你揉肩。”     “好。”     “要乖乖躺着,不要动。”     “嗯。”     “舒服吗?”     “嗯。”     “那你就好好享受,记住,要闭上眼睛。”开始脱衣服,露出白皙的背,那皮肤光洁得如同上好白玉,温润丝滑,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忍不住一亲芳泽。     揉着揉着,不知怎地就吻了上去,感到身下人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任由他亲吻着,从背到肩,到脖颈,吻着吻着就吻出了火,而且越烧越旺。     南箓翻了个身,两双眼睛就这么碰到了一块,彼此看进了对方的眼里,那一对视,似乎有什么在空气中缓缓流动,四周都静得出奇,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随即四片唇就疯狂地缠到了一起,屋内的空气烧到了前所未有的热度,喘息声不断,连窗外的桃花都羞红了脸,风儿吹着,悄悄掩了面。     张至深回过神来时发现不对,为什么又是他被压在了下面。     “南箓,今天小爷我要在上面!”     “好,我让你在上面。”他翻了个身躺在床上,身体舒展开来,张开双腿,洁白如雪的肌肤,墨发散乱在身上,媚眼如丝,一副任君采撷的勾人模样。     但他越是顺从,张至深反而不知如何下手,什么叫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这么一犹豫,就被那人压着翻不了身,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事后,南箓舔舔嘴唇,笑得很是猥琐:“主动送上门的深儿,味道果然更好。”     然后,桃花灿烂的日子里,张至深被南箓压到了床上。     细雨蒙蒙的日子里,张至深被拐到了床上。     桃花凋零的日子里,张至深还是被压到了床上。     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张至深又被拐到了床上。     无论什么的日子里,张至深一直都是被好好疼爱的那一个。     于是,张至深的日子过得无比充实,白日里要在东街摆摊算命,到了晚上还得被某人夜夜疼爱,更可恶的是,他还要花钱养着这个压倒他的人。     据不完全统计,自从遇见南箓起到现在,张至深没见他拿出过一个铜钱,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还得用身体伺候他,张至深彻头彻尾地养了一个白吃白喝的大爷,更可恶的是,他没有赶他走。     所以,根据这一个多月来血与泪的洗礼,张至深得出一条铁板铮铮的结论:南箓是个穷光蛋,彻头彻尾的穷光蛋,除了那一身看似还不错的衣服外什么都没有,不仅骗吃骗喝骗住,还骗了他的身体。     更更可恶的是,他还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四月里,有点芳菲尽的意思了。     桃花落,春水歇;歌尽时,归期至。     张至深要回蔷薇宫了。     南箓问:“什么时候回来。”     张至深道:“我也不知道,若是师父满意我下山实践的成果,说不定明日就能回来,若是不满意,留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无可能。”     南箓又恢复了那冷冷清清的模样,连声音也是冷的:“我在这等你。”     “好。”     “记得想我。”     “……好。”     “你师父若是留你,就打残那老头,自己下山。”     “……这样似乎不妥。”很不妥。     “早些回来。”     “嗯。”才不会,早些回来也是被你压榨。     张至深踏着轻松的步子上了弛山,心想,要在蔷薇宫磨蹭个十天半个月才下山去,没有钱的南箓,看他怎么过活。     师父对他下山修习的成果还算满意,同门的师兄弟们对于将如此神圣奇妙的月术用来给山下那般俗人算命的事都很不屑,只有张至深乐此不疲,他愿意窥算那些命数,也乐于在看不破命数时当一名资深神棍。     这是他从小的梦想。     白无忧捋着长长的白胡子道:“你此次下山大有长进,看来确实该多锻炼锻炼,明日继续下山去,半个月后回来。”     张至深毕恭毕敬:“徒儿能有长进,都是师父教得好。”顿了顿,“许久没见师兄弟们,徒儿想跟他们好好切磋切磋,过几日再下山。”     “好,好,是该切磋切磋了,什么时候下山都随你。”     “是,师父。”     其实张至深在蔷薇宫的弟子里资质并不算好,根本不可能成为月殿长老的嫡传弟子,顶多就是拜一个年长的前辈为师。     但是张家有钱,大把银子哗啦啦地砸下来,白无忧再不收他到门下就实在对不起那成堆的银子了。     还好他算是努力,虽然有些富家子弟的脾性,也算讨人喜欢,只是成日里穿着华贵,打扮得跟个花狐狸似的,有些亮瞎他老人家的眼。     “狐狸回来了。”     一出门就遇上俩男子,碧竹色衣裳,墨发飞扬,身量偏瘦,十**岁的样子,两人衣着打扮一模一样,容貌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打招呼的是弟弟何忆,张至深走过去,笑道:“你消息倒是挺灵,我刚一回来就知道了。”     孪生哥哥何思道:“能不马上赶过来,若让你跑了,这最后一盘棋局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下完。”     “好说好说,此次回来就没打算马上走,这盘棋怎么说也要下完了才走。”     “那好,现在就去。”     “这……我还没吃饭,等吃了饭再去也不迟。”     “吃什么吃,下完了再吃也不迟。”何思拉着他就要走。     何忆体贴道:“狐狸,你就先跟哥哥下着,我去给你备饭菜。”     “还是小忆体贴乖巧。”     三人说着就往后殿里去,何思跟何忆是月殿白元门下的弟子,何思嗜棋如命,他总说这棋局就如命局,懂得下棋的人,也就懂得了如何算命。他棋艺确实不错,月术也很好,只是这蔷薇宫里,月术比他好的人不少,棋艺比他好的人没有。     杀遍天下无敌手的何思,唯独只有张至深才能跟他对上两局,于是经常拉着人家陪他下棋,连着何忆,三人关系最是不错。     上个月留下的残局保存得好好的,这一局下完,又到了半夜,张至深回到房里时,倒头就睡,第一夜,毫无感觉。     第二夜睡得早早的,他开始觉得身边缺了熟悉的体温,有点不习惯,都是南箓,可恶的南箓,他在心里扎小人诅咒他也睡不着。     第三夜,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南箓好看的容颜总是浮现在眼前,冰冷的,魅惑的,煽情的,想着想着,身体就微微发热了,菊花还有点痒痒的,于是他在心里更加猛烈地扎小人诅咒他也睡不着。     第四夜,张至深开始魔障了,不论他怎么地扎小人诅咒南箓,还是忍不住地有点思念,对,只是那么一点点。于是辗转反侧,日夜思服,夜不能寐,日思夜想……     终于,天还微微亮他就收拾东西迫不及待的下山了,又留下一盘未下完的残局给何思。     从蔷薇宫到十陵镇需要小半日路程,张至深到许院时,那四月的阳光透过新冒的桃树叶撒下斑斑点点一地的金辉,几只黄鹂清脆地啼叫两声,稍微偏僻的院子显得格外安静。     他轻轻推开院门,想好好吓一吓南箓,放轻脚步靠近屋子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一男一女的声音,男声明显是南箓的,甘醇好听的嗓音让人难以忘记。     莫非南箓在他不在时叫了别的女人,想到他那旺盛的精力,难道他不在时就让女人来满足他,想到这里,张至深的火蹭地一下蹦得老高,冲上去就要一脚踹开门。     停在半空的脚停住了,其实,还是先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女人道:“早该动手了,怎会拖到现在。”看吧,都情急了,催着早动手。     南箓道:“不急,他留着还有用。”     “你已经将他压下了,留着还有什么用。”顿了顿,“南箓,早点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南箓似乎带了笑意,依然是冷冷的声音:“多少年来,才遇上一个如此有趣的猎物,自然要慢慢地折磨,迷惑他的心智,控制他的灵魂,然后再慢慢地去皮,抽筋,削骨,一层层地,从里到外,从身到心,都要好好折磨,这样,才有意思。”     带着嗜血的笑意,那声音轻缓而好听,如同缓缓飘落的三月桃花瓣,却让张至深出了一身冷汗。     那女人也笑了:“原来是这样,真好,我很期待那天的到来,说说你要怎么布局。”     “这个我早已想好了……”     后面的张至深已经听不到了,他轻手轻脚离开院子,拔腿就跑,好似身后有无数的猛兽毒蛇在追赶,用尽了所有力气,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到了脚底板,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直到了弛山脚下,那驻守的弟子问他怎么了,他才敢回过头去,还好没追来,一放松,发现衣服都湿透了。     南箓要杀他,从身到心,从里到外,要狠狠地折磨他。           第十一章 安灵珞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擦一把冷汗,没有回答,目光呆滞地上了山,看得身后的人莫名其妙。     “哎,你说他是怎么了?”某甲弟子推了推身边的人。     某乙弟子无所不知的表情:“你不知道?听说他下山后,每夜都去寻欢楼找姑娘,我看啊,是被追债追到不敢下山了。”     “切,我还道是什么,我都听说了,张狐狸是这个,嗯哼。”伸出小指头,拿眼睛瞟乙下面,“懂不懂?”     “不是吧,听说他点了寻欢楼的床上花魁夜心……”     “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那啥的男人,就越想用风骚的女人来证明自己。”     “哦,原来是这样,兄台高见也。”     “过奖过奖。”     “听说寻欢楼的姑娘个个都不错,花魁唐思思更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唐思思有什么好,不过烟花女子,庸脂俗粉,柳员外家的千金柳香君才是真正大家闺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     男人的话题,永远都是说着说着就转到了女人身上,张至深无意中躲过了一次躺着中枪的谣言。     等他浑浑噩噩上到蔷薇宫时,太阳已经偏西,暖洋洋的光芒笼罩大地,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华彩,微风轻轻吹来,卷了漫天落花飘飘摇摇,花香弥漫,但他浑然不觉,脑中依然回荡着南箓的话:迷惑他的心智,控制他的灵魂,然后再慢慢地去皮,抽筋,削骨,一层层地,从里到外,从身到心,都要好好折磨……     “狐狸,你去哪儿了?”     有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深哥哥,怎么回来了也不找我?”     娇滴滴的声音,有人晃了晃他的胳膊,张至深激灵灵打一个寒颤,终于回过神来,浑身鸡皮竟先绽放。     何忆身边,一身粉绿罗缎的安灵珞,十五岁的姑娘,一双大眼圆溜溜的,两腮粉红,娇嫩美丽的少女,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清晨蔷薇,含着露珠与娇羞。     “师、师妹,你怎么在这儿?”     安灵珞撅着小嘴继续摇晃他:“深哥哥回来也不找珞儿,你下山这段日子珞儿很想你。”那声音越发的娇滴滴,柔媚媚,听得人浑身都似有蚂蚁在爬,恨不能自己是个聋子。     张至深一脸苦逼相,脸色又白了几分,冷汗汹涌得更猛烈。     何忆转过身去不忍看他,若无其事地揉揉耳朵,顺便封住。     暖黄的夕颜将一切染上朦胧的金光,花香,落英,流泉,蝶舞,啼鸟欢畅,将张至深脸上的汗珠映照得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我,我……”     “哎呀,深哥哥,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我就知道你是想我的,看你紧张的。”娇滴滴的女子伸出白嫩嫩的手指用香喷喷的手帕为他擦汗,越擦,这汗越是狂流。     有你在这里,能不紧张么!     不着痕迹地退了一小步,张至深笑得很是僵硬:“师、师妹,呵呵,不用了。”     “讨厌,深哥哥,你跟珞儿还客气什么。”往前蹭了一大步。     我跟你很熟吗?少在这里跟爷套近乎!张至深继续笑得特别虚假,拿眼角瞟何忆,何忆扭过头依然不敢看如此残酷的人间惨剧。     何忆也太不够义气了,不拖他下水张至深都不好意思跟他做哥们儿,于是笑地更加虚假:“珞儿,你何忆哥哥才满头大汗的,可别冷落了他。”     安灵珞头都没转一下,继续腻在他身上:“别去管他,珞儿眼中只有深哥哥,你下山的这些日子,珞儿很想你,深哥哥……”     张至深继续退了一大步:“啊,我忽然想到师父叫我有急事,先走了!”     安灵珞继续缠着他,大声呼喊爱的宣言:“珞儿要跟你一块儿去!珞儿再也不要跟深哥哥分开了!”     张至深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心里已经泪流满面,被她的宣言轰炸得血肉模糊,叫苦不迭,保持最后一丝理智,分开拉住他的手:“乖,师父叫我去商量很重要很残酷的事,你这么美丽可爱的姑娘不应该去的,师父也不会让你去。”     “真、真的么?有多残酷?”黑亮的大眼一眨一眨,很是可爱的样子。     张至深忍住自戳双目的冲动,垂下眼眸做悲痛状:“很残酷,残酷到要杀死山上的小兔子,让蝴蝶不再飞舞,让花儿不再开放。”     “啊啊,这真是太残酷了!深哥哥,你不要做这么残酷的事,做了,珞儿会恨你,不会再爱你了!”     我还巴不得你恨我,心里想着,面上却做深沉状:“我就是要跟师父商量如何阻止这场灾难,不会让悲剧发生的。”     “深哥哥你好厉害,珞儿会等你带来好消息的!”兴奋的少女一双大眼继续眨呀眨地,无比的无辜可爱,不断散发爱的泡泡,让张至深再也受不了,拖着何忆就一路狂跑。     “深哥哥,你是最厉害的,珞儿永远爱你……”要命的呼喊还在身后,张至深跑得比听见南箓要杀他时还要迅速。     安灵珞是导致张至深下山的最主要原因,没有之一。     提起安灵珞的名字,蔷薇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听到之后要打个激灵灵的寒颤。     她是某王爷的独女,这王爷的夫人在生她时难产死了,王爷伤心加内疚,因此对这女儿格外宠溺,娇生惯养不说,还让她培养了一大堆奇怪的兴趣爱好,美其名曰开阔视野,学识广泛。     这本来跟蔷薇宫没有一文钱关系的事,偏偏就遇上了,某日王爷在路上救了伤重的蔷薇宫主容玥,容玥出于感激和报恩,自报家门,若是有事相求,必然答应。     结果不出半年,这王爷果然找上门来了,不求别的,他要出使它国,希望能让他的宝贝女儿在此历练历练。     这等小事,容玥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可是这一答应,就将整个蔷薇宫都陷于水深火热中,连同他自己。     所有人对安灵珞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奇葩。     刚来蔷薇宫的安灵珞刚刚经历了一场父女分别,眼睛还是红红的,泛着水汽,一双黑亮亮的大眼怯生生地看着众人,立马将蔷薇宫一众男女,不分老少,地位高低都给征服了,都说这小郡主好可爱,不要怕,来跟姐姐玩,有什么需要跟哥哥说……     这样的欢喜没维持三天,在蔷薇宫混熟了的安灵珞就暴露了本性,让所有在一开始觉得她可爱乖巧的人都恨不得时光倒流从未说过这些话。     倒不是说她有多大的小姐架子或是盛气凌人,相反的,安灵珞一点也没有架子,但就是这种没有架子的小女孩,整日娇滴滴地缠着你,声音黏糊糊的,初听第一句觉得新鲜,第二句有些受不了,第三句恨不得将她的嘴堵上,当听上无数句后,往往有三种反应。     一种是麻木了。     一种是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但耳朵依然长在身上,于是各种暴走,各种冷汗狂流,表面上还得对她毕恭毕敬。     还有一种是一直微笑淡定,如同佛祖拈花微笑,至于他内心是否在痛苦地挣扎,无人知道。     能做到第三种人的那不是一般人,遍观整个蔷薇宫,只有宫主容玥做到了。     做到第一种的,都是心智愚钝的,很快就能麻木自己,不断暗示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前面两种都不是一般人,因此,作为大多数的一般人都是第二种反应,包括张至深和何忆,还有许许多多的受难同胞们。     而安灵珞另一个让蔷薇宫众弟子痛苦的是她的兴趣爱好,那真是广阔开放,涉猎奇葩,刚开始对宫主容玥很感兴趣,不出几天又转移到了月术,然后是猜心,捕鸟,寻宝……等她一一涉猎过后,忽然又觉得蔷薇宫众人服饰太过朴素。于是,那明亮亮的大眼就定焦在了骚包的张狐狸上,全面向他展开爱的攻势,牛皮糖一般粘着,深哥哥长深哥哥短地叫,愣是将张至深逼到了山下,咱惹不起还躲得起。     安灵珞是不允许下山的,张至深才在山下过了几月逍遥日子,愣是将这号人物给忘了,回来时也不曾听大家提起,如今这猛然一出现,十个南箓也没有一个安灵珞来得恐怖。     两人跑回房间依然余惊未定,张至深拍着胸口喘气:“她,她怎么还未离开蔷薇宫!”     何忆摇头:“她最近倒是安分多了。”     张至深傻眼:“她这叫安分,越来越过分了!”     “你刚走时成天喊着要下山找你,之后便沉寂了许多,今日不知从哪里听说你回来,硬说我把你藏了起来,你这狐狸又把我给祸害了。”     张至深拍着他的肩,无比沉痛:“小忆,苦了你了。”     何忆继续道:“都快两个月了,这丫头对你还没消停,你看是不是真的……”     “别!”张至深打了个激灵灵的寒颤,“你别吓我,我受不起这样的惊吓!”     “但愿她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老天,快点让她离开蔷薇宫吧。”     何忆看他肩上的包袱,奇道:“你不是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张至深这才想起回来的原因,又是一个寒颤,激得浑身发冷,总不能说他被一个男人骗了,骗了财又骗色,不仅被他压在床上吃干抹净,还谋划着要让他生不如死。     干咳两声,道:“我忘带了东西,下山走了一趟。”     何忆点头:“若没事,我先走了。”     “哎,”张至深拦着他,“小忆,我在宫里这段时间,你可千万要罩着我啊。”     何忆狡黠一笑,百媚生烟:“狐狸,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可真叫我解气。”     张至深献上谄媚一笑:“小忆弟弟,都是哥哥以前不好,以后再也不耍你了,一定对你百依百顺,唯你是从,三从四德……”     “停!”何忆的脸涨得通红,却是一副无比恶心想吐的模样,“狐狸,你还能再恶心点?”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           第十二章 问命盘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上弦月,薄雾游。     蔷薇香,人影莲。     张至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冷冷的目光伴着月色撒在身上,睁开眼,黑夜中朦胧的白色似乎散发淡淡光晕,颀长的身影,模糊好看的面容,身上还有淡淡的香味。     “南箓,你怎么来了?”他迷迷糊糊问着,好像很久没见他了。     南箓走到床边,压下身子,漆黑的眼在黑夜中闪烁明亮光彩:“我想你了。”低沉好听的声音,每次这么近距离的说话都让他心跳加快,浑身无力。     南箓轻轻吻上他的唇,张至深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加深这个吻,唇齿缠绵,暗香浮动,微弱的月光盈满了心跳和暖暖的甜蜜。     缠绵许久,南箓松开他,又用那迷死人的声音问道:“你可喜欢我?”     张至深一时迷醉,如同喝了上好的陈年佳酿,微微点头,觉得脸上阵阵发热,埋在枕头一侧不去看他。     南箓又捏着他下巴回来,道:“喜不喜欢,说出来,不然我怎么知道。”     他觉得更不好意思了,还是轻轻说了两个字:“喜欢。”声若蚊呐。     “嗯?我没听清。”     他觉得更不好意思了,还是凑在他耳边稍微大声地重复:“喜欢。”     黑夜中,南箓低低笑了:“我也喜欢你,深儿。”     唇舌又压了下来,温柔地缠绵,深入到每一个地方,然后熟悉的手剥掉他的衣服,两具身体毫无阻碍地交缠在一起。     南箓道:“喜欢我,就将你交给我,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好。”     “我会让你很舒服。”这是他经常说过的话。     张至深依然醉了般地点头:“我相信你。”     然后就是熟悉的进入,一次比一次更甚的欢乐,让他觉得自己要沉沦了,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不断积累的快感要将他湮灭,月光变得明亮起来,看清了南箓的容颜,绝美出尘的仙子,朝他露出诡秘的笑。     “深儿,喜欢我,就将你的心和身,包括灵魂都给我。”     他猛地一惊,伸手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南箓的下身还在继续动着,手已经放在了他脖子上,力道大得惊人,他惊恐地睁大了眼,越是挣扎,卡在脖子上的手越加用力,已经无法呼吸,月光中看见他出尘似仙的绝美容颜笑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美丽。     无法呼吸的身体,仿佛要爆炸,可身体的快感是从所未有的欢畅,他既难受,又迷恋这巨大的快感,终于在最后一刻爆发出来,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巨大的恐惧和快感让他尖叫,身体和心都得到了释放。     张至深猛地一震,依然觉得呼吸不畅,余悸未消,才发觉是被子捂了鼻子,天已经放亮,闻到清晨的花香和鸟鸣,清风徐来,他愣愣看着窗外,过了许久才长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做梦。”     这才想起做梦的内容,一摸裤子,果然湿了一大片。     他竟然,梦遗了!     南箓,你大爷的!你不得好死!     尽管很不想承认,可张至深确实是梦到了,在梦里都被他插到射出来,那种感觉强烈得在醒来后依然清晰。     他非常悲哀地得出一个结论:他的身体被南箓改造了!     最可恨的是,他还是个骗子,骗财骗色,还要骗他的命!     张至深越想越可恨,可恨之余还是有些可怕,脑中不断想起那好听的声音说出阴森森的话:你的心和身,包括灵魂都给我。     他至今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招惹南箓了,那人无缘无故就要他的命,不过这世间变态太多,无缘无故就要人命的变态也不少。     收拾一番,吃了早饭,跟大家一起做早课,早课之后各自都散了,张至深找到白无忧。     “师父,弟子在山下遇到一个奇怪的人,无论怎样我都算不透他的命数。”     “哦,让为师来猜猜。”白无忧摸着长长的白胡子,“是不是长相很漂亮,总是与你纠缠不清?”     “是!是!”张至深一阵激动,“就是这样的人!”     “穿白色衣服,不苟言笑,行为怪异,又总是扰乱你的心神。”     “啊,师父,这你都知道?”太崇拜您老人家了!     “呵呵,都说了是猜的。”     “猜的?你怎么能才这么准?”     白无忧捏了一把胡子,笑得高深莫测:“从你的表情,举止,和说话的神态。”     “这也能看出来?”     “当然能,你这几天一直穿白色吧,也是行为怪异,偶尔发呆,神色冷淡,你这小子心里想什么,为师难道还不知道。”然后,颇为神秘地靠过来,转瞬八卦,“跟师父说说,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张至深瞬间听见自己心碎裂的声音:“师父,您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聊?”     “快跟师父说是还是不是,我好算算你们的姻缘。”     “不是!”他大声道,“根本就不是姑娘,是个爷们,大男人!”     “男人。”白无忧拍拍他的肩膀,“竟然是个男人。”     “对啊,所以……”     “我就说你一来就像个断袖,本以为是我看错了,你看师父这双眼还挺厉害。”     “师父……”     “难怪你这次回来像是被男人滋润过,我就说嘛。”     “师父……”     “没关系,师父我看得开,蔷薇宫的人从不介意什么世俗。”     “师父!”忍无可忍,张至深大叫一声,“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啊,你说。”很是慈祥地微笑。     张至深忍着把这老头打飞的冲动,气沉丹田,一字一句道:“我说我算不透他的命数。”     “那是你们牵绊很深,自然算不透。”     “所以想请师父算一算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白无忧摇头:“师父跟你说过,与自己有关的命都算不得,算了,这一生还有何意义。”     “可是……”     “你还是好好跟他过日子,将来发生什么,自有天意。”推着张至深就出了门,“师父累了,要歇一会。”     张至深已经很想把这老头掐死了,大吼道:“可是他要杀了我!他说要去皮,抽筋,削骨,要慢慢地折磨我致死!”     白无忧的手停住了,随即笑道:“这是你们的情趣,怎好跟师父我一个老头子说,你们自己玩就行了。”     张至深终于受不了了,暴走了,愤怒了,掐着他脖子摇晃道:“不是情趣!是真的!我亲耳听见他跟另一个女人商量要杀了我!若不是我逃得快,怕是早就死了,尸骨无存!你这死老头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是你的徒弟,是徒弟!交银子交得最多的徒弟!我死了你上哪找一个这么有钱又英俊潇洒好学聪明的徒弟!我要是死了,你这破老头也别想活着,徒儿就是变成鬼也要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停停停停……”白无忧被他摇得头晕眼花,“师父知道了,这就帮你算,帮你算!”     张至深这才松手,满眼通红,呼哧呼哧喘着气儿:“那就劳烦师父了!”依然恶狠狠的口气。     白无忧取出月镜放在桌上,手中结印,又看了眼他:“真的要算?此人关系到你的命数,看了,就是窥破天数,反噬遭劫,你能否承受这样的代价。”     “给我算!别再拖拖拉拉了,老头!”     白无忧动了动肩膀:“哎呀,人老了,这骨头就容易散架,连月术也使不出来了喽。”     “你……”张至深气急,随即换上一副特狗腿特谄媚的笑,揉着老头的肩,“师父,刚才是徒儿太冲动了,是徒儿的不是,您老人家心胸宽厚,就别跟徒儿计较了。”     “嗯,乖徒儿。”     白无忧这才继续结印,双手覆在月镜上,然后慢慢移开,张至深瞪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里面的变化,越睁越大,脸也凑近了仔细观看。     半柱香过后,他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白无忧无事人一般,叼着烟杆腾云驾雾,好不惬意:“都说了叫你不要看。”     张至深腾地站起来:“什么叫不要看?根本什么都没有!”     “这说明你跟他牵绊过深,连我也算不透。”     张至深才不信,扯掉他的烟杆子,又要掐他脖子,手伸了一半,转而捏上他的肩,凶神恶煞瞬间变成笑颜如花,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师父,刚刚是徒儿错了,真的错了,才会让师父发挥失常,您就再算一次罢,这可关系到徒儿身家性命的大事,徒儿家中还有万贯家财,不想就这么早死在贼人手中,您就可怜可怜徒儿。”     白无忧已经明显感到自己的老鸡皮疙瘩落了满地,连忙摆手:“乖徒儿,不是师父不愿意算,是真的尽力了,这只能说明你跟他缘分匪浅,你……”     “深哥哥,深哥哥!”清脆娇滴滴的少女老远就在呼唤了。     白无忧迅速闭嘴,拿起烟杆子,拍拍徒儿的肩膀:“好好保重吧。”脚底抹油了。     “喂,你这死老头子!”     太不够义气了!     他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转身就走,孰料被安灵珞拉住了:“深哥哥,你要去哪里?”     “我……深哥哥正想去茅厕,你在这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不准去!”平时撒娇扮可爱的安灵珞猛地拉住他,在他身上蹭了蹭,“那个女人是谁?”     “女人?谁?”     “就是她。”安灵珞指着他身后,“她说她的清白之身给了你,但是你逃回了蔷薇宫,将她一个人丢在山下不管不顾……”     “啊?”     张至深的身体已经刷凉刷凉了,他不敢转身,拉着安灵珞就往里跑:“珞儿,师兄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好啊好……”     “张至深。”熟悉清冷的声音,果然是女人的。     张至深的脚顿时走不动了,南箓的声音总是具有蛊惑的力量,无论他如何害怕,依然不敢再走。     不敢回头,张至深大概已经猜到怎么回事,都已经找到蔷薇宫来了。     安灵珞娇滴滴的让人想死的撒娇声还在耳边聒噪:“深哥哥,告诉我你没有抛弃什么女人,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你的心中只有珞儿一人,深哥哥……”     “张郎你抛弃我,就是为了跟这么恶心的女人在一起?”无比委屈的语气,那么好听的声音,当真是我见犹怜,让花儿都怜惜得凋零了。     “不是!我没有……”张至深转过身,便再也说不出话,只觉得天雷轰轰响,不断有闪电在眼前炸出电光火花,干脆将他炸死算了,老天!           第十三章 问归刑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还是原来的南箓,白衣黑发,冷清绝美的面孔,脸上的菱角隐去,身量修长,显出女子的柔美,出尘如谪仙,深黑细长的美目望向他,盛满委屈的泪光,楚楚可怜,足足一被抛弃的怨妇。     他的身后,是众多围观的蔷薇宫弟子,好奇的,气愤的,幸灾乐祸的,看好戏的,各种表情,但所有的表情加起来都告诉他这上演的是一出什么戏。     “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了,浪荡子弟,没一个好东西!”     “这可真是风流,左拥右抱,狐狸好福气!”     “抛弃这么美的女子而选洛奇葩,我说,张狐狸不是脑子残了就是精神变态。”     ……     他张至深瞬间从被人压迫的受害者成了玩弄女人的浪荡子弟……     南箓继续用那清冷的声音楚楚可怜道:“张郎,你才说过这辈子只要我一个,我将什么都给你了,你转身又抱着别的女人,那我算什么?”     你大爷的!竟然叫他张郎!蟑螂!     而且,这弃妇怎么演得跟真的似的,连张至深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     寻欢楼的张老板跟南箓比起来简直就是圣人君子,人面兽心的境界果然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张至深推开缠在身上的安灵珞,面对楚楚可怜的“弃妇”:“南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对我负责,做我的男人。”     “你……明明是你……”明明是你把我压倒的。当然,这句话张至深死也不会说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呜……深哥哥,你竟然,竟然真的……我讨厌你,再也不爱你了!”安灵珞捂着脸迅速跑开,娇滴滴的哭声惊飞了鸟,吓落了花。     “你不承认,你在床上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南箓的语气平静的好似在问今晚吃什么。     “呜哇……啊啊啊……”安灵珞的哭声瞬间暴涨,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在场众人逃的逃,捂耳朵的捂耳朵。     围观的弟子们轰地一下又讨论起来,对着张至深指指点点。     “我……我哪有说过什么话?”这句话明显是找死。     南箓用那平平的语调道:“你敢说不曾与我同床共枕?”     “……”那是你强迫的。     “不曾说过只要我一个,再也不找别的女人?”     这话听着确实有点耳熟。     “不曾说要娶我进门,一辈子只爱我一人?”     这句话绝对没说过!     但是师兄弟们已经开始起哄了。     “张狐狸,你要对人家负责哦。”     “这么好的姑娘你都辜负人家,还是不是男人!”     “娶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吧。”     “娶回去,娶回去!”     ……     张至深大喊道:“南箓,我死也不会跟你回去!”     “为何?张郎,你不爱我了?”     还装,张至深彻底暴走:“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我不会去送死的!”     “跟我在一起就是送死么?我这么爱你,张郎,你太让我伤心了。”     “你!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走!”彻底气炸了!     “是么?”南箓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要么跟我下山,要么,我当着他们的面干死你,选一个。”     “南箓,你太他娘的不是人!”张至深的脸红了,不是羞的,活生生气红的。     “你选哪个?”     “两个都不选!”死猪不怕开水烫。     “这可是你说的。”南箓朝他露出一个称之为温柔的笑,随即转身,变脸,“奴家想跟张郎私下聊聊,希望各位公子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姑娘尽管说便是,我们这就走。”     于是,起哄的人顿时做了鸟兽散,最后一个还不忘把门带上,屋子里顿时剩下两人。     南箓回头朝他一笑,张至深浑身汗毛吓得一跳:“你,你要做什么?”     “既然深儿两个都不选,那就由我来选。”又恢复了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一步步走来。     “南箓,这里是蔷薇宫,你别乱来啊!”     “我知道这里是蔷薇宫,你修习月术的地方,我怎么会乱来呢?”     “那你要干、干什么?”     “当然是干你了!”抓住他就吻了上去,那力道大得惊人,浑身滚烫,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不过,敢情这变态一直在发情!     “唔……唔唔……”张至深摇晃着脑袋想挣脱,好不容易放开他嘴巴了,又开始脱他裤子,他双手被制住了,连逃都逃不了。     “救命啊!师父!快来救救我!”     “小忆!思思!”     “强暴啦!”     南箓把他剥了个干净,压在桌上,细长的眼睛漆黑得望不到底,似乎压抑着什么:“若是想让他们都看见你被我插的话就尽管叫,反正以后你也不用待在这里了。”     “南箓,你卑鄙!”     “是深儿你不乖。”     “你恶……唔……轻点……啊啊……”     胸前两点被咬住,不自觉地就泄露了呻吟,南箓一直是个**高手,张至深的身体早被他摸得透彻,哪里是敏感点,怎样才让他舒服,完全是小菜一碟,不过多久就将他弄得欲火焚身,两人纠缠得火热,早忘了先前是南箓强暴他这回事,完全成了合奸。     完事之后,张至深躺在桌上完全没了力气,南箓用温柔到要命的声音继续威胁:“这只是开始,深儿若是不跟我下山,我就打开这扇门继续干你。”     张至深一怔,他毫不怀疑,这个变态说到做到,绝不含糊。     那是要命还是要面子?     自然是面子要,命更加要!     “我都听见了,你跟那女人商量要杀我。”     南箓的眼睛忽然一亮,忙道:“这就是你逃走的原因?”     “嗯。”废话,有人要自己的命,哪有不逃的道理?     “不是因为……讨厌我?”     张至深低头看向别处。     深邃的美目黯淡了下去,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了。”     “没有。”张至深忽然有些不忍心,很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     垂下的头迅速抬起来望着他,似乎有一丝雀跃:“你说什么?”     “没有讨厌你。”     “真的?”深邃的眼眸又明亮起来。     “如果你不杀我的话。”     “我保证不杀你,深儿。”     “真的?”     “如果你乖乖听话的话。”     “……”     一个时辰后,月殿的大门打开,首先出来的是楚楚可怜的南箓“姑娘”,脸上没有了怨气,那神情还是清冷的,美目深邃,容颜绝美,姿态优雅如仙子般。     接着出来的就是张至深,头发有些凌乱,衣服有些凌乱,走路时腿还有点瘸,先前南箓的怨气全转到了他脸上,可又似乎还带了点春色。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在南箓身上,张至深很称职地充当陪衬背景,一瘸一拐地跟他走。     何思走过来撞撞他胳膊:“决定跟她走了?”     张至深默默点头。     “先前你还誓死不从的样子,这美人用了什么法子让你回心转意的?”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他能说什么?     何思不耻下问:“说说嘛,哥们也好学学怎么追师妹。”     张至深白他一眼:“女人用的手段,你学来作甚?”     “不会是跪搓衣板了吧,看你这路走得多不顺畅。”     深吸口气,不理他。     何思戳了戳他的腰,笑得特别暧昧:“狐狸,在里面呆了那么久,有没有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比如,嗯。”     张至深猛地一震,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自然是,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轰隆隆,张至深瞬间觉得一道雷从天上劈下,正中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到了脑袋上,拎着何思恶狠狠道:“有多少人听到了?”     何思莫名:“在外面的是兄弟们都听到了。”     张至深多么希望有道雷立马将他劈死算了,都听到了,竟然都听到了!刚开始他喊的那几声够大,后来压抑不敢出声,再到后来一激动就放开了声音喊,那样羞耻的声音,竟然都被听到了!还被这么多人听到了!     张至深停住脚步:“我还是死了算了。”     何思道:“狐狸,你也太没骨气了,这点小事就寻死觅活。”     张至深咆哮:“小事?这还算小事!全蔷薇宫的人都知道我被他上,这还让我怎么活……”     “被他上?被谁上?”何思一张疑惑脸。     张至深本来就没脸了:“你们不是听到我被他……等等!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桌椅推翻的声音啊,肯定是她打你了,男人被女人打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你也做得不对,辜负这么好的姑娘家,该打。”     “……她,打我?”张至深觉得自己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对啊,应该是吧。”     “你没听到我的声音?”     “没有啊,我还说你挺男人的,被打了也一声不吭。”     “真没听到我的声音?”     “没有。”     “……”     四月清风,艳花满地,徐徐而来的花香带着灿烂阳光,蝶舞翩跹,鸟鸣幽幽,人影瞳瞳,张至深长舒口气,浑身没了力气,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感还未完全散去。     “深儿。”南箓在前方站定,回眸叫他。颀长完美的身形,白衣胜雪,墨发飞扬,身后是艳丽的花海,落花在空中翩然而下,带着花香和寸寸阳光,细长双目深邃而漆黑,静静望着他,一如望进了整个世界。     张至深一时醉了,痴痴走上去,握住那人的手,如同整个世界。     许多年后当他回忆往事时,依然能清晰记得这一幕,他对南箓说,那是我见过你最美的样子。     或许,从那一刻就开始了沉沦,在一弯深邃的美目中。           第十四章 沉香椅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华浅浅抿了口茶,将碗放回原地,端庄高贵地坐在上首,比菩萨还还神圣庄重,凡人见了,唯一的冲动就是顶礼膜拜。     张至深捅了捅南箓的胳膊:“你们家的人是不是个个都跟神仙似的。”     南箓道:“何止。”     张至深:“……”这个自恋狂。     “你们在说什么?”     张至深笑得特灿烂:“我在说南华姐姐长得真是漂亮,比神仙还高贵圣洁。”     “你这小孩倒是会说话。”南华挑眉看了他一眼,细长深邃的美目跟南箓相似,面容比之更加美丽高贵,也更加冰冷,只是那眼里有一层厚重的沧桑,年轻的面容带上了岁月的痕迹,每次看见那双眼,心里总会不由得一颤。     她再次端起茶碗,依然浅抿,放下后,右手食指在桌上轻敲几下,起身:“既然如此,那我走了。”     南箓道:“你这次要往何处?”     南华道:“不知道,或许再去原来的地方等等,说不定就等到了。”     “都已经五……”看了张至深一眼,“已经那么久了,你还不放弃。”     “我从未曾想过放弃,这些年来,我活着,就是为了等到他。”     “我知道。”     “所以,南箓,你不能让我失望。”     “我知道。”     南华这才莲步轻移,姿态优雅,走到张至深跟前停下:“好好照顾南箓。”     “……好。”怎么感觉他欠了他们家似的。     南华的声音是那种柔柔的,语调和缓,带着圣洁的味道:“若是你对不起他,我会慢慢地折磨你,去皮,抽筋,削骨,钉子板,辣椒油,一层层地,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可要记住了,嗯。”     “记,记住了。”默默流泪。     “我走了。”     “南华姐姐慢走。”     南华走后,张至深一回头就看见南箓称得上是诡秘的笑意,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倒退一步:“你,你又要干……什么?”     南箓没有说话,依然维持诡秘的笑意朝他走来,张至深越来越奇怪,忍不住开口:“南箓,你以前不是面瘫么,怎么最近这么多奇怪的表情?”     诡秘的笑瞬间土崩瓦解,南箓面无表情道:“是这样么?”     “嗯。”点头。     然后他道:“扮女人时脸部肌肉要紧绷,所以无什么表情。”     “就这样?”     “就这样。”     你大爷的!张至深一把推开他:“老子开始说你扮女人你还死不承认,南箓你这个大骗子!”     南箓继续凑上来道:“就算我是骗子,也是深儿先骗我,不是么?”     “我……我哪里骗你了……”好吧,他都已经坦白那什么狗屁仙缘是骗他的,哪个神棍不具备一点专业技能,这不都是出来混江湖的么。     南箓道:“你真想不起来了?”     “我那也是……后面不是告诉你是骗你的了,根本没什么仙缘。”     南箓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往东走,进右边第一条小巷,往左拐,穿过两个店铺后右走,左边就是了。深儿说那是什么地方?”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东边右边小巷……瞬间明了:“是赌场!”     “当初怎么有人告诉我那里是茅厕。”     一句话瞬间点醒了莫名的张某人,于是他立马笑得灿烂无比:“我哪里骗你了,你看,赌场里不就有茅厕。”     “真的?”     莫非这厮真到里面找了?张至深连自己都没去过那种地方,但此等公共设施必然是赌场必备,所以他断然点头:“真的。”     然后南箓道:“其实我没去过。”     “……”     南箓又朝他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诡秘的笑,张至深彻底被他弄得昏头转向:“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呢,嗯。”他的脸靠得很近。     又用那种迷死人的声音,迷死人的语气来迷惑他!     张至深瞬间被击中,浑身像有无数电流窜过,被迷得有些晕晕然,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淡粉色的唇就压了下来。     轻轻的一个吻,他还欲再深入时,对方已经离开,睁开眼看见一双带着戏谑的细长美目正看着他。     “深儿这么饥渴?”     “……”被调戏了。     张至深真想一拳揍飞那张出尘绝美的骗子脸,什么叫一山还比一山高,他这个资深神棍在他面前完全就没戏!     他暗暗使劲,考虑是打左边脸还是右边脸时,南箓忽然冷下脸,吓得他心里又是一惊,忙做乖巧状。     南箓道:“我说了要好好听我的话。”变脸变得比女人还快,声音也是冰冷的。     张至深只能点头:“知道了。”     “呆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准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了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就行了,否则的话,剥皮,抽筋,削骨,深儿随便选一个。”     “南箓!你还有没有人性!我哪里对不住你了!”咆哮!农奴要翻身!     南箓淡淡道:“我还真没有人性,所以……”     “好,我知道了,这就乖乖呆在房间里。”其实他也可以很狗腿地瞬间变脸,因为遇上了南箓这个变态。     张至深迅速走到自己房间,南箓也跟着进来,随手提起一把椅子让它一只腿着地转了一圈,看着张至深,柔声道:“深儿,过来。”     “你又要干什么?”有点不对劲。     南箓道:“这把椅子可不简单,竟是上好的沉香木制作,还是前朝贡品,许多人花重金都买不到,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沉香木?”张至深立马来了兴趣,走上去看那椅子,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把普通椅子,你怎知道它是沉香木做的?”     “这你就不懂了,沉香木之所以名为沉香,是因为其木质有芳香,不信你闻闻。”     张至深又凑上去用鼻子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没有香味啊。”     “这样必然是闻不到的,沉香木其香味在木质里散发,被其木质环绕时才能闻到其独特香味。”     “那要怎样做?”     “很简单,你坐在椅子上,用心感受。”     张至深做在椅子上,闭目,深呼吸,慢慢感受香味的散发。     南箓的声音在耳边低低传来:“很好,就是这样,慢慢呼吸,闻到了么?”     “闻到了,真的有香味。”奇怪,这香怎么有点熟悉,还越来越浓烈,真的在哪里闻到过……等等!     他猛地睁开眼,果然看见近得不能再近的南箓,什么沉水香,分明就是他身上的体香!     “闻到了?”     低沉沉的声音,贴着他嘴唇慢慢说着,张至深呼吸不畅,心跳加速,浑身无力:“你……你靠这么近作甚?”     “当然……是为了绑你!”话音一落,手一收,张至深觉得浑身一痛,低头发现一圈圈的麻绳早将他结实地绑在了所谓的沉香木椅上。     “南箓,你到底想做什么?”     南箓道:“我怕你不听话,还是绑着比较放心。”     “你答应了不杀我的!”     “我说了,你乖乖听话,我就不杀你,现在可要乖乖的呆在这里,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看任何东西,知道么?”     张至深点头,又摇头,最后抬头,破口大骂:“南箓,你这个大……呜呜……呜……”     一团布塞到了他嘴里,张至深更是怒火高涨,呜呜着更想大骂,恨不得将他剥了皮,削了骨好好折磨,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他双脚乱踢,南箓把他的脚也绑在椅子上,又把椅子固定在桌角,确定张至深不会逃走后,这才满意点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乖乖呆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张至深猛烈地摇头抗议,南箓继续道:“你若是发出了声音,就不是剥皮,抽筋,削骨这么简单了。”     张至深的头摇得更加猛烈,心里的恐惧上升到最高点,敢情这变态还是要杀了他!     南箓看他挣扎得如此激烈,干脆撕了块布条把他眼睛也蒙上:“这下我可以放心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张至深的心也随着那关门声落到了谷底,完了,南箓出门去拿刀了,或者更加残忍的刑具。     他停止了挣扎,这屋里只有他和南箓,他就是再怎么挣扎也不会有人来救他,自己这辈子真是彻底栽了。     在绝望中等待死亡最是煎熬,他等了许久,南箓没有出现,外面也没有声音,就像他只是将他绑在屋子里,然后出门买菜去……     刚刚挣扎得激烈,现在就有点虚脱了,在双眼被蒙的黑暗中难免不会胡思乱想,他起先还想着自己会被折磨多少天,他的尸首会被如何处理,可怜他的万贯家财和一屋子的姨娘……     想着想着,思绪又飘到了地府,若是他变成了鬼,那也肯定是冤死鬼,就算不能上来找南箓赔命,也要在阎王那里告他一状,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唉,这辈子遇上一个南箓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胎,最好是那种世代神棍的家族,神棍的养成,必然要从娃娃抓起……     胡思乱想着,外面终于有了动静,张至深心里一慌,一动不敢动,直接在椅子上装死。     没有听到开门声,南箓好听的声音在外面传来,似乎隔着有些距离。     “你还真是对我穷追不舍。”     他在对谁说话?     答案马上揭晓,另一个很是媚气的男声出炉:“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想人家,人家都想死你了。”那声音媚得能在空中绕好几个圈再进入耳朵,听得人浑身骨头发痒,严重想打人!     张至深甚至都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眼放秋波,扭腰摆臀外加兰花指的模样。人家来人家去的,哪里来的狐媚子!竟敢迷惑他家南箓!     等等!他大爷的!南箓这个挨千刀的如此吓唬他绑着他,就是为了背着他偷汉子!           第十五章 狐媚斗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只能继续坐在椅子上装死。     南箓似乎低笑一声,那叫一个魅惑:“我也很想你,既然你都这般主动上门,那我也不客气了。”     狐媚子道:“哟,那你躲了人家这么久是为什么,欲擒故纵么,你能等,人家可是等不急了。”     这对奸夫淫夫!张至深听得心头火起又无能为力,不断施放诅咒,怨气冲天。     南箓道:“本想多留你些日子会更有意思,既然你不领情,今日便陪你玩个痛快。”     “箓仙人这次想怎么玩?”     “玩一次你从来都没玩过的如何?”     “好啊,谁输谁赢,就要看谁的本事了!”狐媚的声音忽然提高,接着就是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桌椅板凳被打翻的声音。     张至深气得眼睛都发红了,如果他不被蒙住眼的话,好你个南箓,上了他之后就这样对他,还在他的屋子里跟别的男人……     若是有命幸存,他一定宰了这个畜生!     桌椅碰撞声不断,还有拳脚相争的声音,动静越来越大,有些不大对劲,他们这是要将他的房子拆了不成!     看这阵势,似乎是在争谁在上面,张至深暗里巴不得南箓被这不男不女的狐媚子给上了,好好折磨他!     狐媚子闷哼一声,惊道:“你怎会有如此深的功力?”     南箓道:“你以为?以前都是陪你玩玩,说了今日跟你玩点不一样的。”     “你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你常玩的把戏?剥皮,抽筋,削骨,放血,一点点折磨对方,最后才挖出那颗饱经折磨的心,你要不要也享受一次这样的待遇?放心,我会下手很轻的,比你的技术要好很多。”     ……不对,不像是奸夫淫夫。     狐媚子更加惊恐:“你以前都是在耍我?”     “这世间太过平淡,刚好你又愿意被我耍,这不是随了你的愿么。”     “南箓,我要杀了你!”     “你觉得你能杀了我?”     “我做了那么多坏事,就是不杀你,你也会杀我!”     “你倒是挺明白。”     “杀不杀得了我也要看你的本事!”     话音刚落,打斗声又起,张至深这才明了,不是有奸情,而是有敌情,而且南箓还挺自信。     声音越来越大,还伴有小规模的爆炸声,这些人难道还随身携带炸药?     张至深一边心疼他屋里的桌子椅子瓶瓶罐罐,又心痒痒地想出去瞧瞧如此激烈的打斗是如何壮观。在他还没有立志成为一名神棍时,他的理想就是当江湖大侠,仗剑行天下,多么潇洒快意的事……那都是城东的算命瞎子还未出现之前的事,自从陈瞎子出现后,紧紧三天时间,张至深的人生理想就彻底扭曲了。     虽然想出去瞧瞧,但他还是记得南箓的叮嘱,照这声音的激烈程度来看,他此时去当观众,唯一的后果就是炮灰,于是他继续坐在“沉香椅”上装死,用耳朵聆听战局。     他既希望那狐媚子将南箓打个半死好替他出口气,又希望南箓将那狐媚子给打个半死,最好是两败俱伤,让他张至深来收个渔翁之利,如果他没被绑着的话……     忽然一声巨响,屋子都颤了几颤,张至深的心也是一颤,呼吸有些急促,完了,他的房子玩儿完了;第二个飘过的想法才是,到底谁死了。     屋子格外的安静,风吹叶摇,光影满地,外面笼罩着一片死寂,张至深的心又紧了一紧,那可恶的南箓应该没事吧。     许久,屋外才飘来狐媚子的声音:“哼哼哼,想不到我还有这样的法宝吧,你一向自视甚高,还真以为自己成仙了,我最瞧不起你这样的嘴脸!”     随即就是一个清亮的耳光子,打得张至深那叫一个心理爽快,爽快过后又极度不爽,那变态不会真这么被一个狐媚子给剁了吧。     媚气的男声又道:“啧啧,瞧瞧这张脸,还是这般冷冰冰,可怜了一副好皮相,还真让人家下不去手,可惜了是只公的,若是南华的话,人家还会考虑留她一条小命。”     南箓还是没有出声,莫非这变态真不行了?     狐媚子又道:“我也不为难你,抽筋削骨这般残忍的流程就免了,就是这副皮相,真该好好剥下来,一颗千年内……唔……你……你……”痛呼过后虚弱的“你”了几声就没了下文,然后就是身体落地的声音。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南箓又跟人家玩阴的了。     果然听到南箓冷漠的声音,酷得要命:“我不会杀你,让你活着,永世不得翻身。”     “还不快滚!”     之后又是一片寂静,过了许久,还是一片寂静;又过了许久许久,才有那么一点点动静,一只猫叫了一声;再过了许久许久许久,依然死寂一片……     张至深只认为那个狐媚子滚了许久许久,用乌龟的速度翻滚着离去的。     但是许久许久之后,外面还是没有动静,不得不怀疑南箓是不是也被对方干掉了,否则这屋子安静得也太过诡秘了。     但他依然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坐在椅子上装死,尽管死不承认,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只是一点点而已……     在不知过了多少个许久之后,屋外终于有了动静,椅子挪动的声音,碎瓷片的哗啦声,还有轻微的脚步声,说明南箓还活着;但是许久许久之后,依然没人来给他松绑,说明南箓把他给忘了。     张至深心中那团小火又烧了起来,南箓你个没良心的。     在许久之后的许久后,某人终于良心发现,张至深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蒙眼的布条取下,南箓那张绝美的容颜依旧倾城,细长美目平静得无波无澜,深黑眼眸有一种飘渺的悲伤。     张至深凤目一瞪,满是火红的怨气,眼角那点媚气全成了煞气,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南箓已经千疮百孔了,不,是直接灰飞烟灭。     南箓直接无视他的怨气,取下他口中的布,又慢慢松了绑。     张至深身体一自由就挥了一道劲气十足的有勾拳,满腔怨气全化为杀气将南箓打飞在半空,直接飞升成仙。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     事实上南箓只是被打偏了头,然后又抬起来望着他,深黑美目,眼中的悲伤犹如一湾深不见底的湖,看得张至深心头一窒,只觉得右手无比疼痛。     “你……”     才说了一个字,南箓就“噗”地一声喷了口鲜血,那叫一个血如泉涌,汹涌澎湃,全喷到了张至深身上。     于是他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你……血口喷人也不带这样的!”     南箓扶着椅子一副马上要死的样子,唇角挂着血丝,脸色苍白,眼中依然是化不开的悲伤。     张至深终于慌了:“喂喂……你不会真的……会不会死啊?”     南箓摇摇头,又点点头,身子继续软下去,看着他的眼中悲伤如故。     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痛,忙扶着他。     “南箓……”     于是,张至深满腔的怒火全被一口血给浇灭了,他将人抬到床上,擦去嘴边血迹,手指有点发抖。     “你哪里受伤了,会不会死啊?”     “你躺着,我马上去叫大夫。”     他刚转身,衣角就被人拉住了,南箓摇头:“不要去。”     “你受这么重的伤,不叫大夫怎么行,不行,我一定要去。”     衣角还是被牵住了,南箓虚弱道:“我躺一会就好了。”     “躺一会?”不会躺下就起不来了……“你确定不会死?”     南箓点头。     “那……我可以做些什么?”     “在这里陪我。”     “哦。”张至深乖乖坐在床边,南箓一直看着他,细长的眼深黑一片,依然是浓浓的悲伤。     张至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咳……南箓,你那是什么仇家,这么厉害。”     南箓道:“很多年前的仇家了,都是一些旧事,不提也罢。”     “你住到我家里就是为了躲避他?”     “嗯。”     “那狐媚子是什么人,跟个变态妖精似的。”     “……”默不作声。     “他打中了你哪里?怎么一点伤也看不出来。”     “……是内伤。”     “这么厉害,南箓,你会武功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没问。”     “好像还是武林高手的样子,哎,有没有在江湖上混出个响当当的名号来,比如什么草上飞啊,七杀刀啊,没有吧,你不用皱眉,我帮你想一个,你人长这么好看,跟仙人似的,没有武器吧,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用的是掌法,应该很厉害,就叫……叫仙人掌好了,多好听的名字,以后你的江湖名号就是仙人掌南箓。”     “……”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那种学了上好武功就要报仇的人,还没行走过江湖是吧,没关系,有张小爷我带着你,以后行走江湖,我算命来你护镖,绝对能火,咱们这组合就叫……叫……”     “张至深。”     “嗯,你想好了么?”     “……你很吵。”     “有么,我想想啊,叫什么呢,就叫神算……”     “我想喝水。”     “啊,你等着,我去给你倒水。”     南箓深深地闭上眼,松了口气。     不过多久,外厅里传来张至深的咆哮,惊天动地泣鬼神,地动山摇。     “南箓!你毁了老子的房子!”           第十六章 卖身契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一听,“仙体”一震,闭眼装死。     张至深怒到深处自然狠,一张好看俊脸都快成了夜叉脸,才不管他是死是活,一把抓起南箓的衣服就吼道:“别给老子装死,这事咱要好好说说!”     南箓虚弱地半睁开眼,一双美目深黑,潋滟着悔恨的光泽,神情更是悲伤到了极致:“咳咳……深儿,我快要死了……你还这般对我。”     张至深才不管,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你都说了躺一会就没事儿了,还跟老子装!”     为了验证他快要死的事实,南箓很应景地又吐了一口血,而且还是黒的,双目更是无神地垂着装死。     那血喷到了张至深手上,让他惊了一下,心下一软,放开了他:“你……你不会真要死吧……”     南箓半死不活地点点头:“你让我安静地去吧。”     “喂喂……”     “我大仇得报,只是欠了你一点银子,这辈子无法还清,只能等来世了。”     “喂喂……”这么假惺惺的话谁相信啊。     “深儿,下辈子你可要记得我……我会在下面等你的。”     “……”受不了。     张至深叹口气,终于松口:“好了,咱们不说赔偿的事,你好好养伤,我会照顾你的。”     南箓一激动,握住他的手:“深儿,你对我真好。”     还装,是不是受伤后连演技都大打折扣,这货说谎从来顺口拈来,今日水平最次。     张至深做深情状,反握他的手,感情饱满:“箓儿,我对你的好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只要你肯从了大爷我。”     “!!!”南箓悲伤的双眼顿时瞪得老大,像看见妖怪般看着他,然后双眼一闭,彻底装死。     被恶心死了。     张至深还在深情演绎,无法自拔:“箓儿,你不要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人……箓儿,箓箓,箓美人,箓宝贝,箓弟弟……”     没有下文,张至深被自己恶心死了。     夕阳无限,透过窗格撒入屋内,照在一个俊俏的男子身上,青绿绸缎华服,黑发光亮如墨玉般,眼角微挑的丹凤眼挂着浓烈哀愁,瘦削的下巴如同上好的白玉雕琢,那浑身的悲伤如同失落在人间的妖,守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好一幅情人生死图……     南箓说躺一会就好了,其实他躺了一天才让伤势完全恢复,事实上他在床上拖了三天才“虚弱”地“勉强”起床。     屋里被破坏的东西早已清理干净,而且张至深很是大手笔地置放了一堆看上去就知道很贵的家具,那桌椅边角雕花之精细,茶碗花瓶成色之细腻,印花之华丽,就差没在上边镶金条撒金粉了,整一雅致的小屋如今成了奢华的金屋。     南箓不得不感慨,自己伴上大金主了。     张至深正拿着账本在看,一眼瞅见南箓出来了,脸上笑得花儿似的:“南公子您来了,来,您身上有伤,快快坐下。”     南箓莫名地被他拉了坐下,眼中还闪烁着疑惑的光彩,看得张至深心头大爽,小样,看爷如何伺候你。     殷勤奉上热茶,手中折扇唰地一下打开:“南公子尝尝这上好的大红袍味道如何?”     南箓看了他一眼,揭开碗盖,茶香扑面,再看看里面,艳红的茶水微微荡漾,映出自己疑惑的神情,他喝了口茶,仔细打量张至深。脸还是原来的脸,那微挑的丹凤眼隐隐带了几分勾魂,挺直的鼻,含笑的唇,好看的下巴,确认他不是妖术所化,不知他这是演哪出。     “南公子觉得如何?”     “嗯,很好。”是苦的。     张至深摆足了一副商人的模样,将手中账本递过去:“南公子请过目,这是你为报仇而毁坏的家具数目和价钱,若有不解,可当面问在下。”     南箓接过账本一看,嘴角露出虚弱的笑,微微有些发抖:“张老板好生会做生意,不过一些老旧家具,竟然折合了四百多两银子。”幸亏他将毁坏的墙和门修复了,只留下稍许打斗痕迹,不然……     张至深道:“非也非也,南公子不知,此等家具皆是前朝所遗,自然比市面家具要金贵些,况且在下已经为你打了折扣,此乃最优惠价。”绝对商人嘴脸。     南箓将账本往桌上一放:“你想如何,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看你能怎么办。     张至深道:“南公子这便不够意思了,在下诚心跟你商讨,绝对不是那种要命不要钱的人。”     “你到底想如何?”     “老祖宗都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知道我没有钱。”     果然是个穷光蛋,张至深麻利地拿出纸和笔墨放在他面前:“对于南公子一文不名这件事,在下深感抱歉,既然这样,只能用此下下策了。”     “什么下下策?”     “自然是……卖身了。”脸上一本正经,心里不知乐成了什么样子,“南公子签了这张卖身契,以后你生是张爷我的人,死是张爷我的鬼,咱们的帐就一笔勾销了。”     南箓挑眉:“就这样?”     “就这样。”     “好,我签。”     这……答应得也太利索了,他接下来准备的一大把陈词还没用上,绝对有猫腻!     张至深正色道:“南公子可要看清卖身契上的内容,到时候后悔可来不及了。”     “不用看了,我签就是。”     “南公子,签了这张卖身契,以后什么都要听我的,包括……嗯哼……就寝的时候,你懂么?”     “我懂,承蒙张老板看得起在下这张皮囊。”     这话怎么有点讽刺的意思?     张至深干咳两声:“咳咳……以后我是主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得乖乖听话,不得反抗知道么?”     “是,主人。”南箓低眉恭顺,任君蹂躏的模样。     这也太顺利了……张至深仔细打量他许久,确认这厮只是虚张声势,趁热打铁:“那就在卖身契上画押签字,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南箓仔细看过卖身契,问:“主人,这卖身契有许多种,你是想让我当奴仆,还是小妾?”     “这……”这还真没想过,“自然是奴仆,以后我是你主人!”     “如果是奴仆的话,主人是不是只让我做奴仆,而不是……嗯……”声音又开始勾人起来了。     “也……也不一定,都说了,主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问这么多作什么!”     “那奴仆知道该怎么做了。”     “快签快签。”     南箓拿起笔蘸上墨毫不犹豫地在卖身契上写下大名,张至深递上红泥:“还有这个。”     白皙修长的手指压在红泥上,纸上一个红彤彤的指印,张至深拿过纸,看那飘逸如仙人的字,忍不住惊叹一声:“好字!”     “主人可还满意?”     “嗯,很好。”     他这才拿起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用红泥画押,一张卖身契就此成立,张至深终于夺回主导权,以后南箓这般尤物就任由他好好疼爱,逃不出张爷的五指山,哼哼。     “深儿,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小箓子,以后记得要叫我主人。”     “是,主人,可不可以给我换一个名字。”     “你想让主人叫你什么?”     “比如说箓儿,箓宝贝,箓哥哥……”     “……”张至深嘴角抽搐,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主人觉得如何?”     “呃……还是箓儿比较好。”     既然卖身契都签了,张至深自然要试试这张纸的威力。     于是他很大爷地坐在花梨木繁复雕花的太师椅上,清清嗓子:“箓儿,给主人上茶。”     南箓乖乖将茶端上:“主人请用茶。”     这么听话……张至深端起喝了一口,“噗”地一下喷了出来。     “你……你这是什么茶,想毒死我!”     南箓很无辜:“这是刚刚主人泡给箓儿的茶,味道很不错。”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重新泡一次,记住,一定要泡好了端上来。”     “是,主人。”还像模像样地低头行了一礼才离去,那动作优雅得,张至深立马就飘飘似仙了,有美人伺候,赛过神仙。     两盏茶后,南箓端着茶碗出来了,那态度,那神情,简直就是训练有素的资深丫环,还是那种美貌如花,嘴角含笑的。     张至深端起茶碗有模有样地喝了一口,眼睛立马瞪得跟铜铃似的,看着南箓,满脸见鬼的模样。     “这……真是你泡的茶?”     “是的,主人。”     乖乖,这也太好喝了,张至深感动得热泪盈眶:“箓儿,你真是一个好奴仆,主人这回赚大了。”     南箓低眉含笑,乖巧温顺的样子:“多谢主人抬爱。”     月上中天,烛花摇曳,清风徐徐来,长夜暗暗香。     张至深满脸堆笑,笑得特别猥琐:“箓儿来,今晚让主人好好疼爱。”     “主人,不要!你放过箓儿吧!”南箓缩在床角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乖箓儿,主人会很温柔的,保证让你舒舒服服。”于是张至深瞬间化为猥亵纯洁美人的猥琐大叔,一把扑过去,将箓美人从里到外好好地疼爱。     当然,那也是理想状态。     事实上是,当他说完那句话后,南箓乖乖地上床,衣裳半敞地,美目微眯,极尽诱惑,活色生香,还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很男人道:“请主人好好疼爱箓儿。”           第十七章 胭脂算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神情简直就在说:“自己坐上来好好取悦我。”     张至深当场就血液沸腾,一把扑上去:“美人儿,今晚小爷就让你欲仙欲死。”然后一把啃在美人身上,美人自然也是热情似火地回应。     一炷香过后,啃得累的张某人躺在床上舒服地享受美人的服务,微挑的凤眼微眯,红唇轻启,那满脸享受的**模样十足地勾魂,还时不时地嗯哼几声,他自己没察觉,在他身上服务的南美人已经血液汹涌沸腾了。     又一炷香过后,张至深被伺候得软成了一滩水,勾着南箓吻了个痛快,然后他觉得好像有只手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他一惊,那手已经得逞了。     “南箓,你在做什么!”     南箓低低笑着,在他耳边吹气:“自然是伺候主人,让主人飘飘欲仙。”     “喂……不是这样……啊……你出来……啊啊……轻点混蛋……”     “是,主人。”     再一炷香过后,张主人已经躺在美人身下被予取予求,满室鲜艳色,薄纱轻摇,微风卷落叶,淡淡花香弥漫整个夜。     一个时辰后,张至深已经完全被伺候得浑身无力,连眼睛也挣不开,嘴里还在咕哝:“明明不是这样的……老子……才是主人……混蛋……”     吃饱餍足的某人将他揽在怀中,盖好被子,抬眼望窗外一轮明亮的月,美得如梦似幻的容颜,满目盛满浓浓哀伤,深黑得望不到底。     第二日的暴风雨是必然的,张至深扶着酸软的腰愤怒看着美人奴仆,那双丹凤眼快要喷出火来了,十足就是一想吃人的妖精。     “南箓,明明是老子要上你的!谁让你上的老子!”     南箓无辜道:“深儿怎么就忘了,明明是你让我进去的,还说用力点,再快点。”     “你……”张至深的脸瞬间就比窗外的太阳还要红彤彤,“混蛋!我说的是开始!”     “主人开始羞涩,到后来还不是想要,箓儿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哪里舒服!我是要在上面,在上面!”     “主人也有过在上面,还射了两次,箓儿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你……你不要脸!”     “是,主人。”     “……”这两者有关系么?     张至深挺了挺酸痛的腰,拿出主人的架势,凤眼一瞪,勾魂夺魄:“下次你乖乖躺在床上给我上!”     南箓道:“主人不是什么都能算,要不算上一卦,下次你是在上,还是在下。”     “这……不算!”     “为什么不算?”     “……算了的话,就没情趣了!”     “原来是这样,主人情趣真高雅。”     “……”还不是算不出来,你都知道我是神棍了!     侍寝风波就此不了了之,张至深的小腰才养了一天就拖着残留的酸痛上街从事神圣而伟大的职业,南箓那家伙一大早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穿了一件大红色提花罗修身长袍,边沿用月白罗线绣云纹滚边,明明是很常见的绣纹,在这衣服上便显得更是贵气,那墨发垂在肩上随风飞扬,前面头发用只白玉簪子挽在头顶,连脚下的玉锦靴子也是绣着金线的,再加那一双微挑的凤眼,面容俊俏,果真是风流倜傥,花见花开,人见人回头。     如此俊俏的贵家公子手拿一个“算命”幌子,肩背小布包,这有多么不协调。     张至深毫不在乎这些,赚足了人们的眼球后才慢悠悠地到他平日算命的地盘,然后,傻眼了。     他的摊位被别人占了。     他快步流星地走上去理论,还没开口,看见那摊位上的东西又傻眼了,格老子的!竟然在男人堆里卖起了胭脂水粉!     更让他傻眼的是,卖这些东西的还是他家的美人奴仆,南箓。     “你这是做什么?”     南箓道:“回主人,箓儿在做生意。”     “你做生意干啥?”     “自然是挣钱了。”     “你要钱有什么用,都签卖身契了。”     “就是因为签了卖身契,所以我要赚钱赎身。”     “那……也不用卖这些女人用的东西。”     南箓朝他挑眉一笑:“卖这些东西最能挣钱。”     “这……算了,你卖就卖罢。”算命也能见美人,养眼,听说还能延年益寿,不错。     “唉,你往旁边挪挪。”这话自然是对卖草鞋的大叔说的。     大叔危鹏看看张至深,再看看南箓,南箓朝他微微一笑,他又看看张至深,张至深朝他狰狞一笑,他再看看美人南箓,推着小板车往右边挪了一大半。     张至深从身后将他的小桌搬过来,距离还是不够,于是再朝大叔温柔一笑,大叔又往右边挪了一小段距离,直接跟一大娘的铺子接上。大娘正欲开口维护主权,抬眼看见南箓朝她温柔一笑,瞬间痴了,再回过神来时,对着所有人都温柔微笑。     这种诡秘的气氛导致的结果就是附近所有的人脸上都挂着诡秘的微笑,维持了起码一盏茶的功夫,路人被这种奇怪的气场吓得不敢靠近。     打破这种气场的是南箓的铺子,姑娘小姐妇人甚至老夫人都围了上来,对他的胭脂水粉花钿玉钗赞不绝口,明明就是很平凡的东西,价钱比别的地方高,这些女子们还都偏偏价都不砍一次,大大方方掏钱,那眉眼暗含的秋波,娇羞的一笑,任瞎子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至深在一旁越看越郁闷,他终于明白南箓为何说卖这个最能赚钱,根本就是变相的出卖色相,好你个南箓。     他瞪着被女人围了一圈的南箓收钱收得不亦乐乎,还时不时地被某些大胆女子吃吃豆腐,他还对人家展颜一笑,那女子便羞红了脸,掩面离去。     南箓等钱收得差不多了,张至深的眼睛也怨气得差不多了,才提醒买胭脂水粉的女子:“各位姑娘要不要到隔壁算上一卦,这位公子一向算得很准。”     然后姑娘们都将视线转移到了穿红衣的俊俏骚包公子,那张脸真是俊俏的,如果不在这白衣公子旁边,绝对会引人注意,只是他为何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有妖气。     姑娘们还是羞答答地到了算命的摊子前,眼睛还是瞟向白衣的俊公子,偷偷说着算姻缘。     于是张至深的表情就更是苦大仇深了,黑着一张脸给姑娘们算姻缘,人家要算的是跟白衣公子是否有姻缘,于是他算出的结果都是下下签,下下签……看着姑娘们失望的离去,张至深心里咬牙暗暗的爽快又暗暗的哀怨。     于是他就完全没有看见南箓美人嘴角含着邪气的笑意,眼睛总是看着他哀怨的脸,很是享受的样子。     卖草药的汉子和卖草鞋的大叔,包括一整天都笑得温柔的大娘都受到南箓顾客潮流的影响,生意出奇地好。只有张至深一直黑着脸,那钱袋里的铜钱越多,他的脸就越黑,仿佛那些钱跟他有仇似的。     终于,等第三十位算姻缘的姑娘走后,张至深拉着南箓到了角落去,眼睛发红,怨气冲天。     “南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南箓轻笑,声音低低的:“你不是看到了?做生意挣钱。”     张至深更加暴怒:“不准做什么狗屁生意,我是你主人,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呆着,乖乖等我回去!”     南箓的笑意更深了,漆黑的美目细细长长,望着张至深,似乎能将他的心看透:“深儿为什何这般生气?我只是想一直看见你罢了,难道你不想见到我?”     张至深撇过头不敢他那双眼:“不想见。”     “还是你看见那么多女子围着我,吃醋了?”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我回去做生意了。”转身就走。     “不准去!我命令你回去!不准再去卖什么胭脂水粉!”张至深一把拉住他,双眼通红,那微挑的一双凤眼含了淡淡哀愁,有水光潋滟,在日光下格外闪亮,但又倔强地不肯落下。     南箓惊了一下,随即低低笑道:“深儿,你此刻的反应我很喜欢。”欺身就压了过去,炙热的吻华丽丽落下,张至深瞬间被吻了个天花乱坠,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他被推到墙上,身前抵着炙热又宽阔的胸膛,闻着南箓好闻的气息,那炙热而深入的吻从未间断,将他的身体和心都软化了,只觉得一切委屈也不过如此,他搂着他狂乱地回应,唇齿相缠,炙热而疯狂。     这是他们除了上床外,第一次如此激烈地亲吻,只是吻罢了。     “啊!这是……”     女子的惊呼声打断了忘情的两人,张至深一把推开南箓,看着惊慌又羞涩的女子,恨不得挖个地洞逃走,怎么就忘了这是街角,人少也不代表不会有人……     南箓没事人似的,握着张至深的手,朝那女子温柔地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没……我什么也没看到……呃……两位继续……继续……”一溜烟跑了。     再回头时,看见一张巨大的番茄脸,南箓还无知地问:“深儿,你怎么了?”     “混蛋!谁……谁让你在这里做那种事的!”     南箓继续无知地问:“深儿指的是做哪种事?”     “混蛋!你还问!”     “我还没对你做更深入的事情,深儿怎么就羞成了这样?”     这家伙太不要脸了!但张至深还要脸,一把捂住他嘴:“不准再说了!”     南箓握住他的手:“好,我不说了。”     “现在你就回去,不要出现在这里!”     南箓道:“可是我想一直看见深儿,回去就看不到了。”     张至深又觉得心在扑通扑通跳着,不敢看那双深黑的眼:“那……那你也不要卖那种东西,被那么多女人围着!”     “好,我不让她们围着。”     “也不准乱对别人笑。”     “好。”     “还有,就是……就是……”     “是什么。”     张至深迅速在他嘴上啄了一下,舔舔嘴唇:“就是你刚刚吻了小爷,现在被小爷我吻回来了!”     那正午的阳光最是明亮,照在张至深有些得意的脸上,俊俏张扬;柳叶轻抚,最是温柔,南箓愣了一愣,随即温柔笑了,长久凝聚的冷意化开,美目弯弯,绝代倾城。           第十八章 铜钱引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再回到街头时,胭脂水粉摊前早已围满了各种年龄层次,姿貌不等的女人,张至深瞪了南箓一眼,南箓朝他微微一笑,颠倒众生。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们围着的。”     张至深继续瞪:“小爷我看着!”     两人各就各位,神奇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围着的女子如同看不见南箓的容貌般,选了胭脂,付了钱便走,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秋水春波,倒是来找张至深算命的人依然不少。     于是张至深又郁闷了,这南箓怎地说吸引人就吸引人,说不吸引人立马就成了没人睬的石头,这也太奇怪了。     奇怪归奇怪,起码心里舒坦了,然后算起命来得心应手,钱也收得心情舒坦。     一群女人迅速散去,南箓侧过头来说了一句话,张至深没有听清,凑过去,南箓低沉好听的声音就丝丝吹在了他耳边,微微的颤音声声都在撩动他的心弦,简直迷醉。     “你要补偿我损失的金钱。”     “……好。”     “今晚主人要好好疼爱箓儿,知道么,各种姿势。”此疼爱,彼此心照不宣。     张至深一口气不上来,差点让这句话给噎死,可惜了一口好嗓音,竟可以面不改色说出那般下流的话。     张至深道:“你下流!”     南箓答:“深儿真聪明。”     “……”     草鞋大叔伸长了脖子看两人:“张小哥,看你们挺熟的样子,说什么呢?”     张至深一惊,脸有些**辣的:“没、没什么。”     南箓道:“我跟深儿确实很熟,你说是不是,嗯。”声音依然是魅惑和暧昧的。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很正经的话,可经他这般说出来,再正经的话也缠上了旖旎暧昧的意思,于是张至深脸上又热了一层,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是,是。”     低声道:“你怎么不去死!”     南箓笑靥如花:“承蒙张老板看得起。”     这什么话,牛头不对马嘴。     草鞋大叔道:“南公子模样真是俊俏,但又觉得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南箓依然笑靥如花:“承蒙危老板看得起。”     卖布匹的大娘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一看见南公子也觉得好生眼熟,这般出众模样,跟个仙人似的,让人好生喜欢,难怪人人都说以前见过似的。”     南箓依然道:“承蒙顾老板看得起。”     “……”     众人一起沉默,南箓不对劲。     但是,接下来不对劲的地方更让张至深一头雾水,南箓仙人的形象在他心中再次土崩瓦解。     首先是他起身时长长的雪白袖口飘逸若仙,那么随意一动,都美得另所有人驻足,然后“啪”的一声,放小矮桌上的钱袋掉了。并没有出现钱撒满地的现象,只有一个铜钱逃出了钱袋口,哗啦啦地溜着圈儿,溜过了张至深的左脚,又溜过张至深的右脚,最后溜到了张至深的桌子脚下。     那桌子四面都是木板,只剩下四只粗短的腿,外面还罩了一块质量上好的布,铜钱进去了,不见出来。     张至深眼睁睁看着那枚铜钱进去了,抬头,眼睁睁看着南箓。     南箓眼睁睁看着那枚铜钱进去了,抬头,眼睁睁看着张至深。     “呃……进去了。”     南箓也道:“嗯,进去了。”     然后无事人般继续坐下,眼沉如水,不动如山,雅致安静的仙人,白衣胜雪,容貌倾城。     张至深也无事人般,继续捣弄他的幻月镜。     少顷,南箓一双美目偷偷瞥向了右下方,目光犹豫;再少顷,他又微微转头瞟向那方位,目光留恋;又少顷,他默默地转头,盯着那个方向目不转睛。     张至深终于注意到不对劲,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又立马否决,这绝不可能!     “你在看什么?”     “别吵,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叫你别吵。”回过头去不再思考。     一炷香过后,南箓的目光又聚集在那个方向,神情忧郁,深黑的双眸中饱含看不见的思念,看得张至深一个抖擞,那可怕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     “南箓,南箓……箓儿……”     南箓抬头,饱含忧郁的目光看向他。     张至深试探道:“呃……已经进去了,就一个铜钱。”     南箓也道:“我没有看那个,不就一个铜钱,谁在乎。”用无比鄙夷和高贵的目光看张至深。     张至深瞬间觉得自己特猥琐特低俗,南箓应该是高贵优雅的,怎会与这些世俗不堪的东西牵扯到一起。     他努力摇摇头,将那个可怕的想法从脑中赶走,完全忘记了是谁在骗吃骗喝,无钱还债导致卖身……     晌午时分,日上中天,阳光明媚得耀眼,柳叶轻抚,一派春意。     张至深道:“该吃饭了。”     南箓:“嗯。”     “走了。”     “嗯。”     气氛依然很怪异,张至深打量着南箓,忧郁的目光,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那个可怕的想法瞬间又冒了出来,然后又被驱赶。     终于,南箓很无所谓的样子:“把那个铜钱捡出来。”     “啊,什么?”     南箓正了正神色,一脸正气:“把那个铜钱捡出来。”     那个可怕的想法终于被证实,张至深觉得有必要力挽狂澜:“不就一个铜钱,连个包子都买不起,算了。”     南箓依然是那张绝美倾城到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高贵地发出号令:“把它检出来。”     “不捡!”你让我捡我就捡,岂不是很没面子。     南箓乜斜了一双美目看他,道:“捡还是不捡?”     他这么一看,张至深就觉着背上一凉,依然嘴硬:“区区一文钱,有什么可捡的。”     南箓走至他身边轻声道:“要么你捡,要么我当着这么多人面亲你,你选哪一个。”     “那你亲啊,我才不在乎人家怎么看。”     南箓真地凑了过来,方向直冲嘴巴。     张至深眼角一瞟,四周无数双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于是他眼一闭,心一狠,身一蹲:“我捡,我捡好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张至深又一次确定他的属性,对金钱有种奇怪的感情,有待继续观察。     他将那张小桌移开,一枚暗黄色铜钱安静地躺在地上泛着黯淡光芒,南箓居高临下看着那枚铜钱,轻蔑的眼神似乎很看不起一枚小小的铜钱卑微地躺在他脚下。     张至深将铜钱捡起,用手帕擦干净,那高贵出尘的人才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放到他面前,于是他毕恭毕敬地奉上,那一枚卑微的铜钱到了他高贵的手中,如同对它的恩赐。     张至深内心却有千百种声音在咆哮,千思万绪理不清:他这是在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用这种态度究竟想干什么?     南箓收了一枚铜钱放入钱袋,“叮”地一声脆响,金钱相撞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悦耳,这才心情愉悦地吃午饭去。     寻常饭馆,桌椅几排,时刻几许。     南箓静静坐在桌旁,那叫一个端庄高贵,容貌绝美,出尘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而他旁边坐着一位大呼上肉食的骚包凡人。     店里的人一大半都在时不时地看这俊美非凡的白衣公子,还有一小部分的人已经忘了吃饭,果然是秀色可餐。     其实,这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吃起肉来比张至深还不客气,可人家就是姿态优雅,飘然若仙啊。     酒足饭饱,眼尖的店小二跑来道:“客官,一共三十九文钱。”     此情此情,与当初张至深被坑的一幕何其相似,这对他来说,这依然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于是他指向南箓:“这位公子是专门来为小爷付账的。”     小二转向南箓美人,先是被这近距离的美感冲击得呆滞了一瞬,然后说话结巴:“公……公子,”吞了吞口水,“请……请付账……”     张至深立马就不爽了,瞧瞧什么叫差别待遇,叫他都还是“客官”,一转脸,南箓就被称为“公子”了。     南箓朝小二那么微微一笑,小二立马又神魂颠倒了。     “不好意思小二哥,我今天忘带钱了。”     张至深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明明带钱的!最后一个铜钱扔进钱袋那响亮的“叮”的一声还历历在耳。     “这……”小二哥面露难色,可依然笑容可亲,瞧人家这小二当得那叫一个专业,微笑服务,“您要不先用什么先抵押,下次再来还上也行。”     张至深思绪又飘回那惨淡的一天,店小二笑得一脸残暴,身后还跟俩彪形大汉,咧嘴直笑:“不管你们认识还是不认识,这帐是一定要你付了。”     再跟眼前一对比,简直太差别待遇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馆子就是上次那家馆子,连小二都是故人又相识,对象一变,瞧人家笑得多和蔼多可亲。     南箓继续顶着一张绝世的美貌温柔笑道:“可我身上并无值钱东西,只带了这么一个人。”四只眼睛都瞟向了张至深,“若是让他抵押在这儿,不知可不可以。”做为难状。     小二拿挑剔的眼看他:“这位客官长得还算差强人意,抵押不是不可以,只是公子要早些来付账,否则我们这里不养白吃白喝的,到时可要这位公子充当劳力了。”     张至深拿眼睛瞪人,南箓没看见般,继续道:“你别看他细皮嫩肉的,其实还挺能干,三十九文钱买个劳力也不错。”又拿眼神挑剔地看某人。     张至深终于道:“我这种差强人意的留在这里也无甚大用,还不如让美人留下,就这么一坐,不知能吸引多少食客,你说是不是啊,小二哥?”     他问的是小二哥,眼睛却一直盯着南箓,两厢对望,大眼瞪小眼,无比深情,暗流汹涌。     小二哥感觉到两人之间气场不对,这种售卖对方的残忍对决让他退至一角,终于请出顶头上司——掌柜的出场。     “不就是吃了饭没带银子,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来,按照惯例,要么留下来干活抵银子,要么留下两个手指头扔去喂……”娇媚的女声戛然而止,扭腰款摆声情并茂的风韵女子在看见一双细长美目时住了声,呈惊艳状,然后立马改口,“哎呀,我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没带银子,两位公子都气度不凡,今日能进小店就是小店荣幸,这顿饭算意娘请二位的。”     嘴里说着两位公子,可眼睛就没从南箓身上移开过,闪闪散发着晶亮的光彩,如同见到猎物上门的野兽。     张至深已经来不及去思考这女子身段有多婀娜,声音有多娇媚,脸蛋有多艳丽,他的五感完全集中于一处,外界根本无从撼动他此刻的震惊。     他的眼睛直直盯着那艳红裙裳过低的领口,那里露出女性雪白柔软的双峰线条,包裹在里面的曲线是如此的美丽而圆润,让所有男人移不开目光。     “好……好大……”     他不知不觉就说出了这由衷的感慨,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恰好让周围的人听了个明白,于是四周无比安静,所有目光都在他惊呆了的脸上和意娘硕大诱人的胸脯上。     “……”           第十九章 香色引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细长是双眼就乜斜着张至深,张至深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那高耸的双峰,完全被这诱人的景象所迷惑。     意娘毫无尴尬色,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并且还很享受,娇笑道:“这位公子也很有意思。”     然后她看着张至深的目光也同样精光闪闪,来者不拒的伟大情怀让她同样欣赏张至深这微挑的凤眼,精致又略带叛逆的风骚小模样,于是她说“也”很有意思。     熟悉她的人顿时了然,低头自顾吃饭,眼角余光却没有错过这艳丽女子的一举一动。     她扭着细软的腰肢绕过南箓,伸手摸向那双随着她移动的眼,不,是随着她胸脯移动的眼:“这双眼,长得真是好看。”     指尖还没碰到,一只白玉般的手止住了她,南箓道:“意娘觉得他好看?”用力踩了一脚还在神游的某人。     “啊……”张至深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也回了他一脚,继续看诱人美景。     雪白柔荑顺势握住了南箓的手,意娘更乐意与这仙人般的公子**:“公子比他更好看,看得意娘心都扑通扑通跳着,你说我该怎么办?”     另一只手轻轻压在裸露的胸口,缓缓游走,张至深看着那一处美景,眼都发直了,嘴角微笑,然后,南箓又踩了他一脚,张至深愤怒回头,再补了他一脚,继续看那雪白柔荑轻抚诱人的曲线双峰,脸都红了。     南箓的美色彻底被无视,他第一次注视自己平坦的胸部,恨不得也长出这么两个大球,不过想想,可真恐怖!     他握着意娘的手转个身,大胸消失在张至深的视线中,才低低道:“那就挖出来,它就不会扑通扑通地跳了。”     意娘的笑僵了那么一瞬,随即又毫不察觉地媚笑连连:“公子你可真坏,不过若是你的话,奴家愿意将这颗心给你。”     握着南箓的手放到柔软的胸前,还有不断下移的趋势:“挖出来,这颗心就是你的了,挖不出来,这个人还是你的,公子觉得如何?”     南箓笑道:“自然是要你的心。”细长的双眸微眯笑意,却隐含一股看不见的残忍,如同空气中突然而来的诡秘,手下用力,深入她的身体,挖出那颗跳动的心。     “南箓!”张至深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他,“你放开她!”     南箓迅速收手,好看地眉头皱在一起,似乎忍受着极大痛苦:“你……”     “不准你摸她的胸!”张至深抱着意娘,手下柔软的腰肢仿若无骨,雪白半掩的曲线欲遮还羞,看得他一阵目眩神迷,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张至深!”南箓也叫道,“不准你摸她的胸!”     张至深住了手,疑惑地望着他,南箓道:“你过来。”     意娘站直了身子柔柔媚笑:“你们都好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摸呀胸呀的,让一个女子家好生羞涩。”     哪里见你羞涩了。南箓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张至深:“你过来。”     张至深梗在那里不动。     南箓柔声道:“深儿,你过来。”     张至深还是没有动,赌气似的没有动。     然后南箓转身就走了,那一袭白衣胜雪,身姿优雅地离去,依然能看见一丝不易觉察的怒意,张至深顿时就有些后悔了,又不好意思跟上去,只能继续堵在那里。     那人离去不过片刻,又急匆匆地回来,站在他面前,大眼瞪小眼,然后拉着张至深又急匆匆地离去。     临出门时忽然回头看向意娘,完全是一脸的冷漠,连带声音也是冰冷的,眼中闪过危险的光:“看好你的心,否则,很容易被人拿走。”     一白一红两道人影离去,意娘脸上的媚笑终于挂不住,怒对着周围看好戏的食客:“看什么看,老娘的胸才不给你们看!”     周围汉子们“哄”地一下笑开了。     “竟有意娘也勾不到的男人。”     “别说,那小凤眼可真是看直了。”     “意娘,可要看好你的心喽,连摸都不要让人摸一下,哈哈。”     意娘骂道:“你们这些登徒子,别以为老娘这么好调戏!二牙,每人多收一两银子!”     “是,老板。”那叫二牙的小二洪亮地应着,声音又被各方的笑声淹没。     意娘看了他们一眼,愤愤上楼,艳红的裙摆柔柔晃动,那风情扭动的臀部,以及随着步子微微颤动的雪白胸脯都极尽了诱惑,供楼下食客大饱眼福,哄笑声越加热烈。     这边厢,张至深被南箓拉着走在大街上,被外头的风那么一吹,喧嚣的人群那么一闹,彻底从意娘的美胸中清醒过来,这才觉得对不起这白花花的大美人。     “呃……南箓,你生气了?”     南箓不作声,美目深邃,漆黑得望不到底,脸上的冷漠又回复了刚相识那般,张至深有些怕这样的他,也不明白自己在那女子面前怎会那般失态。     “南箓。”     当做没听见般不理他。     “南箓。”走到他前面。     南箓扭向右边不理他。     “南箓。”跑到右边。     南箓扭向左边不理他。     张至深拉着他雪白的袖子道:“你莫要生气,我……我下次不会了。”     南箓终于正色看他:“那个女人有什么好?”     张至深忙道:“她哪里都没你好,没有你美丽,没有你高贵,没有你优雅,没有你温柔,没有你体贴……”就是胸部比你大,不对,南箓没有胸。     “你就是看上她的胸。”一语道破。     “这……”张至深语塞。     南箓又道:“胸大有什么好,看上去肉呼呼的,恶心。”     “啊……这个……”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南箓想了想又道:“若是我也有她那么大的胸……”     “别!”张至深连忙阻止,“我还是喜欢你现在这样子。”他实在不敢想象南箓顶着两个大胸,还一脸高贵冷漠的模样,太可怕了。     南箓问:“真的?”     毅然点头:“真的!”     “那你以后不准盯着别的女人胸看!”     “恩恩,我保证。”     “再也不去那家店吃饭。”     “绝对不去。”     “今晚让我好好疼爱。”     “恩恩……啊……好吧……”     “那些没用过的姿势都试一遍。”     “这……这个……还是不要了……吧……”     “一定要的,深儿。”美人终于露出了深情的笑。     张至深被迷得晕头转向,傻傻点头:“好……”     当天晚上,南箓充分履行了他赢得的权利,并且超标使用,张至深彻底被他从里到外地“疼爱”了一番,不知他从哪里弄了个《龙阳三十六式》,硬是把人折腾到了半夜。     张至深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院里的桃树早谢了花,翠绿叶子在风中摇摆,依然能闻到从弛山飘来的淡淡蔷薇香,阳光透过窗棂洒落满地,金灿灿地镂刻出好看的花纹。     屋内没有人,只有一只九转仙鹤紫铜香炉幽幽飘着香气,是南箓最喜的香,淡淡又悠远,也不知什么味道,只觉得好闻,他说这叫紫淮香。     张至深拖着酸痛的腰下床,慢慢挪到桌上喝了口水,又挪到厅堂,还是没有人,屋外一树的翠叶飘摇,鸟鸣声声,显得格外寂静。     他在满是雕花繁复的花梨木椅上做了一会,又慢慢挪到左侧的厢房,从窗户的碧纱窗上果然看见南箓在里面,低头拿着一个箱子不知在弄什么。     他也没有出声,慢慢挪到门口就推开了门,南箓一抬头,慌忙将小箱子关好,问道:“怎么一声不吭就进来了?”     这神情,这模样,绝对有猫腻!     张至深扶着小腰,挪着小步子,一脸奸笑:“小美人儿,藏着什么东西呢,让小爷我瞧瞧。”     南箓才不吃他这一套,将箱子一扣,脸色都没变一下:“私人物品,不容窥视。”     张至深道:“箓儿,我现在是主人,你要乖乖听话。”     “若是我不听呢?”     “那主人就要好好惩罚你!”张至深一个“猛虎出山”就扑了过去抢那不算小的藏宝箱。     “喂!这是我的!”南箓立马抱住箱子,奈何张至深也抱住了一半,于是两人相持着抢一个不起眼的小破箱子。     一个腰部酸痛的体弱者和一个吃饱餍足的男人抢东西,势力自然一边倒,但张至深也不一定要抢到,他只是将箱子的卡扣松了,然后猛地一放手,南箓猛地倒退,脚步不稳,箱里的东西全撒了出来。     然后,张至深傻眼了。     然后,南箓更傻眼了。     张至深看着那撒了满地的东西,抖着嘴角,语不成调:“这……你……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金子?”     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南箓认命道:“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问你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一脸悲痛。     张至深大惊,连忙关上门窗,小声道:“你偷了多少家的东西,有没有被发现,我们赶紧还回去。”     南箓也惊道:“难道你认为这是我偷来的?”     “难道不是……难道……”他看着南箓这张美到倾城绝世的容颜,又惊又怒,“你出卖了色相!究竟陪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么多金子?”     南箓更失望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金子?”真的好多金子,撒得满地的金子,都可以买一屋子的南箓了!     南箓很不情愿道:“我卖胭脂香粉赚到的。”     “……”           第二十章 金猫引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卖胭脂香粉也能赚这么多钱?而且还是在街头摆个小铺子?不过看他昨日行事,倒还真是熟门熟路。     张至深更露疑惑:“你……卖了多少年?”     南箓道:“没有多少年,兴趣来了就卖几次。”     “能赚这么多钱?”     “深儿你觉得呢?”又是那种迷死人的笑,张至深完全可以相信他的胭脂就是用黄金论价那些被迷晕了的女人也会抢着买。     然后他又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那你吃饭之后还坑我的钱?”     “呃……这不是刚好你来了,我们有仙缘,付个帐没什么。”     “抢我的房间住怎么说?”     “那么大一间,你一个人住也是浪费。”     “你抱着一大箱金子还在我这里白吃白喝,还说没钱还债,你还卖身!还说什么要赎身……对一个铜钱都不放过!”那种可怕的想法终于被坐实,张至深的手抖啊抖,抖出了南箓在仙人外表下隐藏的真相,“南箓,你……你真是个铁公鸡!爱财如命!”     南箓绝美的面容依然端庄净雅,如同听见最美的赞词:“深儿不必这么说,我只是稍微会省钱罢了。”     这不是仅仅稍微会省钱啊。     “你省下那么多钱用来作甚?”     南箓想了想,道:“暂时还不知道,留着总会有用。”     “……”张至深已经无话可说了,见过守财的,没见过这么会守财的!     于是,张至深劝道:“要不,你赎身吧。”万贯家财的仆人他可不敢要。     但南箓说:“其实我不想赎身。”     “为什么?”     “因为赎身后你就不会养我了。”     “这……你太会精打细算了!”     “承蒙张老板夸奖。”     “……”     更让张至深郁闷的是,在他上街算命的时候,南箓依然在旁边做起他的老本行,而且围着他的女人也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他无数次拿眼睛瞪他,南箓回头朝他微笑,细细长长的眼,眸子深黑,似乎有一层无法道尽的无奈,这让张至深无法发火。     这样的眼神甚至让他有点心酸,他也道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认为那一双眼太过美丽,美丽得每一个瞬间都会让他心绪起伏,陷入更深的包围。     南箓平日里会微笑的面孔一到胭脂铺就冷得跟冰块似的,姑娘们见这俊俏公子换了一副不讨喜的表情,不但不知难而退,反而更加汹涌澎湃,前仆后继地到来,惹得张至深彻底红了眼。     终于在第三天,在一个姑娘再次大胆地用言语调戏南箓后,张至深甩铺子走人,南箓起身去追,但那大胆的姑娘堵着他:“南公子你就回答人家嘛。”     南箓一手挥开她,衣服又被一人拉住:“哎,你这么急着要去哪里,没人看着铺子,我们可要把这些宝贝都卷走了。”     南箓冷着声音道:“放手。”     那些女人们瞬间又疯狂了:“啊,好酷!”     “我就喜欢这样的表情!”     “啊,天啦,我的心又在狂跳!”     ……     南箓终于受不了,用了几分力一把推开这些女人,直冲外面,但早已不见张至深人影,他迅速跑回许院,院子门从外面锁着,开门进去,里面果然空荡荡的,他觉得心往下沉去,有些急了。     “深儿,出来。”     “我知道你在屋里,快点出来。”     “深儿……张至深……”     他不死心地唤了几句,屋里只有他空荡荡的回音,这才相信张至深真的没有回来,顿时心中慌了,拔腿往外面冲去。     本来张至深也只是气冲冲地往家里去,结果横道里忽然冲出一直金黄金黄的小猫,蓝色的眼流溢着美丽的光彩,好似那碧波里养的一湾琉璃,而且还步态优雅地走来,冲着他乖巧地“喵”了几声,再走到他脚下撒娇似的蹭了几下,然后再抬起两湾蓝色的眼睛望他。     张至深还在气头上,看这美丽的东西朝他撒娇依然没好气地:“看什么看!连你也跟我过不去!”     拔腿就走,那小猫竟又跟了上来,在他身边撒娇似的叫上几声,又在他身上蹭几下,在地上滚个几圈,尽讨人喜欢。     张至深看都没看它一眼,一脚挥开:“滚开,死猫!你拦到小爷的路了!”     那猫咪“啊呜”一声惨叫,又可怜兮兮地跟上,闪着一双蓝湾湾的眼,可怜又可爱,眼巴巴地望着张至深,张至深内心烦躁,被它一搅和,任它如何可爱都成了可恶,于是凶巴巴道:“死猫!有完没完!再跟来,小爷将你顿了喝猫汤!”     “喵——喵——”小金猫还在可恶地叫,闪着蓝湾湾的可爱眼睛,浑身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如同会发光一般,依然讨好地望着张至深。     “连你也跟小爷过不去!不要活了是吧!”张至深更是怒火中烧,伸手就要抓那可恶的猫。     小猫一跳躲开了。     “喵——”似乎挑衅一般,那双蓝湾湾的眼带着点鄙视的味道,一身金色毛发闪亮得简直亮瞎张至深的眼。     “死猫,别跑!看小爷我怎么抓到你!”张至深慢慢靠近,又猛地一扑,小猫咪又躲开了,站在十步外依然顶着那张可爱的脸,张至深更加不爽,“不抓到你小爷我就不姓张!”     他又靠近,小猫轻盈地躲过,还在他面前踱着优雅的步子,一根黄白相间的尾巴高高翘起,向他示威。     “喵——,喵喵————”     “你还叫,死猫,看我怎么抓住你!”     “喵————”     “别跑!”     一人一猫逐渐偏离了街道,张至深喊了一路别跑,小金猫依然踱着优雅的步子跟他玩游戏似的,蓝湾湾的眼睛甚是可爱迷人,时不时叫上两句激起张至深的怒火。     杨柳依依,清风飘香,四月的阳光洒满整个大地,屋墙树影,流水欢畅,就是那偏僻的一角也格外幽静。     小金猫立在一池碧湖旁不动了,那尾巴依然高高翘起,眼中一湾蓝幽幽的水闪着蓝幽幽的光,挑衅地看着面前的人。     张至深跑了一路早已气喘吁吁,两手撑着膝盖:“死猫,有种你别跑啊!”     死猫又可恶地叫了几声,站在那里没动,那神情就是在说:小爷我没跑了,你来抓我呀。     张至深缓了缓气,继续向无辜动物伸出自己的魔爪,一步步靠近,他瞪着小金猫,小金猫挑衅地瞪着他,清风吹起一池绿水,波光粼粼,四周很是幽静。     绿水湖上倒映出一只金色小猫,高高翘起尾巴隐藏了不可见的阴谋,空气依然诡秘,湖中倒影里一个俊俏青年缓缓靠近,小猫尾巴微微摇摆,青年猛地往前一冲,猫儿没有抓到,身体却往湖里扑了过来。     张至深“啊”地一声就要掉入一池碧水,忽然眼中一晃,腰被人勒紧,身体又回到地上,一颗心还在刚刚的惊恐中未曾安定。     “南箓……”     这一抹白衣是再熟悉不过,张至深愣愣地看他,南箓脸上冷若寒霜,没有看他一眼,转向空旷的角落,冷冷道:“若再有下次,我定然要了你性命!”           第二十一章 问心迷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怒火“腾”地一下又起,一把推开他:“我都没找你算账!你还要我的命!”     南箓依然冰冷着目光:“上次饶你性命,不曾想你依旧贼心不改,马上给我离开这里,下次见面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张至深彻底跳脚了:“你……南箓,你太他娘不是人了!老子供你吃供你住还给你上,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了!还要老子滚蛋,你才应该滚蛋,老子再也不管你了,你爱勾搭哪个女人就勾搭哪个女人去!下次见面别怪我手下无情,见你一次打一次!”     甩袖子就走人,南箓一把拉住他:“别走。”     张至深道:“你都让我滚蛋了,老子现在就滚!”     “我说的不是你。”     “那你在跟谁说话,跟你自己么?”     “我跟它说的。”南箓尖尖的下巴一指,张至深看见屋影中可恶的小金猫。     “你跟一只猫说话?南箓,你脑袋没被胭脂水粉薰坏吧?”     南箓正色道:“没有,它听得懂。”     张至深一脸好笑:“一只猫能听懂你说话,那我刚刚叫它滚它怎么不滚?”     “它差点就将你害死,如果我再晚来一步。”他的声音忽然提高,冷冷的语调,张至深感到了其中的怒意,心中一沉,不再说话。     南箓又对金猫道:“若是再让我发现你靠近他,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喵——”金猫长长叫了一声,很不服气的样子。     张至深道:“这死猫可恶得很,还等下次作甚,现在就抓它炖个滋补猫汤。”     “深儿很想喝猫汤?”     “嗯,这汤最是滋补,特别是金猫的汤,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上补品,千万不能错过。”     南箓绕有兴味道:“那好,也别等下一次了。”     金猫一双蓝湾湾的眼瞪得老大,缩着脖子戒备地瞪着两人。     张至深发现宝一般:“它真能听懂我们说话!”     “那是。”南箓往前走了几步,“既然深儿要喝猫汤的话,那我也不等……”     “喵——喵喵——!!!”金猫忽然恐慌地叫了起来,浑身金毛根根乍起,前爪伏在地上,长长的腰弯成了拱桥型,幽蓝的眼珠布满恐惧,盯着南箓一步步倒退,“喵呜”地怒吼了一句,转身跳上房顶不见了。     “它走了。”张至深望着金猫仓惶逃离的方向,“可惜了一顿猫汤。”     “这猫汤,确实大补。”南箓转头看他,细长眼眸泛着深黑的光芒,看得张至深心里一窒,又想到自己生气的原因,继续不理他。     南箓只道:“跟我回去。”     拉着张至深的手往家里走,那一张高贵的脸冷漠得如同张至深欠了他数不清的银子,一缕清风吹开他的发,和着白衣出尘若仙,又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萧瑟。     张至深挣了几次没挣脱,便任由他牵着,堵着气也不说话。     道旁柳树条条垂下,四月清风带着蔷薇宫的花香拂动万千柔柳,一池碧水涟涟,金灿灿的阳光撒落下斑驳的光影,在两人身上落下繁花万千,清风依旧徐徐,光阴若水。     到了许院,张至深本以为他总该说点什么,孰料那家伙没事人一般开开窗子,浇浇小花,再泡了一壶茶慢悠悠地喝着,张至深坐在厅中看他来来去去,就是不说话,终于沉不住气。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南箓从茶碗中抬起头来,淡淡道:“以后离猫远一点。”     “就没有了?”     “没有了。”     张至深一堵,看南箓云淡风轻的样子,那在肚子里早绕了千百遍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南箓,从相识到现在也快两个月了,我们……你对我做了那种事情,我只问你到底将我放在什么位置?”     南箓喝茶的动作没有停:“什么位置?”     “就是你到底将我看做你的什么人,是朋友,主人,还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或者……爱人?”     南箓终于放下茶碗:“你想让我将你放在什么位置?”     他过于平淡的态度让张至深心里更堵得有些闷痛,他看着他问:“难道你还不知道?”他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     南箓道:“不知道。”     “我……”     “我们只是住在一起,仅此而已。”南箓打断他,淡淡地说完,继续低头抿茶。     张至深怔了一下,好似有什么忽然敲在心上,呼吸有些不畅:“那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是为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     他将近冷漠的态度终于让张至深再次火起,他站起来指着他怒道:“南箓,你别不想承认!你一次次将老子压在床上又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们住在一起?我有什么理由让你无缘无故住在这里,心甘情愿让被你像女人一样地压在床上,你他娘的现在告诉老子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住在一起!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不要脸的!”     南箓道:“那你将我放在了什么位置?”     “……”张至深撇过头去不愿看他。     南箓继续道:“是朋友,仆人,你好心收留的一位过客?”     “……”     “还是你心甘情愿为其付出的,爱人?”     最后两个字犹如一记重锤敲到了张至深心上,南箓那般轻飘飘地说出那两个神圣的字,如同一个笑话,充满了嘲讽,这让他觉得无地自容,这个男人一如初见般冰冷,高高在上。     他的目光依然犀利,细长的美目深邃而漆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却让张至深觉得无比嘲讽,在他的目光下,他一刻也不愿停留,转身就往外跑。     “你还要往哪里去?”     “我去哪儿用不着你管。”他的步伐更加匆忙,有点慌不择路。     “深儿。”只是低低叫了一声,甘醇好听的嗓子,每一丝颤音依然能拨动他的心弦。     张至深停下步伐。     南箓慢慢走过去,张至深听着他走动的脚步声,身子甭得很紧,甚至有丝微微的颤抖,直到那人真正地靠近,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这么紧张,我很可怕么?”     张至深依然僵着身子,任由他从后面抱住,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想走,可只要听到他叫自己,那么温柔地叫自己,他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为他停留,为他颤抖。     南箓咬着他耳朵,轻轻道:“为什么不走?”     张至深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还在嘲讽他,嘲讽他卑微的迷恋,可他依然迈不开步伐,只因为这个人就在他身后,抱着他。     南箓低沉好听的声音继续道:“舍不得是么?我也舍不得,深儿……”     张至深又是一僵,再也无法颤抖,慢慢消化“舍不得”三个字,南箓湿热的吻沿着他的耳垂到了颈项,到下巴,掰过他的头来,吻到了唇角。     张至深愣愣望着他,那细长漆黑的眼依然深邃,里面包含了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情感,他问道:“舍不得?”     南箓道:“是,我们不仅仅是住在一起,还有更多的关系。”     张至深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小爷我今日都记住了!”     “我……”     南箓的话已经被张至深堵在了嘴里,抱着他就是一顿乱啃,南箓愣了一瞬,立马抱住他的头加深这个吻,两人都有点疯狂的意思,吻着吻着就点起了火,两人的手都在的对方身上乱摸,屋里的温度立马升高,外面一地阳光依然灿烂得耀眼,几只新发的桃树枝在风中微微颤抖。     只是在这场狂乱中,张至深是纯粹的高兴,绝处逢生的喜悦,南箓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第二十二章 破门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情事方面,南箓向来最是主动,一把将人推在宽敞结实华丽的太师椅上,张至深那艳红骚包的衣裳半挂在雪白的身体上,再加一双凤眼微挑,带着那点不经意的媚气,有如妖媚一般,厅堂门还大敞着,明亮亮的阳光照进来,更将他衬托得比妖物还要妖物。     两人正忘情地扒对方衣服,心情刚刚好,气氛也刚刚好,就连屋外的阳光春树淡淡花香都刚刚好……不和谐的敲门声刚刚很不好。     张至深惊了一下,立马推开南箓,南箓又将他压下,专心脱去最里层的衣物:“不要去管他。”     “可是……唔……”他的反抗消失在南箓的唇舌中,两人继续**。     院子的敲门声越来越大,逐渐演变成有砸门的趋势,张至深终究受不了有声音打扰:“我还是去开门。”     南箓继续压着他:“这种时候回有谁来,不要去管他。”     “敲这么急,不像……”他忍不住向不断颤抖的院门看去,眼睛猛地瞪大,然后一把推开南箓,急急忙忙抓起衣服裹住自己。     但还是来不及了,那门从外面猛地被撞开,一群人站在院门口,视线直通房门大开的厅堂,张至深艳红凌乱地衣裳下还裸露了半片雪白的香肩,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们,十足一捉奸在床的小模样,不对,捉奸在椅。     带头的女孩穿一身鹅黄色裙裳,秀发在头上挽了个蝴蝶髻,缀上几粒成色极好的珍珠,在阳光下明光闪闪,脂粉略施,娥眉轻扫,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此时茫然震惊地立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景象,周围侍卫模样的随从们神情还算镇定,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     最镇定的那个莫过于南箓,敞开的衣服露出结实的胸膛,上面还有几个殷红的新鲜草莓,他却没事人般,顶着一张冷漠高贵的脸,依然出尘若仙。     “不知几位是为何事,突然闯入我家门,打扰在下好事?”这话问得好似在说你们为何来我家打扰我吃饭。     带头的女孩终于回过神来,看见南箓敞开的胸膛,娇嫩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又指着他和张至深,捂着嘴巴不敢置信:“你们……你们……呜呜呜,深哥哥,原来你是这样子的人,你骗得珞儿好苦啊,珞儿一片真心竟白白给你了……呜呜……”     张至深真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干脆闭上眼装死得了。     南箓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他一开口,安灵珞的哭声越大了:“啊呜呜呜……你竟然……竟然是这样的!不但没有胸,声音还跟个男人似的!深哥哥你不要我就算了,你……你还找个跟男人似的怪物,你们还脱衣服……呜呜呜……”     张至深继续装死,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     南箓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难看几分:“我问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安灵珞哭得就更加委屈了:“人家……人家和深哥哥是青梅竹马,人家从小就喜欢他,都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深哥哥……像男人一样的女人,你真讨厌……呜呜……”     “你放屁!”张至深“诈尸”而起,“谁跟你是青梅竹马,我们认识才几个月!”     “你……你还不承认!深哥哥你抛弃我……可怜珞儿对你死心塌地……呜呜……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讨厌你们,讨厌深哥哥,讨厌你这个人妖!”     南箓的眉头终于不再皱了,沉声道:“我哪里像人妖?”     安灵珞看着他平坦的胸,冷漠的脸,大声道:“你……你这女人竟然没有胸,声音还粗得跟男人似的!不是人妖是什么!呜呜呜……深哥哥你怎么会喜欢她,人家,人家才是真正的女孩子……”     南箓道:“我哪里像个女人了?”     安灵珞道:“你哪里都不像女人!”     “我本来就是男人。”    &!!!!!!!!!!!     安灵珞忽然就不哭闹了,瞪着一双美丽可爱的大眼望着他,仿佛看怪物一般,然后再看张至深衣裳凌乱春光乍泄的模样,大眼里扑腾扑腾着泪水:“你们……你们……男人和男人抱在一起做什么?玩游戏么?”     南箓道:“是,做游戏?”     安灵珞立马转哭为笑:“你是男人,那深哥哥就没有喜欢上你!深哥哥还是喜欢珞儿的对不对啊!深哥哥!”     张至深继续窝在椅子里装死。     南箓道:“不是,你深哥哥喜欢我,男人跟男人也能像男人跟女人那般玩游戏。”     安灵珞一双无辜的大眼又瞪得老大:“你们……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很多,比如拉手,亲嘴,脱衣服,还有你刚刚看到的,当然,还有更多你没看到的。”     “那你们……呜呜……深哥哥……您们太恐怖了!珞儿再也不会爱你了……你们两个变态!大变态!”     南箓又道:“既然你不爱他了,为什么还在这里看着两个变态?”     “呜呜……你还赶我走!我就偏不走!”     “那姑娘是要继续看着我和深儿玩刚刚的游戏?”     “我……我,你们太恐怖了……呜呜……我要回去告诉我爹爹……”     南箓做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请叫我小姐!”     “小姐请。”     安灵珞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对随从一挥手:“我们走!”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爹!你们两个大变态!呜呜呜……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含着泪花,跺跺脚,悲愤离去。     随从们个个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拥着他们的小姐离去,果然是训练有素,如此残酷的场面,竟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目送他们离去,南箓看了看被撞开的大门,只是门闩开了,将门关好,还特意将门闩固定结实。     一转身,看见张至深红通通又怨气冲天的脸:“都是你,被安灵珞知道就等于让全蔷薇宫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事!”     南箓走过去俯视那张媚人的脸,低低道:“深儿难道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     “不是,”张至深顺势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南箓大美人是我张小爷的!可我们都是男人……”     “那又怎样,男人也一样可以,不是么?”手已经掀掉了他裹身的外裳,抚摸细腻的身体。     张至深推他:“不要了。”     “为何不要,没有人打扰了,我们继续。”     张至深半推半就,两人立马又打得火热,气氛刚刚好,温度刚刚好,衣服也脱得刚刚好,然后……敲门声也来得刚刚好。     “格老子的!还让不让人安生!”张至深一把推开南箓,“不做了!”     经过安灵珞那么一闹,再来一次敲门声,两人都瞬间毫无兴致,张至深怀了满腔不爽地穿好衣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温文尔雅的模样,又透着十足的贵气。他看见张至深,很明显地一愣;张至深看见他,更加明显地“虎躯一震”。     乖乖,安灵珞她爹也来得太快了……           第二十三章 寻旧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张至深秉承着一个主人的礼貌,道:“您先请。”他在蔷薇宫见过这威仪华贵的王爷,并且印象深刻,不为别的,就是欣赏那同样华贵骚包的打扮,此时一眼就认出了依然华贵的安王爷。     安凌然上下打量这眼带媚气还面带春光的俊俏小生,语气危险:“你是谁?”     显然,他不认识张至深这种小人物,张至深被这王爷的威仪唬得一愣,有些不自在:“小、小人张至深,是这屋子的主人。”     “主人?”安凌然皱起了眉头,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语气更加危险,“那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呢?”这小子看上去畏畏缩缩,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竟然知道屋子里还有一人,看来安灵珞真告诉她这王爷老爹了,不过来找他们算账怎么也不带几个随从,看上去脾气还挺火爆。     “快说,你跟她是什么关系!”见他沉默,安凌然语气更加凶恶,拎着张至深领子的手更用力。     张至深陪着笑道:“可不可以先松开再让我说话。”     安凌然道:“你说了我就松!”     “……”这大叔脾气真火爆,那温文儒雅的外表又是给来迷惑人的,张至深清了清嗓子,有一丝羞涩,有一丝甜蜜,“我跟他是爱人,我们……”     “什么!爱人?”安凌然抓着领口的手更加用力,不断摇晃,“你这小白脸也配做她的爱人?你算什么东西?长得妖里妖气的,赶快给本王滚!否则本王杀了你!”     “王……王爷,你说了要放手的!”     “本王就不放!你这死妖精,现在就给本王滚!本王才是她的爱人,她说了要等我的,多少年都等,肯定是你迷惑她,她爱的依然是本王!”安凌然眼睛都发红了,浑身怒气将原本温文尔雅的形象破坏得一干二净,张至深像根小葱一样被他捏起,还被不断摇晃,承受一个狂暴之人的爆怒。     安灵珞那性子,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张至深终于明白他是找谁的,忙道:“不是,不是这样子的,你听我解释!”     安凌然继续暴躁:“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现在立马给本王滚,再也不要出现!否则本王将你卖到窑子里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王爷,也很变态,鉴定完毕。     张至深被他一把从门口提起扔到了外面,像扔什么脏东西似的,这一副温雅的外表完全就是骗人的!     “赶紧给本王滚!”     张至深踉跄了几下才站稳,终于有开口的机会:“我若是滚了,王爷就永远不会知道许穆前辈在哪里?”     刚要踏进院门的安凌然又回过头来,恶狠狠道:“就凭你这小妖男也敢威胁本王?不想活了!”     这王爷可不是一般的暴躁,张至深不由得退了一步,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小的不敢威胁王爷,只是许穆前辈早已离开这里,她将这屋子卖给了小的。”     “她走了?”安凌然前进一步。     “对,她走了。”张至深退后一步。     “她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要走?她不等我了?”又前进一步。     “许穆前辈说了,若是有人来找她,就请我转告她的话,十年之约早已过,她在这里等了十六年,是该回青虚城履行另一个承诺了。”还是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她就说了这么多?”     “就这些。”     “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没有。”     “你干嘛一直往后退,我很可怕么?”     张至深又退了一步:“没,没有,王爷温和可亲,小的只是不敢靠得太近,怕有损王爷威仪。”     “这还差不多,小子,算你会说话。”     “多谢王爷夸奖。”     安凌然眼睛一瞪,凶道:“本王夸奖你了么!”     “呃……能与王爷说话,那就是小人的荣耀,相当于王爷对小人的夸奖。”这个变态,喜怒无常!跟他比起来,南箓美人再正常不过了。     安凌然垂眸感慨:“当年也有许多人对本王说类似的话,那都是放屁!许穆就从来就瞧不起本王的身份,还处处与本王为难,唉……”又转而看向张至深,“本王最瞧不起你这种小人,一个男人长得跟个妖精似的,还尽没骨气!”     “王爷教训得是……”我要有骨气,早被你捏死了。     “不跟你浪费时间,本王找许穆去!”     “王爷慢走。”     安凌然又道:“小妖精,你长成这样就算了,本王原谅你,等本王找到许穆,定然对你重重有赏!”     张至深忙做出受宠若惊状:“小人多谢王爷。”     “起来吧。”     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态度,十足的王爷派头,张至深看着他离去时还算挺拔修长的背影,嘀咕一声“变态。”     “小妖精。”     安凌然忽然回过头来,吓得张至深心里不知咯噔了多少下,这么小声都被他听见了!     “王、王爷还有何吩咐?”     安凌然上来一把抓住他衣领,笑得很是残酷:“你说还有何吩咐?”     “王爷,小人知错了,不该……”     “知错就好,我和许穆的屋子你都敢买,活腻了不是!”     呃……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张至深做出诚惶诚恐状。     安凌然满意道:“看在你还算诚实的份上,本王想好给你什么赏赐了,就将这屋子赏给你,算你运气好,小狐狸精,以后要好好打理这屋子。”     张至深虔诚地行礼:“是,多谢王爷赏赐,小人感激不尽。”明明就是我花钱买的,还要你好心“赏赐”!     安凌然点头:“这还差不多,你这狐狸精很对我胃口,我有一个宝贝女儿,要不将你入……”     张至深吓了一大跳,忙道:“王爷,天色不早了,您不想早点见到许穆前辈么,小人出来这么久,要回去照顾夫人了。”     “啊,原来你已经成家了,那本王走了。”     “恭送王爷。”     变态大叔终于一去不回头,张至深摸一把额上冷汗,呼一口气,一日对付变态父女俩实在心力交瘁。     他一进门,看见姿态高洁净雅的南箓整衣端坐在厅堂正中,胜雪的白衣似乎散发淡淡光晕,双手交握放在膝上,面含微笑地看着他,犹如静坐的菩提,超脱尘世,绝美倾城。           第二十四章 除妖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深儿,过来。”连声音也是恰到好处的超凡脱俗,犹如天籁。     张至深走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美人,想小爷了?”     南箓依旧微微含笑:“谁是你夫人?”     笑得这么脱俗,就知道会有事,张至深摸着他白玉般的手,放在嘴边亲吻:“我的夫人自然是你呀。”     南箓收了笑,冰冷着声音道:“小狐狸精,敢占本王便宜,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夫人如此美丽善良,怎舍得杀了相公我?”     南箓终于正了脸色,道:“深儿,你越来越狡猾了。”     张至深也道:“箓儿,你越来越变态了,想问什么直接说不就行了。”     “咳咳……许穆是什么人?”     张至深道:“她是这屋子原来的主人。”     “我是说你跟她很熟,竟然叫她前辈?”     “不熟,但她是我前辈,我给她算过一卦,从幻月镜里什么也看不到,才知道她也是月师,二十年前蔷薇宫月术非常好的月师许穆,传说她能看破许多别人看不透的东西,只是后来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被逐出蔷薇宫,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她。”     南箓道:“这么说,她一直住在十陵镇?”     “应该是。”     南箓忽然起身。     张至深问:“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要去找她。”     “为什么……”张至深忽然顿住,犹疑道,“因为她也是十陵镇的月师,很高明的月师?”     “对。”     一丝恐惧涌了上来,张至深觉得有些害怕:“你要找的人,能看穿水月,算透尘世,是不是就是她?”     “应该是。”     南箓没有看他,径直走出大门。     那一刻,无来由地就觉得无比寒冷,张至深看他匆匆离去,忽然觉得很绝望。     “南箓!你还会回来么?”     南箓没有回头:“不知道。”     “你……真的要成仙?”     “是。”     这一句回答得尤其快速而冰冷,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无论从哪里看,姿态都是优雅完美的,白衣胜雪,飘飘似仙,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他走路一直都是优雅而缓慢的步调,张至深第一次见他这么匆忙的,只是为了离去。     外头明晃晃的阳光依旧耀眼夺目,新发的桃树绿叶油亮可人,仿佛一切都染上了黄金的光芒,看得人眼睛发酸,张至深转头不再看那可恶的景致,只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大傻瓜,蠢驴,大笨蛋!     他愣愣坐在椅子上发呆了很久,才想起半个时辰前他还和那人在上面**,转眼就人走楼空,南箓这没良心的,敢情那句舍不得都是骗他的!     他觉得自己不愤怒,只是有点伤心,只是那么一点点,就像黑暗中的夜凉如水,淡淡的,很快就会过去,他毕竟不是一个长情的人。     院子门忽然响了,张至深猛然望去,明亮的眼睛立马又落寞黯淡,原来是刮风了,吹动了打开的两扇门。     他走过去将门重新关好,看见门闩上新断开的痕迹又被重新接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断的了。     院子里五棵桃树越发葱郁,满地的阳光金灿灿的,还有斑驳的树影,他记起在这里看见桃花下安静躺着的白衣美人,映着红花蓝天,清风拂袖,那一幕风景如画,依稀好像就在昨天,如今已是翠叶蓁蓁,人去不留。     空气安静得很是寂寞,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也格外清晰,声声敲进了张至深的心里,心跳也跟着那声音起伏,他停住了脚步,那敲门声再次响起,停顿一下,然后再敲,确定不是自己幻听,他才猛然冲上去开门。     “我就知道你……”张至深那种明亮的喜悦冻结在一双微挑的凤眼中又瞬间湮灭成无尽的失望,他望着眼前的陌生人,“你……你有何事?”     门外的人灰衣芒鞋,中年大叔,满面风霜,身形干枯劲瘦,脸上神情是张至深再熟悉不过的高深莫测,一头黑发倒是油亮,就是油得发亮,前面黑发在头顶盘了个髻,剩余的披散在脑后,几缕山羊胡子吊在下巴上,背上一个小布包,手里一把沾满灰尘的幌子,四个大字:逢凶化吉。     张至深眼一眯,还没等这山羊胡开口,他已经明白对方身份。     果然,山羊胡朝他拱拱手,道:“贫道乃云游四方的捉妖术士,今日路过贵宅,忽觉妖气弥漫,恐贵府有妖出没,故来一探。”     张至深道:“妖气乃无形无状之物,道长如何得知?”     “妖气虽无形无状,却有其味有其色,此乃修道之人所能觉,平常人自然无从觉察。”     “那道长说说我这宅子里的妖气是为何味是为何色,住得又是什么妖物?”     那道长还神神呼呼地掐了掐手指,捋一把山羊胡,动作专业流畅,毫无破绽:“公子府上红雾弥漫而骚气极重,属阳带媚,贫道猜其乃修行不浅的狐妖。”     张至深面色一变,急忙道:“道长所说的狐妖,是不是容貌艳丽,眼带桃色,衣着华贵并且常出没人群,姿容媚人?”     “正是,正是!莫非公子见过此妖?我看公子身上这股妖气极重,定然常与此妖孽来往?贫道劝公子立马远离此妖,容贫道入府,速速降服妖孽。”     张至深笑道:“道长说笑也,我府里就在下一人,并且姿容艳丽,华贵媚人,人人都说我身上有妖气,人人都说我是狐狸精,道长,您来晚了。”     当神棍遇上神棍,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说行业有差距,忽悠之术依然融会贯通。     道长惊愕了一瞬,随即捋着胡子掩饰不自在,继续神乎其神:“公子说笑也,贫道并非口出狂言之人,府中妖气极盛,确实有妖物出没,却不是公子,是人是妖,贫道还是能分个清楚。”     张至深道:“道长真会说笑也,不久前也有一人来敲门,说我是小狐狸精,长得一脸妖相,如今你一来也说我这里有狐狸精,这可真让我自己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妖物。”     道长依旧捋着胡子:“公子真会说笑也,贫道且说,妖物非公子也,另有其主,请容贫道进屋观望一番。”     张至深道:“道长真真会说笑也,在下说了屋里就我一人,道长乃行走江湖之人,若随意放你进来,若在下有什么不测,岂不吃了黄连还无处诉苦。”     道长敬业非凡,不依不饶:“公子真真会说笑也,贫道行走江湖数载,江湖人靠的就是信用,怎能无故扰乱百姓,贫道只是为了天下太平,民间安平才行走江湖,降妖除魔,履行一个道士应尽的职责。”     “道长莫非依然说笑也,在下已说不让你进,屋中无妖,你若真能除妖,便是在屋外也能除,何须打扰我平定生活。”     “公子莫非依然说笑也,除妖驱魔乃精细大事,岂能轻松除之,必须知其形态,解其习性,恶之降之,善之归之,天下万物皆有善恶生死,不可随意断其修行性命,有妖,或还能修之成仙。万物有灵,太极相生,贫道只为太极之安而行于江湖,断无可滥杀无辜。”     “你……你是说妖物也……也能修仙?”张至深愣了一瞬,随即问道。           第二十五章 绿萝妖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自是如此,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相生即为相克,相克也为相生,善恶相佐,仙魔共存,这才是世间真相,仙妖同体,妖可修仙,仙也可堕魔,万物可变,唯有法之一字万古不灭。”     张至深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道长,您说得实在太对了!在下跟您相见恨晚啊!”     道长受宠若惊:“公子过誉,贫道只是随意道出几句实情,这世间还有许多未知真理和邪恶妖魔待我等去平定。”     张至深满脸崇拜:“道长,您实在太伟大了!请您收我为徒!”     “这个……”道长捋捋油亮的山羊胡,“收徒弟可是可以,但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就收了。”     张至深一脸热切:“在下知道,道长只要肯收我为徒,交多少学费都无所谓!”     道长一脸正气浩然:“出家人不在乎这点身外物,公子若是真心想拜师,学费多少都无所谓。”意思就是你给得再多他都无所谓。     张至深继续一腔热血:“道长真乃高人也!请受在下一拜。”退了一步,隔着一条门槛作揖。     道长颇有些尴尬又颇有些得意:“咳咳……徒儿是否该请师父入门喝杯茶,再查查你屋中的妖物?”     说着就要进屋,张至深用手一拦:“道长且慢,在下还未交学费,未行拜师礼,你就还不是在下的师父,所以还得屈就在门外。”     “那你何时拜师?”     “我说过要拜师么?”     道长讶异:“你刚刚说的。”     张至深抬头想想:“有么?在下不记得了,在下只记得道长说我这里有妖物,便想私自进入我院子。”     当神棍遇上神棍,并且是道行比自己高,专业比自己深的神棍,便可窃取其忽悠技能,以便继续深造。     道长收去讶异色,笑得高深莫测:“原来公子还是不相信贫道,但贫道句句属实,公子如何才能相信贫道,让贫道入内探个究竟,以辩妖之善恶,仙之魔之,降之归之?”     连张至深也不得不佩服这老神棍技术了得,到现在还神神在在,说得跟个真的似的。     他故作为难道:“在下也想相信道长,可道长全凭一套说辞,实在无法取信,这世间说在下是狐狸精的人太多了,在下便认定,这世间被称之为妖者怪者皆是人们强行套之名目,害之无辜,除非道长真能拿出些本事让在下相信这世间真有妖,并且道长能除之。”     老神棍也作为难状:“公子真是为难在下,妖物要么除之要么降之,如何拿出让公子一睹以示真相?”     张至深正想说没有就滚蛋,老神棍又道:“不过昨日老夫路过云烟谷,遇得一妖物作祟,见其精巧甚是讨人喜欢,故还不曾处置,今日就让公子开开眼界,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气,精灵鬼怪,仙魔善恶皆存万念。”     敢情这神棍还是有备而来,但张至深确实好奇他会拿什么东西来继续忽悠。     “那就请道长让在下开开眼界。”     神棍道长呵呵笑着,依然高深莫测的模样,解下腰间小葫芦:“公子可要看仔细了。”     拔出壶盖,只见从葫芦嘴里冒出缕缕白雾盘旋在空中,呈云雾状,忽聚忽散,那雾气弥漫在空中越来越多,中间一团球状物体慢慢降落,变成淡绿色,还泛着莹莹光晕。     待雾气渐渐淡了,才看清躺在地上的是个圆嘟嘟的绿色小人,脸蛋是冰清雪白的,可那一头绿色的头发和头上尖尖的两个角是怎么回事。     张至深望着这神奇的一幕,惊叹道:“大叔,你这戏法也变得太活灵活现了。”     道长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是不是戏法,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张至深蹲到小怪物身边,小怪物闭着眼睛没动,他又踢了踢那绿色的东西,还是没有动;扯扯绿色的头发,跟真的似的,还有淡淡的香味;捏捏那身小绿裙子,料子不错,还真舍得花钱。     鉴定完毕,张至深道:“大叔,你这玩意儿哪儿买的,我也买一个去。”     戏法失灵,道长脸色发黑,摇了摇葫芦道:“小妖物,快快醒来!”     那团绿色的东西还是没动。     张至深道:“这东西还能动?道长,你再摇几下让它醒来。”     道长猛烈地摇葫芦,地上的东西还是没有睁开眼。     张至深道:“哎呀,会不会葫芦坏了,说实话,这玩意儿虽然不会动,还挺好玩的,我还真想买一个,要不你把这个卖给我?”以后用它来忽悠人,看有谁不相信。     道长的脸由黑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后变成了酱紫色:“这是法宝!没有卖的!”又猛烈地摇葫芦,“妖物快快醒来!快快醒来!醒来!醒来!……”     依然没有反应,张至深看他也不容易,好心安慰道:“算了吧,道长,你已经尽力了,这法宝做得还像真有那么回事,看看这团小东西,啧啧,这头发,这小胳膊,还有小脸蛋,水嫩嫩的,跟个娘儿们似的。”     说着就捏了捏白嫩嫩的脸,左边捏几下,右边捏几下,还觉得不够,双管齐下,两边一起捏,将那小脸蛋捏得老宽,手感真不错,比南箓差那么点。     然后他触动了这东西的机关,一双绿色的大眼猛然睁开,射出剧烈寒光,将张至深吓得一愣,那东西被捏着两边脸蛋含糊不清道:“痛洗偶了……快放开偶……魂淡!”     竟然活过来了!张至深猛地把它一扔,浑身都冒了阵冷汗。     “啊!疼死我了,我的屁屁开花了!”小妖物捂着屁股像个孩子般,又瞪着张至深,“你欺负我,我要把你吃了!哼哼,怕了吧!”龇牙咧嘴地做了一个自以为很恐怖的鬼脸。     张至深觉得有些窘,指着它道:“大叔,这团绿不拉几的东西就是你说的妖物?”     绿不拉几的东西叫道:“你才绿不拉几,你全家都绿不拉几!我是妖怪,会吃了你的妖怪!”     没人理它,道长正气浩然:“正是!此乃云烟谷百年常青藤形成的小妖,虽不作恶,却经常戏弄过谷路人,于昨日被贫道收入此葫芦。”那神色得意,眉眼微眯,就差没说我厉害吧。     张至深对着绿不拉几的东西道:“小绿,过来让叔叔看看。”     “我不叫小绿,我叫绿萝!”妖怪还有名字!     “好,小绿过来让叔叔看看。”     绿萝走过去,张至深一把抓着人家,再捏捏它的脸蛋,戳戳胳膊,揉揉头发,最后将视线放到它头上两个不大的角上,猛地一拔。     “啊!痛死我了!你要干什么!”     竟然没拔掉,张至深连忙笑道:“小绿朋友,你这两个角是怎么弄上去的,跟真的似的。”     绿萝鼓着两只碧绿的眼睛:“这是我长出来的!你这个混蛋!我是妖怪,我要吃了你!”     张至深直接无视它的咆哮,问道长:“大叔,你从哪拐来的小孩,打扮得跟个真妖怪似的,还这么听话,特别是那两个角,弄得真可爱。”     绿萝怒道:“我说了那是长出来的,是天生就长出来的!”     道长的脸已经由酱紫色变成了深绿色,咆哮道:“我都说了,是我收服的妖怪!是妖怪!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妖怪!”     张至深道:“我知道什么是妖怪啊。”     “难道它长得不像?”     “嗯,挺像的,弄得跟真的似的,所以我才问你怎么弄的,这小孩哪里买的,我也去买个,弄得比它更夸张。”     小妖咆哮:“我本来就是妖怪!”     道长怒吼:“它是妖怪!是真的妖怪!”     张至深:“哦,连台词也串通得这么一致,这小孩真听话。”     “……”     “!!!”           第二十六章 常青藤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忍无可忍,终于无须再忍,道长使出杀手锏:“妖物,快快现出原形!”     小妖出奇地配合,双手一握,闭目,使出吃奶的力气:“咦――咦――――”     清风起,光影摇,满地树影婆娑,光漏繁花,绿叶微微摇曳,洒落半空阳光,一片落叶轻轻飘下,万物归于宁静。     张至深静静望着他们,面容呆滞。     道长:“怎么变不回去了!没用的小妖!”     绿萝:“你把我的法力都禁锢了,怎么变回去?”     “这……我不禁你法力,再来一次。”     “好!”     张至深干脆就坐在自家门槛上,微风,暖阳,鸟鸣幽幽,刚好看一出免费的马戏,若是再有一壶茶,来几只糕点就更好了。     小绿萝再次运功,闭目使出吃奶的劲儿:“咦――咦――――”     张至深正抖着脚看好戏,忽然“砰”地一声绿萝小朋友就不见了,一团浓浓的雾气弥漫在空中,散去之后冒出一大团绿色的常青藤,在风中摇曳着翠绿的叶子,无比悠闲。     “竟然真的变了!”张至深惊奇地看着这株常青藤,“道长,你实在太高明了!”     道长的脸色终于转好,颇有得色:“贫道术法高强,降服一只小妖,区区小事,公子这回服了吧。”     张至深道:“服了服了,心服口服,道长,这戏法怎么变的,也教教我。”     道长的得色瞬间冻结,随后很温和道:“小妖,给他点颜色瞧瞧。”     “臭狐狸!我都说了我是妖怪!”常青藤的枝叶动了动,摇摆藤蔓,还是绿萝的声音。     张至深瞧了瞧葱翠茂盛的藤蔓,奇道:“还会说话,小绿,你藏在哪的,叔叔要将你找出来,你可要藏好了。”     围着藤蔓走了一圈,拨开叶子,没有找到。     张至深动作僵硬了,看着道长:“大叔,这……这不会是真的吧?”     道长依然很温和道:“让他看看这到底是真的还是诓他的。”     “是!”     还是那团常青藤上发出的声音,听得张至深又是一抖,拔腿就跑,长青藤蔓忽然就像活了过来似的,卷住了他的脚,张至深“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吃屎,随即就像粽子一般被绿藤包了起来,只剩下一颗惊慌失措的脑袋,被提着脚倒挂在半空。     “哎哎哎……这几片叶子不会真是小绿吧,小绿,你快放叔叔下来!”     绿萝道:“不放!你这臭狐狸精!我是妖怪,我要吃了你!”     张至深被提着脚倒挂好不惬意:“小绿朋友啊,是叔叔错了,你是好孩子,放叔叔下来好吗?”     “不放!谁让你说我不是妖怪!我现在就吃了你!”     “小绿啊,你是常青藤妖怪是吧,植物是不会吃肉的,乖,放叔叔下来。”     “不放不放!谁让你捏我的脸,拔我的角,还说我不是妖怪!看见了吧,我是妖怪,是妖怪!”     张至深已经被吊得欲哭无泪了:“小绿乖,其实叔叔早知道你是妖怪了,只是看你长得可爱,逗你玩儿的。”     然后他被吊得更高了,身上的藤蔓箍得更紧:“骗人!你这该死的狐狸精!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小妖怪怎么忽然这么聪明了,张至深被吊得头昏脑胀:“叔叔没有骗你,还有,叔叔我是人,不是狐狸精,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哎哎……你别晃啊,头晕……停、停下!”     绿藤蔓继续吊着他的脚在空中晃来晃去:“哼,你就是狐狸精,长得一脸媚相,我娘说了像你这样的就是狐狸精,看我不把你原形晃出来!”     “别别别……我真的是人啊,小绿,叔叔错了!”张至深已经如同风中飘零的叶,在空中晃悠晃悠,头昏眼花,头痛欲裂,欲哭无泪。     绿萝被张至深鄙夷的一口恶气终于得以报复,好玩一般吊着他继续摇晃:“知道错了吧,狐狸精,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张至深已经被晃得有气无力,眼角瞟向了一旁和蔼可亲的道长,想不到这还是有真材实料的神棍,出乎意料也!     “道长,救命……你再不让它停下来,我就要死了……我家里那头妖怪不会放过你的……”     道长掏掏耳朵,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张至深又道:“道长饶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道长大声道:“你说什么?我还是没有听见!”     张至深豁出去了,昧着良心大喊道:“法力无边,宅心仁厚,救苦救难,英俊潇洒的道长大人,我错了!您是术法最高明的道士!您的善行不知挽救了多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中!您除妖降魔以天下安平为己任,您的光辉照耀整个大地,所有人将永记您的大德大恩,您的事迹会被后世传诵,名流千秋,永垂不朽!”     道长揉揉耳朵:“早知道公子景仰贫道,不曾想竟严重到如此地步,贫道愧不敢当,多谢公子谬赞。”     谬赞你奶奶的!这臭道士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张至深继续哭丧着一张脸:“道长,在下对您的敬仰之情比最汹涌的河水还要滔滔不绝,比世间最高的山峰还要高不可及,您是最英明善良的道士,您放我下来吧。”     昧着良心的奉承终于抚平了道长受伤的玻璃心,只见他轻轻捋着两撇油亮的山羊胡,如同沐浴在最温暖和煦的春风中,舒适惬意无比,面容慈祥可亲得菩萨见了都得含恨而死。     “放他下来吧。”     “不放!”绿萝信誓旦旦。     道长沉下了声音:“嗯?”     小妖:“好吧,我放。”     然后真的放开了张至深,张至深从高处被“放”下来,摔了个屁股开花。     “哎呦,小绿,你要把叔叔摔死了!”     那一团藤蔓“砰”的一声又变成了绿头发绿眼睛的绿萝小孩,得意洋洋地看着张至深:“怕了吧,下次再敢欺负我,我就吃了你!”顿了顿,似乎想到自己不能吃人,又道,“不对,我不吃你,我听说有一种很好玩的方法,就是用我的触手伸入你身体的每一个孔,像嘴巴啊,鼻孔啊,还有……嗯哼,怕了吧!”     张至深这回是真的精神抖擞地打了个寒颤,乖乖,这小妖物从哪里听说这么邪恶惨无人道的整人方法!     风水轮流转,刚刚还被他整得发狂的小妖,此刻张至深揉着屁股对人家点头哈腰:“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不欺负你……”不对劲,他想了想,不怕死地问了一句,“小绿啊,叔叔冒昧地提个问题,你是男是女?”     绿萝抓了抓脑袋:“我也不知道。”     “……”这也有不知道的?张至深马上又想,毕竟是野地里生长的小妖精,没受过什么教育,不知道男女的差异也正常。     他摸了摸绿萝两个小小的角:“没关系,你以后会知道的。”     绿萝忽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是男人!”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女人?”     “知道!”自信满满。     张至深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云烟谷抓过好多人,然后挑开他们的衣服,很仔细地研究过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小妖物很自信很纯洁,这话说得好似他在研究小花和小草有什么区别。     张至深很不自觉地冒了一身冷汗,干笑道:“呵呵,呵呵。”     绿萝自信道:“我很聪明是不是?”     张至深默默擦一把冷汗:“是,是,很聪明,呵呵。”     想了想,不对!问道:“那你还不知道你是男是女?”都研究得那么仔细了……     绿萝露出一张疑惑脸:“为什么男人和女人有的我都没有?你这里也有那个是么?”白嫩嫩的小手直直地指向他胯下。     “咳咳……”张至深很不自然地转身逃离那方向,“不要这样指着叔叔。”     绿萝小朋友放下手,眼睛依然死死盯着他的裤裆。     这……这多不好意思啊,张至深又转个身逃离那热切的视线。     等等!它刚刚说,它它它……它什么都没有?!     张至深迅速回头,紧紧盯着小绿萝的那里,一大一小互望着对方的裤裆,气氛无比诡秘。     日光耀眼,清风徐来,投落地上的光阴错乱婆娑,撒落的金光温暖醉人,几片树叶飘然而下。     张至深道:“你……什么都没有?”     绿萝道:“嗯,我什么都没有,叔叔,你一定有是不是?”     “呃……这个是必然的。”     “那我们交换吧,你不是很喜欢我头上的角么,我把角给你,你把裤子里的那个给我,可不可以?”这孩子还眨着无比真诚无辜的大眼睛。     什么!张至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它说错了,更或者是他疯了!这怎么可能!太恐怖了!     张至深的冷汗滚滚而下:“小……小朋友,这个是不能换的。”     “为什么?只要你肯跟我换,我就有办法,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将你吊起来了,我会对你好的。”     “……”冷汗继续滚滚而下,到底是谁疯了,他怎么会遇上这样的怪人怪事!谈话无法继续,张至深将哀愁的目光投向此时坐在他家门槛上抖着脚看好戏的老神棍。     “道长,救我……”     道长朝他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神秘微笑:“这宅子我能进去了?”           第二十七章 无品道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忙道:“能能能,道长您请进,您是天上下来的活菩萨,您请快快进门!”     “嗯。”道长点头,鼻孔都快朝天了,悠悠挪着步子进去。     然后忽然停下来,张至深也住了脚步,只见他背着身,晃了晃手里的葫芦,门外的绿萝小妖就哭丧着一张脸跟着进来了。     再走几步,道长又停了下来,环顾四周,不再往前。     “道长,怎么了?”     道长皱了皱眉,道:“不对,不是妖气。”     敢情你这老神棍耍我不是!这话肚子里说说也就罢了,张至深面上陪着小心道:“这……道长何意?”     “我还要看看。”     然后他从包里祭出法宝――传说中的八卦镜,对着屋子转呀转的,这里照照,那里看看,张至深虽瞧不出个所以然,却再次感慨对方技术之专业,这才是资深神棍,他今后学习和向往的好榜样。     忽然有一道**辣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低头一看,对上一双绿幽幽的眼,无比向往热切地瞧着他的下面,张至深又是一个激灵,默默转身背对它。     不一会,绿眼睛又到了他前面,那目光火辣辣的真如刀子一般,张至深真怀疑再被它看下去,自己的小兄弟极有可能再立不起来,于是,又默默转身背对。     这小妖物还坚韧不拔,不言放弃,对着张至深那个地方锲而不舍,于是一个不断地默默转身,一个目光不断地跟随,如同一个游戏,完全忘记了资深老神棍拿着八卦镜在他家做什么。     张至深终于忍无可忍,对着那不断用目光猥亵他还一脸纯真无比的妖物大声道:“不准这么盯着我!”     绿萝用无比伤感的眼神祈求:“我们换吧,我什么都给你,你只要将那个东西给我就行。”     “将你整个人给我我也不换!”     绿萝拉着他的袖子:“叔叔,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人。”     你就是再拍马屁也没用,张至深看着道长瘦削挺拔的背影,灵机一动,道:“你找道长换去,他的那个更好。”     “为什么?”     “你看,道长法术高强,修身养性,肯定还是童子身,他那个肯定比我这个要好,你找他换。”     “真的?”     两个人四只眼齐刷刷看向道长,道长顿觉背生寒意,淡定转身,目射寒光:“嗯?你想跟我换?”     绿萝脖子一缩:“不,不是,我们只是在说……在说,嗯,天气真好,你说是不是?”     张至深抬头望天:“呵呵,天气真好,真好,小绿应该多看看天空。”     “为什么?”     “呃……”又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因为多看看蔚蓝的天空,小绿就会长出那个东西。”     “真的吗?”绿幽幽的眼睛惊喜地望着他。     张至深默默点头,目光深沉,掩饰良心的谴责。     “你试过?”     “嗯,每个人小时候都仰头看天,所以才会长出那个,不信你问问道长。”     道长又觉得脊背一凉,回头遇上齐刷刷四只明亮的眼,一双微挑的凤眼带着媚气惑人,一双绿幽幽的眼带着妖气无辜,于是他默默点头:“是的。”     绿萝道:“那你怎么都不早告诉我?”     张至深做神秘状:“这是秘密,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不然就不灵了,叔叔看你可爱乖巧,又如此诚心,所以才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小妖点头:“嗯,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     “乖,没事儿一边看天去。”     “好,我要看天,我要长出小**。”     “……”     张至深与道长对视,皆默默流下冷汗,敢情“那个”了那么久,它知道“那个”叫什么。     张至深拉了道长入屋,小声道:“道长,你收什么妖怪不好,偏偏收个这样的奇葩。”     道长答:“这个已经是好的了。”     “难道你还遇到过更变态的?”无法想象更变态的还能是什么样。     “妖物毕竟不是人,它们保留着妖的特性,不同人的心智,奇特一点才是妖。”     “这么说,每只妖精都是变态?”     道长默默点头。     “……”张至深望一眼在努力望天的小妖,“道长,你太不容易了。”     道长点头,正义凛然:“为了天下苍生,这点不容易算什么!道者,为大义而生,道可道,非常道也。”     “……”张至深知道此刻该保持沉默。     “万物苍生虽则缺乏人性,若本性不坏者,可细心调教之,也不妨为造福万物苍生一事。”     “……”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张至深终于插嘴道:“道长,你将我这屋子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了什么?”     “啊,对对,你看我都快忘了。”道长眉头一拧,又是一副神棍的高深莫测,“说来也怪,尘世本是清气上升而浊气下降,衡于空中,朗朗乾坤也。我在外见到此屋妖气冲天,浊气弥漫,入得内屋,只觉到朗朗清气,诸物净明,毫无妖物作乱之象,实在奇怪,奇怪啊。”     这神神在在的话张至深早听得习惯,只道:“就是说我屋里没有妖物,那你千方百计进到我家到底有何目的。”     道长忽然道:“公子贵姓。”     张至高深笑道:“你猜。”     道长也高深笑道:“贫道姓李,道号无品,江湖上人人称我……”     “称你什么?”渴求的眼神。     道长继续高深笑道:“你猜。”     又败一局,张至深道:“鄙姓张,名至深。”     “原来是张公子,幸会幸会。”     “你还没说你在江湖的名号。”     道长高深微笑:“张公子不是已经知道了。”     “你没有说。”     “江湖人人称我无品道人。”     “……”果然是没有品德,老奸巨猾的老神棍!     在资深老神棍面前,张至深再败一局。     无品道人捋捋油亮的胡须,掐掐手指,看看屋中方位,动作依然无比专业:“贫道算不出这里有何妖物,此处清浊二气无比分明,贫道也是第一次遇见此等奇事,真不好下手。”     张至深道:“道长若是什么也看不出,那请回吧。”想忽悠他,再深的功力也没门!     “张公子还是不信贫道?”     “自然是不信,人人都说我长得像狐狸精,都言我屋里有妖气,道长莫不是听信他人之言才来此捉妖的?”     道长笑曰:“此事确实有蹊跷,既然张公子不信,贫道也不知这里是否有妖物作祟,不便久留。况且贫道看公子印堂发亮,眉骨清秀,虽有一股子媚气,更多的还是贵气,必然是大富大贵之人,阳气旺盛而压邪,定然无性命之忧。”     “多谢道长言命相。”张至深虚笑着行礼,这一套说辞乃他数本秘籍之一的《命数言规》第一百二十七条言辞,一段话下来一字不漏,可见此道长果然同道中资深人士也。     《命数言规》是张至深无数本秘籍里最实用最经典的一本,当年花了五两银子才让城东的瞎子阿炳割爱卖给他,此书到手,他是爱不离手,将里面的言辞忽悠术倒背如流,如今听见如此熟悉的话语从别人口中流利吐出,张至深心中那是百感交集,五味陈杂,只能感慨,这个江湖还真是小啊。     道长又道:“张公子莫急,贫道还未说完。”     张至深幽幽笑道:“道长是不是想说,阴阳和谐,方为吉利,性命安好而富贵双全,我此生必然长寿安康,子孙满堂?”     道长神神在在的神情终于大惊,双目圆瞪地看着张至深,少顷,哈哈笑道:“原来……原来张公子乃为同道中人,实在是有缘,咱们有道缘,哈哈哈……”     他们果然是同一本秘籍的学徒,想当年他也是那般神神在在地跟某人说他们有仙缘,生命何其神奇也,神棍何其多乎哉!     张至深沉下脸来:“既然有缘,那道长请吧。”     无品道人止了笑,上下打量他,无比痛快道:“张至深是么,好!果然是好啊!哈哈哈……绿萝,咱们走,我们后会有期。”     “道长请。”最好是后会无期,如此资深的神棍,张至深可吃不消。     绿萝从天空中回过神来,揉揉眼睛:“狐狸精叔叔,为什么我的那个还没有长出来?”     “乖,这个要每天看才能长出来的,你以后要坚持天天看。”     “嗯,我一定听话!”     道长摇摇手里的葫芦:“小妖。”     绿萝一看那葫芦,神色立马黯淡下去,低沉着头,无品道人的葫芦嘴对着它那么一放,那团可爱的小绿球就被吸了进去。     张至深看得又疑惑了:“大叔,你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有本事?”     道长回头,高深一笑:“你猜。”     “……”     “喂,我看这小妖精也挺可怜的,你就不要杀了它,那葫芦里挺闷的,你多放它出来看看天空,也好改……啊!你干、干什么?咳咳……”     “咻”地一声,道长手里一个东西就飘到了张至深嘴里,被吞下去了……     “咳咳咳……”张至深挖着嘴巴想要吐出来,但什么也没有,“臭道士!你到底投了什么到我嘴里?”     道长笑道:“好东西,我说了我们有道缘,送你一个东西当见面礼,还望笑纳,哈哈哈……”     “臭道士!小爷我跟你没完!狗屁你个道缘,骗谁呢!”     “《命数言规》老子我背得比你熟多了!”     “下次别让老子我见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打得你满地找牙,连你老母都认不得你!”     臭道士回眸,微微一笑,高深莫测:“贫道等着与张公子的重逢,打得贫道满地找牙,哈哈哈……”绝尘而去。     ……这道士欠打。           第二十八章 醉寻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夜凉如水,风清月白,许院门外两个暖黄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星光几点,树影摇曳,如梦似幻。     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张至深早被折腾得筋疲力竭,可躺在床上就是如何也睡不着,看着窗外硕大明月,清风朗朗,那一袭白衣胜雪,面若谪仙的男人总是浮现在脑海,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对张至深来说都带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但他又总是带着神秘的色彩,算不透,猜不着,来去匆匆,甚至对他毫无留恋。     张至深越想心里越气,翻来滚去睡不着,只觉得窗外明月太亮,风太轻,夜晚太美好,他如此低落,竟没有一个景致陪他一起低落,这老天也太不给面子了!     想来想去,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抓上一大把银票,出门去!     既然南箓都抛弃了他,凭什么他还要为他守节,那个变态,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晚他就要将这些日子损失的全都补回来。     上寻欢楼找乐子去!他南箓算什么东西,什么都不是!     已经将近子时,博雅街依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欢声笑语远远就能听到,那脂粉香都不知传了有多远,博雅街,雅致书香的一个街名,竟然是寻欢买笑花街一条。     张至深站在寻欢楼和旁边的夜香楼前徘徊不定,进还是不进,到底进哪家,好生纠结。     “张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一个惊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张至深侧头,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朝他拱手走来。     确定不认识,不知是哪个被自己遗忘的人,张至深也对人家拱手回礼,施以微笑:“你好。”     然后那人微笑着越过他,满面笑容:“许久未见,张公子风采依旧,让在下好生羡慕。”     张至深的动作和笑容顿时在夜风中僵硬石化,身后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温文儒雅:“原来是赵兄,真是好长一段日子不见,楼里的姑娘对你可是想念得紧,罗衣红裙渐消瘦。”     “我这不是来了么,今晚你要让水荷好好伺候我,如此良宵美景,又有红袖添香,自是一番风流雅致。”     “好说好说,赵兄请。”     “张老板请。”     一个嫖客一个拉皮条的,说话还如此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张至深背着听了一通,有种置身书香的感觉。     风清月白,好个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的博雅街,更让张至深低落的心情不爽,这时,一个温文的声音试探地唤了一声:“张公子?”     张至深的背再次僵硬,继续在风中石化,那人又不放弃地走了过来:“张公子,许久不见,可是想我们的姑娘了?”     他旁边的“赵兄”笑道:“哈哈哈,原来这位公子也姓张,难怪刚才……哈哈哈,真是有缘,太有缘了。”     敢情他刚才的窘态被这姓赵的看见了!张至深真是恨不得当即就在风中飘散得了,这太丢人太没面子了!     张文宇道:“张公子与我乃本家,生得一表人才又落落大方,很得姑娘们的喜欢。”     谁跟你本家,还攀上亲戚了!才没有一个开妓院的本家!     赵毅道:“哦,比我还要受欢迎?”     张文宇道:“二位公子不相上下。”     “这么说,今日赵某可要见识见识张公子的风采了,哈哈,张公子请。”     “二位公子请。”     张至深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被拉进了寻欢楼,还是雅间,一群莺莺燕燕吹拉弹唱跳,好酒好菜送上,柔若无骨的娇媚女子软在你身上,还时不时吃你几个豆腐,张至深依旧心情郁闷,声色场中熟练的套路一点也没用上,弄得像个初次上青楼的愣头青。     赵毅疑惑:“莫非张公子不习惯这种场所?”     张文宇道:“非也,怕是张公子觉得这些姑娘不够味儿,凤仙,去把夜心叫来,告诉她上回伺候过的张公子来了。”     他身后鹅黄衣裙的女子柔声道:“夜心正在陪陆员外。”     “换一个人去陪,他若不满意,将银子全退给他。”     “是。”     赵毅了然:“原来张公子喜欢这类型的姑娘,夜心确实够骚够浪,赵某甘拜下风。”     张至深终于受不了这样的轰炸,一杯酒下肚,大声道:“算了,今日小爷我无意寻欢。”     “那张公子来寻欢楼是为何?难道只是为了喝喝酒,听听小曲儿?还是……张公子有什么难言之隐?”那目光又猥琐地瞟向了他下面。     果然张文宇这青楼老板的朋友跟他是一路货色,张至深无视他的话中之意,又倒一杯酒仰头喝下:“小爷我只是心里闷得慌,想找人说说话,喝喝酒,再找几个姑娘来好好服侍,气死那个的负心人!”     显然,几杯酒下肚,张至深已经微醺,酒入愁肠愁更愁。     赵毅讶异:“张公子不胜酒力?”     张文宇更讶异,寻欢楼的酒都是掺了两倍白水的,这样几杯也能让他喝醉?这厮果然不胜酒力,面上却道:“楼中酒劲太烈,张公子不胜酒力,哈哈,哈哈。”     赵毅了然,面对情场失意之人,少不了几番安慰:“张公子一表人才,温婉大方,不知有多少女儿家愿意倾心于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为一个弃你而去的人伤心,来,喝了这一杯,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两杯相碰,张至深奇道:“你、你怎知道我是被别人抛弃的那个?”     赵毅笑:“我猜的。”     “算你猜准了,可是……可是我只喜欢他,他从来都只是骗我,骗吃骗喝,还骗走了我的心,将我玩弄一个遍,然后说走就走!南箓,你大爷的!小爷才不会为你守节!你这没良心的,张老板,叫你们这最骚最浪的姑娘出来伺候小爷我!”     赵毅顿时来了兴趣,又问道:“这叫南箓的姑娘竟是个骗子,她除了骗你,还做过些什么?”     张至深又一杯酒下肚,呵呵笑着:“他呀,长得跟个仙子似的,一副好皮囊不知骗了多少人,既冷漠又无情,一毛不拔,精力旺盛,还死要面子!那些个优雅高贵都是他骗人的本钱……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那一颗心砰砰跳得呀,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他真的很美,可美是有毒的你懂么,蛇蝎美人,呵呵,他就是这样的人,奶奶的,小爷我还心甘情愿被他骗!”     赵毅听得有些凌乱:“这么说,这叫南箓的女子长相美貌又蛇蝎心肠,像仙子般的蛇蝎美人,张兄好福气!”     张至深摆摆手:“哪里是什么福气,被人骗得团团转,最后还是被抛弃,小爷我……真是大笨蛋!姑娘呢?小爷我要的最骚最浪的姑娘在哪里?小爷我要在这里花天酒地三天三夜!奶奶的,小爷我是天下第一神算,南箓你算个什么东西,才不会为你守节!夜心呢……你们赶紧叫夜心来伺候爷!”     这时凤仙从外面进来,身后跟了一穿黑色纱裙酥胸半露的女子,裸露的肩膀和手臂只披了一条半透的黑色薄纱,丰胸隐隐诱人,雪白肌肤,黑色衣裙,身段窈窕若水蛇,面若娇花,虽不是倾城之色,可浑身散发的媚气,是个男人看了都忍不住拜倒在她的黑纱裙下。     一进门就看见了一身骚包红衣的张至深,媚眼一眯,水蛇腰一扭,伏到了他身上:“张公子好久不来,奴家都想死你了。”     张至深一手搂着美人,一杯黄汤又灌下腹中,捏着她的下巴道:“还是夜心好,今晚就让小爷好好疼你,嗝……南箓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会被你压倒在床上了!我……我要上别的女人,来,喝!”     举起酒杯,无人应和,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淙淙的古筝低鸣婉转,一曲春花秋月的艳调。     张至深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不喝了?赵兄,张老板,来!陪小爷我喝个不醉不归!小夜心,你来喂小爷,呵呵!”     夜心端了杯子送到他嘴边,喝了一半又倒了一半,酒液撒在了她半露的酥胸上,张至深半眯着媚气的凤眼,抚上了白嫩的酥胸:“还是夜心好……让小爷我好好疼你。”     赵毅终于忍不住问道:“张兄,你说的南箓姑娘,果真……果真那般生猛?”     “什么生猛不生猛的,他就知道骗我!我那么喜欢他,他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     赵毅道:“不是,你刚刚说……说你被她压在床上,她比夜心还要生猛?”     夜心娇声嗔道:“赵公子真讨厌,人家会害羞的。”     张至深醉得早就脑袋发麻了,随口就道:“夜心哪里能跟他比!那家伙总是把我压在床上,狠的时候弄得我床都起不来!你说他可恶不可恶!小爷我再也不要他了,我要找别的女人!”     赵毅目瞪口呆,连忙点头:“是,是,确实很可恶。”     “来,我们,喝!”     “只是,张兄,纵欲伤身,要适可而止,那南箓姑娘如此生猛,不要也罢。”     “对,那个大骗子,不要也罢!来,喝!”     两杯相碰,仰头喝尽,张至深是越喝越醉,赵毅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怀疑张至深的酒量,这么薄的酒都能醉!     张文宇早离席忙碌他的生意去了,张至深还举着酒杯向空着的位置敬酒,夜心瞧着也差不多了,软在如此俊俏的公子哥儿怀里,早已春心荡漾得不行了,赵毅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立马高兴地搂着张至深的腰:“公子,天色不早,我们歇息去。”     张至深连坐都坐不稳了,抱着夜心胡乱道:“好,我们睡觉去,今天让相公我好好疼你,咦……南箓,你怎么有胸,还软软的?都说了小爷我疼你,你怎么还不硬起来?南箓,快点把你的胸取下来……南箓……”     周围又是一片寂静,这回,连融融的古筝也没了声音,所有人都看着醉成一滩水的张至深,表情僵硬。     赵毅手中酒杯掉落在地,“哐当”一声格外清亮,透明的酒液汩汩流淌,满室酒香,灯花摇曳,明月高悬。           第二十九章 阑珊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依然抱着夜心胡言乱语:“箓儿,我想你,以后……以后不准再骗我!箓儿……你怎么还有胸……快快将它拿下来!”     夜心不尴不尬地半扶着他,为难地看着赵毅,赵毅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再送一些醒酒汤过来。”     “是。”     姑娘们鱼贯而出,张至深伏在桌上还在“箓儿箓儿”地叫,赵毅坐在一边面容深沉。     不一会儿凤仙送来了醒酒汤,熟练地端着碗就要喂他,张至深一挥手将勺子打飞了,凤仙在托盘上又取一个勺子,赵毅挥挥手:“你先出去,我来喂他。”     凤仙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张至深醉意中带着妩媚的神情,似乎了然,放下汤碗静静出去。     “来,张兄,继续喝酒。”赵毅将装了醒酒汤的酒杯放到他嘴边,柔声说道。     “好,喝酒!”端起杯子一口饮下,咂咂嘴,“箓儿……怎么味道有点怪?”     赵毅又给他满上:“是有点怪,再喝一杯。”     张至深一把挥开,抓着他的手:“不……不喝!南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赵毅抽了一下没抽开,面色有些僵硬道:“没有,我不是南箓。”     “嗯?”张至深迷蒙着眼凑近了看,那脸蛋透着醉酒后的晕红,凤眼微挑,活生生一副媚人样儿,此时烛光摇曳,阑珊灯火映在身后,将一身大红华服照出旖旎暧昧色,赵毅看得一愣,竟有些痴了,忘了如何动作。     张至深眯眼看着他,笑道:“南箓,你又骗我……我才不会被你骗了,呵呵……”     “我……唔……”赵毅正想辩解,张至深的嘴巴就堵了上来,带着酒香和柔软的热烈,紧紧抱着他。     赵毅想推开他,但越推张至深抱得越紧,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不让他离去,那吻也似乎投注了他所有的热情,赵毅再犹疑地挣扎了几下便毫不客气地回应,直接把人推在桌子上,有些狂乱地吻着身下热情的男人,屋内只剩一片唇舌交缠声和急促的喘息声,烛花摇摇曳,暖黄的光将一切映得如此迷乱。     黄花梨木雕镂繁花的屋门夹了一条缝,张文宇放在门上的手在看清屋内情景时顿住了,随即轻轻将门关上,转身离去,嘴角含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苦笑。     赵毅有些难以自持,拨开那艳红的衣服又被眼前如玉般的肌肤惊艳,忍不住一寸寸地亲吻那比女子还要美丽的肌肤,轻轻啃咬,手已经摸到了他的下面。     “南箓,箓儿……今天不对,不是这样子的……”张至深迷迷糊糊地去脱对方衣服,感到身上的人震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他的手伸入对方的衣服内,又觉得不对。     “南箓,你的肌肤怎么这么……,来……让小爷我好好瞧瞧……嗯……”他搂住对方的脖子才用力睁开眼,这一看竟然看到一张陌生的脸,这一惊可惊得不小,猛地一把将人推开:“你……怎么会是你!”     赵毅有些狼狈,平了平气息,道:“一直都是我,你喝醉了。”     “我……我……”张至深想起自己醉了后的荒唐事,羞愧得无地自容,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我是醉了,赵公子,实在对不起。”     赵毅走过来,两手压在张至深两边桌子上,低低道:“张兄慌什么,这种事你情我愿,没什么不好意思,我们,继续。”     “不,我没有,赵公子误会了。”张至深被他凑过来的气息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撇开头去。     赵毅道:“我误会什么了?”     “我是说我来这里不是要……”     赵毅抢道:“难道你来寻欢楼不是找姑娘,不是想忘了那弃你而去的人?”     张至深愣了一下,低低道:“是。”     “既然都是找别人,男人和女人不都一样?”     张至深忙道:“不,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难道你还想,前面的可以进入别的女人,后面为那叫南箓的男人守节?”     “我……我……我不是!”     “那不就一样了,放心交给我,我会让你很快乐,深儿。”     那一句“深儿”让张至深的酒彻底醒了,他再一次推开赵毅:“我不会跟你做那样的事,就算……就算我是花钱来这里嫖的,那也是我嫖人家,什么时候说过要被男人上了!”     赵毅道:“你的意思是若我愿意在下面你就肯?”     张至深又是一愣:“不是!总之,我不会跟你做那样的事,赵公子君子谦谦,断不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事。”     “哈哈哈,君子谦谦?”赵毅笑道,“在你眼里,我真是君子谦谦么?衣冠禽兽才是真的吧?”     张至深不理他,系好衣带,起身道:“我走了。”     “张公子请留步。”     张至深没有停下:“我必须要离开这里。”     赵毅的语气带了些请求的意味:“留下来陪我说说话,我保证什么也不对你做。”     张至深有些迟疑,看他有些低落的神情:“你想跟我说什么?”     “说说我的过去。”     “为什么?我们素未平身。”     “因为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你……”张至深有些动怒,“你他娘的才是断袖!老子我是正常男人!老子找姑娘去!”     赵毅笑道:“你不是断袖?那叫南箓的难道是女人,不是断袖,张公子吻一个男人能如此自然,抱着女人时竟会奇怪对方有胸?”     “我……我……我就不是断袖!你才是断袖,你全家都是断袖!”     “那叫南箓的男人如何解释?”     张至深沉下了声音:“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他开始扮成女人来骗我,后来又……又……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只是喜欢他!”     赵毅道:“可他偏偏是男人,所以你是断袖。”     张至深怒道:“我不是!你自己是断袖就别扯上我!”     赵毅独自斟了杯酒,幽幽道:“这么说来我也不是断袖,只是我喜欢的人恰好也是男人罢了。”     “哼!”张至深不理他。     赵毅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目光深沉得如同他此刻的声音,带着悠远的空旷:“他是我的同窗好友,我们从小一起读书,习武,玩游戏,长大一些后,甚至还一起逛青楼,他喜欢一段叫《采桑女》的小曲儿,每次都让一个叫翠娘的姑娘唱给他听。”     张至深坐了下来:“后来呢?”     “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不来了,而且也不让我来,他说**容易消磨人的志气,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流连烟花翠柳,那时,他说什么我都听,只要是他的话,那便是对的,盲目地崇拜一个人便是这样,呵。”他轻笑一声,又喝一口酒,“他对我的态度开始变得奇怪,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有一次我被弟弟拖去喝了花酒,你猜他那时是什么表情?”     张至深道:“很痛苦么?”     赵毅轻笑:“不,他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笑了,他一笑,我就慌了神,向他保证下次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     张至深这回直接摇头:“不知道。”     “他什么也没说就强暴了我,那时我大致明白了他的心思,可男人与男人又怎么可能?我好恨!他说他只是爱我,可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让他滚,再也不想见到他,然后他真的滚了。”     “我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可不断有人来告诉我他昨天在哪里寻欢作乐,今日又点了哪位姑娘,我听着听着就还是怒火中烧,终于忍不住冲出去找他,但他只是在悠闲地喝茶,自信满满地看着我,他说,若是不想他去找别的女人,那我就必须是他的男人,永远爱他。”     张至深不禁哆嗦了一个,这男人也太狠了点:“你就这么原谅他了?”     赵毅道:“不原谅还能如何,他从小就是我最亲密的人,说对他没有一点别的感情是不可能,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对我那么狠,我没有办法,只能爱他。”     “他现在呢?”     赵毅苦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如同现在的你一样,我被他抛弃了,比被他得到时用的手段更狠的方式抛弃了,那时我甚至都尝试过去死,后来才逐渐看开,他不值得我付出生命。”     “于是你又流连**,用当年他最不喜欢的方式来报复他?”     赵毅道:“不,他在我心中早已经死了,也谈不上什么报复,来这里,只是心中寂寞罢了。你看这里的灯到处都是,暖洋洋地亮成一大片,从天黑到天亮从不熄灭;这里的人无论是卖笑的女子还是寻欢的嫖客都面带各色笑容,欢声笑语不断,他们衣着光鲜,从他们的脸上能看见不同的故事,集齐了世间所有的繁华;这里的人们可以发生最亲密的关系,但不会发生情感,即便前一晚如何柔情蜜意,只要出了这个门,他们又是陌路人。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不会寂寞。”     “你……还爱他吗?”     “自然是不爱了,只是这颗心也死了。”     “那个人去了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呢,你的南箓又去了哪里?”     “他呀,没走多远,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赵毅讶然:“那你为何来这里喝伤心酒?”     张至深苦笑:“因为我发现他从来都是骗我,不曾将我放在心上,我甚至有些羡慕你,至少你们真的相爱过。”     “可我却羡慕你,至少他没有那么伤害你,他还会回来,那就是有希望。”     “是么?”     赵毅忽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至深,我本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可在见到你之后,它又活了过来,我能听见它重新跳动的声音,带着热烈的鲜血,流动爱的甜蜜,你让我重新见到了光明,燃起爱的希望。”     艳红烛台上“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屋内无比安静,阑珊灯火隐隐可见,屋外的繁华嬉笑声隔得很远很远。     张至深放在桌上的手不经意抖了一下,不敢看那双热切的眼,低头笑道:“赵公子说话跟唱戏的戏词儿似的,就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第三十章 月说引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不,我并没有跟你开玩笑,在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心只为你一人跳动,你明亮的眼睛,洒脱的个性,每一句忧郁的话辞都无不牵动着我的心,即便你不信,我也要告诉你,就在看见你的那一瞬,我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伤痕,我的心给了你,我对你一见钟情。就在刚才,你主动吻了我,即便我知道你将我当成了南箓,一直叫着他的名字,我心里依然是欢腾的,受惊一般的高兴,至深,请不要这么快拒绝我,至少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     “这这……”这家伙怎么还说得跟唱戏一样!     张至深继续躲闪那热切的目光:“赵公子,我跟你很不熟,还是不要这样。”     赵毅握着他的肩膀,道:“为什么?那个人离你而去,你为何还要将一颗心为他守着,你应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专情,我温柔,我颇有家产,我会是这世上最好的情人,至深,请看着我真挚的眼睛,告诉我你愿意。”     张至深已经有种要咬舌的冲动了,这人怎么这么能说!是他喝高了还是自己喝高了?     他看着他真挚的眼睛诚恳道:“赵公子,您真挚的感情很让我感动,甚至让我忘了我是一个刚刚被抛弃的人,但是,我请求您,请不要用这样的方式与我说话,我们,还是自然一点……”     “那你答应我的请求么?”     张至深望着他深情的双眼,感动得泪花浮现,柔声道:“不,我不会答应,我要等他回来。”     “若是他永远都不回来?”     张至深望着他闪烁着希望光芒的双眼,毅然道:“那小爷我娶妻生子!娶一屋子的小老婆,享尽人间之乐趣!让他知道抛弃小爷我是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没有他,小爷我活得更开心!”     “那至深是怎样都不会接受我?”     “是的,赵公子,你会找到能给你幸福的,也是断袖的那人?”     “张公子对断袖似乎意见很大?”     瞧瞧,求爱失败,这称呼立马就变了,张至深松一口气:“不,我对断袖意见不大,只是我不是断袖。”     赵毅埋下恶毒的诅咒:“你早晚会是的,相信我,我是过来人。”     奶奶的,这是报复!     张至深甩甩衣袖:“时间不早,我回去了。”     赵毅再次埋下恶毒的诅咒:“新为弃夫,张公子孤枕一人,怕是难眠。”     “……”我忍!张至深停下脚步,“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至深回去也是睡不着,不如在这里陪赵某聊聊天,消遣一晚孤独月色。”     张至深回到他对面坐下:“你想聊什么?”     “聊聊你我。”     “我有什么好聊的,你那点破事也说得差不多了,小爷我找夜心消遣消遣去!”     赵毅抓住重点:“听说张公子是月师。”     “那又怎样。”     “可否为在下算上一卦?”     张至深的神棍性质瞬间被激活:“好啊,你想算什么?”     “就算算,我这一生会不会孤独终老,若是不会,陪我走到最后的那人究竟是谁。”     “你这是窥破天机,算了之后,可不要做出过激行为,人的一生,只能顺应天命。”     “这一点,张某自然知道。”     “好,我帮你算,一卦十五两银子。”     赵毅讶然:“这么贵!你我朋友一场,怎的还要收钱?”     “就是看你我朋友一场,我已经给你便宜了,”张至深伸出三个手指,“寻常人找我算命,我要的都是这个价。”     “你要三十两?”赵毅瞪大了双眼。     张至深点头:“朋友一场,已经很优惠了,你若是满意,记得再来照顾生意,下次给你三折优惠!”     赵毅垂死挣扎:“就不能不要钱?”     “赵兄此话非也,所谓算命算命,找人算命,心诚则灵,你若连这点诚意也没有,那这算出来的命怎么能准?”     “原来这样,那愚兄就出十五两,请贤弟为我算上一卦。”     “好说好说。”     张至深喜笑颜开,这厮竟然这般好忽悠,他习惯性地往怀里摸,面色一变,十五两银子飞了。     “那个……赵兄,实在对不住,今日出门太匆忙,忘了带幻月镜。”     赵毅问:“早先听说蔷薇宫的人算命每人都要带一面镜子,在镜子中显示你想看到的命数,原来真是这么回事,难道寻常镜子不行?”     张至深道:“自然是不行的,蔷薇宫幻月镜是用特殊方法所制,一共一百零八把,世间仅此而已,此镜集日月灵气和山中精魂而成,岂是寻常镜子所能相比。”     “不能用其它事物代替?”     张至深无比鄙夷道:“我都说了幻月镜是世间瑰宝,聚有灵气魂魄,怎能用寻常事物代替。”     赵毅摇头:“至深所言差矣,我虽不懂你们所谓的月术,却也博览群书,知道世间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之说,这幻月镜既然是一面镜子,集日月精华那也是大地之气,逃不过万物之法,成者,便有之源头,愚兄有一法,方可一试。”     张至深瞠目结舌,赵毅这天赋,不去当神棍实在太可惜了!     显然,他也被绕了进去,好奇问道:“什么方法?”     赵毅指着敞开的窗户:“今夜恰逢月圆,风清星朗,日月之气最是精茂,你那镜子又名幻月镜,镜花水月,不过都是集齐不可得之灵气,不凡将这明月浸于水中,至深方可一试。”     “这……似乎真的可以一试。”     其实赵毅就算说得再有理,对于张至深这神棍来说都不会心动,但关于水中明月一说,他却想起了南箓离去的理由,他要找的那人,能看穿水月,算透尘世,他即便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还是盲目地想试上一试。     两人出了雅间,刚下楼就看见张文宇笑眯眯地过来:“二位这就尽兴了?”     二人被问得有些莫名,张至深回以一笑:“已经尽兴,正想向张老板借一盆清水端到清静一点的地方。”     张文宇了然:“这等小事随便吩咐哪个丫环去就行,只是,似乎将水送到房里更好,怎的还要送去清静之地?”     张至深道:“清静的地方月色才好。”     “原是这样,二位公子真是好雅兴,好雅兴。”张文宇笑得更是温文隽雅,不熟悉他的人都会被这浓郁的书香气所折服,熟知他的人都知这温文的笑容下包藏了一颗多么猥琐的心,所以赵毅站在一旁微笑,一字不说。     张文宇朝旁边一丫环模样的姑娘道:“打一盆清水送到后院花园,等着两位公子过去。”     那丫环应了一声“是”,偷偷抬眼看了张、赵二位公子,笑得意味不明,延长而去。     张文宇又笑道:“本以为二位公子没有几个时辰是出不来的,没想到如此之快,赵兄这几日可是忙于事务,身子不适?在下认识有神医‘妙手回春’,赵兄是否应该拜访之?”     赵毅的嘴角不经意地抽搐,又强行压下,露出一抹极其虚伪的笑:“文宇兄,你总将这位神医挂在嘴边,可是天天找他治病去?在下身体极其健康,适才只是与至深聊了会天,你说是不是,至深?”     张至深算是听出味儿来了,矛头直指张文宇:“张老板不仅开妓院卖春药,还喜欢偷窥,真没见过像张老板这般厚脸皮又全能之人。”     张文宇依然笑容温文,知书达理的书生模样:“承蒙张公子夸奖,在下很是受用,再者,恭喜赵兄又开一春,可喜可贺。”     这老鸨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不愧是开妓院的男人!     张至深一张狐狸脸被他气得发白,还是慢悠悠道:“偷窥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一旦偷窥了便要看个始终,莫要知了开头便妄下结论,免得自己看得到吃不着心里泛了酸味,赵兄说是也不是?”     赵毅愣了一下,尴尬地看了眼张文宇,又不着痕迹地掠过;张文宇没看见般,依然温文秀气地笑着:“那真是在下的过错,君阳向二位道歉,真对不起,在下有事在身,便不多做打扰。”     他名曰文宇,字君阳,却是极少主动向别人道出,令赵毅惊了一下。     那笑容依然是温文的,却极其难看,说完便有些狼狈地逃入了灯火繁华处。     气氛一下子沉默,张至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说破了一件不该说的事,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什么时候眼睛这么明亮了!     “赵毅,真对不住。”     赵毅很自然道:“无事,我们去后院。”     穿过花团锦簇的歌舞灯迷,这青楼的后花园倒也清幽,几盏灯笼挂在回廊上随风摇曳,泛着幽幽暖黄的光,好似一个个捉不到的梦。萤火虫依稀几点,带着迷幻的光飞梭在花丛草叶中,一轮圆月高挂半空,衬着飞檐桥虹,美景如画。     张至深不禁感慨:“想不到勾栏院处竟也有如斯美景,张老板还是挺有雅兴。”     赵毅走在身边默不作声。     早已候在那里的丫环道:“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穿过檐廊,草丛处窸窣有声,再往前,听见有女子小声娇媚:“不要……啊啊……冤家……再用力一点……嗯啊啊……”     不用想也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张至深顿觉毛骨悚然,缩了脖子加快速度,然后不小心一瞥眼,大树后一对男女正忘情地啃咬,那衣服也脱得七零八落了,他顿觉脑袋轰地一下,脸上有点热热的,小心望向一边的赵毅:“这……这后花园怎是这样的?”     赵毅好心解释:“如你所见,张文宇便是挺有雅兴之人。”     这算哪门子雅兴!     赵毅在昏暗光线中看向他,目光深黑一片,声音带着低低笑意,解释道:“寻欢楼的后花园就是为了满足一些客人的情趣需要,如你所见,清幽一片,雅兴非凡。”     “这……”     张文宇到底有多人面兽心……           第三十一章 水月算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只能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得当心身边的赵毅会不会兽性大发,一路走来实在战战兢兢,还好前面有个丫环领路。     短短一段檐廊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到达一处平坦之地,四周假山环绕,风清月白,花香露深,繁星几点,萤火飞舞,好一处幽静所在。     张至深却不敢再感慨此处多么优雅多么别致,他只看那假山环绕,只看各处凹凸有致的石头,还有疏密恰到好处的花草植物,不用想也知道这里最适合用来做什么,张文宇人面兽心的本质再一次在他心中得以确认。     赵毅抬头望姣姣一轮明月,环顾四周风清花香,不禁感慨:“明月花香远,佳人伴我行,此处真乃人间仙境。”     张至深腹诽:仙境你大爷的!也不看看这里隐藏了多少偷欢男女,这种地方也只有张文宇那样的人面兽心才能想得出来!     赵毅朝带路的丫环道:“你先回去,告诉他们不要到这附近来。”     那丫环显然是见怪不怪的,还面带诡秘的笑容,目光在他们身上溜了一圈,笑道:“奴婢明白,请二位公子放心……寻欢。”     张至深忙道:“喂,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丫环在月光下朝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张至深暗叹一声,这回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抬头对赵毅道:“你不准乱来啊!”     赵毅道:“赵某的为人就这么不值得至深相信?”     张至深有些理亏:“也……也不是,就是……好吧,我相信你。”     赵毅忽然笑了一声,道:“看来你真是被吓着了,张文宇能将寻欢楼经营到如此地步,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你习惯就好。此处风清月白,不做点什么真对不起如此良辰美景,我若强行要了你,你就是万般挣扎也是无用,哎,你别躲我,我只是说说,我还等着你算算我的另一半在哪里,怎会真对你做出此等不义之事,我乃谦谦君子,爱美心诚,取之有道。”     “那我们开始吧。”这兄台人还不错,就是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特别是那一堆戏词似的说辞,真真让人受不了。     张至深走到石台边,这石台呈长方状,高约摸到人的膝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一把铜盆放在石台上,盆里的水微微荡漾,冒着飘渺热气,映出一轮皎洁圆月,那月影就好似在微微涣散一般,衬着繁星几点,萤火数朵,如梦似幻。     张至深奇道:“水怎是热的?”     赵毅解释:“他们自然不知道你将这水用来作何,烟花勾栏院,一般取水你说是用来作甚?”     “这……”张至深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敢情他打从跟赵毅走在一起,就不知被多少人意淫过多少次了。     “咳咳……”清清嗓子,“我开始了,若是不行,我下次再给你算,银子也不必立马给我。”     “劳烦至深了。”     张至深看那一盆清水中的明月姣姣洁白,随着微微荡漾的水摇晃,离他如此之近,可永远抓不到,海底捞月,水月镜花,都是虚无缥缈的幻象罢了,就像那该死的大骗子南箓,皎洁出尘若仙,美丽而优雅,他却永远抓不到他,看不透,猜不着,得不到。     “至深,开始了么?”赵毅走过来问。     “啊……哦……啊!这是……”张至深回过神来,猛然发现那皎洁的明月倒影上竟然是南箓的影子,白衣黑发,细长深邃的美目,背景是纷飞凌乱的花海,他的眼睛漆黑而悲伤,望着一处方向,眼神逐渐变为冷漠和残忍,毅然地回头,消失在花海中,零落飞花,那背影依然优雅而高贵,白衣胜雪,乌发如墨,是张至深从未见过的萧瑟和陌生。     “至深,你怎么了?”     “啊……我,我……我在想月术的口诀,你先不要打扰我。”     赵毅道:“你刚刚的神情,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     “似乎很悲伤的样子,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张至深轻松笑道:“不就一轮明月,还能有什么,你先等等,我看看能不能给你算出命数。”     他深呼吸努力平定体内心的躁动和不安,才开始结印念咒,双手覆在铜盆上,再慢慢移开,手心一直有汗在冒出,手指有些微微发抖,他甚至有些不敢看那水中的明月到底会出现什么变化。     但他依然看见了,那握着赵毅的手的陌生男人,满目深情。     张至深问赵毅:“你想看看他是谁么?”     赵毅也有些紧张:“他,他是谁?”     “想看的话,将你的血滴入水中。”     赵毅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一把匕首,寒光闪过,张至深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刷地一下将手腕划破了,鲜血不要钱地往盆里流,还一脸决然地问:“够了没有?不够我再划一刀!”     张至深扶额:“够了够了!我的意思是只要一滴血,你那么大方做什么,再划就要出人命了,哎,你……”     赵毅的手腕还哗啦啦流着血,一滴滴落在盆中染红了姣姣月影,他望着那里的情景出神,带血的匕首掉落在地,双手在渐渐发抖,鲜血不停地流入水中,“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月夜中十分清晰。     张至深担忧道:“赵毅,你……怎么了?那个人是谁?”     赵毅抬头望着他,顺着月色,浓重的阴影下的目光布满了恐惧,他抖着嘴角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声音,只是不停摇头,似乎浑身都浸在一种巨大的恐惧中,失了魂魄,许久,张至深才听见他颤抖的声音。     “不,不,这不是真的,绝对不可能……不可能……”那声音沙哑着从喉咙中挤了出来,根本不像他往常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恐惧,如同灵魂最深处的哭泣。     “你,你怎么了?”     张至深小心地想扶住他似乎要倒下的身子,他却猛地打翻了石台上的铜盆,大叫道:“不,这绝对是假的,我不信!我不信!”     他一步步倒退着,也不管手腕上依然鲜血淋漓,如同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冲入黑暗中。     “赵毅!赵毅!你去哪里?”张至深被他激烈的反应惊得不小,连忙跟了上去,这人要是忽然想不开寻了短见,他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隐约猜到那月影中的人是谁,但为何他会让赵毅如此发狂?     他追了一段路就跟丢了,虽是月夜,却也不便视物,他只能找了小路回到前楼,弯弯曲曲一路上又不知经过了多少对野鸳鸯,再没心情去害臊和骂张文宇人面兽心了。     一回到灯火明亮处,他逮着人就问张文宇在哪里,大家都说他出去了,他忙跑到门外就看见张文宇一脸深沉的回来。     张至深跑过去道:“张老板,你看见赵毅没有?他刚刚发了疯一般跑……”     “张至深!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张文宇猛地抓住他衣领,眼睛发红,恶狠狠地质问。     张至深一惊:“我……我没做什么,是他自己……”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他会是那样失魂落魄发了疯的样子?没做什么!他的手腕为何有那么深的伤口?你还敢说你没做什么!”     张至深苦道:“他让我给他算了一命,他看见自己的命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     “你给他看了什么?”     “将来伴他终老的人是谁。”     张文宇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又有些紧张道:“那个人是谁?”     “我也不认识,长得还挺好看,穿了身黑衣服,还挺温柔的样子。”     “是他……不可能是他……”张文宇的手忽然松了,双目失神地望着远处的灯花,融入繁华万千。     张至深逃离他的魔爪,整整衣服,怎么所有人一激动都喜欢抓他衣领,这料子可是南赫国运来的上品织锦,值钱得很。     张至深还是担忧地问:“赵毅呢,你看见他了?”     张文宇道:“他被家人送回去了,张至深,他若是有一丝差错,我唯你是问!”     “好好,我一定负责到底。”十五两银子没拿到,还莫名就成了罪人,这笔生意亏大了。     “那我先回去了。”     “你以为你还能回去?”张文宇冷笑一声,身后几个看似护院的汉子无声无息地出现,“这几天就劳烦张公子住在寻欢楼,直到确定赵毅无事,我才放你回去。”     张至深真是打掉牙往肚里吞,他此时也毫无办法,只道:“那好,我今夜就睡夜心的房。”     张文宇看向夜心:“好好伺候张公子。”     夜心满脸喜色:“是,老板。”     “那我们睡觉了。”张至深搂着夜心,打个哈欠就摆着大爷范儿上了楼,夜心回眸朝其他姑娘们一笑,炫耀了个十足。     进门后,张至深往床上一趟,床帐一放,不理人了。     夜心凑过去道:“公子,今晚让夜心好生伺候你。”     床帐里飞了一张银票出来,张至深的声音懒懒传出:“你自己找地方,这床小爷我睡了。”     “可是老板让我伺候你……”     又一张银票从床帐里飘出:“滚。”     “是,张公子请安歇。”     夜心吹灭蜡烛安静地关门出去。     张至深心里乱七八糟的,眼前一下是月影中南箓悲伤的眼,一下是赵毅疯狂和恐惧的脸,那句“能看穿水月,算透尘世”的话语如诅咒般回荡在脑海,各种事物纷繁地闯入脑中让他辗转难眠,迷迷糊糊地快到天明才睡着。     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但青楼一般都是昼伏夜出,整个寻欢楼安静极了,张至深一开门,门外两个模样清秀的丫环守着,说道张老板吩咐,以后张公子就住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张至深知道是被软禁了,也只得随遇而安,有人伺候的日子过得自是惬意。     三日后,赵毅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面前,还满脸愧疚地道歉,张至深哪儿还敢受他的歉意,呵呵笑几声立马滚蛋走人。     张至深回到家中时,院子的门没上锁,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有些期望又有些惊喜地进了院子,匆匆忙忙推开门,明亮的光线撒入屋中,那一抹纤尘不染的白衣融入金光中,缓缓回头,露出一双深邃漆黑的美目,静静看他。           第三十二章 重逢对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昨日一整日,你去了哪里?”     张至深却看着他道:“南箓,你蒙着面纱做什么?”     南箓微微撇开头,躲开张至深的目光:“深儿不觉得我很美?”     “这个……勉强还能看。”     “嗯?”美人的目光如刀子般射来。     张至深忙道:“我的意思是你太美了,再美的话所有人都不敢再直视你的美貌,没有人比你更美了。”     南箓这才满意道:“这样的美貌,我不愿让人看见。”     “连我也不让看?”     “是的。”     “……”这么变态的理由,谁会相信。     张至深忍不住再瞄他几眼,南箓不着痕迹地躲过,张至深就更觉有猫腻了,凑过去道:“美人儿,你躲什么,来,让小爷我看看你的花容月貌,倾城无双。”     说着就伸手去揭他面纱,南箓本来要躲,却顿住了,目光冷冷地射向张至深:“你到底去了哪里?”     张至深收回自己的手,才想到在寻欢楼呆了好几日,浑身都是脂粉味,只觉得那手在他嫌恶冰冷的目光中变得无比肮脏,无处可放。     “我……我就是往外走了一圈。”     “你撒谎。”声音更加冰冷。     张至深被这样的冰冷激怒了,也冷着声音道:“我去了哪里也用不着你来管。”     南箓似乎有些惊讶,语气变得危险:“深儿,信不信我……”     “有人吗?”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院子门是大开的,一眼就能看见门外的一男一女。     张至深不再理会南箓,走到门口迎向两位不速之客:“许穆前辈,安王爷?”     许穆依然是从容娴静的妇人,脸上含了恰到好处的两分歉意:“张公子,我们是来道谢和道歉的。”     张至深笑道:“我还道是什么,晚辈能帮上前辈的忙已经很是荣信,这有什么好谢,道歉就更无处说起,两位前辈远道而来,还请入屋喝杯清茶。”摆出主人的架势,朝身后某人道,“箓儿,看茶。”他还没忘了有张卖身契在。     但仆人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目光远远射来,高贵冰冷的人,如同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张至深当做没看见般,尴尬地朝二位来客笑笑:“他耳朵不好使。”     许穆笑道:“张公子误会了,我们此次前来,道谢是冲你来的,但这道歉却是向南箓公子的,而且一定要南箓公子接受我们的歉意。”     “这……”张至深看着站在厅堂中依然蒙着面纱的南箓,细长的双眼沉静如一湾深邃寒水。     “这是怎么回事?”     许穆道:“张公子稍后便知,”胳膊肘撞了撞身后老实站着的王爷,“还不快向人家道歉!”     “啊……我,我道歉便是。”     然后张至深看见威风不可一世的堂堂安王爷老老实实地走到南箓面前,诚心道歉:“南箓公子,真对不住,是我太过冲动,我不该打你……”     许穆在他身后道:“还有呢?”     “还有。”安凌然解下背后的包袱递过去,“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这是一些化瘀去痛的药膏和银两,请南箓公子一定要收下。”     南箓高高在上地看着向他柔声道歉的安王爷,目光冷冷的,又看向张至深,依然冰冷得可怕,张至深低头不敢与那样的眼神对视。     安王爷的双手将包袱递了许久,南箓只是冷冷看着他,那双美目闪烁着寒冷的光芒,深黑一片,周围安静极了,所有目光都望在冰冷如谪仙的人身上。     他却依然冷冷看着一切,美目微眯,面容上的高贵更甚,如同审视万里江山的君王,又是那么不屑。     许穆终于走上去道:“南箓公子,凌然脾气一向暴躁,公子惊才绝艳,难免引起这厮心里不平衡,误打了公子实在抱歉。公子不仅人美,心地也善良宽怀,断然是不肯与这等粗人计较。这里有宫廷秘制的冰肌膏,青莲雪精油,天山寒玉露,东卓进贡的百花酿,寒露丸,都是些化瘀消肿的良药,还有一些夜明珠,碧海沉玉,赤金念珠等不入流的玩意儿,希望公子能笑纳,不要与这粗人莽汉置气。”     张至深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了,乖乖,这些还是不入流的玩意,那还有什么才是入流的,瞧南箓那依然冷冰冰的样子,难道还想狮子大开口?     空气又沉寂了下来,安王爷双手举着沉甸甸的包袱累得够呛,可人家没有表态,许穆没有发话,他就得乖乖举着。     南箓摆够了架子,终于开了金口,依然冰冷得让人想打的声音:“放下吧。”     安王爷这才小心翼翼将包裹放下,一回头,又看见南箓那冰冷又鄙夷的目光,肚子里压抑的那股火终于汹涌地将许穆的嘱咐烧成了灰烬。     “奶奶的!本王就是看不惯这小白脸自以为是的样子!打你怎么了,本王就看你不爽!你还有脸给老子摆谱!信不信本王再将你打得满地找牙,看你……”     “凌然!你还没闹够!”许穆连忙喝道。     安王爷也怒道:“本王平生最讨厌这样的嘴脸,你还让本王低声下气跟他道歉,那些个好玩意儿都白白送给他,他不就受了我一拳,你至于如此厚待他,皇帝小儿见了本王还得给几分面子,他倒好……”     许穆道:“安凌然,你若再敢多说一字,休想让我跟你回去!”     “我……好,我不说!”安王爷愤愤地瞪了南箓一眼,甩甩袖子,怨气冲天地走到许穆身边。     许穆又赔笑道:“南箓公子,实在抱歉,凌然这粗鲁性子是如何也管教不好,还请公子莫要与他一般见识,我……”     “说够了,二位请回吧。”冰冷的美目看了她一眼,许穆被那样的眼睛轻轻一看,竟再没法说下去,只觉浑身都被他的冰冷包围,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我们告辞,南箓公子请保重。”     暗地里瞪了坏事的安王爷一眼,又看了一眼面露疑惑的张至深:“张公子,误伤了南箓公子的事我实在很抱歉,你们既是朋友,那还请多多照顾他的伤势,我们改日再来探望。”     “啊,没问题,前辈尽管放心。”     “我们走了。”     “晚辈送送你。”     不容拒绝,张至深就先他们一步出了门,一出门就愣住了,那站得整整齐齐的一排侍卫是怎么回事?那寒光闪闪的盔甲和武器是怎么回事?     许穆道:“不用在意,当他们不存在便是,有什么话你问吧。”     张至深再看一圈寒光闪闪的侍卫大哥们,安王爷还算面容平和,才道:“王爷真的打了南箓?”     许穆再瞪一眼安王爷,本欲说话的安凌然就缩着脖子在一边装孙子。     许穆道:“南箓公子来找我,这厮以为他跟我有什么,一时冲动就将人给打了。”     张至深吞了吞口水,想象暴躁的王爷将高贵如仙子般的南箓当成小白脸暴打一顿的情景,这……实在有点恐怖,不过很过瘾!     张至深道:“王爷,你究竟将他打得有多重,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安王爷委屈道:“我只打了他一拳,还只用了三分力,他就弄得跟毁了他容貌似的。”     谁让你打的是南箓,那可不是好惹的主。     张至深又向许穆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前辈,南箓是什么人啊?打了就被打了,还用得着你如此诚心诚意来道歉。”     许穆道:“有些事并不是你该知道的,你也不能知道,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许穆果然不愧是资深月师,几句话就将一切摆得平平整整,张至深只能留着一堆疑问窝在心里,面上应道:“前辈说得是,晚辈记住了。”     “你回去好好劝劝他,让他莫要再生气。”     “是,我一定劝他,二位慢走。”     浩浩荡荡的侍卫们拥着许穆和安王爷上了马,张至深瞧着着低调的奢华,感慨这才是王爷的排场和派头!     本以为南箓定然在偷偷数着那些稀奇珍贵的赔礼玩意儿,张至深进门却发现他依然站在原地,连表情也没有变一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张至深安慰道:“不要生气了,人家只打了你一拳,又赔礼道歉了,来,美人笑一个。”     南箓不理会,冷冷道:“昨日一天到今日,你到底去了哪里?”     张至深这才想起旧账没算,那怒火又蹭蹭往上窜,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道:“去了哪里,你不是知道了。”     南箓道:“我要你亲口跟我说。”     “我去青楼了。”     南箓缓缓靠近,捏着他下巴,语气越发冰冷:“你还敢去青楼?”     张至深脾气也上来了,硬着声音道:“我凭什么不能去,老子爱去便去,你管不着!”     南箓忽然笑了,不是冷笑,是那种温柔缱绻的迷人微笑,即便蒙着面纱,那笑也依然散发到了空气里,张至深越发觉得危险。     “深儿,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张至深依然不怕死道:“南箓,我没有理由听你的话,我有我的自由!”     “是么,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自由在哪里!”语气变得阴狠。     张至深才想跑,南箓就一把撕开了他的衣服,响亮的裂帛声回荡在屋内,张至深的心也随着那声音裂成了两瓣,混蛋!这衣服很贵的!     随即他就没有精力去心疼这价值不菲的衣服,南箓的力气极大,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发怒,冷冷的怒意弥漫在整个空气中向他压来。     张至深不断挣扎,死活不肯让他得逞,嘴中不停骂道:“南箓你这混蛋!老子就是不让你上!你把老子当什么?南箓你不是人!小爷我挖你祖宗十八代的坟!”           第三十三章 镜花迷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冷笑道:“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不是人。”     “刺啦”一声,张至深那骚包的衣服就成了碎片,他这回真是拼了力气地挣扎,拳打脚踢嘴巴骂,用在南箓身上竟没一点反应,衣服撕完了,直接抓着他的头发就拖到内室里,一把扔在床上。     张至深被扔得头昏眼花,见南箓压过来的脸就一把抓上去,却只将他的面纱抓了下来,用脚踢他,差点没被他将脚折断,南箓怒意更重,抓着他下巴就吻了下去,那根本就不算吻,而是啃咬,不一会儿嘴巴就弥漫了血腥味,那人更像发了狂一般,任张至深如何打骂都无用,直接分开他的腿就要进去。     “南箓!”张至深红着眼大叫道,“你进去一下试试看!今天你若是敢进去,奶奶的老子跟你没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南箓的动作停了下来,冰寒的目光看向他,笑道:“你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本事。”继续掰开他的腿要进去。     “那你试试看啊!”张至深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自己脖子,“你若是想奸尸的话就继续强暴我!你看我敢不敢将它插插进我脖子里!”     南箓抬头看着他:“你敢威胁我?”     “对!老子就敢威胁你!”     “深儿,你以为我是谁?”     张至深心里一痛,那悲伤就忽然涌了上来,袭遍整个身体,苦笑道:“我以为你是谁?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一个问路的路人,后来以为你只是个有点狡猾又无依无靠的姑娘,可你竟然用强暴的方式告诉我你是个男人。明明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可我还愿意傻傻地相信,以为你至少也会有一点点喜欢我,你说你舍不得我,你问我以为你是谁?我以为你是我的爱人,可是南箓,你呢,你以为我是谁?我在你心中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喜欢?你要来便来,要走就走,你爱欺骗就欺骗,你想上就被你上,你以为我是谁?”     南箓那种冰冷的目光不屑地看着他悲伤的脸,细长的美目依然深邃,漆黑得望不到底,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只慢慢放开张至深,绝美的容颜侧过去不再看他,低低道:“你什么都不是。”     他侧过右脸,张至深这才发现那面纱下的容颜根本没有被打的痕迹,只是左边脸颊多了一道金粉画就的图腾,两枚弯弯的月牙相互勾成一个奇怪的图案,闪亮的金粉散发淡淡的光晕,将整个容颜映地更加美丽倾城,可此刻看来是如此的陌生而冰冷。     张至深黯然道:“我早知道了。”     他从床上下来,手里依然握着那把簪子,披散的头发落在洁白的**上,修长的身体美得耀目,毫不在意南箓深沉冰冷的目光,从衣柜里取出衣物从容穿好,看也不看那人一眼。     “我走了,后会无期。”     他平日喜欢艳红的衣物,如今换了一身雪白,墨发披散在肩,更将一双凤眼衬得妩媚,又带了几分骨子里的倔强,就连离去时的背影也是毅然笔挺的俊俏。     阳光撒了一地,光阴懒散地打落在屋内,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南箓坐在床边静静看他离去,冰冷深邃的目光忽然不知该往哪里放,地上还有几片零落艳红的布料,在透漏的几点光芒下泛着奢靡的光芒,格外刺眼。     南箓觉得空气很是沉闷。     门外的光线被人遮挡了,他速回头,看见张至深逆光站在门口,披散的头发微微飘扬,身姿修长,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眼睛依然深邃,望着张至深慢慢走到他面前,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好听的。     “我又回来了。”     “深儿,我……”     “啪”,沉重的耳光落在了他脸上,南箓惊愕地看着他,张至深笑道:“这是你欠我的,现在要回来了。”那脸上还是倔强又得意的神情,微微挑高的凤眼有些微红,闪烁着隐隐水光,看了他一眼,又决然而去。     南箓依然保持着被扇的姿势,似乎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深邃的美目依然是变幻莫测的情绪,直到那人再次消失不见了,才醒悟过来。     “深儿!”     张至深早走了不知有多远,南箓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四月的阳光炫目耀眼,桃叶蓁蓁,光影四落,冰寒的美目更加深邃。     张至深没有回到蔷薇宫,穿过热闹的街道,进了一家门面很是光鲜的店铺,门口牌匾上四个烫金大字“坑爹钱庄”。     钱庄里人不多,一个年轻小伙正在招待客人,抬头一看进来的张至深,惊叫道:“二少爷!”     苏和走上去,才看清楚衣冠不整的张至深,又惊道:“少爷,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您?”     张至深摆摆手:“叫人备好衣物热水,我要沐浴。”     “好好,我这就叫人去办。”     “还有,备好吃的,我还没吃饭。”     “少爷想吃什么?”     张至深推开通往后院的门,声音懒懒的,头也没回:“你看着办吧。”     “是的,少爷。”     苏和看着自家少爷疲惫的身影,无比心疼加自责,连忙吩咐丫环婆子们准备热水食物,跟掌柜的告一声假就去伺候自家少爷了。     雅致的厢房内,红木八仙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精致菜肴,屋角香炉上有烟雾袅袅升起,屋子东面挂了两幅清幽水墨荷花,西面一具八扇的孔雀屏风,屏风后,张至深坐在木桶中,氤氲的水汽醺得他脸颊微微发红,微挑的一双凤眼慵懒眯起,魅惑诱人。     苏和对这样的美色纹丝不动,该洗哪儿洗哪儿,仔仔细细地,如同在洗一件珍贵的衣服,嘴里还在不停地絮叨。     “少爷,您瘦了,这些日子都不让我待在您身边,没有苏和照顾,您一定吃了许多苦吧。”     “若是让大少爷和夫人们知道您现在这样,一定要怪罪我。”     “少爷,到底是谁欺负了您,您说出来,苏和给您出气报仇去!”     “瞧瞧,您变得又瘦又黑了,不过少爷依旧还是少爷,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呵呵。”     张至深闭着眼睛靠在木桶边沿,静静听这熟悉的叨念,温热的水似乎洗去了一身疲累,有种回家的感觉,不愿去想那张美丽又无情的容颜。     “咦……少爷,这是怎么回事?”苏和看着他胸前点点的咬痕,还是新鲜出炉的。     张至深低头一看,淡淡道:“被咬的,你看不出来?”     苏和道:“我看出来了,少爷,您……不会又去青楼了吧?”     “这还用问。”     “那……这姑娘也太生猛了点,少爷以后还是找个温柔点的姑娘,否则,被大少爷知道了,又……”     张至深不耐道:“好了好了,你不准告诉大哥,否则……嗯哼,你知道的。”     “是,小的明白。”     “这几日我便住在这里,你好生伺候少爷我。”     苏和立马就乐了:“是,少爷,小的一定好好伺候您!”     与此同时,蔷薇宫脚下,站岗的两位弟子不停地向眼前的蒙面女子解释:“他真的没有回来,姑娘去别处找吧。”     南箓道:“我一定要上山。”     弟子甲:“莫非张至深又抛弃了姑娘?”     南箓没有答话,幽深的美目哀怨地看向一边,隐含点点波光,惹人怜爱。     弟子乙大怒:“张至深太他娘的风流了!这么好的姑娘又不要!”     “请二位让我上山。”     “可是他真的没有回来。”     南箓幽怨的目光冷冷一扫,弟子甲乙不禁哆嗦了一个,低低道:“姑娘你上去吧。”     冰冷的目光收回,南箓踏上绵延的阶梯,动作依然优雅而高贵,如同行走在朝圣的途中,前方花海一片,迷雾飘渺。     弟子甲望着那背影流连忘返:“真是仙子一般。”     弟子乙目光痴迷,早忘了说话。     两个时辰后,整个蔷薇宫都知道张至深再一次抛弃了这个叫南箓的可怜女子,并且逃无所踪。     他们看着这个目光冰冷森寒的白衣女子,在一片艳丽的花海中,那白衣更是胜雪,仙貌出尘,深邃的目光再没了上一次的哀怨,她在一次次听到张至深没有回来时那目光已经冷到了极点。     他看见一个貌似领头的人物,问道:“告诉我,张至深去了哪里。”     容玥用复杂的眼神看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温温笑道:“他还在山下,在他该去的地方。”     南箓道:“他应该去的地方在哪里?”     “自然是在他的家里。”     “多谢。”     他望一眼遍布花海的蔷薇宫,四月的阳光金灿灿地洒下,依然有薄薄雾气游荡,花香弥漫,弟子们三三两两走在路上,身上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气息,都带着淡淡的灵气。     南箓再次看了一眼面前这温和好看的男子,淡淡道:“这个地方可真有意思。”     “姑娘还有其它事情?”     “没有。”他又看了一眼容玥,道,“你更有意思。”     容玥被这莫名其妙的有意思弄得不知如何作答,依然浅浅淡笑:“多谢姑娘夸赞。”     那绝美的容颜微微抬头看着他,细长的美目映入一片花海,如同睥睨一世蜉蝣,目光冰冷漆黑。     就在大家都在猜测这奇怪的女子要做什么时,他只是转身入了这片艳丽的花海,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南箓回到许院时,面纱下的一双眼依旧冰冷森寒,进门前,他努力调整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温柔,却在看见空荡荡的屋子时目光更加冰寒,推开一扇扇门,在确认张至深真的没有回来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了任何表情。           第三十四章 错寻路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这边厢,沐浴吃饱后的张至深斜歪在软榻上,苏和在一侧缓缓扇风,一个丫环跪在榻尾为他捶腿,另一个丫环细心地将剥了皮的葡萄往他嘴里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屋子中央仔仔细细念着账本。     何掌柜念完最后一句,总结:“二少爷,从四月初到中旬,一共进账六百三十五两二十文钱,加上前面几个月,今年已经盈利……”     “等等等……”张至深坐起来问道,“何叔,怎的都是进账,就没有亏损的?”     何叔为难道:“二少爷,张家百年来的名声可是放在那里的,即便咱自立一个招牌,可是,想亏钱,实在是太难了啊。”     张至深拍桌:“不可能!我这里是‘坑爹钱庄’,怎的还会入账这么多?那些来钱庄的人脑袋都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     苏和哭丧着脸道:“少爷,您不知道,自从咱们的坑爹钱庄开业以来,那些个老顾客都以为咱们是想用这个‘坑爹’来表示绝对不会‘坑爹’,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跑咱们钱庄来存银子了。”     张至深道:“坑爹呀!这可真是坑爹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用两个月给我把这些银子亏空掉!”     何叔道:“二少爷,您不能这样啊,咱们赚钱不容易……”     “怎么不容易了?少爷我想亏钱才不容易!”     “二少爷,这能赚钱是好事……”     “可我想亏钱啊!何叔,你怎就是一聚宝盆呢?有你在,我想亏钱都不能啊,偏偏你还……”     何叔委屈道:“二少爷,你嫌弃我了……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让我抱的,还说要赚许多钱,现在你想亏钱了,你嫌弃我这老头了。”     张至深安抚道:“不是这样的,何叔,我哪里是嫌弃你,你这一个聚宝盆可让我赚得满盆满钵,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何叔都快要哭了:“二少爷,你就是嫌弃我。”     张至深也快要哭了:“何叔,我真不是嫌弃你,只是你太能赚钱了,若是你也能亏钱,那您就太完美了!”     何叔老泪纵横:“二少爷,我只能赚钱,这……这亏钱,我实在做不出来啊……”     张至深欲哭无泪:“若是再这么赚下去,老爹可要将我押回去数银子了,何叔,你一定要救我。”     苏和含着两眼泪花:“少爷,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是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难道我一生的理想就要断送在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上?”     “二少爷,是我没用,不能帮你亏银子,我真是没用啊……”     顿时哀鸿遍屋,某丫环抿嘴偷笑,衣袖轻抚唇边,掩去如花笑颜。     张至深悲伤的眼角一瞥,问道:“小月儿,你笑什么?”     那丫环嘴边笑意更深,答非所问:“少爷,您今晚想吃什么?”     张至深道:“什么贵就给本少爷吃什么,鲍鱼熊掌鱼翅什么的尽管上,不要客气!”     何叔道:“二少爷,咱们的账目都记下来给老爷跟大少爷过目了,您就是花得再多,也不能掩饰咱们赚钱的事实啊。”     苏和道:“少爷,您在山上受了许多苦,是该好好补一补了。”     小月道:“这些山珍海味再怎么吃也亏空不出来的。”     张至深咬牙,对着众人嫣然一笑:“山珍海味自然是要吃的,至于亏空的事,苏和,等少爷我吃饱喝足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少……少爷,您不会又……想去青楼吧?”     张至深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少爷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众人齐声问。     张至深狡黠一笑:“你们猜。”     “……”集体沉默。     夜幕刚降,华灯初上,明月高悬一轮清,繁星灿灿映阑珊。     镇西博雅街热闹依旧,寻欢买笑的嫖客们和迎来送往的烟花女子们依旧在脸上端出最灿烂奢靡的笑,珠光绸缎胭脂色染红了大半个夜,歌绝舞艳,酒色金珠,盛世的喧嚣凡俗。     今夜的博雅街来了一位奇怪的人,白衣胜雪,轻纱覆面,一双细长美目幽深冷漠,在灯火繁华的声色迷离场中,那双眼依然最是美丽夺目,仿佛融入了漫天的星辰,所有的浮世璀璨。只一眼,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一间一间地进入每家青楼,目光冷冷地扫过全部人,漫不经心,目光高傲如同看这世间最卑微的东西。不管他进入的是哪家青楼,楼里都会安静一片,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出尘优雅的人冰冷冷地站在他们中间,目光鄙夷。     就在众人都疑惑他是男是女,来这里要做什么时,他优雅的步调已经缓缓上了楼,在老鸨还来不及阻止时,修长高贵的手推开了第一扇门,里面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怒骂:“哪个不长眼的敢坏老子好事!”     他如同没听见般,继续往前走,高贵美丽的手优雅地推开了第二扇门,里面静谧一片,许久无声,之后才是高低不一的惊叹声,他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推开第三扇门,第四扇门,动作依然高贵而优雅,神情冰冷,无视所有的怒骂和惊艳。     直到所有的门都被推开,整个青楼光彩的不光彩的事都被他看了个遍,他才优雅缓慢地下了楼,目光冰冷漆黑一片,映入繁华万千,依然什么也没有进入他的眼。     待到那抹白色身影缓缓消失在灯火阑珊处,众人才回过神来,有人骂娘有人跳脚,有人砸椅子有人掀桌子,奶奶的!敢情那么优雅的人竟是个偷窥狂!     镇东骰子巷,名副其实的骰子巷,还没到巷子口都能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骰子声,男人们激烈的呼喊,不同于博雅街的灯花迷乱纸醉金迷,幽深笔直的巷子高低不一地挂着昏黄的灯笼,灰色的帘布遮住了里面的喧嚣和**,这里只属于赌徒。     夜风微凉,苏和缩了缩脖子,哀声道:“少爷,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来这种地方?”     张至深捏了他胳膊一把:“有什么好怕的,跟着小爷我什么世面没见过,怎的每次到赌场都是这熊样!”     “可是少爷,夫人说赌徒都是些亡命之徒,这种地方很危险……”     “得了得了,这话听得我耳朵都生茧了,这世道有钱的就是大爷,你还怕那些赌徒不成,况且小爷今日就是来烧钱的,怕什么,苏和,今夜就让你见识见识少爷我的男儿本色,什么叫威风!”     “少爷,那可是输钱啊……”     “就是要输,输光了才好!”     “少爷,唉……您等等我……”     赌坊厚重的帘子一掀开,里面的嘈杂喧嚣声顿时如海浪般汹涌扑来,苏和又缩了缩脖子,有些怯怯的,张至深却是一脸兴奋,眉毛微微一挑,凤眼更是露出几分媚气和潇洒,十足的纨绔子弟。     他一进来就有几双眼睛直溜溜地看了过来,如同见了猎物般。     湛蓝色的缭水绫缎子长裳,那缎子是平滑如水的布料,即便在这光线暗淡的地方也依然流露出如水一般的光泽,乌发上的发冠是半透的琉璃含玉,腰系佩珠,手执折扇,行为风流,如此骚包撩人的贵家公子,走在赌坊这种地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移动金子。     移动金子还挺自信满满,似乎对这样的场合再熟悉不过,慢慢摇着折扇,悠闲地从一盘一盘赌局旁走过。     “大!大!六个六!大……唉,又输了,再来!奶奶的,老子就不信还会输!”一个满面胡茬的中年男人粗着嗓子吼得脸都红了,唉声叹气地又下一注。     “一二三,小!哼哼哼,通吃啊,多谢大家。”身形干瘦枯黄的小老头乐得脸都开花了,干枯的手臂一把揽过桌上的银子。     “这个二皮狗,今日赌运全跑他那儿了!奶奶的……”红脸胡渣猛拍一下桌子。     “老子今日真是背!”一汉子唾了一口,猛一击掌,眼都发红了,又忍不住压下一注,顿时又升起希望,对金钱的**让那张肥硕的脸更加难看。赌坊里空气热,他光着膀子,上衣胡乱塞在裤腰上,身上的肥肉随着他激烈的叫喊而晃动,粗壮的胳膊不经意碰了一下苏和,苏和立马就缩着身子躲在自家少爷后面。     张至深拿扇柄轻敲他头:“没出息。”     赌局又开了几回,红脸胡渣有输有赢,二皮狗一直是赢,那胖子一直输。     叫二皮狗的干瘦老头得意道:“胡胖子你怎的还赌,若是再输,可就要卖老婆孩子了,你那婆娘我看就算了,将你闺女压给我,我马二狗勉强收她当个小老婆。”     周围一圈人都大笑起来,胡胖子输了钱又受了气,脾气更是上来,又将一两银子压了下来:“你祖宗的!今天不将输了的钱赢回去,老子明日就瘦成你那猴精儿!”     “哟,你就是想瘦,那就是穷的响叮当了也不一定瘦下来,哈哈哈。”     “你……我买小!小!”     庄家吆喝道:“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所有人都离手了,庄家正准备开庄,忽然有人叫道:“慢,我也买小。”     所有人都将目光射向湛蓝华服的执扇贵公子,张至深朝胡大胖微微一笑:“我也压小。”           第三十五章 双镜离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博雅街,烟花楼。     青楼这种地方,集中于一条街就免不了相互之间的竞争,但是在竞争的同时又存在着共同的利益与帮助,相互存亡,消息共享,如同此时的青楼一条街。     就在南箓将第三家青楼的所有门推开后,博雅街青楼的顶层人物都已经被秘密告知有一神秘白衣人具有偷窥癖,最大爱好便是无声无息,姿态优雅地推开所有青楼房门,严重扰乱青楼秩序,请各处青楼的客人和姑娘们做好戒严,以应付此神秘偷窥狂人的到来。     并且据阅遍无数男人的天香楼花魁媚娘观察,此神秘偷窥狂极有可能是男子。     在南箓进入第四家青楼时,里面早已鸦雀无声,嫖客们站在左边,姑娘们站在右边,中间是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青楼老鸨,姿态风骚地斜靠在太师椅上,两边各站一丫环,整个场面声势浩大,庄严肃穆。     南箓在中间停住脚,烟花楼唐妈妈从太师椅上端正了身子,缓缓站起:“不知公子光临烟花楼是为何事?”     南箓没有搭理她,细长的美目在嫖客那里溜了一圈,冰寒的目光又在姑娘堆里扫了一遍。     “公子可是在找人?”     南箓这才开口,极其冷淡的声音:“我找张至深。”     胡大胖被张至深笑得浑身不自在,好心提醒道:“这位小哥儿,今日我霉运走得旺,你若跟着下注,十有**是输。”     张至深道:“我知道。”指着桌上注盘,“我就要压小,五十两。”     胡大胖惊了一大跳:“公……公子,你还是少压点。”     二皮狗细小的单眼皮里一双黑豆般的珠子顿时冒出了精光,嘴角夸张地上扬,笑得很是怪异。     庄家见怪不怪,十分淡定地吆喝:“买定离手,要压就压喽!”     “苏和。”张至深朝后面一伸手,“银票。”     苏和双手往胸前一护:“少爷,咱真要赌?”     “自然,快点拿来!”     苏和小心地从胸前抽出一大把银票,数了五张递给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得众人眼都直了,就连淡定的庄家也有些动容,这骚包的银票也太多了,他以为这是纸么?     张至深将银票压在小的那一注,所有人还愣愣地看着他,极其自然地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好了,请开庄。”     大家这才将视线转移到庄家的手上,大气不敢喘一下。     二皮狗低低叫着:“大!大!给二爷我大!”     胡大胖没有叫,双目紧紧地看着桌上,手掌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又一下,有些微微发抖。     只有张至深悠闲地摇着扇子等结局,如同早就胜券在握的高人。     骰盅缓缓往上,露出里面的骰子点数,激动人心的一刻终于到来,四周顿时开了锅一般,有人骂娘喊奶奶,有人高兴得直拍胸脯。     苏和看着里面的点数,哀怨地看向自家主子:“少爷,这……”     南箓还未进入第五家青楼时,整片博雅街的老鸨都知道此神秘偷窥狂人要找一个叫张至深的人。     “张至深是谁?”     “不知道,听说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可能是刚被卖到这里。”     “哎呀,这样的人可千万不能要,幸好不在我这里。”     ……     “什么至深至浅的,老娘这里没有,他爱怎么找就怎么找!”     “他应该去对面小倌馆,怎地跑到我这女人堆里了。”     “什么!竟然是来捉奸的,他到底是男是女?”     ……     众青楼高层人员都在猜测和讨论这叫张至深的是男是女?是小倌还是嫖客?有妇之夫?于是在短短的半柱香内,关于张至深这个人的传言和版本就已经流传了不下十种,并且还有继续扩张延伸的趋势。     只有寻欢楼的老板张文宇听到这个消息时秀气的眉头挑了一下,绽开一抹温和儒雅的微笑,一手轻敲桌面,笑而不语,跟在身后的凤仙也是媚眼一眯,嘴角牵起一抹深奥的弧度。     南箓在第五家夜香楼用冰冷的眼神扫了一圈众人时,还没来得及跟老鸨交流就有一龟公模样的男人跑进来道:“南箓公子,我家老板请公子过去一趟,他知道张至深在哪。”     “你知道我的名字?”白衣的美人冷冷看他。     此龟公乃寻欢楼第一门神,自然见过大世面,毫不畏惧这样的目光,殷勤笑道:“是我家老板知道,还请公子屈尊往我们楼里一走。”     张至深看着盘里的骰子点数,双眼饱含惊诧的泪水,抖着嘴角道:“怎么会这样?”     胡大胖激动地抓着他肩膀:“是小!是小!小哥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张至深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呆滞着一张脸问:“为何你不继续输下去?”     “……”胡大胖也呆滞了。     苏和哀怨道:“少爷,一赔一,咱们……又赚了五十两啊,我都说了不要压那么多。”     张至深愤然道:“这次是意外!这倒霉蛋输了那么多局,少爷我就不幸他马上转运!再来!”看向胡大胖,笑道,“胖子,你这回压大压小?”     “这……”胡大胖确定此贵公子钱多得没地方烧,他看了一眼二皮狗这回压了小,于是道,“押大!”     张至深道:“好!我也压大!苏和,将那一百两都压上去!”     苏和担忧道:“少爷,是不是太多了,万一……”     “已经万一过了,所以这次绝对万无一失。”指着胡大胖道,“你看这胖子一脸倒霉相,刚才那是他走狗屎运,这次绝对输!”     “你!”胡大胖真想一拳揍飞这一脸鄙视他的纨绔子弟,握了握拳又放了下来。     “苏和,快点压!”     “好!我压,一百两!”     赌桌旁早已围满了人,那些对这移动金子虎视眈眈的人都围了上来纷纷下注,纨绔公子哥儿的钱都最好赚。     骰子早已摇好,众人都紧张看着庄家将骰盅缓缓揭开,里面的点数又让周围炸开了锅,几家欢乐几家愁。     苏和看着里面的点数,哀怨的眼神顿时灰飞烟灭。     胡大胖看着里面的点数,惊得一时没了表情。     张至深看着里面的点数,终于笑了。     “张至深在哪里?”     张文宇对着屋子中央的白衣美人转了一圈又一圈,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都打量了个仔仔细细,这才道:“南箓公子果然气度不凡,出尘若仙,怪不得张公子对你念念不忘。”     南箓冷着声音又道:“张至深在哪里?”     张文宇道:“他呀,在我这寻欢楼喝得烂醉,逮着谁都叫着南箓南箓你为什么不要我,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将我楼里的姑娘们也给感动得哭了,我在风月场中经营数载,还未曾见过如此深情之人。”     面纱上的美目微微深沉,沉默片刻,方问:“他……哭了?”     “自然,买醉消愁愁更愁,那真是哭得天地都变了颜色,天下头等伤心人,我怕他寻了短见而好生劝慰,现在稍微好些,南箓公子又来寻他,莫不是再想惹他伤心,那可真是连我也劝不了了。”     南箓道:“我没有抛弃他。”     瞧瞧,这人说谎说得真流利,张文宇道:“那他为何如此伤心,口口声声道你抛弃了他。”     南箓只道:“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张文宇道:“你心中可有他?”     南箓不答:“他在哪里?”     “既然你心中没有他,那便没有必要再来寻他,免得再惹他伤心,我也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他也不见得就想见你,他很伤心。”故意说了一大把的“他”绕得人脑子发晕。     南箓高贵的目光直接无视这顶着一张书生面容的青楼老板,朝着整个寻欢楼缓缓道:“深儿,跟我回家。”     那声音不大,缓缓的语调带着少许的柔情,明明可以被喧嚣声淹没的,却穿透了所有嘈杂歌舞声,让每个人听得真真切切,好听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倾诉和冷冷的尾调。     寻欢楼本来刻意压低的嘈杂声顿时无影踪,所有人都在仔细回味那一缕好听的声音,温柔又冰冷到了骨髓里的美妙。     业内人士感慨:好深的内力!     但没有人出来,没有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微挑的凤眼带着倔强和得意,告诉他,南箓,我跟你回去。     张文宇被一双瞬间冰冷到极致的眼睛一看,也来不及去欣赏那双眼到底如何的美丽,仿佛融入了星辰万象,他只觉得浑身冰冷,杀气袭身。     张至深那个笑可谓扭曲之极,看着六个骰子都是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想一把抓住这死胖子的衣领问他为什么又赢了,结果发现他没穿上衣,于是用力拍了一把那肥硕的膀子:“死胖子,你怎么又赢了!”     胡大胖一时高兴,也不跟他计较:“托公子洪福。”     “托你奶奶的洪福!下一局老子不跟你了!”     苏和的表情已经完全呆滞了:“少爷,咱们又赢了一百两……”     张至深仰头哀怨:“少爷我怎么就这么背啊,又多了一百两,再来!咱们这回要一赔三的!”他把银票往桌上一砸,“来来来,小爷我给大家扔银子了,想赢的尽量跟小爷我压反的,一赔三啊,能出老千的出老千,尽管来,不要客气,谁让小爷我的银子输光了,我就再奖他一百两。”           第三十六章 寒夜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赌桌周围一片安静,众人警惕地看他,这贵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前淡定的庄家已经汗流满面,再这么赌下去,赌坊就要赔钱了。     没有人敢出手,张至深又道:“还犹豫什么,有钱不赚白不赚,快点下注啊,这回小爷我压小,你们都压大,一赔三,庄家你快快摇骰子,一定要摇个大的!”     这样也行?众人诧异,这才相信眼前贵公子真的是想输钱,都纷纷拿出银两压大,就等着庄家摇出个大的点数,赚个满盆满钵。     庄家的汗又忍不住往下流,这么多双期望的眼睛看着他,顿感压力巨大,拿骰盅的手有些发抖,还是毅然摇起了骰子,上上下下的“啪啪”声无比响亮,众人的目光也跟着那声音上上下下,终于骰盅落桌,结局已定,所有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乌黑发亮的骰盅,庄家用袖子抹一把额上热汗,才哆哆嗦嗦地掀开点数。     博雅街,烟花地。     南箓越发冰寒的目光扫过一排排明亮的花灯,又毅然进了每家青楼,一遍遍寻找,一次次失望,优雅的动作开始焦虑,目光不再沉寂,始终找不到那双微挑的凤眼,倔强地含着点点水光。     骰子巷,赌徒场。     张至深如同所有输惨了的赌徒般红了眼睛,盯着骰盅激动地喊着:“二四六!给老子二四六!!”     骰盅一开,是一一二,张至深的呐喊顿时没了气儿,愤愤道:“这么偏僻的点数也能被我猜中?”     苏和两眼含了无比哀怨的泪花:“少爷……”低头看面前堆得满满的银子和银票,“我们不要赌了好不好,再堵下去,我们就回不去了。”     张至深红着眼大声道:“怎么就不赌了!来,继续,大家有本事的出本事,会老千的出老千,快快将小爷的钱连本带利赢回去,快点啊!还有,庄家你诚心跟我作对是吧,那么多点数你不摇,偏偏摇出老子说的点数,这回老子赌三一六,再来!”     庄家抹一把额上汗珠,咬牙再摇!     众人狠一狠心,将银子一压,奶奶的一赔十,这次一定要赢回来!     胡胖子的衣兜已经鼓鼓的,擦一把冷汗,又跟着张至深押注。     二皮狗已经输了个精光,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众人又压一注。     夜深露中,月白风清繁星烁,子夜过后的博雅街依稀变得安静,灯花阑珊璀璨,却也是徒留的空欢场,倦怠后的烟花欢场更是寥落冷清,那一袭白色的身影终于缓缓离去,映着迷乱灯花,更显冷漠萧瑟。     南箓淡漠的双眼在昏暗光影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周身散发的寒气让人不敢靠近,离去的步伐缓慢而优雅,如同赴一场悲凉的盛宴。     暗地里窜出一个黑影在他身后,他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并不回头。     “主人有何事?”     冰冷的声音在暗夜里幽深而决绝:“给我找出张至深,无论用任何方法。”     “是,主人。”     空旷的街道连脚步声都回荡得清楚而空远,两边房屋在月光下的影子单薄而清幽,两道人影,一盏灯笼,由远及近,暖黄的光晕驱散月光的朦胧,人影被拉得老长。     “少爷,我们走快点吧。”     “快什么,慢点走,小心摔倒。”     “少爷……这大半夜的,我怕……”     “不用怕,跟着少爷我绝对没事。”     苏和缩了缩脖子,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的眼睛盯着自己,一直拉着自家少爷的袖子。     张至深提着灯笼走得慢悠慢悠,如同闲来散步,欣赏这月光美景,夜风徐徐吹来,好不惬意。     忽然暗地里窜出了一群影子,缓缓逼近,无声无息,嗜血的气息顿时弥漫在整个暗夜,灯笼上的火光也跟着跳了几跳。     待到影子逼近,才发现那是几个身形彪壮的大汉,手中拿着粗长棍棒示威般地抖上几抖。     “少爷!我们完了!”苏和哀声叫道。     张至深安慰:“不就几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黑影围住了他们的去路,个个都黑衣黑服,黑布蒙面,为首一男人粗着嗓子道:“哼哼,终于被俺们拦到了,可让兄弟们好等。小子,大爷知道你有钱,今儿个就拿出来孝敬爷们几个,当做让俺们等了这么久的赔偿。”     张至深道:“若是我不孝敬爷们几个呢?”     “哼哼哼,看见俺们手里的棍棒了没,先将你打个半死,银子照样抢,哼哼,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卖到小倌馆里还能赚几百两银子来花花。”     张至深感动得满眼泪花:“几位爷,你们可终于来了,我等得你们好苦啊!”     大汉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惊:“你……你不准耍花招!”     张至深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哪敢耍什么花招,今儿赢了这么多银子就是为了等几位爷来取,苏和,快快将银票银两取出来孝敬几位爷。”     苏和吓得还在发抖:“少……少爷,您不能这样,他们是无辜的……”     张至深喝到:“什么不能这样,快快将银子取出来!”     苏和哆哆嗦嗦地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来,张至深亲自递到大汉面前:“几位爷,这是小的孝敬您的,还请笑纳。”     大汉往后退了一步:“奶奶的,少来这一套,老子知道你有诈!”     张至深道:“喂,我说几位大爷,小爷我是诚心诚意被你们打劫的,你们有点专业素质好不好,打劫不是拿了银子就走人么,小爷都将银子送你们手里了,还不拿了快滚!”     大汉又往后退了一步,在地上唾了一口:“爷爷的!是你在打劫还是老子打劫,给爷闭嘴!先打开包袱给俺瞧瞧!”     张至深打开包袱,包袱里厚厚的一叠银票和几锭白花花的大银子在火光和月色下泛出迷人的光彩。     大汉的眼顿时精光四射,一把冲上去取那包袱,身后一人叫道:“且慢!”     较为高瘦的黑衣人上前对大汉道:“这小子在赌场也是要人家赢走他所有的银子,结果将所有人的银子都赢光了,俺看他不简单,绝对有诈。”     张至深诚心诚意道:“几位大哥,没有诈的,我保证绝对没有诈。”     黑衣人又退了一步,警惕道:“你凭什么可以保证没有诈?”     张至深咋舌:“喂!现在是你们打劫我,我都心甘情愿让你们打劫了,你们还要我保证没有诈,有这么打劫的吗?这年头连打劫的人都素质越加底下,要打劫就赶紧来,老子困了,没时间跟你们耗!”     大汉唾了一口,粗声道:“他娘的!这年头打个劫还被人鄙视,今晚若不劫了你这臭小子,老子都没脸在这江湖上混了,兄弟们,给老子上!”     后面兄弟很不义气地没人上,大汉鄙夷道:“都是些孬种!狗娘养的!这点胆都没有!看老子的!”     说着就上前去拿张至深的包裹,张至深感动得满眼泛光,露出激动的笑,眼中饱含幸福之泪花,奶奶的!这些银子终于可以处理掉了!     “慢着!”     “哎哟!”     后面那人才出声阻止,大汉就在地上摔了一跤,警惕地看着张至深:“他娘的,你使诈!”     张至深无辜道:“我没有。”     苏和道:“少爷,您不能这样啊……”     高瘦蒙面人道:“大哥,我看这小子在你上前时很诡秘地笑了,俺看他不简单,绝对有诈!”     大汉又唾了一口:“狗娘养的,俺就说这小子怎的这么听话,原来真在耍手段,老子还怕你不成,兄弟们给俺上,人多势众,还怕他俩小白脸不成,先将你打个半死,看你如何使诈!”     张至深一愣,慌了,连忙后退:“别别!几位大哥,我真的没使诈,我是诚心诚意给你们打劫的,你们不能打我!”     “哼哼,怕了吧,让你使诈,你越是不让打,老子就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兄弟们,给俺打!”     一群黑衣人摆着手中棍棒就往前冲,张至深终于后悔了,一步步往后退,苏和挡在他面前,一脸赴死的表情:“少爷,您快点走,小的可以抵挡一阵!”     张至深无比感动:“苏和,你对我太好了,我怎能丢下你一人跑了。”     “少爷,苏和心甘情愿为您付出生命!”     “苏和,你……”     “哎哟!”冲在前面的大汉又摔了个狗吃屎,接着所有人都摔了个狗吃屎,惊慌爬起来,集体退后。     “奶奶的!你小子果然有诈!你等着,总有一天老子会抢了你的钱!俺们走!”     张至深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地望着逃离的大汉们:“哎哎……你们忘了劫我的银子!”     苏和道:“少爷,我们逃过了一劫。”     张至深欲哭无泪:“是啊,可这些银子怎么办?”     苏和道:“少爷,您对我太好了,面对这么危险的情况都不愿丢下我一人走掉。”     张至深拍拍他的肩:“自然,少爷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内心顿觉罪恶无比,其实在刚才万分危险的情况下他差点说苏和说你先顶着,少爷我先走一步……     苏和感动得双目含泪:“少爷,您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以后无论少爷到哪里,苏和都会好好照顾您,再也不会让您受人欺负。”     “啊……这当然好……”少爷我啥时候被人欺负过了,除了遇到那姓南的骗子!     想到这里,张至深心情又郁闷了,一夜赌场寻欢,钱没输光还赚了一大堆,打劫的不打劫到底,再想起那无情的人啊,烧钱的冲动都有了!           第三十七章 美人鬼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这下好了,小爷我又赚了一大把银子,要让老头子知道,还不得高兴死他!”     苏和没有说话。     张至深又道:“夜深露重,我们快些回去吧。”     “……”     “苏和?”     张至深转身,看见苏和瞪着眼睛脸色苍白地看着前方:“少……少爷,我们……遇……遇鬼了……”     “嗯?”     张至深回头一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个白色人影猛地出现在他面前,瞧那冰冷的眼,苍白的脸,还有浑身幽幽的怨气,他才走了一次夜路就生生遇见这么大牌的鬼!     苏和颤着声音道:“少……少爷,勾……勾魂鬼……这回我们逃不掉了……你……你不准动我家少爷……我……呜呜……”     张至深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眼前的鬼:“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无常?呵呵,你好,幸会幸会。”     那鬼似乎很不满意他的反应,幽幽开口道:“深儿,跟我回去。”     苏和立马大哭:“不要啊……少爷,你还这么年轻,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这无常鬼立马去死!我不会让你勾了我家少爷的魂……呜呜,无常爷,你要勾就勾我的魂吧……勾多少都没关系!”     敢情都当了鬼还能再死一次?敢情你的魂儿比较值钱,还有许多?     苏和对主子的忠心让张至深感动得泪花浮现:“苏和,你是最忠心的,放心,就凭你这番忠心,小爷我绝对不会跟他走。”     “少爷,真的么?”     苏和抹了把眼泪,偷眼去瞧那白衣鬼,暖暖的烛光在他身上投下浓重的影子,一张脸冰冷如霜雪,可那细长的眼眸美得仿佛融入了漫天的星辰,鼻梁高挺如白玉雕琢,那红唇即便在夜色中也好看得要命,将近雪白的面颊左侧有一道金色图案,两轮月牙弯弯勾起,英气的眉头微皱,很不悦的样子。     这年头怎么连鬼都长得这般好看,比少爷还要好看。     苏和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在自家少爷和这美人鬼之间徘徊,依然很是胆战心惊。     美人鬼正眼都没瞧他,一直盯着自家少爷,冷冷的声音又带了些温柔:“深儿,跟我回家。”     张至深道:“我不会跟你回去。”     苏和崇拜地看着自家少爷,竟然用如此不屑的语气跟鬼说话,少爷好威风!     美人鬼稍微低下头,那声音又放柔了些,有些僵硬道:“是我不对,你跟我回去好么?”     张至深瞥过头去不看他。     美人鬼上前一步,更加柔声道:“深儿。”     情况不对,苏和莫名地看着美人鬼和自家少爷的举止,莫非……     张至深的神色终于软了些,道:“南箓,你哪里不对了?”     原来无常美人鬼叫南箓,还跟少爷认识,苏和疑惑地望着两人,他们难道真的……     南箓怔了一下,方道:“我不该对你那样。”     “对我哪样?”     “深儿若是不喜欢,我以后绝不对你用强。”     “就这样?”     “就这样。”     张至深顿时就恼了,一步拉开他们的距离,怒道:“南箓!你这个混蛋!大混蛋!”     南箓道:“你只要乖乖跟我回去,我以后绝不那样对你。”     张至深更是怒火中烧:“南箓你大爷的!你以为老子是什么?你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还弄得是老子负了你似的,你很得意是吧!老子不跟你玩了!滚蛋去!”     南箓也冷下了声音:“深儿,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才肯跟我回去?”     “你……”张至深气得发抖,“你这叫认错?你还说让我跟你回去?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南箓茫然道:“我错在哪里?”     “你……你你你……”张至深觉从未觉得说一句完整的话如此困难,胸口一团火在烧着,即将爆炸,他憋了大半天的怒意和委屈就这么炸了出来。     “我问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他娘的说心中没有老子!那你还来找老子作甚?咱明白话给你搁这儿,老子真他娘的瞎了狗眼看上了你,你他娘的玩弄老子的感情!老子现在不干了!你过你的,老子逍遥老子的!犯不着在你南箓公子那里犯贱!过几天老子就娶上几房媳妇,也不干你屁事儿!”     南箓逼近了一步,脸又凝结成了冰霜:“你敢!”     张至深道:“有什么不敢!反正你又不将老子放在心上,只是玩弄……唔,你放开我!”     南箓才不跟他废话,一把抓住就吻上去堵住他的嘴,这男人平日里看似好欺负,一旦惹毛了他,真是软硬不吃,那就用强的。     张至深冷不丁地给强吻了,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便有些手脚发软,又还不断地挣扎,哪里能挣得开,于是反手抱住他就回应,反正都是男人,看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     苏和冷不丁地看见自家少爷给强吻了,还是给一个男人强吻了,给一个美得没天理的男人给吻了,不对,是给一个美人男鬼给吻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的疑惑终于被落实,流下痛苦的眼泪。     此时月白风清,子夜更声从远方朦朦漏出几缕又隐退在月色中,有花香悠远,露重凝珠。     两人谁也不让谁地相互吻着,最终张至深不敌,败下阵来了,软软地靠在南箓怀里,娇喘声声,眼含秋波。     南箓趁热打铁,道:“深儿,跟我回去。”     张至深这才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他,又冷下声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我们什么关系?”你要敢说同屋人,老子我宰了你!     谁料南箓抬起两湾勾魂的眼深情道:“你是我的主人,主人不应该抛弃奴隶,奴隶不能没有主人。”     “你!”张至深一拳打在他胸口,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大耳刮子,他这是自作自受!     “除了我是你主人,就没有其它关系了?”     “没有了。”平静的语调,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     张至深顿时一口气喘不上来快要被他气死了:“你滚!赶紧给小爷滚蛋!”     南箓道:“深儿,跟我回家,我舍不得你离开。”     三个字,舍不得,张至深的暴跳瞬间被失落淹没了,上一次因为他说的舍不得就心花怒放,以为他心中也同样有他,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着自己时的心情是那么欢喜跳跃,可又被随即而来的现实打破,他因为要寻找另一个人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般冷漠无情。     张至深苦笑道:“南箓,别这样跟我说,人舍不得的东西太多了,一件衣服,一棵草,一朵花,都可以舍不得,你只是舍不得我罢了,你不爱我,我不会跟你回去,你懂么?”     南箓疑惑道:“为什么一定要我爱你?”     张至深反问:“那你为何一定要我回去?你舍不得我,是舍不得一个供你泄欲的床伴,一个供你吃穿的钱袋,还是被你耍得团团转的玩物?”     “我……”南箓一时答不上来。     张至深更觉得悲哀,只道:“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趁我陷得还不够深,极早断了的好,那座屋子你爱住便住下,你那么多金子,怎么也不会挨冻受饿的。”     南箓深邃的眼又暗了一分,声音越发森冷:“你真要离开我?”     “不然还能怎样?南箓,到此为止吧,你太冰冷和美丽,的确不是我这等凡尘俗物所能瞻仰,以前是我妄想,现在也认清了事实,就此别过。”     “苏和,我们走。”     “啊……哦……”苏和这才从震惊中醒来,再次满目崇拜地看着自家少爷,实在太帅了!     南箓看着他毫不留恋地从自己身边过去,先前的那点不屈和得意都隐没在他黯淡的脸上,猛地上前拉住他:“深儿,我不准你走!”     “你放手。”张至深低着头,声音很是沙哑,“南箓,你放手行么?”     南箓更慌了:“你怎么了?”     沉默了一阵,张至深才哑着声音道:“放手行么,你再不放手的话我会误会,会以为你至少还有一点点将我放在心上,你放手……”     “深儿?”南箓抬起他的头,如水的月光下和微弱的烛火中,他看见一双泛红的眼,里面盛满了晶亮的水光,映出漫天星辰和朦胧的明月,他倔强地看着他,那星辰和明月就缓缓地流了下来,落入南箓的手心,滚烫的,让他心脏猛地一紧,泛着微微酸痛。     “你哭了!”     张至深道:“南箓,你放过我吧。”     他终是慢慢松了手,深邃的美目连着月光漆黑成一片,隐没在阴影中,那一缕白衣也苍白得不再散发出皎洁的微光。     “好,我放手。”     “啪!”他的左脸又被猛地扇了一巴掌,南箓惊愕地看着张至深,一时无法反应。     张至深用袖子抹一把脸:“让小爷我伤心流泪,打扰小爷被抢劫,小爷我有钱有才又有相貌你还看不上小爷,这些都是你欠我的,这次咱们两清了!”     “深儿,你……”     “以后不准叫小爷我深儿!否则叫一次打一次!听到没?”     南箓依然诧异地看着这变脸比女人还快的男人,那微挑的凤眼又带上了些许得意和倔强,隐隐泛着淡淡水光,映着月色如水,星辰万点,俊俏的面容很是好看。     “苏和,我们走!”     “是!少爷!”     微弱的灯笼映着两道人影慢慢离去,渐渐消失在朦胧月色中,南箓依然捂着被扇过的一侧脸有些发懵。     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恭恭敬敬道:“主人。”     “给我跟着他。”     “可是他身上有……”     “无论什么办法,给我跟着他!”美人的声音冷若冰霜。     “是,主人。”           第三十八章 白狐缘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十陵镇坑爹钱庄门口围满了人,个个垂头丧气,表情愤然,不为别的,只因门口一块显眼牌匾,四个烫金大字:暂停营业。     路人甲叹气:“这都怎么回事,已经三天了。”     路人乙:“我这急着取银子,它若再不开门,我就……就……”     路人甲:“就怎样?方圆百里的钱庄都是张家的产业,你不在这里取银子,在哪里还不一样。”     路人乙:“听说是张家小公子来了,所以才会弄成这样。”     路人丙:“可不是,听说这些天一直在骰子巷赌呢,那手气好得,啧啧,骰子巷一大半赌坊都关门倒闭了。”     路人甲:“这么厉害?那他们还开钱庄做什么?”     路人丙:“你看这钱庄名字,那都是张家小公子闹着玩儿的,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咱取不了银子那便是自己倒霉,怪不了别人,不过……”住了口,故作神秘状。     “不过什么?”众人都凑了过去。     露齿一笑,得意满满:“张家钱庄有个规矩,不能及时给客人提钱的,在取银子时可要付一半的赔偿……”     “哦……”众人如醍醐灌顶,都了然地点头,先前骂娘叹气的都如同被施了仙法一般,顿时精神焕发,笑容满面。     十陵镇骰子巷,张至深一身艳红的骚包华服,手执折扇,面容俊俏,步态风流,翩翩浊世一佳公子,步入凡尘骰子巷。     苏和跟在后面,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何叔端得是面容慈祥,和蔼可亲,只是如何看都有些不大自然。     过了五家关门的赌坊,他们终于在一家赌坊门口停下,里面喧嚣声吼叫声不断,张至深愁眉看着面前华丽的牌匾,硕大几个烫金大字:狗与张至深不得入内。     苏和愤然道:“少爷,他们欺人太甚!”     何叔若有所思:“二少爷,他们把狗放在你的名字前,怎么说也应该是少爷在狗的前面。”     “……”     这不是重点。     张至深道:“我们换一家。”     一盏茶后张至深停下脚步,一路走来,两边烫金的牌匾明晃晃地挂着,那飞舞的大字,华丽的匾额,崭新发亮的木漆,字上的金光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可见是花了大价钱做的。那一条巷子的匾额都还一模一样,一夜间成了赌坊必备的闪亮招牌,真真亮瞎了张至深美丽的凤眼。     何叔掐指一算,镇中做匾额的王老板一夜间少说也赚了不下百两银子。     苏和哀怨道:“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     张至深看了那华丽非常的匾额一眼:“不,我就进这一家。”     ……     半个时辰后,骰子巷哀声四起,焚香袅袅。     “张公子,求求您回去吧,我们赌坊供不起您啊!”     “老天爷,您开开眼,千万莫要让他进我的赌坊!”     “走吧,走吧,求求您了,我们再也输不起了呜呜……”     “……”     于是张至深一行人被连请带求地送出了骰子巷,并且被强逼立下毒誓,三年内不准进入骰子巷,否则众位赌坊老板将夜夜在家里扎小人诅咒他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至此,张至深彻底成了整条骰子巷的瘟神。     回到钱庄时,何叔看见许多老主顾都围着那块“暂停营业”的匾额乐得合不拢嘴,疑惑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至深直接上前拍了一人的肩膀:“大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叔”回头,一张年轻的容貌吃了苍蝇的表情,张至深毫无所觉,友好微笑:“钱庄不开门,怎么大家还乐成这样子?”     那年轻的“大叔”嘴角抖了抖,道:“小弟弟这是要取银子?”     张至深的微笑瞬间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咳咳……在下确实要取银子,还请兄台指教。”     那兄台脸色稍微好转:“这钱庄都关门三天了,据说不能让顾客及时取钱的,之后都会多付一半的银子作为赔偿。”     张至深讶异:“兄台确定真有此事?”     “自然。”     喜从天降,张至深高兴地一拍他肩膀:“谢谢你了,大叔。”高声道,“何叔,钱庄营业!来取银子的都多付一半作为赔偿!”     何叔哀声道:“二少爷,你不能这样啊。”     苏和赞道:“少爷好威风!”     一日后,坑爹钱庄后院,月凉阁。     苏和流泪看着张至深:“少爷,您真的不让苏和送送?”     “不用不用,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等少爷我回来。”     何叔老泪纵横:“二少爷,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啊,我辛辛苦苦经营的产业,你就这么白白赔给了人家,老爷若是问起来,你让我的老脸往哪里搁啊。”     张至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何叔,现在暂时委屈了您老人家,待我学成而归,您想赚多少钱我都没意见,到时候我给您买一座大房子,给您养老送终。”     何叔道:“二少爷,没那么快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这……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大家的,少爷我走了!”     苏和依依不舍,一边拾掇东西一边道:“少爷,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准时吃饭,天凉了加衣服,钱别省着花,青楼少去,赌场可千万别去了,我这里还有小月做的一些桂花糕……呃,少爷人呢?”     小月道:“早就走了。”     “……”     张至深到弛山时,山脚下守门的两个弟子热情地冲了上来。     “张至深,你总算回来了!”     “你这小子还敢回来?”     张至深莫名地看着两人:“怎么了?我回来很奇怪?”     弟子甲呵呵笑道:“我还道你这笔情债要逃到什么时候。”     “什么?”     弟子乙道:“好小子,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没事人般。”     张至深总算猜到了一点眉目:“南箓来找我了?”     “几天前来找过,我们都说了你不在,她还硬是要上山去。”     “哦。”张至深往山上走。     “哎,人家姑娘对你痴心一片,你怎就这态度?”     张至深看一眼漫山的花海,红艳艳的一大片,心里满是落寞,淡淡道:“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我说你这薄情……”弟子甲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弟子乙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忙住了话,看那骚包的狐狸一声不吭地上了山,背影萧瑟。     慢悠悠走在路上,迎面走来一师弟,远远就大声道:“张师兄回来啦,前几日南箓姑娘又来找你了!”     张至深抬头:“哦。”     “那姑娘找不着师兄可着急了,都问到宫主那里去了。”     “哦。”     “哎,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别不理我啊。”     ……     再往山上走,又遇到一人,开口便是:“张狐狸,南箓美人又上山找你了。”     张至深又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本低落的心情变得烦躁,说不出什么滋味,俊俏飞扬的美目也没精打采地失了颜色,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南箓只是想再利用他,绝对不会有其它心思!     可是越想,心里还是越乱。     每个人见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狐狸,你又将南箓姑娘给抛弃了。”     “张至深,有姑娘上山满蔷薇宫的找你呢。”     “南箓又来找你了。”     “你又将人家抛弃啦。”     “张狐狸,好风流!”     ……     张至深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所有人都在他耳边说着南箓南箓,南箓又来找他了,他又将南箓给抛弃了……可明明事实并非如此,他越听越觉伤心,越听越觉愤怒,总觉得自己是吃了亏还得被人指责,而南箓一直都是那种做了坏事还得被同情的人!     终于有一个人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脱离了那个魔咒一般的名字,何思道:“小深,我正要去找你。”     张至深摆摆手:“我现在不想下棋。”     “不是下棋,你带回来那宠物我挺喜欢,借我玩几天可否?”     张至深奇道:“什么宠物?”     何思道:“就是你带回来的狐狸啊,浑身雪白雪白的,甚是好看。”     张至深讶然:“我没有带什么宠物回来。”     “这么说那狐狸不是你的?太好了!那就给我好了。”何思转身就走。     “等等,你怎么会认为那狐狸是我的?”     “那小狐狸一直在你房里不肯出来也不让人靠近,老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带回来的。”     “你喜欢就抱去吧。”     “那多谢了。”何思走了几步,又回来,“啊,对了,南箓姑娘又山上找你了。”     “……”张至深有种要将耳朵刺聋的冲动!     两人一块到了张至深的房间,果然看见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狐狸慵懒地伏在桌子上,听见声音,细长的眼睛懒懒睁开一条缝,用眼皮子瞧了眼来人,又毫不在意地继续伏在桌上,尾巴缓缓摆了几下,很不将来人看在眼里的高贵模样。     何思走过去想摸摸它,毛还没有摸到,那狐狸就猛地睁开眼朝他吼了一声,露出狰狞的表情,轻松跳到窗台上,居高临下,神情高贵地看他。     何思张开双手柔声道:“小狐狸,快到叔叔怀里来。”     狐狸细长的眼睛一眯,眼角都没瞟向他,那神情要有多鄙视就有多鄙视,何思还是不甘心,从怀里拿出一颗糖:“小狐狸乖,快过来吃糖。”     小白狸又用更加鄙夷的神情看他,小小身子猛地一跳,何思一喜,张开手去接,结果接了个空,发现那小白狐趴在了张至深的肩上,细长的狐狸眼漆黑发亮,炯炯有神地鄙视他。     何思叹气:“张狐狸,果然是物以类聚,你还说这狐狸不是你的。”     张至深提起肩上的狐狸往地上一扔:“臭狐狸,小爷的肩膀也是你能爬的!”     何思道:“平日里瞧你人模人样的,一看见小动物都粗鲁得紧,没一点爱心。”     张至深道:“那些小猫小狗小狐狸的,既不好看又麻烦,要养宠物也不会养它们。”     “那你想养什么?”     张至深骄傲道:“孔雀。”     “……”     这果然是你的风格。           第三十九章 无忧问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小白狐吃痛叫了一声,干脆就直接躺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望着张至深,张至深毫不客气,冲着他道:“叫什么叫,再叫小心小爷我炖了你!”     那白狐便不叫了,伏在地上蹭了几下,细长的双眼委屈地看着他,浑身毛发雪白雪白的,暖暖的夕阳撒入屋内,连着整片屋子和狐狸都暖黄成了一体,蔷薇的花香幽幽飘来,迷醉了整个四月的天。     张至深忽然就有些不忍,心里酸酸的,也说不上什么滋味。     何思趁机大发爱心,朝着小白狐伸手:“他不要你我要你,小狐狸快来叔叔怀里。”     小白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瞬又可怜地望向张至深,张至深的心又莫名地软了几分,可还是不理会它。     “你喜欢便在这里逗它,我去找师父。”     何思头都没抬:“去吧去吧,狐狸乖乖,让叔叔摸一下……哎,你别走啊。”     张至深才一出门,那小白狐便跟了上来,张至深脚一挥:“跟什么跟,回去让你何思叔叔好好疼爱!”     小白狐往后退了一步,抬着一张雪白小脸看着他,面容说不出的委屈,张至深为数不多的爱心终于被触动,没好气道:“罢了罢了,你要跟便跟来,可不准捣乱,否则看小爷不剥了你的皮当坐垫!”     小白狐还是一脸委屈地望着他,张至深也不管它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毫不理会地往前殿去。     “师父,徒儿回来了!”     白无忧正聚精会神地看书,被这般一叫,手一抖,书掉在了地上,他还来不及去捡,张至深就已经冲了进来。     “咳咳……至深回来了。”脚偷偷往旁边一挥,地上的书就入了桌子底。     张至深道:“师父,徒儿想问您一个问题,蔷薇宫的月术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能够看破别人的命数,来源在哪里?月术一定要用镜子么?跟月亮到底有什么关系……”     “等等等……你这哪里是一个问题,听得我老人家耳朵都要乱了,一个一个来。”     张至深深吸一口气,道:“我在水中的月影里算出了别人的命数。”     “哦。”白无忧看着轻盈跳到桌上的小白狐,“这小狐狸长得可真像你。”     张至深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无忧道:“瞧这狐狸眼微微挑高,这神情,啧啧,至深,这不会是你的真身吧?”     张至深又有一种要揍这老头的冲动,嫌弃地看了狐狸一眼:“它哪里长得像我!丑死了,赶都赶不走的死狐狸!”     白无忧朝狐狸勾了勾手指:“小乖狐,快点到哥哥怀里。”     小白狐身子明显一抖,浑身的雪白毛发都要竖起来,猛得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惊惧,如同见了无比恐怖的怪物。     张至深精神抖擞地打了个寒颤,已经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还得强忍着脸上不要露出恶心神色,抖着嘴角道:“师父,您……不年轻了。”     “哈哈哈,这不是看它可爱,师父忍不住逗逗你们。”     “师父……您逗得太具杀伤力了……”     白无忧摆摆手:“这是早晚的事,等再养上几个月就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么?”     “长大得差不多就可以宰了,听说浑身纯白的狐狸肉可是大补,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小白狐又往后退了几步,那神情却是鄙夷和高贵的,像极了南箓那张让人想打的脸。     于是张至深也道:“这浑身雪白的狐毛也是难得的狐皮,剥好了来卖,那也是价值千金的上上品,为师父做一件狐裘是再好不过了。”     “至深真是孝顺。”     “哪里哪里,这是徒儿应尽的孝心。”     ……     师徒俩都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小白狐,如同已经看见了延年益寿的良药和价值千金的狐裘,那狐狸又往后退了一步,直贴桌子边沿,幽黑的双眼冷冷同二人对视,又是一副厌恶高贵的神情。     白无忧道:“至深,你一回来就找为师是为何事?”     张至深随口答道:“没事没事,就是看看师父。”     “既然没事那便回去吧。”     “徒儿告退。”     张至深走到门口才顿住脚,幽幽回头,朝白无忧露出残忍至极的微笑:“师父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有么?什么事?”     张至深敛了笑,沉声道:“师父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在水中月影里也能算出别人的命数?”     “咳咳……这个,师父年纪大了,你看,总喜欢忘这忘那的。”     “现在记起来了,师父是否该回答徒儿的问题?”     白无忧略做思索,缓缓道:“其实为师本不愿告诉你,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为师便破例将这蔷薇宫隐藏了几百年的秘密说与你听,但你得发誓,不能让任何其它人知道这件事。”     张至深道:“徒儿发誓绝不将师父所说的这个秘密说与其他人听,否则张至深将被银子淹死,永远成不了天下第一神算!”     白无忧道:“好,今日为师便告诉你这个秘密。”     张至深将身子凑了过去,严肃认真。     “其实……月殿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方法。”     “这……”张至深一拍桌子,“老头,你耍我是吧!”     白无忧端了茶碗慢慢抿一口,眉毛都不曾抬一下:“这种事情,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张至深怒道:“死老头子!你都不告诉我,我上哪里去知道!”     白无忧道:“若是我这死老头子没记错的话,我授课那天你睡着了吧,年轻人呐,犯了错总喜欢怪罪到别人身上,老头子早就习惯了,也不怪你。”     “师父……”     “记得等这狐狸长大后要好好孝敬我这老头子,不然我记性一差,说不定又忘了很重要的东西了。”     “啊……哦……”张至深看了眼警惕在桌上的小狐狸,“徒儿一定会用它来孝敬师父,让师父青春永葆,长生不老,记忆力良好,身体倍儿棒!”     “真是乖徒儿。”     “既然没事,那徒儿便告退。”     “等等……”张至深离去的脚步硬生生停下来,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白无忧师父端得是面容慈祥,笑得是高深莫测,说得是和蔼可亲。     “至深这次下山除了发现水中月影能看透命数,可还有其它进展?”     “这……”不好的预感终于实现,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精力一直用在跟南箓的纠纠缠缠上,上街算命的次数屈指可数,还在赌场作孽了几日……     “师父……这些天来,徒儿进展甚少,呵呵,甚少……”     “是么,如此真是甚好,哼哼,甚好。”     张至深的俊脸变得比苦瓜还苦:“师父,您老人家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师父我老人家耳朵有些背,竟听说前几日有人在山下骰子巷豪赌了几日几夜,弄得许多赌坊都关门倒闭,此人一夜成名,被誉为骰子巷赌神。”     “啊……这,原来还有这等神人,呵呵,那可真是神人了,肯定很受欢迎。”     白无忧继续道:“是瘟神的神,听说那些赌坊老板都烧香拜佛求着他不要去了,至深啊,师父我活了快一辈子还没见过此等高手,今日是否该让师父我见识见识一下,好让我黄泉瞑目。”     张至深笑道:“师父,这样的高手,我怎么能请得来呢?”     白无忧道:“师父我老人家耳朵可真是不好,只听说了那人姓张,端得是相貌堂堂,一双凤眼含秋月,绫罗华裳玉扇行啊,我还听说他竟然与你同名,至深说这人你能请来么?”     “这……这……师父,您都说了您老人家耳朵真真不好,肯定是听错了。”     “可是我还听说此人来自蔷薇宫,身边还有一叫苏和的奴仆,行为……”     “停!停……”张至深终于装不下去,哀声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白无忧道:“哦,为师怎的不知你错了,错在哪里?”     “徒儿不该不务正业,寻欢作乐,为祸赌坊。”     “还有呢?”     “还有?师父,没有了啊……”     “真没有了?”     “真真是没有了。”     “那好!”白无忧一拍他肩膀,“乖徒儿,做得好!”     张至深傻眼了:“师……师父,您没有老糊涂吧?”     “去去去,师父我清醒得很。”     “我去了赌坊,师父不怪我?”     白无忧大笑道:“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那些个赌坊为师早几百年前就想挑了它们,苦于没有实力,你终于帮师父出了一口恶气,干得好!”     张至深被这莫名而来的表扬赞得胆战心惊:“师父……没有其他事,那我……先走了……”     “恩恩,你刚回来,是该多休息休息。”     张至深默默背着一身冷汗溜了,走了几步,又回来:“臭狐狸,还不快跟上!”     那桌上的小白狐一听,立即欢快地跳下桌,扑到了张至深怀里,张至深也顾不得许多,抱着狐狸溜得飞快,深怕再多呆一会这变态白老头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整他。     一人一狐刚走,白无忧掀开桌布往里一看:“嗯?我的书去哪儿了?”     当天下午,张至深经过多方偷偷打听,终于知道白无忧老头为何如此痛恨骰子巷众多赌坊,全因此人年轻时的某一次在骰子巷输得差点连裤子都搭上了,自此白无忧嫉赌如仇,发誓永生不踏入骰子巷一步。           第四十章 虐狐传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晚饭时分,何思好心将饭端到了张至深房里,分量那叫一个足够,菜色那叫齐全,感动得张至深大呼这厮终于尽了一把兄弟情义,然后在看到何思炯炯有神的目光深情望向他怀里的小白狐时,他瞬间懂了。     张至深饭还没开始吃饭,何忆又进了屋,依然是碧色长裳,温和如水的少年,含着浅浅微笑,清淡似竹。     “张师兄好。”向张至深打了招呼后转向何思,“哥哥,师父叫你立刻去前殿一趟。”     何思抬起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多了几分飞扬神色:“什么事?”     “不知道。”     “我马上就去。”何思猛不丁一伸手,终于摸到了窝在张至深怀里的小白狐,心情大好,“乖乖在这等着,叔叔待会再来看你,你要好好吃饭,这些好吃的都是叔叔特意为你带来的。”     小白狐僵了一下,张至深抖了一下,何忆丝毫不动容,依然是温和似水的神情,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兄弟俩一出门,张至深就端着碗开始吃饭,大鱼大肉吃得好不欢乐。     怀里的狐狸动了一下,又轻叫了几声,张至深毫无所觉,捏着鸡腿大口大口地咬,累了一天,可将肚子饿坏了。     他吃得起劲,怀里的狐狸终于不满地站在他腿上,又呜呜叫了几声,还咬上了他的大腿,张至深终于无法忽视,将小狐狸抱到桌子上:“小白,想吃么?”     狐狸显然对这样的称呼很不满,呜呜叫了几声,眼睁睁看着张至深又将一大块肉扔进了嘴里,真是怎么看怎么眼红。     可是它尖尖的鼻子都还没嗅到盘子,又被张至深拖开了,嫌弃地看了它一眼:“算了,看你可怜,小爷我施舍一点给你,可不准嫌弃!”     张至深拿了一个盘子,毫不客气地将青菜豆角青辣椒夹了进去,满满一盘子放在它面前:“呶,给你了,要乖乖地吃,不准挑食!”     什么叫做施舍给它的!明明是何思叔叔拿了好多好多肉来喂它,结果全入了这骚包的嘴,还故作好心地拿一盘青菜来打发它!老子是狐狸,狐狸是要吃肉的懂不懂!     但是被强迫命名小白的狐狸内心如何沸腾汹涌,它只是更加不满地叫上几声抗议,张至深又将一只鸡腿解决,擦擦嘴巴,继续嫌弃道:“怎么不吃?哦,肯定是你不饿,根本不需要东西,那也好,小爷我将盘子收了。”     有你这么虐待动物的!     张至深真的去收那盘子,委屈至极的小白又不满地叫上几声,才勉强舔了舔面前的青菜。     张至深顺了顺它雪白的毛发,表扬道:“这才乖,小白要多吃青菜才能长身体,长得又白又胖的。”     小狐狸又不满地朝他叫了几声,目光尽是鄙夷。     张至深吃饱喝足,还剩下一只鸡腿和一些牛肉,这才大发善心地一推盘子:“爷见你可怜,赏你的。”     小狐狸露出更加哀怨的眼神,张至深道:“原来你不吃肉,那我倒掉算了。”     小狐狸立马低头,将盘里的肉慢慢吃得干净,即便是一只狐狸,那动作竟是优雅而好看,高贵得出了尘,看得张至深又是不满:“臭狐狸!”     臭狐狸抬起雪白的小脸望着张至深,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步态优雅地到了他怀里,还舒服地蹭了几下,细细叫了几声,张至深又觉得心里那点低落和伤感不见了,一想到自己失意时竟然是一直狐狸来安慰,再想起那可恶的南箓,真是相差千里万里远。     于是他抱着怀里的小白开始发泄心中的哀怨的怒气。     “你这臭小白还不怎么讨厌,比那可恶的南箓大混蛋不知好了多少倍!你说,小爷我对他那么好,他是眼瞎了还是心没了,竟然不喜欢小爷?还混账地说什么舍不得,去他娘的舍不得,小爷我心都给他伤透了!”     小白在他怀里蹭了一蹭,有些安慰的味道。     张至深又道:“其实他也没那么好,小气吧啦的,又没心没肺,连上个床都喜欢用强的,小爷我怎么就看上这样的变态,大变态!死变态!除了一张迷惑众生的仙子脸,他还有什么好?”     “混蛋,变态,没心没肺!幸好小爷我早早地抛弃了他!”     小白不高兴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呜呜叫了几声,那月光如水,撒了一地的银辉,仙雾缱绻。     “负心薄幸!那两巴掌扇得我真是痛快,小白你若是跟着小爷就千万别学那变态,否则看我不将你炖了肉剥了皮,全去孝敬师父他老人家!”     小白呜呜叫了几声,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满,抬起一张雪白雪白的脸望向他,张至深直接无视,继续向它吐苦水。     四月的天已有些热,那半轮明月洒下的清辉如同在空中施了薄薄一层雾气,张至深将热水提到屋里时已经满身大汗,这时就真希望苏和能在身边伺候,但蔷薇宫弟子都是不让带仆从的,生活学习一并自理。     他将水倒入木桶,将屏风打开,隔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才脱了衣服就觉得有双**辣的眼望着自己,低头一看,那小狐狸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正抬着一双乌溜溜的细眼盯着他看,明明是只畜生,那眼神却似乎能喷出火来,看得张至深浑身不自在,一把抓起衣服往身上一遮,道:“看什么看!小爷的身体也是你能看的,赶紧出去!”     小白似乎没听懂般,依旧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紧紧看他,还踱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来,张至深直接提着它扔到外面:“乖乖在这待着,不准打扰小爷沐浴,否则有你好看!”     小白呜呜叫上几声,极其委屈,乌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张至深,张至深残酷一笑:“再不听话,明天就将你送给白老头!”     小白狐狸更加委屈又可怜,却也不敢造次,张至深这才满意地去沐浴。     屏风上,烛火映出他好看的身体曲线,水声哗啦响,还有偶尔哼出的几声小曲儿,怎么听怎么**,看得屏风外的小白浑身燥热,不停地在床上扭动摩擦,里面张至深还洗得欢快,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一只狐狸意淫了。     月上中天,蔷薇宫的花香带着夜色冷意,轻雾游荡,山中有花名曰红尘月,竟在月下泛着点点红光,分外迷人醉梦,映着明月薄雾,好似仙境朦胧。     弓路才在床上躺下,敲门声便响起,他懒懒问了声:“谁呀。”     隔着门窗传来了蒙蒙的声音:“弓师兄,是我。”     弓路这才起身,开门就撞上一双微挑的凤眼,含了几分桃花色,映着朦胧月色分外好看。     弓路打了个哈欠,模糊着声音道:“你这狐狸,这么晚了找师兄有何事?”     张至深道:“师兄,你给花花睡觉的窝还在么?”     花花是弓路以前养的一只斑点狗,本来极是听话讨人喜欢的小东西,后来被安灵珞以喜欢的名义抱去玩了几天,使出各种新奇花样百般玩弄,最后花花不得不逃离魔掌,再不敢回到蔷薇宫,这让何思陪着弓路一起伤心了好几天。     弓路早就听说张至深带了只狐狸回来,了然道:“还在的,你拿去便是。”     半轮明月隐入云层,蔷薇宫笼罩在一片浓郁花香和薄薄轻雾中,和着醉梦轻游,散了整个夜空的星辰,神秘而梦幻。     张至深将小白往狗窝里一扔:“睡觉!”     小白在里面翻了个身,极其嫌弃地走开,一跃又跳到了床上去,窝在软软的被子里蜷成一团毛茸茸的白球,狐狸尾巴还悠悠地摇摆几下。     张至深又将它一把扔在狗窝:“臭小白!不准睡爷的床,你要再敢上去,我明天就将你送给白老头!”     小白又腾地一下从狗窝里起来,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倔强和委屈,呜呜叫了几声,慢慢走到床脚下蜷成一圈,毛茸茸的大尾巴也圈住那一团雪白的身体,细长的眼睛望着张至深,极其可怜的模样。     张至深忽然就有些不忍,但还是不理会它的可怜模样,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月光从云层后露出脸,淡淡光辉撒入屋内,漫山的红尘月又泛出了红色光晕,薄雾轻游,碎梦几缕。     张至深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的,想到可恶的小白就睡在他的床角,那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细长的眼委屈地看着他。他虽然不喜欢小动物,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在床上翻了几个滚就彻底败下阵来,伸手朝着那团白乎乎的毛球道:“小白,过来。”     小白用细长的眼缝儿懒懒瞥了他一眼,很不屑地将头扭开,继续保持毛茸茸的白球模样。     敢情这狐狸还跟他置气了,张至深好笑又好气,便柔下声音道:“小白乖,我以后都让你睡床上。”     小狐狸还是将头瞥过去不理他,毛茸茸的尾巴懒懒扇了几下,张至深本想不理他,不就一只臭狐狸,还摆什么臭架子!     他又在床上滚了几圈,最后叹口气,起床将那白乎乎的毛球抱到床上放在枕头边:“这回满意了吧,小爷我亲自请你上床。”     小狐狸这才懒懒睁开眼睛看他,在床上蹭了几下就窝到了张至深肩上,满意地闭上眼。     张至深摸了摸它光滑的白毛,没好气道:“架子还真大,比小爷我还难伺候,睡吧。”他完全忘了自己白天是如何欺负这小狐狸的,此时有它躺在身边却觉安心,抱着那团毛茸茸的白球很快便睡了过去。     张至深梦到南箓又回来了,好看的面容冰冷若霜,看见他,二话不说,撕了衣服就往床上扑,他想挣扎,但那吻却是温柔轻盈的,一时间又舍不得推开,便任由他一点点吻着。     张至深觉得脸上嘴上都是软软湿湿的吻,朦胧中睁开眼,竟真看到南箓那张美丽若仙的面容在轻轻吻他,左脸上淡金的双月图案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还有些迷糊,稍后便醒悟过来,猛地推开他:“南箓,你怎的在这里?”           第四十一章 狐趣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冷冷一笑:“我一直就在这里,深儿不是想我得紧么?”     张至深道:“我……我哪里想你了,你胡说!”     “我胡说?”南箓低低笑着,那笑意却极为冰冷,捏着他下巴道,“是谁成天念叨着我,说我小气吧啦,没心没肺,负心薄情,嗯?”     “这……”张至深往外缩了缩,“你怎么知道的?”     “哼,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深儿既然如此对我念念不忘,想必这身体也是饥渴得紧。”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又好听得紧,末尾还带了微微的颤音,撩拨到了人心里。张至深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家伙发情了,可偏偏他对这样的诱惑毫无抵抗力,光是听着,身子就软得没了力气,似乎也极是饥渴。     那微微发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身体,张至深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亵衣不知何时被褪了个干净,光溜溜地任由南箓那双手在身上点火,他便觉得身体极其空虚,想要什么来填满,填满这些天来的委屈与失落,即便只是身体的欢愉也好。     “嗯哼……南箓……”张至深不由自主地轻轻叫着,身体越发燥热难受,他看见南箓居高俯视的眼睛,阴影中深黑成了一片,又还是能看见里面倾城的美丽,月光淡淡,他的轮廓却很是清晰,粗重的喘息声中,如此的不真实。     张至深也分不清梦里梦外,只是痴痴地望着他,左脸上的金色图纹泛出淡淡光芒,他有些心疼地摸着那边脸问道:“疼不疼?”     南箓的动作停了一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缓缓摇头,淡淡月色中,似乎能看清里面有暖暖的柔情在缓缓流动。     张至深便觉得有些甜蜜,才一放松便“啊”得一声叫了出来,那家伙已经趁机进了一手指,毫不客气地扩张起来。     待到痛了一会他便适应,更觉得身体饥渴,轻声道:“进去,南箓,快点进去……我想你。”     他明显觉得南箓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随即身体一紧便被进入,他觉得疼痛,又满足,再一次拥有了他,即便只是身体的欢愉,心里却满足得发痛,他紧紧抱着他胡乱地说着:“南箓南箓……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嗯……南箓南箓……”     “深儿……”先前冰冷的声音终于柔了下来,两人之间的情事却越发激烈,紧紧相拥在一起。     依然分不清这到底是梦里还是梦外,身体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脑中却是模糊和迷乱的,那些强装的不在意在这微弱的月光和浓郁花香中消散成了灰,被隐藏的委屈和心痛毫不顾忌地展现在一个是梦非梦的夜晚情事里。     他紧紧搂着南箓,叫着他的名字,问他为什么不爱他,但南箓只是叫着他深儿,并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那一夜朦胧若梦的激情里,便带了点绝望的缠绵味道,却不知真假。     张至深醒来时已经日上中天,也不知什么时辰,夜里的情事还余韵犹在,但身体并没有酸痛,衣服也穿得好好的,他掀开被子看见那一滩湿了的地方,有些失望地喃喃道:“原来又是做梦。”     随即又想到有什么好失望的,是他主动抛弃了南箓,他才是大爷!     小白依然蜷成一团白色的毛球,眯着眼懒懒看他,那目光中带了些探究的味道,张至深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即便床上这团毛茸茸的东西只是一只畜生,可他在跟它同床的时候竟然做了那样的梦,还激烈无比,不知道有没有说梦话……     想到这里,脸更红了,张至深便朝那狐狸凶道:“不准这么看小爷,你个畜生懂什么?”     小畜生果然不懂,它只是心情不错地叫了几声,又往张至深怀里蹭去,张至深将它抱了下来:“走开走开,小爷我要换衣服。”     衣服才刚换好,何思就来敲门了:“张狐狸,怎么还不起?早课也不去做!”     张至深开门让他进来,何思眼尖,一进门就看见了屋角的花花牌狗窝,激动地指着张至深道:“好你个臭狐狸,竟然让小狐狸睡狗窝!”     张至深伸了个懒腰,模糊着声音道:“都是畜生,睡鸡窝狗窝不都一样。”     何思道:“若是花花回来了怎么办?让她跟一只狐狸睡一起?不行不行,这太惊悚了,他们不能在一起,狗和狐狸是注定没有结局的。”     张至深的懒腰伸到半空就停住了,用惊悚的眼神看他:“小思,思思,你没生病吧?”     何思道:“你才有病!小狐狸在哪呢,让叔叔好好疼爱他。”     张至深下巴一抬,指向床上毛茸茸一团白球,那团白球便摇了一下毛毛的尾巴,眯着眼睛软软叫了一声,高贵又慵懒的模样。     何思又惊道:“天啦!难道昨晚我的小狐狸跟你一起睡的?”     “那又怎样,它死活要往床上睡,我也没办法。”     何思悲愤道:“张至深,你这个畜生!你玷污了我家小狐狸的清白!”     张至深懒懒道:“小思,你真没生病?要不要叫小忆带你去看大夫?这里到底谁是畜生?我是人它是狐狸,哪来的玷污?让它睡狗窝你说不好,它跟我睡了床你说我玷污它,那它该睡哪里?”     “当然是睡狐狸窝了。”     “哪里来的狐狸窝,你给我做一个。”     “我今日便做好给你送过来。”     “那我代小白谢谢你。”     何思又惊讶:“你给它起名小白?”     张至深抬眼:“怎么,有问题?”     “这也太随便了,你看见人家长得白就叫小白,一点都不好听。”     “那你说叫什么?”     “叫白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多好听的名儿。”     张至深无所谓道:“那还不是小白,比花花要好听。”     “……”     当天下午何思兄弟俩就送了一个狐狸窝过来,竹条编制的篮子,里面铺了软软厚厚一层棉被,外面是从张至深这抢去的雪绒丝罗缎子,洁白柔软的小窝,边缘还围了一圈绒绒的白毛。     张至深拍着何思的肩膀赞道:“小思手艺真不错,只是这狐狸窝怎么看都像出自姑娘家之手?”     何忆道:“如此精致的东西,哪里是我们男儿家能做的,不知是托了哪位师妹或师姐做的。”那语气却是不咸不淡的。     何思微微红了脸,笑道:“这窝做出来便好,今晚小白就有自己的床了。”邀功似的向小白伸出双手,“小白过来让叔叔抱抱。”     小白拿眼白瞧了他一眼,很不屑地瞥过头去,那神情要有多高贵就有多高贵,要有多鄙夷就有多鄙夷,要有多欠打就有多欠打。     何思尴尬地收回手,朝张至深道:“你果然是狐狸,你看小白谁都不亲近,就整天粘着你,这都让我怀疑它是不是你儿子。”     张至深乐道:“它就是亲近我,你能怎么着。”得意地勾勾手指,“儿子乖,快来爹怀里。”     小白眯着眼缝儿瞧了这骚包得色的男人一眼,更加鄙夷地瞥过头去,还恰到好处地哼了一声,那神情要有多鄙视就有多鄙视,仿佛在说:白痴。     然后何思神奇地发现它跳到了何忆怀里,还很是讨好地蹭了几下,继续用那种鄙夷又高贵的目光看着呆愣的两人,**裸地表达了它此刻的语言:我鄙视你们,两个大笨蛋!     何思看看张至深,张至深看看何思,面面相觑。     “呵呵。”     “呵呵。”     “……”     晚上就寝时,本应该睡狐狸窝的小白又死赖在床上不走,张至深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将它按在水里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这才让它往床上睡,那华丽丽又雪白软和的狐狸窝就跟花花狗窝一并被冷落了。     张至深在蔷薇宫待了一些时日,平日里做做早课,在藏书阁翻阅书籍,再被何思拖去杀两盘棋,到了晚上便在月光下对着一大盆水开始练月术,小白倒也安静,在一旁静静看着,蜷成一团白毛球,摇两下绒绒的尾巴,打几个盹。     不出几天,蔷薇宫多数人都知道张至深养了一只狐狸宠物,甚是好看可爱,惹得宫中上下的女子都来逗它玩。但是这狐狸也奇怪,总摆出一副鄙夷又高贵的神情,除了张至深跟何忆,谁也不亲近,对此,何思极度的心里不平衡。     转眼已是五月,山中的花香越发浓郁,雾气也厚重起来,这是雨季要来的前兆,张至深觉得那书中的知识也学得差不多,该找人练练手了。     张至深找到白无忧:“师父,我想下山去实践一番。”     白无忧很是通情理:“你要下山便去,只是这次可别又浪费了时间,也别暴露自己身份,毕竟蔷薇宫的人并不轻易在街头做那样的生意。”     张至深道:“师父,其实弟子一直不明白,为何您不让其它师兄弟们下山,却对我这般宽容?”     白无忧灿然一笑:“因为我是师父,我想让谁下山就让谁下山!”     “……”     这老头滥用职权,张至深道:“那弟子这就准备下山。”     “等等。”白无忧唤住他,神情有些奇怪,“咳咳……至深,你上次来找师父,有没有……捡到过什么东西?”     “没有,师父丢了什么东西?”     “这……也没什么,就是一本书,你真没看见?”     “没有。”     “那便算了,师父再找找。”     张至深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师父,您养鸟的那笼子还在么?”     “在啊,你问它做什么?”     “徒儿想借它一用。”     “就挂在后殿东侧的檐廊上,你自己拿去便是。”     “多谢师父。”     张至深收拾好下山的行李后,便温柔地对小白道:“乖儿子快到爹怀里,跟爹下山去。”     小白明显的不乐意,还是挪着小身子窜到了张至深怀里,张至深摸摸他它雪白的狐狸毛,赞道:“小白真乖,真听话。”     小白还没识破这笑容背后的阴谋,身子就那么被狠心的人一扔,进了鸟笼,张至深将锁那么一扣,极是残忍地一笑:“乖儿子,好好呆在笼子里,你爹下山这段时间就跟你何忆叔叔委屈过日子。”     何忆竹青色的身影恰好进了屋,面色有些憔悴,声音还是温和:“怎么让我照顾便是委屈过日子?”     张至深立马笑颜如花:“我是说委屈了小忆,这些天小白就麻烦你照顾了。”     何忆道:“你还真狠得下心,将小白关鸟笼里。”     张至深道:“我也不想这般狠心,可不将它关起来,这厮绝对会跟我下山,儿子,爹走了,你可千万别怪爹。”     何忆鄙夷道:“要走快点走,少在这恶心人。”           第四十二章 夜暗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五月的天,阳光依旧好,只是空气中带了浓重的湿气,显得潮湿而闷热。     张至深不想在十陵镇遇到南箓,于是取道往玲珑镇走去,不料一路上竟拦不到一辆马车,于是包袱里装了一大把银票却只能走路,可苦了他这一身昂贵的衣服和细白的肌肤。     夕颜斜下时张至深走走停停的一半路程都不到,还在路上摇了把扇子游山玩水般的行路,就等着路过一辆马车,强塞上几张银票让人家将他送到玲珑镇去。     但是他没等到马车,等到的是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     那站在路中央一团白绒绒的东西是怎么回事?那哀怨又冰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突如其来的愧疚感又是怎么回事?     张至深告诉自己没有那么巧,他家小白还被关在鸟笼子里,也不可能知道他去了哪里,世上狐狸千万只,毛色雪白的也不少,这是巧合,绝对是巧合!     他无视路中央那团白色的小东西,绕路往前走,但那只小狐狸又拦到了他面前,他往左,小狐狸便往左,他往右,小狐狸也往右,这拦路又是怎么回事?     张至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学着何思的口吻道:“小狐狸,你拦到叔叔的路了,快快让开。”     小白狐朝他叫了一声,那绝对是怒气冲天,哀怨弥漫,张至深厚着脸皮死不承认,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说小狐狸,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绝对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别拦着我的道啊。”     那狐狸又朝他叫了几声,窜到路边草丛,用嘴拖了一个被咬坏了金属栓的鸟笼出来,神色高傲地看着张至深,物证都拖来了,你还想耍赖!     张至深这下可真是想赖都赖不掉了,欲哭无泪:“小白啊,你怎的这般不听话,不是让你乖乖跟着何忆叔叔过日子,大老远地跟过来累不累啊。”     小白低低地叫了几声,极其委屈又愤怒的样子,那双乌溜溜的眼冷冷地望着张至深,看得他心里一窒,道:“罢了,你要跟便跟来,只是我不会照顾你,你若是不听话,小爷我直接将你卖了赚几斤花雕酒。”     小白依旧不高兴,抬起一张雪白的脸委屈地望着他。     张至深再次妥协,将它抱在怀里:“爹抱着你总行了吧,别再生气了。”     小狐狸呜呜几声,蹭在他怀里,倒也安生了。     去玲珑镇的路上依稀都有几户人家,张至深本就生得俊俏,此时怀里抱了那么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夜幕来投宿,便就真如狐仙一般,惹得主人家有些胆战心惊,又殷勤地招待。     张至深虽然出身在富贵家,却也不娇生惯养,外加在蔷薇宫历练一番,对于环境好坏都不计较,反倒这主人家的殷勤让他有些不适应。     用完晚饭,洗去一身尘土,张至深搂着小白早早便睡了,夜半醒来时竟发现那团毛茸茸的白球不见了,不免有些担心。     “小白,小白。”     叫了两声不见动静,张至深披了件衣服想出去找找,却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两个男人的声音,仔细一听,其中那清冷而好听的声音是南箓的,他心里惊了一下,南箓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却听到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般交易,岂不是老朽亏大了?”     南箓的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起伏:“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我只说到这里。”     也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交易,张至深忍不住好奇地推开门,弦月当空,繁星几点,他只看见一个模糊的白衣人影优雅地站在夜色中,他的身边并没有人。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道:“哼哼,南公子都说到这份上了,老朽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南箓道:“你知道便好。”     张至深往再往外面仔细看了一圈,确定除了南箓,连个鬼影都没有,瞬间就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南箓这是……在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不,还不知那是人还是鬼!     忽然有什么拉了一下他的裤脚,张至深吓了一大跳,差点就叫了出来,低头一看,小白不知何时到了他脚边,他摸摸自己吓得狂奔乱跳的小心肝,将小白抱在怀里,又听到外面的南箓道:“此事一成,你我两清。”     空荡荡的夜色里,那令人胆颤的苍老声音道:“老朽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事成之后我要你将那个东西给我。”     南箓的声音更加冷了:“就凭你也想要?还不快滚!”     夜色中没了声音,张至深瞪大了双眼,沉默一阵,终于看见一个黑影慢慢离去,更将他的小心肝都给吓傻了,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是一个非常矮的人影,佝偻着背,整个身高大约只到人的膝盖处,适才又站到屋子的阴影处,难怪张至深看了一圈也没见到他。     他摸了摸还在乱跳的心脏,安慰自己还好是人,不是鬼。     小白在他怀里很是安静,张至深又想到南箓,再凑近看时,恰好看见他也朝这里看来,张至深心里一惊,忙往里躲,以为被他看见了,心里乱成了一团,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可是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人靠近,他再去看时,只见到那抹白色的影子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那一眼望过来,张至深明明觉得南箓已经看到了他,可现在又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这么黑的夜色,他又在屋里,即便望了过来,怎么能看见?     但张至深还是忍不住地失落,说不出的伤心,多日里来的思念就这么被撕了个口子,他不去思考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南箓为何出现在这里,他只是伤心,他们离得这么近,却又错过了,但他又害怕看见他。     等他再从那门缝里看时,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暗骂道:“南箓你这个混蛋!”     小白在他怀里轻叫了一声,柔柔地蹭了蹭他,似乎安慰。     张至深愣愣地回到床上,心里依旧难受,抱着怀里的小白一下一下摸着:“你说他看见我了么?为何会有那么冷淡的眼神,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神情,很陌生。”     小白没有出声,只是一下一下地蹭在他身上,如同安慰般,张至深也不在意,不久那蹭一蹭的安慰就变成了舔上他的手指,并且沿着手臂慢慢上升,那柔软的舔弄如同情人的爱抚,张至深本来是伤心的,被它这般一弄,身上竟有些发热,忙将它推开。     “小白别闹,别打扰你爹伤心。”     小白不理他,继续舔,张至深也不理他,翻个身背对着。     谁料那小狐狸又在他后颈上舔了起来,那轻轻的吻实在太过熟悉,张至深猛地转过身去,却只看见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失望道:“乖,别玩了,会走火的。”     小白不但没有不玩,还真的玩儿出火了,扑在张至深胸口隔着亵衣便舔弄起了那点殷红的凸起。     “啊……小白你……你住手……不对……住口……嗯哈……”     张至深浑身都酥酥麻麻的,这小狐狸明明就是一只畜生,竟然**手段如此之利害!     只是**手段再利害也还是只畜生,而且这么小……     张至深一把将小白挥开,自己都想到哪里去了!真不是人!     “你这小狐狸!从哪里学来的,真不是好孩子!”他掀起被子将小白裹在里面,这才解开裤头自己解决。     张至深闭着眼睛泻了身上的火,一睁开眼便对上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正从被窝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张至深的脸刷地一下竟红了,敢情他刚才……刚才都被这只小色狐给看了个全过程!     即便是只小畜生,他还是觉得无处遁形,下床洗了手,往床上一趟,被子一盖,背对小狐狸:“睡觉!”     小狐狸往他身上蹭蹭,张至深装死。     小狐狸再往他身上蹭蹭,张至深继续装死。     小狐狸越蹭越下,都蹭到他屁股上了,还越蹭越厉害,张至深终于觉得不对劲,一把坐起来:“你这狐狸到底想做什么!”     小白抬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眼泛水光地望着他,张至深终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往他腹下一抹,果然有个硬邦邦的小东西。     他邪恶一笑:“这么小,还敢对我发情!”     小狐狸低低哼了几声,舒服地享受他的服务,那姿态优雅从容得,若是张至深看见了,绝对会立马不干!     等到一人一狐都解决了,张至深也没有精力伤心,洗了洗手便蒙头大睡,坠入梦乡前他想,养一只公狐狸还真是麻烦。     第二日上路时,张至深扔了一张大银票给投宿的主人家,那老实的汉子才从大老远为他请了辆马车过来,张至深终于不用忍受行程之苦,很是满足地坐上了破旧的小马车。小白却是嫌弃了很久,怎么也不肯上去,最终被张至深一把抱在怀里,那瘦小的掉毛黄马才慢悠悠地上路。     到了玲珑镇,张至深没有找地方投宿,而是打听了一家兽医馆,温柔地抱着小白走了进去。     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兽医问:“公子的宠物哪里不舒服?”     张至深道:“它只有一个地方不舒服,劳烦大夫把它阉了。”           第四十三章 狐妖变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怀里的小白猛地一抖,剧烈挣扎,张至深用力抱住他,柔声安慰:“乖,这位爷爷只是要给你治病,一下子就舒服了。”     中年的兽医爷爷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小白挣扎得更厉害了,呜呜叫着,浑身雪白毛发都要竖起来,张至深死抱住人家,笑得特别温柔:“不用怕,就一下下,看你以后还怎的对我耍流氓,乖啊。”     中年兽医的两撇胡子抖了抖,问道:“公子真要给它去势?我看着小狐狸能听懂人话,极有灵性,公子强行为它去势,恐怕不妥。”     张至深道:“这小畜生到了发情期,整天的不安分,还是阉了比较方便,小爷我没那么多时间照顾它!”     兽医笑道:“怎么可能?老夫为医数十载,狐狸的发情期都是在三月,如今已是五月,它早该过了发情期。”     “这……总之它就是发情了,你将它阉了便好!”     “不同的动物发情时的行为不一样,公子是如何判断这畜生发情了,若是错下了结论,白白伤害一条性命便不好。”     “我……”张至深又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只道,“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它就是发情了,绝对地发情了,你阉了它便是!”     怀里稍微安静了一点的小白又在惊恐地挣扎,张至深一掌拍在它头上:“挣什么挣,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对你爹发情!”     “这……你,公子你……你……”兽医伯伯端着一张惊恐的脸,抖着手指着张至深,语调颤抖,“公子你跟这……这狐狸做……做了什么?”     “呃……”张至深自知说漏了嘴,更是窘迫,“也……也没什么,就是帮它解决了一下,呵呵。”     那兽医更是一张吃了大便的表情:“公子,您实在太重口了……”     “这……”张至深也端了一张吃了大便的脸,“过奖过奖……劳烦大夫赶紧将它阉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兽医忙摆手:“不不不,这使不得,绝对使不得啊!”     “为何?”     “公子,这狐狸通人性,本来为动物去势便是极其残忍之事,给通人性的动物去势便相当于将一个人阉了,此等惨无人道之事,老夫实在做不来。”     “那它再发情我该怎么办?难道每次我还得伺候舒服了它?”     兽医挑高了眉十分欠扁地问:“冒昧请问一下公子是如何……嗯,伺候他的。”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叫你阉你就阉了它!”顿了顿,“用手摸了几下。”     兽医道:“公子其实不必如此,我这里恰好养了一只母狐狸,不如公子放心让他们关在一起,等发情期过了后再带它回去。”     张至深不耐烦道:“你这老头怎么这么啰嗦!我说阉就阉了它,你问这问那的烦不烦?”     “公子,这狐狸阉不得啊!”     张至深掏出一张银票塞他手里:“你要阉便阉,不阉的话小爷找别家去!”     “公子,玲珑镇只有老夫一家兽医馆。”     “那小爷我亲自操刀阉了它!”     “你不懂医术,这样它会死的。”     “那就死了算了!”     ……     最终兽医大叔妥协,叹道:“罢了罢了,好歹也是一条狐命,老夫不能眼睁睁看它惨死在你手上。”     张至深道:“那便多谢了,大叔。”     谈判结束,小白挣扎得更加厉害,满脸惊恐,不停地叫着,但张至深这回可是铁了心肠,双手抓着小狐狸用了狠劲,连兽医都看不下去了。     “公子将它放在此桌上。”     张至深看着那修长窄小的木桌,道:“我将它放上去岂不是让它跑了?哎哎……小白你别动,再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当太监狐的命运,乖,只要将那东西割了,以后爹一定好好疼爱你。”     话一出口,小白又是一阵猛烈地挣扎,叫声那叫一个惊恐惨烈,张至深,你不是人!     兽医驾轻就熟地取出了各种药物,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反射出森森寒光,放在油灯上左右烤了几下就朝小白伸了过来,小白乌溜溜的大眼惊恐地挣扎,叫声凄厉,四肢不停地颤抖。     兽医拿刀的手顿了顿:“公子真要这般待它?”     张至深一手抓着小白两只前脚,一手分开它后腿,看它如此挣扎,心有不忍,却还是硬下心道:“下手吧。”     小狐狸本来还存了一丝希望的眼顿时黯淡下去,里面泛了淡淡水光,却不再挣扎了,那兽医的刀子终于朝它胯下伸去,它凄厉地叫了一声,如同有什么爆发出来,猛地挣脱了束缚,一把跃到高高的百子柜上,冷冷看着张至深,乌黑细长的眼里似乎带着绝望和深深的伤痛。     张至深的右手一痛,定睛一看,被它咬了圈深深的牙印来,渗出了几滴鲜血。     他朝着百子柜上的小白道:“小白你下来,再不下来爹就不要你了!”     小狐狸没有下来,从高处冷冷看着张至深,它的姿态优雅,浑身却在微微颤抖,那眼中的受伤和绝望让张至深一愣,顿时后悔起来,柔声道:“小白你下来,我不阉你了。”     小白从百子柜上跳了下来,张至深松了口气,忙去抱它,它却警惕地倒退,乌溜溜的双眼冷漠又警惕地看着他。     张至深道:“儿子快点过来,爹带你离开这里。”     小白抬起细长的眼淡淡看了他一眼,那眼中除了冰冷便没有其它,慢慢转身,一下冲出了兽医馆消失在明晃晃的五月阳光中。     “小白!你别跑……”他这一喊,哪里还能见到狐狸的影子。     张至深转向兽医:“真抱歉,让你见笑了。”     兽医道:“公子,不是老夫多嘴,这狐狸真的通人性啊,千万阉不得,幸好让它逃了,否则……唉,阿弥陀佛!”     小白一逃,张至深倒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它到底逃到了哪里,不知还会不会回来,但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去找,而且他也相信,能从蔷薇宫跟到玲珑镇的小狐狸绝对不会丢。     于是他向兽医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大叔,这里最好的客栈在哪里?”     中年兽医朝门外一指:“出门左拐,上了百花街往前走一段便是芙蓉客栈。”     “多谢大叔。”     到了客栈,张至深订了房间,该吃吃,该喝喝,小白的逃亡对他没有丝毫影响,绝对的没心没肺。掌柜的和小二们都以为这打扮骚包的贵家公子只是来这里游玩,该宰的宰,能宰的宰,不能宰的也变着法子地宰这贵公子的银子,张至深还被宰得不亦乐乎。     夜晚戌时,整个玲珑镇灯火明亮,喧嚣嚷嚷,好不热闹。潇洒了一整天的张至深终于有点心不在焉,往门口窗外瞧了许多次依然不见那团白绒绒的小东西,最后有点坐不住,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还是关门上街去。     玲珑镇每年的三月三都会举行盛大的花灯节,男女老少都会提着各色花灯放入清碧河中,传闻那里的水是三途河的分流,将愿望写在花灯上,河水就会将它们带到三生石旁,许下的愿望能实现三生三世。     现在虽不是三月,但无论何时,玲珑镇总是会有花灯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泛着暖暖的光晕挂在街头、巷尾、行人走过的繁华过道两旁,所以这里的夜显得格外繁华而迷醉,映着那繁星漫天,最是美丽,如同置身于梦。     张至深却没有心思去观这繁华美丽,他提着一盏艳丽的花灯走过一条条街头巷尾,不断地在黑暗和明灯处寻找那团白色的身影,再问问路边小贩行人有没有见过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所有人都摇头,并不曾见过白色的小狐狸。     张至深找着找着越加急躁,等到街上的繁华慢慢褪去,灯盏一一熄灭,夜色更加浓厚,他才赌气般地回到客栈,不就是一只小狐狸,不回来更好,免得小爷我再照顾你!     他推开门,看见空荡荡的屋里只有明暖的烛火在微微摇曳,出门时点的蜡烛已经快燃到了尽头,烛泪流满烛台,点点滴滴的哭泣。他失望地叹气,随即又想有什么好失望的,不就是一只狐狸,睡觉!     他知道自己会失眠,可又觉得奇怪,这小小的狐狸莫名其妙就跟在了他身边,他明明讨厌这些小动物,现在却莫名地挂心起来,真他娘的见鬼了,睡觉!     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叹了多少次气,躺着也是睡不着,不如做点其它的。     他掀开床帐,手抖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又揉揉眼睛再看,那团白绒绒的小东西不就在桌子上么,还是那特么高贵的神情,眯着眼淡淡看他。     “小白,你回来了。”     屋里并未熄灯,张至深伸手去抱,小白防备地往后褪,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张至深终究是愧疚的,更是柔下声音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对,将你吓着了。”     他难得的道歉,可那狐狸丝毫不领情,一双细长漆黑的眼就那般冷冷望着他,这并不是一只狐狸该有的眼神。     张至深的愧疚感更深了,柔声道:“乖儿子,以后只要你不对你爹发情,我绝对不那样对你,来,我们去睡觉。”     “那我对你发情了又如何?”     张至深愣了一下,这声音……是南箓的!     他环顾了一圈屋子,并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奇道:“南箓,你在哪里?快给小爷我出来!”     那声音冷冷道:“我就在你面前,深儿。”     张至深这下不仅是愣了,完全是僵硬了,这声音是小狐狸发出的!他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狐狸,细长冰冷的眼,似乎嘴角还有一抹淡淡的冷笑,那身子不断变大,忽然白光一闪就变成了人形,白衣胜雪,容貌倾城绝美,气质若仙,超乎凡尘的美丽,却是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张至深退了一步,僵硬一瞬,看那冰冷的人一步步逼近,完全是陌生的可怕神情,他猛地转身去开门。     “啊啊啊……妖怪啊!救命啊!”           第四十四章 报应爽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门却像是被铁水浇上般一动不动,张至深急得不停地敲门,大叫道:“来人啊!救命啊!有妖怪啊啊啊!”     “没用的,他们听不见你的求救。”南箓冰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张至深觉得浑身的都要被那声音给冻着了,忙转过身,看他深邃迷人的美目,嘴角一抹淡淡微笑极是残酷,也极危险。     张至深抖着声音道:“你……你别过来啊……”     南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靠近,嘴角的冷笑始终没有退去,那眼神也是危险的,如同玩弄老鼠的猫,任何事物都在他的掌控中。     张至深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就差没有尿裤子,看他一点点逼近,又不甘心地敲打着门:“来人!有没有人啊!有妖怪,有妖怪啊!这里就要出人命了啊啊啊!”     门外依然没有动静,南箓冷笑道:“哼哼,你叫啊,放开了叫,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这话……怎的听着如此耳熟?     张至深停了下来,露出一抹发抖的微笑:“南……南箓,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南箓用力捏着他下巴道:“有什么好说的?张至深,你就那么狠得下心要阉了我?”     “啊……”张至深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自己怎的就这般倒霉,他哭着嗓子道,“我那不是……不、不知道那是你,我若是知道是你……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那样对你南箓大爷啊!”     “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没有人敢那样对我,深儿,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张至深抖得更加厉害了,冷汗刷刷地往外冒:“你……你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南箓道:“哼,自然是你能付得起的代价。”     说完,捏着他的下巴便吻了上去,张至深早就吓得腿软了,只能任由着他吻,爱怎么吻就怎么吻,他现在罪孽深重,犯了滔天大罪,得罪了宁愿死也不愿得罪的人,若是只让他插插屁股就能抵罪的话,他宁愿天天被他插!啊呸!那他还是宁愿死算了!     张至深早软了身子,不是被**薰软的,是被吓软的,任由别人予取予求的下场就是他那身昂贵的水纹烟罗衣裳在“刺啦”几声后又成了碎布,他被**裸地扔到床上时,还泪眼朦胧地说:“南箓,我知道错了,今晚你爱怎么来就怎么来,我都不会怪你。”     南箓冷笑:“哪一次不是我爱怎么来就怎么来?你那淫|荡的身子被我插几下就忍不住地求我再用力点,你说你还能离得开我?”     “这……你……”这般露骨的话让张至深一口气憋在胸口,直将脸憋成了大红色,他想反驳,又想到如今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怎么说也离不开一顿惩罚,唯一能求的便是能减轻一点罪受。     于是他极是魅惑地笑道:“南箓,我这身子确实离不开你,所以今晚,请君怜惜。”     南箓温柔道:“没用的,深儿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任何代价。”     张至深一抖,身体摊开在床:“来吧,不管任何代价,我都任君采撷了。”     南箓没料道他会这般听话,压在他身上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炙热的吻又压了进来,带着熟悉的气息,那双手也不断在他身上游走,张至深晕晕乎乎地又有些迷醉了,忘了害怕,心想若只是这样的惩罚那还不错。     待到浑身都火起时,他眯着眼睛轻声道:“南箓,进来,快点进来!”     他听见南箓冷笑了一声,猛地睁开眼,撞入了一双细长深邃的美目,那里清澈冰冷得很,丝毫没有**的痕迹。     身上一轻,南箓离开了他,他顿觉得燥热难耐,想去拉他,却不知手脚何时被绑得结结实实,他惊道:“南箓,你……”     “别急,今晚我们来玩点好玩的。”     “原来箓儿喜欢玩这样的,那绑着便绑着,我随你怎么玩。”     南箓侧头看他,暖暖烛光下照亮一抹奇特的笑意,还有左脸上淡金色的双月图纹:“那好,随我怎么玩。”     他从桌上取过来一个盒子,回来时,脸上的笑意更加奇特,张至深有种不好的预感。     “箓儿……我可以的,不需要用药,真的!”     南箓道:“放心,我不会对你用药。”     “那……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南箓笑着,修长的手指放在卡扣上,“咔”的一声盒子开了,连带着张至深心里的某根弦也快断了。     “南……”讨好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张至深就彻底顿住了,惊恐地望着南箓手里拿着的东西,这回身体连抖都没力气了。     那手里拿的不是什么烈性春药,也不是传说中折磨男人那个地方的神器——玉祖,更不是吓小孩子的蟑螂老鼠什么的。     南箓手里拿着的东西再寻常不过,几乎人人都见过,张至深今天还近距离观察过——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即便映着暖暖的烛火也泛着森森寒光,直将张至深的心给吓得凉了个透彻。     他僵了片刻才浑身一震,知道挣脱不了还是死命地挣扎,那个地方直挺挺地暴露在这大变态面前,真真是任由宰割!     “南箓……你别乱……乱来啊!”     南箓森森笑道:“我没有乱来,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深儿不是说任由我爱怎么玩便怎么玩?那么这个玩意儿是不是也随我处置?”     那寒光闪闪的小刀就在张至深那还直挺挺的地方比划了几下:“你说我是从上往下切,还是从下往上切的好,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技术不好还请深儿将就,事后我会好好疼你的。”     都切掉了,好好疼我有个屁用!     那刀上的寒光照在男人极为敏感的地方,张至深被吓得浑身发冷,立即软了下去:“南箓,这种玩笑开不得,千万开不得啊……”     南箓冷着声音道:“深儿哪只眼睛见我开玩笑了,咦,你怎么就软下去了,没用的东西,给我硬起来!”     混蛋!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硬起来那就是神人!     南箓道:“软软的切下去没有意思,我想看看男人在硬起时,这么一刀子下去,呵,深儿你说会不会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精液?”     “……”张至深已经吓得嘴唇都发抖了,哪里还能说出话来,那双微挑的凤眼含着晶亮的水光和不尽的恐惧,哀求地看着南箓。     南箓继续变态地笑道:“是不是很害怕,想说你错了,让我饶了你?你让那兽医阉我的时候我也求了你,你还狠得下心。乖深儿,不要怕,等割掉那玩意儿后我会疼你的,对你很好很好。”     张至深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此时咬舌自尽能不能留个全尸?     南箓抹去他额上的汗珠,依旧柔声道:“深儿你怕什么,我会下手很轻的,保证一点一点地下去,不会让你那么快就解脱,乖。”     变态!果然是大变态!这是报复,**裸的加倍报复!     “深儿,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不像你那般铁石心肠,我怕自己会心软。”     “南箓。”张至深抖着苍白的嘴角试图寻求生路,“不要这么对我,我错了。”     “乖深儿,我都说了不要跟我说什么求饶的话,我会心软的。”     张至深道:“你若是真……真下了手,那以后我就不能跟你上床了,即便你不爱我,看在我被你上了那么多次的份上,你放过我这一次,以后咱们各不相欠,再无瓜葛。”     南箓那张冰冷的脸更加阴沉了下去,掐着张至深的脖子道:“你还想离开我?说什么各不相欠!我偏不让你如意!反正你前面那东西也没什么用,只要留着后面让我插便是!”     “你真下得了手?”     “自然,否则我如何报答深儿今日的心狠手辣。”     “那好。”     张至深莫名地就不恐惧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道:“你先杀了我,杀了我之后,这具身体你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     南箓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没那么快,我先阉了你,等你这具身体被我插得厌烦了,我自然会让你死,到时候我大发善心,任你选择一个死法,你说如何?”     张至深道:“南箓,你当真这般恨上了我?”     南箓道:“深儿说得哪里话,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恨你,乖,等这件事完后,我真会好好对你,比你对我还要好上更多。”     “既然你如此下得了手,那便来吧!”     “深儿真乖。”     “等等!”张至深看他拿着小刀直接就要下手,连忙叫住,“你不将小刀在火上烧一烧,杀杀毒?否则很容易死人的。”     南箓抬头对他笑道:“若是真这么容易死了,这不刚好合了深儿的意,反正早晚都是死,一样的。”说完又举刀。     “等等!”     南箓道:“深儿还有什么要说的,你最后作为男人的宣言?”     张至深道:“南箓,我若真的死了,偷偷将我葬在蔷薇宫漫山的蔷薇花中就行,不要让我的父母家人知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云游江湖去了,我一直过得很好。”     细长深邃的美目动了动,微弱的烛光中并看不清南箓的表情,只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我会照你的吩咐去做。”     “那你……动手吧。”     那唇角好看的冰冷笑意终于渐渐扬开,闪着寒光的小刀毫不留情地挥舞下去,映出暖黄的烛光在张至深好看的凤眼中看得清清楚楚,他始终睁着眼,用心地体会这一刻屈辱的疼痛,无情冰冷的一刀下去,绝情断义。           第四十五章 春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平静地看着南箓:“这回你满意了?”     南箓的笑依然森寒而冰冷:“不,我还不满意。”     “你还想如何?”     “我还想狠狠地干你!干得你起不了床,一辈子都离不开我。”     “南箓,你也太他娘的狠了!”     “彼此彼此。”     “哪里哪里,你比我狠多了。”     “承让承让,在下哪里比得上张老板。”     “过奖过奖,小爷我起码没有真狠下心对小白如何,南箓你真他娘的不是人!”     “言重言重,话说,在下本来就不是人。”     张至深气结:“你!你这个流氓!变态!混蛋!……”     南箓沉下声音转了话题:“你从何时知道的?”     张至深道:“你真想知道?”     “快说!”     “这个……其实从小白第一次跟我睡觉我就知道了。”     南箓的冰霜脸明显的变成了番茄脸,好看的眉毛皱成了梅干菜,别扭地将头撇向一侧:“你……怎么知道的?”     张至深提高了声音道:“南箓你这个混球!趁着老子睡得迷糊时上了老子还不敢吱声!幸好老子聪明,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否则你还想耍得老子团团转不是!”     南箓道:“寻常人怎会想到有妖怪,况且我哪里长得像妖怪。”后面这句明显是自恋,不就想说自己长得倾国倾城!     张至深本想说自从那江湖神棍无品道人说他宅子里有妖气便开始怀疑,但又觉得肯定会惹怒他,于是道:“你忘了小爷我是干什么的,算命的!即便算不出你的命数,那一点妖气还是能感觉到。”     他本想吹嘘一番自己,不料南箓两只修长的手指捏着他下巴低低道:“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还那样对我!张至深,你是不是活得太不痛苦了?”     张至深还被赤身**地绑在床上,那下巴上的力道捏得他发疼,他甩了甩下巴没将那手指甩掉,只能陪着笑道:“我这不是想你了么,若是不这么对你,你能变成人形出现在我面前?”     南箓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张至深道:“其实我知道小白是你之后便对你很好了,也不想像今天这般逼你,但昨晚你和小白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不知道到底它是不是你,所以才想出这法子来逼你现身。南箓,昨天晚上,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我可不想抱着一只不是你的臭狐狸睡觉!”     南箓松开了他的下巴,在张至深耳边低低道:“深儿,你不应该知道这些,你必须将那件事忘了。”     张至深心里惊了一下,乖乖,他不会真撞见了这家伙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不过他就听了个尾巴,他们那什么交易,那矮得不能再矮的老头是何人他都不知道!不过至今为止,南箓这个人,哦不,这只妖精对他来说依然是神秘的,即便他知道他是妖精,依然不知他的背后是什么,到底有何目的,他不爱他为何又总是缠着他。     那些好奇心在心里膨胀得欢腾,张至深又生生将它压下去,却是不怕死地问道:“那你至少告诉我昨天晚上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吧?若是我真对着一只不认识的狐狸咳咳……那啥,那我真要被自己恶心死!”     南箓道:“两个都是我。”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既是妖怪,那自然有妖法,一个分身术再简单不过,怎么,你有意见?”     “没……没意见,只是,那人形的南箓为何会用那般陌生的目光看我,看得小爷心里很不是滋味。”     南箓道:“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唔……”     南箓深入地吻了他一记,又低沉着那蛊惑人心的好听嗓子道:“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今晚我还没好好惩罚你,你就别想逃!”     张至深挣了挣被绑住的手脚:“那你起码把我松绑了!哎呀,那是……南箓,你快点把那刀子拿开!放在小爷大腿边上很危险的!”     南箓一挥手,那绑得结实的绳子就奇迹般的松开了,张至深看看自由的双手,不得不感慨,有妖法就是好,连绑人松人都如此快准狠!     南箓得意笑道:“松了绑也不怕你跑,今晚我们玩点新鲜花样。”     这“新鲜花样”还是让张至深忍不住抖了一下,惊道:“你你……你还想玩什么新鲜花样?刚刚那般惊悚的花样我只陪你玩一次算让你出气了,可再经不起第二次!”     南箓笑道:“看你紧张的。”     能不紧张吗?即便我知道你不会真砍下去,那我也是用了十二分的惊心才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若是再来一次,万一那小刀子不小心偏了个角度,那他张小爷岂不是真的成太监了!     “你放心,深儿会喜欢这样的新花样,我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莫非……啊,南箓,你还没说是什么花样怎么就动手了!”     第二天,张至深浑身都散了架一般地躺在床上,一应生活无法自理,他一醒来就看见南箓一副吃饱餍足的模样,那细长的美目深邃又勾魂,红唇娇艳,衣服还是敞开的,即便他身形修长若仙,里面却是结实白皙的肌肉,此刻上面正印着被张至深咬出来的几处红艳艳的痕迹,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景色,勾人犯罪。     张至深暗暗咬牙,如此极品美色,看上去明明他才是被压在下面那个,为什么到头来都是自己反被压了。     这种不平衡心理又导致他产生了严重的逆反心理,等自己身体好了,稍微用上一点小手段,还怕南箓美人不乖乖臣服在他张小爷身下,到时候予取予求,哼哼……     “深儿,你在发什么呆?”     “啊……我在发呆……么?”张至深这才醒悟过来未来构建得太过美好,走了魂儿。     南箓道:“口水都出来了。”     张至深用手擦了擦,忙道:“我只是在想,你昨晚从哪里学来那么多新奇招式。”     “深儿喜欢?”     “啊……嗯,喜欢……”如果让我在上面就喜欢!     南箓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放到他面前:“从这里学来的。”     张至深定睛一看,只见那蓝色泛白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龙阳三十六式。     张至深颤抖着手指翻开,里面果然是各种男男欢爱的图,画风细腻,里面人物**的表情,还有那相连接的地方都刻画得清清楚楚,并且附有文字说明,每一个姿势还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名,什么观音坐莲,蝶恋花,海底捞月,花好月圆……     “咳咳……”张至深的脸上一阵发热,“这……这书比较重口味,南箓,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嗯,神奇的书。”     南箓道:“街上到处都有卖,十文钱一本,还是成一个系列的,有《男男欢爱集赏》、《颠鸾倒凤十八招》、《黄瓜与菊花录》、《香露欢》等等,深儿若是喜欢,可以将这些书都买回来,咱们好好研究研究。”     这这……什么时候男男春宫图竟然变得满大街都有卖?还十文钱一本?成一个系列?老天爷,这世界是怎么了?疯了么?怎么他张至深上街竟然一本春宫图也没见着,是他眼睛瞎了么?     “咳咳……这……”张至深觉得昨晚被疼爱过的地方更加隐隐作痛了,这些书可千万别真的有,他再次求证,“南箓,这书真是你买的?你舍得花钱?你竟然舍得花十文钱买一本春宫图?南箓!你亏大了!这样一本破书绝对值不了十文钱!”可能会值五十文银子。     “咳咳,这……”南箓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其实这书不是我买的,我一文钱都没花。”     “这才像你的风格。”张至深喃喃着,猛然抬头,“那这书……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猜。”     “不会是你在那什么春宫图系列里顺来的吧?”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你明明有许多金子的啊!     南箓鄙夷地看他:“我在你心里怎么总是那般猥琐,我像会做那种偷鸡摸狗之事的人么?有辱斯文。”     不像并不代表不会做啊,就像你长着一张仙子般的面孔不知骗了多少人的眼珠子,结果是只变态狐狸精!做的坏事还少?还有辱斯文!     这些话在肚子里说说便罢了,张至深还是故作认真地猜道:“那便是你捡的。”     南箓道:“算你说对了一半,但你绝猜不到我在哪里捡的。”     张至深立马被激将:“这有什么猜不到的,不是在路边便是在书摊旁,难道你还能在茅厕里捡到春宫图不成?”     南箓摇头:“非也,这书是在一个颇为神圣的地方捡到的。”     “神圣?莫非是在寺庙?南箓,你去寺庙作甚,这……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张至深脑中已经自动浮现出两个光头和尚摆出书中所画的各种姿势了。     南箓微笑道:“我在你师父那里捡到的。”     “什么!!!”     张至深这才想到离开蔷薇宫之前白无忧神色怪异地问他是否捡到一本书,莫非就是……     他猛拍一把桌子,大骂道:“白无忧这老不死的!为老不尊!祸害不浅!”           第四十六章 芙蓉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一阵敲门声响起,此时张至深浑身**地躺在床上,还满身**痕迹,紧张地朝门口道:“谁?”     门外响起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我给您送饭来了。”     张至深这才觉得饥饿,昨晚剧烈运动一番,现在都已经中午,消耗巨大,于是他朝门口道:“进来。”     小二道:“客官,您开下门我才能进去啊。”     张至深这才想到门是拴着的,想叫南箓去开,结果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只剩下一个狐狸影,毛茸茸地窝在他身边,还懒洋洋地摇了几下毛茸茸的大尾巴,张至深顿时有些窘,自己好歹一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爷儿,昨晚就被这只小狐狸给折腾得死去活来。     于是化窘迫为力量,他拍了拍狐狸的小脑袋:“乖儿子,去给爹开门。”     小狐狸毛茸茸的小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准这么叫我。”     “乖箓儿,给主人开门去。”     “你让他推开便是。”     “啊?”     “门没有拴。”     “那岂不是……昨晚我们……那啥……我我,南箓你这个混账!以后还让老子怎么见人!”     小狐狸道:“昨晚并没有人进来。”     “可是……”张至深很清楚地记得他叫得有多大声,这客栈隔音并不是很好,那就是说那些激情的声音都已经……阿弥陀佛,张至深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小二的声音又传来:“客官还没准备好么?”     “等下再找你算账!”张至深拍了小白一小嘴巴,拿了件亵衣挣扎着穿起,才对门口道“你推开便是。”     进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十五六岁模样,一张娃娃脸,乌溜溜的大眼甚是可爱,进来看到张至深“虚弱”地半躺在床上,问道:“客官,您这是怎么了?”     张至深心道这孩子脑袋真不灵光,瞎子都能看出我这是生病的模样!于是他更加虚弱道:“我生病了,劳烦小二哥将饭菜端过来。”     小二更奇道:“怎么会病得这般快,半个时辰前您还好好的。”     “半时辰前?”     “对啊,半个时辰前客官不是吩咐我们厨子将做好的饭菜送上来么?”     张至深看看身边懒懒的小狐狸,小狐狸也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妖精既然有妖术,那变个别人的模样肯定是小菜一碟,不知南箓那出尘若仙的一身皮囊是不是也是变出来的,不过想想有人变成了自己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冷汗了一把。     小二看他真是虚弱,秉承职业精神,将饭桌给搬到了床边,又问:“客官,要不要给您请大夫?”     “啊,不,不用了。”     小二又奇怪地盯着他脖子上的红痕,瞪着无知的大眼,道:“咦,客官,您脖子上长了好多红点,生的是什么病?严重么?可会传染?我还是为您叫大夫吧。”     张至深脖子一缩,脸上有些辣辣的,暗地里捏了小白一把,讷讷道:“真不用了,过几天就好。”     小二又眼尖地看到了掉地上的书,顺手捡起:“客官,您的书……呃,龙阳三十六式,这是什么书?”     张至深猛然一惊,这小二还认字!忙道:“别翻!快还给……”     小二已经翻开了,张至深心道完了完了!这下不仅**的声音被周围人听到了不说,还让人知道用的是什么姿势,他还有什么脸面混下去,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没有意料中的惊讶,这小二一脸淡定地看着里面的图,好奇地念道:“清水出芙蓉,海底捞月,观音坐莲,天下无双……客官,您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张至深已经羞得无地自容了,支吾道:“这……捡来的,在路上捡来的,呵呵。”又暗中猛捏了小白一把,小白没躲开,摇摇尾巴舔了舔他的手,他又迅速地缩了回来。     小二继续翻了翻书,快速浏览一遍,兴奋道:“好书!真是好书!”     “啊?”张至深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知道这书上画的可是什么东西?”这小二该不会纯洁得不知道这些画的意思?     “自然是知道的。”小二翻开一页到他面前,“你看,这姿势,还有这个观花赏月,还有这个,逝水流云,鸳鸯交颈,既新颖又别致,我都很喜欢。”     这小二哥该不会是……张至深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这小伙才十五六岁的纯真模样,未经世事,一定是自己太邪恶了。     “小二哥,这……你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书?”     小二扬起一张纯洁可爱的娃娃脸道:“这不就是春宫图么?画的是各种男男交合的姿势,客官难道以为是武林秘籍?”     “这……呵呵,不是。”这孩子难道也是……不行!肯定是他多想了,小孩子对一切都是好奇的,第一次看到春宫图难免有点语无伦次。     小二又道:“客官,这本《龙阳三十六式》借我几天如何?”     张至深被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一定是他太邪恶了!小孩子很纯洁的!     小二露出一个无比纯真无辜的笑:“今晚我跟掌柜的试试这些姿势,特别是这个‘清水出芙蓉’,还有‘鸳鸯交颈’,瞧这名儿起得多好听,姿势也新颖。”     “……”张至深忽然发现纯洁的是自己,他哪里邪恶了!哪里放荡了!跟这小孩比其实他实在是太纯洁了!     见他没说话,小二道:“客官不会不舍得吧,您就借我一个晚上,我保证明天还你,况且像您这个状况……”眼睛从他脖子的红点瞄到脸上还未褪尽的春情,“今晚应该用不着吧。”     “你……”张至深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你和掌柜的竟然……”     小二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疼爱掌柜的,谢谢客官的书,小的先下去了。”     “喂喂……”我还没答应借给你!     小二回头朝他露出一个纯洁无比的笑:“客官好好休息,小的会多多照应您,晚上亲自给您送饭上来。”关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窝在他胸口的小白就道:“你不该借给他。”     张至深菊花一紧,立马道:“这也没什么,反正咱们今晚又用不着,呵呵,呵呵……”小二哥,你救了我!     “你确定咱们今晚真用不着?”     那声音拖得很长,带着点别的意思,听得张至深又是菊花一紧,赶紧道:“我饿了,吃饭,吃饭!”     小白倒也不继续那话题,缓缓起身,优雅地走到桌子上,就在盘子上吃了起来。     即便知道这狐狸就是南箓,看见这样的场景张至深还是有些不习惯,便道:“乖儿子,快变成人形,好好吃饭。”     小白道:“我喜欢这样。”     “可我不喜欢这样!”     “怎么,你嫌弃我?”     张至深很干脆道:“对,我嫌弃你!”     小白悠然道:“深儿,其实那《龙阳三十六式》我已经背下来了。”     张至深菊花一紧,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变成了谄媚笑脸:“乖儿子,爹刚才是开玩笑的,爹最喜欢你这个样子了。”     小白继续低头啃鸡腿。     一整天南箓都维持着狐狸的模样,娃娃脸小二送来晚饭时发现房里还只是张至深一人和一只小狐狸,便问:“客官,您家那位呢?”     张至深道:“哪位?”     “就是将你吃干抹净那位啊,今天让我送饭的是他吧。”     “……”这你都能猜到,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小二哥不会也是什么妖精或者高人什么的。     小二又道:“我一看你这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是你的孪生兄弟吧,你不用害羞,兄弟相爱也无甚奇怪。”     张至深一抖,脑中浮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缠绵,顿觉满身鸡皮:“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二摆手:“哎呀,都说了不必害羞了,你脸皮还真薄。”拍了拍他肩膀道,“不跟你说了,兄弟我回去跟掌柜试试那些姿势!”     说完一溜烟跑了。     喂,兄弟,小爷跟你很熟么?     晚饭时小白终于变成了南箓,坐在床边细细地伺候了一回张至深。     第二天一大早,张至深刚醒来,那小二又敲门送了早餐过来,张至深本以为他也会起不来,不料这厮还神清气爽,一副纯真少年不懂世事的模样。     张至深忍不住问道:“昨天晚上你和掌柜的没有试试那……呃,清水出芙蓉?”     小二很是精神道:“自然试了,还有那鸳鸯交颈,飞花逐月,月下飞仙……掌柜的很是喜欢,不知客官有没有体验过?”     “呃……”他们这是在交流春宫图的体验心得么?张至深有些窘,“那啥……你怎的还这般精神?”     小二道:“那些姿势都很不错,自然精神了。”说着从怀里拿出那本书放桌上,“客官,书我还给你了,我说的那些姿势你一定要试试,真的不容错过哦。”     这……算不算推销,明明是我的书啊!     张至深看他毫无不适,不由叹道:“年轻人果然恢复得快,一般在下面的那个被这般折腾下来免不了浑身酸痛,特别是那个……呃,清水出芙蓉。”     小二顺口答道:“客官果然体验深刻。”     “那你怎么还没事人般?”     小二道:“啊,掌柜的可能会在床上躺几天。”     “这……难道你是……!!!”张至深惊愕地看着这张纯洁的娃娃脸,这绝对是逆天了!     小二继续纯洁地笑道:“我一般很会照顾下面那个,所以客官放心,即便您那孪生兄弟不管您了,我还是会好好照应您。”     “……”去他娘的孪生兄弟!连这么纯洁的小二竟然也是上面那个!他瞪了眼窝在怀里的小白,这俩货都长了一张骗人的脸!     张至深很是同情那被压得起不了床的掌柜,同病相怜,他们都遇到了装高洁装纯真的大骗子!     张至深继续在床上躺了两天便迫不及待地要出门,小白懒懒窝在床上,眯着细长的眼道:“深儿最好不要去找他。”     张至深回头:“你知道我要去找谁?”     “你见了小二的掌柜会后悔。”     “为什么?”     小白眯了眯眼睛,扭向一边不答腔。     张至深走过去抱着它:“乖儿子,你不会随便去找人,又被打……啊,咳咳,被欺负了吧?”     小白道:“没有。”     张至深道:“没关系,爹这就找掌柜的理论去,怎么能欺负我家乖儿子。”     张至深不容分说,抱着小白就走,终于找到一个见掌柜的理由了!     张至深下楼下了一半便看到柜台边将算盘拨得噼啪响的男子,一看便是掌柜的,瞧那身形还挺纤细,难怪被那娃娃脸小二给扮猪吃老虎……     张至深整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走向掌柜,越走越不对劲,怎么这掌柜好像有点……不,肯定是他看错了!     他揉揉眼,再走近看,怎么还是……他真是瞎了狗眼的没有看错!绝对没有看错!他终于明白小白为何说他会后悔的!他娘老子的!张至深悔得肠子都青了!     然后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巍巍颤颤地问道:“咳咳……请问,您是不是掌柜的?”     那人停下拨算盘的手,友好笑道:“我是,客官有何吩咐?”笑容还挺慈祥,慈祥得张至深心里一颤一颤的,浑身鸡皮疙瘩全体肃然起敬!     张至深猛退一步,格老子的!娃娃脸小二也太重口味了,竟然挑了这样一个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张至深他也不会相信!     小白窝在他怀里轻声道:“说了你会后悔的。”     张至深被震惊得差点哭了:“小白,爹知道错了……”     掌柜的看到张至深奇怪的表情,问道:“客官有何事?”     张至深再退一步,如同见了鬼怪般,转身就跑,却撞上一个人,那人道了一声哎哟,再定睛瞧他,方笑道:“原来是张公子,你终于出房间了。”     张至深内心无比悲痛,看娃娃脸小二也如同看到不得了的东西,拍着他肩膀道:“娃娃脸,你的口味真他娘的重!难怪你是在上面那个,在下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第四十七章 二三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娃娃脸小二迷茫道:“我怎么了?”     掌柜的也疑惑道:“敢问这位客官,我到底怎么了?”     那二人这般配合着询问,默契度极好,张至深更是惊得退了一大步,就连怀里的小白也是紧张的,他再次不甘心地当着娃娃脸的面问那人:“你,真的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那人更加奇怪了,还是态度良好道:“在下便是,有何不妥?”     张至深彻底地死心了,不忍再看面前的掌柜,只对小二道:“娃娃脸,你他娘的太重口味了!人家都这样了,你都不放过人家!”     小二继续一头雾水:“我如何不放过人家了?”     掌柜的更是二丈和尚了,却还是秉承职业精神笑道:“客官,您这是怎么了?”那笑容还真是挺慈祥,慈祥得张至深心里更加恶寒。     他颤抖着手指着面前的掌柜对小二道:“这……这老头就是你所谓的掌柜!乖乖呀我的小娃娃脸,这爷爷没有九十也有八十了吧,都可以当你曾祖父了,竟然还能陪你玩清水出芙蓉!鸳鸯交颈!月下飞仙!!!”     娃娃脸小二的脸瞬间僵硬了,掌柜慈祥的菊花褶皱早就石化了,张至深还没有从激动中醒来,扯了扯掌柜白花花的老胡子,捏了捏满脸的皱纹,确定不是假的,更加激动道:“掌柜兄老当益壮,在下佩服佩服,不知那清水出芙蓉体验如何,在下好……呜呜呜……”     娃娃脸小二从僵硬中疯魔了!捂着张至深还在喋喋不休的嘴,朝掌柜的道歉:“这位客官这几日生病,精神有点不正常!”     你才不正常!     张至深被捂着嘴拖到了客栈外,一被放开便道:“你捂着我做什么!我说娃娃脸,你才精神不正常,竟然跟那么老的老头!天啦,这难道就是真爱!”     娃娃脸真恨不得用牛粪将这张嘴给堵了,跺了一脚便大声道:“不是他!”     张至深道:“你别做了事情还不承认,我都问了,他说他是掌柜的,我说呀,你这娃娃脸真不简单啊,那老头还真经得起你折腾,这么快就下床了,该不会有什么宫廷秘药,传授传授?”     小二压低声音愤然道:“那是老掌柜,是我家掌柜他爹!”     “就算是掌柜他爹你也不能连这么老的人都不放……”顿了顿,“啊!你家掌柜他爹!”     小二依然想几个拳头伺候一顿那张俊俏的公子脸,愤愤道:“掌柜的还在床上躺着,这几天都是老掌柜的当事。”     “这……”张至深觉得自己乌龙了,糗大了,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不,他什么也没说,肯定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问候了一下掌柜他老人家,老当益壮嘛……     小二道:“我瞧着你长了一张狐狸脸还以为你挺聪明,真想不到……”后话自动省略,不用说张至深也知道他的意思,他果然不该来看看那传说中的掌柜,这下不仅悔得肠子都青了,还由青转黑,彻底被鄙视。     回到房间后,张至深拍着小白的脑袋道:“儿子啊,你不是妖怪么,怎么连谁是娃娃脸的姘头都不知道,害得你爹丢了这么大的脸,真该打。”     小白站在桌子上优雅地摇了下毛茸茸的尾巴,沉声道:“深儿,你不乖。”     张至深道:“小白,哪里有儿子这么说爹,你说你这妖精当着有什么用,还整日窝在我怀里。”     小白道:“不准叫我小白,难听死了。”     张至深奇道:“我都叫了你那么久的小白,早该习惯了,乖儿子,跳个舞来给爹乐乐。”     小白的声音变得低沉:“我不是你儿子,叫我相公。”     “噗……”张至深笑道,“就你?我叫一只小狐狸相公,小白,你别笑死你爹了,哈哈。”     小白道:“深儿,看来你的伤好得很快,屁股痒了。”     张至深毫不畏惧,得意道:“那又怎样,箓儿,你白天只能变成狐狸是吧,只有晚上才能变成人,哼哼,小狐狸,想压倒你爹,那么小……”眼睛瞟了瞟小白的下面。     小白道:“深儿还挺聪明,不过你错算了一点,就算我是狐狸,照样能教训你发痒的小屁股,深儿想不想来点新鲜花样?”     这“新鲜花样”还是让张至深心有余悸,但又想这儿子虽然狡猾,可都是小狐狸了,它还能怎么着,于是依然得意道:“乖儿子,你都这么小了,就不要逞强,你还能拿爹怎么着?用你那根小豆芽菜?”     “是不是豆芽菜,深儿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声音,这语调,丰富的经验告诉张至深不妙,但是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面前的小白如充气般不断变大,不断变大,瞬间成了老虎那般巨大,惊得张至深坐都没坐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白成了大白!张至深有点理解那所谓的新鲜花样是什么,瞬间冷汗直流,妖精果然是不能惹的!     大白往前走了一步就将张至深压到了身下,冷冷道:“深儿觉得够大了么?要不要更大些?”     “不,不用了……箓儿,我知道错了。”     大白狐低下头用尖尖的嘴对着他道:“叫错了。”     “南箓。”     “错了,深儿要不要尝尝豆芽菜的味道?”大白的身子已经压了下来,张至深身体一颤,天啦,千万不要!那么大……     张至深一急,胡乱叫道:“箓儿,箓美人,箓箓,箓哥哥,深儿知道错了!你那绝对不是豆芽菜,真的不是啊啊啊!”     大白伸出尖尖的舌头舔了下他的脸道:“又错了,看来深儿很喜欢接下来的新鲜花样。”     还错了!这大变态到底想让他叫什么!     大白似乎真没手下留情,炙热的下身往他身上蹭了蹭,奶奶的!这畜生果然随时都能发情!     张至深大惊,忽然灵光一闪,极不情愿道:“南箓……相公,我知错了……”     大白果然停下了动作,那好听的声音从一只狐狸嘴里窜出:“这还差不多,再叫一声。”     “再叫一声你就变回小白?”     “叫好听点。”     叫你爷爷的好听点!张至深心里骂道,却还是清清嗓子,极不情愿地柔情似水地叫了一声:“相~~公。”     “这还差不多。”     然后张至深眼前白光一闪,大白瞬间变成了小白,毛茸茸一团小白球软软地窝到他怀里,张至深余惊未定,捧着这东西如捧了世上最宝贵又最危险的物品。     小白摇了摇尾巴懒懒道:“深儿要乖,好好听相公的话。”     听你爷爷的话!这个死变态!臭狐狸!张至深内心咆哮,表面听话:“深儿知道了。”     这一晚变成了人的南箓果然兽性大发,张至深千般万般装可怜,总算逃过一劫,相安无事。     第二日张至深起了个大早,向南箓相公告了假,上了百花节寻找最佳生意点,根据一个神棍多年来的直觉,他敏锐地觉出了同类的味道,果然西街一个小桌铺子后站着一胡子白花花的的老头,桌子边立了一灰黄的幌子,“算命解卦”四个大字。     只是这老头怎么看着这般眼熟?     张至深想来想去,还是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老头,便走上去道:“嘿,老头,给小爷算上一卦!”     那老头看了看张至深,道:“这位公子好生眼熟,我们是在哪见过?”     张至深心道,莫非真见过?不过神棍什么的,说句话最难辨真假,于是他笑道:“是么?许多人都这么说。”     老头愣了一下,随即从容道:“公子想算什么?”     张至深看看这五月沉闷的天,阳光变得苍白而无力,周遭是街头的喧嚣叫卖声,闻不到从弛山飘来的淡淡蔷薇花香,陌生又有些恍惚的感觉,便道:“就算这个五月会落雨几天,镇中飞花几朵,游鱼几尾,落叶几片,您觉得如何?”     “这……哪有这般算命的,公子岂不是为难了老朽。”     张至深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觉得这镇中岁月静淌,总觉飞花不变,游鱼悄然,落叶无声,才敢劳烦先生给算上一卦。”     老头摆手道:“公子,这个老夫不会算,也不能算。”     张至深故作为难道:“可是我就想算这个,看来先生技法不精。”     老头叹了一声:“老朽确实技法不精,公子若是看不上,还是请回。”     这老头,有点看不出深浅,张至深想了想,又道:“那算算姻缘,算我几龄成婚,妻妾几房,儿女几许,可会长远?”     老头道:“这个能算,还请公子写下生辰八字。”     原来是生辰八字卦,传统算法,张至深鄙夷了一番,还是老实写下,心里有那么一点紧张,不知这老神棍能测出个什么。     老头看了看他的八字,叹道:“公子八字好,生于富贵人家,好命相啊!”     废话!任谁看他张小爷那身骚包打扮都知道他生于富贵人家!张至深听惯了这般说辞,只道:“快快算来!”     老头这才拿出他的八卦盘,几根棍子按照他的八字排列演练,张至深小时候跟城北的陈瞎子学过一些,看他摆得还有板有眼,确实有门道,心想莫不是真遇上了高手,看这老头一副倘然的模样,也没怎么长篇大论——高手一般都是深藏不露的。     那老头在八卦盘上演练了好一会,一下快,一下慢,眉头皱来皱去,张至深的心也跟着一会松一会紧,即便他知道这老东西有可能是个水货,可他还是紧张。     五月闷热阴沉的天更让人无法静心,张至深看这老头在八卦盘上不停演练的棍子,忽然想起那晚在寻欢楼的水中月影中无意看到的南箓,越发觉得不安,他确定那不是幻觉,因为他从未见过那么悲伤的南箓,那么,是不是他看见了未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张至深急需知道自己的命数,他崇拜这种力量,透析所有的秘密,不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但他还没有这个能力。     老头终于停下手中的演练,抬头道:“公子命数极好。”     “快说我的姻缘如何?”张至深有点紧张,却不动声色。     老头笑道:“姻缘是命数中至关重要的一道,老朽说了公子命数极好,自然是婚姻也极好,此生大富大贵,享尽人间极乐,生生……”     “停停停,别扯那么远。”张至深不耐地打断,“你就说我几龄成婚,妻妾几房,儿女几许,可会长远。”     老头道:“公子此生立冠而婚,妻妾十五房,龙子为二,皆是大富大贵的命相。”     “是么?”张至深怒了,一把拍在那破桌上,“你爷爷的才妻妾十五犬子为二!你这老神棍!再敢到此忽悠骗钱,小心爷挑了你的铺子,打得连你亲娘都认不出来!”           第四十八章 魔影现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街上的路人都停了下来,好奇地望着这忽然朝算命老先生发难的贵家公子,张至深一见人多了,更加大声愤然道:“小爷我今年都二十有三,还无家室,你说我立冠而婚,纯粹是胡扯!连个姻缘都算不好,还敢在这里算命!”     “原来是这样,真是个骗子。”     “以后再也不找他算命了。”     “哎呀,我说上次问的卦怎么一点都不灵,竟是个骗子。”     “是个骗子……”     “骗子……”     “把骗的钱还给我们!”     ……     那算命的老头瞬间僵硬了老脸,被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就差点没被扔臭鸡蛋,张至深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老头啊,骗人不是乖孩子,以后另找一处营生好好过日子吧,玲珑镇你是不能待了。”     那老头低着头颤颤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那您好走,就不送啊。”     算命老头仓促收好桌上的家当,冲出人群,仓惶逃窜。     张至深心想这也太顺利了,老家伙果然是个软蛋,一点反抗都没有。     他一想起那立冠而婚,妻妾十五,龙子为二就止不住地来气!难道他跟南箓真不会有结果?不过这妻妾十五,龙子为二怎么这般像另一个人的命数?     围观的路人逐渐散去,他拍拍手上灰尘,瞧这玲珑镇最大的街道人来人往,此处方位,果然是算命的好地方,张至深记住了对面的周记绸缎铺,这才满意离去,完全没有注意远处被他赶跑的算命老先生躲在街角暗暗看他,嘴角露出诡秘的笑。     张至深回到芙蓉客栈时看见柜台后的老掌柜换成了一个中年男子,心中一咯噔,想老掌柜都那么老了,那么他儿子是这个年纪也很正常,莫非这才是娃娃脸的姘头?     经过了上次的乌龙事件,这回他不敢大意,走上前摆出一个自认很友好的笑容:“咳咳……你是掌柜的?”     那人放下手中的账本,冲他微笑:“在下正是,客官有何吩咐?”     “这个……清水出芙蓉。”     那人莫名地看着他:“天然来雕饰,客官何出此言?”     张至深看他没有异样,心想难道这个也不是,这家客栈到底有多少个掌柜的,下次一定要找娃娃脸问个清楚,他完全忘了自己怎地忽然如此八卦起来。     回到房间时,小白懒懒地窝在床上,听见声响,细长的眼睛微微抬了一下,又自顾眯上,这回连尾巴都没有摇一下。     张至深越发觉得奇怪,自南箓变成狐狸后便越来越没有精神,开始还能跟他大闹几番,自从到了玲珑镇,不是窝在他怀里就蜷在床上,似乎永远都睡不饱。     他轻轻摸了摸那雪白的狐毛道:“南箓,你怎么了?”     小白又懒懒地睁开一条眼缝儿,跳到了他怀里,蜷成一团毛茸茸的白球,并不说话。     张至深道:“你不是妖精么,妖精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你成天弄得跟吃了耗子药似的。”     小白在他怀里蹭了蹭,依旧没有答话。     张至深继续道:“我明天就到外面算命,你要不要一起去?”     小白这才道:“不去。”     “为何?你留在屋里没人照顾,而且你也该出去晒晒太阳了。”     小白道:“外面有魔,我不能出去。”     “有魔?”张至深惊了一下,又觉得有趣,“你不是妖么,妖与魔应该是一家,你怎的反倒怕了起来?我说箓儿,你不会是刚成了精的小妖吧,是不是怕那些大魔王把你给吃了,所以才天天躲在小爷怀里?”     小白没理会他的调侃,沉声道:“我现在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你出门要小心。”     张至深被他这般一说,真担忧了起来:“那魔……很厉害?”     “很厉害,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玲珑镇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空气中,所以我必须隐藏自己的气息。”     张至深摸着小白仰天长叹:“亏了亏了,这回我是亏大了。”     小白道:“何出此言?”     张至深道:“老子被你骗得亏大了!南箓,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给爷一一招来!”     “深儿,你说什么梦话。”     “南箓,你还给我装!你说,你哪一件事情不是骗我的!先是变成女人来骗吃骗喝,那时候小爷还想这么美丽如仙子的姑娘,我娶回家去当媳妇儿正好;结果你变成男人把小爷给强上了!你不知道小爷经过多少挣扎和痛苦才承认自己是个断袖,断袖就断袖吧,两个男人过一辈子,如果是你的话,小爷我还能将就将就;可你又变成一只狐狸出现在我面前,竟然是一只狐狸精!你说人和妖精有可能么?可我又舍不得你,看你长得这般出尘若仙,还以为自己伴上了一个大妖精,结果你爷爷地竟然是一只小妖精,镇上才出了一只魔就怕成这个样子!老子真是亏大了,你到底还藏了有多少的秘密?”     张至深一顿长篇大论下来觉得有点口渴,他等着小白说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没说,那小东西眯着眼睛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喂,南箓,你怎么又睡了!”     他将小白放在床上,自己倒了一杯水,忽然听见南箓的声音缓缓道:“很多,还有很多秘密。”     张至深一喜,放下茶杯凑近去刚想问它都是些什么,小白又懒懒道:“但不会告诉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秘密。”     张至深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道:“箓儿,你晚上会不会变成人形?”     “会。”     “那……能不能用妖术?”     “不能。”     “也会像白天一样无精打采么?”     小白睁开眼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张至深道:“我是想做好准备,万一那魔头来了,我也好准备带你逃命去啊。”     小白鄙夷了他一眼:“魔看不上你。”     “……”敢情这魔还挑相貌!     这天晚上,张至深特意注意了一下变成人形的南箓,他白天都对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所以一到晚上,就觉得人形的南箓越看越漂亮。瞧那细长漆黑的美目,瞧那如白玉般雕琢的鼻,瞧那比蔷薇花还好看的唇,白皙如玉的肌肤,修长的身形,还有那副慵懒的勾魂模样,看得张至深是春心荡漾,色心大发,忍不住手眼并用地吃了美人许多豆腐,但美人精神不佳,抱着他就躺在床上,真的,只是睡觉而已。     用过早饭后,张至深拿出昨日准备好的东西出门继续他神圣而光荣的职业,他出门时回头朝床上那团毛球道:“我走了。”     “早点回来。”     空中忽然涌动起轰隆的雷声淹没了它的尾音,随即就是沙沙的雨点敲在窗檐上,已经快接近五月中旬,这一年的雨季终于到来,伴着一阵清晨的道别。     这里的雨季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温温润润下着,融入了空气里,带来更加缠绵的细润感。     张至深回到屋内将窗子关好,才走到门口:“我走了。”     小白又道:“下雨了,你还要出去?”     “嗯,这里的雨从来都不大。”     小白没再说什么,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摇摆几下,细长的眼睛懒懒闭上,听见门轻轻关上的声音,那片湖蓝色丝罗缎慢慢消失在屋外,细雨沙沙,有风轻轻吹拂,带来一片湿润的味道,有淡淡花香。     窗棂淡淡的阴影慢慢变浓,从里面变化出各种奇怪的形状,渐渐变成一个黑色影子,单膝跪地,卑微恭敬的姿势。     “主人。”     慵懒细长的狐狸眼终于睁开,漆黑的美目乍出精光四射,冰若寒霜。     寻国的南地,每年的五月到八月末都是长长的雨季,在这长长的时日里,缠缠绵绵的细雨悄无声息地要下个足够,滋润每一寸温柔的南国土地。     因为是雨季的第一天,大半个玲珑镇的人都走出了闷热的屋子,体验这雨季里的最初一场细润无声。     这里的人都喜欢雨,传说这里的水流过了三生石,带着许多人的祈愿和祝福变成雨水降落到人间。他们相信这是上天降下的福泽,接受上天降下的雨就是接受上天降下的福泽。     所以这一天的玲珑镇到处都是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撑着精致的油布竹伞缓缓行在街上,有事的没事的都悠悠然地行在缠绵的雨雾中,就连脸上的神情也是温润缠绵的,好似在这变了的季节里也变了一副容貌。人们都说南方的女子总是似水一般的美,其实她们不像水,只是像这里的雨,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     张至深在昨日早看好的地方让人搭了个精致的小铺子,洁白的幌子上也是精致的两个字:算命。     他本来就生得俊俏,又着了一身骚包得不能再骚包的华服,往那街边一站,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前提条件是南箓不在他身边。     那些无事上街体验这第一场雨的人自然也乐意找些事情来做,于是张至深的算命摊子还算生意兴隆,不过围过来的大多都是那面带羞涩的春闺少女。那伞面微微一抬,半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粉脸,偷眼看这俊俏的算命先生,一颗心如小鹿乱撞,更加羞涩地用画了淡花舒柳的伞面半掩了脸,再娇滴滴羞怯怯地道一声算姻缘。           第四十九章 水月读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她们却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算命方法,只见这俊俏年轻的算命先生拿出一只金色的盘子,那盘子跟装瓜果的盘差不多,底部平整,周围一圈微微斜着向上,边沿雕琢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花纹,这盘子的形状也无甚奇怪的,让姑娘们惊奇的是,这盘子的质地怎么看怎么像金子做的?     这盘子是前几天请镇上一个师傅做的,张至深用它接了这五月的第一场雨水,端正放到桌面上,无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在水中看见了面前姑娘的倒影,然后开始转动盘子,默念心法,那盘子朝着乾坤八卦的方向转动,看似没有规则,却始终不离月术的基本轨迹,万法归一。     然后他将双手覆在那小小的金盆上,围观的人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如同变戏法一般的手法后在盘子里变出了什么,但她们只看到这五月的第一场雨水和一只金灿灿的盘子,以及盘子里自己的倒影,算命先生只是算命的,他变不出戏法。     但张至深又看见了,看见了别人的姻缘,就在一面平如镜子的小小水面,比用月镜的时候看得更加长远,他有些心惊,又有些不安,莫名的恐惧在这五月的雨水中压了过来,但他是不会退缩的,他迷恋这股神奇的力量,看穿所有人的命数,知道一切秘密。     他却依然铭记一句话,天机不可泄露,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所以即便他知道面前这个含着羞带着点怯的妙龄女子会在十七的年华遇上那城里而来的穷秀才。她为他舍弃了颇为富足的家庭和一桩本来定好的姻缘;她为他穿上了粗布做的衣裳;乌发上的翠雀银花变成了毫不起眼的木头簪子,她却视为珍宝;她的纤纤玉手为了生计变得粗糙;为了省下蜡烛给丈夫读书,她在松油灯下一针一针地绣花,薰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会满足地笑,只盼着绣品能在明日卖个好价钱,为他续上快要没了的墨。那时她那文弱的的丈夫心疼地握着她的手道:“慧娘,你等着,等我金榜题名,再也不用你受这些苦。”     她由一个妙龄如花的少女变成了普通的村妇,为了生计而劳作,抛头露面,时光在她脸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痕迹,夺走她如花的美貌,只因为在那个不该来的三月春雨中看了一眼一同躲雨的秀才。但她无怨无悔,依然带着满腔的爱意,盼着丈夫承若那天的到来。     一年一年过去了,她丈夫的名字一直未曾写上那承载了无数希望的金榜,他开始失望,自怨自艾,那时她总会用自己温暖的手抱住他,告诉他还有希望,可渐渐的,他绝望了,就连她也开始绝望了,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命运何时才是个头。     她的丈夫开始酗酒,醉了后会打她,怪她不该出现,为他带来无休止的厄运,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是祸星,是魔鬼。刚开始她还能默默承受,到后来便开始挣扎,任谁在这样的苦难下都会反抗,她满腔的爱意被磨没了,开始感到恨。     可是丈夫又会在清醒时抱着她的腿祈求她的原谅,他道:“慧娘,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毁了你啊!”     那个时候,她的恨没有了,爱也没有了,只剩下满腔的悲伤,他们没有孩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们只有彼此,她那么容易就原谅了他,即便这样的苦难和悲伤总是周而复始,那个时候她已经二十八岁了,时光和生活夺走了她的美貌。     她以为这样无休无止的悲痛或许会继续,她和她的丈夫就这么走过孤独的一生,起码他们曾经那么热烈地爱过,生命那般的鲜活,她为自己做了一次最幸福的选择,但一切竟然会结束得那么快,她不曾想到。     同样是在一场错误的雨中,下在三月里的雨总是错的。     后来,他的丈夫想要入赘一个姓何的员外家,那家的独女二八的年华,生得美若天仙,能吟诗能抚琴,她只是双目失明罢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再也不用过现在那种阴暗晦涩又永远看不到头的日子了。     他在那三月的雨夜中亲手杀了结发的妻子,她在黑暗中听到的最后一句是他有些疯狂的声音:“慧娘,一切都结束了。”     张至深看见了一切,看见了她的姻缘和最终的命运,但他只道:“姑娘的姻缘在一场雨中。”     那姑娘一惊,更将脸羞得胜若桃花,双手绞着帕子,声音也娇胜了几分黄莺:“是几月的雨?”     “三月。”     姑娘羞怯矜持的笑瞬时消散在五月的风雨中:“是三月,不是在五月么?”     “不是,就是在三月,姑娘会在那时遇到他。”     “多谢先生。”     失望的姑娘福了福身,留下几个铜钱,撑起粉荷碧叶的竹伞袅袅聘婷地融入人流,消失在这五月的细雨中。     张至深望着那叶竹伞慢慢消失,又被面前的声音打断,年少好玩的姑娘们都抢着道:“下一个算我的算我的,快些算算我的姻缘如何!”     张至深忽然发现,他为人算得最多的便是姻缘,但他却不知自己的姻缘,他不能算,也不敢算。     一个上午很快便过去,张至深撑着竹伞回到客栈时,不小心看到娃娃脸小二正跟中年掌柜的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他不由多看了几眼,又觉得二人之间有些不寻常,也说不上哪里的不寻常,他点了些饭菜便吩咐小二送到他房里去。     推开门时,小白维持着他出门时的姿势眯眼睡觉,他走上去摸了摸它的背,小白连眼都没有睁开,只道:“回来了。”     张至深道:“是,我回来了。”     小白便不再说话,兀自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没有人说话,外面下着雨的屋里显得格外寂静。     张至深忽然有一个冲动,那冲动就在这样寂静的屋里说了出来:“南箓,我爱你。”     小白睁开了眼,细长漆黑的眼平静地望着他,里面似乎有什么在汹涌澎湃,可又是那么深邃,张至深想再看清楚些时,它又重新闭上了眼,并不曾说话。     上午被一群年轻女子围着的副作用便是,张至深下午被一群年轻男子围着,围着她的女子是含羞带怯眼含春水的,围着他的男子却是个个如临强敌,如狼似虎的,恨不得将他按在地里大打一顿,抽筋剥皮。     带头的男子故意露出一脸凶残模样,可那脸上都还有几分稚气未脱,乌黑发髻上插了一支骚包的孔雀翎,脖子上还挂着打从小时候便戴着的长命锁,那一身绫罗衣物也不算便宜,却在肩上搭了根拳头粗的木棍,那神情那气势便是一代大侠要惩治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模样。     粗木棍往张至深崭新的桌子上一敲,还略带生涩的少年嗓音很是嚣张道:“喂,男狐狸,少爷我听说你今天招惹上了许多姑娘,胆子不小啊!我玲珑镇的姑娘也是你这骚包狐狸能打主意的!现在,赶快给少爷我滚,否则看我们不打得你再也不敢出来见人!”     瞧瞧这阵势这气场还有这身骚包的打扮,张至深仿佛看见少年时的自己,于是朝他露出一个非常慈祥的笑,对,他自认为非常慈祥温和的笑,就像芙蓉客栈的老掌柜,只是他有一双好看的凤眼微微着上挑,人家都说他长得像狐狸精,这一笑,更多了几分魅惑色。     于是,他慈祥温和的笑同样吓得少年猛退后一步,惊恐地看着他:“你……你笑什么!”     张至深道:“小弟弟长得俊俏可人,叔叔看着心里喜欢。”     那少年道:“哪里……你哪里像大叔了!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啊,不对!你分明就是在……在调戏我!”说着竟然脸红了。     张至深道:“哥哥没有调戏你。”     少年又道:“还说没有!你这个男狐狸精,还敢对我施妖法!还……还……大家给我打!他就是一个狐狸精!”     他身后那群少年竟还真准备上来打,抡拳头的抡拳头,耍棒子的耍棒子,张至深这下可真有点为难,又深切地同情以前被自己欺负的那些人。     他忙朝为首的少年道:“咱们都是斯文人,有话好好说。”     少年道:“没什么好说的,你这个男狐狸精!”     张至深觉得自己很委屈,长一张这样的脸是他的错么!怎么从来都没人说生他的母亲长得像狐狸精,到了他脸上,所有人都说他狐狸精了!真正的狐狸精明明在客栈蜷成一团毛毛球睡觉!     他对着大家道:“其实我今日为那些姑娘们算的姻缘中有几人就在你们中间,我可以免费为大家算姻缘。”     少年们停了下来,问道:“真的?”     张至深点头:“哥哥我说话算话!”     “那好,你给我算!”一个少年跃跃欲试。     “先给我算!给我算!”     刚刚还敌对的少年争先恐后地抢了上来,为首的华服少年很是不悦,大声喝道:“都别急,少爷我先来!”     少年们都安静了下来,显然这华服少年还挺有威信,他将木棒往张至深桌上一放,屁股往凳子上一坐:“哼,算啊。”     “好,我这就算。”张至深看了这嚣张的少年一眼,多像他小时候啊,真讨人喜欢。     他取出东西来放好,接了雨水,才在桌面上摆弄起来。     他用月术时很是专心,看着水中淡淡的倒影,那孔雀翎格外显眼,水中的少年也目不转睛地看他,那清澈的眼里有什么都是一清二楚的。张至深忽然觉得不对劲,猛然抬头,看见少年正痴痴地看着他,他们离得很近,少年眼中的痴迷瞬间入了他的眼,他迅速躲过那样的目光,少年却依然痴迷地,不知怎的就对着那双好看的凤眼亲了下去。     张至深忙挥开他,道:“你做什么?”     少年愣了,其他少年看见这一幕也愣了,俄尔,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华服少年渐渐红了脸,那脸越来越红,都烧到了脖子上,看着张至深,支支吾吾道:“你……都是你这狐狸精!又对我施妖法!”     张至深喊冤:“没有,我是人,哪里有什么妖法!”     华服少年又对着其他少年道:“看什么看!不就是亲了一个男人!怎样,本少爷有种吧!有本事你们也亲他!”     张至深连忙往后退:“不要!千万不要!”     华服少年倔强又尴尬又愤怒地看着他,这么多表情再加上红红的一张脸实在是有趣极了,看得张至深更是害怕。     其他少年都没有动,华服少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张至深,一张红脸都快涨成了紫色,咬牙骂了一声:“狐狸精!”转身冲入雨中。     “喂喂……”这孩子真是的。     张至深对其它少年道:“你们谁先算。”     “我。”一个相对高瘦的少年坐到他面前,张至深正准备开张,那刚刚冲入雨中的少年又匆匆跑了回来。     “你还有何事?”张至深问道。     “我……我……”那少年“我”了几句又脸红,随即下定决心般,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少爷我叫高复帥!”转身又恶狠狠地冲入雨中。           第五十章 妙手回春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莫名看着那又冲入雨中的少年,问面前的少年:“他这是……”     高瘦少年道:“不用理会,他这样,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     张至深更莫名。     高瘦少年又道:“每次都让我们做出很惊讶的样子,烦都烦死了。”     “啊?”     他身后的少年们耸肩的耸肩,吐舌的吐舌:“是啊是啊,每次都要我们装惊讶,好没意思啊。”     原来华服少年还有这等癖好……张至深觉得自己果然是有点老了。     他用金盘中五月的雨水看见了少年们的姻缘和命数,都是很平淡的人生,小老百姓的日子,在这花灯流水落雨的玲珑镇安然度过,他们都很幸福。     只是他看见了一个男孩的命数,一个命中的转机,因为他在心中偷偷爱着一个姑娘,他们青梅竹马,自小定了娃娃亲,在他快要迎娶那姑娘的时候,她跟一个外地的秀才走了。他的家人很生气,一定要将这姑娘找回来,可是他说就让他们走吧,有情人终成眷属终归是一件好事,我们就成全他们吧。     他成全了她,之后有了自己的妻儿,可后来听说她惨死的尸体在乱葬岗被发现,她是被人杀害的,而那个时候,她不顾一切要跟着走的丈夫却做了一个员外家的入赘女婿,过上了舒服奢侈的生活。     真相很快便被查明,她的丈夫却致死都不肯后悔,只说是她毁了他的一生,可到底是谁毁了谁的一生?     张至深知道,若是自己告诉他在那三月的雨中到镇子北边的城隍庙去躲雨,去遇见那心仪的姑娘,或者在她走了后强行找了她回来,是不是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了?     但他依然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是泄露天机,他只对他说:“你的姻缘,不在雨中,那个对的姑娘只需要慢慢等待。”     等到这一批少年散了后,张至深想起南箓整日的没精打采,便早早收拾了摊位离去,不是回芙蓉客栈,而是去一个早就打听好的地方,那步子轻快得,那神情美妙得,几乎天边的太阳都要被他乐出来了。     穿过百花街是香荷街,这里基本是卖胭脂香粉绸缎饰品的小街,从香荷街拐向百花街的后面便是牡丹街。     张至深撑了把青竹伞,一身湖蓝色丝罗缎长裳更显得身形修长,缠绵雨幕中那双凤眼望过去便带了几分迷离的勾魂味,越发像那传说中的狐狸精。     他在一个叫“百草堂”的药铺前站了一小会,随即大步流星地踏进去,柜台后的老板问道:“公子抓药?”     张至深点头:“嗯。”     “公子可有药方?”     “这……没有。”     “那……公子这是何意?”     张至深道:“没有药方也可以抓药。”     老板了然一笑:“公子莫非是……”     张至深会然一笑:“哼哼,你懂得。”     老板道:“我不懂,还请公子明示。”     “就是……就是……那种药!”     “噢!”     张至深一喜:“你知道了?”     “不知道。”     “……”     张至深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勾勾食指让老板过来,才低声道:“就是那种吃了就能让男人……那啥……你懂了么?”     老板这次终于了然,回头对跑堂道:“给他称两斤壮阳药!”     “等等!”张至深拦着道,“不是这样的!”     老板看着那张俊俏的狐狸脸:“难道你彻底不举了?这种病我可帮不了你,跟你介绍一人,此人**此病,名曰妙手回春,几针下去,一帖药,保准见效!无痛苦,无残留,无副作用,价格优惠,口碑极好!”     “妙手回春?”这个名字听着好生熟悉。     老板又道:“对,就是他,公子也听过他大名?”     “貌似听过,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想必公子急需他的治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公子这就快快去他那里求医。”     这药店老板怎的每句话都这般像广告?     张至深被他推到了门口才忽然想到不对劲,立马叫道:“等等!我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板道:“难道不是公子不举?”     张至深道:“小爷我举得很!我是要那种让男人吃了就会……怎么说……哎呀,就是小爷我看上一男人,小爷我想上了他!要那种让他吃了之后乖乖躺在床上渴求我疼爱的药!”够直接够爆发了吧!     老板瞬间沉下了脸,张至深心道该不会被吓住了,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     老板挥挥手道:“公子请出门左拐。”     张至深道:“喂喂,你就算不卖药给我也不能这般对待客人!”     那老板道:“公子,出门左拐就是妙手回春的医馆,那种药都是被他垄断的,我这里没有。”     “这妙手回春……也忒厉害了!”     “公子去吧,你要的东西,他那里应有尽有,包君满意。”     张至深一溜烟左拐,药店老板顺口溜一般的广告词终于消失在身后。     左边的大门是开着的,他进去了一会,里面没人,觉得很是不对,又走了出来,抬头望望挂在门口上的牌匾,端庄优雅的四个浓墨大字“妙手回春”,那字端庄得,里面摆设优雅得,差点让张至深以为自己进的是一家学堂。     因为里面摆了长长的书案,上面放了文房四宝,还有写了一半的宣纸,屋子四周挂了几幅字,有潇洒的行书,有龙飞凤舞的草书,也有端庄雅致的隶书,屋子两边又摆了几张红木椅,空气中混着初雨湿润的气息和淡淡墨香,除了那四个大字,张至深一点也不敢相信这里会是一家专治男性疾病外带垄断性卖春药的医馆,如果这里还能算是医馆的话……     他鼓起勇气再次走进去,问道:“有人么?”     “有。”     身后冷不丁地冒出一人,吓得张至深一大跳,他退了几步才看清这人,个子挺高,肩膀挺宽,身体还是挺有肌肉的那种,再瞧那飞扬入鬓的眉毛,精光四射的眼,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目似明星,鼻如悬胆?总之就是一句话,有男人味,此乃真男人也!     但是,来这种地方的,就是找妙手回春的,找妙手回春的话,莫非这厮竟然外强中干?     “你好。”     那人很礼貌地道了一声,张至深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忙道:“你好你好,兄台也是来找妙手回春?”     “啊,是,正是。”     “听说这妙手回春的医术了得,莫非兄台也是那里不……呃,不怎么行?”     “没有没有,我还好还好。”     “那你来这里找他做什么?”     那人拱手笑道:“惭愧惭愧,区区在下便是妙手回春。”     “你?”张至深一惊,这形象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不过看这兄台龙虎精神的,也绝对不像是找妙手回春治病的,于是他也拱手道,“原来你就是妙手兄啊,久仰大名,失敬失敬。”说完就立马后悔,我久仰你干什么,说得我好像阳痿了很久似的,张至深心里给自己扇了一小巴掌。     妙手回春道:“过誉过誉,请问公子持续这种状况多久了?”     “啊,哪种状况?”     “就是不举,此乃大病,早治疗早痛快,可不能因为要面子便藏着掖着,此事万万做不得,公子不举已经多久了?”     “这……”张至深光是听那俩字就觉得害羞,这兄台不愧是专业干这行的,将那俩字说得跟吃饭一样!     妙手回春又道:“不用害羞,说出来便是,还是……公子已经不记得时日了?”     不记得你爹!老子看上去像那种人么!     “咳咳……”张至深继续证明清白,“其实我很正常。”     “得这种病的人都说自己正常,只是羞于承认,公子不必害羞,为医者,不会笑话公子。”     “其实我是来买药的。”     “光是吃药怎么行,治本不治根,公子必须要好好接受治疗,保管你药到病除,龙虎精神。”     怎么越描越黑了……张至深觉得再不澄清,他可就真要被他说得不举了!     “咳咳……其实那药不是我吃,别人吃的。”     “哦,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公子和他什么关系?”     “呃……我看上了他,但他又不肯让我亲近,所以……嗯,那种药,你懂么?”     “懂,懂,这个太懂了!”妙手回春抚掌笑道,“兄台真乃识货人也,里面请,里面请。”     接着张至深被请到了医馆的后院,帘子掀开,那真是别有洞天,敢情这才是他的老窝和宝库。     他们穿过了一个小院,来到旁边的小屋,屋子墙壁上摆满了架子,架子上全是瓶瓶罐罐,这厮不愧是卖春药的,而且是垄断市场那种!     妙手回春拿了一个瓶子给他:“这个,菊香丸,口服,一次只要一粒,保准你看上的那男人主动求着你疼爱。”     张至深欣喜地接过:“真好。”脑中已经浮现出了南箓媚眼如丝,活色生香地缠到他身上的画面。     妙手回春又拿了一个小瓷瓶给他:“这个,九花玉润膏,知道涂抹在哪里吧,只要一点点,他那个地方就永远都只属于你。”     “这么厉害!你有没有试过效果?”     “自然是试过的,就算是再贞烈的小野猫在用了这两种药后都成了浪荡小野猫,任君采撷,予取予求,哼哼~~”     怎么说得他好像经常干这样的事,张至深道:“莫非阁下经常……”     妙手回春道:“倒也不是经常,而且是有固定人选,别看他平时一副清高模样,只要用上一点点,他就立即求着我爱他,那小模样骚浪得,真恨不得将他弄死在床上。”     “呃……这个……”张至深朝他使了个眼色。     妙手回春依然滔滔不绝:“我这里还有一些恢复能力极好的药,回天丸和回天膏,内服外用配合,保准一个时辰后让对方恢复完好,你想继续做下去还是干别的都行,咦,我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张至深又向他挤了挤眼睛,他不能说话呀。     妙手回春道:“你是怕贵么?没事,难得兄台乃识货中人,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我就买一送一,公子只要买了菊香丸和九花玉润膏,我便送你回天丸和回天膏,我说,公子你眼睛不好么,要不要去隔壁张大夫那看看?他治眼科疾病,专业从医三十载,口碑极好,保准药到病除,不复发,无痛苦。”     张至深一手扶额,已经放弃眨眼睛了,直接道:“你身后有人。”     妙手回春终于变了脸色,慢慢转身,只见那人披散了一头乌亮墨发,白色的薄纱衣料半挂在身上,露出香肩裸胸,上面果然有**的痕迹,那白纱下的肌肤若隐若现,更是引人遐思。这人斜倚在门框上,即便是男子的身形也曼妙多姿,风情万种,面上却是冷若冰霜,乜斜着看二人,高贵得如同最尊贵的女王。     妙手回春惊了一瞬,立即镇定自若:“你醒了。”     张至深看见这人却觉得他的世界再一次被颠覆了,震撼冲击得太过剧烈,以至于他想用脑袋撞上墙壁,告诉自己这是做梦!绝对是噩梦!这不可能!但是,他怕疼……     于是他很梦幻地听见那人用酥麻勾人的声音道了一声:“哟——”眼睛瞄向了他。     张至深无处可逃,只得拱手,笑得颤抖:“好久不见。”           第五十一章 反攻计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妙手回春道:“你们,认识?”     “这个……那个……我们……”张至深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确实认识,在一个很是雅致的地方,令他终身难忘,如今这一刻,他的世界再次被这个雅致的人给颠覆了!     张文宇撩了撩肩上的秀发,媚眼一勾,那一个风情妩媚,不愧是寻欢楼的老板!张至深被他这副模样严重创伤,他那书生模样的打扮下到底还藏了多少耸人听闻的真相!     张文宇没有看妙手回春,只对张至深道:“真是好久不见,张公子近日过得不错嘛,都来买菊香丸了。”     这是绝对的嘲讽!同样都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但是被他这般嘲讽,张至深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愿继续买那什么丸什么膏了,只虚笑道:“我只是路过,路过,顺道进来看看,多有打扰,在下告辞……”     转身立马就走!     这种事情被熟人遇见多不好意思,张至深果然不是厚脸皮。     “等等。”张文宇用那酥麻的声音叫他。     张至深走得更快了,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张文宇继续用那酥麻的声音悠悠道:“近来张轩烨挺想念他的小儿子,又听说骰子巷忽然冒出一赌神,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张至深很听话地停住了步伐:“你认识我家老头?”     张文宇灿然一笑:“何止认识。”     张至深走到他面前道:“你想做什么?”     张文宇看向妙手回春,立马变了一副冷傲模样:“把那些药全部给他。”     “文宇,这些药都是我精心研制的,很贵。”     张文宇微微抬了下巴,眼睛那般冷冷一瞧,妙手回春便软了下来:“好吧,都给他。”     张至深莫名:“我说,张老板,你要送我药,我自然高兴,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此举有何用意?”想敲诈什么的直接来便是,阴的他可吃不消,更何况这家伙的人面兽心程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张文宇道:“一个月前你在骰子巷叱咤风云的时候,你那南箓美人可找遍了整个博雅街的青楼楚馆。”     张至深一怔:“你见过他了?”     “自然见过。”张文宇从架子上取出一个白瓷瓶放他手中,“美人虽美,只是太冷了些,所以,深儿,你要让他热情似火地烧起来,知道么?”     那瓶子上面贴了一张小纸,写道:春欲露,仅一滴,男子可**暴涨,浑身无力。     “这……”果然是好东西,青楼老板推荐!张至深问道,“这药,你用过?”     张文宇道:“自然是用过的,药性极烈,比那什么菊香丸九香玉润膏不知好了多少倍,要对付他,还得对症下药。”     “这里的药你都试过?”     “当然。”那口气说得,那叫一个轻松自然,好像别人问的是这里的菜你都吃过,张至深对他的佩服之情再深一层。     “就凭张老板的使用心得,再介绍几种既烈性又不伤身子的药?”     张文宇低低笑道:“这个自然,拿回去后,好好调教你的南箓美人。”     调教!调教!调教!这两个字一撞入张至深脑中,心里就痒痒的,瞧这张老板,平时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被这妙手回春的药物一调教竟是这番模样,若是换成南箓……哼哼,他恨不得立马回到客栈试试这些药的效果!     张文宇为张至深装了一小布包的所谓圣药,看得妙手回春心疼道:“文宇,这些药都很贵,你真要送他?”     张文宇乜斜着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怎么,舍不得?”     妙手回春陪着笑道:“哪里哪里,既然是你的朋友,怎会舍不得,我只是说,咱们可以卖便宜点。”     张文宇挑着架子上的瓶子,没有看他:“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看。”     妙手回春立马泄了气:“那这些便送给张公子,欢迎下次再来。”     张至深提着那沉甸甸的一个小布包,心想哪里还能下次再来,除非将这些药给南箓当饭吃。     妙手回春心疼地望着他精心研制的数种春药精品被张至深带出了大门,问道:“你这么帮他作甚?”     张文宇道:“这是我张家的事,你管不着。”顿了顿,“蓝熙,我累了。”     妙手回春便熟练地将他打横抱起,掀开帘子入了主屋,放到床上:“你应该多休息。”     张文宇懒懒靠在床头,抬起右腿,妙手回春为他脱了鞋,小心地将一双瘦长白皙的腿放到床上,张文宇冷眼看他做这一切,猛地收回腿:“你出去!”     妙手回春道:“你现在身体不适,我……”     张文宇翻个身背对他:“给我滚!”     妙手回春便将那搁到喉咙里的话又给吞了下去,看了一会那细瘦的背,缓缓离去,轻轻将门掩上。那院中的雨还在缠缠绵绵下个不停,他望着雾蒙蒙的天,微雨飘摇,觉得那张姓公子到来的一幕好似做梦般,便微不可闻地叹了长长一声,这五月的初雨,依然下得缠缠绵绵。     下雨的天总是黑得早,张至深快回到客栈时一路已经染上了夜的光影,那些明暖的光映在细细温柔的雨水中、行人平静的面容中,都显得格外温暖而迷醉,他加快了步子,那被张文宇撩起来的痒让他有种想在雨中跑起来的冲动。     到了客栈时正撞上要出门的娃娃脸小二,小二见了他,一脸惊喜道:“张公子,您总算回来了!”     张至深看着莫名激动的娃娃脸,也激动异常:“快!快给爷备一桌好酒好菜送到房里去!”     小二激动地点头:“好!好!小的立马去办!”     张至深匆匆进了自己房间,变成人形的南箓正站在窗口,回头那一瞬,似仙似梦般的一张容颜美得绝代倾城,细长漆黑的眼带着一丝五月的阑珊夜雨。     “怎的这时才回。”     他说话时并没有什么表情,可此时看在张至深眼里却是另有一番风情,瞧那细长漆黑的美目,雪白的肌肤,乌亮的发,出尘若仙的人儿啊,等下被他压到身下又不知是如何一副风情模样,肯定比张文宇那青楼老板要**……     南箓见他不答话,紧紧盯着自己的双目却泛着异样光彩,一副色心大发的模样,不由又道:“深儿,最近是不是我没有满足你?”     “啊,哦,你说什么?”     南箓的双眸深了一分,低低道:“没什么。”又看着他手里多出来的小包袱,“这是什么?”     张至深这才醒悟过来手里拿的东西,忙道:“刚刚在街上遇见了故人,便送了些土特产给我。”这算是实话吧。     “哦,什么土特产,能吃么?”     “……能。”这也是实话。     “我看看是什么。”     张至深将包袱往角落里的柜子上一扔:“箓儿,你先去沐浴,待会我们再来看这些土特产。”     南箓难得的听话:“好。”     这芙蓉客栈最好的房间如同一处单独居所,除了主屋之外还另分了两个小屋,其中一个专门用来沐浴,热水可直接从楼顶通到房间。     张至深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心中欢喜,从包里取出张老板大力推荐的春欲露,还有润滑效果极好的合欢膏,将其他宝贝一并包起来藏到床底下。     不多时小二果然送了一桌好酒好菜来,张至深几句话打发人家走,斟了两杯酒,春欲露往其中一杯滴了两滴,滴得他小心肝儿更加痒痒了,一边期待又一边唾弃自己,男人一旦色心起了,真是什么猥琐龌龊事情都能干得出。     南箓出来时,依然白衣胜雪,面若天仙,头发是乌溜溜的黑,衣服还是雪亮亮的白,没有一处是湿的,不像美人出浴,倒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虽说狐狸是吃肉的,但南箓看见那么满满一桌子的肉时还是吃了一惊,道:“深儿,你若是觉得银子太多了,大可以给我。”     张至深这才想起这厮是个一毛不拔的假神仙,不过关键时刻他也不计较这些,只道:“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必然要好好地吃。”     南箓道:“什么日子?”     张至深将酒递给他:“箓儿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南箓将酒放到桌上,夹了一块菜兀自吃了起来:“这里的香油酥鸡味道很好,深儿也吃一块。”说着便夹起送到了张至深嘴边。     张至深受宠若惊,南箓何时这般体贴过,莫非自己今日桃运大发?被一群姑娘围着就算了,被嚣张少年亲一下也算了,张老板无缘无故送他这么多好东西也算了,现在连总是对他呼来换去的南箓美人也讨好起来,绝对是桃花爆发了!     一口吃掉送到嘴边的肉,看南箓半眯着眼问道:“好吃么?”     “恩恩,好吃,美人送来的肉更好吃,媳妇儿今日真体贴。”     “那我们来喝了这杯酒,再告诉我今日是什么日子。”     “好啊!箓儿,我先干为敬!”仰头,一整杯全干了。     张至深放下杯子时,南箓端着酒杯正看着他,烛光下静谧的脸如白玉雕琢般,每一个角度都完美得毫无瑕疵,美目深邃,带着淡淡笑意,微微摇晃的光影中,美得如梦似幻,看得张至深心中一荡,更想扑过去。     “箓儿,你怎么不喝?”     “好,我喝。”     看他优雅地端起酒杯,一手压住袖子,慢慢将酒饮完,张至深心里咚咚跳着,既兴奋又紧张:“味道怎么样?”     “味道很好,现在可以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张至深道:“好箓儿,今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一刻值千金。”说罢便不老实地在人家身上摸来摸去。     南箓似乎很享受的样子,任由那双手伸进衣服里面,微微笑道:“深儿今夜如此热情,那我便不客气了。”     拉过他吻了下去,张至深看他并没有不对劲,难道药效还没发作?     两个人亲着亲着都热了起来,南箓忽然一震,软了身体,一手撑着桌子道:“我……我没有力气了……深儿……”     张至深一喜,药效终于发作了,抱着软了身体的美人道:“乖箓儿,是不是觉得身体很热很想要?别担心,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让小爷我好好地疼爱你。”不对,是调教,不过这两个字张至深还是没胆说出来。     南箓完全将身子软在了他身上,在他耳边吐气道:“深儿……好热,快帮我……”     那声音低低地吐出来,带着**的味道,如同一把小羽毛撩拨了张至深的心,哼哼哼,被压了那么久,老子终于可以翻身,彻底男人一次了!     于是他学着南箓的样子,很是干脆了撕开那雪白雪白的衣服:“乖箓儿,现在就让爷好好疼……”呃,身子怎么这么软,那浑身的燥热是怎么回事?     张至深想用力站起来,可身体还是一直往下滑,南箓抱住他,用很清明的声音道:“乖深儿,是不是觉得身体很热很想要?别担心,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让小爷我好好地疼爱你。”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第五十二章 魔瞳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已经来不及去想耳熟不耳熟了,他只是浑身燥热,熟悉又强烈的**袭遍全身,又没有力气,他本能地抱着南箓那微凉又泛着淡淡体香的身体,不停地磨蹭:“热……箓儿,我好热……”     南箓将他扶到凳子上:“深儿今日好热情,不过在疼爱你之前,我们先看看那故人送的土特产到底是什么。”     张至深一惊,自己果然着了这妖精的道,南箓哪里是好惹的,他无力地拉着他衣袖:“不,不要看了……箓儿,抱我……”     南箓松开他的手:“乖深儿,先别急,待会爷会好好疼你的,现在先看看我们的土特产,说不定深儿会很喜欢。”     若是用在你身上,我自然喜欢!     南箓放开他,径直走到床边,一伸手,小布包就出来了,掂量了一下,回眸笑道:“还挺重,你那故人够大方。”     那春欲露用一滴便行,张至深滴了两滴,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调的杯子,如今真是自作自受,他只觉得浑身燥热,脑袋被烧成了一团浆糊,无力地将衣服扯开,还觉得不够,一边脱一边抚摸自己的身体,依然无法抚平那种强烈的燥热。     南箓一靠近,他便八爪鱼般地缠了上去:“箓儿,箓……好想要……”     那凤眼如丝地勾起,眼角带了微红,比妖精还勾人百倍,南箓任由他缠在身上,镇定自若地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拿出,那些瓶瓶罐罐上都贴有纸条,标了药名和药效。     “回天丸,情事后可迅速恢复体力。好东西。”     “九香玉润膏,后穴润滑圣品,附带催情作用。原来深儿喜欢这个,那咱们试试。”     “焚身丸,服后欲火焚身。这个也不错,深儿要不要也试试?”     张至深早被**烧得意识模糊了,可还是能听到那一个个的药名和药效,再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了,而且他还真被这些药弄得欲火焚身,绵软无力。于是他只当没听见,不停地在南箓身上扭动身体,勾着人家喘气道:“箓儿……抱我,快抱我……好想要啊……”     南箓无动于衷,又拿出一个白瓷瓶子:“春欲露,仅一滴,男子可**暴涨,浑身无力。深儿在杯子里放的应该是这种,药效果然很好。”     张至深羞得无地自容,衣服早半挂在身上,那浑身的火烧得更旺,连眼睛都烧红了,他使出最大的力气,抱着南箓就吻了下去,就算嘴里还残留一点药效也要让他吃下去!     那一吻,南箓终于放下了揶揄的笑,抱着他便回应起来,如同真服了那些药物般竟也激动异常,手中的瓶子落到地上,那名曰春欲露的液体汩汩流出,散发淡淡药香,合着**的味道弥漫满室。     第二日,张至深没事人般上街算命,那回天丸果真是药效了得,一颗下去龙虎精神,又被继续折磨得精疲力尽,张至深却是后悔得要死,连续几个日夜,那白日里无精打采的小白到了晚上都摇身一变成了精力无限的南箓大美人,将张至深折磨得欲仙欲死。     雨季一来,那五月的缠绵雾雨总是没完没了,在这样的南国小镇里却是精致又细腻的,几排飞檐勾虹,几处浓花舒柳,几座烟雨人家,朦胧得如同在梦中。     就在这朦胧的雨雾中,正在给一位大娘算命的张至深眼尖地看见了远处气势汹汹的一群少年郎,立马就惊得命也不算了,赶紧收拾东西逃跑去。     高复帥也很是眼尖地看见了张至深,立马冲上去拦住:“这次被我抓住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张至深抬了抬那青绿色竹伞,半掩着笑道:“小高弟弟,好巧啊,竟然在这里都能遇到你,叔叔我刚好有事,先行一步。”     高复帥道:“我才不信!自从上次问了你那问题,你就总是躲着我,喂,上次问你那事做得怎样了?”     张至深眨眨眼,疑惑道:“什么事?我不记得了,我肯定是不记得了,哎呀呀,这天气可真好,叔叔我先走了啊。”     高复帥少爷提了一口气就要爆发,怒道:“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忘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绑到我家去!”     张至深用手接了伞外的雨水道:“这雨越下越大,哎呀,我忘了收衣服,先回去了。”     “你!”高复帥被他气得不浅,跺了一脚便拖住他,嚣张道,“无论你愿不愿意,我就是要娶你当媳妇儿!兄弟们,给我把这狐狸精请到我家去!”     “别别别!”张至深忙摆手,“高弟弟,这个千万使不得,我是有家室的人,媳妇儿还等着我回家呢。”     高复帥道:“我说了把那什么破媳妇儿给休了!我要你给我做媳妇儿!”     乖乖,这孩子怎么总是阴魂不散,执念不断,这几天总是上街堵他,弄得张至深都不敢出门了。     张至深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小高啊,作为一个男人是要负责的,你看,我都有媳妇了,那我就要对他负责到底,怎么能说休就休了,这不是一个好男人该做的事。”     高复帥道:“我不管!反正你都被我亲了,我要对你负责,我要你当我媳妇儿!”     “可我们都是男人啊,男人跟男人怎么能成亲,这是不正确的。”内心默念,南箓不是男人,他是男妖精!     高复帥还是执着道:“谁让你长得比女人还好看!不管,就算是男人我也要把你娶回家,我家很有钱的,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这小孩还真嚣张,张至深心道,我家也很有钱啊,就你这破小孩,给我当随从都不够看!     张至深道:“要不这样,你回去问你父母,若是他们同意你娶一个男人回家,你再来找我。”     高复帥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真的?只要我父母答应了,你就嫁给我?”     “嗯,我考虑考虑。”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问爹娘,他们肯定会答应,你站在这里不准走,等我回来!”手一挥,“我们走!”     身后的少年们浩浩荡荡的跟着走了,后面那几人无奈地看着张至深,安慰道:“别担心,他这样,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过去了就好。”     张至深沉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人一走,他才准备卷了东西逃跑,面前又出现一个人,一个男人,那人一身都是黑,那衣服可真是黑,黑得反射不出一丝光感,那脸色却是苍白的,薄唇紧闭,一双眼是乌黑的,那种平静如死水一般的黑,脸上线条轮廓分明,在这绵软的细雨中他没有撑伞,雨水顺着脸颊一路滴到下巴,一滴一滴透亮的水往下落,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至深看,如同一件雕塑。     张至深抬眼那一瞬,心头便咯噔一声,有一丝熟悉又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莫名地悲伤,那种被太多太多东西压抑得喘不过气,连哭泣也无法形容的悲伤仿佛让他看见了最无助最绝望的痛苦,心痛得无法承受。     他不敢看那人的眼,只道:“公子,今日不算命了。”     黑衣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却道:“只算一次。”声音有些沙哑,如同嗓子被炭火烧过,又被山泉的清流抚平过,说不出的异样。     张至深疑道:“公子何意?”     黑衣人道:“我的命,一生只算一次,你给我算。”     这人很是奇怪,太奇怪了,张至深微微抬头打量他,从下巴看到嘴唇再到鼻子,他确定不认识他,不小心再看到那双死水般深黑的眼,那种巨大的痛苦再次涌上心头,他急忙将眼睛移开,有些怕这个奇怪的人。     “既然公子的命数如此重要,在下技法不精,你还是另请高人。”     黑衣人道:“不,我只要你算。”     “我若是不算呢?”     “我会在今晚死去。”     很是平淡的语调,张至深心里又是一咯噔,这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就是南箓说的魔,看这外形,这目中无人的姿势,还有那双令人恐惧的眼,张至深心里打鼓,算还是不算,不算的话,他在今晚死去,会不会在死前拖个自己当垫背的?那还是算吧……     他拿出各种东西摆放在桌上,接了雨水:“那就给你算一卦,仅此一卦,公子想算什么?”     “算天。”     张至深一愣:“还请公子说明白。”     黑衣人道:“你自然不会明白,那就算这五月的天会落雨几深,六月大雨几场,七月迷雾多浓,八月清风几缕,九月何时为晴。”那语调平平,却带着淡淡嘲讽。     这人给张至深的感觉很不舒服,说的话更不舒服,他隐隐的有丝怒气,便压低了声音道:“兄台,你是来砸生意的么?”     黑衣人道:“这个你也不能算?”瞧瞧这话说得,好像所有算命的人都该会算一样!     张至深没好气道:“不会。”     “那你算算今晚是否会有月。”     张至深道:“今日虽是十五该当满月,只是这凄迷的雨夜,哪里能见月。”     黑衣人道:“你只要算便是。”     “这跟你的命有何关系?”     “有关系。”     只算一轮明月,这也太奇怪了,但张至深还是算了,他不知那是怎样的结局,从未见过在水中呈现的画面,那里只是一团模糊的白和一团模糊的黑,两道影子相互缠绕形成一个太极图的形状,也只是那么一瞬,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五十三章 泪月光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黑衣人道:“算出来了么?”     张至深道:“呃……不知道,我不知那是什么。”     “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张至深更加莫名:“我为何要跟你去?”     “你若不跟来,我今晚就会死去。”     “……”这算是威胁么?张至深这才醒悟过来这是意思什么,这他娘的不就是说你若是不给我算命不跟我过来我就死给你看的婉约版么?他凭什么威胁他!     于是,张至深很深沉地道:“会如何死去?”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你会死去?”     “我就是知道你若是不跟来我就会死去。”     “你死不死去跟我有何关系,我为何要关心你死不死去,公子若是想死去,我不会拦着你,现在就请死去吧。”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你不跟来我便会死去,是谁会让我死去,我会如何死去,我的死去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你自己要死去么,跟我没有一文钱关系,张至深心道,于是言简意赅:“不想知道。”     黑衣人依然面无表情,用那奇怪的嗓音平平道:“我若死了,你会很麻烦。”     张至深道:“公子说笑了,公子与我不沾亲不带故的,你死了,与我无任何关系。”     “你真不跟来?”     张至深摇头:“不跟。”     “为何?”     “因为你看起来像坏人,我若是跟去的话,很可能死去的是我自己。”     黑衣人乌黑平静的眼动了动,更仔细地打量他,张至深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他也只敢看着他的嘴巴,他害怕那漆黑的眼,将人带入无尽而莫名的悲伤和绝望中。     他道:“你害怕看我的眼睛。”     张至深不否认:“你的眼很悲伤,也很可怕。”     “从我出生起,它便是这样,没有人敢看我的眼。”     莫非南箓那妖精怕成这样就是因为这双眼?但是魔也太奇怪了,说话都莫名其妙的。     黑衣人道:“我只想让你发现一个秘密,让你看见真相,你若不跟来,那便永远做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瓜吧,深儿。”     张至深愣了一下,这人竟知道他名字!     这家伙不是妖就是魔,要么是妖魔,最不济也是个人妖什么的,不知他知道自己多少老底,但他不得不答应:“好,我跟你去,但你不能伤我性命。”     “好。”     “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站在雨中想了一会,道:“没有。”     没有,那果然不是人:“那你是什么?”     黑衣人道:“我不是妖也不是魔。”     那就是妖魔?不像,难道是人妖?更不像!张至深摇摇头,他除了南箓和绿萝这两只妖就没见过其它妖啊魔啊的,不过能肯定一点,那就是他们都比较变态。     黑衣人又道:“今日见了我的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     “为何?”     “你若是说了,我会立刻死去。”     “……”怎么又是这句?     张至深已经在心里默默将他归类为变态妖魔了。     黑衣人走入了细雨绵绵的百花街,张至深收拾好东西便跟上,青绿色的竹伞配着一身翠竹色浣纱罗长裳,如同一片翠叶轻轻飘入雾蒙蒙的雨中,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街道的喧嚣声也在雨中隔得很远,勾起许多绵延往事。     张至深不知这家伙会将自己带到哪里,他隐约觉得非去不可,就像所有人的命数一般,你不知未来到底是什么,但你不得不走下去,迎接早已注定的光阴年华。     他们走出了百花街,穿过一片竹林,彻底离开玲珑镇,张至深有些不安,走上前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黑衣人道:“你跟着便是。”     “喂,我说你真的没有名字?”     “没有。”     “那我叫你小黑吧,看你一身都黑得跟煤似的,这名字贴切好记。”     黑衣人没有说话,张至深权当是默认了,又无聊地问道:“小黑你多大了?”     黑衣人继续没有说话,张至深以为这家伙不想回答,又道:“不要不好意思承认,我听说妖精什么的年龄都很大,没有几千岁也有几百岁,你是上百的还是上千的?”     空气中还是沉默,只有细细绵绵的雨敲打伞面的沙沙声和走在地上的脚步声,张至深准备再抛出一个问题时,黑衣人道:“不知道。”     张至深再次傻眼,这哥们不会是脑袋有问题,年龄名字都不知道,还说要带他发现一个秘密,他该不会被一只变态的妖精给骗了吧……     “呃……小黑,你是男是女?”     黑衣人停住了脚步,张至深期待地望着他,他十分奇怪地望着张至深,如同看一个怪物,许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你脑袋有问题,竟看不出我是男的。”     这算不算鄙视?说明他脑子还真没问题,张至深继续问道:“小黑,你到底是什么物种?”     “不知道。”     这可真是奇了:“你父母呢?难道没有同类?没人告诉过你是什么?”     “没有,我从出生起便是这样。”     “你出生多久了?”     “不记得了。”     张至深咋舌,敢情这还是一只活到忘了年龄的老妖精,难怪那双眼会如此的可怕,那么多悲伤的东西积压在一双眼里,不知得花多少时间。     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黑衣人忽然停下脚步:“到了。”     “这里是哪里?”他们在一条小河边上,平缓的河水静静流淌,细雨在上面打出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被载向不知名的远方,岸边垂柳轻扬,在水中投下淡淡的影子,一切都很安静,又有一丝异样。     黑衣人道:“这是青碧河,玲珑镇的外面,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到玲珑镇。”     张至深道:“我们走了那么久,离玲珑镇应该很远才是。”     “我们只是围着镇子绕了大半圈。”     “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看着张至深,在这朦胧的夜色里,张至深看不清他的眼,才敢大胆地回望,朦胧中,也只是那么平平常常的一双眼罢了。     黑衣人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下雨的夜也会有月亮。”     张至深抬头,果然看见一轮圆月高挂空中,皎洁明亮,周围还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可这五月里的雨还在缠缠绵绵地下,那一轮圆月太大太过于明亮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它在哭泣,这夜晚的雨都是它的泪。     清风缓缓流动,带着细润的湿气,那柳叶轻抚河水,那涟漪一圈一圈地融入染了月光的水,不知疲惫,夜早已降临,只是洒满了雨夜的月光。     张至深问道:“怎会有月亮,明明是在下雨啊?”     黑衣人道:“因为这个世间,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东西依然存在。”     “这就是你要让我看的秘密?”     “是。”     张至深道:“这是什么破秘密,你让我跟着走了两个时辰,就是为了看这么一轮破月亮,告诉我这就是秘密?”     黑衣人依然用那怪异的嗓子平平道:“是,这就是秘密。”     张至深觉得自己被耍了,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不知是魔还是妖的东西带你走到荒郊野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以为最起码能看见一个或者一群妖魔鬼怪,再不济也会有个藏宝图或者一个巨大的命运转轴什么的神奇东西,结果这家伙说我只是在带你绕圈圈,然后指着天上的月亮说,看,这就是秘密!秘他大爷的秘密!     张至深道:“你就没有其它的要对我说?”     “没有。”     张至深就更觉得自己被耍了,憋了一口气差点没爆发出来,如果对方是人,他早就将人痛扁成猪头了!可他连对方是什么物种都还不清楚,于是再生气也只能很龟孙道:“那就谢谢你带我看这个秘密,我回去了。”     黑衣人没有说话,张至深就小心翼翼地沿着小河逆流的方向走去,生怕迟了这变态会不会说一句你不能走,你若走了,我就会立刻死去!     看张至深离去的背影,黑衣人抬头望那一轮明亮的月,姣姣光辉映着整片天空的雨,那明月一直在哭泣,一直在哭泣,雨水落入他深黑的眼,那死水般的眸中终于有了淡淡水光,如同弥漫的泪,但他知道,他没有眼泪。     张至深折回来时就看到这样的黑衣人,站在他走时的地方,抬头望着那轮明亮的月,雨水爬满了他的脸,好似最悲伤的哭泣,那整个身体只是一片漆黑的剪影,是最悲伤的姿势。     那种被悲伤席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张至深莫名地感到恐惧,他不敢看那人,却还是道:“喂。”     “你怎么回来了?”     张至深道:“我听说这样的夜晚你们妖精鬼怪最喜欢出来了,你必须将我安全送回去。”     黑衣人道:“你怎的这么多听说来的事?”     “小时候我娘说的。”     “你沿着河一直往前走便是,我在这里看着你,不会有东西靠近你。”     “真的?”     “真的。”     张至深看了看他被雨完全打湿的身体,道:“一直淋着雨不冷么?要不你跟我一起走?”     黑衣人看了看他的伞,转过头去:“不了,你走吧。”     “那我真走了。”     那一抹修长的身影终于融入了洒满月光的柳树尽头,再也没有回来,黑衣人望着看不到底的黑暗,身后的明月依然硕大而明亮,姣姣光辉融入雨中,一直在哭泣,一直在哭泣。           第五十四章 妖印破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已经在窗前站了很久,明暖的烛光照亮他的容颜,细长深邃的美目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依然是绝代倾城的美丽,微微晃动的光影将他左脸上的双月金色图纹照得明明灭灭,为那一张仙人般的容颜添了几分妖媚。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窗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客栈的门终于被推开,张至深冲了进来,**的一身,还带着落花碎草和泥巴的味道,南箓想问他怎么了,却看见他满脸的惊恐和愤怒。     他气喘吁吁的,不知是怎样的惊恐让他在雨夜中跑了回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南箓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左脸上的双月金色图纹,那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又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深儿,你怎么了?”     他一开口,张至深猛地退了一步,脸上的恐惧依然没有退下,他几乎是颤抖地,低着声音道:“南箓,你脸上的图案是怎么回事?”     南箓用手摸了摸那相互勾起的两轮弯月,淡淡的金光在指尖倾泻:“这是我的妖印,每个妖精都有的印记。”     话刚落下,张至深浑身剧烈地颤抖,那还挂着雨水的脸一片煞白,他浑身都在发抖,惊惧于自己的猜测终于被证实,整颗心都掉入了巨大而冰冷的深渊。     南箓道:“深儿,遇到了什么事?”     张至深迅速地避开了他伸来的手,惊惧道:“不要碰我!”     “深儿……”     他颤抖着伸出布满伤痕的手,那里还有鲜血顺着雨水滑下,绝望地问道:“南箓,你是妖,可我是人啊!我张至深是个人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那伤痕累累的手掌心上赫然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双月图纹,合着鲜血依然无法掩盖绚丽夺目的颜色,如同一个最尖锐的讽刺。     南箓猛地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金色图纹,脸色瞬间惨白,那烛火幽幽,明明灭灭中映着美人左脸上一模一样的金色双月纹,美得如梦似幻,绝代倾城。     张至深依然颤抖道:“这是什么?南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我还是人,我不是妖是不是!我是人,我不要做妖怪!”     当他在落雨的夜色中发现这枚印记那一刻是多么的恐惧,他隐约猜到了,却不愿相信,疯狂地用尽所有的办法想洗去,想磨掉甚至想割去这恐怖的印记,但它依然在自己的手心熠熠生辉,多么好看而神奇的东西,却带来了他的绝望,疯狂地跑回来要想求证他错误的猜测。     南箓紧紧盯着他手上的双月纹,那深黑的美目中有什么在涌动,汹涌澎湃,将张至深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毁灭,他放下了还在流血的手,绝望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南箓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能说,可那样的目光在一点一点将张至深往绝望的深渊拖下去,他第一次觉得这张美丽出尘的容颜是这般的妖魅而冰冷,带着一层层的阴谋和算计。     他更加的恐惧,摇着他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现在是妖还是人?南箓,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南箓终于抬起那双细长的眼,深黑的美目变得冰冷,他看着张至深绝望而惶恐的脸,神情更加冰冷:“不就是成为妖,有这么恐惧?”     张至深道:“可我是人啊,人怎会成为妖?我是人,我有家庭有父母,会生老病死,这些才是人所拥有的!南箓,你不能剥夺我作为人的权利,你不能这么做!”     南箓冷笑道:“那我呢?你不是爱我么,不想永远跟我在一起?我已经活了好几百年,那些说爱我的人一个个都生老病死,等到下一个轮回,却已是逢面不相识,一碗孟婆汤下去,什么山盟海誓生死之约都忘得干干净净,你总说我骗你,你们才是真正的骗子,骗了人还理所应当,浑然不知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张至深望着他带嘲讽的苦笑,那样的笑似乎穿越了厚重的时光洪流,沧桑而苦涩,但他依然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他无声无息的就改变了自己的生命方式,他退到了一侧,再不愿看这张美丽而冰冷的脸,可他依然是激动而绝望的,甚至愤怒,突如其来的变故,那种无助和绝望太过于恐惧,让他变得歇斯底里。     “可是南箓,你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我是爱你,可你并不爱我啊,你对我的纠缠不休只是因为我还有用,我不断告诉自己你总会爱上我的,可你都对我做了什么!你没有资格这么做!那是我的生命,我不要成为妖!你不能这么对我!”     南箓的声音更加地冰冷,甚至是绝望:“你不愿意,深儿,你不爱我。”     张至深猛地抬头,他看见他的眼,美丽而细长的眼,那眼似乎融入了漫天的星辰光辉,美得令人窒息,他有如白玉雕琢一般的鼻,完美好看的唇,胜雪一般的肌肤,他是这么美,从第一眼看见他起就他已沦陷,可他说自己不爱他,因为他不愿意成为妖。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绝望而嘲讽:“对,我不爱你。”     南箓冰冷的眼望着他,只有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张至深继续道:“我只是被你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现在被当头一棒终于醒了,你让我知道张至深太他娘的是个蠢货!孬种!胆小鬼!只是因为贪念你的美色,现在终于遭报应了,你现在满意了!我也成了妖,跟你一样的妖,我他娘的活得再长久有个屁用!”     南箓沉默听着,他的脸转向一边,烛火中只看见他乌黑的长发,映着雪白衣裳,那身形依旧好看得很,只是那侧脸上的妖印是如此的刺目。     张至深忽然将桌上的碗猛地砸在地上,捡起一个尖锐的碎片便往手腕上割去。     南箓长袖一挥,打掉他手上的碎片:“你不能伤害自己。”     张至深更加嘲讽地笑道:“这是我的身体,我不要做妖,我死还不成么?”     伸手又去拿碎片,南箓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在那堆碎片上转了一圈,转眼地上只剩下一堆粉末。     张至深道:“南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通通都给你行么?我的钱,我的命,我的身体都可以给你,但我不能做妖!你不能这般对我,我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     南箓道:“好好活下去,不能再伤害自己。”     “南箓,你让我变回人好不好,我答应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求你了,我不要做妖,我不能成为妖!”     南箓只是看着他,如同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那么美的一双眼,这般如仙的容貌,却是这般冰冷。     屋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风刮起雨水拍在窗檐上沙沙作响,一轮又一轮,连带着屋内也带着淡淡的雨水味,烛台上的烛火爆了一个灯花,火苗微微跳跃,带着屋内的光阴也在颤抖,映出他们各自不同的神情。     张至深道:“你还是不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南箓道:“为什么,你这么不愿做妖?”     “没有为什么,我只能是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只能是人,我不要成仙,更不愿做妖,我只想做个平凡普通的人。”     南箓依然冰冷道:“我知道了。”     “你还是不愿让我变回人?”     “是。”     “南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回答他的是沉默,那么美丽的脸冰冷起来好似没有一丝温度,这是妖的特性,曾几何时,张至深多么迷恋这样一张容颜,无论是什么表情,如今,他却这般惧怕,哪怕他只是看他一眼。     答案不用说他也知道了,他绝望而无力,再不愿看他哪怕一眼,转身便走。     然而那门却是打不开的,如同他第一次看见那只欠打的小狐狸变成南箓的模样,无论怎么用力,那扇门如同墙壁一般。     他不愿转身,背对南箓道:“你到底想如何?”     他没有听到回答,却听见他走动的声音,走到屋子东侧,打开柜子,有瓷器相碰的声音,张至深忽然猜到了什么似的,惊恐地回头。     他看见南箓取出了那一堆春药,挑挑拣拣,拿起一个白釉里青花缠枝小瓶,望着他道:“焚身丸,不知最极致的欲火焚身到底是何滋味。”     张至深猛地往后退,但他身后是门,整个屋子都被封闭了,他逃无可逃,只能看着南箓一步一步走近,他更觉得屈辱和恐惧,又要被他折磨,永远摆脱不了。     然后他猛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南箓倒了一把药,自己吞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脱衣服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我。”     他脱了衣服站在他面前,曾经臆想了多少次要将他压在身下,此时,张至深却无法直视那完美的**,他觉得痛苦,命运被人掌控的绝望,爱情在黑暗中翻滚煎熬,他的人生就在这一个夜晚完全变了一副可怕的模样,而这样的改变,已经在身边酝酿了很久,他不愿意去发现。     南箓一手抚摸自己的身体,慵懒着声音,做出魅惑神情:“你不想要我么,深儿?”           第五十五章 焚心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手心的疼痛提醒他受到的是怎样的欺骗,但他无法拒绝南箓的诱惑,从来都是如此,他侧过头去闭着眼不愿看他。     南箓的呼吸越来越重,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是药效发作了,那些可都是烈性春药,那么多吞下去,就算是妖精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他的**就那般软软地靠在张至深身上,张至深知道应该推开身上的妖,即便妖娆不可方物,他从来都是有毒的。     可他抬不起自己的手,那样暖暖的体香,在耳边喘着**的气息,这一切都太过于熟悉,他无法拒绝,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他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     南箓已经将手伸入了他的衣服里面,被雨淋湿的身体,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张至深本来有些冷,被他温热的手一摸,只觉得浑身的火都被点燃了,南箓比他自己还明白他的身体,他只是在不断地诱惑,不断地诱惑。     张至深用尽所有的力气抬将他推开,冷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千方百计将我留在你身边,南箓,你总会让我觉得你已经爱上我了,可下一刻又告诉我那只是我的错觉,如今你又是这样,你到底将我当成了什么?”     “嘘,”南箓将手指放到红艳的唇边,勾着媚眼,“不要说话,只有今晚,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箓儿交给主人,主人爱怎么折磨我都行。”     他抓着张至深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身体,张至深只觉得那一片肌肤火热火热的,细腻白皙的身体如羊脂玉般,他想抽回手,却再也挪不动,南箓炙热的吻湮灭了他的呼吸,火热而急促的呼吸弥漫在整个屋内,终于将理智燃烧殆尽。     张至深反手压着他的头吻了上去,南箓的吻是炙热而无力的,但他的吻却像啃咬般,带着毁灭的占有欲,愤怒和绝望的发泄,将一切的情绪都洒在这具美丽的身体上,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身上的衣服很快被脱去,张至深甚至来不及到床上,将南箓压在一侧的柜子上就一下进去了,没有任何的润滑和扩张。南箓闷哼一声,并没有阻止,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上半身趴在沉重的红木柜上,埋在手臂上的双眼是平静而浓郁的悲伤。     张至深没有在乎南箓的感受,他只觉得里面很温暖,湿润而紧致地将他包裹在里面,他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但这样的味道并未阻止他的动作,反而让他更加的兴奋和暴虐,毫无保留地享用身下这具美妙的身体。     他已经无法思考,内心的恐惧和愤怒完全变成暴虐的**,他渴望南箓的身体,拥有他,折磨他,报复他,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个夜晚转化成唯一的行动,而那手心的双月妖印依然兀自散发着灼灼金光,与南箓脸上的一模一样。     他们从柜子上开始,一路做到床上,屋子里弥漫着错乱的呼吸,**的味道混合着没有散去的血腥味,至始至终,南箓都没有阻止张至深对他的粗暴,直到最后,那双美丽的眼变得涣散而迷离,他依然道:“深儿,弄痛我,狠狠地弄痛我。”     南箓吃了一把的焚身丸,不知他是否还有理智,但张至深是有的,即便是发泄他的绝望和愤怒,他听清楚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可是越听越迷茫,他不知南箓到底想的是什么,至今,这美得如仙人般的妖精对他来说依然是团迷,他说过,他有太多的秘密,但不会让张至深知道。     他清楚地听到南箓无意中叫了一个名字,罗倾。     他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那一刻的震惊和悲伤,随即又被更加汹涌的**淹没。     张至深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抱着南箓,他愣了一会,才想到昨晚他们都做了什么,惶恐地伸出右手,手心只有擦伤和割伤的口子,并没有金色的双月图纹,再看一眼南箓,苍白的脸上,左脸颊上的妖印泛着黯淡的金光,合着整张脸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猛然醒悟过来,掀开被子,整张床上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终于慌了神,拿被子的手不由得发抖,他昨晚都做了什么,竟然狠得下心这样对他!     “南箓,南箓。”     床上的人没有一丝动静,苍白的脸薄得如一张纸片,张至深失神了一会,猛然清醒过来,快速穿上衣服,管他是人是妖,他不能死!     他一出门,正撞上迎面走来的娃娃脸小二,忙叫道:“小二哥,快去叫大夫!快点去!”     小二道:“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你赶紧去叫!再迟就要出人命了,快点!”     “哦,哦,我马上就去!”     张至深回到屋里时,才震惊于屋内的一片狼藉,脱下的衣服满地都是,打翻的桌椅,滚落在地的药瓶,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他清楚地记得昨晚一切的疯狂,唯独无法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愤怒和恐惧,竟然下得了那般狠的手,如今,却只剩满满的悔恨和心疼。     “南箓,南箓……”     他轻叫了两句,那双紧闭的眼没有睁开,脸色苍白得好似透明般,他第一次看见南箓脆弱又悲伤的神情,即便他只是昏迷或者睡着了,心疼地抚过那苍白的脸,才去打来热水为他清理身子。     娃娃脸小二叫的大夫那可真是快,快得好似就候在客栈随时等待召唤一般,张至深才为南箓清理一半,小二就拉着大夫急匆匆进来,两个人四只眼刚好看见张至深正在擦洗南箓血淋淋的下体,于是六只眼睛一对,一时都震惊无比。     还是那老大夫见过世面,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位公子伤得不轻啊。”     张至深这才迅速拉被子遮住南箓,面上尴尬:“还请大夫看看他的伤势。”     老大夫坐到床边,翻出南箓的手把脉,越听,那花白的眉毛皱得越起,将张至深的心都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老大夫诊了许久,又环视一遍屋子,摇头道:“年轻人啊,真不懂节制,竟然伤到如此地步,这位公子本就体弱,恐怕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以后这种事,公子还得多顾虑一下这位公子。”     张至深忙点头:“是,是,还请大夫开药。”     老大夫这才取出纸笔来刷刷写上一张,又从药箱取出一个瓶子,似乎极不情愿,想了想还是道:“这种事是要做准备的,这个,你知道如何用吧。”     张至深自然是知道,他这里还有好多呢,却还是感激地接过:“谢谢大夫。”     老大夫又取出一个瓶子,道:“这是外用的,涂抹在伤口处,一日两次,你要好生照料着。”     张至深又接过:“是,是,多谢大夫。”     “不用谢,一共三两银子。”     张至深取出一张银票给他:“这银票你就收着吧。”     那大夫看了看上面一百两的字样和张家钱庄的印章,毫不客气地将它放入怀中,临出门前,又蹲下身拾起一瓶子。     “焚身丸?”老大夫转身望向张至深,“老夫还奇怪他怎么能伤到这般地步,看你这样子也不像那般生猛之人,原来是用了这个。年轻人啊,就是不懂得珍惜身体,这可不是什么补药圣品,老夫收走了,你好好照顾人家,一个月内不得行房。”     这药就是床上那人吃的,张至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生猛了,看来真是潜力无限,他对大夫恭敬道:“在下一定注意,以后再也不会了,这药您拿去便是。”     “嗯。”老大夫点点头,正要出门时脚下一溜,摔倒了。     “大夫!您没事吧?”张至深跟小二忙去扶他,老大夫没理他们,手往屁股下一摸,又出了一个瓶子。     “得春丹?”老大夫奇怪地看着张至深,“这个你也用了?得春丹虽也催情,与焚身丸混着便是毒药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唉,这两种药你都吃了?”     “没,没有。”     “没有就好,这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夫我收走了。”     “好的,您收走吧。”     老大夫将瓶子往药箱里一扔,这才扶着小二的手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才一抬头,又定住了,快步走到柜子边上,拿起一个白瓷瓶子:“春欲露?这么烈性的春药你也有?”     “啊,这……”张至深想这下可真完了,满屋子都是春药瓶子,藏都藏不住。     果然,老大夫眼睛一转,又在桌子底下搜出一个瓶子:“遇仙丹!”     然后他的目光又停在了一处:“菊香丸!”     “九香玉润膏!”     “贵妃夜夜娇!”     “金枪不倒丸!”     ……     老大夫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惊讶,小二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张至深觉得为什么在床上昏迷的不是自己?为什么他不跟小二调换一下身份?为什么地上没有一个洞让他跳下去?为什么这雨季的阳光还这么明亮?为什么他还没有死去?     老大夫的惊呼声在读完那些春药的名字后停止,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张至深许久,问道:“公子是做什么的?”     “我……是算命的。”你信么,我自己都快要不信了!张至深的内心默默流泪。     老大夫道:“公子用春药算命么?”     “自然不是,我们只是研究研究一下,并不曾使用。”你信么,反正我是不信……     “公子这些药是从何而来?”     “这个,朋友送的。”     老大夫摸着花白的胡子笑道:“公子交的朋友真是奇特,什么不送,竟送了这么多春药,是药三分毒,他这是想做什么,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夫我都收走了!”     “这……”     “怎么,你还想留着用在这位公子身上?人都被你弄成这样了。”     “我……”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为了这位公子绝对愿意,诊金就不用付了,老夫告辞。”不容分说,大步跨出了门口。     张至深想拦都来不及,心道你一老人家要那么多春药作什么,金枪不倒么?明明付了你一百两诊金,还说什么诊金不要付了!见过不客气的,没见过像你这般不客气的!           第五十六章 半妖情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将一锭银子和药方交给你小二:“娃娃脸,给爷去抓药,顺便把药煎了端过来,要快,剩下的银子都打赏给你了。”     小二道:“我可以不答应。”     “为什么?我给的银子可不少。”     小二笑着摇头:“我不要你的银子,你只要将一件东西给我,我就给你抓药去。”     “什么东西。”     “你藏起来的那瓶春药。”     张至深惊道:“这你都知道?”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啊。     小二道:“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管,我只问你愿意不愿意。”     张至深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瓶子抛给他,打着商量道:“我说娃娃脸,干这行能捞到不少油水啊,爷看你又是收银子又收药的,连掌柜的都被你征服在了床上,你行啊你。”     小二颇为得意道:“客官言重了,小的只是恰巧适合这一行罢了。”将瓶子在空中一抛,又接住,“多谢客官的天香丸,小的这就抓药去。”     那小二一走,屋子又恢复了安静,窗外细雨沙沙,更显得屋内空荡而寂寞,空气中还残留了一丝昨晚的疯狂气息,张至深看那满地的狼藉,躺在床上苍白的南箓,觉得心中空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抬起右手,那手上布满了零落的伤痕,却没有了那枚金色的双月纹,只剩满腹惆怅。     如今平静下来仔细想想,那一枚妖印刻在掌心上也不一定就真成了妖,他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的恐慌,恐慌得失去了理智,那一夜的疯狂,如今想来,竟有些做梦的感觉,他竟然,就那样将南箓给上了……若是现在,给他十个胆都不敢!     将南箓和屋子都清理一番,小二端着药碗进来,脸上挂着诡秘笑意。     张至深接过药碗:“死娃娃脸,你笑什么!”     小二立马收了笑,摸摸脸:“我笑了么?客官肯定看错了,快点喂药把。”     张至深坐到床边,看南箓依然紧闭着双眼,终于为难起来,看向小二:“这个……怎么喂啊。”     小二道:“一口一口地喂。”     张至深舀了一小勺药,分开南箓的唇,可是那药刚倒进去便又流了出来,他连忙想用帕子去擦,却不知该放下勺子还是放下碗,慌忙之中忙用袖子去擦那药汁,又不小心将勺子掉在地上,药汁溅到了他昂贵的暗纹云锦缎面的衣服上,真是忙得一团乱。     张至深看着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小二:“喂,你干站着做什么,快来帮忙!”     小二道:“客官要小的做什么,难道给这位公子喂药?”     “这……”张至深就是看不得他脸上那幸灾乐祸的样子,随便吩咐道,“再去取个勺子。”     小二便从托盘上摆着的几个勺子中拿了一个:“客官请喂药。”     张至深道:“你拿那么多勺子做什么?”     小二道:“备用。”     “……”敢情他已经知道张至深喂一回药会牺牲几个勺子。     张至深又舀了一小勺药,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唇的南箓,向小二求助:“这个……到底怎么喂?”     小二道:“一口一口地喂。”     张至深道:“你什么意思?”     小二道:“一口一口地喂就是一口一口地喂,字面意思。”     于是张至深瞬间省悟,想起自己发烧那会南箓是怎么喂自己的,心里一动,竟有些暖暖的,便毫不犹豫地含了一口药汁喂给南箓。     他靠近南箓时,那一脸笑意的小二也跟着凑近了看,那距离简直就是要仔仔细细地观察张至深的唇是如何贴近南箓的唇,这样的距离让张至深不由得一震,嗓子一紧,那药便被他自己给吞了下去,可真是苦啊!     张至深怒对小二:“死娃娃脸,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亲嘴,给爷出去!”     小二依然笑眯眯的:“见过人家亲嘴,可没见过客官跟这位公子亲嘴,我瞧这公子长得真是漂亮得没话说,可比你那孪生兄弟好了不知多少倍,而且小的一直以为客官是被压在下面那个,没想到也有如此龙虎精神的时候,看来那些药也没少发挥作用。”     张至深道:“小爷我没吃那些药,死娃娃脸,给小爷滚犊子去!”     小二道:“让小的滚也可以,客官只要将你袖中那个瓶子给我便是。”     张至深真想掐死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娃娃脸,顶着一张恶狠狠的面容道:“不给!有也不给!小爷我用来喂猪都不给你!”     小二依然笑得春光灿烂:“既然客官喜欢看猪发情,那喂去便是,小的忽然觉得双手不适,明日无法熬药。”     张至深道:“哼,你也就这点本事。”     小二道:“明日本店所有小二都手痛,客官信不信?”     张至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抛过去:“小爷我不信!”     小二熟练地接过空中飞来的瓶子,笑道:“小的也不信,那小的就不打扰客官了。”     “给爷滚去!”     “得嘞,小的这就滚!客官请好好亲嘴……啊不,喂药,喂药……”     那门一关上,张至深这才有心情一口一口地将药喂给南箓,那唇可真是又软又香,便忍不住地多亲了几下,一边亲一边唾弃自己,,再没有比这更猥琐的事了!     那一日南箓一直都昏迷不醒,张至深觉得奇怪,上次他跟那什么狐媚子打斗时都不知吐了多少血,随便那么躺了几天就好了,如今被自己稍微那么插几下怎么就弱不禁风了?哦不,是弱不禁“插”。     然后他又担心是不是老大夫开的药对妖精不管用,但他也没有其它法子,晚上又故技重施地喂药,才喂了一半,他正含了一口要对着那好看的唇喂下去时,那双美丽的眼猛然间睁开,寒光四射,将张至深吓得一愣,一口苦药又入了自己肚。     “呃……你……你醒了。”     南箓的目光转向了他,森冷而漆黑的,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张至深心里一惊,那悔意和心痛便如海水般涌了上来,什么变妖变人都滚犊子去!眼前这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就是被这狐狸精的美色给迷住了!万劫不复,眼中就只有一个南箓美人了!     “南箓,我……我……你感觉怎么样,还痛不痛?”     南箓依然冷冷看着他,面容苍白,衬着墨发如玉,那样精致出尘的一张容颜,冰冷又脆弱,又隐隐透着一丝悲凉,他只是望着张至深,什么也不说。     张至深便更加愧疚,觉得自己简直就混蛋到了极致,握着他的手道:“箓儿,对不起,我……我昨晚不该那样……我也不知为什么就那样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箓儿,我错了,我混蛋,我禽兽不如,我不是人,我他娘的就该遭天谴……”呃,怎么骂自己也越骂越过分了。     南箓依旧不说话,那样冰冷的目光紧紧望着他,似乎想从他身上看见什么,但他看了许久,这个俊俏而嚣张的男子,那样微微挑高的一双凤眼里,内疚而慌乱的神情,他不能从这俊俏的容颜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深深闭上眼,长而浓密的睫毛疲惫地覆在面容上,烛光幽幽,映照出绝美的容颜,出尘若仙。     他的沉默让张至深更慌了神,握着他的手道:“箓儿,你莫要这样,我不怪你了,是人是妖都无所谓,我只要你。”     这句话终于让南箓睁开了眼,深黑细长的美目依然仔细而冰冷地看着他:“你不怪我将你变成了妖?”     张至深一愣,将手拿出来:“你看,我手上没有妖印了,箓儿,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变成了妖,况且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你肯定是跟我开玩笑的。”     南箓的声音清冷而好听,他缓缓道:“若我说你已经变成了妖呢,昨晚我将自己的身体给你了,就是为了完成最后的仪式。从今天起,你既是人又是妖,你的命跟我的连在了一起,我活着,你也活着,我死了,你也得死,妖魔会将你当成是人,在人类中你被认为是妖,你变得不人不妖,也就是传说中的人妖,就是这样,你怪不怪我?”     说完后,张至深的脸早已变得煞白,他觉得有什么爬在手心,才发现冷汗顺着手掌在往下蔓延,他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他努力摇了摇头,挤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像的笑来:“不,南箓,你说的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你肯定是在吓我,怪我对你太粗鲁了,我是人,我怎么会是妖呢,你看,我的手心已经没有那个印了,你肯定是骗我的,我还是人的对不对?”     南箓的目光依旧很冰冷,他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这个惊慌失措的男子,那样美丽的眼里,深黑的眸子,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我没有骗你,那妖印已经入了你体内,每到月圆夜便会浮出手心,到下个月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深儿,即便这样,你还会说爱我?”     “我……”张至深看着那只颤抖的右手,手心的伤痕还在疼痛,他的心被这简单几句话搅弄得乱成了一团,他恐惧这变成妖的身体,又无法割舍南箓。     南箓望着他苍白的脸,冷笑道:“你还是一个胆小鬼。”     张至深收回自己的手,努力控制住颤抖,许久,才沉声道:“南箓,你说的是真的?”     南箓道:“是真的,我将你弄成了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张至深忽然高声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他用力捏着南箓的下巴就狠狠吻了上去,南箓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完全占了下风,被那粗暴的吻弄得都快无法呼吸,许久,张至深才放开他,恶狠狠道:“从今天起,不管小爷我是人是妖还是去他娘的人妖,你都是小爷我的人了!”     南箓一愣,眼中有精光浮现,隐隐颤动了一丝光亮,又在瞬间转而清淡如许,缓缓闭上那双融入了万千星辰的美目,浓密睫毛微微颤动,苍白的脸,容颜若仙,倾城绝色。           第五十七章 缠绵夜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板栗烧鸡翅,花雕醉鸡卷,杏仁鸡肉丸子,香辣海盐鸡翅,再来一个小鸡炖蘑菇。”     “就这么多?”     “嗯,你觉得少了?那再加一个……”     “没有没有,我是说,你不吃点青菜?”     南箓看了张至深一眼,懒懒道:“你听说过哪只狐狸吃青菜的?”     “呃,好,我这就叫人去做。”     张至深下楼后将南箓要的各种有鸡食物报给小二,再要了两盘青菜才回到房里,南箓又道:“我要喝水。”     张至深从桌上倒了杯水,试了试热度,才端过去,扶着南箓靠在床头,小心地将水送到他唇边,南箓抿了几口,又道:“热。”     张至深忙放下茶碗,拿了扇子缓缓地扇起来:“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嗯。”南箓半眯着眼,那张绝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扇子投下的影子一下一下落到他脸上,胜雪的肌肤,发如墨玉,衣裳半敞地享受张至深的服务,慵懒得如同一只猫,那如仙的容颜再加一副不经意的勾人媚色,看得张至深有些色心大发。     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声音低沉又慵懒地缓缓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啊……我……”张至深才回过神来,继续摇着扇子,“没什么。”     南箓忽然握住他摇扇的手,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吐气:“深儿,我美不美?”     这突如其来的诱惑是怎么回事?张至深瞬间就被他弄得浑身发软,痴痴点头:“美。”     才一说完就吻了上去,这几天照顾这妖精,看得到吃不着,张至深食髓知味,早就忍得不行了,也终于明白南箓为什么总喜欢将他压在床上,做上面那个果然比较舒服。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都开始上下其手了,然后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咳咳……客官,您要的饭菜送来了。”娃娃脸小二一脸天真地出现在屋内,手中的托盘上摆满了各色有鸡食物,他还笑得两眼弯弯,纯真无辜。     张至深忙将南箓的衣服穿好,转身将他藏在身后,清了清嗓子:“我说,娃娃脸小朋友,进门之前要敲门,这是基本礼貌,你懂不懂?”     小二道:“客官,你们忘了关门,小的今日眼睛不好使,所以没看见屋内有人,更没看见客官在做什么,所以……”     “那还不快滚。”南箓忽然冷冷道了一声,漆黑细长的美目寒光点点,只是轻轻抬眸看了一眼,那小二便住了声,低声道:“是,小的这就滚。”     “……”     自从前几日张至深一时脑热宣布南箓是他的人后,他以为南箓最起码有个反抗或者挣扎什么的,没想到美人抬起一双勾人的媚眼,深情款款道:“箓儿本来就是主人的。”     张至深想想也是,这狐狸自相遇时起,吃他的,住他的,花他的,变成小白时那更是整天缠在自己身上,这狐狸怎么看都早就是他的了,不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宠物,自此,张至深便心安理得地拥有了这么一个大美人,不对,是大美狐狸精。     于是端茶倒水,捏胳膊捶腿什么的活全被南箓媳妇指使着干,张至深想到南箓被他弄得满床是血,那内疚加后悔,心肝情愿的任由指使。     大夫说外用伤药,早晚两次使用,张至深每次给南箓那地方上药时都觉得身上有血气在往上涌,又想到南箓那地方伤还没好,又硬生生地让自己的小兄弟忍着,那真是每日必备的酷刑。     这一次给南箓上药时,发现那雪白的大腿在微微颤抖,他忙抽出手道:“箓儿,我弄痛你了?”     那一抬眼,才发现南箓眼含春水,波光粼粼地望着他,脸上似乎有一丝潮红,缓缓摇头:“没有。”     就是那一眼,张至深那点什么君子什么克制都通通见鬼去了,一把扑过去抱住美人:“箓儿,我……忍不住了。”     南箓软在他怀里,蜻蜓点水般地吻着他:“深儿,给我,我要你……”     这句话无疑就是赦放令,但张至深还是担忧道:“我也想要你,但是,你的伤还没好全。”     南箓已经开始脱他的衣服了:“没关系,我行的,你快给我,我要你。”     张至深一喜:“好媳妇儿,那爷就不客气了!”     两人都抱着一边吻一边脱衣服,张至深好几次都想很男人地一把撕了他的衣服,奈何这妖精的衣服不知用什么做的,怎么撕也撕不掉。     南箓的后面早在涂药的时候就扩充得差不多了,张至深正想长驱直入时,南箓懒懒地躺在床上道:“快点坐上来。”     “啊?”张至深长驱直入的动作瞬间僵硬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南箓又道:“我没有力气,你快点坐上来。”     张至深道:“不是这样的,箓儿,你是我的人,你应该乖乖躺着让爷好好疼爱。”     “我现在就乖乖躺着让你疼爱,别废话,快点坐上来。”     “不是这样的,南箓,应该是我进入你才对!”     南箓托着他的腰,用力顶了顶那入口,弄得张至深浑身一软,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又迅速袭遍了全身,南箓还用那低沉又诱惑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那地方的伤还没好,主人要好好疼爱箓儿,乖,慢慢坐下来。”     “可是,你不是说没关系,你行么?”     “我前面当然行了,你不是感觉到了,快点坐下来。”     “箓儿,我们不能这样,这是不道德的……”     “如何不道德了?主人要满足奴隶的需求,奴隶才能好好伺候主人,不是么?”     “当然不是了,我才是主人啊啊……”     争取无效,南箓早握着他的腰就压了下去,张至深那地方也有一段时间没用,疼得他满头大汗,那妖精还懒懒地躺在身下道:“主人,快动一动。”     “应该是你动才对啊!”     “我的伤还没好,主人应该好好疼爱奴隶。”     混蛋!是奴隶要好好满足主人才对!张至深每次都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可为什么每次被进入的还是自己?     “啊,混蛋,你干什么!”张至深被他猛地往上一顶,忍不住大叫起来。     “既然主人不动,那奴隶就只能自己动起来了。”     这也动得太狠了!     “我,我动,我自己动还不行么?”张至深扶着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始动起来,其实自己掌控的节奏还很不错,席卷而来的快感让他脑袋有些迷糊了。     南箓坐起来抱着他道:“主人舒服么?”     “嗯哼,舒服。”     “喜不喜欢箓儿?”     “喜欢。”     “那以后都这样?”     “好……啊不,不好!”     “主人已经答应了。”     “……”喂喂,不是这样子的!     那漫漫长夜就在两人最紧密的拥抱中度过,五月的雨水依然不停地下,不停地下,带着沙沙雨声,轻柔缱绻,缠缠绵绵的雾雨,融着玲珑镇璀璨明亮的灯花,沿着青碧河流向不知名的远方,传说那河水会流过三生石旁,许下的愿能实现三生三世。     在那黑暗中,张至深抱着南箓,终于问出了那句一直纠结在心的话,即便在相拥的激情中,他仍然有些颤抖,但他就是想问,急需知道答案,他心底的秘密。     “南箓,你到底爱不爱我?”     黑暗中,两人的喘息声不断,窗外细雨沙沙,他清晰地听见南箓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不爱。”     然后便是更加凶狠地冲刺,喘息声更加粗重,屋外的雨似乎也跟着变大了,有风刮在窗子上,雨水被拍裂的声音,如同压抑的呜咽。在那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只是以最亲密的姿态相拥着,张至深忽然想,这样也未尝不可,至少南箓还是他的。     第二日的清晨,那五月的第一场雨还没有停,空气中依然带着湿润的雨水气息,沙沙雨声依然缠绵不断,如同笼罩整个世界的寂寞。     屋内点了香,九转仙鹤紫铜香炉,袅袅烟雾缓缓上升,淡而悠远,如同半片沉水的荷,又带着那么点佛手的味道,冲淡了空气中的雨水味,暖暖的,很让人舒服,是南箓经常用的紫淮香,他点这香时,一定会配上那有些古旧的紫铜香炉。     张至深此时关心的不是香炉和香的问题,他摸着自己酸软的腰,喝着南箓一勺一勺递过来的粥,有那么点怨念,做被进入的一方果然不好受,做主动被进入的一方更加不好受!     而且他还担心,眼前这温良贤淑的美人会不会在下一瞬就变成了小白狐狸,毕竟这是白天……     等他喝完后,南箓美人还是美人,并没有变成小白,于是他忍不住问道:“南箓,怎么最近你都是人形,不变成小白了么?”     南箓道:“他走了。”     “魔?”     “嗯,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那你就可以一直维持人形?”     “是。”     “可以用妖术?”     “是的,深儿。”     “无所顾忌?”     “所以,你想压我的话,想都别想了。”     “……”张至深默默流泪,这就是他最担心的。     吃饱喝足,南箓难得的第一次伺候他穿衣服,瞧那小模样和熟练程度,真真像极了他张家的小媳妇儿,张至深正美美地想着,忽然想起一阵敲门声。     南箓看见门外的娃娃脸小二,有一丝不悦,淡然道:“何事?”     小二看了他一眼,丝毫不被美色魅惑,转而望向门内:“有一封张公子的信。”     张至深扶着酸软的腰过来:“我的信?从哪里来的。”     小二道:“楼下。”将信递了过去。     张至深更加莫名了,他这是在玲珑镇,还有谁会给他写信,打开一看,立即变了脸色,忙问小二:“送信的人在哪里?”     小二道:“就在楼下。”     张至深忙拉着南箓道:“完了完了!箓儿,我们快点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能呆了!”     南箓的眉头皱了皱:“外面那群人是谁?”     张至深拉着他出门:“先走了再说,以后再给你解……”     他才一踏出门口,又慢慢退了回来,一步步倒退,然后从门外涌进了一大堆的花花绿绿,姹紫嫣红,可将人眼睛都给看花了,接下来才是一堆女人的欢声笑语,看见张至深便扑了过来,拉着他叫道:“深儿,可想死我。”     “多日不见,深儿有没有想我们姐妹?”涂着艳红指甲的手摸上了他的脸。     “你们男人啊,都是出了门就不想家的。”额头被点了一下。     “瞧你在外面过的,怎么穿得如此简陋。”摸着他的衣服,满脸心疼。     “深儿……”     “深儿,深儿,深儿……”     那一堆姹紫嫣红将张至深围了个水泄不通,身上哪里都被摸了几下,他还得努力挤出笑脸来,冲出重围,望着最后进门的老人:“尉伯,她们怎么来了。”     老人家恭恭敬敬答道:“夫人们说想少爷了,一定要来看看少爷。”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尉伯高深笑道:“老奴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你……”     “深儿,她们是谁?”南箓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美人冷若冰霜,细长的美目漆黑无比,紧紧地盯着他,有什么在里面汹涌澎湃,璀璨生光,依然是出尘若仙的美,只是冰寒入了骨。           第五十八章 张家人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忽然有些得意,成心想气气他,于是搂着一个风韵美丽的女子道:“他们都是我张家的小妾,个个如花似玉,风情万种,箓儿觉得如何呢。”     那着了红衣的女子娇笑了一声,嗔道:“深儿越来越调皮了,这位公子是谁啊,哎呀,长得真是好看,可比你好看多了。”     “咳咳……”张至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又道,“嗯,长得确实比我好看了那么一点。”     南箓的脸色却是更加冰冷,环视周围一圈花花绿绿的女子,冷冷道:“她们,都是你的小妾?”     张至深又搂了一个穿碎金花缎锦绣的女子,得意道:“张小爷我都年方二十三了,家财万贯,有几个小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南箓的嘴角抖了抖,脸上的冰霜都快挂不住了,依然冷冷道:“你确定她们是你的小妾?”     “确定。”     “深儿,你确定自己的品味没有问题?”     张至深道:“箓儿怀疑我的品味?小爷我看上你,你竟然怀疑你自己?”     “不是,我是说这些……呃,小妾。”     “她们怎么了?这个,云荷,温柔可人;这个,红鸾,热情活泼;而且各个都是美人,小爷我怎么就品味有问题了!”     南箓的嘴角又抖了抖,脸上的冰霜彻底瓦解,露出惊恐神情,指着这满屋的女子道:“深儿,这些美人美则美矣,但是她们都……”     张至深道:“莫非箓儿吃醋了?这样吧,只要你肯从了小爷我,我就让你当正室,佳丽三千,保证只宠爱你一人。”     被他搂着的红衣女子惊了一声:“莫非深儿看上他?了”     张至深挑着她的下巴道:“爷是看上了他,让他当正室,红鸾没有意见吧?”     “呃……这个,不是我说了算。”     张至深又看向其他女子,众人都摇摇头:“这个……我们做不了主。”     南箓抚了扶额:“深儿,别闹了。”     张至深道:“我哪里在闹,我是认真的!”     南箓指着那一堆的花花绿绿道:“这些是你的妾室,说出去有谁会相信,美则美矣,都是些徐娘半老的女子,莫非深儿品味如此独特?”     张至深道:“小爷我就喜欢年龄大的怎么了?你不也比我大!”     又一个女子凑近道:“深儿真是越来越调皮了,你喜欢我们,我们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你也不怕……”     屋内的吵杂声突然止了,连带那女子的说话声,她们迅速地排列两行站好,神情变得恭敬,张至深忽然意识到到了什么,忙看向门外。只见几个丫环拥着一位着枣红色落花流水锦缎百蝶戏春绣纹长裙的美貌妇人入了屋来,如云乌发上插了一支金镶玉蝶步摇,几只簪子斜斜缀于脑后,肌肤雪白,端的是花容月貌,那微挑的一双凤眼隐隐含了几分贵气和喜色,与张至深五分相似的容貌,只是张至深如何看都是狐狸精的魅惑相,这美妇却是一副贵族王孙的高贵模样。     她才一踏进门便笑着道:“深儿你又调皮了。”     张至深也是一喜,立刻扑上去:“娘,怎么你也来了?”     沈千寻佯怒道:“怎么,高兴姨娘们来就不高兴娘来看你?”     “不是不是,看见娘深儿是太高兴了,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沈千寻拉着他的手道:“我早先就派人来找你,是你表哥告诉我你在玲珑镇的。”     “表哥?”     “对啊,你不记得了么,也是,那时候你还小,他是你爷爷的姑姑的夫家妹妹的女儿的侄子的儿子,跟咱们家比较亲,小时候你总缠着让他抱你,哎呀,如今想来,那时他还给你换过尿布呢。”     张至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猛地一抬头,果然看见一张温文秀气的脸,正对着他温文尔雅地笑:“深儿表弟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你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看见他,张至深的世界再一次被颠覆了,这个人竟然是他的表哥!他的表哥!表哥!     他僵硬地看着刚进来的张文宇,觉得这肯定是在做梦,绝对是做梦!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表哥!     沈千寻见他奇怪的反应,以为这孩子不认识,便向张文宇招手:“小宇你过来,深儿,这就是你表哥张文宇,瞧你这孩子,将人家忘得一干二净,你表哥可还认得你。”     张文宇礼貌地笑道:“深儿那时还小,不记得也正常。”     张至深握着沈千寻的手,颤抖着道:“娘,你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沈千寻道:“不就是开妓院的么,我们张家的产业遍布整个天下,各行各业都有,开一两个青楼楚馆的也极是寻常,深儿在之前见过你表哥了?”     “这个……呃,见过一两面。”     沈千寻便道:“为娘说过,那种地方去是可以去,但不能多去,等你成亲后就更不能去。”     “娘……”张至深偷眼看了下被晾在一边的南箓。     沈千寻向尉伯问道:“凌心怎么还未到?”     张至深一惊:“娘,她……她也来了?”     沈千寻道:“瞧你紧张的,我们来看你,她自然也是来的,你们许久未见,想必你也想她了。”     “娘,我……我想……”     这时,仿佛一阵香风拂过,一着淡绿色烟罗纱长裙的女子娉娉婷婷地入了屋,见了众人,浅笑嫣然,矮身行礼:“凌心来迟了,真是抱歉。”     她一抬头,那一眼望去,并不是多么容貌出众的女子,只是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优雅而从容的,一看便知是那传说中的大家闺秀,可又没有富贵人家的傲慢。她一出现,整个屋子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起来,让人无比舒心。     张至深暗暗看了南箓一眼,南箓紧紧看着进来的女子,面上的冰霜真正凝结了起来。     宋凌心跟众人行了礼,才对张至深浅浅笑道:“许久不见,深哥哥可安好。”     张至深也笑着应道:“好,一直都很好,多谢宋妹妹挂念。”眼角又偷偷地望向了南箓,那家伙还是冰寒了一张脸冷冷望过来,看不透他的心思。     于是他又道:“隔了一段时日再见,宋妹妹真真是越发美丽动人了。”     宋凌心便浅笑着低头,并不答话,张至深也不多说,眼角余光再次偷偷瞟向南箓。     沈千寻见他们如此,更是高兴:“凌心都是我张家未过门的媳妇儿了,怎的还这般羞涩,你们青梅竹马的,要说话有的是时间,深儿先跟长辈们见过礼再说。”     张至深又拿眼角瞥向南箓,那家伙依然顶着冰霜般的脸静静看这一幕家人团聚,那细长的美目似乎蒙了一层朦胧月光,张至深便更加不懂他那样的目光了。     沈千寻坐在屋子正前方的太师椅上,两边各占七名女子,刚才的嬉闹声都停了下来,只是每人面上都还带着各种高兴的神情。     张至深站在中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深儿见过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十四娘,十五娘。”     那一通娘叫下来,他便觉得很是口渴,接过丫环送来的水润了润嗓子,才道:“娘,你们这次来住哪里?”     沈千寻道:“本来尉伯说可以在这买栋宅子,可你的姨娘们说许久不曾住客栈,便将这客栈包了下来,偶尔住住客栈也挺有意思,我看你住的这屋子还行,想来你在外面过得还不错。”     张至深一听她们没买宅子,心下松了口气,又问:“准备在住多久?”     沈千寻道:“不会太久,就一个月。”     张至深心里咯噔一声,娘啊,都住一个月了,还说不会太久?他可怎么跟南箓媳妇亲热?     “娘,你们都出来了,扔我爹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啊。”     “这不还有你大哥么?”     “两个大男人能照顾个什么?”     沈千寻没好气道:“那满屋子的仆人留着是用作摆设的么,难道还要我们离家之前做上几个月的馒头给他们爷俩吃不成,饿死了活该那老头子!”     张至深一听这语气便知定是老娘和老爹又闹别扭了,这一通离家出走还带走了十四房小妾,不知老爹犯下的是什么天理不容的滔天大罪。     张至深拉着沈千寻道:“那娘和姨娘们便先住在这里,这南方的天从五月开始便一直下雨,也没什么好的去处,恐怕大家只能在屋子里溜溜鸟打打牌了。”     他一说完,竟没听到姨娘们的哀怨声,回头一看,那景象真让他大吃一惊,他的南箓美人已经被那群姿态各异的姨娘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丫环们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多看这美人几眼,只有宋凌心和她带来的丫环安静地坐着,含笑看着屋内的一切。     “哎呀,公子长得可真是俊,跟仙人似的。”     “瞧这脸蛋,比我们女人还要白皙细腻。”     “难怪连我们深儿都喜欢你。”     ……     南箓任由这群女子围着,那目光和神情却是疑惑的,细长的美目微微眯着,有些慌乱地看那捏在他身上的一双双涂得红艳的手指,却不知如何闪躲。     敢情这家伙从未见过如此阵势,张至深一把冲过去英雄救美,护着南箓,冲各位姨娘道:“姨娘啊,这位美人公子害羞,你们就放过他吧。”     南箓皱着眉道:“深儿,她们……好奇怪,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多的娘?十五个女子才生下你一个?”     “呃……这……确实是她们合伙将我生下来的……”心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没见我跟亲娘热乎着,这一群只是小妾么!     南箓很认真道:“深儿,你这些娘真厉害。”     “……”张至深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姨娘们又围着张至深时,娃娃脸小二冲了进来:“张公子!张公子!外面又有一群人找你!”     张至深疑惑道:“怎么还有人找我,还是一群的?”     小二显然受了惊吓,猛地点头:“恩恩!好大一群人!”     张至深惊道:“男的女的?”     “有男有女。”     “还有男有女?到底是谁?你认不认识?他们来做什么?”     小二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又拿眼角瞟向南箓,最后看了看这满屋子的女人,再想了想,才低声道:“他们说……说是来提亲的……”     张至深松了口气,挥手道:“找错人了,打发他们走便是。”     小二道:“张公子……他们……好像没找错人,找的……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他们找的就是小爷我?”     小二道:“那为首的人说了,他们找一个姓张的……那啥……”压低了头,努力压住嘴边笑意,“那啥……姓张的男狐狸精……”     “什么!”张至深一拍桌子,大骂道,“奶奶的!这小崽子还找上门来了!”           第五十九章 满堂妾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五月下旬的雨季更是缠绵得很,那微风轻轻一吹,吹开了雨,吹散了雾,整个玲珑镇笼罩在一个朦胧的雨雾中,点点雨滴在那青碧河上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随着河水流向不知名的远方,传说那河水会经过三生石畔,在水中许下的愿会实现三生三世。     河岸边的黑衣人静坐如同一尊雕像,温柔的雨水顺着刚毅的眉延伸到微凸的颧骨,再到略微削薄的唇,沿着下巴流过颈项的喉结,最后融入一片深黑的衣裳内。他微仰的头一直望那漫天的雨雾,温柔而缠绵的雨从不停歇地一直下,一直下,下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泣,那雨水落入他的眼中,又湿湿润润地流下来,带着那眼中从未消失的悲伤,如同从未停歇的哭泣。     天真而嚣张的少年换了一身喜庆装扮,艳红的裳子在这朦胧的雾雨天里显得格外明亮,连同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也明亮了起来,眉目飞扬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自信满满地踏着步子。于是那上楼的脚步声也听着分外响亮,他的头上依然插着那骚包的孔雀翎,脖子上的长命锁随着步子微微晃动,如同此刻少年的心情。     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家仆抬着各色扎了大红礼花的彩礼,再后面就是几个面带喜色的丫环,还有那挥着手帕笑得夸张的媒婆,一干人脸上的喜色和身上的喜都在这雾雨蒙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欢乐而吉利,他们只是跟着自家少主子去向那不知名的男狐狸精提亲去。     高复帥不断地催促带路的小二快点再快点,又不时回过头对身后的人道:“怎么这么慢,快点跟上!少爷我这是要来提亲,提亲!”     于是那淋了半身雨的家仆们一边哀怨一边加速着跟上这总喜欢闹腾的少爷主子。     长了一张圆脸的小二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道:“张公子的房间到了。”     高复帥急忙去推门,手伸到了一半又缩了回来,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又拉了拉衣服,问小二道:“少爷我这样好看么?”     小二神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答道:“好看,好看……”     高复帥有些炫耀道:“少爷我是来提亲的,今天就把这狐狸精娶回家去!”     小二又附和道:“是,是,高少爷您快进去吧。”     高复帥道:“你这小二真会说话,阿花,打赏!”     他身后一仆人模样的成年男子恭敬道:“是,少爷。”     高复帥这才满意又自信地推开面前这扇门,然后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眨了眨眼睛,再看看,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又问问身后的仆人:“阿花,我是不是看错了,我怎么看见这么多女人?”     阿花道:“少爷,您没有看错,这屋子里确实有好多女人。”     高复帥这才不得不面对现实,只见张至深也是着了一身艳红的衣裳坐在屋子正中的太师椅上,右腿踩在椅面上,左手靠在左侧扶手上撑着下巴,乌黑的头发散落在一侧,更衬得那一双凤眼微微挑高着带了桃花的艳色,一副潇洒不羁的风流魅惑样,看得高复帥的小心肝一阵扑通扑通地跳。     可是他身后那成堆的女人是怎么回事?还有旁边那两个好看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堆穿着不凡的女人围着那男狐狸精,捶腿的捶腿,捏胳膊的捏胳膊,还有轻轻挥扇子的,往他嘴里送剥好的瓜果的,那旁边站着的跟仙人一样的白衣男子又是怎么回事?那书生模样摇扇子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高复帥再眨眨眼,确定面前这骚包得不能再骚包的确实是姓张那狐狸精,深呼吸一口,嚣张道:“喂!狐狸精,少爷我是来提亲的!你要嫁给我!”     张至深拨弄着腰间一块白色玉佩,眼都没抬一下,懒懒道:“嗯,我知道了。”继续摆弄那玉佩上的红色流苏,身后的女人们挥扇子的挥扇子,捶腿的捶腿,捏胳膊的捏胳膊,屋内顿时一片寂静,只剩屋外细细的雨绵绵软软落在心头的声音。     高复帥万万想不到他的提亲宣言竟换来的是这样的反应,不服气地大声道:“喂!少爷我是来提亲的!你要嫁给我了!你就这种态度?”     张至深依然没有看他,懒懒道:“嗯?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     高复帥道:“你应该要很高兴,说你愿意嫁给本少爷!咱们今天就拜堂,然后洞……洞房……”最后那俩字说着慢慢小声了,脸也变得通红起来,又是羞又是怒地瞪着张至深。     “是么?”张至深终于抬起了那双勾人的凤眼,嘴角挂了一抹慵懒笑意,衬着那红衣黑发,活脱脱一狐狸精;沈千寻看着自家儿子的模样,见怪不怪,“嘎嘣”一声磕碎了一颗瓜子;宋凌心依旧浅笑端庄地看着一切,温雅娴淑得无人能比;张文宇摇着扇子,嘴角那淡淡的微笑那叫一个温文尔雅,散发了满屋的书香味;南箓那双美目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骚包少年,冷冷的目光又投向了张至深,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张至深道:“你确定要小爷我嫁给你?”     少年肯定地大声道:“对!你都被我亲过了,肯定要嫁给我!”     张至深顿觉背上一寒,无数双的眼睛齐刷刷射向自己,于是他起身,搂着正在嗑瓜子的娘亲,对高复帥道:“小子,你看,这是我的大老婆,漂亮吧,高贵吧,温柔吧。”     沈千寻停下嗑瓜子的动作,很是配合地搂着自己的儿子,还向那目瞪口呆的少年眨了眨眼,嫣然一笑,满室生辉。     少年一愣,在他单纯的世界里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竟不知如何答话。     张至深一手再搂了一个着了月白烟丝罗的姨娘,对少年道:“这个,小爷的第十三个妾,怎样,年轻吧,脱俗吧,美丽吧。”     然后又勾勾手指,着了绛红色裙裳的姨娘很是配合地到了他身边,张至深道:“这是小爷的第八个妾侍,怎样,热情吧,勾人吧,美丽吧。”     “还有,这是小爷的第九个妾,这个,是十五妾。”     又指了指凌心:“小子,再瞧瞧这姐姐,优雅大方,温柔娴淑,高贵端庄,名门大家闺秀。”     然后到了南箓身边,抱着美人亲了一下:“这是最受宠的美人,出尘若仙吧,美丽高贵吧,没见过比他更美的人了吧。”     最后又走到张文宇面前,那厮依旧面带微笑,儒雅得不得了,摇着扇子等待介绍,张至深便道:“这个,是仆人,给小爷我提鞋的。”     张文宇脸上儒雅的笑顿时僵硬,然后加了一句:“还给你换过尿布。”     张至深一僵,自动过滤那句话,挑剔地看了看高复帥,摇头道:“小弟弟,再看看你自己,有哪一点能比得上哥哥我的一个妾室,就是他,”指着张文宇,“连一个给爷提鞋的仆人都比不上,你说你有什么资格娶我当媳妇儿?”     “我……我……”少年看了看张至深那俊俏的脸,望了一圈他身后风情万种的男男女女,再打量一下自己,顿觉那新裁的衣裳也黯淡得不成了样子,更觉得身后那些仆人丫环个个都丑得没法看了,一时竟抬不起头来。     张至深又道:“高复帥小弟弟,你看,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能一时冲动说要娶我呢?”指了指他身后扎了大红礼花的彩礼,“就凭这些东西,恐怕连我的一顿饭钱也不够,你就是娶了我,如何能养得起?”     少年的头低得更下了,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张至深继续道:“所以,小弟弟你还是回去吧,以后找个好姑娘家去提亲才是正事。”     他想拍拍少年略显单薄的肩膀,可少年倔强地退了一步,猛得抬起一双通红的眼,那眼里有水光点点,可还是倔强地泛着明亮的水光不肯落下,他哽咽着大声道:“可是,可是我喜欢你!我只要你当我的媳妇!”     张至深道:“但是我不喜欢你,我只见过你几面,你看,我既花心又滥情,已经有了一屋子小妾,许多人都骂我是狐狸精,我他娘的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说你喜欢我什么?好孩子,赶快回去洗洗睡吧,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少年还是红着眼道:“我不!我就是喜欢你!大不了……”看了眼那一屋子的美人,豁出去般地大喊道,“大不了我也跟她们一样!”     张至深心里叫苦,乖乖,这小屁孩怎么这么难搞,这些可都是他老爹的老婆小妾,暂时借来撑场子的,这小孩要当真,那还得了!     于是他嫌弃地摇头:“不行,你还太小,而且,你看看我这些妾侍,哪个不是万中挑一的美人,你再看看你这小模样,还是乖乖回家多吃几碗饭比较实际。”     高复帥小朋友被他打击得不行了,红着眼指着张文宇道:“这个!这个老男人哪里比我好了!既比我老又没我好看,他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张文宇摇扇子的手彻底僵硬了,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之后更加儒雅地笑着,对着高复帥,看得少年心头一凉,但还是倔强地指着他。     张至深心头大快,心里夸道好孩子,等下哥哥给你买糖吃,面上却道:“我都说了,他只是给小爷我提鞋的,而且是从小提到大,所以,小鬼你是连提鞋的资格都不够,还是赶紧回家吧。”     少年依旧倔强道:“我不要回去!我就是喜欢你!”     张至深道:“乖乖回去,你娘叫你吃饭呢。”     少年道:“不要!我要当你的小妾!”     张至深终于冷了脸,嫌恶地看着他:“怎么,你是一定要留下来么?就你这姿色,小爷我还真是看不上,不要给你脸不要脸,你若真留在我身边,我立马就将你赏给下人。”看向旁边的尉伯,道,“尉伯,这小子就赏给你当小妾了,你老人家一个人生活也怪寂寞的,有个年轻的小子供你泻火也好,年轻人嘛,身体好,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弄死弄残了也不怪你。”     尉伯脸上那笑连着菊花褶子都在一块颤抖了,还特么猥琐地配合着上下打量高复帥,声音也猥琐得不能再猥琐了:“哼哼,老奴多谢少爷赏赐!”     然后那目光又猥亵到了高复帥身上,看得高复帥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又看着张至深嘲讽的笑,少年倔强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猛地推了张至深一把,骂道:“你恶心你混蛋!我讨厌你!少爷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们走!”           第六十章 沈千寻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少年愤愤转身,看那跟来的丫环仆从们喜色的着装,扎了大红礼花的彩礼,刚刚还觉得无比喜庆而明亮的颜色,此时却变得无比滑稽而可笑,他用那崭新的裳子抹了把眼睛,便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少爷!”阿花叫了一声,跟着也追了上去。     那些丫环仆人们见自家少爷走了,便也匆匆跟着出去,临出门前又还忍不住地回头多看一眼那着了艳红裳子的男狐狸精和他身边一身雪白犹若仙人般的男子,那男子可真是好看啊。     那些人一走,沈千寻便道:“才半年不见,不知我家深儿又惹上了多少桃花,而且还有男桃花,真不愧是娘的好儿子。”     张至深忙唤道:“娘,没有那回事,只是刚好遇上了这小鬼头。”那眼角又忍不住地瞟向南箓,美人只是一副淡然的表情,神态安静地看着他。     沈千寻见这儿子不时地看那白衣公子,况且这屋子里摆了这么一大美人,她不可能没注意,便指着南箓道:“深儿还没给娘和姨娘们介绍这位客人是谁呢。”     张至深这才想到自己疏忽了,便道:“这是南箓,我的……呃……仆人。”     南箓细长的美目缓缓扫了众人一圈,那高贵的神情,那从容的态度,仿佛张至深说的是这是我的主人。     他微微躬了躬身,道:“南箓见过各位夫人。”     沈千寻更加疑惑了,问道:“深儿,这公子如何会是你的仆人?”     张至深道:“他打坏了我屋里好多东西又赔不起,只能卖身为奴了,我们还签了卖身契,娘要不要看看?”     沈千寻顿时就眉开眼笑,拍着张至深的手道:“好,好,好,好儿子,娘没有白生下你,竟然弄了个这样的美人来当仆人,深儿真是好本事。”     张至深正疑惑着,自家娘亲就已经到了南箓身边,拍着美人的小脸蛋道:“瞧瞧这脸蛋,这眼睛,长得比我还好看,跟个仙人似的。”     南箓没料到这美丽的妇人会突然这般,那脸蛋微微躲了一下,又不敢真的避开,只拿眼睛看着张至深。     张至深也万万没想到昨天还对他威风凛凛的南箓美人在被娘亲调戏时竟会向自己投来那般可怜兮兮的眼神,顿觉心头大快,当作没看见般,兀自坐下喝茶吃瓜子。     沈千寻又道:“小箓子,今年多大了?家在何方?瞧瞧这脸蛋长得真好,快些告诉伯母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可有什么秘药法宝?”     南箓的脸又躲了一下,退了一步,道:“没,没什么。”     张至深那一堆姨娘也围了上去,直问道:“小箓子别害羞,快点说出来嘛。”     无数双指甲涂得红艳艳的手捏上了他的脸,那一张仙人般的脸蛋也被捏得扭曲变了形,那双细长的美目还可怜兮兮地望向张至深,张至深继续喝茶。     南箓道:“深儿。”     张至深低头喝茶,什么也没听到。     南箓又道:“深儿。”     张至深“嘎嘣”一声磕碎了一颗瓜子。     南箓忽然冷了声音道:“深儿昨晚真是主动,又热又紧,还叫得那么大……”     “南箓!”张至深手一抖,打翻了茶碗,洒了瓜子,连忙冲过去推开众位姨娘,“别闹了,别闹了,姨娘,你们放过人家吧,小箓子害羞。”     沈千寻道:“深儿怎的这般护着一个仆人?”     张至深道:“娘,你们远道而来也累了吧,要不先去休息,要说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     沈千寻道:“深儿,小箓子竟然长得比娘还好看,你帮娘问问他到底用了什么好方法。”     张至深道:“这家客栈的菜很不错,我待会吩咐人去做满满一桌子好吃的给娘和姨娘们接风洗尘。”     沈千寻道:“这小箓子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脸蛋那么好。”     张至深忽然抬高了声音道:“我刚刚好像看见爹的信鸽了,我还是……”     “啊,为娘确实累了,先去换洗一下。”     各位姨娘们也都纷纷道:“对,对,赶了好几天的路,我们该去洗洗了。”     不一会儿,那一屋子的女人都纷纷消失,张文宇的折扇一收,温文尔雅地笑道:“表哥暂时有事,便不打扰了,深儿有空还请多多关照表哥的生意。”     张至深抬头看了看屋顶:“今儿天气不错。”     张文宇一手敲了敲扇子,依旧含笑,转身出了门。     宋凌心也过来道:“凌心也累了,便不打扰深哥哥。”     张至深便关心道:“宋妹妹好生休息着。”     尉伯和那一屋子的丫环随从也都纷纷离去,南箓将门一关,那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顿时变得危险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张至深,细长的眼微微一眯,深黑美目中一点冰冷是张至深再熟悉不过的神情了。     张至深心里一咯噔,敢情这厮刚才的可怜装给谁看呢!     南箓道:“她们是怎么回事?”     张至深退了一步,道:“你这不都看见了,都是我家老头子的大小老婆,加上我亲娘,一共十五个。”     南箓的眼睛更深了,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好看的唇角微微抽了几下,最后还是爆发了,抓着张至深的衣领道:“她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这太恐怖了!”     “呃……箓儿,你先冷静下来。”     南箓松开他的衣领,刚才狂暴的面容又恢复了如水似仙的神态,张至深不得不感慨,这厮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南箓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转过身,那声音又变得清冷迷人:“你爹……咳咳,口味真独特。”     张至深也叹气:“唉,此事说来话长。”     然后张至深就向南箓叙述了自家娘亲和姨娘们的来历,那真是字字泣血,句句珠玑,听得南箓的嘴角就没停止过抖动。     沈千寻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父亲是翰林学士,母亲是当朝宰相最小的女儿,出生在这样的官宦家庭,那容貌美艳,端庄娴雅是出了名的京城第一美人,这样的美人,本来跟张至深他老爹张轩烨这个商人是八字扯不上一撇,况且一个在御都,一个在离城,天各一方。     但众所不知的是,沈千寻的美貌是真的,端庄娴雅也是真的,她的任性和某些怪癖也是真的,只是这一点知道的人真的不多。     十七岁的沈千寻卷着家私细软离家出走了,出走了不说,还到了销金窟离城,到了离城,自然要去那传说中的妓院看一把美人,尝尝这世间寻欢作乐的百种滋味。     沈千寻女扮男装入了离城最大的青楼,一进去便大把银子一挥,只道:“叫这里最美的姑娘出来陪爷!”     同一时间,另一位公子也将一大把银票往桌上一砸,很是嚣张道:“离妈妈,快叫千寻出来陪少爷我!”     沈千寻顿时就愣了一下,瞪向那嚣张的公子爷道:“喂,你让谁来陪你呢?”     张轩烨道:“自然是花魁千寻姑娘啊,公子你这般看着我是作什么?”     沈千寻这才知道自己要点的花魁名妓竟然跟自己同一个名儿,只不过她那可是父母取的真名儿,这花魁用的定是艺名,于是心里更不舒服,大声回道:“千寻也是你能叫的!她是本公子的人!”     张轩烨看她一眼,望向一边的老鸨:“离妈妈,他这是什么意思?”     老鸨挥了挥手帕子,笑得合不拢嘴:“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只是这位公子恰巧也点了千寻,既然二位公子都要千寻,那自然是价高者得了。”     沈千寻伸出一个手掌道:“一百两!”     张轩烨笑道:“千寻姑娘哪里只得这个价,”然后竖起两根手指,“二百两。”     沈千寻看他这嘲讽的笑,顿时就怒了,吼道:“我出五百两!”     张轩烨的笑也消失了,因为他只带了五百两,于是道:“我也出五百两,任由千寻姑娘挑一位。”     那老鸨早就笑得合不拢嘴,道:“要不这样,我让千寻一同陪二位,这银子的话……还是照付。”     沈千寻一听就怒了,道:“不行!你……你这个奸商!你……你你……我……”     她极其愤怒,想说点什么来表达她的愤怒,可自小便被教育贤良淑德的女子却不知如何开口骂人,那愤怒就憋在胸口,都快让她肺都气炸了,还是说不出一字来泄愤。     然后那跟他抢千寻的公子一拍桌子大骂道:“格老子的!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他娘的!老子以前也没少照顾你生意,狼心狗肺的臭婊子,瞎了你的狗眼没瞧见这是你张大爷!老子出钱,竟让爷跟别人分女人玩,娘你个蛋的!去你的千寻个鸟!老子再也不来这种鸟地方,什么**蛋!”     沈千寻的眼立马就亮了起来,感觉心中的火都被这通话带走了大半,也学着拍了一把桌子,道:“格老子的!你……你他祖宗的没长眼睛,良心被狗叼走了!你……你绣花鞋踩狗屎了!眼睛没长在脑袋上,**蛋什么的娘你个蛋!滚你妹妹的千寻……”     她完全是现学现卖,也不知道骂的是什么,只觉得无比出气痛快,直到整个青楼都安静了下来,她发现那教她骂人的公子哥儿正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己……     南箓嘴角微微抽搐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呀她就一直缠着我爹,让我爹教她如何骂人,再后来就嫁给他了。”     “如此简单?”     “嗯,你别看我娘平时端庄雅致得很,她若是骂起人来,被她骂的人都恨不得立即一头撞死南墙了此残生,再没有活在这世上的念头了。”           第六十一章 醋风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的唇角再抖了抖,道:“深儿,你那群姨……姨娘又是怎么回事?”     张至深叹了口气道:“也是我那娘亲整出来的,她见别人家一屋子大小老婆明争暗斗热闹得很,羡慕得不得了,于是硬让我爹取了十几房小妾,人家纳妾都是一个一个来的,她倒好,一下子让我爹娶了整个歌舞坊的女子,还是强逼的,哦,我那些姨娘是愿意的,是她强逼我爹娶的。”     南箓忽然抬眸注视着张至深,那细长漆黑的眼专注起来竟是迷人得很,眼中融入了万千的星辰,又好似一潭望不到底的深渊,含着点点秋水星光,看得张至深心头一颤,道:“你……你干嘛这般看着我?”     南箓没有回他的话,那样美丽的一双眼依旧专注地看着他,一瞬不瞬,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隐藏的东西,但他看了许久,那俊俏的男子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他在他身上看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张至深莫名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那艳红的裳子是他很喜欢的颜色,点点暗花锦绣纹若隐若现,透着华贵的光彩,他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圈,问道:“南箓,你看什么?”     南箓的面色忽然沉了下来,冰冷着声音道:“你那未婚妻又是怎么回事?”     张至深顿时一个抖擞,这厮终于问到点上了,他有些欢喜,却又有些心虚:“这……我……我们从小便认识?”     南箓只是冷了声音道:“把那女人给退了。”     张至深忽然凑上去捏着南箓的下巴,仔细打量美人冷冰冰的脸,得意笑道:“箓儿的脸色很难看。”     南箓并未躲开他的手,目光依旧冷冷的,沉着面色道:“把那女人退了。”     张至深便更加得意了,笑道:“箓儿吃醋了?”     南箓道:“没有。”     张至深道:“我跟凌心妹妹青梅竹马,这门亲事也是两厢情愿,凭什么你说退我就要退?”     南箓呼吸一重,冰冷的美目更深了一层,他靠近了他,那望向张至深的眼忽然就如变了颜色般,黑色的眸子如同浮了一层白雾氤氲,看得张至深一怔,又还理直气壮地跟他对视。     南箓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就凭,你爱我。”     张至深忽然就推开了他,那点喜悦的心全被这句话敲碎成了灰,他望着那双深沉而诡异的眼,道:“南箓,你爱我么?”     南箓依旧冰冷着那双美丽的眼,回答得毫不犹豫:“不爱。”     即便早已知道答案,再次听到时,张至深心里还是一阵不痛快,便道:“既然你不爱我,那我跟不跟别人成亲你管不着!”     张至深坐在一张红木椅上,南箓俯下身,望着那倔强的凤眼,抚着他的脸,轻声道:“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深儿,你是我的主人,你只能是我的。”     张至深往后缩了一些,瞪大了双眼,道:“这是什么破理由!我是主人,南箓,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但老子我他娘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     南箓沉默地看着他,漆黑美目中浮动的那层淡淡白雾更加浓郁,他压下身子,在张至深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着声音道:“不,深儿,你也只能是我的,如若不信,你大可试试看。”     张至深怔了一下,道:“南箓,你想干什么?”     南箓道:“我并不想干什么,若你继续跟那女人眉来眼去的话,我就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干出点什么。”     张至深大声道:“南箓,你这个混蛋!”     南箓挑了挑眉,细长的眼睛被浓密睫毛覆盖,有破碎的光芒在里面流动而逝,那嘴角轻微的冷笑更衬着好看的容颜有一种魅惑的美,却是冰冷的:“我就是混蛋。”     “你……”张至深再次将他推开,愤愤道,“老子我才是你主子!老子才不是你的!”说完便甩了门出去。     南箓望着那艳红的身影转了个弯消失在眼前,只觉那片红太过于鲜艳,刺痛了他的眼,嘴角那冷笑却变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形状,可依然是美人若仙,倾国又倾城。     晚饭时分,芙蓉客栈搬出了最大的两张长桌摆到一块才够这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张至深坐在沈千寻左边,沈千寻从坐下时起便没真正理过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给被强拉到她右边的南箓夹菜,问这问那。     “小箓子喜欢吃什么?你看这个怎么样,外酥里嫩,香脆可口。”夹了一块鱼到南箓碗里。     南箓受宠若惊地望了她一眼,有些羞涩地点头:“谢谢。”     沈千寻便笑得更欢了:“小箓子真是害羞,喜欢吃什么就跟姐姐说。”     “咳咳……”张至深在一边哀怨地扒拉着白米饭,幽幽叫了一声,“娘……”     沈千寻头都没回,摸了摸他的头:“好儿子,乖乖吃饭。”     “娘……”     “别叫了,乖乖吃饭。”     张至深道:“娘,到底他是你儿子还是我是你儿子?你怎么对他那么好?”     沈千寻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说话,你自然是娘的亲儿子了,怀胎十月,你十四个姨娘亲手接生的,娘对你好了二十几年,就不能对别人好一次。”     “娘……”张至深更加哀怨地喊着。     沈千寻便起身夹了一块张至深喜欢的菜,张至深极其哀怨又有些高兴地拿碗去接,然后那筷子就在空中转了个圈又到了南箓碗里,张至深伸过去的碗僵硬在了半空中。     “小箓子再尝尝这个,深儿一直喜欢吃的菜。”然后又在人家脸上捏了一把,“瞧这脸蛋长得,怎能这般好看?”     南箓的脸微微躲了一下,抬眼可怜兮兮地望向张至深,张至深回以愤怒的目光,还装!在老子面前怎么就一副你是大爷的嚣张样,到了人前你就成了羞涩柔弱的小箓子了!     张至深将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沈千寻没理会,于是他便更加哀怨地扒拉白米饭,向南箓投去刀子般的目光。     “来,深儿,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旁边一姨娘夹了菜放到张至深碗里,张至深委屈地抬眼:“十四娘,还是你对深儿好,哪像某些人,对亲儿子视而不见,十四娘,你才是我的亲娘啊。”     沈千寻没听见般,继续折腾旁边的南箓,其他姨娘们便纷纷往张至深碗里夹菜。     “深儿来吃这个。”     “这个是十五娘亲手做的。”     “三娘一直都记得深儿最喜欢吃五香醋鲤鱼。”     ……     不一会儿,张至深的碗就被各种菜给堆满了,沈千寻还是连正眼也没瞧他,他便更加哀怨地看着自家娘亲对小箓子“恩宠”有加,一把年纪了还对人家自称姐姐,再想想又觉不对,那狐狸精也不知到底几百岁了!     对面的宋凌心端庄优雅地吃饭,望着那三人的举动,嘴角的微笑一直浅淡而优雅,如同她用餐时的每一个动作。     夜晚就寝时,张至深死活不让南箓进他房。     “死狐狸精!勾引老子就算了,还去勾引老子的娘亲!你怎么不去死!”     南箓沉着声音道:“我没有,是她自己贪图我的美色。”     “你……”张至深顿时气结,指着那故作无辜的狐狸精道,“你怎么还不去死!”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南箓侧了半个身子进去,冷冷道:“你最好是让我进去,否则……”     “否则你能将老子怎样?老子就是不让你进来,你这狐狸精!你去死!”用力踩了南箓一脚,南箓往后一缩,他迅速地把门一关,终于不用见到那可恶的狐狸精了,在老子面前就大爷了!哼!     门外南箓的声音冷冷道:“你若是不开门,我今晚便睡你娘那里。”     张至深的怒火更是往上冒,骂道:“南箓你这畜生!你他娘的就不是人!”     南箓道:“我本来就不是人,深儿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混账!流氓!你这狐狸精,你去死!滚你个**蛋!”     “那我滚了。”     “你滚!你滚!”     “我找你娘去。”     “……”     张至深等了一会,外面没了动静,接着就是南箓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愣愣地对着门瞪着双眼,胸膛在剧烈起伏,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远,忽然大叫道:“南箓你回来!给老子回来!”     他猛地打开门冲出去,却看见那人长身独立在眼前,白衣胜雪,美目深邃,面容冰冷地看着他,那双眼深黑得望不到了底,映着烛火明灭,散发着冰冷的怒意,美人依旧若仙,倾城绝代。     张至深还没反应过来,南箓便将他推了进去,门一关,压着他便吻了上去,带着冰冷的气息,还有那么点熟悉的体香,张至深被他弄得完全来不及思考,他又被这狐狸精给骗了!     待到那一吻结束,张至深早已气喘吁吁,南箓捏着他下巴,那双眼紧紧看着他,似乎有万千的星辰在那里闪烁流连,语气依旧带着冷冷的怒意:“我说了,你只能是我的。”     张至深一怔,觉得有什么堵在心口,难受得很,便将头扭过去不看他。     “看着我,深儿。”     张至深干脆闭上眼就是不看他。     嘴唇上湿湿软软的,南箓又在吻他,一只手已经从衣领摸索到了他胸口,微微一掐,张至深浑身一阵酥麻,忙去推开他:“滚开!老子不想让你干!”     “这可由不得你。”     张至深身体一轻,随即被抱着扔到了床上,他忙用手掩住胸口,道:“你……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要喊了!”     “哼哼。”南箓笑道,“你可以叫,让你那十五个娘看看他们的好儿子被男人压在床上干时的淫荡样子。”     “你!南箓你混账……唔……”           第六十二章 辞亲对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清晨,玲珑镇五月的雨依稀不停地下,缠缠绵绵个没完没了,那一片温山软水的小镇在迷离的雨雾中总是看得不甚真切,笼罩了一点淡淡的哀愁和神秘,青碧河载着满河涟漪静静淌到那不知名的远方,如同满载了永无止息的哭泣。     南箓将勺子放到张至深嘴边:“再喝一口。”     张至深将脸一撇:“不吃!”     南箓带了点哀求的声音道:“主人,你就吃点罢,这般不吃不喝的,箓儿的心比谁都难受。”     张至深嘴角抖了抖,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给老子滚!”     “主人……”怯怯的声音。     “老子说了,给老子滚出去!”     “主人……”无比哀求可怜。     张至深干脆就翻了个身不理他,南箓这才可怜兮兮地将碗放下:“主人,箓儿现在就滚。”     尉伯终于看不下去,这二少爷性格是乖张了点,却也没见过他这般脾气,便问道:“小箓子,你做了什么事让二少爷如此生气?”     南箓好看的眉微微下垂,细长的的美目流露几分脆弱,当真是我见犹怜,美人倾城。     “我……昨晚我没伺候好少爷。”     尉伯脸上的菊花褶子一抖,问道:“怎……怎么伺候?”     南箓头一低,眼角瞥向张至深,脸上浮现一层晕红,尉伯恍然大悟般,若有所思地点头,走到床边道:“二少爷,大夫人请你到前厅去一趟。”     张至深的肩膀动了动,没有理会。     尉伯又道:“二少爷,夫人都说了,您若是不去的话,就让小箓子一个人过去。”     张至深的肩膀再动了一下,“哼”了一声依然不理会。     尉伯道:“小箓子,收拾一下东西跟夫人们走吧。”     “这……是……”     张至深的肩膀再动了动,终于忍不住坐起来,道:“尉伯,我娘找他何事?”     尉伯道:“夫人说是很重要的事,请少爷一定要过去。”     “那为什么要让他收拾东西走?”张至深指着南箓。     “啊,夫人说让他收拾雨伞待会带夫人们上街游玩。”     “尉伯……”     “二少爷有何吩咐?”     “你又耍我?”     “二少爷说的哪里话,老奴只是按照夫人的吩咐行事,您是主子,老奴怎敢耍二少爷?既然二少爷起来了,那赶紧去前厅吧,夫人们都还等着呢。”     “……”     张至深到了前厅时只见那一屋子女人都端端正正坐着,仪态万千,姿色各异。     沈千寻仪态端庄地坐在正位,着一袭秋色锦缎金丝绣蝶百福裙,乌发如云,衬得那双凤眼端得是明华流溢,高贵美艳,如同高坐在凤位上等待众人朝拜的皇后般。     她两边依次按着分位坐着十四位偏房,宋凌心换了一身素白雪绫丝轻裙,端坐在右侧最末端,正跟旁边的第十五妾轻轻聊着什么,见了张至深进来便止了交谈,端庄优雅地坐着,旁边丫环递来茶碗,她便接了过去,一手捏着雪白绫丝帕掩着嘴角轻轻抿了一口,依旧含着端庄大方的笑,看着张至深。     南箓默默跟在张至深后,雪白的衣裳依旧胜雪出尘,可跟宋凌心那昂贵素白的雪凌丝烟罗比起来,毕竟少了那份金贵的雅致。他即便是只跟着张至深,眼角不经意扫过那端庄舒雅的女子,那女子便也朝他轻轻笑着,很是舒服温柔的笑,一个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女子。     张至深走到屋子正中,道:“娘,您找深儿有何事?”     沈千寻道:“今日大家都在,我们就都做个见证。”看了宋凌心一眼,又望向张至深,“深儿,你跟凌心的亲是自小定下的,如今……”说到这又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张至深。     张至深一惊,一股凉意渐渐从脊背一直往脑海里冲,他忍不住看了眼南箓,那人白衣墨发地站在他身侧,双眼冷冷地望过来,深黑得望不到底。     “娘……孩儿想……我……”他又看了南箓一眼,那厮依然冷冷地看着他,细长的美目只是那么轻轻一看,他便觉得心里闷得慌,恨不得冲过去掐着他脖子问他为何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他到底爱不爱他!     “娘,我和凌心还是……”     沈千寻伸手阻道:“还是让凌心来说罢。”     宋凌心将手中茶碗递给一旁丫环,优雅地起了身,朝着众人微微一福,道:“既然各位都在场,凌心便请大家做个见证,此事一了,凌心的心事也就放下了。”     张至深见这从小一块长大的女子从从容容地笑着,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他忽然便有些不忍:“凌心……”     宋凌心看了他一眼,秀气的眼角含着一点贵气和雅致,看着便想让人亲近的优雅,却不知那样的女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只道:“深哥哥,妹子对不起你,此次前来,便是为了与你解除婚约。”     张至深一愣,心上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可随即又错愕地摇头:“凌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早已将你当成我的妻子来看,你怎么……能解除我们神圣的婚约?”     宋凌心低了低头,眼含了歉意:“对不起,深哥哥,我自知是你的未婚妻,可心已另有所属,这解除婚约,还请深哥哥同意解了罢。”     南箓看着这样的一幕,那深邃而细长的美目如同看一出很有趣的戏目,有光芒静静流淌,划过浓密的睫毛,冰冷而淡漠。     张至深暗暗看了他一眼,心中更气,拉着宋凌心的手道:“不,凌心,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你是我的未婚妻,将来会是我的妻子。”     宋凌心将手抽开,柔声道:“深哥哥,对不起,我知道这是我的错,但还请求你的宽恕和成全。”     张至深看了一圈那十四个围了一圈的姨娘们,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低头喝茶的沈千寻身上,沈千寻抬头,道:“深儿,你答应凌心便是。”     张至深道:“娘,你不是很喜欢凌心么,总说要让她当你儿媳妇,怎的这回倒劝我退了这门亲?”     “乖儿子,君子要有成人之美。”     “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尚了?”     “咳咳……总之这门亲你就退了罢,你那点心思,娘还是看得透的。”     张至深的神情立马灰败起来,摇头道:“娘,我不能放开她,你知不知道不能跟爱着的人相守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我不要退了这门亲,我要明天就娶凌心过门!”     “深儿,你怎么这般……”看了眼南箓,“凌心已经跟我说了,她已心有所属,你在蔷薇宫学艺的这些日子里也疏远了人家,你就退了这门亲事罢。”     张至深摇着头,惊慌无助的模样:“娘,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还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娘?”     “你自然是娘的亲儿子了,我怀胎十月,还是你十四个姨娘接生的。”     “但你现在对深儿一点都不好。”     “娘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就这么定了,这门亲事退了,凌心可以跟她倾心的人相守了。”     “娘,你不能这般做……”     “乖深儿,娘再给你找户好人家。”     “我很伤心。”     “娘给你找一个比凌心更好的姑娘你就不会伤心了。”     “感觉不会再爱了。”     “怎么会呢,你只是成全了凌心,你会再爱上一个更好的姑娘。”     张至深悲伤道:“还是感觉不会再爱了……”     沈千寻道:“可怜的深儿,那你就孤独终老吧。”     张至深大声道:“娘,你怎么尽帮着外人?我才是你的亲儿子!是亲儿子啊!你十月怀胎,十四个姨娘将我接生下来的亲儿子啊!”     “那又怎样,娘想对谁好就对谁好。”     “……感觉不会再爱了。”     “……”     张至深悲伤地看着自己亲娘一脸悠闲地虐待自己,狠狠心,道:“要我退了这门亲事也行,但各位娘亲一定要答应深儿一件事!”     沈千寻喜道:“好好好,你说。”     张至深拉了一旁的南箓道:“我要娶他!大张旗鼓地将他娶进我张家大门,做你们的儿媳妇!”     “噗……”茶水喷了出来。     “啪。”茶碗打碎。     “咳咳咳……”     几乎众位姨娘的茶水都喷到了那一语惊人的人身上,张至深站在那里接受了一次茶水的洗礼,还保持着悲伤的神色,倔强又有些得意的眉目,依稀含了点媚色的眼,眉目如画。     “咳咳……”沈千寻被惊得不轻,身边的丫环轻轻抚了抚她的背,才道,“深儿,小箓子长得好看是好看,但他跟你一样也是男的啊。”     张至深只抓着南箓道:“我不管!反正你们伤了我的心,导致我脆弱的心灵变态扭曲,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那你娶他作甚?”     “老子我再也不会爱上女人了,我就要娶南箓!”     “咳咳……深儿你这是在威胁老娘么?”     张至深道:“娘,孩儿哪敢威胁您啊,”一手摸着胸口,“只是这颗脆弱的心真正被伤到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女人了,娘,您就像成全凌心一样成全我们吧。”     沈千寻道:“深儿,你这是何苦?”           第六十三章 母子对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一个穿了湖色镂花精浮罗长裙外罩兰花小襦的姨娘放了茶碗,道:“深儿,别闹了,凌心这孩子也不容易,你就成全了她罢,你若觉得被驳了颜面,姨娘们为你多找几个女子,你要什么样的我们都给你找来,只是这小箓子,你们都是男子,断断是不能乱来的。”     张至深道:“可是九娘,我这颗脆弱的心已经被伤得都要碎了,我再也不会爱女人了。”     “这……”     沈千寻忽然沉了面色道:“深儿,你是我儿子,这样的戏码就别在娘面前演了,你跟凌心的亲要退,南箓你也不能娶。”     张至深大声道:“娘,哪有你这样的娘亲!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退了凌心的亲,却不肯让我娶南箓?”     “因为你不爱她。”     “可是我爱他!”张至深捧着南箓的脸就吻了下去,南箓依然保持着他柔弱美人仆的形象,任由着被他强吻,那细长的美目却是平静地,那么微微一抬,与沈千寻的目光冷冷对视,眼中寒光迅速隐于浓密的睫毛之下。     一吻即毕,张至深对着沈千寻道:“娘,孩儿就是喜欢男人,就是爱上他了!我一定要娶他!”     沈千寻冷下了刚才慈祥温雅的面容,沉声道:“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没得商量!”     张至深也道:“我说了要娶他就是要娶他,没得商量!”     “你真爱上了他?”沈千寻忽然拉长了声线,柔柔问着,黛眉轻舒,凤眼微挑,衬着那一身秋色锦缎金丝绣蝶百福裙更显得端庄而艳丽,她即便是四十好几的妇人了,依旧保养得年轻貌美,如同一位风华正茂的女子,她这样的神色,却让这一屋子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浑身紧绷。     张至深毫无所觉,依旧倔强道:“对,我就是爱上了他!”     “他即便再美貌也是个男人,不能给张家传宗接代,你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一定要传宗接代?只要我爱他就行了。”     沈千寻更柔了声音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长大了。”     尉伯和众姨娘浑身一震,屏住呼吸。     张至深道:“娘,我只爱南箓,你就让我娶了他吧。”     沈千寻面色一变,猛地挥手将茶碗摔在地上,大骂道:“你这个不孝子!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娘我辛辛苦苦……”     “夫人!夫人请息怒啊!”尉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她面前跪下,慌忙道,“夫人息怒啊,二少爷只是不懂事罢了!”     就在那一瞬,坐在两侧的十四位偏房已经迅速起身冲向她,个个都劝道:“姐姐千万莫要动气!”     “不能生气啊。”     宋凌心亲自端了茶碗递到她面前:“沈姨先别气,喝口水降降火。”     沈千寻面色缓了缓,接过茶碗喝了一口,随即又将茶碗往地上一摔,黛眉一竖,继续骂道:“老娘我上辈子踩了什么狗屎!竟生下你这样的儿子!给我搞男人!去他娘的搞男人!男人有什么好!都搞男人去了让我们女人嫁给谁去!”     尉伯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夫人,别骂了!求求您别骂了!”     姨娘们分了两拨,一拨围着沈千寻,顺气的顺气,扇风的扇风,都劝道别骂了,千万不能骂人啊。     再一拨人围着张至深和南箓,那十五娘劝道:“深儿,你就跟你娘说个软话吧,千万不能让她骂人,这一骂,没有几日几夜是消停不下来的。”     八姨娘劝道:“你就是喜欢男人也不能这般直白说出来,我们一时都受不了的。”     十三娘道:“深儿,你只是太小了,待我们给你找几个别致的姑娘,你就会知道女人的好了。”     张至深抱着南箓道:“我不要,我就喜欢南箓,我就是断袖了!”     沈千寻一听,猛地站起来骂道:“你还敢说!断你大爷的袖!你他娘的有没有想过老娘的感受!”     众人纷纷拉住她,沈千寻还在努力挣脱向张至深冲来:“放开老娘!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干他娘的!”     张至深道:“娘,你不就是我娘么,你还干……。”     十五娘急忙捂住他的嘴:“乖深儿,十五娘求求你就别说了,一发不可收啊。”     沈千寻一听,更加怒火腾升,冲过来骂道:“干你爹的!你还敢还嘴!看老娘不撕烂你这张贱嘴……”     张至深平静道:“娘,你就别骂了,从小听到大,你骂得不烦,我跟姨娘们都听得烦了。”     “什么!你还烦老娘,反了你了!我回去告诉你爹!”     “你快点回去告诉他吧。”     “你还赶老娘走!你这个不孝子!老娘真狗屎地白生了你!信不信老娘将你揉碎了再塞回肚子里去!”     “这……娘,你也太残忍了吧。”     “老娘就是残忍了残酷了残暴了你又能怎样!老娘说了你不准搞男人就不准搞!来人,将这叫南箓的狐狸精拖出去扔了!”     南箓的眉毛动了动,细长的美目乜斜着看了盛怒的沈千寻一眼,那一眼只是淡淡的,深邃的眸中有什么微微一动,沈千寻便如定住了一般,只觉心中一寒,有什么压了过来,那汹涌的愤怒如潮水般褪去了,又莫名地恐惧。     张至深拉着南箓的手,道:“娘,你就别闹了,我不就是喜欢个男人么,至于如此有失风度。”     “你……”沈千寻还想再骂,可那怒意却怎么也提不上来,只觉得以前那些骂人的话忽然间都忘得一干二净,但她还是很不爽,瞪了一眼南箓那平静好看的脸,“狐狸精!”     张至深决定开诚布公,道:“娘,南箓就是狐狸精,所以我爱上的不是男人,只是一个男狐狸精罢了。”     八姨娘忙拉着他道:“深儿,你就少说几句罢。”     三姨娘忙抚着沈千寻的背道:“姐姐别将他的话放心上,深儿存心气你呢。”     沈千寻分开众人,走到张至深面前,看了看他身边的南箓,道:“你喜欢男人也行,老娘这就给你挑许多男人来让你搞!但就是不准你跟他在一起!”     张至深莫名道:“娘,这是为什么?”     沈千寻道:“老娘就是不喜欢他!明明是个男人,竟长得比女人还好看!一脸狐媚相,他根本就配不上我儿子!”     “这……”张至深看了看南箓那张出尘若仙的容颜,细长的美目,那眼明亮幽深得胜过了世间所有的星辰明月,鼻梁高挺,红唇若花,肌肤胜雪,这张容颜无论是沉静还是发怒,永远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然后自家娘亲说他长了一脸狐媚相……     “娘,这跟长相无关,我就是喜欢他,我只要他。”     南箓的表情从进入这屋子起就没怎么变化过,静静看这一出闹剧,那双美目太过于平静,却在张至深说出这一句话后嘴角含了淡淡笑意,那目中的光芒却冰冷到了无尽的深渊,依然是出尘胜雪的美人,翩然若仙。     沈千寻看了一眼南箓,道:“我说了,只有他不行。”     张至深道:“娘,我只爱他,我只要他。”     “你搞男人,信不信我告诉你爹去!”     “你告诉他便是,反正这事他早晚要知道。”     “你这个……”沈千寻又要大骂,那怒气却又莫名地被压了下去,只道,“他会让你回去,你弄的那什么坑爹钱庄,去的赌场,赔给顾客的钱都一并赚回来。”     张至深道:“这样也好,我这里刚好有一封信一直忘了给爹,回去便给他老人家看看。”     “你!”沈千寻更怒了,随即又缓了下来,“你这不孝子!熊孩子!登徒子!我……老娘我现在就回去,你爱搞男人就搞男人去!有种就给老娘搞个孙子出来!老娘再也不管你了!我们走!”     “是是是夫人!”尉伯如蒙大赦,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好,我们这就回去!”     “对对,回去,这细雨绵绵的天也没什么好看的。”     姨娘们忙推着她出门,沈千寻稍微缓了缓神色,端正仪态,那一袭秋色锦缎金丝绣蝶百福裙衬出了她的雍容华贵,那乌云高髻下是风韵艳丽的容貌,举止从容,她又恢复了张家大夫人的姿态,优雅端庄的名门闺秀出身。     张至深终于出了口气,临出门的沈千寻忽然回头,吓得他精神又是一紧,只听她有些愤愤道:“臭小子!早晚老娘再不会有把柄在你手里,你要搞男人,老娘买一屋子女人累死你!我们走!”     手一挥,众人拥着她纷纷离去,宋凌心跟在最后,看大家都走了才回身,朝张至深微微福了一福气、:“凌心谢深哥哥的成全。”又看了一眼南箓,“也祝深哥哥与南公子终成眷属,我会好好劝沈姨的。”     她依然是浅浅笑着,动作优雅,不是特别出众的容貌,却让所有人都觉得舒服美好的女子。     张至深往前行了一步,道:“那多谢宋妹妹了。”     宋凌心再福了一福,转身出了门。     众人一走,张至深正想跟南箓算账,却看见屋角的娃娃脸小二目光呆滞地瘫在那里,便走上去问道:“喂,娃娃脸,你这是怎么了?”     小二抬起震惊无比的眼,道:“那……那真是你的亲娘?实在……太恐怖了!”           第六十四章 夜魔行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十四个姨娘加一个亲娘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这玲珑镇缠绵不断的雨都还没来得及看,她们就在沈千寻和张至深的关于搞男人还是搞女人的争论后仓惶逃走。     沈千寻平日里是最爱这小儿子,可母子俩也最爱发生冲突,吵起来时闹得整个家里鸡犬不宁,好起来时那叫一个柔情蜜意柔情似水,看得张轩烨都眼红得紧,如今这一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分开。     那一屋子的娘和仆人们一走,六月的风便徐徐吹来了,这一场雨从五月一直缠绵到了六月,整个大地已经被滋润得足够了,每个人的眉目中都带上了缠绵雨后的那点温润和柔情,如同那打在青碧河上一圈一圈淡淡的涟漪,连绵不绝。     芙蓉客栈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那几日一屋子的喧闹也随着这五月的细雨悄然离去,张至深继续每日冒雨上街算命的日子,有姑娘们羞红了粉脸来求姻缘的,也有被那岁月风霜压得满面辛酸只来求个平安的,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来求一些莫名的命数。     但张至深再没见过高复帥,也没有见过那满身乌黑却有一双不敢让人直视的眼,他们就好似那五月初雨中的一场梦,张至深偶尔会想起小黑,他到底是什么,那晚带他去看的秘密是那雨夜如同哭泣的月还是他手中灼灼可怖的双月妖印。     他依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人是妖还是真如南箓所说的半人半妖,但他没有丝毫奇怪的感觉,只是那用一碗雨水便可使用的月术他用得越来越娴熟,有时,甚至能看见一些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但他依然高兴,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力量,神秘而高深的月术。     只是在那绵绵细细的六月雨水中,南箓从未离开过芙蓉客栈,他在白天又变成了小白,更加慵懒无力地窝在床上,于是张至深仅余的一点怒意也完全变成了怜悯和担忧。     张至深抱着小白道:“那讨厌的魔又回来了?”     小白眯着细长的双眼在他怀里蹭了蹭:“他没走,只是隐藏在更深的角落。”     张至深便摸着它光滑雪白的毛道:“小白啊小白,你怎么就不是一个大妖怪呢,不然就那么一个魔,你有必要怕成这个样子,爹很想念南箓媳妇了。”     小白便沉着声音道:“是相公。”     张至深道:“是媳妇!”     于是当天晚上,张至深便被变成人形的南箓压在床上,用那《龙阳三十六式》里的各种姿势逼迫他叫相公,而张至深第二天还能摸着酸软的腰继续上街挣钱去。     张至深还发现,小白在白天的疲态越重,晚上变成人形时精力便越旺盛,他开始怀疑那让南箓惧怕的魔是不是说出来骗他的,为的就是养好精力晚上能更狠地将他压到床上。     直到某一天晚上,张至深被疼爱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时,南箓忽然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张至深有气无力道:“大晚上的能去哪里,我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南箓摇身一变成了小白,道:“我带你去。”     张至深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白,目露鄙夷:“就你这小豆芽?怎么带我去,衔着我裤腿去么?”     小白道:“你是不是还想尝尝豆芽菜的滋味?”     张至深忙道:“不,当然不是,我的小白怎么会是豆芽菜呢?”     小白不再说话,只是不断地变大不断地变大,瞬间就成了大白站在他面前,张至深瞪大了眼睛,努力往里面躲:“小白,你……你要做什么,我可再经不起你的折腾了!”     小白道:“上来。”     “啊?”     “我叫你上我……。”     “你确定?”     “别废话。”     张至深看着这浑身毛茸茸的大白,为难道:“箓儿,小爷我虽然喜欢你,你愿意让我上我自然是高兴,可是……这样,我实在没有跟动物交欢的喜好,你要不变成人形,小爷我绝对将你弄得舒舒服服的。”     南箓沉下声音道:“想得美,我让你上我的背。”     “可是我没有力气。”     “就这么被我的豆芽菜上还是自己爬上我的背,你自己选。”     “可不可以都不选。”     “不可以,快点,否则我默认你选了第一个。”     “箓儿,你不是人。”     “承蒙夸奖,我本就不是人。”     “……”     张至深扶着自己酸软的腰死活挣扎地上了大白毛茸茸的背,蹭着那光洁的毛,忍不住赞道:“箓儿的身体真舒服。”     大白僵了一下,并没有动作。     “箓儿,你不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么,怎的还不走?”     大白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你起码……穿上衣服再出门……”     “我……”张至深这才发现自己确实什么都没穿,才被这狐狸折腾完,又说带他出门……再看看这满身**的痕迹,若是这么出门,那岂不是裸……然后他默默地下了大白的背,默默地脸红,从耳根红到了脚趾头,然后他挪到衣柜前选了一件大红大红的衣服穿上,整个人都红得不能再红了。     小白看着一身艳红的张至深,细长的狐狸眼又深黑了几分,然后用那迷死人的低沉嗓音道:“深儿,你能不要这般骚包么?”     张至深得意地扬了扬袖子道:“小爷我喜欢,我骚包,我自豪!”     小白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上来吧。”     张至深摸了摸它光洁的背,很得意道:“小白,你长这么高,让爹如何上去?”     小白便顺从地趴在地上,如同一匹温顺的好马,倒是让张至深惊了一惊,这妖精什么时候这般听话了,他也不多说什么,十分享受地坐到了那毛茸茸的背上:“好了。”     小白道:“坐稳了。”     “嗯。”     房间的窗户忽然从外面打开,如同被劲风吹开一般,带着六月缠缠绵绵的夜雨,吹散了一室的紫淮香,带着点淡淡的神秘,张至深只觉心里一突,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安。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你去了便知道。”     “从这窗户出去?”     “你说呢?”小白说着便缓缓朝那窗户走去,张至深即便是坐在它背上,也依然能感觉到这厮是如何的步态优雅,高贵从容,真是一只伪仙人的狐狸精。     “等等……”张至深道,“箓儿,我们出去的话,是不是需要带一把伞?”而且是很大很大的伞,才能遮到你这狐狸精。     南箓道:“不用。”     张至深还想再争取一下,小白就猛地窜出了窗户,他“啊”地叫了一声,身体往后一仰,急忙俯下身抓住那雪白雪白的狐狸毛。     “喂喂,你就不能先说一声再冲?”     小白严肃道:“没有时间,它来了。”     “谁?”     “魔,它找到了我。”     “所以我们这是在逃命?”     “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张至深道:“小白啊,人家妖怪不都很厉害么,为何你除了一张仙人般的容颜就没一点像妖怪的,除了装孙子就是逃命,小爷我可是连魔的影子都没见着……咦,怎么淋不到雨?”     小白冷冷的声音从身下传来:“妖术罢了。”     张至深不屑:“你那点妖术也就遮点小雨罢,遇上大妖怪不也只能逃命。”     小白道:“深儿,你若再贬低一句,信不信我将你扔下去?”     张至深低头一看,这才猛地一惊,立即抱小白的脖子:“你你……飞起来了!”     这漆黑的夜空没有星辰明月,那缠绵的细雨也被隔离在外,根本让人感觉不到在半空,可是往下一看,玲珑镇万千的灯火就静静地在他脚下,暖暖的光芒遍布了大片的土地,隐隐还能映出那条安静的青碧河蜿蜒着到望不到底的远方。那一片小小的繁华,都在那一瞬展现在他们的脚下,然后慢慢远去,隐在黑夜的细雨中。     小白飞得很快,张至深紧紧抱着它的脖子,感觉不到微风和细雨,但是这种高空飞翔的感觉依然让他有种极度的新鲜和刺激感,让他觉得自己是驾驭了一头仙兽遨游三界的仙人,当然,那只是一瞬,他的美梦立马就碎了。     小白道:“抓紧了,掉下去我可不管你。”     张至深摸了摸那光洁的背,道:“早知道你能飞,咱们来玲珑镇还坐什么破马车?”     小白低着声音道:“它来了。”     张至深明显感觉身下的坐骑速度更快,耳边的风声更加剧烈,他有些紧张地抱着它的脖子,又忍不住地往后看去,但他身后只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黑暗,似乎连那缠绵的夜雨也被黑暗吞噬了一般,什么都没有,他却还是心下一冷,手心有些冒汗。     往前疾驰的方向猛然变了一下,张至深看见一道红光从身边划过,随即又是一道红光,他们的方向变来变去,不断躲避身后飞来的光芒,张至深紧紧抱着小白的脖子,想那魔貌似还真的挺厉害,若是他的南箓也是一只大妖怪该多好。     才想着,身体猛然一沉,他大惊回头,突然瞪大了双眼:“啊啊啊!”           第六十五章 妖真心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轻花逐飞柳,浅草莺飞,艳阳明朗落樱淡,光影疏离映佳人。     张至深醒来时便看到这如梦似幻般的景致,那飞花点点,光阴错错,有莺鸟轻鸣,泉水叮咚,花香淡淡,便不是人间美景,只应天上仙境。     他看了一眼窗外,又环视一遍屋中,看那玲珑雕花,别致垂帘,屋角旧而精致的紫铜香炉还在袅袅升起几丝烟雾,熟悉的紫淮香淡而悠远,几片落花从窗外飞入,更添几缕风情。     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景象依旧没有变化,落樱清风,鸟鸣泉幽,他这时才将目光转向坐在身边的人,那人雪白的衣裳淡得仿若透明般,又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更将一张出尘绝美的容颜衬得淡雅如仙,仿佛那整张脸都是半透明的白皙,于是那发便出奇的黑,细细长长的一双眼更是深黑而幽邃,再带了那么点少有的柔情,更是美得令万物都失了光彩。     张至深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问:“南箓,我这是死了么?”     南箓道:“你还没死,不过你快要死了。”     “这是哪里?”     “这是你的家。”     张至深环顾了一圈这陌生又美丽的地方,迷蒙的眼里浮出了泪花,抓着南箓的手,道:“看来我真的是快死了,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箓儿,我死了的话,你会陪我么?”     南箓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乖深儿,你死了,我自然是不会陪你死的,你就好好地去吧,下一世投胎做个猪狗牛羊什么的跟我一样做畜生。”     张至深的泪花浮得更加汹涌了:“箓儿,你好狠的心,骗了我的心又骗了我的身,将人家玩弄过后就这般无情抛弃,你……好你个负心汉,我真是遇人不淑,这辈子都走得什么狗屎运!”     南箓道:“深儿,这是缘分,我们有仙缘。”     张至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忽悠人家的那套说辞,如今……于是他眼中的泪花更加闪亮,熠熠生辉:“箓儿,我们这哪里是仙缘啊,待我入了地府,咱们结一段鬼缘可好?”     南箓笑道:“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为什么?”     “你就乖乖地去死吧,我很快就会忘记你,再另寻新欢,找一个比你更有钱,更好看,更爱我的人。”     张至深一把挥开他的手,眼中泪花不见了,楚楚可怜的模样消失了,还精神气十足的模样:“南箓!你他娘的太没良心了!小爷我这么爱你,都跟着你逃命了,你就这么对小爷!”     “那深儿想让我如何对你?”     “起码……就算你不陪着小爷我赴黄泉,那也得流下几滴伤心的狐狸眼泪,然后说你舍不得我,会等我下辈子再续前缘什么的!”     他有些愤愤地看着那没良心的人,却看见那人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细长的眼睛暗了暗,划过了一抹他看不懂的神彩。     张至深忽然有些心酸,便道:“怎样,感动了吧,那就为小爷我守身如玉,不准找别的人!这世间还有比小爷我更有钱更俊俏更爱你的人么!”     南箓淡淡道:“想好了。”     “乖箓儿,以后爷会对你更好的。”     “想好了,等你死后,我会立马忘了你,找一个比你更有钱更俊俏更爱我的人也并不困难。”     张至深真想一拳揍扁那张美丽又淡漠的脸,此刻他却是无法起身的,只能动动嘴皮子:“真他娘的心冷!可惜小爷我还死不了,那这辈子你总该好好跟小爷我过了吧,就算你将我忘了,下辈子小爷我照样去寻你。”     “是么?”南箓冷哼了一声,似乎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般,那看向张至深的眼,还有那神情都充满了鄙夷,冰冷到了骨子里。     张至深忽然心里一窒,下辈子的事太过于遥远,他的许诺没有任何意义,南箓那样的鄙夷顿时让他觉得无处遁形,但他又觉得并未说错,沉默了一会,便拉着南箓袖子道:“我说的是真的。”     然后他看见南箓笑了,还是那种冰冷的嘲笑:“你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张至深用力点头:“嗯,我一定记得!”     “你在我背上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嗯?”张至深迷茫,“什么看到了什么?”     南箓道:“我带你逃离时,你叫那么大声,然后晕倒了,你看见了什么?”     “这个……”张至深想了想,道,“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     “真的?”     “真的!”     “你若不说的话,我现在就走,你休想再见到我。”     这是威胁!还是最弱智的威胁!     张至深自然是不吃这一套,只道:“我真什么也没看见。”     “那我走了,你慢慢地去死吧。”     张至深道:“你走吧。”     南箓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你不留我。”     “不留。”     “那我真走了。”     “走吧,恕不远送。”     南箓再走了几步,回头道:“你为何不留我?”     张至深成竹在胸的样子:“每次你走了都会回来到小爷身边,所以小爷我不怕威胁。”     “是么?”     南箓终是没走,而是折了回来,冲到张至深床边就开始脱他衣服,那精贵的布料马上就要在他手里变成一文不值的布条了,这已经是第几件了?张至深终是肉疼,认输道:“好,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南箓放开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细长眸子平静得无波也无澜。     张至深拉紧自己的衣服,道:“箓儿,其实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南箓道:“你叫得比我第一次上你时还要惨烈,还说什么也没看到。”     “这……”有你这么形容人的么!     张至深摸了摸自己的腰,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其实我是想看看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结果你速度一快,我那么一扭身,然后……扭到腰了,疼死老子了……”     南箓道:“这么说,你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张至深点头:“真的。”随即又大声道,“老子啥时候骗过你!”     南箓也不说话,一只手抬起他的腿来,张至深立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嫌弃似的扔下那只腿,道:“看来真是扭到了腰。”     张至深额上的汗都冒了出来,还忍不住骂道:“大爷的!都说了扭到腰了,你还他娘的不相信老子!”     南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是淡淡的:“没有看见就好。”     张至深道:“那魔究竟长什么样子?我还挺好奇的。”     “你没有必要知道。”     “喂喂,我都扭到腰了,你也不安慰我一下!”     南箓道:“没有必要。”     “为什么?”     “因为你就快要死了?”     张至深笑道:“你吓谁呢,不就是扭了一下腰,我至于会死去么?”     南箓忽然温柔笑道:“深儿,扭了一下腰自然是不会死,若是这样呢,你说会不会死?”     张至深定睛一看,南箓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小刀,正冲着他温柔地笑。     那笑可真是好看极了,眉目舒展开来,细长的美目弯了起来,漆黑的眸子里流动着点点寒光,红唇微张,露出好看的森森白牙,同那匕首一样闪着幽幽寒光,看得张至深的心在颤颤发抖。     于是他极是谄媚地笑道:“箓儿……这种玩笑咱完一次就够了,千万不能再……再玩了啊。”     南箓道:“深儿说的哪里话,这次真不是玩笑,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忘记你,来生,你也莫要说再去寻我什么的蠢话,这只会让我更有成就感。”     张至深心里一凉,真正惊慌了起来,他想跑,奈何那被扭了的腰一点力都用不上,只能巍巍颤颤地看那刀越来越近,张至深忍不住骂道:“你祖宗的!真跟小爷玩真的!”     南箓冷冷笑道:“自然是真的。”     张至深只觉得一股火不断地往脑子里窜,愤怒到了极点,大声道:“干你娘的!老子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凭什么就无缘无故地想干了老子!”     那刀贴近了张至深的脖子,一点一点往下滑,锐利的刀锋,冰冷的寒光,如同情人温柔细腻的吻,吻得张至深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南箓道:“深儿忘了我是妖?妖要维持人形是要吃人心的,离上一次我吃的人心已经有一年了,我就快要变回原形,所以,你这颗心马上就要成为我维持人形和美貌的圣品了。”     张至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觉得心被人狠狠拧了一把般疼得难受,他怔怔地看了那张绝美若仙的脸许久,才哑着声音问:“你缠着我不放,就是为了吃我的心?”     南箓笑着,笑得美若天仙,又带着几分天生的魅惑:“你以前总问我既然不爱你为何又缠着你,深儿对这答案可还满意?”     张至深便更觉得那话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淋得一颗心又冷又痛,他想起初遇时的惊艳,那些相处爱恋,即便有时他怀里抱着的只是一只会撒娇又会威胁他的小狐狸,他的心中依然充满了甜蜜的爱恋,就连那些痛心和小小的伤害也觉得是值得的,他一直以为只要这么下去,一直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这清冷又美丽如仙人般的南箓会爱上他的,一定会爱上他的,如今,真相却是这样的……           第六十六章 诛心刺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他再仔细打量那张绝美若仙的容颜,就是这张容颜,这个妖精,倾了他整个的心,他如今再看,依然会令他心神荡漾,可原来又是一个骗局,如同那美丽的外表,残酷的心。     南箓继续笑着,带着嘲讽的,美若天仙:“是不是很惊讶,很伤心?你们人都是这般好愚弄,被一张皮囊迷得什么都不顾了,最后那颗心就是我的了,哈哈。”     张至深紧紧地望着他,这张容颜真的是纤尘不染的美丽,仿若仙子一般,但他怎么就忘了,忘了再怎么像仙人的外表,他依然是一只狐狸精,人们都怕妖精,是因为它们会吃人,用残忍或者美妙的方式,夺取人的性命以维持它们的生命和美丽。     他觉得自己早该知道了,可都是色迷心窍,终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但他依然不甘心,低低问道:“为何要这样对我?南箓,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     南箓脸上的嘲讽更加明显,冷笑道:“每一个被我挖心的人在死前都会这般问我,临死了,还依然迷恋这张美丽的皮囊,这可真是好笑呢,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们?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张至深便觉得心里闷闷的更加难受了,好似他将心**裸地呈了出来,结果只遭到了最恶毒最狠心的践踏,他的眼眶有些发热,鼻子堵得难受,他垂下眼帘不愿意露出这样的表情,只问道:“那你为何不在当初就挖了我的心,南箓,花这么久的时间,值得么?”     南箓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就要看见你这副模样,让你爱上我,然后发现我只是为了吃你的心,痛苦,愤怒,后悔,仇恨都一起涌上来,是不是非常煎熬,可你还是忍不住地爱我,深儿说是不是这样?”     修长而洁白的手冰凉地抚摸张至深的脸,张至深颤了一下,更将头撇开,都被说中了,那心中忽然涌出了太多的东西,不断地膨胀,胀得他的心满满地难受,就连尊严也在那样的嘲讽和冰冷的抚摸中被吞噬殆尽。     他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嘲讽道:“箓儿说得这般详细,莫非你亲自经历过?”     南箓冰冷的手摸上了他的脖子,轻轻掐住,另一手用刀挑开他的衣服,刀尖在他的心口上来来回回:“这种事,多吃几个人心自然就会知道。”     张至深更觉得心口发凉,那种痛依旧在膨胀,越来越难受,连着眼睛和鼻子也痛得很,可他依旧倔强地低着头,保持最后一丝尊严,用沙哑的嗓音道:“你,吃了多少人的心?”     南箓冰冷着那依旧好听的声音道:“我已经活了几百年,吃了多少人的心,哪里还能记得,只记得他们临死前的表情都同你一般,有的甚至说心甘情愿将心给我,只要我说爱他,最起码不要忘了他,真是有趣呢,你看,我果然没有忘了他。”     张至深望着南箓冰冷的笑,只觉得那心真是冰凉到了彻骨的痛,那冷笑的人,雪白的肌肤衬着他细长冰冷的美目,他从未觉得他的唇是如此的艳红,又是如此的美丽,如同吸食了人血的仙,或者是一个被放逐的堕仙,可他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出尘绝代,美得令人心痛。     他不再看着那张绝美的容颜,依旧低下眸子掩藏自己的情绪,看那尖锐冰冷的小刀在自己胸口上来来回回地游动,低低着道:“南箓,我爱你,但我不会心甘情愿将心给你,我不甘,就像我不甘成为妖一样,我只能是我,你若真要这颗心,拿去便是,等你吃了后,就会知道它究竟是如何的心情。”     南箓道:“不甘心自然是正常的,悲伤,愤怒,仇恨,这些东西对我没有一点用,我只要你的心就可以了。”     小刀挑开了最后一层亵衣,艳红的衣裳映衬下,那胸膛白皙如玉,又遍布着点点**的痕迹,张至深只觉得那点点的痕迹是这世间最大的讽刺了,他们前一晚还在床上颠鸾倒凤,他心甘情愿像女人一般地被这个妖精压在身下,现在他冰冷着一张脸说要吃了他的心,这几个月来的纠缠爱恋,只是对他一颗心的觊觎。     张至深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冰冷而漠然,但那心里的痛更是胀得难受,感觉呼吸就要上不来了,他不害怕,只是那疼痛完全包裹住了他,好似一条离了水的鱼,从未感到过的绝望。     南箓继续那冰冷的笑,好看的嘴里吐出毒汁般嘲弄的话语:“知道我为何现在才动手?让一个人类爱上实在太容易了,只要稍稍动那么一点脑子,美色永远都是最好的诱饵,越是爱我的人,他的心便越能长久地维持我的人形和美貌,深儿,你究竟有多爱我,待我吃了这颗心,我会好好品位你的爱意和怨恨。”     他看了看张至深苍白的脸,光洁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双微微挑高的凤眼漠然地低着,泛着微微的红色,他依旧是倔强的,即便到了如此境地,这让南箓有些心软,更多的却是报复般的快感。     他继续用那张美丽的嘴喷吐出恶毒的汁液,试图将张至深淹没窒息,彻底将他打垮:“你放心,我不会记得你太久,这几百年来被我挖心的人太多了,我很快就会忘了他们的容颜,他们的心情,你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罢了,来世……哼,你若还寻得到我,即便报仇,那也无妨。”     张至深被捏着下巴强迫地望着他,那双微挑的凤眼通红通红的,里面潋滟的水光却在迅速干涸,他沙哑着声音道:“南箓,你没有必要说这么多,要杀的话,赶紧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魔也该快找到你了。”     “深儿可真是听话,不是不甘心么,怎的还这般催着我杀你?”     张至深道:“死了倒也没什么,等死的感觉却是难受,你杀了老子,早死早超生,下辈子看老子不将你抽筋剥皮痛不欲生哭着求老子上你说你已经爱上老子了!”     南箓笑道:“深儿还是这般天真,下辈子你若能想起我,那孟婆汤岂不白喝了,你以为阴间是那般好糊弄?”     张至深梗着脖子大骂道:“去你娘的!要杀便杀!还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南箓凑近了他,就在他唇边呼出冰冷的气:“深儿还真是豪放,就凭这,我会记住你……多一天。”他的声音由冰冷变得暧昧,吻了一下那苍白的脸,轻轻咬着他耳朵道,“说实话,那么多人里,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特别是这身体,骚浪起来别提有多**,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张至深闻言身体一震,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随即不停地挣扎,大骂道:“南箓你不得好死!要杀便杀,老子再不会被你这恶心的妖精变态上了!真他娘的恶心!”     南箓笑道:“你可以继续骂,我都听着。”     “老子诅咒你!诅咒你后悔不跌痛不欲生,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最好连人形也没有!来个捉妖道士什么的将你打得神形俱散,永不翻身,灰飞烟灭!老子他娘的倒了八辈子大霉才遇到你这样的变态!放开老子!滚!”     南箓才不管他骂的是什么,一把扯开张至深的衣服便胡乱吻了上去,那出尘洁净的身体变得滚烫,散发着熟悉的**气息,还有莫名的怒火,极其粗暴的动作似乎在发泄仇恨一般,不停地啃咬在身下这具身体上。     张至深那点绝望的挣扎再加一个扭伤的腰,那点动作简直就跟玩儿情趣般意思意思,更加激起南箓的兽欲,他的身体很快便被牢牢固定住,无论他如何挣扎,南箓冰冷的禁锢只会让他更加绝望和痛恨,于是他只能骂,大骂暴骂狂骂,在死前将所有骂人的话语都吼出来骂一个遍,他只感觉到恶心。     “有种就立马杀了老子啊!你这心理扭曲的妖精!变态!老子就是不让你干!”     “你他娘的不恶心我恶心!先奸后杀也不带这样对老子的!南箓,老子诅咒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好死!有种就放开老子!一刀下来给个痛快!爷爷的!老子都被你恶心死了!”     他的叫骂声没有任何作用,那变态用滚烫的身子贴着他,熟悉的碰触却再燃不起欲火,张至深只觉得恶心,喉咙里有什么要汹涌着出来,可心口的胀痛又堵着,浑身难受得好似要炸裂一般,他骂着骂着声音便沙哑了,绝望地看着那人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忽然觉得那被欺凌的不是自己,他只是一位毫不相干的旁观者。     那身体不再挣扎了,叫骂的声音变得嘶哑,南箓的吻停止了,他冰冷地看着陷入绝望的张至深,那倔强的脸上终是落下了泪,这让他心里又是一沉,可报复的快感又更加汹涌地叫嚣地充斥了他的身体,他的表情极度复杂,可那样美丽深黑的眼中,依然没有感情。     张至深道:“杀了我,南箓,你杀了我!”     南箓道:“你别急,等我上完了你,自然会让你死的。”     张至深道:“这太恶心了,南箓,你要上的话先给我一刀,等我死了,你爱怎样便怎样!”     南箓道:“我没有奸尸的习惯。”     张至深道:“那你将我弄晕,怎样都好,只要不让我有意识,你怎样都行!”     “我偏不呢?”     “……求你了”     南箓忽然笑了,又是那种嘲讽的,却又无比悲凉的笑,弯弯美目中似乎承载着闪亮的光芒,稍纵即逝的看不清楚。     南箓从他身上下来,整了整衣服,依然笑得无比悲凉而嘲讽:“深儿,你终于求我了,可惜……太迟了。”     张至深并不理会这莫名的话,他闭着眼不去看那张绝美的容颜,声音依旧沙哑:“南箓,要杀便杀,是妖怪的就痛快点!”     南箓亮了亮手中的小刀:“既然你如此求我,那我便痛快地一刀下去,待我吃了你的心,我会记着你一段时日的。”     他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然后猛地刺了下去,在刀进入胸膛的一瞬间,张至深忽然睁开了眼,便是那一瞬,他看见南箓奇怪的表情,掺杂着痛苦与悲伤的表情,仿佛那一刀刺入的不是张至深的胸膛,而是他自己的胸膛。     他的惊讶也只是一瞬,随即被痛苦扼住了喉咙,他看见了那柄刀进入自己的胸膛,听见了刀锋刺入**的声音,还有眼前炫目的疼痛,**与心灵的痛苦一并淹没了他。他觉得无法呼吸,痛得想大叫,可喉咙里只涌出了腥甜的液体,滚烫的,迅速染红了他的胸膛,同那艳丽华贵的红色衣裳融到了一起。     眼前的景致变得模糊起来,张至深觉得自己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可他依然能看清南箓那张冰冷而绝美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他一点也看不懂,他只觉得身体好痛好轻,可为什么还没有死去?           第六十七章 追音蛊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刀已经入了一半,张至深的胸膛上没有渗出一滴血,但他嘴里却不停地吐出浓腥的鲜血,那血真是不要钱似的哗哗往外流,他感觉不到疼痛,而且还能出奇平静地看着那血不断从口腔喷涌而出,就好似看着自己流口水似的。     南箓忽然用力将那没入胸膛一半的刀连同刀柄一举插入了他胸膛,他猛地瞪大了双眼,终于大叫出了一声,只觉得那一刀从未有过的疼痛,似乎心真的被挖了出来,口腔里喷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这一刀下去定然是活不成了,于是他眼睛一闭,彻底死了。     “别装了,赶紧起来。”     不对,死了怎么还能听见南箓那可恶又好听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一声绵长的叹息,有丝帕在轻擦自己嘴角,那动作温柔得,连他亲娘都比不上,张至深还是闭着眼睛告诉自己我死了我死了,这些都是幻觉是回光返照!     “还不愿睁开眼么?”     我死了我死了,死人不能睁开眼。     那好听又甘醇的声音低低道:“真是个胆小鬼,软骨头,绣花枕头。”     你才胆小鬼!你才软骨头!你才绣花枕头!你还变态阴狠恶心!老子死了!被你弄死的!就是不睁开眼就是不睁开眼!     那声音又道:“虽然我没有奸尸的习惯,但若是你的话,我也不介意。”     奸你大爷的尸!老子就是死了!你爱奸就奸!老子我满嘴鲜血,胸口还差一把血淋淋的刀,只要你下得去手!死变态!     “那我可真动手了。”     有种就来啊!喂喂……真动起手来了!他大爷的你还真敢奸尸!     张至深继续不动如山,我就是死了!被你杀死了!     然后那人动作熟练地脱了他衣服,什么前戏没做,有个热热的东西就顶着他,张至深菊花一紧,天灵盖一激,腿一缩再一伸,将那罪大恶极之人踹了开去,他终于“诈尸”而起,大骂道:“你这死变态!想上老子,门儿都没有!”     南箓被他踹倒在地上,道:“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装死下去。”     张至深大声道:“什么叫装死!老子本来就死了!你亲手杀死的!”     “死了还能坐起来?死了还能踹上一脚如此用力?死了你还能生龙活虎地骂人?”     “我……”张至深也觉得奇怪,但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被如此虐待还没死,梗着脖子道,“老子这是回光返照,借尸还魂!专门回来拖你下地狱的!”     南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道:“不就小小地骗你一下,还就真跟我杆上了。”     张至深那个怒火腾起啊,大声道:“你大爷的才是小小地骗你一下!有你这么骗人的!刀子都插进老子胸膛了!老子就是死了,重返阳间向你索命来的!”     南箓觉得好笑,指着他胸口道:“那刀只是我用法力凝聚而成的,插入身体稍微有些痛,你便叫得跟杀猪似的,况且入了体内一点伤痕也不留,你还就真装死了。”     张至深低头一看,洁白的胸口确实什么伤也没有,可他又被南箓小小鄙视了一下,那怒火更是下不来,只道:“你有病!死变态!没事往老子胸口捅刀子,还说要吃老子的心!任谁也会被吓个半死!老子吐了那么多血又是怎么回事?”     南箓指了指他身后的枕头,走过去,从那一滩血水里检出一颗圆圆的金属小球,道:“把它吐出来就好了。”     张至深接过那小球,只见那球面还刻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花纹,球面上开了一条小缝,随着动作,里面似乎有东西在滚来滚去。     “这是什么?”     他举起那小球,闭着一只眼从那缝隙看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忽然一只巨大的眼在黑暗中猛地睁开,蓝莹莹的眼珠子正冲他淫笑晏晏。     “啊啊啊!”张至深将那东西使劲一扔,缩道南箓身后:“那……那是什么东西!好……好大的眼睛!”     南箓右手往前一伸,那圆球“倏”地一下飞到了他手里,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于是那浅浅的笑也变得有了一丝苍凉,即便那容颜还是绝美的,笑容依旧倾国又倾城。     他无奈笑道:“胆小鬼,不就一颗眼珠么。”     张至深道:“你是妖怪自然不怕,我可是人!哪里见过那样的东西!”     “也是。”南箓捏着那颗圆球道,“这是追音蛊,种入人身体后便可追寻此人行踪,也可避邪驱魔。”     “那……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追音蛊,很可爱的虫子。”     “……”张至深嫌弃地看了圆球一眼,那只蓝莹莹的眼睛还让他心有余悸,只道了一声,“变态。”     南箓忽然看向他,细长的眼睛深黑深黑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暗涌动:“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变态?”     张至深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慌乱,可随即又怒从心中起,敢情他还在意这变态俩字了,这让他更加怒火中烧,只沉声问道:“南箓,你真的吃过人心?”     南箓很倘然道:“没有。”     “为何你能说得理所当然,谎话也不带这么吓人的!”     南箓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很多时候,张至深并不懂那样美丽的眼中到底藏着什么,他沉默一阵,神情变得怅然,低低道:“我没有吃过人心,但我见过吃人心的妖。”     张至深觉得一阵恶心,更多的是愤怒:“那妖现在在哪里?”     南箓道:“死了。”     “怎么死的?”     “我亲手杀死的。”     “……”     张至深觉得那话语太过沉重,刚想安慰几句,又忽然想到现在差点被杀的是自己,那怒火又噌噌地升了起来,道:“南箓,那只是别的妖罢了,你他娘的竟敢那样对老子!”     南箓很是平静道:“追音蛊会随着人的情绪移动,你只有受到最大的惊吓我才能将它取出来。”     张至深忽然冷了声音道:“是么?”     “是。”     南箓依然很平静地回答,那眼中的冰冷一闪而过,深黑得好似藏了万千的秘密,可还是那么美,美得令人失了心魂,倾城绝代。     “啪”。     一瞬间,他白皙的脸上浮出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被打偏的头慢慢抬起,他的面容依然很平静,平静地看着张至深。     张至深只觉得那只手特别疼,他浑身都在发抖,微微挑高的凤眼变得通红,没有水光,却迸发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气势,声音变得冰冷而低沉:“我告诉你,就算你是为了取出那什么追音蛊,也不准用那样的方式!我不管你是爱还是不爱我,只要我还在一天,你他娘的南箓就只能是老子我的!”     南箓侧着脸看他,面容依旧是平静的,只是那双漆黑的眼中有无数的东西在汹涌翻动,投射出沉重的漆黑,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绝美的容颜映着身后一窗的飞花轻柳,如同一幅沉默的画。     张至深见他不说话,往前靠近了他身子,捏着那尖瘦的下巴,咄咄逼人:“听见了没有,我的小箓儿?”     南箓的目光沉了沉,平静的面容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可那样一双眼中又藏了太多秘密,窗外有碎花飞进来,微风更起,杨柳轻摇,鸟鸣幽幽,只显得这小屋愈发的沉默,许久,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无比寂寞的话语。     他道:“是,主人。”     张至深这才满意,刚要放开,又觉得美人儿的肌肤真是又嫩又滑,再瞧他那副模样,真他娘的就是想让人蹂躏,于是顺势吻上了美人的唇,反正打都打了,现在自己气势旺,不趁机赚回来以后就没机会了。     南箓倒是出奇地配合,动作娴熟,训练有素,一下就将张至深撩拨得欲火贼旺,一把将人推倒在床上,也不管那上面还血迹斑斑,前一刻自己还躺在上面任人宰割。     一扑到床上,张至深就想起那扭到的腰怎么一点也不痛了,他摸了摸,再扭了扭,还挺了挺,果真一点也不痛了,这时南箓搂着他的脖子缠了上来:“早给你治好了,要我就赶紧的,我可不确定下一刻会不会反悔。”     那声音,真是诱惑得,酥麻得让张至深浑身血液一下就沸腾了,立马将那妖精压在床上撕扯衣服,才胡乱吻了几下便有些急不可耐,却想到第一次要他时就是那么进入,结果弄得满床都是血,这次怎么说也得做个前戏,扩充扩充一下。     他的手才摸到那里,南箓便止了他:“等等。”     张至深真是箭在弦上,硬往那地方挤:“你说过让小爷上的!”     南箓握着他的手,脸上有些微微泛红:“我……我自己来。”     “……”     张至深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更觉得这世界真他娘的变态疯狂!半个时辰前这妖精还拿着闪亮亮的刀子说要挖了他的心,还毫不留情地真将刀子刺入了他的胸膛,然后,现在,这妖精躺在自己身下含羞带怯地等着自己上他,还说前戏他自己来……     张至深就觉得鼻根有些热热的,刚刚那些恐惧心痛都觉得他娘的值了!     然后他看见那妖精极是熟练地在床边柜子上摸出一个小圆盒,打开,取出一些透明的膏状物,然后往下面涂去……     张至深忙道:“等等!”     南箓抬眼疑惑地看他。     张至深干咳了几声:“呃……小箓儿,这房子多久没人住了?”     南箓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说……这东西放久了,会不会……呃……会不会变质,影响我们的兴致什么的?”           第六十八章 故居琴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道:“不会。”便自顾自地往身后涂去。     平时都是冷美人的南箓,此刻媚眼如丝地躺在床上,就在张至深面前自行扩张……张至深又觉得世界疯了,还是他根本就死去了,回光返照产生的幻觉?管它呢,先干死这妖精再说!     南箓扩张好后便张着双腿道:“进来。”那高贵的模样,真好像在说“坐下来。”     张至深自然不客气,雄赳赳气昂昂地一冲到底,方显男人真本“色”,南箓妖精便柔若无骨地缠了上来,还不断地发出媚人的叫声,魅惑十足!     张至深可真是下了狠劲地想折磨这妖精,弄得南箓浑身没了力气,做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     南箓睁开一双水润润的媚眼,疑惑道:“怎么不动了?”     张至深沙哑着声音道:“南箓……罗倾是谁?”     那双媚气十足的眼顿时变得冰冷,他只淡淡道:“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会让你在跟我欢爱时叫他的名字?”张至深有些怒意。     南箓依然是淡淡的语气:“你若真想知道,那便是他曾强暴过我,然后被我杀了。”     张至深心里痛了一下,不敢相信:“他……强暴你?”     南箓的目光更冷了:“是,”随即道,“你要做便做,不做就滚下去!”     “干他娘的罗倾!真该千刀万剐!”     南箓冷冷地看着,忽然烦躁地推开他:“你下去!”     张至深猛冲了一下:“我是你主人,你只能乖乖听我的!”     “嗯……”南箓闷哼一声,脖子向后仰去,随即又缠上了张至深的脖子,任由他为所欲为,微微眯起的细长美目黑得如晕染开来的墨,那泛起的点点光芒也不知是**的水光还是不为人知的泪光,只是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张至深一觉醒来时,只见屋子依旧被阳光洒满了一大片,窗外有落花飘零,绿杨轻舞,泉水那个叮咚作响鸟儿那个清脆啼鸣,这里的阳光明亮得有些不真实,便真如仙境一般,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忽然有阴影遮了过来,不染纤尘的白衣挡住他的视线。瞧这身衣服,在阳光下都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若说他是神仙,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再瞧那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还肌肤胜雪,真是一双美人的手呵;再瞧那手里的东西,黄金打造的质地,仙鹤云纹雕镂,还镶嵌了几颗不小的宝石,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再瞧那剑刃,晶莹剔透的材质,肯定是吹毛断发的绝顶好剑……等等!剑!     张至深猛地一惊,睡意全无,立马从床上滚了起来:“南箓,你又要做什么?”     不会是他一时愤怒当了回大爷,还将人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天,本来是你情我愿的,难道这厮后悔了要杀人泄愤?     他想起那该死的罗倾就因为强了这妖精,结果命丧黄泉……自己虽然不算强迫,但若是南箓反悔了的话,这妖精变态起来真是什么都会做!     南箓举起手中的冰鸾剑,微微旋转了一个角度,那剑上射出来的光影照在那张绝美的脸上便显出了几分阴森,就连那美丽的眼也透着一股子的杀气,这杀气简直太熟悉了,张至深跟老爹和大哥同人家谈生意时经常可以看见对方眼中泄露的杀气,还是那种囧囧有神的,南箓的杀气却是冰冷冷的。     他冰冷的目光射向了张至深,顿时杀气侧漏,阴森森道:“杀了你。”     张至深雄躯一抖,道:“格老子的!还有完没完!又杀老子,要杀便一次性杀个干净!”     “……”南箓继续道,“引来的那个东西。”     张至深这才发觉自己太过敏感,这条小命真是多舛啊,于是更加奇道:“那个什么追音蛊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南箓把剑一收,道:“这该问你自己,我去青虚城时家里可来过什么奇怪的人?”     张至深一愣,恍然大悟,敢情那什么无品道长的神棍砸他嘴里的就是这东西了,顿时怒道:“那个臭道士!看小爷我不收拾了他!”     南箓道:“你收拾不了他。”     张至深道:“那道士只是个神棍,我看他也没那么厉害,待小爷我去会会他。”     “那是他在你面前没有显露真本事。”     “等等,箓儿,你不是说追我们的是魔么,怎的变成一个臭道士了?”     南箓道:“我见过他了,确实是个道士。”     “那我们怎么办?”     “逃。”     “你不是说杀他么?”     “逃不了再杀。”     “……”     张至深知道妖精的思维都有点不正常,他能理解,他能包容,于是道:“我们逃去哪里?”     “蔷薇宫。”     “为什么是那里?”     “那里灵气极重,高人也不少,你既然是蔷薇宫的弟子,我们在那里必定安全。”     “好,我们回蔷薇宫。”张至深又觉得不对,道,“箓儿,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咱们在这里也待了一段时间,那道士为何没追来?”     南箓环视了一圈小小的屋子,精致的窗檐屋角,家具茶碗也都是好好的,阳光明媚地洒了满地,那落花总是在不停地飘,杨柳轻摇,鸟儿不知疲倦地叫,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只是有些稍稍褪了色。     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外不断飘零的落花上,声音有些淡淡的:“他暂时来不了这里,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南箓收回目光,上下打量张至深,张至深顿觉老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又还故作镇定道:“小爷我大大方方给你看个够!”     南箓道:“深儿,你这不穿衣服到处乱跑的习惯……得改。”     什么叫不穿衣服到处乱跑!小爷我只是在你面前不穿衣服乱跑而已!     他还得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颜面:“我的衣服都弄脏了,你让我穿什么好。”     南箓站了起来:“东边柜子里有衣服,你自己挑着穿,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你不准出这屋子。”     张至深更加好奇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跟个仙境似的神神秘秘。”     南箓已经走到了门口,背对着他道:“我家。”     张至深打开柜子,里面真是寒酸得都让他不敢直视,一共三件衣服,黑、白、灰,那样式也不怎么好看,张至深嫌弃地摸了摸料子,不是棉也不是麻更不是什么锦缎丝绸类的好料子,倒跟南箓身上那料子挺相似,唯一的优点就是结实——至今为止,他无数次想非常男人地撕了那身雪白的衣服,没有一次成功。     他倒也不是很挑剔的人,只是这衣服怎么看都觉得寒酸,从小到大就没穿过这般寒酸的衣服,南箓那铁公鸡,对自己也忒刻薄了。     他挑了一件白色的穿上,然后发现那衣服是稍微长了,又稍微宽了,这衣服的主人绝对是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张至深顿时又觉得心里闷闷的,这男人跟南箓什么关系,竟然将衣服挂到他家里!     他将衣服裹紧,再用发带结好头发,便迫不及待地跑向窗口,南箓只说不让他出门,没说不让他看外面的东西。     那外面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仙境,只是寻常人间景致罢了,一株桃树不停地飘落粉色花瓣,几棵翠柳飘飘扬扬地垂着新绿的叶子,满地绿色青草,小石子路从门口延伸到远方,一弯小湖平静得好似一面镜子般,映着岸边垂柳落花,装点上了几分诗意,那泉水叮咚和鸟鸣幽幽却不知是从何处发出的。     不是天上仙境,却也是人间美景。     屋子开了两扇窗,张至深从窗子和大门一一看去,也就差不多的景致,看了一会便觉得无聊,又将这屋子打量了一番,桌椅家具什么的都是上好红木打造,样式奇特,绝对价格不菲,那几个茶碗茶壶却是半新不旧的,看不出是哪个窑烧制出来,张至深再看看身上这衣服,也不知南箓是真穷还是假穷,那一箱金子是守着他睡觉的么。     他取下了挂在西墙的一架古琴,坐在屋中小案边,恰好焚香更衣了,何不雅致一番。     沈千寻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出生,虽然兴趣爱好是奇特了一点,可名门千金该具备的基础知识那是好得没话说,俗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加上张至深十四个姨娘那就是一整个歌舞坊的女子,想当年坊间闻名,被称为“女子十四乐坊”。张至深从小浸淫在这十五个娘亲的伟大母爱中,琴棋书画和各种乐器什么的,真是十八般武艺,说不上样样精通那也起码是样样都懂。     他一摸那琴便知是把好琴,那桐木被掏空后还经过了起码不下十道工艺的加工,琴面本身是光滑的,可有太多的裂纹,便如那哥窑瓷器上演绎到极致美的开片纹路,遍布了整个琴身,如同莲花的绽开,撒了一片片破碎的光阴。     只有古琴才会断开岁月的纹路,这把琴竟然开了如此多的裂纹,不知究竟有多少的光阴年头。     张至深爱不释手地摸着上面的纹路,再挑了一根弦,琴音果然空灵美妙得很,让人如沐春风,他便将琴放在案上幽幽弹了起来。     南箓听到琴音时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拾架子上的东西,刀剑暗器灵丹一并放入包袱,那双修长的手却一直在微微颤抖,苍白的肌肤,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只是那双眼中漆黑的寂寞都在颤抖,秘密在无人的地方才敢露出它神秘的一角。     张至深弹了两曲便看见站在门口的南箓,逆着光线望过去,只看见一个颀长秀丽的轮廓,有些单薄的身体,却有很宽的肩膀,长发随着清风缓缓舞动,有落花从门外飘了进来,随着最后一个琴音缓缓落地。     他停了手,望向门外的南箓道:“真是把好琴。”     南箓从门口走到他身前,紧紧看着他,那双细长的眼里又是那种深邃的黑,让人摸不透的迷。     张至深见他不说话,便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弄得跟那什么物是人非似曾相识似的。”     南箓道:“你这般,确实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张至深心里一沉,有些不痛快:“这旧衣服的主人?”     “是。”     “这琴也是他的?”     “是。”     “他对你很重要?”     “是。”     张至深心里更加不快,敢情自己是他旧情人的替身呢,更加没好气道:“那人到底是谁,竟让你如此怀念?”     南箓道:“我爹。”     张至深:“……”           第六十九章 流光逝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第一眼看见这里的景致时便觉不对劲,却说不上哪里的不对劲,只觉得那样的景致存在得太不真实,现在早已是六月的天,可这里是桃花飘零柳条新发的景致,那满地的阳光金灿灿地撒下来,整个就是一副春风三月的艳阳天。     南箓说,这里是他的家。     张至深再想,毕竟是妖怪住的地方,奇怪点也很正常,好在没有住在山洞里。     南箓用一张黄色的纸折了一只纸鹤,那纸鹤便扑腾着翅膀活了过来,他将那枚追音蛊放入纸鹤背上,手一扬,这小小的纸鹤变成了一只欢腾的喜鹊,扑腾了几下叫了几声便冲窗外飞了出去。     张至深看着这变戏法一般的南箓,两眼崇拜地望着他:“箓儿,这些都是跟谁学的,我要拜那人为师!”     南箓道:“跟我爹学的。”     “令尊大人现在何处?箓儿跟南华姐姐都长得仙人似的,想必箓儿的爹也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长辈!”这马屁拍得真好,张至深暗道。     南箓道:“他已经过世了。”     “啊,这……真是太可惜了。”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南箓道:“喜鹊已经飞出去了,应该能引开那道士一段距离,我们这就离开。”     “就这么走了?”     “你还想怎样?”     “我可不可以将这把琴带走。”     “不可以。”     南箓又变成了大白趴在地上:“拿好我的包袱,快点上来。”     张至深忽然得意道:“小箓儿应该说‘请主人骑上我的背’才对。”     大白道:“我可以再插你一刀,这次用真的。”     “……”张至深闭嘴,默默爬上了大白的背。     他们出了门,张至深才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些疏花淡柳的更远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望不到头,有雾的地方不应该阳光如此明亮,而这明亮的阳光并没有如它所见那般带着炙热的温度。这里的一切,飞花垂柳,明湖翠草,再加那间精致的小屋都似一幅画般,如此的不真实。     张至深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小屋,问:“南箓,这里太不真实了,这还是在人间么?”     大白道:“你抱紧了。”     张至深才俯下身抱紧它的脖子,大白猛地往前一跃,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看已是烟雨蒙蒙的天,远处几户人家安静地淋着六月的细细小雨,稻田绿油油地排了一大片,山水安然,这才是真正的凡尘烟火。     他再往后看时,哪里还能看见那满地金灿灿的阳光,那精致小屋,一树桃花,几处垂柳都好似过了一场梦般,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他能看见的只是绿油油的一片稻田,烟雨缠缠绵绵地下着,却打不到他的身上。     “箓儿,刚刚的房子呢?怎的就不见了?”     大白道:“那只是结界,你看不见的。”     “你们妖怪还要将自己的房子弄个结界藏起来?”     大白想了许久一般,就在张至深以为它不会回答时,它低低道:“只是个牢笼罢了。”     “……”张至深立马闭上狗嘴,这妖精玩深沉了。     此时天色大概是下午模样,南箓跟张至深回到玲珑镇时早已华灯初上,即便是雨夜,这里的灯笼都显得格外明亮而温暖,张至深从大白背上下来时,才真正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就连那细细绵软的雨水打在身上,他也觉得特别亲切。     正是晚饭时分,张至深进入芙蓉客栈时,只见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楼下大堂里还新添了几张桌椅,那挂在墙上的红色招牌也显得暗淡了几分。     张至深正想拉着一个跑堂点菜,那娃娃脸小二倒是眼尖,如同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冲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张至深,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全了。     “张公子啊,您可总算回来了啊!可让小的担心死了啊!您若是再不出现,我们都差点报官府去了啊!”     张至深道:“好了好了,小爷我知道你想我,不就是走了一日么,看你这夸张的。”     小二瞪着眼道:“张公子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您可是走了两个多月!无缘无故就不见了,可东西都还好好的,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两个多月!”张至深一听便愣了,摇着小二道,“现在是几月了?”     小二道:“客官,今日是八月十四,您都消失两个月零九天了,小的可是天天都掰着手指头等您回来呢。”     “这……”张至深觉得那颗心啊真是跳得一惊一惊的,就差点没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头皮发麻了许久才找回理智,拉了南箓到一边,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只离开了一天一夜么?怎的就变成了两个月!那两个月老子都去了哪里!不要告诉我是在那小破屋里睡过去了!”     南箓的头发被雨淋得半湿,脸上露出了一些疲态,惨白的脸配着湿润乌黑的发,更显出几分病态的美,就连嗓子也是沙哑的:“那里一向如此,真正的度日如年。”     张至深又是一愣,总算明白过来了,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如今他在那破结界里待了一日一夜,这真正的人间俩月就这般从指缝间溜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的。     “咳咳……”张至深清了清嗓音,对着小二道,“小爷我淋雨淋糊涂了,两个月前确实心血来潮,半夜出门去了趟外地,忘了跟你们说一声,实在抱歉啊,还有,娃娃脸,小爷我的东西都还在吧。”     小二道:“在的在的,都给客官好好保存着呢。”     “嗯,那就好,你吩咐厨子做上一桌好菜送到我房里去,再加一壶酒,要快,小爷我刚回来,饿得很。”     “好的嘞,小的这就马上吩咐去!”     临走前,那眼角不经意地瞥向一侧的南箓,南箓的目光那般冷冷一扫,他又缩了回去,快步向后堂走去。     张至深伸出手道:“走吧,我们先去歇着。”     南箓便伸出那高贵美丽的手放在他掌心,任由那人握着,牵着他一步步走向楼上。那些食客们大都抬眼望了过来,看那仙子般美丽的人有些瘦削的背影,优雅的步调,高贵的身姿,被前面的男子牵着一步一步走,那动作安静极了,两片白衣,如同真正羽化而成的仙。     他们一进房间,南箓身子一软就倒在张至深身上,张至深连忙扶着,透过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身体依然能感受到灼热的体温,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南箓……你怎么了?”     南箓轻轻摇头,被雨打湿的头发紧贴在脸上,透明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滑落,那几分病态美再加一张绝世的仙容,怎么看怎么想让人蹂躏,特别是当这病美人还就软在你怀里,平时冰冷冷的眼此时含着点点星光楚楚可怜。     张至深暗骂一声自己禽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很男人地将病美人抱到了床上,不,应该是跌跌撞撞地将人家砸到了床上,然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说,箓儿,你看着挺柔弱,怎的就这般重?妖精的肉都是铁做的?”     南箓被他扔得头昏脑涨,更觉得难受,却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骚包面前装病弱简直就是自己找罪受,根本就不知道怜香惜玉!     他咳了几声,沙哑着嗓子道:“我只是太累了。”     张至深想了想,很没良心道:“才飞了这么点距离便累成这样,果然是小妖啊……”     南箓真想一掌拍死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骚包公子哥儿,努力瞪了他一眼,张至深便道:“箓儿,你都这么累了,怎么还有力气将眼睛睁那么大?”     南箓道:“驮着一头金子做的猪,将我累着了。”     张至深道:“竟然还有力气还嘴,精神不错呢。”     南箓那双湿漉漉的眼病弱地望了张至深一眼,沙哑着道:“少废话!本美人累了,给我换衣服!”     “……”这厮又自恋了。     妖精什么的都是多变又变态的,张至深能理解,能包容,所以他很狗腿地应着:“是,美人。”     南箓便大大方方地舒展开四肢享受他的伺候,张至深一边脱那衣服又一边色心大起,一身衣服脱下来,吃了不少豆腐,待他还想继续干点什么的时候,南箓已经彻底睡着了。     “南箓?南箓……箓儿?箓箓?小箓子?箓弟弟?箓狐狸……”箓美人连个身都不带翻的继续睡着,张至深正可惜着,一抬头却看见那娃娃脸小二正端着饭菜一脸恶心地看着他。     张至深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亲热。”     小二道:“见过人家亲热,没见过这般恶心的亲热。”     张至深道:“娃娃脸,你竟然嫌小爷我恶心?”     小二嘻嘻笑道:“也不是特别恶心,就是……一般恶心,一般恶心……”     “……”那还不是恶心。     张至深不心疼过度劳累的南箓美人的后果就是第二日病美人彻底罢工,本来只需几个时辰飞过去的路程,如今只能靠两只腿走回十陵镇,原因之一是他们又雇不到马车。     两个逃命的人天还没亮便出发,走的还是鲜少人走的岔道,两把雨伞两个身影,那八月的雨中雾气总是比较浓,沙沙而缠绵的雨水隔绝了外面的声音,雨雾的浓密让人有点分不清方向,好似走在没有尽头的寂寞中。     张至深以为这偏僻的小道定然是安全的,不料天才刚刚擦亮,便有一声正义凛然的咆哮冲破了雨雾震碎了宁寂。     “妖怪哪里逃!纳命来!”     张至深一惊,才一回头,便觉得胸口一痛,一把剑直挺挺地插在他胸膛上。           第七十章 小道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真是又惊又恼又火,看着胸口那把剑硬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再看看持剑那嚣张的人,真恨不得一巴掌将之拍飞!     南箓微抬了伞回头望过来,那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细长的眼睛是极好看的,倾了天下绝了凡尘,透过淡淡的雨雾看向张至深,那样漆黑的眼里却猜不透他流露的淡漠,面颊上的金色妖印在雨中泛着暗暗的光。     张至深如同看怪物般地看着那持剑的人,半晌才破口大骂:“去你大爷的!老子是倒什么霉,一个两个都拿剑来捅老子!要捅也要专业点好不好!拿这样一把破玩意儿顶个鸟用!”     那道士显然也挺惊讶,又用力捅了一下,叫道:“大胆妖孽!快快纳命来!”     张至深更怒了,抓起那把破剑就扔到一边:“臭叫花子,发什么疯!再敢乱来小爷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道士见自己的剑竟然被人随手就那么扔了,抖着手指着张至深道:“妖……妖孽!你竟然不怕贫道的剑!”     张至深都被这道士气笑了,这家伙定然是非疯即残,便道:“喂,小叫花子,就你那小破剑,一只鸡都杀不死,还想杀了老子!”     那道士道:“胡说!贫道这剑用上好的鬼怵木雕琢而成,除妖驱鬼,无往不利,妖孽还不速速就擒!还有,我……不对,贫道不是什么小叫花子!请叫我道长!”     张至深上上下下打量这自称贫道的小叫花子,那眼神真是嫌弃得让人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然后他再甩了甩那印花水纹冰凌红的长袖,那动作潇洒高贵得真让人恨不得缩到最小变成地上的泥巴,衬着那把粉红的雨伞,真是骚包加艳俗集于一身。     只到他肩膀高度的小道士看了看那骚包的红色长裳,再低头瞧瞧自己的灰色粗布小褂,本来已经很平常的衣物被那雨水淋得狼狈不堪,此时的他真像是站在凤凰面前的鸡,那囧囧有神的小眼睛顿时闪过了一些不自在。     张至深便更加嚣张地嫌弃道:“瞧瞧你瞧瞧你,穿得破破烂烂的,不是小叫花子是什么,还拿了一把小破木头剑想杀老子,是不是爹娘不要你了,你就靠拦路打劫过活?哎呀,真是可怜的小孩,要不你乖乖卖身给小爷当粗使仆人,小爷我便大发善心收留你。”     那小道士被他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道:“我才不要!你这臭妖精!我……贫道今日是专门来杀你这妖精的!待贫道收拾了你,看你如何求饶!”     张至深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笑得坏坏的:“哟,口气还不小啊,我说小叫花子,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我是妖精了?”     小道士捡起桃木剑指着张至深:“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穿得这么风骚,长得也这般风骚,坏死了,还挟持了这么好看的人给你做小老婆!你就是那只狐狸精!,还有,要叫我道长!”     张至深这回傻眼了,敢情这小道士将他当成南箓了,顿时哭笑不得:“臭小叫花子,看见小爷长得俊妒忌了也不能这么诬陷人,小爷我是人,你见过有人怕桃木剑的么?还有,”指了指一旁的南箓,“这个,不是小爷我的小老婆。”     小道士看了眼仙人般的南箓,脸微微红了,正义凛然道:“不是小老婆还能是什么?定然是你欺负这美人儿!”     张至深道:“这是小爷我的大老婆!”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南箓静静看着他,淡漠的脸上含了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得张至深眼泛桃花,心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真想上去咬他两口。     小道士也看傻了眼,两只黑白分明的圆眼瞪得老大,脸颊更是微微红了。     “咳咳……”张至深将自己大老婆藏到身后,对着小道士,“这是小爷我的老婆,谁准你盯着他看的!”     小道士的桃木剑又刺了过去:“你这臭妖精!贫道代表正义将美人从你的魔爪下拯救出来!”     张至深措手不及,被南箓往后一揽,躲过了来势汹汹又毫无杀伤力的一击,敢情这小道士还想英雄救美呢,于是张至深被揽入美人怀里,还顺带在美人胸口幸福地蹭了几下,顺便擦掉脸上的雨水,再指着那小道士:“箓儿,这疯疯癫癫的小叫花子就是传说中的魔?可以调戏,可以鄙视,可以反复调教,残忍点的还可以剥皮抽筋煮煮吃了?”     南箓道:“他不是。”     “那他为何一出来就说要杀我,弄得老子紧张得差点没把他杀了。”     小道士看美人搂着张至深,这不要脸的还在一个劲挖苦自己,真气得他鼻子都歪了,牛哄哄道:“骚狐狸,你哪里紧张了!有本事别躲在美人怀里,出来跟贫道单打独斗,我赢了,美人就归我!”     “啧啧……”张至深继续窝在南箓怀里,更加鄙夷地瞧着小道士,“小叫花子,胆子还不小嘛,小爷我的人你也敢要,色心不小啊,如果我说这仙人般的美人儿才是狐狸精,你待如何?”     小道士自信满满道:“这怎么可能,他才不是妖怪,你才是妖怪!”     张至深一手摸着南箓面颊上的双月妖印,道:“看见没有,这个是妖印,你还敢说老子是妖?”     小道士道:“你就是妖!你手上也有妖印,美人是无辜的,你这臭妖怪,大色狼!还不快将美人放了!”     张至深这才一愣,抬起右手,那手心赫然是一枚灼灼生辉的金色双月纹,细细的月牙相互勾在一起,淡淡金光在这迷离的雨季里也变得温润婉转起来,跟南箓脸上的一模一样。     他还是觉得这个印记很是扎眼,即便他承认自己被改造得半人半妖,他总是刻意忘记这个事实,因为害怕。     他望着南箓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只有到十五的晚上才能看见么?”     南箓的目光深了深,那双美目里是琉璃般的光华婉转,藏了无数的秘密,但他此时依然带着那副莫名的浅笑,看得张至深更加疑惑,心里那点恐惧逐渐加深。     他只是淡淡道:“偶尔也会失灵那么几次。”     张至深道:“媳妇儿,不带这么坑相公的啊。”     “彼此彼此。”     “罪过罪过。”     “……”     二人打情骂俏,于是小道士彻底地被无视了,他不满地叫道:“臭狐狸!贫道是来杀你的!不要这么看不起人好不好!”     一知道这家伙不是魔,张至深早就用鼻孔看人家了,此时又捏着南箓媳妇儿亲了一大口,看得小道士又是一阵脸红,才嚣张道:“小臭叫花,都说了美人是老子的媳妇儿,你看着我们亲热羞不羞啊,老子没空陪你玩儿,还赶时间回去吃午饭呢!”搂着美人儿的腰就走,还用自己的屁股对着人家,“小叫花子,不准瞧着我家老婆看!”     小道士眨了眨眼,忽然醒悟过来,拿着桃木剑冲到两人面前:“不准走!”     张至深不耐烦地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砸了出去,小道士一个鲤鱼跃龙门那叫一个利落潇洒,瞬间用两个手指头夹住那银子,正气浩然道:“妖孽!竟敢对贫道用暗器!”     张至深一愣,再次确定这小道士非疯即残,而且眼睛也有毛病,那么一大锭银子还能说成是暗器!     他也不跟这可怜的瞎子计较,挥挥手道:“赏给你的,就别拦着爷的路了。”     小道士愤愤道:“臭妖精!使暗器敢害贫道性命,还想跑!”     张至深真受不了这小道士,这真是既疯又残,还是脑残的那种,他的耐心也快到极限了,大声道:“我说臭叫花子,这是银子,你哪只眼睛看见它是暗器了?”     小道士道:“你还狡辩!你就是用这叫银子的暗器想暗杀贫道,幸好贫道技艺高强才躲了过去!还有,贫道不是叫花子,是道长!”     张至深忽然有种很别致的想法,不确定地问:“喂,臭叫花子,你不会不知道银子是什么吧?”     小道士梗着脖子道:“你看不起人!谁……谁不知道银子这种暗器,贫道我自小学习捉妖驱鬼术法,暗……暗器这种东西,就没有不知道的!”     “暗……暗器?啊哈哈哈……哈哈哈……”     张至深顿时大笑了起来,抱着南箓笑个不停,口水眼泪都全擦人家雪白雪白的衣服上了,南箓嫌弃地推开他:“深儿,你笑得真猥琐。”     张至深依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箓儿你听到没,他说……哈哈……说银子是暗器!……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是妖怪么?哈哈哈……小叫花子,你太可爱了!”     那八月的雾雨悄无声息地下着,那样嚣张的笑声穿透了雨雾传得很远,惊飞了远处的伏鸟落花,笑得小道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到一阵青,这世间你不怕别人笑话你,怕的是别人笑话你时,你还不知人家在笑什么!     他用剑指着笑得特别猥琐嚣张的张至深:“死狐狸精!不准笑!再笑我……我就……贫道割了你的命根子!”     张至深笑得更大声了,指着他道:“啊哈哈哈……哈哈哈……他说他要割了老子的命根子!这实在太好笑了!箓儿,你听到没有……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他要割掉老子的命根……”     呃,好像不对,他在笑什么?           第七十一章 逃亡路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顿时止住了笑,怒对小道士:“喂,小子,你刚刚说什么?”     小道士怒吼,气壮山河:“我说,贫道要割了你的命根子!你的小弟弟!你的传家宝!你的小**!你的孽根!”     他竟然知道这么多种称呼?张至深咋舌,但任凭哪个男人听见别人要割他的那个都会不爽,于是他满眼泪花,指着小道士对南箓道:“箓儿,他……他欺负我?”     南箓不动如山,修长洁白的手撑着一把雪色雨伞,暗黄的伞柄将那手称得更加洁白好看,他只淡淡说了两个字:“你活该。”哦不,是三个字。     张至深决定挽回作为男人的尊严,眯着那双微微挑高的凤眼极度鄙夷:“我说小叫花子,你竟然不知道银子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猪呢还是猪呢?”     小道士又被他气得直跺脚:“我说过我不是小叫花子,叫我道长!还有,你才是猪,你全家全祖宗都是猪!还有!银子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就了不起啊!”     张至深望着南箓,南箓道:“别看我,这货绝对不是妖精。”     这孩子真是可怜啊,既疯又残,竟然连银子都不知道,张至深大发善心地好好解释:“可怜的小叫花,你娘没告诉过你么,银子是可以用来买东西的,买好吃的衣服,好看的食物,取到像我大老婆一样好看的媳妇,还可以长好多小**……”此番话下来,张至深脸不红心不跳,毫无愧疚感。     可怜的小孩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断然否定:“你说谎!用来买东西的只有铜钱!银子是什么东西,根本就是你这妖孽用来骗我的!才不会……”暗暗抬头看了眼南箓,那脸颊又微微地发红了,“就算没有钱也能取到这样的美人媳妇!才……才不会长那么多小……小那啥……臭妖精,你真恶心!”     张至深也被自己给恶心到了,南箓直接用行动证明他的恶心程度,将他一推:“深儿说得真好,”再对着小道士微微一笑,“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么,小弟弟?”     小弟弟顿时成了番茄脸,痴痴望着美人亲切和蔼倾城绝代的脸,那眼角下的双月金妖印完全只是为美人的美貌增添了风情,完全无法唤醒他对妖孽的认识,他只是不断地在心里呐喊,世间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这般好看的人!     南箓又用那低沉而迷死人的声音问道:“相信我么,道长?”     小道士瞬间被迷得三魂七魄都晕乎乎地围着美人转了,傻傻地点头:“相信。”     张至深心里那叫一个不舒服不痛快,看着自己媳妇使用美人计色诱别的男人,即便是个小鬼他心里也酸酸的,从鼻子里响亮地哼了一声:“狐狸精。”     南箓只当那一声酸溜溜的鼻音是对他的鼓励,于是再接再厉色诱小道士:“小道长,你怎地就知道这骚包是妖怪?”     小道士顿时精神一震,眼睛有神了,头抬得高了,说话也利索了,一口气说五句话不费劲儿!他指着张至深大声道:“美人都说了你是妖怪,你这狐狸精还不承认!”转而对南箓道,“美人儿,人跟妖怪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你跟了我吧,我会保护你!”     任凭张至深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道士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脚,于是立马咆哮道:“喂,臭叫花子!你没银子,买不到好吃的衣服,好看的食物,他是不会跟你的!”     小道士回道:“难道你就长了好多小**,所以他才跟你?你这臭妖怪,美人是纯洁的,他才不会这么势利!”     “咳咳……”南箓调整了一下笑容,看上去更加纯洁,更加不势利,继续问道,“小道长,你是如何知道他就是妖精的?”     小道士老老实实回答美人问题:“我师父告诉我的,他说有一只很大很坏的妖怪,奸淫掳掠,杀人放火,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简直无恶不作,罪大恶极,令人发指……”     南箓一脸愤恨道:“这妖精真令人憎恨,太可怕了。”     张至深:“……”他在一旁瞪着一双好看的凤眼看道貌岸然的妖精继续使美人计,不,是美妖计。     小道士继续道:“而且他还挟持了一个纯洁的人类逃跑,所以我们要代表正义抓住那妖精,将他收服在圆龙瓶里,让它永世不得超生,从此不再为恶人间!所以,我要救出美人,让你彻底地离开这狐狸精的魔爪!”     南箓感动道:“道长你真是好人,你的师父更是好人,他现在在哪?为什么让你来这里?”     “他说算准了你们会走这条路,让我在这里堵着这臭狐狸等他来,所以你要多跟我……”     “深儿,我们走!”南箓忽然沉下了面色,张至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乖乖,这还不是套入了那臭道士的圈套里,亏得他还对这小叫花子道士调戏了半天!     南箓拉着他就跑,张至深还不舍地捏着那把粉色的伞:“箓儿,我们不飞么?”     南箓道:“要飞你自己飞!”     张至深暗暗叫苦,要是自己能飞还用叫你,早展开翅膀逃命去了!     好死不死地那小道士又拦在他们面前,还很是无辜地问:“美人,你为什么要走?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张至深怒道:“喂,小道士,赶紧地给本妖孽滚!”     小道士一本正经:“不,我师父说了一定要让我拦着你们,一个也不能走,美人,我叫胡露娃,你叫什么名字?”     南箓的目光由刚才的温和可亲便得冰冷无比,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他搂着张至深的腰变换身形,转眼到了数丈远,只听见那小道士还在喊着:“喂,美人,你等等我啊!”     南箓准备再走,眼前一闪,那小道士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担忧着道:“还好跟上了,美人,我绝对不会让这妖孽带走你的!”     话才说完,那桃木剑又刺向了张至深,张至深那个匆匆一躲,还是没能逃离厄运,只觉得右臂上一疼,立时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小道士得意:“妖孽,终于怕我的剑了吧!”     张至深捂着胳膊还不忘骂道:“去你大爷的臭叫花子!有一把破剑了不起呀!哎哟,疼死老子了!”     其实并没有那么疼,只是他白白为南箓挡了这一剑,就算不疼也得做出很疼的样子,好让那妖精心疼愧疚一阵。     不料南箓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人家白袖飘飘地挥了小道士一掌,小道士还躲了过去,他再挥一掌,漫天的雨水全被震成了雨雾,掌风过处,草木尽亡,那小道士身子一躲一闪,又被他闪了过去,张至深看傻了眼,他家箓儿果然是小妖精,连这么一个小道士都打不过……     小道士惊异地看着南箓:“美人,为何你会妖法?”     南箓道:“妖怪会妖法有什么奇怪的。”     小道士更加惊讶了,指着还在一边龇牙咧嘴的张至深道:“那这风骚的家伙是什么?你莫要告诉我这长得妖里妖气的骚狐狸是人,美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张至深听得一阵鸡皮疙瘩肃然起立,那双略带了媚气的凤眼微微挑高了睁大,大声道:“喂,你说谁妖里妖气呢!小叫花子!小爷我告诉你……”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腰身一紧,眼前一晃便有劲风刮在脸上,待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跟个麻布似的被南箓拎在腰间就抱着飞走了,他后面的话就在风中随着雨水飘散了。     这八月的雨缠缠绵绵下着总带了点雾气,这次南箓并没有停下,眼前的景物如一道线般不断掠过,张至深正面朝下地被拎着,腹部被压着便有一股想吐的冲动,想说话更是不可能,于是他双臂在两侧挥了挥,跟大鸟一样,那拎他的人没反应;他的腿再蹬了几下,南箓还是没反应;最后他伸出了舌头跟小狗一样被拎着,偏偏那迎面打来的雨水还弄了他满脸满舌头的水,再也没有比这更煎熬的逃命了。     张至深被这一次飞行弄得头昏眼花,就在他觉得自己下一刻要么死去要么吐得这妖精满身污垢的时候,南箓终于停了下来,然后他被那么随手一扔,像只无比悲惨的小狗。     “咳咳……去你大爷的南箓!你轻点行不行!”     南箓的声音显得无比冰冷,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它来了。”     张至深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身上的水顿时变得无比冰冷,他忍着呕吐感环顾四周:“它在哪里?”     南箓从背上的包里抽出长剑,黄金打造的剑柄和剑鞘,晶莹透明的剑身,如同一把用寒冰凝结而成的剑,即便是在这阴霾的八月雨天里,依然能映出寒光流影,点点雨丝打在剑刃上,悄无声息地融入空中,化为乌有。     他用剑指着张至深,细长的眼深黑而危险,如同他手中冰寒的剑,他道:“他就在你身后。”     张至深那叫一个震惊,小心肝都快被吓出来了,慌忙转身,便惊见一双巨大而浑浊的老眼,枯黄的脸上爬了几条蚯蚓般的皱纹。他只能看见这么多,因为实在靠得太近了,以至于这过度的惊吓让他一时没能忍住,“哇”地一声便将忍了好久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           第七十二章 吐风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待张至深回过神来时,只见他面前站了一个极度可怖的怪物,灰色的道士袍,有些花白的头发,但他看不清那怪物的脸,他吐出来的秽物还在优雅缓慢地从那个脑袋上流下来,这一幕实在太令人惊悚了,这个让南箓小妖精害怕得不停逃命的魔,就这么被他以吐了满头满脸的方式当了见面礼……     他看不清那满头秽物的家伙是什么表情,但就是用脚趾头也知道该处于暴走边缘了,这让张至深的小心肝扑腾扑腾跳着,冷汗流了满身,琢磨着该如何退缩才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于是他趁那东西还没有动的时候退了一步,再一步,再退一步,才友好地笑着:“那个……不好意思啊兄台,你哪里不好站,为何偏偏要站在我身后,你看,我这一惊吓,实在没忍住,真不好意思啊。”     他面前的东西没有动,张至深再退了一大步,可怜巴巴地望着南箓,南箓美人拿剑的姿势都没改变过,那叫一个不动如山,冷冰冰地看着悲剧发生在他面前,美人如昔,倾城绝色。     南箓不理他,张至深再看一眼面前那不动的怪物,正准备撒丫子跑,胡露娃小朋友的嘶吼声冲破了雨幕将张至深的心都差点震碎了。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这臭妖精给你施了什么妖法?”     张至深再退一大步,转身就朝南箓美人跑去:“箓儿!救我啊啊啊啊!”     南箓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深黑的眼里似乎有东西在不断地跳跃闪烁,嘴角有些止不住地发抖,张至深用袖子擦了一把嘴便紧紧抱着石化了的美人:“箓儿,我该怎么办?会不会死得很难看?”     南箓把剑放了下来,温和地安抚道:“放心吧,深儿,有我在。”     张至深感动得泪花浮现,将美人抱得更紧:“箓儿,你真是太好了!”     南箓继续道:“有我在,会保你一个全尸。”     张至深终于松了手,抬起那双好看的凤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泪光闪闪:“没有其它办法了么?”     南箓摇头:“没有,你会是死在我前面的那一个,记得先在阴间给我找个好地方,多挣些钱,这样我死了,还能再去找你,咱们结一段鬼缘如何?”     “……箓儿,你要不要这般爱财?”     “我就是这么势利爱财。”     “……”张至深的泪花终于滚滚而下,鼓起最大的勇气望向被自己摧残的可怜道长。     胡露娃小朋友真是个贤惠的徒弟,手灵脚快地将自己师傅收拾得妥妥的,那老道长看上去还特么整洁端庄,就跟一个慈祥和蔼的大叔一般,可就是这慈祥和蔼的面容,张至深依然不敢直视之。     “师父。”胡露娃喊了一声,道长没有反应。     “师父,您醒醒啊。”道长依然没反应。     “师父!师父!您好可怜啊,被这妖精的妖法弄得失去了意识!师父!您醒醒啊,您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小儿,您不能将这些重担都丢给徒儿啊!师父!师父!”     小道士抱着自家师父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老道士终于动了动,眼睛扫了一圈,定格在一点红色上,张至深那身衣服可真是鲜艳啊,鲜艳得让人过目不忘,一眼定格,想躲都躲不了!     老道士指着他,手指在剧烈地颤抖,抖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你……”     张至深知道自己躲不过,不得不从南箓后面走了出来,无比友好地笑道:“道长好,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我不小心吐了您一身,这叫相濡以沫,是个好兆头,您看,多少人第一次见面,哪里比得上咱们这般盛大,终身难忘,我们实在是有缘,呵呵,有缘……”     一番话下来,老道长的手就没停止过抖动,指着张至深,唇角抽搐,眼睛那叫一个愤怒,简直就要喷出火来了,张至深心想,这回真活不了了,就算有南箓在,能不能留个全尸都说不准。     谁料到那道士嘴角抖了半天,猛地一吸气,张至深浑身一抖,正准备等死呢,结果道长“噗”地一声喷出长长一串血雾,看得张至深目瞪口呆,胃部又翻滚了起来,恨不得也痛苦地再呕吐一次喷出长长一道秽物,跟他比比到底谁厉害!     然后,他又被自己恶心的想法给恶心到了。     不过他更奇怪的是,自己这一吐竟然威力如此之大,都让人家吐血了,还是如此壮观的分量,不知是被恶心到的还是被气到的。     小道士胡露娃担忧地扶着自家师父:“师父!您怎么了?那妖精到底施了什么妖术?”     道长虚弱地摇头,小道士更加心疼,小心为他擦去唇边血迹,泪花闪现:“师父,您不能有事啊?您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小儿,您不能脚那么一蹬就将您的责任交给徒儿,徒儿还小……”     “贫道还没死呢!你哭这么欢快是做什么?”老道士终于恢复了力气,也没心思指责这不争气的徒儿,他目标锁定张至深,以报这“一吐之仇。”     张至深被那阴寒的目光一扫,精神抖擞地打了个寒颤,还要维持友好真诚的微笑:“道长您好,真是太对不起了,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道长嘴里还含着一口血呢,阴沉沉道:“你竟敢……竟敢……你好大的胆子,贫道杀了你这狂妄之徒!”     张至深道也是愧疚无比,他拿出了十二分的真诚,道:“道长,是我的错,是我不识好歹,我胆大妄为,竟然不知您躲在我的身后,才会吐得您满身污垢,有辱您高贵正义的形象,但我真知道自己错了,请看在我诚心认错的份上,请让我给予您一定的补偿,多少钱都无所谓,保证您上面八十的老母和下面待哺的小儿都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世上最俗气也最有效的方法往往都是金钱攻势,张至深不确定有没有用,但他总得尽量保住自己的小命啊。     道长一口老血喷出来后,手不抖了,唇角不抽了,说话也利索了,听了张至深一番话,更觉得在徒儿面前老脸都丢尽了,他尽量挺直了腰背,表现得正义凛然:“你说什么都没用,贫道上无八十老母,下无待哺小儿,金钱根本无法收买贫道的尊严,今日贫道便先杀了你,再杀那只妖精,你们到了阴朝地府向阎王哭诉去!”     说完,一挥手中佛尘便朝张至深走去,张至深一抖,望向南箓:“他……他来了,我该怎么办?”     南箓细长的眼幽幽地浮了一层白雾般,如同铺了一抹神秘的月光,无比的魅惑好看,看得张至深移不开了目光,他只是轻轻道:“你死定了。”     张至深更是欲哭无泪,怎么所有倒霉事全给自己遇上了!     那道士的佛尘挥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停下了脚步,走回小道士身边。     张至深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去了,看他回去,又是一松,难道这大叔终于脑袋开窍,决定金钱解决了?     然后道长伸出佛尘,对胡露娃小道长开口:“将上面的脏东西弄掉。”     “哦”,小道士掏出帕子,老老实实擦干净。     张至深想哭都哭不出来,道长哪里是要放过他,这是纯粹是心理折磨呢!     他再一次将目光望向南箓,南箓幽深的眼也望了过来,安慰道:“深儿这一吐便将他吐出个内伤来,就凭这点,我定然保你个全尸。”     张至深莫名:“为何这一吐威力如此巨大?”     南箓道:“他正积势欲发时被你打断,遭法力反噬。”     张至深满眼泪花:“就这样?”     “嗯,就这样。”     那边厢,小道士恭恭敬敬将师父的佛尘擦干净了,却见道长将佛尘一收,“锵”地一声抽出一把长剑,对着张至深诡秘地淫笑:“贫道忽然不想杀你了。”     张至深不但没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你……道长,您……您究竟想如何处置?”     道长道:“哼,贫道此生不曾受过如此大的侮辱,定然要你百倍偿还,先将你弄残了,再慢慢折磨,直到你痛苦死去,公子觉得可好?”     张至深哆嗦了一个:“很不好!”     “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只见他长剑一挥,转瞬间便变化了无数个身形,那剑破风而来,寒光冷冷的,直冲张至深面门刺来,张至深只觉得脑袋轰隆隆地响啊,手脚都不能用了,更别说什么躲开,南箓那没良心的还让他乖乖等死!留一个全尸,人都被这变态道长弄残了,还怎么全尸啊!混蛋!没良心的!变态!都是变态!遇上这妖精就没有过什么好事!     一般这种面临生死最后一线的时刻,所有人都是闭着眼的,张至深却极度平静地睁着一双好看又媚气的凤眼,看那剑离自己越来越近,心想,老子可真倒霉,被南箓捅了,被小道士捅了,现在又要被老道士捅,老子这是上辈子没烧高香呢,还是这辈子老娘生他的时辰不对,个个都想在他身上捅几下才过瘾!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向自己下面刺了过来,眼睁睁地觉得那准头极度地不正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力躲闪,呜呼哀哉,悲也,不幸之极也!     忽然一片白影飘了过来,剑气相撞,那剑再次失了准头,张至深被一把推开,心里暗暗高兴,南箓这妖精还算有那么点良心,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破口大骂:“干你母亲的!臭不要脸老道士,竟敢割老子的小弟弟!”           第七十三章 冰鸾雪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道长还想说什么,向张至深投来一记怨气十足又狠戾的目光,转瞬又立马迎了南箓的剑,剑气炸开了缠绵的雨,草树皆碎,扬起纷纷雪花漫天落下。     张至深还觉得不解气,继续大声道:“好箓儿!干掉这臭不要脸的道士,不,先将他弄残了,再将他那玩意儿割下来,小爷我熬成滋补营养汤给他补补身子!”     道长果然面色一变,扔了南箓就冲张至深飞来,那整张脸都成了铁青色,就差没有在上面写几个大字:你找死!     “小兔崽子,贫道就先割了你的!”     他的剑才往这边飞来,南箓那透着寒光的冰鸾剑又挡了过来,寒气弥漫成一个小小的空间,丝丝细雨化作白雪飘飞,更将道长的脸冻成了铁块般僵硬。     南箓化了那一剑,回头朝张至深鄙夷道:“深儿,你他娘的真恶心。”     张至深一愣,他家冰冷又出尘若仙的美人竟然对他口出脏话,这真是好比天上白云落了地,美人顿时幻灭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仔细想想,张至深扼腕叹息,自己真他娘的太恶心了!     道长被挡了一剑,怒火更甚,狠对南箓发了两剑,那剑真是又直又准又快,看得张至深眼都花了,只见南箓双臂展开,身形跃上半空,如同展翅的鹤,手中冰鸾剑左右各出一刀,丝丝冷气划破雨幕,如同飞天时散下的朵朵珠花,真是好看得紧。     张至深拍手赞道:“箓儿真厉害!将臭道士打残了卖到窑子里去,钱全部归你!禁欲的道士大叔定然是别有一番风情,哼哼……”     道长又接了南箓一剑,红着眼睛冲着张至深道:“再敢胡言一句,贫道灭了你全家!”     张至深道:“道长好生威风,恶狠狠的样子想必更加招人喜欢,箓儿下手要小心,将他下面割了便是!”     南箓冷眼瞥了他一眼,那叫一个不屑加鄙视,又冲早已怒发冲冠的道长大叔妩媚一笑,道长一口气不上来,长剑一挥,捂着胸口又猛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指着张至深道:“你……你好……好恶……”     胡露娃大叫着冲了上去:“师父!师父!你怎么样?怎的连这般小妖都打不过!道术如此之差!”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老道长又猛地喷了一口血出来,怒对他“孝顺”的好徒儿,有你这么说师父的?师父再怎么差也要你来说!这不是被打的,是被你气的!     道长用剑撑着身子,一把推开小道士,指着张至深道:“让他闭嘴!否则晚饭不能吃,所有衣服你洗一个月!”     “师父……”小道士委屈地望着被自己气得吐血的师父。     “还不快去!”     “是……”     小道士转身怒对张至深,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是多么的纯洁无辜,憨厚老实的孩子这一眼看来,张至深顿时就成了挖他家十八代祖坟的恶棍了!     张至深浑身汗毛立马起来了,冲着胡露娃小朋友绽开一个恶心的笑:“道……道长,你比你师父厉害多了……”     小道士哼了一声,撸了袖子朝他走来:“我师父说了,要你闭嘴!”     张至深笑:“道长你真是孝顺啊,你看你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英雄出少年;你师父又老又丑,没什么本事,还脾气暴躁,上有八十老母负担,下有小儿待哺,实在没什么出息,你还那么听他的话作什么,不如跟了小爷我,你看,小爷我有的是银子,你又能一直见到我家美人,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胡露娃呸了一声,怒目相对:“我才不会离开师父!你这骚狐狸给贫道闭嘴!”     张至深退了一步,这小朋友他还真得罪不得,继续陪着笑脸:“我都说了我是人……”     胡露娃半句不多说,抢上去抓着张至深的手将他压在地上,张至深这公子哥儿还想挣扎几下呢,才一张嘴,一团黑色的东西就塞到了他嘴里。     “臭狐狸!贫道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呜呜……呜呜呜……”张至深不断地挣扎,那可真是拼了命的!那坨黑色的布也不知本来是黑的还是很久没洗过后的色泽,总之那东西塞到嘴里后异味扑鼻,张至深差点当场晕过去了,一震眩晕后挣扎程度堪比疯狂,可惜这小道士力气也忒大了,压着他纹丝不动,张至深都不知在心里将他祖宗来来回回骂了多少遍了!     胡露娃压着张至深,邀功道:“师父,这妖精已经闭嘴了。”才一抬头,又道,“你怎么还没搞定,真慢!”     道长脸都给憋红了,只见南箓的剑从侧面袭来,又堵了他后路,只得勉强挡了一招,冲不孝徒儿道:“闭嘴!”     胡露娃道:“我已经让他闭嘴了,师父这样的妖怪都打不过,真没用。”     “你……”道长只觉胸口憋了口气,真想一口血喷出来淹死这不孝的徒儿!但他也只走神了一瞬,南箓的剑划破雨雾伴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朝他砍了下来,那丝丝细雨将他的黑发淋得半湿,白衣翩然飘在半空,雪花伴着晶莹长剑纷纷而下,那景象真是美得很,却带着冰冷的杀气处处要命。     道长只觉得眼前一花,急忙提剑去挡,却只觉虎口一麻,随即一道冰寒沿着握剑的手入了心口,猛地一痛,那口血终于忍不住,再次喷洒在细雨白雪中,人也被震飞了几丈远。     小道士惊道:“师父!你这样就不行了?”     老道士终于被打飞了,张至深却再笑不出来,他都不知在心里默默流了多少泪,那塞他嘴里的东西真他娘的臭!     小道士加大了压着张至深的力道,似乎在控制莫名的激动,那声音依旧是憨厚而单纯的:“师父,你真没用。”     “你……你这不孝徒……”老道长捂着胸口指着他那憨厚而无辜的徒儿,几乎还能再喷一大口血出来以示愤怒!贫道都快被你气死了!     但他也很无奈,眼前这妖精完全没有用妖法,他用的只是寻常人的打斗之法,甚至还带了一股隐隐的仙气,这让他那对付妖精的除妖之法完全无用武之地,如同与寻常人的打斗。     张至深又用力挣了挣,呜呜叫了几声,可怜兮兮地望向了南箓,美人的目光终于看了过来,依旧是冰冷冷的,雨水完全打湿了他的黑发,那双细长的眼冷冰冰地望过来,沾了雨水的眼更加漆黑朦胧,如同晕染开来的墨,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一直往下落,好似他漆黑的眼中落下的冰冷的泪。     冰鸾剑凝成的雪花围着他缓缓飘落,最是缠绵温柔的花。     他的白衣也是湿的,紧贴在那颀长的身上,没有了飘逸如仙的美,更显得冰冷而决绝,张至深想,这厮终于肯看一眼他这可怜的人了,快点将那臭烘烘的东西从他嘴里拿走!     但是南箓的剑指向了他。     张至深心里一寒,直直盯着那张冰冷而美丽的脸,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南箓,那双眼漆黑得没有一丝光芒,完全是陌生的神情。     虽是八月的天,可这没完没了的雨季里从来都是阴沉的,雨水淋在身上,张至深打了个寒颤,听到小道士无辜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师父,这小妖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是你老人家太没用了。”     “你……”老道士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被活活气死!     南箓没有理会那道士的惨样,依旧用剑指着张至深:“轮到你了。”     张至深心里那个寒气汹涌啊,又怒火冲天,再加上嘴里塞了一坨臭烘烘的东西,真他娘的这一生就没有这般窝囊恶心过!     于是他用那双湿润的凤眼瞪了过去,即便带着三分怒意,那也还含着一分的媚气和水汽:     南箓你这没良心的,拿剑指着老子做什么,你还嫌老子这个样子不够惨!     小道士拍了拍他的脸:“臭狐狸,你家美人要杀你呢。”     张至深躲开那只手,用力甩了甩头,跟小狗似的将满头雨水溅得跟朵花儿般,只恨没能将嘴里那块臭烘烘的玩意儿给甩走!     等他甩完了,南箓还冷冰冰地拿着剑指着他,他那肚里真像有几万头野牛在狂奔!这是闹哪样呢!这妖精又变态了!有事没事就喜欢拿刀子捅他吓他!他真他娘的该有多倒霉才能遇上这千年难遇的大变态!     可惜他再怎么愤怒和憋屈也不能发挥家传绝技——骂人,那呜呜的几声实在没魄力,于是南箓再冷冰冰道:“轮到你了。”     张至深想杀就杀罢,老子都这样了,不在乎更倒霉点,却听头上的小道士憨厚笑着:“美人连贫道也不放过么?”     南箓往前走了一步,雪花纷纷扬,那手中的冰鸾剑晶莹流彩,美人如仙,他只道:“不用装了。”     小道士呵呵笑道:“不愧是狐仙啊,真是好眼力。”懒懒的音调拖得长长的,如同一淌冰冷的泉,毫不掩饰的兴奋和贪婪。     他一手禁锢张至深的手,提起来,一手捏着他的喉咙,轻轻笑道:“信不信我捏断他的喉咙?”     那双细长的眼没有丝毫温度,南箓看了眼狼狈的张至深,忽然冷笑道:“不就一个被我玩过的男人,你觉得有多重要?要杀便杀了罢,免得碍手碍脚。”           第七十四章 魔手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被这话一冲,再加上嘴里那臭烘烘的东西,连心寒都来不及了,只顾得上那怒火蹭蹭往上升,眼都要冒出火来了!南箓你这死没良心的东西,老子就算死了都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小道士一改先前的憨厚,那叫一个笑得胜券在握,风情万种:“你真舍得?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跟你那点破事,哼哼,青虚门外几回生,空等孤光数百……”     “我说了,你要杀便杀,不必废话。”南箓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冷冰冰的,如同他手中的剑,那雪花围着他纷纷扬扬地飘,他的眼深邃而漆黑,深邃得没有一丝光亮,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张至深。     张至深心道,你有种!老子都记着了!养不熟的白眼狐!     小道士道:“你真舍得?”     南箓细细长长的美目微微笑了起来,瞧了张至深一眼,美丽的眼中满是鄙夷和冷漠,好看的唇角完成月牙的弧度,冰鸾剑的雪花缓缓飘落,轻轻地,阻隔了张至深的视线。     他笑道:“舍得,如何舍不得,你下手便是。”     那一刻,张至深才真正觉得心寒,恐惧扼住了他的心,一点点蔓延到四肢全身,南箓那眼神绝对不是骗人的,那是真正的冷漠和绝情,漫不经心的,甚至还带着一点隐约的恨意。     放在脖子上的手忽然收紧,一阵剧痛迅速袭遍了全身,不能呼吸的痛苦让他眼前一昏,可嘴里还塞了一块臭烘烘的布,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张至深心想,老子也太他娘的死得恶心加龌蹉了!不知到了地府会变成什么样的鬼,总之不会体面到哪里去!     痛苦让他无法思考,可那双湿润泛红的凤眼还是本能地望向那长身白衣而立的人,南箓也看向他,冰冷冷的目光里,什么也没有。     张至深觉得很冤,真他娘的太冤了!     他双手被禁锢,可还是本能地反抗,不断挣扎,浑身在剧烈地发抖,只觉得喉咙里好似有一把火在灼烧,胸口疼得快要炸开了,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每跳一下都牵动了全身的疼痛,如同置身地狱,痛不欲生,竟然想这他娘的还不如一刀结束了老子来得痛快!     就在他眼前发黑浑身痛苦满嘴恶臭的时候,那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松了,嘴巴一轻,那臭烘烘的东西终于拿走了,大量空气猛地灌入鼻子和嘴,他不断地咳嗽,贪婪地呼吸这清润美妙的空气。     那一刻,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也不能想,他依然觉得悲伤弥漫了整个身体,他太失败了,南箓那妖精竟然不愿意救他!     “咳咳咳……咳咳……”     那八月里的雨水真是缠绵得要命,张至深的咳嗽更是凶猛得要了命,那身骚包的红衣早被淋了个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那红艳艳的色泽泛着水光,在雾迷迷的天里像极了热烈的鲜血,烧痛了人的眼。     待他缓了下来,小道士拍了拍那张苍白又湿润的脸,笑道:“小伙子,人家美人巴不得你死呢。”     张至深用力躲开,再猛地甩了几下,再次将满头雨水全打在小道士脸上,恶狠狠道:“老子的事要你管!臭矮子!乡巴佬!死叫花子!谁是小伙子!你全家都是小伙子!”     “哟,还骂得挺起劲,看来我下手还不够狠。”     张至深呸了他一口:“格老子的!有种就一刀杀了老子!玩什么欲擒故纵!反正那狐狸精也不会任由你摆布!”     小道士抬起他的下巴面向南箓,懒洋洋道:“你放心,贫道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不会好心放过你,贫道只是看你可怜,心上人冷眼看着自己死去,小伙子心里不好受吧,来来,有什么对他说的一并说了,贫道好送你上路。”     张至深心里一沉,却不愿再去看那雪白的身影,他低眼俯视小道士,鄙夷道:“长这么矮还敢捏小爷下巴,你有没有自知之明?”     胡露娃小道士咳了一声,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既然没有什么临终遗言,那你就好好地死去吧。”     话音刚落,那双细长的还是少年的手又向张至深的脖子伸来,他连忙缩了缩脖子,还是没骨气地求慢死:“谁说小爷我没有临终遗言!我……我有好多话要说,你给我慢着点杀!”     胡露娃笑了一声:“真是个没骨气的怂包,有什么就说吧。”     张至深这才真正认真地望向南箓,那细雨从脸上落下来模糊了他的眼,他只看见那人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冷漠,一袭白衣永远都是洁净得不染纤尘的,如仙人般的姿容,细小的雪花围着他纷纷扬扬地下,张至深看不清他的眼。     有时候人很容易心寒,心寒后便很容易绝望,绝望后反倒不怎么伤心,他只觉得悲哀和愤怒,张至深咬牙道:“南箓,你他娘的带种!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得无比怨气冲天人神共愤,他终于够爷们儿地爆出了这句话!然后头一扭,无比豪迈地对着胡露娃小道士:“矮子,现在可以杀老子了!”     胡露娃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有人求死跟要钱似地底气十足,于是疑问:“怎么,你不怕死?”     张至深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老子怕得要命!说怕死你还能放了你爷爷我不成!臭要饭的!矮冬瓜!”     胡露娃也不怒,依旧懒懒道:“你这张嘴真不得了,既然要死的话,贫道便先撕烂它如何?”     张至深怒:“格老子的!你要杀便杀,还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莫不是爱上了老子,舍不得下手……呃……”     他觉得眼前又是一黑,熟悉的灼烧感从脖子蔓延到全身,然后他看清了胡露娃的脸,那憨厚而单纯的面容变得狰狞而残酷,双目通红,极度渴望而贪婪地看着他,仿佛一只饿了许久又忽然看见食物的野兽。     那一刻,张至深才被真正吓得心都凉了,心想完了完了,老子真他娘的就要命丧于此!     忽然一股凉意扑上了脸颊,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便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有雪花凉凉地打在脸上,带着熟悉的清香和彻骨的凉意。     张至深这次并没有被掐得有多惨,狂吸了几口气后便发现自己如同掉入了冰窟般,南箓将他圈在怀里,那身体冰得他骨头都在发疼,他连忙推开美人怀抱:“你这没良心的,现在才来救小爷……”     这一吼才发现不对,他不是能呼吸了么,能说话了么,为什么脖子还有奇怪的感觉?他猛一低头,那双凤眼瞬时瞪得比铜铃还大,呼吸一窒,随即便是撕心裂肺的大叫:“啊啊啊!!!”     那圈在他脖子上的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手,齐腕断开,鲜血还在哗啦啦地流呢,滴入那红艳艳的衣服上,仿佛整件衣服都是被那鲜血给染红的,可那只手还在微微动着,缓缓地沿着张至深的脖子往上爬。     张至深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被这一眼给看得冰入了骨子里,他不自觉地退了两步倒在地上,疯狂地摇头晃脑,可那东西就像贴在他脖子上一样,而且越来越紧。     “南……南箓!快将这东西拿开啊啊啊!”     南箓上前一步,道:“你不要动。”     张至深更加剧烈地甩着脖子:“你说不要动就不要动啊!这是一只手抓在老子脖子上啊!快点将它拿开!救命啊啊啊!箓儿!”     晶莹剔透的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张至深差点就将自己脖子甩到那剑刃上,惊得他一动不敢动,可还是忍不住地发抖,苍白着小脸,眼泪都给吓出来了,抖着唇角道:“箓儿,救……救命!拿……拿开啊啊啊!”     他都吓成这样子了,南箓还冷着一张冰山脸,把剑往他脖子上一指:“你不要动,你若再动一下,这剑刺穿的就不是这只手,而是你的脖子。”     张至深冷汗哗哗往下掉:“你……你不能用手把他拿开么?”     “不能。”     那剑又离张至深的脖子近了一寸,寒意阵阵,冷得张至深浑身汗毛竖立,身体不停地抖啊抖抖啊抖:“你……你要小心,千万不能刺偏了啊!”     南箓道:“我不确定会不会偏。”     张至深都要哭了:“箓儿你不能这样……”     南箓漫不经心道:“我只是一只小妖怪,剑术不好,刺偏了的话大不了让你痛快解脱,反正你也本该被那东西掐死的。”     “不要啊,箓儿……”张至深缩着脖子瑟瑟发抖,“那些都是我随便说的!话说,你要救我为什么不救得彻底些!老子为你拖了那么长时间,你就这样回报你相公我……小、小心啊啊!”     剑尖对准了他脖子上那只手:“不要动!”     张至深大气不敢喘,还是忍不住埋下诅咒:“老子若是死了,做鬼都……都不会放过你你你你的……”     “那你就做鬼去吧!”     张至深惊都还没来得及惊便觉得脖子又被掐紧,他想叫,却只是张开嘴巴发不出声音,双眼恐惧地瞪大,他本能地去掰那只血淋淋的手,可那只还带着体温的手却像铁一般地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越收越紧。     惊惧中,他看见胡露娃举起断了的右手站在他面前,那手还在不断流着艳红的鲜血,稚气的脸上却是狰狞可怖的笑。           第七十五章 捡便宜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头都没回,手中的剑如闪电般向后刺去,胡露娃面色一沉,往后躲了过去,也不知他从哪儿冒出一把剑,一挥一刺,也是迅猛极了,剑气相撞,砰地一声炸开了空气,却是寒意袭面,雪花乱飞。     那雨似乎也下大了,凄凄离离的水温柔地打在脸上,脖子上,还有那带血的手上,那只手并未因为主人的分心而松开,只是那力道轻了些,可张至深还是被掐得脸红脖子粗,身体滚在泥泞的道路上,真是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南箓你这没良心的,就不知道先救下老子再去打!     张至深捂着脖子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就在他终于放弃挣扎,准备两眼一翻彻底做鬼去时,那脖子上的手倏地一下飞走了,顿时觉得早已干瘪的肺部突然涌入大量空气,呛得他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又不停地干呕,等他干呕也呕完了,才一抬头,便看见老道士不声不响地站在他面前,灰色长袍上溅了几滴血花印,身上**的,一头灰色头发乱得堪比鸡窝,两眼泛着血丝,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张至深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猛一抬头便看见这罗刹一般的造型,着实吓得不轻。     “道……道长,你别过来啊!”     老道长如同没听见般,双目血红地往前走了一步,张至深急忙往后爬了几步,手脚都发软了,好在还不忘向那没良心的东西求救:“箓……箓儿……这里,快点来救老子!”     小道士断了的手一接回去,动作便快了许多,每一剑都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的地步,他从半空劈了一剑下来,笑道:“没有机会了。”     南箓果然是没良心的,看都没看一眼张至深,那面容沉寂得比他手中的冰鸾剑还要冰冷,美目深寒,如同暗夜中最刺骨冰绝的水。     对方的剑太过狠绝,他只能应接不暇,哪里还有力气去救被老道士威胁的张至深,他奋力躲过那一剑,不料心背一痛,竟然被那小道士从后面偷袭成功,喉头一阵腥甜,又强行压了下去,回身再迎接更猛烈的攻击。     张至深暗暗叫苦,这几天他都不知从鬼门关前绕了多少圈回来了,这次站他面前的可不是南箓,而是……看上去很厉害又很倒霉的老道长。     那道长阴沉着脸,双目赤红的,看着张至深的眼仿佛看见杀了他全祖宗的仇人似的,那叫一个阴狠可怖,再加那几条粗犷的皱纹,满身煞气地一步一步逼近,他真恨不得自己干脆晕过去得了!     张至深再往后爬时,成功地遇到了一堵荆棘丛,他看着那丛植物上娇艳欲滴饱满硕大的荆棘刺,再看一眼面前魔鬼似的老道长,心中的泪流得汹涌澎湃。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滚到荆棘丛去,说不定还能苟且偷一会生;要么跟这臭道士拼个鱼死网破!而且还是鸡蛋跟石头的实力悬殊……     退无可退,张至深还在做垂死挣扎:“臭……臭道士你别过来啊!我……我……老子我看见你就想吐……你再过来老子就吐……吐你身上了!”     这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勇气他才敢如此气势汹汹地吼出这么一句,按理来说这老东西要么就会有所顾忌,要么就直接上来将他撕成碎片解恨!     一瞬过去了.     两瞬过去了。     老道士没有丝毫反应。     张至深眨眨眼,再眨眨眼,面前这尊双目赤红满身戾气的道长依然没有反应。     张至深小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老道长没有反应,他再挪了一下,再挪一下,刚刚还吓得他屁滚尿流的老家伙现在跟个木偶似的,于是他连滚带爬地滚起来,撒丫子逃命去!     那边厢南箓还跟那小道士打得难舍难分,但南箓显然不支,被那只高到他肩膀的半大小男孩逼得不断往后退,绝美而出尘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在这细雨纷飞的雨季里,他周围所有的雨都变成了纷飞的雪花,映着那绝美的容颜冰冷而苍白,那双细细长长的美目波澜不惊,掩藏了太多的东西。     张至深撒丫子撒了一半,还是没能铁下心来,撒着撒着,方向一变,一边暗骂自己没用窝囊不争气没出息犯贱,一边毫不犹豫地折了回来,自然,他是不敢卷入那激烈的刀剑相拼的,他只是个骚包的小角色,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本事。     最重要的是,他怕死。     于是他又折回到了老道长身边。     “喂,死了没有?”     雕像一动不动的,张至深捏着的一把小心肝稍稍放松了下来,又叫了一声:“道长,能听到我说话么?     道长依旧岿然不动。     “喂,还活着么?”     “……”没有反应。     “咳咳……”张至深壮着胆子绕到他前面去,很礼貌很真诚的样子,“我说道……”     接下来的话全被他吓到肚子里去了,只见这威武神勇正义凛然的道长此刻正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吐着汹涌的鲜血,衣襟上被染红了一大片,血水顺着雨水哗啦啦地流,张至深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有人能这么不要钱又毫不保留地吐血,而且还双目刺红满目狰狞的!     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又退到了荆棘丛里,过了一小会,才满怀关心地问道:“喂,你没事吧。”     道长依旧维持那鲜血哗哗下的雕像姿态,张至深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小步,喃喃道:“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吧,喂,道长,你练的是哪门子邪功,快些告诉我,我好拯救更多的无知侠士于水火。”     回答他的只是汹涌澎湃的鲜血,当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红血狂飙不要命!     张至深断定这老道士真不行了,最起码对他构不成威胁,这才真正松了小口气,走过去捏捏雕像的胡子:“看看你,啧啧,瞧这血吐得真叫霸气,跟你一比,老子吐出的那点东西算什么,道长果然是法力无边,在下实在佩服,佩服。”     老道长自然不会有反应的,于是张至深更得意,跟刚刚被吓得连滚带爬的怂包简直天壤之别,摇身一变成了蛮横得意的地主恶霸。     “老东西,老子让你嚣张!让你嚣张!吓得小爷我差点没命了!瞧瞧这血,吐得真叫人痛快!”     地主恶霸自然是欺软怕硬得寸进尺,张至深骂了几声不解气,又拿拳头招呼了几下可怜的老道长,他先前还不敢用力,几拳下来,那真是越打越解气,完全不认为自己欺负一个毫无招架之力的老人家是一件多么招天谴的事情。     他每在老道长身上招呼一拳,道长的血就吐得更加汹涌,终于血流量减小,直到鲜血干涸,张至深最后一个温柔的小拳头落在道长结实的身上,代表了威武和正义的道长终于轰然倒地,溅起地上水花无数。     “喂喂,我都没用力,你怎么就不行了?”     “再起来,看老子不干死你!”     “哼哼,老家伙,被老子疼爱得爽吧,要不要再来一次?”     “啧啧,果然是老了,才这样就不行了,看老子如何料理你!”     张至深怒气出得差不多了,力气也恢复了一些,看着倒地的老道长,气息奄奄,满身鲜血,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于是他毅然而然地跨在道长身上,三下五除二地脱了道长衣服,再动作迅速地解下自己腰带——然后用衣服和腰带将道长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一团大粽子。     “喂喂,你也真倒霉,这样都能被小爷我捡了大便宜,吐这么多血,老子看着都为你觉得肺疼。”     最后一个结打上,张至深还不忘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这老家伙还没有死才放心。     “你可千万别死啊,死了就不值钱了,老子奸尸都要把你奸活过来!……啊呸!谁奸你的尸!总之就是你不能死!”     这缠缠绵绵的雨在此时下得也真令人厌烦,张至深这爱打扮爱漂亮的骚包公子此时已经蓬头垢面,满身泥泞,那些树叶草根鲜血什么的更是将他点缀成不知从哪逃来的难民,此时这难民还无比艰难地拖着一个大粽子,俨然就是不知死活的倒霉老道长,不知情的人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哪个可怜的孩子拖着死去的亲人,即将要到西市街头来一出“卖身葬父”的苦情戏。     怪只怪南箓那妖精跟小道士越打走得越远,他这送礼还得千辛万苦,诚意可贵!     那边厢南箓冷着面容跟小道士你来我往,雨水结成了雪花围着他们纷纷扬扬地飘,那比雪还要白的衣裳在这样的雨天雪花中依然飘然若飞,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离尘世的束缚,羽化而飞天直上。     张至深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身后被包成粽子似的老道士完全滚了一身的泥,就那一张脸上还能隐约露出个鼻子嘴巴,勉强能认出是个人来。     张至深喘了几口气便冲着那打得难舍难分的二人大叫:“小道士,想要你师父的话就赶紧放下手中武器投降,否则老子对他先奸后杀!你师父一死,他全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都压在你身上了!”           第七十六章 夺心道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一吼当真是豪气冲天,一直处于弱势状态的骚包公子哥儿终于英雄救美了一次。     那小道士手一顿,动作有些犹豫,南箓算是得了口喘息的机会,那冰鸾剑带着雪花如迅龙闪电般飞了过去。     那一剑当真是漂亮,这八月落雨天转瞬成了冰寒腊月白雪翻飞的季节,一把寒剑映着飞雪柔雨悄无声息地划破了空气流光,只是转瞬,如情人的温柔一笑,便直直刺入了小道士的胸膛,冰凝雪落,纷纷而下的细雨都零落成了细白柔亮的雪花,在剑端开出了艳丽璀璨的红梅点点。     “南……南箓……”     张至深站在那里,只觉一阵寒意入了心,竟是莫名的伤痛,小道士战败,他本应该欢呼的,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南箓望了过来,在那雪花混着细雨纷飞的空气里,那双眼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深黑深黑的,映着八月的烟雨迷离,染上了鲜血的艳丽,璀璨生辉,美得天地都要失了颜色。     那样的目光望过来,张至深便如同被雷劈中般,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小道士才十五六岁的模样,连南箓的肩膀都不到的身高,黝黑的皮肤带着健康的色泽,样子憨憨厚厚的,连银子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少年,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他的眼那么无辜,惊讶地看着穿过自己胸膛的剑,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接着那把剑又无情地从他胸膛抽出,溅出的鲜血迅速在空中凝结成漂亮的红色雪花,混着白白飘雪纷纷而下,这八月的雨水抽去了他的灵魂和年轻的生命。     这一幕落在张至深的眼里却让他浑身血液都跟着凝结了,那双漂亮的凤眼瞪出了红红的血丝,他怔怔地看着南箓,似乎想寻求一个解释。     那把晶莹剔透的剑上没有沾染上任何鲜血,依然剔透干净得仿佛刚从冰山雪池中出来,美人修长洁白的手也干净得不染一丝纤尘,漫不经心地把剑一收,那眼里的淡漠如他手中的剑。     小道士慢慢倒在了他脚下,胸口破开的伤凝结成一朵漂亮的红色冰凌花,细雨缠绵,白雪轻软,静得好似一个触不到的梦。     南箓收了剑向这边走来,安慰道:“没事了。”     张至深摇着头退了一步,轻声道:“你杀人了……”     南箓似乎很疑惑,思索了一阵,才道:“是。”     张至深有些楞,脑子里一片混乱,依然喃喃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人……”那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跟那高复帥一般大的少年,他们的生命才刚开始,就这么被无情地结束了。     南箓那张如雪般白皙冰冷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双眼只是一个瞬间便变换了无数种情绪,最终凝结成更加淡漠的冰,雨水顺着漆黑的头发滑落在脸颊,流过那依旧倾城绝代的美丽容颜,如同滴落的泪,又仿佛在下一瞬间会凝结成冰。     他的声音更加冰冷,如同从喉咙里压抑出来的冰渣:“我杀了人,你怪我?”     “我……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没有想过真正杀……了他。”     南箓冷笑:“他几次想要杀了你,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和你,我倒是没看出来深儿宅心仁厚,菩萨心肠,这样都还舍不得他死。”     “不……不是……南箓……”张至深依然觉得脑袋乱哄哄的,一时找不着言语,他只是觉得震惊和悲哀,却不知哪里出了错,“他还那么小,你不应该如此狠心……”     南箓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指着他笑道:“这么说,年轻的不能杀,老的就能杀了,深儿的脑袋真是奇怪,同样都是杀人,老的少的,怎样杀,有何区别?”     一句话提醒,张至深才猛地醒悟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顿觉手心滚烫滚烫的,立马松了手中腰带,那老道士被他一路拖来早就滚了一身泥巴,此时也不知是死是活,自己跟南箓有什么区别……     “……南箓……我们杀了人,我……”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想扑在那人怀中寻求安慰,可又害怕那是个冷冰冰的怀抱,他们浑身都湿透着,彼此望着对方,张至深看见南箓眼中深黑的冰冷,还有那丝永远都是莫名的淡淡哀伤,隔着细雪飞雨,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     南箓忽然抬头,淡淡道:“你从来都是这般自相矛盾,永远都改不了。”     张至深怔了一下,却找不到言语来反驳,只道:“你不该杀了他,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不是一般的孩子。”     “可是……”     张至深的话被梗在了喉咙,他瞪大了双眼,看见南箓脸色猛地一变,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大量的鲜血从他好看的唇角溢出,连成一条艳丽的血丝,伴着雪花缓缓落下。     “南、南箓!”他觉得心像被人捅穿一般的痛,慌乱地大叫。     南箓望着他,眼里依旧是无波无谰的一片平静,细长的眼角微微下垂,含了湿润的光泽在微微颤抖,胜雪如仙般的倾城绝色。     他的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然后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左胸口上的白衣迅速被血染红,渐渐露出一只带血的手,残忍地扼住了他的心。     “箓……”张至深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再说不出话来,连着那胸口也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似乎他的心也一并被人穿破,紧紧握在手心。     大片的鲜血在那从来都是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晕开,红得如盛开最艳丽妖邪的魔花,让人心惊惧怕。     南箓抬起纤长而苍白的手,想将那只手压下去,可还没碰到,他又猛地一震,那只手从艳红的鲜血中缩了回去,带走他最后的力气,身体慢慢倒下,纷扬的雪花转瞬化作绵绵细雨落满大地,将他的血慢慢冲散。     他倒下的身后露出了小道士略带稚气的脸,正抬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右手诡秘地笑着,那双憨厚的眼里泛出了淡淡红光,满意而享受地闻着雨水中混合的血腥味。     “知道我不是一般的小孩,还如此大意。”他用舌尖舔着手上的鲜血,手心握着一颗血淋淋的东西,那鲜血在这阴霾的天里依然艳丽得刺眼,顺着雨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去。     小道士淡淡笑着,眼睛却是看着张至深,闪烁着兴奋而灼热的光彩。     “接下来轮到你了,小深儿。”     张至深踉跄着往后退去,他望向南箓,那双美丽而深邃的眼静静看着他,雨水淋湿了他的眼,湿润的水光顺着眼角滑落,随着血水迅速晕染开来,显得那样美丽的眼无比悲伤而空洞。     他上身的白衣几乎完全被血染红,胸腔再也没有了起伏,双眼却紧紧盯着张至深,那眼中是百转千回的情绪,藏了无数的秘密与心事,甚至带了一点浅浅的笑意。     雨下得越发大了起来,张至深的脚再也无法退去,只觉得浑身都冰凉入了骨,那雨打在身上如针尖在刺,他紧紧盯着那被握在手心的东西,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挖了他的心!”     那小道士咯咯笑着,将手中的东西仔细端详着:“一颗心么,你不是想知道他到底爱不爱你,要不要问问这颗心?”     张至深再也无法听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人揪出来般的疼痛,空洞洞冷冰冰的,感觉不到跳动,身上再也没有了力气,他跪在雨中,那雨凄迷得模糊了眼,让他浑身都冰冷疼痛得要命。     “南箓……”     南箓躺在雨中静静望着他,那雨水迷离了视线,可那双细长的美目依然清晰,带着空洞的迷恋,仿佛沉浸了整个世界的悲伤。     却不知他此刻是否还活着。     “南箓,南箓……箓儿……”     张至深喃喃唤着,似乎只有这么叫着就能留住他不断流失的生命,那双美丽的眼永远都不要闭上,不要失去星辰般的光彩。     他爬过去,颤抖着想抱住他,可那身上到处都是鲜血,似乎不论怎么拥抱他,都是满怀的伤痛,但他却不能失去他,即便这人从来就没有爱过他,一直都在骗他。     那双眼慢慢追随着他的身影,静静地,复杂而又迷离,南箓的表情很平静,再那样的雨水缠绵中平静得似乎到了悲伤的极致,但那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曾消失。     “南箓南箓,你不能死,不能死……”张至深抚着那双漂亮的眼,浑身都在颤抖,他什么也不能做,只知道南箓不能死,这个人绝对不能死!     “你还没有爱上我,怎么就能死去?你不能死……”     南箓只是静静看着他,用那奇怪的表情,似笑而非的悲伤,倾诉他这一生,无人能懂的秘密。     “多么感人的一幕,”小道士居高临下地笑着,手中握着一颗鲜热而在跳动的心,映着那样的笑无比的残忍邪魅,“你这么爱他,那应当是生死相随,无怨无悔了。”     张至深缓缓从雨中抬起头来望着他,似乎咬着鲜血般一字一句道:“把心还给他。”     小道士笑道:“这怎么可能?贫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心,又怎会轻易还给一个妖精。”     张至深继续重复着:“还给他,把心还给他!”     他只是一个最平凡普通的凡人,可真正阴沉着脸重重吐出这几字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一种从骨子里带来的压重感,仿佛下一刻他就能翻手毁了这个世界。     小道士敛了笑,冷声道:“我不仅要了他的心,就是你,也是留不得!”那声音说到最后竟狠戾得变了一个调,眼中浮现一层血色,一只手以迅雷般的速度插向了张至深的心口。     张至深甚至来不及反应,那手比剑还快地刺向他的心,他的身体无法动弹,怀里抱着南箓冰冷的身体,死亡带来的恨意和恐惧充斥了整个身体,理智被抛到了身后,他随手捡起地上的剑就迎了上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杀了他!     小道士冷笑一声,轻而易举地避过了毫无章法的剑,那只手却在伸入张至深心脏时像触电般猛地收回,连带着他的身体一并被撞了开去,一震剧痛从手心蔓延到了整个身体,他惊愕地看着那只被灼伤的手,再看向张至深,眼中闪过惊惧的神色。           第七十七章 兄弟伤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你到底是谁?”他厉声问道。     张至深沉着脸,那双平日里带着一点媚气的凤眼此时竟是阴鸷而骇人的,愤怒和恨意仿佛实质般在他周身散发出来,连雨水都无法靠近。     他一步一步朝小道士走近,步伐平稳而沉重,似乎他每走一步,死亡的影子也就更近了一步,这样的变故让小道士有些无措,不自禁地后退。     这样的感觉很熟悉,死亡逼近的恐惧让人印象深刻,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产生这样的恐惧……小道士摇了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这不可能,张至深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他停止了倒退,做出攻击的姿势,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应该问问我到底是谁。”     一个清润的声音从雨幕中冷冷传来,那声音似乎是融入了雨水中的,分不清方向,听不出深浅,仿佛从飘落的每一滴雨水中均匀地散发出来。     小道士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大声道:“你到底是谁?给我出来!”     那声音依旧从雨中的四面八方散开来,冰冷而平稳:“我以为你会一直记得我,原来这么快就忘记了。”     “不,不可能!他早就被我杀死了,不可能!你到底是谁!装神弄鬼的算什么!出来啊!”小道士冲着雨幕大喊,脸色惨白,眼中的红光却越加浓郁,狂乱地望着四面八方的雨幕。     张至深却不管那么多,他举起冰鸾剑对着小道士,双目赤红地狠狠道:“还给我,把他的心还给我!”     “不可能,你休想!”小道士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脸上的疯狂还未散去,那手又以更加狠毒的角度伸向了张至深的心脏。     张至深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满心的仇恨和愤怒烧红了眼,一个骚包的公子哥儿在这小道士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他只觉得心口一疼,冷冰冰的痛像钢针一般插入心口,随即被一股大力推开,震得眼前发黑,浑身剧痛。     这就是被挖心的感觉,南箓刚刚也这么痛苦过。     那雨滴落在身上脸上很是冰冷的感觉,心很痛,冰冷又灼烧的痛,张至深想,没有了心,我也要死了,真要跟这狐狸精到阴间去结一段鬼缘了……     他将头转向南箓的方向,悲伤的雨水划过脸颊,南箓却是平平躺着,那样美丽的一双眼再没有看向他。     老子都为你死了,你就不看老子最后一眼么?张至深悲伤地想着。     忽然肩膀好像被人踩住了,顺带还粗鲁地动了动,一个声音带着点鄙夷地从头上响起:“喂,别装死了,赶紧起来给哥滚远点!”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张至深觉得这世界真他娘的奇妙,他都要歇菜了,弥留之际竟然能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这绝对的不正常,老子跟他一点都不熟一点都不熟啊!     肩膀上那只脚踩得更厉害了,声音提高了一个力度,很不耐烦:“装什么死!赶紧给哥起来,否则你那狐狸精美人就真的没救了!”     张至深一个抖擞,顿时从鬼门关前一溜烟回过神来,忍着痛用眼角看了那人一眼,虚弱地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一听,眼睛瞪得滚圆,像是浑身毛发都要炸开了般,又狠踩了他一脚:“滚蛋!哥一个大活人哪里像鬼了!千里迢迢赶来救你,还不快给哥滚一边去!”     张至深试着动了动,浑身骨头都像散了般,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于是无比虚弱道:“我的心被他挖走了,疼。”那心口真是疼啊,为南箓疼,为这倒霉的命运疼,还有就是真的是**的疼痛。     那人便俯下身拍了他两巴掌,不重也不轻的力度,张至深早就疼得麻木了,面无表情地由着他打,跟鞭尸没什么两样。     “真是没用。”那人说着便往张至深嘴里塞了颗什么东西,然后提着那散了架的家伙拖到了南箓身边,“心被挖走了你还能跟哥说疼?笨得没救了!好好护着这狐狸精的身体,否则连哥也救不了他。”     那药入了嘴里就自动化开了一般,一股暖暖的力道从喉咙散入四肢百骸,身上的疼痛随着那暖流迅速地消退,张至深就跟吃了壮阳药似的一下子活了过来,心不疼了,身体有力气了,连说话都喘着人气儿。     “南箓!南箓!睁开眼看看我,你不能死!不能死的!”     被冷落的那人心道救你的可是我,我就这么被无视了!     然后张至深抬起头来无比诚恳地望着他:“你刚刚给我吃的药还有么,能不能给他一颗。”     那人地斥了一声:“蠢货,心都挖出来了,就是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救不了他!”     张至深道:“你不是说能救他么?那你一定是有办法救他!”     那人道:“办法自然是有的,且看哥如何收拾那不孝的东西。”     张至深看看他,再看看站在对面的小道士,很不确定地问:“你确定你能收拾得了他?”     那人扬起一双纯洁透彻的眼,很是不屑:“怎么,小看哥?”     张至深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那就杀了他,让他也尝尝被生生挖心的痛苦!”     “那要看哥的心情了。”     “怎样你才能有心情杀了他?”     那人扬着一张嫩生生的脸,纯真无邪:“叫声哥哥来听我就杀了他。”     张至深黑着一张脸道:“娃娃脸。”     那张娃娃脸顿时便沉了下去,一张脸看上去更加圆润单纯,笑着炸毛道:“再敢叫一句,哥甩屁股走人!”     张至深立马甜甜笑道:“哥……”     那娃娃脸店小二摸了摸他的头,慈祥无比:“乖,真不枉费哥伺候了你那么长时间。”     张至深还想再顶回去,那早在一边看着的小道士却红着双眼握紧了拳头大声叫道:“够了!你总是这样!你一直都是这样!”     娃娃脸收了那一抹调侃的笑,终于看向了小道士:“七弟,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小道士像是在压抑着无比巨大的仇恨般,直直盯着他:“你为什么没有死?”     娃娃脸很是轻松的样子:“我为什么要死?”     “不可能,我明明……明明亲手杀了你的!亲眼看着你的尸体焚成了灰烬,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应该是死了的,你是死了的!”     娃娃脸道:“你就这么恨不得我死?”     那小道士浑身都在颤抖,双眼发红,那年轻而稚嫩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熊熊燃烧,烧出了愤怒和不甘,他恨恨道:“恨!如何不恨!你们都该死!都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浇灭我心中的恨!”     娃娃脸叹了一声:“你不该是这样的,你以前那么……”     “别跟我说以前!以前那个只知道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撒欢的七弟早已经死了!我现在是个魔头,弑兄叛师,杀人夺心,无恶不作!别跟我说以前那个蠢得只知道被你们玩得团团转的笨蛋!”     张至深听在一边,心里早不知翻滚了多少遍,敢情这是一出兄弟情仇的戏码,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仇恨,看小道士这样子,当真是恨到了骨子里去。     但更让他傻眼的是,谁来跟他解释这个在客栈里向他敲诈勒索要春宫图顺带前前后后颇为细心狗腿照顾他的娃娃脸小二为何摇身一变就成了开口闭口不离哥的貌似很厉害的大人物?     跟小道士的激动相比,娃娃脸的神情一直很平静,等小道士近乎尖叫地喊完了,他才缓缓道:“你也还是这般,一点都不曾变。”顿了顿,“七弟,你已入魔道,尽早回头是岸。”     “不!我早就入了魔道,我不会听你的!你骗我!你们一个个都骗我!”     “我们都没有骗你,是你的眼睛欺骗了你。”     “你别以为你还能让我相信你!我只信我自己!我恨你们,特别是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最恨你这样的眼神!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是最应该死去的那一个!”     那八月里的雨缠缠绵绵的一直没有停下过,沙沙变大的雨声将那一声声近乎嘶吼的发泄包裹得好似一个角落里最无助的哭泣,那人一双眸子越变越红,声音都是颤抖着融入了雨中,带着挥散不去的恨意和绵绵时光的痛。     张至深隔着雨帘去看那娃娃脸小二,只见那双眼依然是平静的,融着一点怜悯一点温柔还有一点心痛的神情,在这样的雨幕中看着却是悲伤的感觉。     他的声音还是少年的清润,却是低低地,不再是纯真又无辜的模样,带上了一点岁月的叹息:“我从不知你会有恨我的一天,你以前总喜欢缠着我,跟我最亲密,我一直不知你这么强烈的恨意是从何而来,竟这般希望我死去。”     那小道士一听却更加激动了,咆哮道:“都是你!都是你!是你不该存在!只有杀了你我才不会那么痛苦!为什么你还没有死去!”     那话还没说完,他便举起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剑朝娃娃脸冲了过去,那双眼彻底成了愤怒的红色,面目狰狞,周身散发的恨意似乎能将漫天的雨给灼烧,跟先前那憨厚而呆傻的小道士简直判若两人。     只见细雨凌乱,漫天飘零而下的那点雾气那点缠绵的水弥漫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网在里面的人不得逃脱,逃不出命运设下的局。     刀光剑影,声嘶力竭,那恨到了骨子里的恨意化作凌厉的杀招刺向曾经的兄弟手足,那些光华流转的少年锦瑟都在一次次的挥剑中落成了碎片,也不知是谁的心更伤。           第七十八章 紫妖连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仔细想了想自己在芙蓉客栈的种种事迹,确认自己确实没对不起娃娃脸店小二,还经常被他敲诈几笔小钱小便宜什么的,他再次确认自己是个好人,好客人!     然后他才敢面对那跟小道士打得难舍难分的纯洁少年店小二,那可真是高手中的高手,比他的南箓媳妇儿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他抱着南箓,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人是睡死过去了,但还是有呼吸,暗自庆幸着,幸好他是妖精,若是凡人,没了心的躯壳,恐怕早已死去。     雨水长久地打下来,将南箓的脸淋得苍白又冰冷,脆弱而剔透的美,依然是绝世无双的容颜,张至深亲了他的额头,低声道:“我一定会救你的。”     那边厢雨幕中的刀剑相对也不知到底谁狠过了谁,恨意依旧无法抚平,这样缠绵的雨,终究是湮不了一场刻骨的恨。     风摇雨飘,寒光剑影,忽的小道士猛地往后退几步,一个不稳便摔到了地上,他毫不在意地站起来,抹了一把嘴角血迹,阴森笑道:“你想救他,那就杀了我!”     张至深心想就是要杀了你啊,却不料那家伙忽的一跳就冲出了雨幕好远,一下消失不见了。     那娃娃脸回头看了张至深一眼,然后慢慢走了过来。     张至深急得都快吐血了,大叫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去追啊!”     娃娃脸慢悠悠道:“我偏就不去追。”     张至深真想一巴掌拍扁这张故作纯真无辜的娃娃脸,无奈实力悬殊,他只能可怜巴巴道:“为何不追?南箓的心还在他手上。”     娃娃脸道:“追不上的,而且我也打不过他,追上了也是白追。”     张至深可怜巴巴地:“你骗人,你明明跟他打了那么久的,怎的就打不过了?”     然后娃娃脸迅速地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只见他淡然着表情,毫不变色地就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若无其事地擦掉:“我那是强撑的气势,其实内里早就空了,若是打得过,也不至于当初惨死在他手下,挫骨扬灰,好不**。”     “……”     张至深又生生打了个寒颤,声音都在发抖了:“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娃娃脸眨了眨天真无辜的大眼,一张带着稚气的嫩脸圆嘟嘟的:“我自然是人了。”     “那那那那怎么又惨死在他手下,还还还还挫骨扬灰?”     “哦,这个啊。”娃娃脸很无辜地解释,“那是哥使的金蝉脱壳计,可就算没死,也吃了不少苦头。”     “……”     张至深才不管他吃没吃了多少苦头,只问道:“那小道士跟你到底结了什么深仇大恨,人家都恨不得再次将你挫骨扬灰,食其肉,啖其血!”     娃娃脸道:“那是哥的家务事,你最好不要知道的好。”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称哥,你才多大……”     娃娃脸白了他一眼:“几百年前哥叱咤风云的时候你爷爷还没出生,让你叫声哥那是便宜了你。”     “……”敢情这也是一只妖怪,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只大妖怪了。     在大妖怪面前,张至深双目诚恳地望着他:“现在怎么办,我的南箓不能死,娃娃脸哥哥,你行行好救救他吧,只要能救活他,您就是他的再生父母,让他为您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     “……”娃娃脸的表情就跟穿了一身新衣正准备炫耀时蓦然踩到了大便,神情僵硬地看着他。     张至深继续可怜巴巴泪眼汪汪:“娃娃脸哥哥,你一定要救他,求求你了。”     “咳咳……”娃娃脸干咳了两声才正色道:“你叫我二哥便是。”     “二哥,你救救南箓吧。”张至深毫无羞耻地叫着,那语气那神情,就像这一脸稚嫩纯洁的娃娃脸真跟他是同一个爹妈生出来似的。     娃娃脸被那一声二哥叫得浑身鸡皮疙瘩莫名集体起立,早知道这骚包贵公子脸皮厚,竟不知能厚到如此地步,让他这等前辈都自惭形秽。     他清了清嗓子道:“凭我的力量是夺不回那颗心,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以找一个人来收服他。”     “那人在哪里?”     娃娃脸道:“不算太远,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半个月便成,请不请得动他出山就看你的本事了。”     张至深顿时暴怒:“半个月!半个月我家箓儿还能活着么?半个月那颗心早就被你那好弟弟给当成点心给吃了!你还敢说半个月时间不长!”     “半个月确实不算长,你放心,只要那颗心还好好的,那狐狸精便死不了,半个月之后他的心便保不住了。”     张至深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最后的几个字在颤抖,他缓了一会儿,才道:“半个月之后,他……的心会怎样?”     娃娃脸的神情很是诡秘,像是在告知一个秘密般小心翼翼:“自然是,被吃了。”     “为什么不现在就吃掉?”     娃娃脸在他耳边低低笑道:“在坛子里腌上半个月,味道会更好。”那语气仿佛真的在说这萝卜在坛子里腌上半个月味道会更好。     “……”张至深浑身都起了鸡毛,擦一把冷汗,怯生生地问,“我……我要找谁来救他,到哪里去找?”     “那地方不远,就在东边的长回山上,你找一个叫无品道长的道士,告诉他七娃作乱,他自然会随你下山。”     张至深忽然觉得耳朵出现了幻觉,他揉了揉耳朵,集中精神:“我刚才好像没有听清楚,你说找谁下山?”     娃娃脸重复:“无品道长,虚无的无,品味的品,意思就是一个非常没有品味的臭道士。”     “什、什么?无、品、道、长?!”     “是的,怎么,你听说过他?”     “呃……略有耳闻,略有耳闻……呵呵……”张至深又幻听到了有天雷滚滚,一道闪电犀利地落在身上,被惊得魂儿都快散了,心道何止是听过他!连真人都见过,老子还好好地戏弄了这道长一番!     娃娃脸道:“你放心,那臭道士也不是那般难说话,一般有人求他都会答应,当然,除了一些个别因素外。”     张至深问:“哪些方面才是他的个别因素?”     “像是来求帮忙的是仇家,或者要降服的妖怪太小了入不了他的眼,再或者是上山那人长得太丑了或者曾经得罪过他,他这人特好面子,所以能千万不能得罪他。”     张志深心里早就泪流满面了,老子不是他仇家长得也不丑,但偏偏就是得罪过他啊,这还有希望么?     张至深更加泪眼迷离,眼泪巴巴地拉着娃娃脸:“二哥,路途凶险,你陪着弟弟我一块儿去吧。”     娃娃脸一脚将他踢开:“去去,都这么大人了还没大没小,你哪一点像我弟弟了……”忽然顿了顿,那神色闪过一丝阴沉,继续道,“你放心,哥陪你一块儿去。”     “娃娃脸葛哥,你太好了,你简直就是我的亲哥!”     娃娃脸忽然道:“既然你这么乐意我当你哥的话,要不我们拜个把子?”     张至深的脸一下就成了萎蔫的菊花,比了比那到他肩膀的高度,小心翼翼道:“就这样,你要当我的哥?”     “我就知道你那声哥不是诚心的。”     “……”老子我当然不是诚心的!谁愿意给一个半大的孩纸当弟弟,就算你是妖怪也不行!     娃娃脸摆摆手,轻飘飘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长回山就在东方不远处,约摸三千里的路程,你自己去吧。”     三千里?张至深眨眨眼,再眨眨眼,虚笑着望他:“哥们儿,你在说笑吧。”     娃娃脸正色道:“啊,我确实在说笑,天近午时,哥要回客栈招呼客人去了。”说着便真转身要走。     “喂喂!”张至深拉住他。     “怎么,想明白了?”娃娃脸一脸奸笑地回过头。     张至深道:“想明白了,老子自己去!但是……怎么走?”     那娃娃脸笑得如沐春风,温柔地吐出六个字:“就是不告诉你。”     “你……”张至深真快被这等小人气死,只道,“你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你怎么不去死了算了!”     那小人笑道:“客官过奖了,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像你我这等祸害小人,怎能轻易就此消逝?”     张至深忍住要将他一拳砸扁的冲动,潇洒甩头:“老子不靠你也能找到那臭道士!”     “客官您慢走,小的就不远送了!”     “哼!”极其响亮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神情那气势要有多不屑便有多不屑,英雄救美人,何须假借小人之手!     ……     一炷香过后,张至深将那重得跟金子似的狐狸精往路边一靠,回头看见娃娃脸笑得高深莫测……     再一炷香后,那英雄便摇身一变成了狗熊,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两眼汪汪:“二哥,我错了…”     娃娃脸内心暗爽,几乎就能看见张至深后面的狗尾巴在摇摆,踮起脚摸了摸至深狗狗的头,故作深沉道:“乖弟弟,知道错就好,以后我们兄弟相称,你只能叫我二哥。”     张至深乖乖地了一声:“二哥……”     “深儿弟弟真乖,哥现在就带你去找无品道人。”     “可是,南箓他…”     “先把他送到蔷薇宫去。”     “我知道,重点是……你来背他。”     “……好吧。”     “蔷薇宫么?呵呵,那遍地开满的蔷薇花和蔷薇宫众人的血,不知哪一个会更加艳丽?”突如其来的,那声音当真是娇媚得入了骨,悠悠缓缓从雨幕中散了开来,带着浓郁的芳香和迷离的雾,女子袅娜的体态一摇一经便渐渐入了眼帘,风情万种地行来,带着魅惑而嗜血的笑。     张至深回头,心下一惊,望着那渐行渐近的风情便再也移不开了眼,只听得暮雨纷纷而下,风清雾迷,那月色流光都不知流转了多少个轮回,世间之物皆不在他眼中,唯有那样一抹艳绝的风情。     娃娃脸回身望过去,那双淡而平静的眼终于闪过一抹阴戾,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到紧闭的唇角,划过下巴,汇聚成的水滴缓缓落下,脚下晃荡的水洼里映出了雾雨凄凄,微风绵绵,一袭紫色的风情慢慢入了眼,带着凌厉的血腥味和浓郁女子芳香。     缓缓飘摇的裙裾停在他面前,身形婀娜,那乌发如云而肌肤雪白的美人极尽风情地浅笑,身后的雾雨似乎都褪到了极远的天外,如同开得最媚的紫桑花。     娃娃脸面无表情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张至深的眼却始终无法从那女子的身上挪开半分,万物在他眼中凋零破碎,雾雨迷离遮了眼,醉了心,那纷繁的尘世再与他无关,南箓算什么,不过一个不爱他的男狐狸……           第七十九章 紫妖瞳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紫衣的女子娉娉婷婷站到了他面前,一双眼明亮得只在那流转瞬间便融入了这世间的万种风情,那是完全不同于南箓的美,只一眼,便会让人深陷其中,那般如梦似幻的美。     那样一袭深色的紫包裹出了女子玲珑的曲线,高挑的身形,细小的腰,最令人不能忽视的还是那丰满的胸部曲线,雪白的胸脯在紫色衣襟下若隐若现,在这样阴沉的天里更显得那一片肌肤散发着白玉般的光彩,诱惑了所有男人的目光和心神。     张至深两眼盯着那高耸暴露的胸脯几乎都能泛出绿光来,心中只道,好大……     娃娃脸一眼看见她抱在怀中的东西,眼中的厌恶更甚,冷冷道:“只有你,才配得上那样的脏东西。”     那纤纤玉手抱着的是一直金黄金黄的小猫,那毛发当真是比金子还金灿灿的亮,乖巧地窝在女子怀中,金色的毛蹭到了雪白柔软的胸脯上而毫不自知,蓝湾湾一双眼跟娃娃脸一对视,明明只是一只猫,那眼中的挑衅却是十足的。     娃娃脸心里骂娘,这笔交易当真是亏到姥姥家了!他才勉强摆平一个,这会子还一下来了俩,人家是有组织有纪律,革命目标统一,一来就占了先机,自己这边半斤八两不说,还带了个骚包拖油瓶。     他看那骚包盯着人家胸部都快流口水了,更是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把:“你给我醒醒!”     张至深摸着脑袋冲娃娃脸道:“你打老子做什么!”     娃娃脸才想骂他,便见那骚包一脸谄媚地凑到紫妖面前:“我记得你,你是意娘。”     意娘妩媚一笑,媚气十足,便连那声音也是媚骨艳丽的:“公子还记得奴家,这让奴家好生欢喜,改日来小店坐坐,奴家定好好招待公子。”     “好,好啊。”     娃娃脸的平静终是没挂住,冲上去便给了张至深一大耳刮子:“见色望义!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狐狸精还等着你去救他!”     张至深捂着被打偏的一边脸,回过头来,竟然是淡然的冷漠:“他的生死,与我何关。”     “你!”娃娃脸万万想不到会从他嘴里吐出这样的话,当真被气得快要一口气不上来,圆脸都给气扁了!     挥手又是一大耳刮子下去,骂道:“奶奶的!早就知道像你这种纨绔子弟没一个好人,枉费这狐狸精让哥来照顾你!我呸!你便是成了那妖魔窟中的一根白骨哥都不会动一根眉毛!你喜欢大胸是吧,哥让你大胸!让你大胸!让你大胸……”     一个又一个的耳刮子落在了张至深脸上,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秀气好看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张至深只觉得痛,可那痛竟然是模模糊糊的,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有哪里不对?     娃娃脸扇了一轮下来手都有些抽了,被扇的张至深五官扭曲,可那脸上的冷漠依然还在,看着便让人来气,忍不住又一耳刮子刷下去,却见意娘怀中那金猫猛地一跃,扑向了他的手。     娃娃脸只觉手臂一阵撕裂般的痛,定睛一看,竟被抓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那金猫已经扑腾到了地上,猫腰拱得高高,尾巴竖得直挺,一双蓝湾湾的眼闪出狠戾的光芒。     意娘得意地笑着,紫衣包裹了一半的雪白丰乳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笑容妖媚而冰冷,似乎能将所有的雄性生物融化了般。     娃娃脸骂了一声:“奶奶的!你们这些下作东西也敢在哥面前嚣张!”     “喵呜——”金猫回以凶狠的咆哮。     意娘娇滴滴的声音也变得阴狠:“那可真是糟糕,三百年前名震妖界的胡二今日可就要死在我们这些下作东西的手里了。”     “就凭你们这点下三滥手段,当真是做梦!”     “若是在三百年前,奴家自然是想都不敢想,也只能任由你剥了我的并蒂枝,如今这失了一半元神的胡二,当年抽骨剥皮的仇,老娘忍了三百年的痛就不得不报了!”     “你……”娃娃脸脸色一变,那含在喉中的话还没说出便被一片飞来的花叶打断,他侧身一躲,那金猫又缠了上来,圆圆的猫脸朝他一龇牙,哧地一下爪子就招呼上来了,又快又狠。     若是放在三百年前,胡二绝对不会将这等货色放在眼里,他只要眼一瞥,脚一踢就解决了,方便快捷,省时省力不留后患,此时他却是左一躲右一闪,分身乏力,被一只猫逼得节节败退。     意娘满意地看着金猫和胡二,那眼中的笑意越发明亮而诱人,雾雨凄凄中,那一袭紫衣更显妖娆富贵,玲珑的女子曲线,那半遮半掩的雪白胸脯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所有的雄性生物。     张至深只觉得她越看越美,比南箓还要美,在这样热烈而明媚的美丽面前,那不沾染凡尘的仙人般的美太过于寡淡,便如这迷离的雨雾般在渐渐远去,他从不知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美,艳丽缠绵得好似在做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来,深儿,跟我走好么?”     “好。”张至深轻轻应着,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张至深愣了一瞬,从未见过这般美得惊心动魄的手。那手伴着淡淡花香,似乎还能看见肌肤下淡淡的经脉像花枝一样缠绕,一路隐蔽到紫色纱缎的衣料中。     他将手放到那只美丽的手掌上,薄薄的玉手湿润而清凉,这是他从未碰触过的温度,只觉得无比向往,还想更加靠近,得到更多更多。     “白痴!笨蛋!不要跟她走!”     娃娃脸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气急败坏的样子,听到张至深耳朵里就跟蚊子嗡嗡叫似的讨厌,他全然不顾地踏出了一步。     那八月的雨水啊,有时迷雾一般白茫茫地淹没了许多东西,有时又清明得可怕,因为在那雨水冲刷过的天里,许多秘密都是藏不住的。     娃娃脸险险躲过了一记猫爪子,扯着喉咙朝张至深吼着:“死骚包!你快醒醒!真跟她走,那臭狐狸就真死了……哎哟,你这死猫怎么还不去死!”     张至深却什么都听不进了,他只觉得那牵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带着无限的魔力,只想让人再靠近些再靠近些,近到没有了距离,拥抱整个世界,万丈繁华都在自己掌中轮回幻化。     然后他们停了下来,张至深望着意娘那艳丽妩媚的容颜,如同一朵花儿开到最盛,他能看见花叶的颤抖,露滴落的瞬间,那样的美似乎有光芒万丈四射,其它万物纷纷碎成了齑粉。     那女子蹲了下来,嘴角的笑意未曾褪去,弯成一抹好看的月牙,如同紫昙花的刹那绽放:“只要带走他,你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那是什么?他,是谁?张至深看见一片雪白出现在自己眼前,渐渐地露出一张淡雅精致的面容,苍白的脸上落满了雨水,那人紧闭着双目,浓密而湿润的睫毛下划过一滴剔透的水,苍白而脆弱的美人,淡薄得就好似一张白纸。     意娘娇媚的声音低低道:“认识他?”     “认识。”     “可还爱他?”     张至深点了点头,顿了顿,又摇头:“不爱。”     意娘便冷笑了一声,声音如同在耳边低喃,带着入骨的酥媚:“这世间情爱不过就是一场浮华浪荡,有什么好爱的,爱了就是错了,记住,你不爱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张至深乖乖地点头:“是,世间情爱不过一场浮华浪荡,我不爱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意娘抬起那双妩媚的眼望他,眸子深处一团小火在凄凄雨雾中燃了起来,她满意地笑着,艳丽如同开得最盛的紫昙花,眼角却有些寡淡的味道。     “从今天开始,你不爱他,永远都不再爱他。”     那一句说着,却不是向着张至深的,似乎对着凄迷的雾雨,也不知是谁在听。     张至深的眼神早就痴迷得没了神彩,那双微微挑高的凤眼望着南箓的脸竟然是陌生的神情。     那边的娃娃脸自顾不暇中还偶尔冲这边大叫着:“张至深,你给我醒来!别在那里犯傻帽!你不是很大爷很有种么,有种就给哥醒过来……啊啊,你这臭猫……”     意娘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娃娃脸,眼波微动,神态流转间尽是讽刺,对着金猫道:“先不要弄死他,待我收拾了这狐狸精,再让他也尝尝抽骨剥皮痛打元神的滋味!”     “喵呜——”那猫嘶吼一声更加猛烈地朝娃娃脸扑来。     “喂喂……啊……你怎么这么狠!”     意娘望着躺在雨幕中的南箓,眼中笑意更冷,明明都是妖,为何他就可以那般出尘若仙做出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都是妖,为何他就可以得到那么多其它妖无法得到的尊贵;明明都是妖,他却可以用千年的时间……     那抹狠戾的笑越加的深刻,在那妩媚艳丽的脸庞上开出了毒魅的花朵,纤细妖娆的手终于伸向了这具尊贵无尘的身体。           第八十章 紫罗芙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你不能碰他。”     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在那雨幕中是如此的清晰,就好像轻轻地说在你耳边,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意。     意娘只觉手臂一阵灼痛,刹那间便撞入一双漆黑的深瞳,只那么一眼,她眼中一点妖异的紫迅速被染成了深黑,痛苦从心中莫名汹涌,悲伤逆流成河,整个生命都变成了黑暗,恨不得将心挖出来,毁灭整个人世。     那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痛苦的妖,他抱起如同一具死尸的南箓,再淡淡地看着张至深:“你该醒了。”     刹那间天地万物都在迅速地错落凋零,绝世容颜败谢成了灰,那沉醉的梦涌入了一片无底的黑暗,悲伤顺着一双漆黑的眼弥漫得无处不在,繁华万物依然纷纷扰扰。张至深再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却在那一眼中看见了沙场无边战鼓震天,金戈铁马的厮杀溅出了鲜血铺天盖地。     张至深眨眨眼,再眨眨眼,只觉心中闷痛,却再不敢看那一双漆黑的眼,真正清醒后,那如梦似幻的美真真是大梦了一场。     “我……刚才是……”     黑衣人道:“锁魂术。”     “小黑,你怎么在这里?”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打横抱着沉睡的南箓转身入了蒙蒙烟雨中。     “喂喂,你去哪里?”     张至深赶忙上去拦着他,直觉南箓这般被他一带走,这辈子便再无相见的可能。     黑衣人看了眼怀中的人,再静静打量了一会张至深,那双眼依旧深黑得悲伤,雨水顺着眼角往下滑落,好似落不尽的眼泪,道不完的往事凄凉。     张至深的心也随着那一眼沉了下去,好似自己半生于世都悲伤凄凉得没必要活下去了,将头一瞥,再问道:“你要将他带到哪里去?”     黑衣人道:“救他。”     “可是……怎么救他?”     “用能救的方法救他。”     “什么方法?”     “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要救活他。”     黑衣人沙哑着声音低低道,那双永远悲伤的眼只有望着怀中的人时才会流露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依然是深黑的,藏了无数秘密的悲伤。     张至深没由来的一阵紧张,随即便在心里骂娘了,这家伙看南箓的眼神……美人如玉,有谁不爱?     那就更不能让他趁虚而入了。     张至深道:“我跟你一块去。”     “你们谁也别想离开!”意娘妩媚如花的笑颜终于变作愤恨的丑陋,她一手捂着疼痛的心口,双眼如好似能喷出火来般,咬牙切齿的,“他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带走!”     黑衣人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道:“不,他不是你的。”     那句话却如同一桶醋般泼向了张至深,淋得他浑身一阵哆嗦,肺都要气炸了!暗恋南箓的一下子出了俩,还有男有女,当事人却极度无辜地不知死活,南箓这厮什么时候招惹上了这些家伙,还尽是些妖魔鬼怪!     意娘的神色更加阴沉,艳丽的容颜因为愤怒而扭曲,连声音都仿佛能吃人般的森寒:“他是我的!只要杀了你们,他就是我的了!”     张至深心里大叫道他不是你们的,南箓是我的,是老子的人!床都上过了!——自然他也只敢在心里咆哮。     黑衣人道:“你杀不了我。”     “杀不杀得了,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不会跟你打。”     “那就把他给我留下!”     “我答应过不会丢下他,永远都不会。”他望着怀中沉睡不醒的人,眼中的悲伤是沉了多年的寂寞,声音沙哑而低沉,低得声声都扣住了人的心,扣得张至深又是一阵心酸发味。     意娘厉声道:“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双手一晃,化出一支细长的剑,黑衣人终于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道:“这么多年,也该够了,紫罗芙。”     意娘手中的剑微微一抖,猛然抬头望他,望进那悲伤到没有尽头的双瞳中,灵魂都几乎被湮灭了,慌忙避开那样一双眼,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紫罗芙?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道:“这不重要,我不会再让你靠近他,几百年的怨念痴缠,你该罢手了。”     意娘冷笑:“罢手?你想得倒是美,只要他在这世上一天,只要他还没有灰飞烟灭,我就永远都不会罢手!”     张至深在一边听着早就在心里流了两大碗的泪,瞧瞧人家这几百年的感情了还没追到手,南箓这狐狸精真是铁做的心,自己还有没有希望……     “是不是只要他灰飞烟灭你就放了南箓?”     “若是如此,那自然是最好的,我要看这狐狸精永生永世的孤独痛苦!还妄想成仙,那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哈哈。”     黑衣人用那惯常平淡的沙哑嗓音道:“好,我早就想让他彻底地消失在这世上。”     张至深这下真是大惊了,忙想上去阻止道你可千万别杀我家箓箓,孰料黑衣人举起的一掌却是向他挥来的,那手掌着实不怎么快,他却能看见掌心流动的黑色气晕源源不断地朝自己汇聚而来,躲无可躲。     也是在刹那的功夫,他被一道力气撞了开去,一个狗吃屎摔在泥地里,滚了一身的污泥,好不狼狈,好不**。     张至深正待骂娘,却看见意娘捂着心口吐了一大滩的鲜血,黑衣人那一掌直直对着她。     意娘道:“但我不准你动他。”     那双漆黑而悲伤的眼不见一丝波澜:“那就放过南箓。”     “怎么可能,我还没有报复够本!”     “呃,那啥,我先打断一下,意娘你为何要替我挨上那一掌?”张至深不知死活地凑上去问道。     意娘脸上的戾气还未褪去,斜了他一眼,森冷道:“老娘爱怎样便怎样,你管不着!”     “……”这娘们到底想怎样!     但张至深对他们的对话越听越是一头雾水,南箓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从黑衣人和意娘的对话中他窥破了一个角,却再无法深入。那种得知秘密的一个开头而无法完全知道的感觉比什么都不知道更加折磨人,更重要的是,小黑的魔掌是伸向自己的,那准头那力道那狠劲,绝对不会有错。     黑衣人低低道:“你的报复,永远没有尽头,你的痛苦也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说完抱着南箓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准走!”     “喂喂,等等俺~”     意娘一个瞬间便拦到了他面前:“我说过,你不能带他走!”     黑衣人也道:“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靠近他,哪怕一点点,你的报复已经够了。”     “我说了还不够,怎么就能够了?”     “那要问问哥手中的剑是够还是不够。”那声音悠悠长长的,带着惯有的嚣张,意娘回头便看见身后的娃娃脸一脸讨打的笑,手中还提了一只无精打采的金色小猫,那小猫见了她,蓝湾湾的一双眼顿时生动了起来,也便是激动了一下,便可怜兮兮地喵呜了一声,继续萎蔫装死。     “没用的东西。”意娘低骂一声,冷然道,“没杀了你,算你运气大。”     娃娃脸正色道:“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抽去你并蒂枝的不是我,这事情……”     “谁要听你说这些!”意娘的脸色更加难看,她望了一圈周围的三个男人,艳丽的脸庞孤寂而又阴沉,“新仇旧恨,可都算到齐了。”     黑衣人抱着南箓头也不回:“既然到齐了,那你们慢慢算。”     张至深厚着脸皮跟上去:“我也一块走,你们慢慢算啊……”     意娘又要冲上去,却被娃娃脸拦住:“既然如此,那我们来算算旧账。”却回头冲那面无表情离去的人,“喂喂,明明是哥要去救那狐狸的,凭什么现在将烂摊子丢给哥!”     风黑衣人如同没听见般,身形渐渐融入绵绵细雨中。     连带着张至深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娃娃脸无奈回头,冲那漂亮的紫妖道:“这戏演得真精彩。”     回答他的是凌厉的一记剑风,他侧身一躲,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细长剑刃,慢条斯理道:“姐姐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     意娘却不理会,剑刃化作绿色藤条迅速缠上了他的手,藤上绿叶丛生,迅速开出了艳丽的紫色昙花,芳香扑鼻,却在一刹那凋零枯萎,娃娃脸被缠了个紧,身体捆成了一个粽子。     “是不是演戏用不着你来多嘴!”意娘这才开口,艳丽的脸庞在雨中淋出了一种决然的清冷,手中藤蔓一收,娃娃脸哎哟了一声,粽子捆得更紧了。     “既然……既然不是演戏,那……哎哟,那也太他娘的狗血了!你这是图什么?”     “我图的是什么用不着你来管,现在我只要杀了你。”     那藤蔓上迅速长出了锐利粗壮的刺,一颗颗红艳艳的,颗颗都是一把凌厉的小刀,娃娃脸一下子冷汗全冒了出来,乖乖,这就是传说中的凌迟?     娃娃脸忽然道:“你可知张至深是什么身份?”     意娘道:“他是什么身份我最是清楚不过,这一点用不着你来提醒。”     “你却不知道三百年前他是什么身份。”     “三百年前我确实不知道他是谁,可那又怎样,你还是得死!”     “你过来,我告诉你三百年前张至深是谁。”     “不,我不需要知道!”     “不,你一定要知道。”     ……           第八十一章 寻救路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何思兴冲冲地走到张至深房里,连门都没敲。     “你这骚包狐狸,可总算回来了!”     “嗯,回来了。”     他也没在意那回来的狐狸面色不是很好看,只顾着在屋里四处张望,扫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问道:“东西呢?”     “什么东西?”     “小忆说你这次回来带了三大包土特产,那特产在哪儿?”     “啊,你是说那个特产啊。”张至深指着在桌子边正襟危坐的小黑,“这就是我带回的土特产。”     何思上下打量了那黑漆漆的一团,直接无视过去:“我说的不是人,是土特产。”     “这就是我带回来的土特产。”     “呃……怎么是人?”     “就是人。”     “还有呢,小忆说你带了三大包回来,其它两包在哪里?”     张至深指着被扔在屋角的大粽子:“那个,也是。”     何思看着那呈现人形的大粽子觉得有趣,走过去小心翼翼踢了一脚,那粽子没有反应,再踢一脚,还是没反应,将那粽子翻过来,那满脸的期待全然成了失望,大失所望。     “张狐狸,你要绑也得绑个年轻点的漂亮点的回来,这么一个中年老大叔,看看,都被你玩儿死了。”     张至深道:“老子爱绑谁就绑谁,闭上你的臭嘴。”     “哟,你吃火药了,火气这么大?还有一个呢,该不会是个抠脚猥琐大叔了吧?”     张至深道:“这回竟被你猜中了。”     “啧啧,臭狐狸,口味越来越重了,那抠脚大叔在哪儿,既然都来了,那也得让哥们瞧瞧。”     “就在我床上。”     “床上?”何思拍了拍张至深的肩,笑得特别猥琐,“小深深,抠脚大叔都藏到床上去了,关系非同寻常啊,大叔别害羞,让晚辈来见见大叔的庐山真面目。”     张至深也不拦他,何思便伸出他猥琐的手掀开了厚厚的床帘,那猥琐的笑容在看清床上的人时彻底僵硬了,抠脚猥琐大叔和出尘若仙的睡美人,这反差都要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     “这……这是南箓美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那样的姿态那般超脱了尘世的美貌,任谁见了都不会忘记。     “她、她怎么会在你床上?”     张至深忧郁的目光望向床上苍白的美人,并未回答他。     何思这才绝得不对劲,伸出食指探了探美人的鼻息,手一抖,猛地退了开去,刹那间白了脸。     “她……她……死了?”     张至深摇头:“没有。”     “可是她她她她她都没有了了了……呼吸。”何思颤抖得快要将舌头给咬下来了。     这时何忆正提了衣角入屋,对于何思的反应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依然是那副温和似水的神情。     张至深道:“帮我照顾好他,半个月后我回来救活他。”     何思的牙齿还在打颤:“半半个月,身身体都要烂了,还还能救救救活她么?”     何忆道:“若是半个月后你不回来,那当如何?”     “我一定会回来,没有万一!”     何忆从未见过他这般坚决,只道:“好,我等你半个月后回来救他。”     “好兄弟。”张至深拍拍他的肩,看向了屋角的大粽子,“把那臭道士也看好了,不让他逃也不能让他死,其余的随便你们折腾。”     “我知道了。”     “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能怎么瞒就怎么瞒。”     “好。”     “我走了。”     “你自己要小心,半个月后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回来。”张至深背着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再望一眼床上沉睡苍白的美人,那双尾角挑高的凤眼显出一丝忧郁。     “小黑,我们走。”     何思目送远远离去的张至深和那黑木头似的男子,愣愣道:“臭狐狸转性了。”     何忆道:“没有,他还是他。”     何思便沉默了,目光转向那床上的美人,洁白若仙,轻飘飘的好似一片羽毛。     八月飞雨,缠绵悱恻,那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也是微不可闻的,空气湿润着,全是雨的气息。     张至深问:“我们要去哪里。”     走在前面的小黑没有回头,张至深从来没见过他打伞,他任由着雨水淋湿身体,融入那一身漆黑无比的衣物,如同他的眼,总是在默默地哀泣。     “找到南华,她能救他。”     张至深这才想起南箓还有一个跟他一样仙子般的姐姐,只是那女子更加冰冷强硬,明明是年轻的容颜,那双眼却很是沧桑。     “南华?怎样才能找到她。”     “不知道,我已经向她传信,但没有回应,或许另一个人知道如何能找到她。”     “谁?”     小黑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无比高深无比莫测,仿佛在说我知道,就是不告诉你。——事实也确实如此。     张至深又道:“你为什么要救南箓?”     小黑道:“因为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你……跟他什么关系?”心里酸酸的,南箓死了,你跟着殉什么情!     小黑想了想,悲伤的目光望向远处蒙蒙雾雨,声音依然沙哑而低沉:“我也不知跟他是什么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他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他。”     “哐当”,张至深心里的小醋瓶子终于倒了:“你……你不准打他的主意!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小黑笑了一声,那笑容无比嘲讽轻蔑:“他不是你的,谁都无法得到他,除非……”     “除非什么?”     小黑顿了顿,道:“没有除非,你只要好好陪在他身边便是。”     “南箓到底是什么人?”这问题已经缠绕在心里很久,终于问了出来。     “他是狐狸精,你不是早知道了。”     “不,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意娘为何这么恨他,那娃娃脸为何要帮我们,还有,小道士为何取走他的心,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道:“这些,似乎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要留在他身边,他怎样对你都不准离开,直到他主动抛弃你,记住了,这是对你的恩赐。”     张至深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这是什么变态逻辑,老子被他欺负了,怎么还是对老子的恩赐!”     小黑丹丹撇了他一眼:“若是有一天你知道了,便会明白这是给你多大的恩赐。”     此话有玄妙,玄之又玄。     张至深迅速抓住了重点:“你是不是想说那家伙高贵无比身份尊贵,像我这等下贱凡人怎么配跟他在一起,能被他欺负调教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小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沉默一阵,答道:“是。”     “……”     那一日的赶路平平常常,那缠绵的八月雨也下得平平常常,张至深自己掏了腰包供小黑大爷好吃好睡,内心还在不断唾弃自己怎么对一个情敌这般好。     他们依旧歇在玲珑镇的芙蓉客栈,娃娃脸店小二不知到了哪里去,他那中年掌柜依旧站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拨着算盘,温和笑对每一位客人,红纸白墙梨木椅,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张至深却觉得无比的陌生。     第二日醒来时周围却全然是变了的模样,首先是原先素白的帐顶成了浓重的黑,张至深先是以为天还没亮,再来是以为在做梦,等他终于发现都不是时,才彻底的清醒了。     那小小的屋子全然不是他原来的房间,瞧那重黑的色调,古旧的红木家具,周围连窗户都没开一个,这绝对不是他的品味,难道半夜梦游了?他以前从来没这个癖好啊……     张至深冲出房间时好死不死刚好撞人那双深黑而悲伤的眼,他动作熟练地眼一闭,头一瞥:“那啥……我我……不小心走错房间了。”     那沙哑的声音波澜不惊地道:“哦。”     “那我回自己房间了。”     “……”     半柱香后张至深又倒了回来,神色萎靡:“我好像迷路了。”     “嗯。”     “我该怎么回去?”     “你不用回去了。”     “为什么?”气氛有点不对。     小黑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语气:“这里是御都,不是芙蓉客栈。”     “啊?你说什么?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这是在御都,这怎么可能呢,御都离这八百里,肯定是我听错了,你刚刚说这里是哪里?。”     “你没听错,这里就是御都。”     “……”     张至深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从玲珑镇弄到了八百里外的御都来?”     “是,待会你便跟我去见那个人?”     “怎么见?”     “……?”小黑万年不变的木头脸终于露出了疑惑神情。     张至深终于咆哮了,不淡定了,暴走了!     “你让老子就这样去见人!老子的衣服呢!银子呢!还有睡觉抱的小枕头呢!你不要告诉老子你只把老子的人弄过来了,其它东西都还留在玲珑镇!”     “……忘了。”黑漆漆的小黑毫不愧疚地吐出两个字。     “忘你爷爷的!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忘了!”张至深指着自己身上的亵衣,凶神恶煞,“老子现在身无分文,你吃谁的,啊?喝谁的,啊?老子看你怎么办!我家箓儿绝对不会看上像你这样的黑木头!”     “……”     “老子聪明伶俐,才高八斗,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还没有这么狼狈过,你付得起这个责任么,啊?你用什么来养老子,啊?你怎么这么坏,啊?你不就是妒忌我么,啊?”     “……”     “格老子的!老子的衣服可是你们连见都没见过的,你就这么给老子忘了!忘你妹妹的!”     “……”     于是张至深便穿着亵衣站在客栈的走廊,两手叉腰,姿态堪比泼妇般地对着那没良心没道德没节操的小黑骂了个痛快,路过的人都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不到一会又捂着耳朵仓惶逃窜。     等张至深终于停下时,一直沉默的小黑终于抖着嘴角,阴森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子……有的是金子!”     “……”     张至深再次傻眼了。           第八十二章 安王府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从那叫迎贵的客栈出来后,张至深的脸色便一直黑得跟无常爷似的,不仅是脸色,就连衣服也是黑得不见一丝反光的颜色,整个一活脱脱的黑无常,张至深望一眼走在前面比他更黑的黑阎王,目光呆滞地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前,才出门一会的小黑扔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给张至深,那东西实在是太黑太黑了,以至于张至深半晌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衣服。”     张至深抖开那团黑漆漆的东西,脸也跟着变黑了。     “怎么都是黑的,你自己品味单调只穿黑色那也不代表也要让我穿黑色!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审美啊,老子花容月貌,啊不,英俊潇洒,怎么能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不穿!”     小黑道:“此物乃为天山冰蚕丝,北地冰凌花,南海红珊瑚以及蛟绡织就而成,水火不侵,刀剑不入的上好佳品,岂是尔等凡人所能穿的,你还嫌弃。”     张至深将那黑漆漆的衣物一扔,就是嫌弃了:“喂喂,你说的那些材料不是白的就是红的黄的蓝的,加在一起如何也成不了这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哥们,你哄小孩呢。”     小黑淡淡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悲伤依旧,还带着好不掩饰的鄙夷:“半柱香,要么穿上跟我出去,要么什么也不穿的出去。”     说完后影子般地走了。     “喂,你……”     “哦,对了。”影子小黑忽然转身,“别忘了你什么都没有,而我,有的是金子。”     “你……”     “你在这里做的所有事情我都能知道,包括你现在心里想着以后如何收拾我。”     “我……”     “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一定会救醒南箓,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跟来。”     “你……”     “怎么,你好像很有意见的样子,你嫌弃我便尽管抛弃我,我也不需要你这个拖油瓶。”     “我……”     “你还有意见?”     “没有……”     “那就穿好衣服跟我出去。”     “是,黑大人……”     ……     但是打死张至深他也敢相信他们千里迢迢要来找的高人竟然是……     张至深望着“安王府”三个烫金的大字半晌没说出话来,然后转身就走,过了一会又回到岿然不动的小黑面前。     “我觉得我们应该走错了。”     小黑道:“没有,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那……那个暴躁的安王爷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这貌似很不可能。     “是许穆,她知道怎么找南华。”     “许穆……为什么是她?”     “只有她才知道南华在哪里。”     “她这么厉害?”     小黑没有看他,径直走向那豪华气派森严的安王府,持刀的守卫正要上前询问,正要开口的动作在见到那一双漆黑不到低的双瞳时便僵在那里,成了一尊真人石像。     其它守卫见状,整齐划一地拔刀,但是在冲上来的一瞬看见那双漆黑而蕴藏了无数悲伤的眼时,身体都在那刹那间僵硬。     然后小黑跟没事人般走了进去。     张至深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对于这样一个非人类的神奇术法倒也不怎么吃惊,穿过那满目的僵硬真人石像就跟穿过深林似得淡定。     小黑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穿过重重花影斜廊,径直走向正院厅堂,路上遇见的仆人竟然对他客气地点头行礼。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候在路上,见了两人,行了一礼,道:“夫人说有贵客临门,让在下前来迎接,二位公子这边请。”     那口中的夫人想必就是许穆了,许穆的月术之深,这点事情也不是算不到的,张至深对于这位前辈一直怀有很深的敬仰之情,却不懂这般完美的女子为何会爱上安凌然那样的暴躁大叔。     穿过一处假山花影,入眼便是一个王府的正厅,高门大院,飞檐斜虹,真真是一个王府的气派。     许穆领了几个人候在门口,见了走在前面的小黑,素雅的面容微微一滞,她却敢直视那双能唤醒无数人悲伤的眼。     “公子匆匆而来,是为何事?”     小黑道:“南华去了哪里?我找她。”     “你是……”许穆迟疑着打量这位冒然而来的黑衣人,那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里,却有一双无比悲伤的眼,深黑到了无边的寂寞。     “南箓危在旦夕,只有南华才能救他。”     许穆终于变了脸色,问:“南箓,他……怎么了?”     “朱心被夺,如今只有狐珠护体,怕是撑不了多久的。”     许穆身体一震,用手捂着心口:“怎么会……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许多人都有这个本事,如今的他也不过就是……”看了眼张至深,没再说下去。     许穆这才正眼看向张至深:“张公子也来了。”     “十陵镇一别,许穆前辈可还安好。”张至深恭敬行了一礼。     许穆道:“多谢张公子挂念,既然来了鄙府,许穆想请公子喝杯薄茶,略表心意。”     于是,张至深在安王府偌大的森严又庄重华丽的厅堂里品了上好香茶,许穆扔下一句“张公子慢慢喝”后便领小黑不知去了哪里。     张至深看了一圈张这偌大的客厅,虽然华贵,却还摆了好几个书架,上面堆满了书,心想难道安王府都喜欢将客人丢在客厅里,主人却不知去了哪里,所以才会摆这么多书来供客人消遣。     他随意抽了一本书下来看,是一本民间小传,记录各种传闻意趣,竟也看得有趣,时不时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一小口,不久便喝完了,余光中看见有人为他换了满满一盏新茶,便头也没抬地道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     张至深浑身一惊,手一抖,茶碗给掉在了地上,他忙站起来退了一大步,惊恐地望着面前穿了一身淡蓝长裙的如花少女,一双凤眼滚圆得都快从眼眶掉下来了。     “珞……珞师妹……”     安绫珞抿嘴浅笑,无限娇羞:“许久不见,深哥哥可是想洛儿了,竟主动找到人家府上,真是讨厌,人家还没做好准备呢。”     “什……什么准备?”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讨厌,你还要人家一个女孩子说出来么,你都主动上门来了,不是提亲还是做什么。”     “我我……”张至深冷汗都冒出来了,默默擦了把手心的汗水,“师妹,你误会了,我还真不是来提亲的。”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娘。”     “我娘?”     “对,你娘。”     安绫珞顿时花容失色,勃然大怒:“你骗人!我娘早就死了!”     张至深也是一惊,莫非刚才看到的许穆夫人是……他的冷汗冒得更猛了:“我没有骗你,我……本来是来找你娘的,但没想到令堂早已仙逝,实在抱歉。”     “你找我娘做什么?”     “既然死者已矣,你也没必要知道了。”     “那你还有其他事么?”     “没……啊,有有,就是再来看看小师妹你。”     小师妹掩唇一笑,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架势:“深哥哥能来看我,珞儿实在高兴,我这就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还是不了,师妹的心意师兄心领了。”     “你客气什么,走啦。”不由分说,拉着张至深的手就走。     “不要了,师妹,你别拉我啊。”     “别客气嘛,跟着我去便是,管家!管家人呢……”     “珞儿,你在做什么?”     许穆忽然出现在身后,雅致的面容,端庄中又透出几分威严。     安绫珞放下张至深的手,跟做错事的小孩似的:“我……深哥哥来看我,我一高兴,所以就……”     许穆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道:“作为大家闺秀,高兴也不能忘了身份。”     “是。”     “张公子没事吧。”     “没……”张至深还在错愕中凌乱,指着许穆道:“师妹,你不是说你娘死了么,怎么……难道这个不是你娘?”     许穆道:“珞儿是我姐姐的女儿,我是她的姨娘。”     安绫珞有些委屈地抬头:“姨娘……”     “乖,我和你深哥哥还有些事要说,你先回房去,待会姨娘再去找你。”     “可是,深哥哥为什么会来找你?上次跟他在一起的美人去哪里了?”又打量着一旁的小黑,小黑低下眸子躲避那样清澈的目光,于是他听到安绫珞弱弱的疑问,“难道深哥哥抛弃了上次的美人,跟这位黑公子在一起了?”     “……”小黑身体一抖,忍不住抬起那双深黑的眼去射她。     “……”张至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老子像是那种花心大萝卜?你爹才是!     许穆低低道:“珞儿!”     安绫珞亮晶晶的八卦眼顿时暗了下去:“是,我回房间了。”踩着莲花小碎步维持着生涩的优雅离去。     张至深疑惑地望着那离去的背影:“这……”     许穆道:“这孩子从小便被她父亲放纵惯了,姑娘家长大了,也该好好管束一下,总不能还大大咧咧,出口便是粗话,张公子说对不对?”     张至深面色一红,赧颜道:“是,前辈说得是。”那姿态动作也立马规矩严谨起来。     “我会尽快找到南华,但时间也不能拖,你们去请另一个人帮忙,两边行动也好有个保证。”     小黑道:“多谢。”     张至深一头雾水。     “既然如此,那便不耽搁了,两位好走,许穆就不远送了。”           第八十三章 非妖人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许穆果然没有远送,连一个带路的的仆人也没安排,张至深跟小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两人快要出门时,路边的花丛一动,窜出一只安灵珞。     “深哥哥!深哥哥!”安灵珞拉着早已僵硬的张至深,“我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了!你们要去救那个美人哥哥,半个月内若是不能救活他,那他就永远的死了是么?”     张至深面色一变,忙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安灵珞眨着一双古灵的大眼,纯真又无辜美好的模样:“我向管家打听的,他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张至深严肃地看着她,道:“珞儿,你听好了,这件事情除了知道的人外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珞儿知道了。”     “连你爹也不能告诉,知道么?”     “可是,我爹已经知道了。”     “……”     张至深顿了顿:“那就是除了你爹,你娘,管家外,不能再让另外的人知道,哪怕你的贴身丫鬟。”     “如果她们知道了该怎么办?”     “那就……把她们都杀了!”     安灵珞娇躯一抖,弱弱地看着张至深:“但是,她们都已经知道了啊。”     “这……你直接告诉我你们王府还有谁不知道!”     “大概……只有出去买菜的张大婶和赶车的张叔叔,还有出门送信的小容子还不知道,不过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     张至深绝望了:“你们……消息怎么能传得这么快?”     “因为我们安王府的办事效率是京城第一,连皇宫也比不上的啊。”     张至深望向小黑:“会不会再过一个时辰,整个御都城的人都知道这点子破事了?”     小黑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     “就是不会。”     “深哥哥!深哥哥!”安灵珞扑腾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是不是你一定要救美人哥哥?”     张至深心道他生死不明你这么高兴做什么?面上却坚定道:“是,我一定要救他!”     “那深哥哥一定非常非常爱美人哥哥的,是不是?”     “……是。”算你有点眼色。     “执手偕老,至死不渝的爱情,是不是这样?”     “……是。”     “天啦!难道这就是真爱?我再一次相信爱情了!这实在太美妙了!”那安灵珞小姑娘双手相握抵在下巴下,眼睛明亮得很是耀眼,周身上下都散发着粉红的泡泡,一脸憧憬和羡慕的神色。     “深哥哥,你很伟大!珞儿要像你学习!”     “呃……这个……”     “深哥哥,要好好努力,你一定会幸福的,一定要幸福哦!”     “嗯,我一定要幸福……”今天这姑娘貌似有些不对劲,这也太兴奋了……不过对于她跟安王爷的变态程度,貌似不对劲才是很对劲的事情……     张至深正想着,他的右手被举起,跟一只纤细的手掌碰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安灵珞还是眨巴着那双明亮得有些异常的眼,笑得很是灿烂:“这是我们的约定,我们都要幸福!珞儿也要……”     “珞儿,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许穆的声音带了些责备,依然是端庄又雅致的贵夫人模样,身后跟了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迅速走到近处:“真不好意思,珞儿又叨扰二位了。”     张至深笑道:“也没有,我跟珞儿许久未见,她高兴是正常,毕竟还是个小女孩。”     许穆淡淡笑道:“也不小了,该收敛一下那野性子,南箓的事情至关重要,还请二位不要再耽搁。”     小黑道:“我们这就走。”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去,张至深朝安灵珞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深哥哥……”     许穆温柔地拉着要跟去的安灵珞:“珞儿,跟姨娘回去。”     “可是,姨娘……”     “乖……”     张至深问小黑:“许穆为什么认识南箓,她跟南华又是什么关系?”     小黑道:“许穆和南华在十年前便是过命的交情,南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许穆,许穆自然知道她在哪里?”     “许穆到底是什么人?”     “她只是一个月师。”顿了顿,“不愿意再当月师的月师。”     “为什么不愿再当月师了,当月师不好么?”     小黑淋着细润的雨水用一双深黑无底的眼望他,张至深依然撇过头不敢面对那样的眸子。     那沙哑的声音依旧平稳得无波无澜:“或许等你到了那一天,就能知道她为什么不愿再当月师了。”     “……”     那一晚,张至深在一碗水中算了无数遍,算许穆,算南华,算南箓,算这同样神秘的小黑,但他一个都没能算出来,甚至他想算算自己的命数,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手,于是他只拿着客栈掌柜和店小二的面相和八字算出了人家祖宗十八代的那点儿寻常破事。     第二日一早醒来,又是一番变了的模样,对此,张至深算是淡定了,看了看床头挂着他新买的湖绿紫罗印花长裳,心想小黑还算有点良心。     他下楼吃了油条豆浆早点,调戏了店里一个瘦不拉几的店小二,问了问自己所处的具体地点和时间,顺带调教了一只不怎么听话的小黑猫,全当做小黑来使唤,等他还想继续寻找新的调教对象时,小黑四平八稳地出现在他面前。     “该上路了。”     张至深道:“转来转去,还得要到长回山去找那臭道士,我说小黑兄弟呀,这回怎么不一下子将我弄到长回山去,这搁在中间不远不近的多难受啊。”     小黑道:“接下来的路程只能走路去。”     “为什么?你不行了么?”     “再往前走,是妖的地界,我们只能步行。”     “就算是半妖也不行?”     “行。”     “那好办,你再将我一下子弄到长回山去。”     “不行。”     “为什么?”     “半妖可以,但你不可以,你是人。”     “……”     张至深愣了半晌才反应出来,身子有些发抖:“你说……我,我还是人?”     那双深黑的眼望着他,依旧是平静而悲伤的:“是。”     “可是……我手上有妖印,我看见的,跟南箓一模一样的妖印。”张至深张开右手,可在这明亮的白天里什么也看不见。     小黑道:“那天晚上我想让你看的秘密,这是南箓的妖印,但你不是妖。”     “那为什么他说我是半妖,被他变成了半妖?”     “他骗你的。”     “为什么要在我身上弄这样的东西?我明明还是人的。”     “这不是他弄的,是你自己印上去的,只要他还没死,那个妖印将会永远在你身上。”     张至深差点被那句话呛到,揉了揉耳朵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说那劳什子妖印是我自己弄上去的?老子什么都没做,怎么就给印上去了?”     小黑平静地叙述真相:“你扇了他的脸,那妖印便印了上去。”     “……”张至深囧了,敢情南箓大美人脸上那金光闪闪的双月妖印还是个劣质品,会褪色印制,好死不死印到了自己手上,这当真是报应……     “这么说,我还是人,一点也没有变质的人?”     小黑点头。     “南箓对我还是挺不错的嘛。”     小黑木然。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们要走路去找那什么无品道长?”     小黑道:“废话。”转身便走。     张至深乐得跟什么似的跟在后面:“小黑,黑大哥,黑大人,你等等我啊喂!”     那离去的速度快得,后面掌柜跟小二撕心裂肺喊着“结账!客官你还没结账!”的声音丝毫没有传入二人的耳。     接下来的行程可苦了张至深这位少爷,步行了一日后张至深便嚷嚷着要买一匹马,小黑全然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步行前进,任由张至深在后面长吁短叹。     这是报复,**裸的报复!     走了两日,张至深终于狠下心将头上的白玉簪子跟农家换了一头掉毛秃顶的小毛驴——直到很多年后,他都记得当他将那可怜的小毛驴牵到小黑面前时,小黑大爷那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情。     他很自动地忽略小黑的鄙夷,得意洋洋地在小毛驴背上哼起了小调,跟着那黑漆漆又笔直的背影入了深山,那个背影跟南箓的非常相像,就好似同一个人似的,他这样想着。     翌日从树杈上醒来时,张至深睁开清晨的第一眼看了看这个充满绿意的世界,然后,快要哭出来了。     他可怜的掉毛秃顶小毛驴,不知被哪个没良心没道德没节操没品位的野兽给吃了!吃得都只剩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和那本来就剩得不多的几根枯黄的驴毛毛……     “小黑,小黑,你怎么就这么死了!是哪只没良心的野兽把你给吃了!我才买了你一天,你就这么离我而去了,这都是银子啊……”张至深扑过去声情并茂地哀悼他的小毛驴,那驴的名字是他昨日刚取的,尽管那头驴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根毛是黑的,他还是叫了人家小黑。     那站在一旁的真正小黑被他一大早的哀悼哀得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更黑了,嘴角抽搐了几下,终是忍着没有上去掐死他。           第八十四章 长回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八月尾的雨渐渐的淡了,他们到达长回山时已经是九月初,穿过丛丛森林,迎来了几个月后的第一缕阳光,如获新生。     那长回山是一座高耸又狭长的高峰,峰顶入了云端,被白云重重遮挡,绿树成荫,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传说,这长回山之所以叫长回是因为山上所有的路都是长长的回字形,方向感差的人极容易在里面迷路;还有一说是因为山中多精怪,一般人进去了都是有去无回,为了得到一个吉利,人们便为它取名“长回。”     因为极少有人靠近这山的方圆百里,久而久之,长回山也渐渐被人们忘却,有的,也只是个传说罢了。     张至深擦了一把热汗,望着那高高的长回山,一时之间竟没能说出话来,半晌才道:“那什么无品道长真住在这里?”     “是。”     “他可真没品位。”     小黑望着高高的长回山没有说话,那目光依旧悲伤而深邃,明亮的阳光照不进他的眼,那绿水青山暖阳只衬得他的衣服更加深黑,神情悲凉。     张至深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那无品道长是住在山顶还是山腰?”     小黑道:“山顶。”     张至深:“……”     “哥们你开玩笑的吧,那山这么高,他一个老头上山下山得有多累啊,傻瓜才会住到山顶去。”     小黑都不睬他,迈开步子径直往那山上走去。     “喂,你还真去啊,等等我!”     小黑走得极快,张至深跑了一小段路才追上他,喘着气道:“你不会真准备这么走上去,我们要不要想想……啊啊啊!妖怪啊!”     小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是一只人身蛇尾的精怪,那精怪的上半生是女子婀娜的形态,长而黑亮的秀发如水一般洒下,纤腰不盈一握,肌肤晶莹雪白,着了一件绿色长衣,露出一条长而粗大的尾巴,极是美艳诱人的娲蛇。     重点是,她正对着张至深,更要命的重点是,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看见张至深撕心裂肺地尖叫,她似乎极是满意,粗长的尾巴欢快地摇摆着,再转而面向小黑。     小黑那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跟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对上,就跟两张没有五官的脸对上是差不多的效果,静止了片刻,那娲蛇似乎觉得无趣,用力甩了甩头,甩出了一张精致妖媚的面容来。     “讨厌,你竟然不害怕!”一个成熟的女性半身,竟是三四岁女娃的声音,瞪了小黑一眼,粗长的尾巴在满是枯叶的地上甩了几下,倏地窜入灌木丛中不见了。     张至深舒了口气,摸着依然狂跳不止的心口:“那那那是什么东西?”     “娲蛇,传说是女娲的后代,她们喜欢与妖类为伍。”     张至深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虽然本性善良,但也喜欢捉弄人类,并无甚可怕。”     那东西真软,张至深忍不住用力踩了踩,还挺有弹性,不禁再用力踩了踩。     “那娲蛇虽然走了,可能还会再回来……”     好软,真的好软,我踩,我踩,踩踩踩。     “……及早上山,天黑后会更加麻烦。”     软乎乎的,越踩越软。     “张至深,你在做什么?”小黑终于发现不对。     “我……啊啊啊,救命啊!”那脚下软乎乎的东西忽然动了起来,张至深都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一股大力就挥过来,差点将他拍成了肉饼。     小黑险险拖了他一只手飞到丈外远,才看清他原来站的地方滚了一只硕大的绿色毛毛虫,那肚子还在一节一节地滚动,圆圆的脑袋愤怒地望了过来:“屁屁被你踩得好痛!”     这么大的虫子也会说话,张至深彻底囧了:“小小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黑道:“长回山,妖的地界,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妖。”     “你也是妖怪么?”     “我说过,我不是妖,也不是魔,更不是人。”     “那你是什么?”     “不知道。”     “……”     小黑绕开那条大得出奇的毛毛虫往右走去,张至深刚要跟上去,又看见一支笔直漆黑的树枝,这里藤蔓丛生的,刚好可以用来做拐杖。     他走过去捡起,那树枝忽然慢悠悠地卷了起来,最后缠到了张至深手臂上,一头露出一张娃娃的笑脸正冲他纯洁无辜地笑着……     张至深的冷汗齐刷刷密集排列,身体僵硬着,慢慢松了手。     那条似棍似蛇的东西慢慢滑出了他的手心,冰凉的感觉慢慢离去,然后他又听见一个“嘎嘣”啃鸡翅的声音,心里在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可身体还是慢慢转了过去……     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地上啃……骨头,那小孩七八岁的模样,这不是重点;他身后一根类似猫尾巴的东西正竖得笔直,似乎啃得很是欢快,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啃的是自己的手,而且那小小的身上长的不是两只手臂,而是两排,右边的一排已经啃得只剩下骨头了,左边的也啃到了第三根……     那小孩还友好地朝他微笑,举起啃了一半的手臂:“你要不要一起吃,呵呵。”     张至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比淡定,一阵风吹过后,忽然逃命似的撒丫子跑:“小黑大人,救命啊啊啊!”     小黑一回头,那小孩便裂开血淋淋的小嘴冲他无比天真地笑,他依然回以面无表情,然后看向八爪鱼般挂在自己身上的张至深:“下去。”     “但但但是那东西……它它它……”     小黑又道:“下去。”     张至深默默松开手。     两个时辰后,当一具没有头的尸体迎面走来时,张至深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当那只是一阵细腻的和风拂面吹过,瞧那阳光灿烂,花香弥漫,多么美好的世界……     小黑告诉他:“那不是尸体也不是鬼,而是一种异兽,因为犯了错,所以被砍下头,身体却还是活着,不老不死,生活在没有光明没有声音的世界,永远忍受孤独的折磨。”     “它叫什么名字?”     “刑天兽,其实他原来是人,只是现在成了兽。”     张至深心里一沉,总觉得这话里有话,似乎暗示着什么。     “小黑,你来过这里?”     “没有。”     “那为何对这里如此熟悉,这些精怪异兽,还有上山的路,似乎你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样子。”     小黑望了一圈这满目苍翠,阳光明亮得耀眼,山峦之中散发出淡淡异味,他知道又是一只精怪在靠近,这里几乎集合了这世间所有的精怪异兽,但他们没有恶意。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而低沉:“不知道。”     “你如何熟悉这里的都不知道?”     小黑道:“无论去哪里,见到什么,我都会很自然地知道那里所有的一切,这似乎也是一种天生的能力。”     张至深无比羡慕地望着他:“小黑,你就是天生的异兽,生你的父母肯定非常厉害!”     “有时候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张至深便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情跟许穆一模一样,但依然不服气:“你们是知道了许多事情才这么说,却不知我们这些带了疑问的人有多么渴望了解真相,看透这个世界。”     小黑撇过头去并不看他,深黑的眼依旧悲伤。     越往山上走,他们遇到的精怪越加奇怪,也更接近人形,却依然是奇怪的模样,小黑不断告诉他这些是什么精怪,如何由来,张至深默默听着,只觉得这些词句都是无比熟悉。     他再次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黑依然答曰:“不知道。”     然后望向深绿丛中一棵参天大树,那树干大得遮去人的大半视线,十个人围在一起不知能不能保住那硕大的树干,一座古旧的道观就在那遮天蔽日的树荫之下,显得无比渺小,便好似这人在宇宙万物中也是渺小的,微茫到没有任何声息。     “我们到了。”     放眼望去,那道观只在一大片的参天大树绿叶中露出一角,恰好露出模糊的四个大字“无味道观”。     张至深擦擦满脸的汗,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无味道观里住着无品道人,那道士可真真是没品位得很。”     小黑盯着那道观的一角,深黑到无底的眼中似乎有丝不一样的东西,只停了一瞬,便往那道观中走去。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那树荫底下传来:“大胆小儿,竟敢闯入贫道的地界!”     那声音当真是浑厚又威严,中气十足,一听就知道是那什么千里传音,内里深厚的世外高人。     张至深无法将这样的高人跟半年前在自己面前变戏法数次失败的神棍融为同一形象,不断安慰自己说不定是同一个道号也说不定,时间道士千千万万,谁说道号无品的就只准一个人叫。     只是这高人似乎不大乐意别人闯入他的地界,张至深才不管,有了小黑这道护身护,他便毫不客气地深入腹地。     小黑的步伐停留在道观门前一块石碑前,静静看着那碑中文字,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目光依旧悲伤。     张至深也停了下来,只见那不知经过了多少光阴洗礼的石碑中央正上方血红三个大字“七杀碑。”           第八十五章 无味观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天赐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天生万物以育妖,妖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害万物以逆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天生万物以化妖,世人犹怨妖不仁。     妖鬼精怪知忠义,人心散尽屠子妻。     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     妖之生矣荒野落,仙贵长生空抱虚。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     不仁之妖曰可杀!不义之妖曰可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不德不法不良妖,大道明曰杀杀杀!     张至深默默看完那碑中血光闪亮,杀气腾腾的无数个“杀”字,心中五味陈杂,直觉杀意太重,那些人啊妖啊的,诡秘而无处不在。     小黑的目光在碑文上停留了很久,才看向那紧闭的道观大门:“开门。”     张至深笑道:“人家哪能这么容易让咱们进去,一般求见这种高人,都是要无比刁难,给出个九九八十一难,等人家摆够了谱,才恩赐你得以见他尊容一面。”     小黑道:“是么。”     “那当然是……”话音一转,“当然是开玩笑的,呵呵。”     沉重又古旧的道观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岁月叹息,里面的景象如同一幅画卷般缓缓展开,冲去了岁月的尘封,露出它不为人知的内幕。     张至深眨眨眼,再眨眨眼,转向小黑:“这真的是一座道观。”     小黑道:“是。”     张至深本以为这深山老林的,又全是精怪,隐士高人什么的都是一个人独居,白发苍苍,仙风道骨,年岁久一点的,还会积上一层厚厚的灰土。     事实上,目测一下这里也只有无品道长一人。     只是除了那正儿八经坐在厅堂中央的道长外,长长厅堂两边还站了两排道士打扮的……妖怪。     虽然都是人形模样,但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变作人形的妖怪有多么生涩,那不小心露出了破绽的,正在偷偷将露出的尾巴往衣服里藏;有的人模人样地站着,一边的耳朵慢慢变成了毛茸茸的猫儿也没发觉,手中的佛尘还像模像样地在半空画出一道弧线;有的正深长了脖子看那从山外进来的人,小巧的鼻子却忽然间变成长了斑点和胡须的兽鼻,又伸出一只手将它压了回去……     张至深从大门走到厅堂主位面前,一路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小道士,觉得无比滑稽可笑,正暗笑间,猛一抬头,撞入一双绿莹莹的碧瞳中,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紧盯着他看,两人视线一对,那碧绿的眼明亮亮的,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张至深确定自己没见过他,难道是自己的花容月貌迷倒了久居深山的孤独美少年?     正想着,那坐在主位的正主儿开口了:“两位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小黑道:“知道,所以来了。”     “贫道是问,二位到此有何目的。”     “救人。”     “何人?”     “南箓。”     “施主似乎找错地方了,贫道是道士,不是郎中,怎的知道救人之法?”     小黑道:“他不是人,是妖。”     “哦?”     “他被七娃夺走了狐心。”     那道长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奇道:“七娃作乱不是要在一个月后么,怎的现在就行动了?”     小黑道:“你算错了。”     于是那道长捏着手指头,眯着眼睛,高深莫测的模样,静默一会,道:“你们做了什么竟然让他提起作乱?”     小黑道:“你要救他。”     无品道长眯眼看向张至深:“是跟他在一起的那只狐狸?”     “是。”     张至深在看清这无品道长的长相后便不敢多说半个字,只叹这世间怎的如此之小,莫非这便是那叫缘分的东西作祟,此无品道长便是先前被他戏弄过的——冒牌神棍真高人也。     这道长跟半年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差别,依然是精瘦的身体,面容清矍,头发乌黑,两撇山羊胡也是乌黑,只是没有上次见面那般油光发亮,此乃无品道人也。     最重要的是,他还无比清晰地认得张至深。     无品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狐狸。”     小黑道:“所以你要救他。”     “救他不是不可以,但贫道需要做一些准备,你们先在这休息,明日贫道便告诉你们如何做。”     “不,你现在就告诉我们如何做,我们的时间不多。”     “今日不行,必须是明日,徒儿们带两位贵客到厢房去歇息。”     那些扮成道士的精怪们便欢呼着围了上来,对于这从山外而来的人类充满了好奇和新鲜。     小黑幽深幽深的黑瞳微微一扫,那些欢呼的小妖怪们都啊地大叫着:“好可怕的眼!好奇怪的眼!”     “我好难过,呜呜,人家好难过……”     于是精怪们都围到了张至深身边。     “是人类!真的是人类!”     “好漂亮的人类……”     张至深被这些如狼似虎,不,本来就有狼有虎的妖怪们吓得一直往后缩,先前那冲他笑的绿瞳少年笑嘻嘻地隔开了这些妖怪:“你们莫要吓着他,我领他下去便是。”     小妖们失望地叹气,还是纷纷收回了魔爪。     那少年冲着张至深甜甜一笑,碧绿的双瞳流光璀璨,似乎流动着一弯的碧水,看得张至深猛地一阵心跳,这小妖怪真漂亮。     “叔叔,这边请。”     狂跳的心瞬间碎裂了,张至深摸摸自己的脸,老子有那么老了?这十七八岁的少年竟然叫老子叔叔!     少年领他到了观中后院,小黑安静地跟在后边,那些小妖们还在各个角落里偷偷地伸出一个还带着兽鼻或者猫耳的头颅向这边张望。     张至深心道这里还够热闹的,那无品道人在此居住,想必不会寂寞。     到了一处拐角,那绿瞳少年忽然回头,又是一个大大的笑,两眼弯弯的,眸中的碧色还在微微流淌。     “叔叔真的不认识我了?”     “呃……”张至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圈,慈祥微笑,“哥哥我确实没见过你,像你这般漂亮的少年,见过的话,绝对会印象深刻的。”     那少年便笑得更加欢畅了,踮起脚尖在张至深耳边轻声道:“若是每日都望着那蔚蓝的天空,你说会长出什么?”     “会长出什么?呵呵……”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还处于少年变声期的嗓音在他耳边低低笑了一声:“你说的,会长出,小**哦。”     张至深猛地一震,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再抬头,一双绿色的眸子含着盈盈笑意暧昧看他;一双深黑不到底的眼静静看他,只一眼,悲伤便汹涌到了整个身体,心痛得难受。     “你……你是绿绿绿萝?”张至深指着那妖异的少年。     绿萝眨着一双通透的碧瞳,盈盈笑道:“叔叔终于想起我了。”     张至深只觉得自己多年来正确的世界观再次被摧毁了,虚弱笑道:“想起来了,只是,你你你……才过去半年,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绿萝嘟着嘴道:“这样子不好么?我完全变成了人的模样,师父收的徒弟里,就我最厉害了!”     “变成人的模样还不是……等等!你说那无品道人成了你师父?”     “是啊,师父对我很好,交了我好多好多的东西,所以我一下子就长大了!”     “确实长大了不少……”张至深忽然有种罪恶感,是谎言被戳穿了的罪恶感。     “而且,”绿萝看了一眼小黑,在张至深耳边轻声道,“我的那个也长出来了。”     “啊哈?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啊……”觉得这世界在疯狂了。     绿萝继续咬着耳朵道:“而且好大,我都不知道它竟然会那么大。”     “呃……这个,似乎没必要对我说,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啊。”这算是私房话么,那也没必要跟老子讲啊!老子跟你很熟么?     “我想跟你比比谁的比较……”     “不用比不用比了!绝对是你的大,你的大啊……”张至深吓得连忙制止,就算你是妖你也要有廉耻好不好,这东西说比就能比的吗?     绿萝嘟着嘴撒娇:“叔叔……”     张至深战战兢兢摸了摸那头绿色油亮的头发:“乖,不用比了,肯定是你的大,一定是你的大。”     绿萝正色道:“我听说那个还有其它用途。”     “呃……”很不好的预感,这小妖怪一知半解的东西太多了,偏偏又变态没有廉耻,张至深豁出去了!无比正色道,“既然你师父教了你很多东西,你为何不找你师父比比去,顺便试试你那玩意儿的作用。”     “我……”小绿萝竟然不好意思了,“人家会害羞的,还是想找你嘛,叔叔……”     “咦,你头上的角怎么没有了。”     “收进去了,你让我试试嘛,叔叔……”     “其实,你把角露出了会更好看,话说,你不是绿藤罗妖精么,怎么会有角,跟个野兽似的。”     “这是我天生长出来的,才没有跟野兽一样,我这就露出来给你看,你看我多厉害……”     话题终于成功转移。     张至深默默擦一把汗,长舒一口气。     小黑在一旁淡定观看,面不改色。           第八十六章 百年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问小黑:“这长回山看似高耸无比,为何才走半日便到了山顶,莫非你黑小哥又用了什么术法?”     小黑淡淡道:“有些东西看上去很高很远,远到无人能到达的境地。”     张至深正用心听着,等了许久也不见下文,道:“所以?”     “不过区区障眼法罢了。”     “然后?”     “没有然后。”     “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     “没有。”     在那山中风清月白的夜晚,两个男人坐在长长的檐廊尽头,看一轮弯月淡而冷,张至深看不清那双沉浸了无数悲伤的眼,便也放肆了起来,拍了一把几乎隐入黑暗中的肩膀:“你藏了许多的秘密!”小黑并不答话,抬头望天上一轮弯月,薄薄雾气飘游,淡淡月光映入那双漆黑无比的眼,隐约可以看见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容,月色勾勒出刚毅硬挺的轮廓。     这黑爷虽然面瘫,长得还真他娘的男人!     张至深摸了摸自己的脸,清清嗓子:“咳咳,你跟南箓是怎么认识的。”     回答他的还是一阵沉默,张至深觉得自己跟个傻蛋似的,心道你大爷的,你耍酷,你牛!     就在他觉得不会有回答时,小黑从那轮弯月中收回目光。     张至深期待地看着他。     小黑静静地看着他。     黑夜中一片寂静,远处山风低低吹动树叶,偶尔漏过几声精怪的声响。     相对无言,张至深一口气憋了许久,终于哀怨地叹了出来。     “不记得了。”小黑道。     张至深一颗失望的心又被这句话勾得痒痒的:“你怎么认识他的,你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时候,怎会不记得?”     “时间太长,便是忘却了。”     “有多久?”     “大概一千年,或许八百年吧,我记不清了。”     “那岂不是老妖精了?”     上次听意娘和店小二的话,他一直以为南箓也就一只刚成形不久的小妖精。     “一千年的妖怪应该很厉害吧?”     “算是。”     张至深心里一沉,更加失落,喉咙酸痛得难受,连声音也是沙哑的:“那为何他总是……为何能轻易就被那小道士挖了心!”     他从来就没觉得南箓是一只大妖怪,那妖精总是动不动就缩成一只小狐狸,还经常被他欺负。     小黑又是沉默。     他知道这家伙话不多,若是不想说的话,更是半字不肯多说,张至深又道:“那你……你多少岁了?”     小黑的回答依然是:“不知道。”     张至深准备再问时,他那沙哑的声音似乎长长叹了一声:“太长时间,我不记得了。”     “……”     张至深断定,不是时间太长导致忘记的原因,而是这只千年老妖怪记性不好,连自己的姓名年龄都不记得了,不知道他……     于是小心翼翼问道:“那个……咳咳,小黑啊,你还记不记得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小黑在朦胧月色中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无限鄙视:“男人。”     “你……你看,我家南箓也是男人,你都这么老……啊不,这么……成熟了,等我们将南箓救活后,你是不是该找个姑娘成个家什么的?”     “不必了。”     “为什么?你看你一个大男人孤零零的多不好,整天穿得黑不溜秋,还忘这忘那,都将年龄和姓名忘了,是该找个姑娘好好调……啊,打理打理了。”     小黑依然淡淡道:“不必了。”     张至深心里一紧,提高了声音:“喂,就算你很早就认识了他,南箓喜欢的也是我,你不准打他的主意!”     那双深邃的眼望向他,夜色中化不开的悲伤,淡淡月光洒下来,张至深觉得那样的一双眼实在藏了太多的东西,即便是昏暗中匆匆一瞥,依然能勾出翻江倒海的悲伤,他迅速移开眼:“不准用你那**的眼看小爷!”     沉默伴着月光弥漫开来,小黑打量了他许久,才道:“你真爱他?”     “废话,小爷我自然是爱他的,不然哪里会千辛万苦跑到全是妖精怪物的地方来求人家救他!”     “你爱他什么?”     “我爱他……”他顿了一下,也从未想过到底爱他什么,但那种感觉就是强烈到了不顾一切,“我就是爱他!”     “爱他绝世的美貌,还是变幻无常的性情?一个妖精,再好的皮囊也有肮脏不堪的一面,就像那会挖人心的小道士,你说,你爱南箓什么?”     “我……”张至深想想,自己开始确实被那妖精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可随后便看清了美色背后的各种变态真相,包括他无数次的欺骗,若即若离的态度,还有从来回答他的都是“不爱”两个字,即便这样,那心中萌生的一点爱意只会越来越浓烈,只想得到他,又永远得不到。     “我也不知道,我爱他,爱他的全部,他是妖精也好,男妖精也无所谓,他有多肮脏多变态都好,反正小爷我就是爱死那只妖精了!”     小黑静静看着他,没有表情的面容在月光下呈现出好看又沉重的轮廓。     张至深看他这副神情,忽然打了个寒颤:“喂,你……不会因此杀了我吧?”     小黑道:“很久以前,我就想杀了你。”     张至深想起不久前那轻飘飘的一掌,若不是意娘为他挡了过去,说不定自己小命真的没了。     “那你现在怎么不杀我了?”     小黑道:“你知道紫罗芙为何要救你?”     张至深摇头。     “她恨南箓,一个女人,有无数种方法来恨一个人。”     “她为什么恨南箓?”     “紫罗芙是一种生在极高山顶的植物,其花能入药,并蒂而开,一朵为紫,一朵为白,因极其罕见又药性极好,可常驻容颜,是以无比珍贵。”     “意娘就是这紫罗芙成的妖?”     “五百年前,那紫罗芙为了追随一个男子,还未完全成人形便出了山,靠夺取人的魂魄维持人形,甚至还想为那男子生儿育女,终因造孽太多,南箓杀了她。”     “那现在的意娘又是谁?”     “紫罗芙是并蒂而生的花,即便成了妖也是两个,如双生的姐妹般,南箓杀的是那朵白色的花妖,等那紫妖终于可化成人形时,只来得及收拾姐姐的尸体。”     五百年前,并不算太久远的时光,他依然记得紫妖匆匆赶来时,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她只夺得一具死去的尸体,那怀中的女子有着跟她一模一样的容颜,新生的妖,又吸食了无数人的魂魄,瞬间就凋零成了一朵白色的紫罗芙花。     他清楚地记得意娘那时痛恨的神情,化为人形的花妖有着少女般精致而美丽的面容,左边额角一朵紫色的紫罗芙花妖印,她恨恨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三百年的修炼,她才刚刚来到这世间!她不过想做一个人,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为什么你们不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她是妖,你也是妖!明明都是妖,凭什么你就可以端着那虚伪的正义和尊贵杀了她!”     南箓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站在她面前,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感这般冷漠,却也是傲然而尊贵的,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的优越。     他只道:“因为她不配做妖。”     年轻的花妖沉默地埋着头,抱着一朵凋零的白色紫罗芙慢慢离去。     张至深问:“南箓当时怎么不杀了她?”     小黑道:“她并没有什么过错,而且将那朵紫罗芙剩余的一点精魂再融入体内,继续在山中修行。”     “那她就没必要这么恨南箓了,毕竟是那紫罗芙的不对。”     “可她的并蒂花好不容易才再开,又被那胡二给生生抽去了,之后再无挽回的余地。”     张至深深吸口气,不禁有些同情这倒霉的紫罗芙。     “娃娃脸也够残忍的,要她的并蒂枝做什么?”     “治病,药草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而存在,即便成了妖,也是一样的道理,但她却想不通,不信这命中的定数,因此恨上了这些人。”     “她怎么不恨你?”     “因为我不是妖。”     “这也算理由?”     “算。”     “……”     那半空的的弯月似乎走远了些,云层缓缓游动,遮蔽了一点朦胧的月色,不久又大发慈悲地放出那细细弯弯的清冷色,好似美人脸颊上金色的弯月勾。     张至深张开手掌,淡淡的月光下,并没有熟悉的双月纹。     “南箓的妖印是双月纹样。”     “那是他生来就有的命运。”     “为什么是月亮的形状,狐狸精不该是印一只小狐狸么?”     “不是。”     “你有没有妖印或者其它什么印记?”     “没有,因为我不是妖。”     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山中的凉意,隐着微润的露水,那夜空中的月牙真的好似一道弯弯的美人眉,也渐渐的隐去了,那点微薄的光芒一旦消失,山林中的精怪都欢呼了起来,各种或是尖锐或是低吼的怪声越来越盛,好似地狱的呐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个人都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趣,张至深打了个哈欠,刚一转头,猛地对上两只绿莹莹的眼睛。     “啊啊啊!”     尖叫声响彻整个山林,湮灭了所有精怪的夜吟,震飞鸟群无数。           第八十七章 大红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揉着眼睛入了正厅,一眼便瞧见一片熟悉的绿,清秀的少年望着他进来,弯着一双绿莹莹的眼正冲他淫笑。     那样碧绿通透的一双眼在昨晚的惊鸿一瞥后,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张至深绕个弯避开绿萝的视线,走到小黑身边。     “早啊,你起得真早,哈哈。”     小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叔叔早啊。”绿萝乖巧地唤了一声,碧绿的眼含着纯真无辜的笑。     张至深目视前方,什么也没听见。     绿萝又乖巧地冲向小黑:“小黑哥哥早。”     小黑淡淡看了他一眼,紧抿的唇角牵出一抹类似微笑的东西:“早。”     张至深心里立马不平衡了,冲绿萝道:“小绿萝,这家伙比我要老得多,为什么叫他哥哥叫我就是叔叔?”     绿萝眨了眨眼,狡黠笑道:“我不叫他哥哥,张叔叔就不会理我,是吧,小黑哥哥?”     小黑若有所思地点头。     绿萝弯着一双碧绿的大眼,冲张至深淫笑得更欢了。     不一会,无品道长领着几个小妖精也来了,在屋内扫了一圈,道:“既然都到了,贫道便开门见山的说,要收服七娃,你们必须得做成三件事情。”     张至深看了小黑一眼,那眼神便是在说“小爷我说的没错吧,这道士果然端架子了。”     小黑没有理会他,只问道:“哪三件事,我的时间不多,十天之内必须救醒南箓。”     无品道长摇头道:“这件事靠的不是你,而是看他能不能做到。”目光转向张至深。     “我?”张至深指着自己,再看看小黑,“一定要我才能做到?”     “是,没有妖力没有法术的凡人,才有可能做到,但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运气了。”     小黑道:“你要他做什么?”     “三件很无聊的事,看他愿不愿意做,能不能做到。”     张至深忙道:“愿意!当然愿意!你快说是哪三件事?”     “在长回山的后山,你去那里采一把红色的花,再将那些花儿撒在唯一的一条河上,花儿顺着河水往下流,跟着走,在下游找到一只鸟,你只要让那鸟儿飞起来就算完成任务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果然是很无聊的三件事。”     无品道长摸了一把山羊胡子:“对,就是这么无聊的事,相信施主很快就能完成。”     “我现在就上山。”     “后山道路复杂,你可以选一个贫道的弟子同行,好为施主带路。”     张至深想想也是,往那无品道长所谓的弟子群了里扫了一眼,绿萝弯着一双碧绿碧绿的大眼冲他笑得极是纯真欢畅。     于是张至深一狠心,伸手一指:“就他了,跟我上山!”     那突然被点到的小道士还懵懵懂懂的,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惊喜地叫道:“是我!竟然是我!人家好高兴啊喵呜!”     它一高兴便习惯性地用手揉脸,才揉了一下,头上毛茸茸的猫耳朵便冒了出来,还毫无所觉地高兴着:“谢谢张叔叔选我,张叔叔真好喵呜,喵呜喵呜……”     张至深不忍再看,即便忽略那小妖还在不断冒出来的毛茸茸的尾巴和爪子,他也知道那是一只修炼得多么不到家的——猫妖。     他对猫妖的恐惧源自于出现在意娘怀中那金色的猫妖,从此觉得只要是猫成了妖精,都是极其凶险而残忍的东西。     于是他虚笑几声,指着那猫妖身后的小妖精:“真不要意思啊小道长,其实我指的是你身后这位兄弟。”     那猫妖身后的兄弟可能是还没睡醒的缘故,眯着一双细眼正打盹,一时也看不出是什么妖精,旁边的小妖推了它一下,他才抬起眼懒懒看了一眼张至深,然后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那哈欠不打不要紧,竟然是一张传说中的血盆大口,露出满嘴尖尖的獠牙,气吞山河。     张至深刚开口的话便堵到了喉咙里,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咳咳……身后这位兄弟左边那位,对,是左边那位,哎哎,别看了,说你呢。”     直觉到一道目光从身后射过来,一回头,绿萝又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绿莹莹的眼无辜又清澈。     那左边的兄弟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声:“是我?”     声音清澈,吐字清晰,有些圆圆的脸蛋,很是憨厚的样子,是个好孩子。     “对,就是你!麻烦小弟弟带叔叔到后山了。”     “哦。”     “我们这就走吧。”     那憨憨的小妖从妖群中走出来,有些犹豫道:“可是,我还没吃早饭。”     “那你马上去吃,叔叔等你。”     那小猫妖刚将自己的猫耳朵收回去,漫不经心道了一声:“喵呜,小洛洛都吃三条蛇了,足够人家吃上三个月喵呜。”     张至深心里咯噔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冷汗涔涔往外冒。     小黑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指着一旁的绿萝道:“让他跟你去。”     “可是……”     “天黑之前回来。”     “但我……”     “否则我杀了你。”     “你……”     “听懂了?明白了?”     “……明白了。”     绿萝极是乖巧的样子,走到跟前道:“能为张叔叔带路,绿萝很高兴。”     张至深默默在心里骂娘,老子不高兴啊!     那绿萝又转向小黑,极是乖巧地拍马:“小黑哥哥真厉害,绿萝好崇拜你!”     “喂喂,怎么还是叫他哥哥,叫我就是叔叔!”     “因为小黑哥哥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     好吧,张至深承认了。     一个时辰后,萦绕着薄薄雾气的山林中,细雨沙沙而下,一绿一紫两个身影在草木花丛中忽隐忽现,绵密细雨笼罩整片后山的天空,好似悲伤不尽的哭泣。     从进入后山的那刻起,这里就一直在下雨,可放眼望那不尽的雨水,又同平日里见过的雨是不一样的,具体哪里不一样,又无法真正道明。     那道路是曲曲弯弯的,一个一个的回字形山路,迷宫一般,好似永远走不出这样的格局,张至深这才明白无品道长的用意,若不叫一人带路,他怕是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里了。     “你怎么不先告诉我这里一直在下雨?老子好带一把伞出来啊!”张至深一手举着一片硕大的绿叶遮在头上,一手擦去脸上的雨水。     绿萝任由那雨水落在身上,衣物头发都湿了个透彻,却是一脸享受的模样:“我从来就不需要那玩意儿,所以忘了。”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人类真是麻烦。”     张至深白他一眼:“嫌人类麻烦,你还变成人的样子?”     “顺便而已,其实我也可以变成其它的东西。”     “比如?”     转眼,张至深脚下便多了一只老鼠,他不小心踢了一脚那只老鼠,望向绿油油的前方:“别说是红花了,老子连一朵小白花都没看见,哪里才有花?”     变成人的绿萝从他肩膀探过来,在他耳边轻轻道:“再往前走走,你就能看见了,别说是小白花,大红花到处都是。”     少年生涩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淡淡的雨水和植物的清香,张至深肩膀一缩,往前走了一大步:“那就快些走到那里。”     绿萝跟上来,道:“你真的不愿意试试?”     张至深不明所以的表情:“试什么?哎呀,这雨下得真大。”     绿萝快步上去跟他并肩走:“就是,我长成了一个男人,那新长出的东西,你让我试试好不好?我保证会很认真很用心的。”     张至深加快了脚步,伸手接了几滴雨:“这雨中竟然还带了花瓣,是不是真要找到花儿了。”     绿萝快步跑上去拦在他面前:“张哥哥,是你告诉了我那个秘密,现在那东西真长出来了,你必须要付全部责任。”     “这花瓣都是白色的,再走走看,应该就能看见红色的了。”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要负责,你就给人家试试嘛,只试一次就好。”     “无品道长让我采一束花,你说多少才算是一束,是十朵呢,还是二十朵。”     “喂,张至深!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啊,你刚刚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听见。”     “你……”     张至深的目光穿过他的身体望向了远方,双目痴迷,喃喃道:“这就是所谓的红花。”     绿萝回头往后看去,那绵密的雨帘也冲不淡满目艳丽如火的红,那整片的红延伸到了薄雾的尽头,轻雨淡雾的,朦胧中好似一场旖旎的梦,即便他知道这个地方,但也是第一次真正到来,不由得看痴了。     张至深举着那片大绿叶加快了步伐,脚下的草丛越来越少,逐渐变成枯萎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吸足了水。     那看似不远的路程其实走了许久,张至深越走越不敢相信,脚步迟疑着,还是走到了所谓的花丛中,呆滞着目光,望向绿萝:“这就是你们说的红花?”     “是,红花,是不是很红?”     “……这不是很红的问题。”     “一大片都是这样的花,很多很多。”     “……也不是很多的问题。”     “很多很红的大红花。”     “是,很多很红的大红花,问题是……”张至深终于咆哮了,“问题是它真的是大红花呀,他娘的也太大了!你怎么不告诉我这花大得这么变态!”     绿萝嘀咕着:“我都说了,大……红花么。”     张至深抬头望着那小树一般的大红花,一朵摘下来就够他受的了,还得摘一束,一束得要多少?     “真大,大红花,这可真他娘的是大红花!去他奶奶的大红花!”           第八十八章 红花林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道:“怎么办。”     绿萝无所谓地望了眼那比伞盖还要巨大的大红花:“你看着办,我只负责带路,师父可没说让我帮你做这些无聊的事。”     那双眼角挑高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直视无所谓的人。     绿萝微微一笑:“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绿萝弯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笑得无比干净,就是不说话。     张至深怒对其人,顿了一会,妥协道:“什么条件,说吧。”     绿萝眨眨眼,雨水顺着一头绿油油的头发往下落,好似一丛茂密的海藻,就连那从他身上流下的雨水也像成了绿色般,张至深直接怀疑这小妖精是不是也是褪色的属性。     他却毫不在乎这满头满脸的雨水,眼中笑意更甚,可盛满了雨水的眼又像是在哭泣般,同那明媚璀璨的笑混在一块,竟是无比的诡异,看得张至深心里一窒,没由来的有点心酸。     “你让我试试那玩意儿。”     张至深道:“是不是只要让你那玩意儿尝尝当男人的滋味你就愿意帮我?”     “当然。”     “不仅是这一次,接下来遇到的所有问题你都要帮我!”     “好。”     “一言为定!”     张至深忽然如此痛快,倒是让绿萝意外,再次确认道:“说好了,不准反悔的!”     “绿萝小弟弟放心,张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你那玩意儿长出来不还是我告诉你的秘密,叔叔我只要说了,绝对做到!”正义凛然的模样,毫不心虚。     绿萝点头:“也是,反正你不能反悔,这里所有的花都听到了,你只要毁约,它们就会一点一点地吃了你,连骨头都不剩。”     “……”一滴汗从张至深脊背悄然流下。     “这都是什么花?”     “就叫大红花。”     “会……会吃人?”     “嗯,她们这么红,就是被血染红的。”     “谁……谁的血?”     “很多人的血,背信弃义的,不忠不义的,不仁不孝的,很多,你看见门口那块七杀碑了么?”     张至深点头。     “对,就是那碑上写的那些,不论是妖还是人,在长回山,就必须遵守长回山的规矩,那块石碑就是这里的规矩。”     绿萝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少年收了笑容的脸,在那漫天的雨水中竟有些悲壮的味道,张至深在一片大绿叶子下望着他,菊花一紧,觉得自己比他更加悲壮!     “咳咳,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加不会反悔了,等完成了这三件事,叔叔保证破了你的处男身!”     绿萝眨眨眼,碧绿的雨水从他脸上滑落,大大笑道:“张叔叔真好!”     “不准叫叔叔,要叫哥哥。”     “是,张叔叔。”     “……”     “那这些大红花该怎么办?”张至深指着那些艳红艳红的硕大花朵,依旧悲壮。     绿萝漫不经心道:“摘下来。”     “怎么摘?”     “当然是用它。”     小妖精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刀举在眼前,刀光伴着雨水,映出血红的花影,惊得张至深往后一退,险险保住自己英俊的面容。     绿萝甩了甩脸上的雨水,举着刀子便向那小树般的大红花走去。     张至深被溅了几滴水,伸手一摸,忽然觉得很不对劲。     “喂喂!”张至深冲上去,仔细瞧那绿色衣服,绿色头发,绿色眼睛,连眉毛都是墨绿色的少年,这一团绿油油的家伙淋在雨水中,怎么看怎么……他甩甩头,再定睛瞧那少年,终于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在掉色?”     绿萝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看:“啊,泡得久了,会掉一点点。”绿色的雨水还在哗啦啦的流。     这哪是一点点,明明就是大把大把地掉,将这本来就是绿油油的少年染成了绿油油的团子,绿得青翠,绿得剔透,绿得……均匀。     张至深捏了捏那绿油油的头发,还是浓墨的绿色,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你不是妖么?你不是常青藤么?你见过会掉色的常青藤?你见过会掉色的妖?你到底是不是妖精啊!你是跟那老道士串通起来耍小爷的吧,看看,都掉色了!”     绿萝道:“你这不是看见了,会掉色的妖。”     “我才……”     “其实很多妖精都会掉色,就好像人会掉头发一样,你信,还是不信?”     亮闪闪的小刀漫不经心地在他下巴上游走。     “……我信。”     “乖,深儿真听话,我们来瞧瞧这大红花如何摘下来。”拍了拍张至深的头,又极其认真地打量那铺天盖地的大红花。     好吧,他又赢了。     张至深不断告诉自己,妖精都是变态的,思维迷路或者搭错线什么的很正常,他能理解,他一定要理解!     那小树一般的大红花比人还要高,巨大的花瓣挡住阳光,透漏下来的一点光线也成了一片血红,密密麻麻长在一起,就成了一片血红的花海森林。     于是,走在他前面的一点绿也就成了最显眼的目的。     绿萝一刀挥下去,动作那叫一个快,方向那叫一个准,力道那叫一个狠,十足的帅气!     张至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绿萝在这里学到的东西还真不少。”     绿萝的脸色变了变:“不对!”     “怎么不对?”     “我明明砍中了花杆的,你看,它不但没倒,还一点痕迹都没有。”     张至深仔细看那有手臂粗的花杆,确实一点刀痕都没有,刚才看见绿萝好像是已经砍中了。     “会不会你准头错了,再来一次。”     绿萝对着那花杆又挥了一刀,依然是同样的效果,那花儿连动都没动一下,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     “不对劲的事似乎不止这一件。”张至深望了望不断从上方落下的雨水,“这些花瓣明明都遮住了阳光,那更应该挡住了雨水才是,但这里还在下雨,一点也不像被东西挡住了。”     “你是说,这些花是不存在的?”     “这里的光线却是红的,而且,我能摸到她们的枝干。”张至深伸手握住最近的一颗花杆,实实在在的触感。     绿萝碧绿的眼更加迷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要问你了,你不是对这花挺了解,知道他叫大红花,会吃人,怎么就不知道它为什么砍不下来。”     绿萝迟疑道:“我……我也是在师父那里偷看来的,没看完,大概知道些。”     “于是……”     “我们再想想办法!”     张至深拿开用来挡雨的大绿叶子,任由那雨水落在自己身上,湿凉的感觉,跟寻常的雨没什么区别,只是在那一整片红色的光线中,那雨水看上去也是红的,像血一般。     张至深问:“绿萝,你为什么会褪色?”     绿萝靠在一颗花杆上:“我哪里知道,自从变成妖之后,偶尔褪褪色,师父说有益身心健康,特别是像我这种一身绿的,说不定以后还能长成一帅小伙。”     “……”说了等于白说。     “现在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     张至深望望天,那一片深红的天空完全是被红艳的花瓣遮挡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时候,但从他们进入后山起,至少有两个时辰了,如果在天黑前不能完成这三件所谓无聊的事情……     绿萝道:“我饿了。”     张至深道:“这不断下雨的天,就好像这些花儿在不停地哭泣。”老子也想跟着哭!     绿萝顿了一下,碧绿的眼睛忽然睁大:“我想起来了!以前师父说过,这山中许多东西都是世间魂魄所化,尤其是鲜花,越是美丽鲜艳的东西,化成它的魂魄便越是凄惨悲怨!这些花肯定就是怨灵所化的,所以它们总是在哭泣!”     “真是这样?”     绿萝碧绿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彩,点头:“是!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哦。”张至深目光呆滞的,“然后呢?”     “然后……然后没了……”     “那你说这话有什么用?”     “……好像,没用。”     “……”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绿萝蹲在一颗花树下,双手撑着下巴,做沉思状,雨水将他的身体打得湿淋,衣服紧贴着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体,脚下是一滩碧绿的水,在红色光线中依然醒木。     张至深继续顶着那片大绿叶子,看了一眼他脚下:“你怎么还在褪色?”     “我也不知道,平时都褪一点点就不褪的,今天似乎总是流不尽的颜色,你说,我的绿色若是褪完了,会不会变得跟凡人一样了?”     “不会。”     “为什么?”     “你会由一团绿油油的妖怪变成一团白森森的妖怪,你更愿意做哪个?”     “……还是绿色吧。”     “笨妖怪!”张至深苦笑着,又看了一眼它脚下一滩绿水,忽然道,“等等,我好像知道怎么办了!”     绿萝忙站起来:“什么办法……啊!你为何打我?”     张至深抡圆了胳膊,再狠狠给了一拳:“就是要打你!”     “你……”小妖精捂着肚子站起来,又被一个拳头砸得滚在地上,还没来得及问清是怎么回事,那看似草包的张至深结实的拳头又砸了下来。     “别打了……哎呀……你要死了……别打我英俊的脸啊啊!”     “乖绿萝,别躲了,乖乖让叔叔打。”     “你……呜呜……我回去告诉我师父……啊,轻点……还打啊你!”     “忍着些,让老子再揍几拳你就舒服了。”     “舒服你……啊啊……别打了别打了!痛……”     ……           第把十九章 逆流河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碧草芳菲,晴空万里,白云之下一朵硕大的红花在一片细碎的白花从中缓缓行走。     张至深将那比雨伞还要大些的红花扛在肩上恰好当了遮阳的伞,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儿,只是身后还有一道非常不和谐的声音挥之不去,再走了一小段路,终是良心过不去,回头安慰那委屈的孩子。     “乖绿萝,别哭了。”     绿萝还在呜呜地抽噎,袖子捂着眼睛,连头也不抬,只顾着呜呜地哭,委屈之极。     “别哭了,都是叔叔不对,你再哭,我答应你的事便作罢。”     委屈的哭声顿了顿,绿萝从袖子里抬起头来,水汪汪的眼望着张至深,左眼一圈深绿的淤青,右边嘴巴跟含了一包子似的肿了一大团,略显苍白的脸上还带着褪色时留下的绿印,小嘴微微嘟起,一副让人看了就想继续蹂躏的小模样。     张至深刚想说话,那张秀气的脸一皱,绿莹莹的大眼便迅速流下两行绿色的泪来,小嘴一扁,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你欺负我!人家好可怜,你都不安慰人家!你不答应就不答应,反正天黑之前不能回去被杀的也不是我!你不给人家试,我找小黑哥哥去!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整片后山荒野都回荡着惊天动地的哭泣声,少年还有些嘶哑的嗓音本就让人心碎,何况是这委屈到了极致的哭声,惊飞了山林的鸟,连花都几乎要凋零。     张至深囧了,那点良心上的谴责让他不得不更加放软了声音:“乖,别哭了,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后叔叔绝对履行答应你的事情。”     “呜呜呜……你打得人家好痛呜呜……”     “不止一次,叔叔让你试两次,你说怎么样?”     “呜呜,好坏,你是个坏人,我要告诉我师父呜呜呜……”     “三次,这是极限了。”     “呜呜呜……”     “五次!”     “呜呜呜呜呜……”     张至深一咬牙,豁出去了:“不管多少次,随你怎么折腾好了!”     绿萝迅速抬起那双绿湾湾的大眼:“你说的,不准反悔!”     张至深被那抬头的速度惊得不小,随即默默点头:“真的。”有种被坑蒙拐骗了的感觉,这小妖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     想起那无数次的……张至深菊花一紧,开始同情某人……     绿萝一把袖子擦干眼泪,那左眼一圈深绿的淤青,再加右边嘴巴含的那一大包子,无比的滑稽可笑,用有些模糊的声音道:“人家好痛。”     “……”张至深努力忍住爆笑的冲动,无比沉重地将悔恨的目光转向一边。     绿萝又道:“为什么你打了我,天就不会下雨,花儿也能摘下来了?”     张至深非常诚恳地回答他:“因为,你很欠扁。”     “真的么?”绿眼睛很认真地问。     被那澄澈的眼睛一看,张至深便无法继续瞎掰下去,只道:“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张至深扛着那朵巨大的花往前走,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确实不知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想法,只有妖精的眼泪才能终止那一片哭泣的花海,那一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而真实,好像突然想起一件忘记很久的事,诡异而伤怀。     绿萝顶着一只深绿眼圈和半边高肿的脸,追上去继续道:“你不愿意说我也知道。”     张至深突然停住了脚步。     绿萝正得意着要说出自己的猜测,却听他很认真地道:“这路怎么走?”     小妖精这才定睛看过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将他给看糊涂了,一般的岔路都是一条路分两条,顶多是三条,可这里的路一分,那真是多得看花了人的眼,多还不要紧,它还各种弯曲交叉,只一眼,看得人肠子都要打结了。     绿萝眨了眨眼:“这……好像是走那条。”     手一指,也不知他具体指的是哪一条。     “是弯了两道弯的那条还是有白花的那条?”     “……两道弯的。”     “你确定?”张至深的语气很怪。     “确……定!”     “小绿萝,看清楚了,每条路都有小白花,每条路都弯了不止两道弯啊,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看着那张被揍地极其喜感的脸,张至深忍不住去捏了下那半边脸上的“包子。”     绿萝嘶了一声,连忙躲开魔爪,随便选了一条路:“就是这条!”     “你真的确定?”     “确定!”无比坚定的语气。     张至深这才放心地跟上:“小绿萝,错了叔叔可是会惩罚你的。”     绿萝扬起那半边包子脸,一只绿莹莹的眼睛再加一只深绿到黑的大眼圈,眨巴眨巴几下:“怎么惩罚?”     张至深挥了挥拳头,幽幽道:“叔叔会让你将嘴上的那包子吃进去。”     绿萝一个哆嗦,捂着嘴上的包子,一溜烟蹭到了前面。     雨停后,正是中午的太阳,金灿灿的阳光撒下来,明媚而美好,照亮一片片光阴,一段段流年,从眼前悄悄溜过。     这样的阳光真是明亮,明亮得人眼都睁不开,地面上的水汽也被加得滚热,闷在整片山林中,蒸得人无比痛苦,痛苦得无比**。     绿萝靠在一颗树上奄奄一息,碧绿的小袖子不断地挥呀挥:“不行了,我要枯萎了!”     张至深将大红花往地上一扔,便没骨头般往路边一块石头上坐去,屁股才一下去,又猛地跳起来:“这是什么鬼天气!连块石头都这么烫!”     “……”     他挥了挥衣袖,忍不住敞开衣领,又想到这小妖精垂涎自己美色,还是住了手。     “我说,小绿萝,我要……呃,人呢?”     刚刚还在的小妖精,一眨眼就不见了,张至深四处望了望,大声道:“绿萝?绿萝?”     丛林深处静得很,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一圈圈斑驳的光影,有风儿悄悄拂过,带着无比寂静的脚步。     张至深叫了几声,只觉得那声音无比的孤寂,似乎还能听见诡异的回音,一遍又一遍,连绵不断地回荡在耳边。     绿萝,绿萝……     绿萝,绿萝,绿萝萝……     那绵延不绝的呼唤声听着听着便成了自己的声音,无数个轻细的声音都在一遍一遍地呼唤着,至深,至深,张至深……     张至深不敢再叫下去,往周围扫了一圈,.凌乱的光影,婆娑的枝叶,茂密的草丛,还有碧绿到尽头的远方,永远都是弯曲的道路,甚至还有那刺眼的阳光,此时都好似长了眼睛般,无数的眼睛在偷窥着自己,伸出一只只无形的手,随时等待将他抓如掌中。     张至深慢慢地退后,抱住一棵树,即便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多想,脑中还是止不住地回忆小时候沈千寻给他说的种种鬼故事……     “绿萝,绿萝?”     风儿吹拂树叶草丛,哗啦啦的响,地上的光影斑驳着,摇摇曳曳,他却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能听见。     张至深握了握拳头,告诉自己不要怕,背上还是不由地冒出了汗。     其实他不算胆小,从小玩耗子捉虫子,蛇跟蜘蛛都能当宠物来养,在长回山上见到的各种精怪异兽早将他的胆子给练出来了。     但是,张至深的死穴是,他可以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鬼。     这样的阴影完全来源于在他小时候,沈千寻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两个儿子讲各种鬼故事,其目的在于教育小孩子晚上千万不要乱跑。     只是这教育的结果是,大儿子听鬼故事就跟听人读书似的,能在面不改色地听完后继续该干啥就干啥,夜路照样走,即便真是遇到鬼,估计也能面不改色地问声好,然后继续该干啥干啥;但小儿子张至深恰恰相反,被沈千寻教育得能做到啥都不怕,就怕鬼,张至深十五岁时还能半夜吓得经常跑去跟兄长挤一张床。     叫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张至深故作轻松地自言道:“不会是给野兽吃了吧。”     “你才给野兽吃了!”     张至深浑身一惊,小心肝都要跳到喉咙口了,这分明就是绿萝那小妖的声音!     “绿萝,你在哪里,给叔叔出来!”     “我就在你面前,你看不到么?”     张至深看了看眼前,真的什么都没有,绿树草丛,藤蔓茂盛得很,然后忽然福至心灵,捏了捏一丛小藤蔓的叶子:“小绿萝,这个不会是你吧?”     那片叶子躲了开去:“讨厌,这是人家的敏感区!”     张至深又囧了:“小绿萝,你一声不吭就变成真身了,让叔叔我好生担心呐。”     那小藤蔓道:“太热了,变成真身凉快多了。”     张至深挥了挥那紫色的袍子:“太他娘的热了!”     然后一手敞开了衣领,紫色的料子下是白皙的脖颈,露出精致的锁骨和漂亮的胸膛,衣袍松松垮垮的,还在不停地挥着袖子,那双天生带了媚气的凤眼微微一眯,当真是风情无限。     “你你你……你脱衣服做什么?”     那团绿藤蔓似乎害羞着收缩着叶子。     张至深道:“热。”     “哎呀,人家会害羞的。”     张至深心道,是老子吃亏的吧,你害羞什么!还看,你以为变成植物爷就不知道你在偷看老子的美色!     “害羞的话就不要跟着来。”     “你要去哪里?”     “去找那条唯一的河。”     “哎,你等等我!”     半个时辰后,张至深身后跟着一团绿色的藤蔓到了一条雪白的河水边沿,这河是雪白的,完全是因为河水流得太过湍急,浪花朵朵,全是破碎的明镜。     张至深看着那河水流向的方向,半晌,极其淡定地望向身后那团植物:“老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常的河!”     “……”     那藤蔓便如真正的藤蔓般丝毫没有移动,风儿吹拂青绿的叶子,它便这么石化了。     沿着河流的方向,那是巍峨的高峰,中间一条白练似的的河,河水哗啦啦地流,从平缓的草地流向高耸的云端,不见终点。     如果时光也能倒流,会不会也像这条河,不知哪头是开始,哪头是终点。     张至深忽然就这般想着。           第九十章 无尽河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浅草落花浓,清风无情客。     孤舟一叶红,逆行往流云。     这九月的阳光依然带着盛夏的光彩,天空蓝得仿佛透彻般,大朵大朵白云绵绵团团地连到了尽头,碎花零落,游草凝碧,更有那白练似的河水逆流到了高高的天际,在岸边挂出道道七色彩虹。     一个时辰前。     绿萝道:“这是无尽河,因为逆流向天而从无始终,无人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     张至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生知道?”     原以为他会说是从师父那里偷书看到的,却见那小妖精道:“师父告诉我们的。”     “他还告诉你们这些?”     “关于后山的种种,师父都会给我们上课。”     “那大红花……”     “有些东西却是禁忌,师父说,不该知道的,就永远都不要知道。”     “……”     那一本正经的神情又带着点神秘的低调,张至深越看越眼熟,终于想起来这是小黑惯用的神情,不禁怀疑他们私下是什么关系,如果绿萝是小黑的私生子的话……     他甩甩头,立马否决这个恐怖的假设。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如何做这第二件无聊的事。”     “照师父字面上的意思做便是。”     “可是这水这么急。”     绿萝懒得跟他说,将大红花的杆子绑在河边草丛上,自己爬到了花朵上,再看向张至深,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至深望了眼那流到云端的河水,高峰耸立,无数七彩虹桥挂在天边,河流飞溅的白雾又淡了眼前景致,竟有种流向仙境的错觉。     “你确定要这样做?”     绿萝四肢趴在大红的花朵上维持平衡,那花儿在水中打了个旋儿,于是他的屁股恰好对着张至深,还翘得挺高,回过一张半是淤青半是高肿的脸来:“少废话,快点上!再不上来我可撑不住了。”     “……”张至深看着那颇为熟悉的姿势,耳根一热,气氛颇为诡异。     “少废话,快点上!再不进来老子就真忍不住了!”某次在做某种运动时,张至深受不了南箓的挑逗,如是说。     绿萝见他没反应,兴许那姿势确实很难维持平衡,他便将两只腿张得更开,翘着臀部,催道:“你还等什么!快点!再不快些,我就要去了!”     “快点,嗯……再快些,啊啊……我要去了!”     某些画面又涌入脑中,张至深摇了摇头,再看绿萝那张青紫交加,高肿诡异的脸,顿时脑中一片清晰,毅然走了过去。     “呃……你能不能不要用那姿势对着我?”     那碧绿的小屁股扭了扭,一张包子脸愤愤道:“你还嫌弃我!快点进来!”     “!!!”     快点,进来!!!     张至深猛地甩甩脑袋,告诉自己这小孩绝对不是故意的,他什么都不懂,真的什么都不懂啊,他很纯洁很无辜,他只是个小妖精罢了,一定是自己太邪恶太不正经了!     然后那小妖精忽然软下了语气,少年沙哑的声音竟还有些娇媚的味道:“快点进来,人家受不了~”     “……”     张至深差点一头扑在那无尽河中。     奇迹般的,那大红花载了两人竟然没有沉,在这湍急的河面上还挺稳定,绿萝换了个姿势坐起来,揉了揉小屁股:“都叫你快些,弄得我屁股好累。”     “……”张至深紧闭双唇,告诉自己沉默,一定要沉默,是自己太邪恶了,什么都给想歪了,绿萝是无知的是无辜的,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眼前出现了一只深绿的大眼圈和一个包子,绿萝眨巴着眼问:“你在想什么?”     张至深摇摇头,拒绝发出任何声音。     绿萝也没多问,“锵”地一声抽出小刀,张至深淡定看着;然后小妖天真一笑,张至深木然看着;小刀果断地割断了大红花的花杆,张至深啊的一声抓住花瓣,转瞬便被河流带到了彩虹深处,惊恐声波涛汹涌地回荡在浅草碎花中,九月阳光依旧灿灿,清风绿叶,一切都似浮动的幻影。     沿着逆流向天的河水行了快两个时辰,太阳已经偏西,天边铺了大朵的红霞,将整片天都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却还透着奢华又旖旎的金边,无尽河的水也缓了下来,透彻的河水映着天边红霞,竟成了一条血色带子,两岸开满不知名的白色小花,也像是被染成了红色般,让人想到那遥远的黄泉两岸,是否也是这般如血的景象。     张至深道:“如何才能到达下游。”     绿萝道:“到了山峰的高处便是它的下游。”     “哪里才是山峰的高处?”     “这里。”     “何时上岸?”     “再等一下,到了前面那块石头便可上岸。”     “乃如何得知?”     “师父说的。”     “乃说话老气横秋是为何?”     “被你传染的。”     “……”     前方的河面更宽,水也流得更缓,两岸不知名的白花也渐渐淡去,又是茂盛的浅草,夕阳醉红,粼粼波光闪出金色碎片,那清风几缕,落花几朵,鸟鸣幽幽,竟有几分眼熟的错觉。     上了岸后,张至深才看清那岸边的嶙峋大石上竟然有字,那字体翩然若流水,笔画都是飘逸秀骨的,看上去很漂亮,他对着那三个字盯了许久。     绿萝道:“走了,几个字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什么字?”     “长回端啊,这里是长回山的最里面。”     张至深更奇怪道:“你认识那字?”     绿萝也眨巴着那只黑眼圈:“你不识字?”     “我当然识字,但这种字根本就不是我们学过的。”     绿萝想了想,了然道:“我想起来了,师父说这是写在……”忽然住了声,摇摇头。     “这是什么字?”     绿萝道:“师父说了,这是秘密,不能说的。”     张至深拍了他一下:“小屁孩的,哪来这么多秘密!”     绿萝道:“反正就是不能说。”     “说了会如何。”     “会永远的死去。”     张至深又被噎了一下,小黑的身影再次在绿萝身上出现,即便他不知这样的理由是否属实,但终是没继续问下去。     夕阳下的浅草清河边,偶尔从血红霞彩中漏出的几声鸟鸣便显得无比清幽,张至深扫了一圈周围,依然觉得无比熟悉,待走了几步,终于停下了脚步。     绿萝眨巴着一只绿莹莹的眼和深绿的眼圈,冲他淫笑一个。     “这里怎的这般熟悉?”     绿萝毫不在意地笑。     张至深再次打量周围,微挑的凤眼染上了夕颜的暖晖,透着琥珀的金色,眼角斜斜上挑,添了几缕勾人的媚色,却是神态严肃。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们乘坐大红花时的地方!”     绿萝道:“不是。”     “怎么不是,明明是一样的,除了那块石头!”     “只是很像罢了,那边是长回山的头,这边是长回山的尾。”     “那你师父是在……”     “长回山外。”     张至深顿了顿,更觉这地方神奇无比:“长回山到底是什么地方?”     绿萝道:“就是长回山,无人知道它最真实的面目。”     “连你师父也不知道?”     绿萝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完了又加上一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有人知不知道这里的真面目。”     “……”张至深默默地凌乱了。     走到绿草深处,那残阳更是如火般烧红了整个天边,树木,草丛,山石,就连那偶尔飘零的几片落叶和花瓣,影子都在地上被拉得极长,空灵的鸟鸣偶尔泄露几声又被风吹散,隐在了丛丛叠叠的树阴草丛中。     张至深指着被他一脚惊飞的鸟道:“这只呢?”     绿萝头也不回:“自然不是。”     “都不是,那只鸟到底如何特殊,是长了人的脸还是像你这般绿不拉几?”     “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这样找,要找到什么时候,眼看天就要黑……哎哟!什么东西踢到老子了!”     明明是你踢到什么东西了吧,绿萝转身,正准备给他一个热烈的鄙视,却在看到张至深手里的东西时睁大了双眼。     “这是……”     “这长回山什么奇葩玩意都有,石头竟然还长鸟毛的,什么鸟东西!”     绿萝道:“这……就是鸟……东西。”     “什么意思?”很深奥的话。     绿萝吞了吞口水,像是怕人听见般小声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只鸟。”     “不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只……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鸟?!”     绿萝悲伤地点头:“不小心踢到了你……”     张至深悲伤地看着手里那东西:“这……明明就是块长毛的石头好不好,哪里像鸟了,它的头呢,脚呢,翅膀呢?长了鸟毛也不能就是鸟!”     绿萝用下巴一指:“你正捂着人家的头。”     张至深挪开右手,果然看见那里一张类似鸟类的头,那头怎么看,也只能说是类似,有点像狗,又有点像猪,其次才是有点像鸟,总结便是,一张猪狗不如的鸟脸,不,鸟头。     张至深仔仔细细端详了那个据说是头的东西许久,道:“你看他一脸蠢像,哪里像鸟。”           第九十一章 堕天石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绿萝端详了许久,也道:“……不像。”     “是鸟就要有个鸟样,这没翅膀没脚的,长得猪不像猪狗不像狗,偏偏还长了一身鸟毛,你说这石头兄弟是闹哪样呢?”     “……它就是鸟,而且它有脚。”     “脚在哪里?喂,鸟兄,露一下你的玉足出来供小爷我瞻仰瞻仰。”     那石头自然是没反应,猪狗不如的鸟头上一双珠子似的眼无神地瞪着张至深。     绿萝道:“你小声些,它真的是我们要找的那只鸟。”     张至深将那长了鸟毛的石头一扔:“就这样一块破石头,你师父还想让我叫它飞起来,那臭道士有没有搞错!”     “不准你这样说我师父。”     张至深奇道:“小绿萝,若是叔叔没记错的话,半年前你被他抓起来的时候还挺不服的,怎的现在这般护着他了?”     “那是我师父,就是不准你骂他。”     “嗯。”张至深点点头,无比欣慰,“绿萝真是好孩子,你师父有你这徒弟,肯定幸福死了。”     “……”绿萝莫名地望着他。     张至深干咳几声,指着地上那长了鸟毛的石头:“这玩意儿怎么办?难道真要让它飞起来?”     “是。”     张至深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没有。”     “你都知道这玩意是鸟,就不知道怎么让它飞起来?”     “我只是认识它,师父说这是上古留下的石头,含有很大神力,但由于沉睡太久,无人使它苏醒。”     “于是它睡出了一身的鸟毛?”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连你师父都不知怎么办的事他让老子来办?”张至深嘴角都要抽搐了。     绿萝默默点头:“表面上是这样。”     张至深眼睛一亮:“实际上?”     “应该也是这样。”     “滚犊子!这不明摆着为难老子!”     绿萝眨巴着那只深绿的眼圈,认真道:“滚犊子是什么?”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张至深强压住想将他另一只眼也打黑的冲动,叹气,“这不是重点。”     “但是天就快黑了,你要尽快让那只鸟飞起来。”     张至深踢了那石头一脚:“怎么飞?将它抛到天空算不算?”     “不算。”     张至深再让那石头滚了一圈,触感是硬邦邦的,一身褐色鸟毛倒是油亮得很,滚过一圈后,恰好露出那四不像的鸟头,一双无神的眼暴露在血红夕阳之下,那是只有眼白的一对珠子,乍一眼望过去,感觉对着谁都在翻白眼。     “这猪狗不像的鸟东西还朝小爷翻白眼!”     绿萝止住继续去翻的脚:“就算是石头人家也是上古神石,你好歹客气点。”     “若客气它就能飞起来,小爷我叫它爷爷都成!”     “呃……它可以当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能不能飞起来。”张至深双手抱着那石头,无比诚恳无比恭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你行行好飞起来好吧,我将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所有老婆都送给你当小妾。”     “……”周围一片寂静。     须臾,绿萝天真地问:“小妾是什么?”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哦。”乖乖地蹲到一边去。     那长了鸟毛的石头依然没有被张至深的诚恳打动,夕阳下一身光洁的鸟羽泛出金灿灿的光芒,几片落花飘零而下,更显那石头神圣而灿烂,只是一张猪狗不像的鸟脸上两只苍白的眼珠依旧在翻白眼。     张至深诚恳的目光对上那神圣的白眼,一阵寒意划过心头,顿觉自己无比的蠢,比这鸟样还要蠢。     将那石头往地上一放,张至深指着那张鸟脸道:“这般蠢相的鸟,就算活过来也不会飞!”     “哦。”绿萝乖乖蹲在一旁,无精打采的,“它是不是一直冲你翻白眼?”     “你怎么知道?”     “因为它正在冲我翻白眼。”     张至深回头去看,即便早有心里准备还是被那一个白眼惊出了一身白毛汗,那鸟石头在冲他翻白眼。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刚刚还是一团石头的玩意儿,这会子竟然站起来了,从那既像狗又像猪其次才像鸟的脸上扔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张至深猛地退了一步,绿萝依旧无精打采两眼无光地蹲在地上。     “它,它它它站起来了!”     “哦。”     张至深伸手就在那半边肿起的脸上捏了一把:“我说它站起来了,你怎么这副神情!”     绿萝道:“人家受到惊吓了。”     “……”这就是你受到惊吓的样子?“你让我也受到惊吓了。”     绿萝这才站起来:“它活过来了。”     “看上去好像如此,接下来怎么办?”     “让它飞起来。”     “怎么飞?”     “不知道。”     “……”     张至深至今还奇怪,才转身的工夫,一块石头就变成了鸟,还一言不发地冲它翻白眼,他仔细观察一圈,这鸟即便长出了脚,还是没有翅膀,怎么飞……     “鸟兄,你好啊。”     “……”那一脸蠢相的鸟一动不动。     “那啥,在下姓张,名至深,打扰了鸟兄睡觉真不好意思啊。”     鸟兄眨了下眼皮,继续翻白眼。     张至深感动得都快哭了,竟然眨眼睛了,大受鼓舞,继续道:“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鸟兄能飞上天空,让在下瞻仰一下您的风采。”     鸟兄换了个姿势,继续翻白眼。     绿萝撑着下巴蹲在地上,眨了一下深绿的眼圈,认真听话的小模样。     “虽然知道你没有翅膀,但我知道你一定是藏起来了,鸟兄只要扑腾一下翅膀,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鸟兄白了他一眼:“一脸蠢相。”     张至深震惊了,眨了眨眼睛。     绿萝震惊了,眨了眨深绿眼圈,脸上的包子都跟着颤了颤。     那鸟的嘴巴未动,嘶哑又苍老的声音却明明是从它身上传来的,即便是嘶哑,五个字却是缓慢而清晰,字字饱含的鄙夷比它的白眼更具深度和表达力度。     张至深再眨了眨眼,感动得泪花浮现:“鸟兄,您果然是上古神——神鸟!竟然还能说人话!您是天地间最神奇而神圣的存在,您的苏醒让我重新认识了生命的本质,能与您对话,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荣耀!”     顿了顿:“在下在鸟兄醒来之前说的话,鸟兄千万不要在意,纯粹是玩笑,玩笑。”     “我说你一脸蠢相。”     “……”     张至深摸了一把自己英俊的脸,确定不是说自己;再看绿萝双手托腮,一只深绿大眼圈再加一边包子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崇拜的气场,怎么看怎么一脸蠢相。     那只鸟说完便踱着步子走了几下,一身褐色的羽毛被夕阳洒了一层金辉,体积比一般鸟儿要大,这般在草丛中慢慢踱着步子,神圣光辉得好似……一只鸡,金光灿灿的鸡。     张至深压下那股罪恶的想法,无比诚恳道:“鸟兄……”     鸟兄停了步子,打断他:“我叫堕天石。”     “……”鸟兄还挺平易近人,都自报姓名了。     “在下张至深。”     那堕天石便翻着一双白眼仔细打量张至深,从神情看,应该是打量。     张至深被它看得浑身不自在,笑道:“在下想请鸟……啊不,石兄振翅高飞,不知石兄能否满足在下这个小小的愿望。”     “不可以。”堕天石想都没想道。     “为什么?”     “我没有翅膀。”     “这……那如何,你才能飞起来?”     “找到我的翅膀。”     “你的翅膀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     张至深再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又在翻滚着骂娘,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连自己翅膀都不知道去哪了!     如血残阳慢慢染透整个长回端,又一点点淡入天边,直到最后一抹红霞隐隐消退,天空渐渐拢在了黑暗的云纱中,几点疏星,一弯勾月,山风徐徐,依旧带着稀疏的精怪夜鸣。     无品道长捏着几缕浓黑的山羊胡,望着天边明月一点点升上树梢:“你猜,子时之前,他能不能回来?”     小黑直直望着他的背影,黑衣在那灯火明亮的厅堂依然不见一丝光泽,双目沉寂而漆黑,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整个人却单薄得好似一片影子。     “他能。”     “你就这么肯定。”     “因为他怕死。”     “若是他完不成那三件事。”     小黑默了一阵,道:“他也会回来。”     “若是如此,那只狐狸必死无疑。”     “你一定要救他。”     “若是张至深完不成那三件事,就算我出山,也救不了他。”     小黑往前走了两步,神色不变:“你究竟要让他做什么?”     “就是你听见的那三件事,寻常人却不一定能做得到。”     “为什么我不行?我不是妖也不是魔。”     “但你也不是人,更不是神。”     “……”     夜间山中的风总带着湿润的凉意,拂过脸颊,像春雨般温柔,却是夹杂着各种精怪的呼吸,那一轮弯月,几点疏星,安静地看了这个世间的变幻无常,千万个年头。     不知沉默了多久,小黑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南箓若真死了,我就杀了张至深。”     张至深走到门口恰好听到这一句,心中却再无半点起伏,只道:“你杀了我便是。”           第九十二章 故石罪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小黑往门口望过去,正对上张至深,他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过来,好似死了一般。     无品道长忙问:“事情做得如何?”     张至深望着小黑,一字一句道:“南箓若死了,你杀了我便是。”     无品道长直觉事情不好,目光停在绿萝身上:“说。”     绿萝低下头,磕磕巴巴道:“那……那只鸟,死……死了。”     “死了?”     “嗯。”     “上古神鸟,死了?”     “嗯。”     “怎么死的?”     “被……被我们弄……弄死的……”     无品道长一惊,再是一笑:“那是上古神鸟,不,神石,就凭你们两个菜鸟,怎么可能将它弄死?”     “就是,就是给……给弄死了……”     “怎么死的?”     两个时辰前,长回端。     张至深撒泼无赖:“不管你有没有翅膀,小爷我命令你飞起来!”     堕天石继续翻了个白眼:“敢问阁下凭什么一定要我飞?”     “就凭……”张至深顿了顿,想到这是有求于人,不,有求于鸟,虽然这石鸟总是翻着白眼一副欠打的模样,他还是软了声音,“就凭你只要飞一飞就可以救活一条命。”     “你要救谁?”     “救我媳妇。”     “你媳妇?叫什么?”     “南箓。”     “是男是女?”     “男……等等,你怎么知道是……”     堕天石嘶哑的声音笑了笑,尖嘴对着天空,白眼翻得越加厉害:“不知道。”     “你问这些做什么,告诉你你就会飞?”     “当然……不会,我只是随便问问。”     “……”     天边的夕阳又褪去了大半,天空变得暗淡起来,偶尔拂过的风开始带着凉意,绿萝一屁股坐在草丛中,嘴角叼了一根草,双手撑着下巴,两眼无光地看着一人一鸟对话。     张至深忽然转向他:“叔叔的方法用尽,接下来看你的了。”     绿萝幽幽道:“我不行的,还是要靠哥哥你。”     张至深谦让:“乖绿萝,听叔叔的话。”     “小深哥哥,凭你的能力,一定没问题的,我相信你!”     “……”张至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师父真没告诉过你如何对付这石头鸟?”     “我渴了,去喝水。”小妖精麻利站起来,转眼消失在昏黄残阳中。     张至深往堕天石旁边一坐,看那天边残阳将近,凉风几缕,仿佛全身力气都随着那点光芒在消失,悲伤涌上,说不出的萧条痛楚,若是做不成第三件事,那南箓是不是就……他不敢再往下想,那种灼烧的感觉仿佛能将心给吞没,却不得不坚强下去。     他微微叹了口气,人活一世,似乎除了那样一个人,再无什么让他牵挂。     堕天石依然翻了那对白眼,对着他的方向,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那只是一对空洞的白眼。     “你为什么要救他?”     一阵沉默后,堕天石突然开口。     张至深笑得有些苦:“自然是,爱他,觉得这世间若没有他,自己也便死了。”     堕天石不说话,依然翻着那对白眼,夕阳隐退,天色暗了下来,一片薄薄弯月,几星疏落,勾勒出一只鸡的轮廓和男子俊秀好看的容颜。     “若是被感动了的话,要不要尝试飞起来?”     堕天石道:“我飞不起来。”     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摇摇晃晃跑来,满地荒草淹没了膝盖,身后的弯月疏星被远远抛下,那人远远就大声叫道:“我取了水回来,你要不要喝一点?”     绿萝捧着一片卷起的大叶子,可能是因为跑的缘故,叶中的水只剩了一半,张至深趁着微弱的光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不渴,你喝。”     绿萝很适时地打了个嗝:“我在河边喝饱了再回来的。”     张至深没有接他的话,绿萝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取回来的水倒了实在可惜,于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小深哥哥,你就喝点啦。”     张至深依然不理他。     于是他转向母鸡大小的堕天石:“石头哥哥,你睡了那么久,要不要喝水?”     堕天石那白眼即便在黑暗中都能看见:“你见过会喝水的石头?”     “……”     张至深忽然起身抓起那叶子就将水撒在了堕天石上面,绿萝还来不及去抢便惊呼一声,只见那堕天石忽然倒在地上,迅速化为一块僵硬的石头,张至深的手一碰,竟然变成了一堆粉末,微风一来,便被四散吹开了。     “怎么会这样?”     张至深瘫坐在地:“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他淋点水,我……我不知道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绿萝望着那被四散吹开的粉末,小声道:“兴许它风吹日晒太久,生锈了。”     “它死了。”     “呃……你不要太伤心。”     无品道长眨了眨眼睛,瞪得老大:“就这样?”     绿萝揉了揉眼,点头:“就是这样……给弄死的。”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张至深,他哀求道,“师父,我们也不知道那什么上古神鸟这么脆弱,都经不起一捧水,而且它也没有翅膀,根本飞不起来,张叔叔已经很努力了,就算没有完成这三件事,您也答应他吧。”     无品道长摇头:“机会已经错过,不是师父不愿答应他,而是答应不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不是很厉害么?那什么七娃只是您的徒弟罢了,难道师父连一个自己的徒弟也打不过?那除妖杀魔救济世人的话都是假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师父!这是为什么呀!”     “咳咳……自然不是这样。”无品道长脸色有些不自在,“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问。”     绿萝拉着他袖子不断摇晃:“我不我不我不嘛!师父,您就答应了张叔叔吧,他好可怜好可怜,您为什么为什么就是要这般狠心,绿萝也好伤心!”     “……”无品道长正了正面容,抢回袖子,严肃正经,做沉思状。     小黑依旧是没有表情的面容,那声音却是明显的阴冷:“你将那鸟弄死了。”     张至深的袖子垂在两侧,平日里飞扬的凤眼没有一丝神彩,一身紫色的袍子也跟着萧瑟地挂在身上。     “是,被我弄死了。”     “你……”     不等他说完,张至深转向跪了下来,无品道长神色一正,绿萝猛地一愣:“你要做什么?”     张至深没有做声,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抬起身来,再磕一个,那动作不急不缓,神态庄重,如同朝圣的信徒,三个头磕完,他才道:“在下没能完成道长吩咐的事,但在下恳请道长一定要下山救南箓。”     绿萝趁机夺回袖子,眨着一双绿眼望着无品道长,再用力摇了摇。     小黑静静看着这一切,眼中悲伤如故。     无品道长摇了摇头,叹道:“不是贫道不愿帮施主,而是堕天石不在,我也……”看了绿萝一眼,“拿七娃没办法。”     绿萝碧绿通透的眼一眨,再一眨:“师父……”     张至深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道长……”     小黑依然面无表情,却伸出了右手:“张至深,我现在就杀了你。”     张至深无视小黑的杀招,盯着无品道长有如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就没有其它法子?道长,求您再想想,一定还有其它法子的!”     无品道长摇头:“贫道无能为力,若要其它法子的话。”     张至深猛地抬头,紧紧盯着他。     “施主只能另寻高人了。”     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张至深颓然,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抬头望向小黑:“南华!你不是说南华能救他么?已经叫许穆找南华去了么!她肯定找到了!南华能救他!”     小黑道:“南华还没找到。”     “怎会这样。”张至深抬头望着他,那双眼中似乎有东西在灼灼燃烧,燃烧过后就是凄冷的灰烬,没有半点希望。     小黑冷冷望着他:“杀了你,给他陪葬。”     他缓缓伸出手,掌中慢慢凝聚黑色烟雾,转瞬出手如电,张志深看着那手中轻轻地靠近,甚至还没来得及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脑中一直是南箓苍白的面容,雨水中刺入他胸膛的剑,鲜血顺着雨水蜿蜒流下。     他忽然很清楚地记起那天是八月十五,他手掌的妖印在白天都能看见,小黑说半个月后南箓就会死去,如今已是九月初,半个月早过去了,为什么他还在这里求人去救他,可他明明记得才出发没几天,为什么已经是九月初了,这中间错过了什么?他忘记了什么?在那芙蓉客栈还是迎贵客栈?     电光火石间,一切思绪纷乱而至,那一掌已到眼前,甚至来不及闭眼。     也是在那一瞬,一道亮光从脑海闪过,似乎明白了什么。     眼前一花,一道拂尘打偏了那一掌,小黑的面容似乎更阴狠了些,冲无品道长道:“我要杀他,不关你的事。”     无品道长道:“你杀不杀他自然不关贫道的事,但这是在长回山,在这里,无论是谁,都得遵守长回山的规矩。”     “好,我不在这里杀他。”看向张至深,“跟我下山。”     张至深站起来走至他面前:“我可以跟你下山,你也可以杀我,但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     “南箓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是谁?我……又是谁?”     空气似乎也跟着沉默了,那双眼依旧深黑而望不到底,满满的都是悲伤,溺尽了世间所有欢悦。     小黑想了一阵,忽然道:“他爱你,很爱你,你想象不到的爱。”           第九十三章 归兮剑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心里一紧又一痛,可那点喜悦又忍不住从茂密的疼痛中露出头来,他抓着不断乱跳的心口,声音都在颤抖:“为什么?他从来都说不爱我?”     小黑淡淡看着他,眼中悲伤如故。     “那他是谁,我究竟是谁?”     小黑道:“他是南箓,你是张至深,仅此而已。”     “不对,我总觉得我跟他不止这些,似乎还有更多的东西,还有你,自我第一眼见你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们以前见过么?”     “没有。”     “你在骗我。”     “将死之人,没什么好骗的。”     张至深想了想,道:“好,我跟你下山,既然是要给他陪葬,就让我见到他之后再跟他一起死。”     “可以。”     “张叔叔,小黑哥哥……”绿萝望着两人,又看看自家师父,“可不可以不杀叔叔?”     张至深对他露出一个笑:“乖绿萝,好好听你师父的话,叔叔答应你的事怕是不能做到了,你不要怪叔叔。”     “小深哥哥……”绿萝的声音一哑,眼睛又盛满绿莹莹的水。     张至深转身向门外走去。     此时夜深,山中精怪异兽声嘈杂凌乱,随着夜风四处飘荡,空中一轮薄月越发单薄黯淡,好似随时会融化般,张至深摊开右手掌心,再看不到那个金灿的双月妖印。     道观门前的七杀碑,碑中文字在夜色中泛着黯淡的血光,一个个血红的“杀”字无比清晰耀眼,萦绕了一圈浓烈的杀气。     绿萝愣了一会,随后甩开师父的袖子跑了出去:“小深哥……”才踏出门槛,他的声音被一声嘹亮的长鸣所掩盖,那声音空灵而悠长,气韵十足,余音袅袅,空谷回响。     传说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其声如珠玉磬音,悠长洪亮,不知是否就是这般。     张至深和小黑齐齐回头,只见东边天际有金色瑞光缓缓升起,掩盖了薄薄的弯月疏星,好似太阳初升,映照山林,顿时百兽噤声,百鸟止飞,都齐齐望着那一轮夜半升起的祥瑞之物。     那金光越来越近,照亮了无味观前的石碑绿树,每一张仰望的脸,疑惑而期待的心,却无法照亮一双深黑而悲伤的眼。     小黑抬头看那光亮越来越近,平静的脸上无悲也无喜。     绿萝摸着下巴正琢磨这是什么,那从身后闻讯赶来的小妖师弟们挤来挤去将他更往外推去。     无品道长的神态很高深,捏着下巴几缕山羊胡,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     那金光越过层层丛林剪影,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     传说天上的太阳是由天人所驯的金鸦所化,它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地,温暖万物;它的翅膀遮蔽了夜晚的黑暗,赠与世间光明与希望;它每日从东方飞来,悬于高空,金光洒向山川菏泽,万物生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持续了千万年之久。     但长回山升起的瑞光却比太阳还要明亮,它升起在东方之端,引来所有生灵的朝拜。     无品道长终于看清那散发瑞光的鸟,下巴上的山羊胡都激动得在颤抖:“莫非……这……这真的是……绿萝,快快将师父的《上古神语》拿过来!”     绿萝早被这祥宏大的场面惊住了,瞪着两只碧绿的大眼,不敢置信的模样。     道长不由摇头,毕竟是小妖精,没见过大世面,却不知自己也没淡定到哪里去。     小黑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那样的神迹在他那双藏了无尽悲伤的眼中看来,好似只看了一只寻常的鸟飞过般。     张至深却像是看见一只母鸡在飞一般,不对,是一只没有翅膀的母鸡在他面前飞起来一般,那表情就跟一口吞下一整只母鸡似的。     事实上,他也确实看见一只母鸡在空中飞来,而且还是金光灿灿的。     待那祥瑞之鸡近了,他才终于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只鸡就是被他弄成灰的堕天石,那体型,那羽毛,还有那永远都在翻白眼的一对眼珠子,它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事实上它也确实化成灰过。     那长了翅膀的堕天石到了他们上空,盘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无味观前的一块空地洒满了金光,一切事物都镀上一层温暖金色,连那杀气腾腾的七杀碑也染了金边,去了杀气。     无品道长翻着老旧的古书,看了一页,不对,再翻一页,终于找到真正的记录,照着口诀念道:“安之天若兮,魂之残魄。子渊生堕天,顽石尤隐灵。九天盘龙潜,奈何错冥渊。七纵七层缚,相生克破天。安之天若兮,魂之长矣。今之破兮,子言归时。归兮回兮,乃为刃兮。归兮回兮,乃为刃兮……”     那堕天石在听到声音后便朝这边飞来,盘旋在他头顶,一大片的金光洒落下来,此刻的形象所谓光辉灿烂,不知亮瞎了多少人的狗眼。     绿萝两眼泛光地望着自家师父,小脸颊都通红通红的。     张至深觉得那手捧书本念咒,身后光芒大放的道长与一个神圣的形象无比吻合。     “归兮回兮,乃为刃兮。刃之灵璧,为吾其用……”     无品道长念完口诀,只见那金鸡,不,金鸟长鸣一声,天地之间遍布的金光一收,金鸟转瞬成了道长手中一把长剑,泛着淡淡金光。     绿萝眼中的光芒更盛,小妖们都惊呼着赞叹师父法力了得,张至深目瞪口呆,只有小黑目睹这一切,依然没有表情。     “师父你好厉害!”     “啊啊,师父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啊!”     “师父不愧是师父,师父好厉害!”     小妖们欢呼着赞叹自家师父,就连嘴上不饶人的张至深也不由得赞道:“道长乃真本事也,厉害,厉害,在下佩服。”     无品道长顺势挽了个剑花,即便这黑夜中看不清他神情,也知他得意的表情,却是谦虚:“哪里哪里,不过雕虫小……”     那个“技”还没说出口,他便如烫着般扔了剑,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却见那剑又化成了金鸟,箭一般冲张至深射去。     小黑正要冲上去,终是停了下来;无品道长还没从手中的痛楚中醒悟,张至深本能地抬手护住自己俊俏的脸蛋,心想乖乖,这下不会真完了!     那一剑绝对是穿胸而过,毫不犹豫,张至深想着,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慢慢放开手,那把剑静静地浮在他面前,剑柄朝内。     他试探握住剑柄,那把剑顿时失去了光芒,夜色中,只见一道细细长长的影子,一点光泽都不曾发出。     “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无品道长也是茫然:“或许,这剑跟你有缘。”     张至深把剑送到他面前,无品道长伸手在剑身上方试了试,无奈叹气:“虽是好剑,奈何无缘,贫道费力做了一次嫁衣,倒是便宜你小子。”     “道长?”     “这剑跟你有缘,它是你的了。”     “啊?”     “怎么,不想要?”     “不是,只是不明白,这剑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道长真舍得?”     “舍不得也要舍得,终归不是自己的东西。”     “这是什么剑?”     “你也看见了,这是堕天石苏醒时所化的剑,极有灵性,《上古神语》有云:堕天破时归兮还,它叫归兮。”     ……归兮,归西,多么别致的剑名。     张至深抱剑长揖:“多谢道长。”     “嗯。”无品道长捏着胡子,点头,“收拾一下,明日贫道跟你们下山去会会那不孝徒儿。”     “哦……啊!道长你是说……”张至深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您愿意下下下山了?”     “让你做那些事就是为了唤醒这把剑,既然它来了,你自然完成了任务。”     “这……我我……”     一惊一喜,这转变来得太快,张至深激动着,紧紧握着手中剑,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我”了半天,终于蹦出一句:“多谢道长!”     顿了顿,再加一句:“您真是我的亲道长!”     绿萝早对自家师父崇拜得五体投地,两眼泛光,兴高采烈地加了一句:“师父!您真是我的亲师父!”     无品道长:“……”师父能跟后妈比么?     无品道长甩甩衣袖,赶着一群小妖徒弟们:“回去睡觉了睡觉了。”     小妖们高高兴兴被赶着走,不时传来几声动物的呼叫,待大家都入了屋,张至深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小黑在他面前,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他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剑上。     他道:“是把好剑。”     “道长答应救南箓了。”     “你很高兴?”     这莫名的对话让张至深很郁卒:“南箓能活过来,我自然是高兴。”     小黑不再说话,盯着他的剑看了许久,道:“是把好剑。”     “……”他该说谢谢鉴定么?     张至深打了个哈欠,道:“已经夜深,该回屋休息了。”     “是该休息了。”     可是那小黑应着,依然盯着他的剑,眼都不眨一下,张至深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就这般走开,况且那人还拦着他的道。     “咳咳……小黑呀。”     小黑道:“是把好剑。”     “……”张至深暗暗告诉自己,妖精什么的都是变态的,他一定要习惯。     “既然你喜欢,那送给你?”虽然这玩意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但他一个算命的,也用不着。     小黑盯着那把剑,须臾,淡淡道:“不用。”     顿了顿:“这是把好剑。”     “……”得,这回起码多了一个字。           第九十四章 不爱记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秋阳寥落,沉水寂寂。双燕成南飞,落叶纵横悲。     残欢尽,一梦柯。醒来方知,醉蝶空化影,子夜声寒。     一方小院,秋意寥寥,几缕夕阳斜斜透过雕花窗格落入屋内,青花缠枝梅瓶上一株菊花含水静默,无根而开的花,也动人娇艳。     屋内两人相对而立,一黑一白,一张沉静刚毅的面容,一张是绝代的美丽,含雪似霜,清清冷冷的,又出尘胜仙容颜。     那黑衣人道:“他若死了,你当如何?”     “这不正和你意。”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南箓更冷了声音:“黑箬,你说我当如何?”     “忘了他,修仙成佛,再无受人间苦楚,逃脱轮回,弃离妖身,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细长美目微眯,有寒光一闪,声音沉沉道:“然后呢?成仙之后又当如何,受尽了世间的苦才成那无悲无喜的仙,成仙到底有什么好?”     “这是你生来就该背负的命运。”     南箓沉吟一阵:“我知道。”     “该放下了,仙不该有执着。”     “再等等。”     “等什么?”     “等……等他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呢?”     南箓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床上闭目躺着的人脸上,那人有一张天生带了点媚气的脸,凤眼微微挑高,总是嚣张跋扈的模样,穿得花哨,没什么骨气,有时说话不着调,全是富家公子的习气。     却总是被他骗,一遍又一遍地问他到底爱不爱他,他从来都说不爱。     那人现在却躺在床上不再看他一眼,不知生死。     夕阳又换了方向,几缕秋风夹着花香,淡淡的,从不远山头飘来的蔷薇香,如同那二月初见的天,也是这般和静美好。     他望着窗外的远方,声音有些寥落模糊,也不知是对黑箬还是对自己道:“再等等,等这一世过后。”     黑箬道:“等不了,也来不及等。”     “我知道,你先回去。”     黑箬还想再说什么,话到了喉咙口,终是吞了下去,只恭敬道:“是,主人。”     夕阳的余晖总是暖暖的金色,照着美人毫无瑕疵的容颜,一双美目深邃而迷离,长长睫毛将眼底情绪半露半掩,高挺如玉雕琢的鼻梁,还有那比花瓣还美的唇角,淡淡的神情,翩然不染凡尘的仙。     他却轻叹,奈何修了一副仙人的形,却没修得仙人的心,红尘扰扰,佛说执着如渊,却依然是众生放不下的念。     张至深睁开的第一眼便看见这绝美静好的仙,双目微微眯着,映着暖阳,瞳孔里有他缩小的容颜,温柔得仿佛整个繁华灯花中最美的一个念。     “南箓。”他轻轻唤了一声,似乎还是在做梦,他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深很虚幻的梦,梦里这个人也有这么温柔的眼神,在那里,他是他的整个天下。     但那……也仅仅只是个梦。     南箓有些清冷的声音淡淡道:“你还活着。”     “……”张至深确信自己是真醒了,那个温柔的眼神是梦中残留的错觉。     他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南箓说他还活着,心口似乎还在疼痛,归兮剑刺入胡露娃身上时,那小道士狠戾的神情,几乎是痛恨的,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只手就插入了他心口,似乎是穿胸而过,到底是不是,他也不知道,只觉得剧痛无比,一颗心仿佛要炸裂般,之后便没有了知觉,呜呼哀哉,此命休矣。     他猛地摸向左胸口,那里一颗心正在缓慢沉稳地跳动,惊道:“我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     南箓道:“可惜了,没死成。”     张至深也不管他话里什么意思,坐起来抱住他,南箓正欲推他,却见他侧耳贴在自己胸口,专心致志。     一下又一下的跳动,有些凌乱,有力而热烈。     “真好,我们的心都还在。”     南箓有些错愕,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柔了下来:“是,心都还在。”     张至深笑得有些狡黠,挑眉道:“你猜我刚刚听到什么了?”     南箓直接道:“不猜。”     “小爷我不小心听到了你的秘密,很大很大的秘密。”     南箓目光一闪,不留痕迹地隐去,依然倾城绝代的容颜,美目深深:“我有很多秘密,不知你听到的是哪一个。”     “我听到你心里爱着一个人,却总是藏着掖着,就是不肯说。”     “你道那人是谁?”     张至深收了笑,正经道:“南箓,你爱我。”无比肯定的语气。     南箓道:“没有的事。”不带思考的回答。     张至深道:“我不信,箓儿,我再问一次,你到底爱不爱我?”     “不爱。”     “你骗我。”     “没有骗你。”     “你就是骗我。”     “我没有骗你。”     “……”     张至深看着他,忽然道:“南箓,你的眼睛骗了你自己,你爱我。”     那双清冷的眼直直看着他,漆黑而深沉:“你在骗你自己。”     “我都知道了。”     漆黑美目沉沉的,似乎有些异样,低沉了嗓音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知道你爱我,很爱很爱我。”     “你想多了。”     “小黑都告诉我了,你还想骗小爷到什么时候?”     南箓道:“他骗你的。”     张至深却转移了话题:“那一天,我已经把剑插入那叫胡露娃的小道士心口,他……”     “死了。”     张至深心里一沉,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杀人,即便那人罪大恶极,却终究是一条命。     南箓似乎看破他心思般,难得安慰道:“他本就不是人,罪恶多端,你没有错。”     张至深点点头,忽然展颜一笑,捏着美人下巴道:“美人儿,小爷我为了救你,命都快没了,你是不是该好好报答爷?”     “你想要什么报答?”     “你爱不爱我?”     “不爱。”     “……”     张至深捏过美人下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那就以身相许,就算得不到心,爷也要得到你的身。”     南箓不为所动,将他扶倒在床上:“你的伤刚好,要多休息。”     张至深还想挽回点福利:“箓儿,你就没有一点点感动?”     南箓不答话,张至深正要再说什么,他却忽然探下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张至深愣了愣,对上一双深邃而好看的眼,那眼神真是温柔的,如梦中一般。     然后那妖精还故意用低沉而迷死人的嗓音缓缓道:“我很感动。”     张至深眨眨眼,再眨眨眼,傻了一会后才醒悟,舔舔嘴唇:“我还要。”     南箓总算温柔了一回,俯下身轻轻吻他,这算是自他们认识以来最温柔的一个吻,细腻和软如春雨般,缠绵旖旎,两颗真心紧紧靠在一起。     一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分开,张至深轻喘着气,依然不肯放弃他的执着:“你爱不爱我!”     南箓用那甘醇如美酒般的声音低低道:“不爱。”     张至深眨眨眼,猛然大叫:“去你大爷的!老子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身!”     “乐意奉陪。”依然是好听得要命的声音。     “老子不弄死你就不姓张……唔……唔唔……你摸哪里!”     残阳将近,院中几株桃树在风中微微摇曳,秋叶纷纷落,伴着醉红晚霞,好似春来时,依稀零落飞舞的艳红桃花,满院都是流离的光阴,错错落落,似乎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人成对,影落双,落花悲叶也是春情欢然。     执着就是放不下,放下了,就不是执着了。     流光飞逝,从来就不见它的踪影,有的爱,从不需说出口,就像有的谎,无需戳破。     屋内一片春意黯然,缠绵悱恻,久别相见的人,自然需要一些激烈的方式表达相思,自然不会在意窗角一对绿莹莹的眼珠带着惊喜和研究的目光。     无品道长捏着那绿孩子一声不吭地往外走,绿萝侧着头,耳朵被捏着,眼睛还对身后的事念念不忘。     “师父,您松手松手!哎呀呀,耳朵都要被你捏掉了!啊啊……你轻点,轻点……”     走出老远,无品道长才松手,脸上的不自然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一指戳了绿萝的额头:“非礼勿视,你这孩子怎的这般不懂事。”     绿萝揉揉耳朵,满眼都是求知的光芒:“师父,这就是书上写的鱼水之欢?周公之礼?”     无品道长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你今天的功课做得如何,为师要检查。”     “师父,我的那个也长出来了,徒儿也要行周公之礼!”     “咳咳……既然张至深已经醒了,我们在这也没什么好留的,收拾东西,明日回长回山去。”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行周公之礼,人家已经长大了,师父你莫要这般狠心!”     无品道长终于正色道:“修道之人,要修身养性,不可乱了心智,更不可……不可贪图……咳咳……”     绿萝静了下来,眨巴眼睛问:“真的不可以?”     “不可以。”     “师父从来没有过?”     “咳咳……为师修身养性,自然是没有过。”     “哦。”绿萝懂事地点头,“原来师父一大把年纪,还是处男身。”     “……”     无品道长顿时将张至深的祖宗全问候了不下十遍,这浪荡公子什么不教,偏偏将自家纯洁小徒儿往歪门邪道上带!           第九十五章 还债记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自从醒来后,张至深就真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确切的说,是神仙他大爷的日子,毕竟南箓那妖精在他心里还是神仙般的妖精,被神仙伺候的日子,自然好过。     无品道长在他醒后的第一日来告辞,他才知道这道长竟然还如此品德高尚,为了救他一条小命奔波了好几个地方,又留在十陵镇为他护法护命的辛苦了两个多月,张至深感动得泪花浮现,直拉着叫他多留几日,待伤好了要好好表达谢意。     无品道长坚定肃穆道:“不了,贫道今日便走,绝不多留。”     “那道长您路上小心,在下伤还未愈,愧不能送道长。”     “不用了。”     张至深在他身后瞟了一圈,确定没看见那片熟悉的绿,问:“绿萝怎么没一起来?都要走了,也不让叔叔见他一面。”     无品道长面色一僵,依然正色道:“他等不急,先走了。”     “啊,是这样啊,那真是遗憾。”     ……     第二日,张至深午睡醒来,一眼看见的不是他家美貌倾城的箓儿,而是面容肃穆的无品道长,一张削瘦的脸,几缕山羊胡,面容矍矍,正气浩然。     “道……道长?你不是回长回山了么?”     道长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般,只道:“贫道是来告辞的。”     “……那昨日……”     “张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后会有期。”     “道长……喂喂……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别走啊……”     可道长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般,走得正气浩然,虎虎生风。     南箓从屋外进来,一袭白衣翩翩然,出尘胜雪。     张至深望着道长离去的方向,茫茫然:“这……怎么回事?”     南箓笑而不语,高深莫测。     第三日,张至深拿了一本小传打发时间,南箓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喝茶,淡淡茶香飘了满屋,伴着几缕紫淮香,安神定性,舒适无比。     无品道长泰然自若地入了屋,张至深忍着嘴角不上扬,疑惑得极其自然:“道长此来何事?”     道长道:“贫道是来告辞的。”     张至深早已想好措辞:“既然道长要行,晚辈挽留也是无用,为谢道长救命之恩,晚辈准备了一些盘缠,希望道长不要推脱。”     说着,将一个不小的包袱递了过去。     无品道长瞧了那包袱一眼,面不改色:“贫道乃修道之人,身外之物并不在意。”     张至深坚持:“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些日子辛苦道长了,晚辈没有什么可报答道长的,除了几个俗之又俗的银子,道长就千万别推脱了。”     无品道长用那正义凛然的,非常不屑的语气道:“既然张公子坚持,贫道便不客气了。”接过那包袱,拱拱手,“告辞。”步伐坚决,走得正气浩然。     张至深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个。”     南箓放下茶碗,细长的眸子微微含笑,摇头:“非也。”     “那是为了什么?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跟小爷告别三次,还一次比一次理直气壮。”     南箓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绿萝不见了。”     张至深也不在意:“那小妖精还能去哪?”     “你醒来后他一直吵着要见你,无品道长拦着,拉着他立即回长回山,然后绿萝就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每次来向我告辞,其实是想看看绿萝在不在我这里?”     “深儿变聪明了。”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     日光西沉,晚霞醉红,许院的五株桃树依然落叶纷纷,撒着金色的阳光,红了一大片。     南箓一走,张至深便觉百般无聊,取了一盆水来施展月术,每一次结印念咒后,那水中显现出的都是模糊的影,等他试道第八遍时,水中的影像终于清晰,可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水中的影,一片欢快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深哥哥!小深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张至深手一抖,将水中幻象打散,荡起一圈涟漪。     “绿萝,你师父正到处找你,你这几天去了哪儿?”     绿萝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绿眼睛左右转了几圈,动作迅速地将门关好,舒口气:“我偷偷跑了,本以为师父这么想回去,肯定撇下我先走了,没想到他还没走。”     张至深道:“你不是一直跟你那厉害的师父形影不离,怎的现在倒巴不得他走了?”     绿萝嘟嘴道:“绿萝想见小深哥哥,他不让我见。”     “现在见着了,你便可安心跟他回去。”     “人家不要不要嘛,你才刚刚醒来,人家想多看看你,你不知道那胡露娃将你的心掏出来时,血淋淋的样子,人家以为你没救了,都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张至深摸摸自己的心,觉得那个地方还在隐隐的痛:“绿萝是好孩子,知道心疼叔叔。”     “小深哥哥也好厉害,一剑就将胡露娃杀死了。”     “呃……言重言重……”     当时无品道长告诉他只有归兮剑才能杀了胡露娃,找到他之后,道长制住那妖孽,张至深只要一剑捅穿他的心脏便可大功告成……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直到他真正把归兮剑刺入胡露娃心脏,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绿萝甜甜叫了一声:“小深哥哥。”     张至深一个哆嗦,一种不祥的预感:“乖,你该叫我叔叔。”     绿萝更是眯着绿莹莹的眼,大大笑着:“不要嘛不要嘛,人家就要叫你小深哥哥,小深哥哥,你还记不记得答应绿萝的事?”     “咳咳……”张至深又一个哆嗦,摸着狂跳不止的心脏,“什……什么事?我的伤口好痛,叔叔我一把年纪了,此次受这般重的伤,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事。”     绿萝依旧兴奋道:“你说你要让我尝尝当男人的滋味!”     “……这,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撒谎,你什么都记得,你想赖账!”     张至深终于正色,这小妖何时变聪明了,依旧耍赖道:“叔叔是真不记得了,年纪大了,记性就差。”     那双碧绿的眼疑惑道:“可是小黑哥哥都说你一定记得,但你一定会赖账。”     “……”小黑真是了解他。     张至深面色不改,抓住了重点:“你这几天跟小黑在一起?”     “恩恩,我让小黑哥哥将我藏起来的,不然师父肯定能找到我!”     小妖精真的变聪明了。     张至深眼睛发亮:“也就是说你跟小黑关系很好?”     小妖点头:“对呀,小黑哥哥对绿萝可好了!”     “他怎么对你好?”     张至深想象不出小黑对人好的样子,难道那眼中没有了悲伤,还是会忽然回眸对你一笑?张至深打了个寒颤,摇摇头,这太恐怖。     绿萝天真道:“小黑哥哥不会对我凶,也不会欺负我。”     “难道他会对你笑。”     “没有。”     “对你露出过哪怕一丝的表情?”     “他一直就是那样的表情。”     “……”好吧,如果这也算他对你好的话。     张至深再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绿萝摇头:“他送我回来后就走了。”     “没有说去哪里?”     “他说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张至深又是一阵失望,叹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你答应人家的事?”     “今晚亥时,你去我房里。”     绿萝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小深哥哥会答应!”     “呃……进去之后不要点灯,叔叔会害羞的。”     绿萝双手捂着脸颊:“人家……人家也好害羞。”一点也看不出哪里害羞了。     “乖,你先回去。”     “好好!我这就回去沐浴洗白白,等着晚上跟哥哥共赴巫山,行周公之礼,鱼水之欢!”     “……这些也是你从书上学来的?”     绿萝点头:“当然了!绿萝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真的是好爱学习,但他为何学的都是这些?     绿萝走到门口,张至深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唤道:“等等!叔叔再问你一件事。”     绿萝眨眨眼:“莫非叔叔等不及了?”     “呃……”张至深忽然觉得这小妖邪恶之极,“你知不知道……那啥,周公之礼怎么行?”这个书上该没写吧,除非那老道士也像白老头一样藏了几本春宫图。     绿萝道:“知道啊。”     “……你如何得知?”莫非那道貌岸然的道长真藏了春宫图,还被这小妖看见了?     绿萝眨着无辜的大眼从实招来:“就在前几日,小深哥哥与美人哥哥的鱼水之欢,人家学了好多好多好多好……”     “停停停……”张至深在也听不下去,一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挥手道,“叔叔知道了,你回去吧……”     绿萝蹦蹦跳跳地出了屋。     张至深望着那碧绿的背影,咬牙,淫笑,小绿萝,既然你这么好学,叔叔就好好让你尝尝作为男人的快乐……     是夜,张至深拎了两坛子酒出门,南箓问:“你去哪儿?”     张至深回眸,荡漾一笑:“去解决点事情,美人儿,今晚在房里等着伺候小爷。”     南箓那细长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隐去,依然是清清淡淡的神情,美人倾城。     与此同时,兴奋的小绿萝已经在房里将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算着时间,只恨不得一下就到了亥时,那小脸红扑扑的,紧张的程度不亚于即将洞房的新郎官。     张至深拎着酒走出房门,望着天上一轮圆月,伸出右手,见掌中金色的双月纹熠熠泛光,又是一个十五月圆夜,他垂下手,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随即隐入月影的黑暗中。     第二日清早,张至深神清气爽地从南箓床上醒来,又神清气爽地去吃早点。     然后他看见一片碧绿的裳子,小妖精望着他的眼饱含了委屈,白皙的脸上印了鲜明五个手指印,右眼一圈熟悉的深绿眼圈,那神情哀怨得,看得张至深又是一阵良心不安。     “绿萝早啊。”     绿萝投来一个哀怨的绿眼圈,默默走开,露出他身后满脸阴沉的无品道长,道长的眉目深黑,面容清矍,但怎么看,那眼中都似乎多了点什么,含春带怒的,为什么道长走路的姿势很不正常?           第九十六章 苏和说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绿萝幽幽道:“张至深。”     无品道长咬牙道:“张至深!”     张至深肃然起立:“我在,我在,两位何事?”     ……     好不容易打发师徒二人离去,张至深捂着右边浓重的黑眼圈哎哟叫疼,南箓将一白釉长颈小瓶扔他面前,道了一声:“活该。”     张至深一手捂着深黑的眼圈一手捂着高肿的脸,含糊不清道:“小爷落到这般还不是为了你。”     “就不能有其它办法?”     “难道真要将我纯洁的身体交给那小妖精?小爷本来想将这等好事送给小黑的,不料他影都没见着,只能便宜了道长。”     南箓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便宜了他,那小妖精长得还不错。”     “打人的力道更不错,哎哟,疼死小爷了,箓儿也不知帮帮你相公。”     南箓沉下声来:“嗯,你说谁是我相公?”     张至深干咳了几声,笑道:“哈哈,我是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若不是我拦着那道士,你就不是被打两下的事了,以后做事不能这般鲁莽,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深儿心里要明白。”     “那遇到这种事,我该怎么做?”     南箓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含了一丝冷意,淡淡道:“扔到妓院去。”     “……”张至深愣了一下,继而抚掌,“好办法!”     “所以,深儿不是一般的笨。”     “……”     张至深随即反驳:“小爷我哪里笨了,我英雄救美的时候……嗯,这药瓶子怎的这般眼熟?”     他取下瓶塞,淡淡荷花香扑鼻而来,越闻越觉得熟悉:“箓儿,你确定这是消肿止痛的药?”     南箓无比坚定:“是。”     “为何我会觉得这与妙手回春送我的瓶子极其相似,那药好像是叫,叫得春丹,不对,因该是欲仙丹。”     “……”美人依然面不改色,温柔地盯着他。     “莫非春药还有消肿止痛的功效?”张至深笑。     南箓毫不心虚,淡淡道:“拿错了。”     “真正消肿的药呢?”     “我的意思是,我本该拿出最烈性的春药,而不是这瓶。”     “……”     张至深菊花一紧,他他他要干什么?     南箓从袖中再取出一绿釉小瓷瓶,含笑道:“骗你的,这才是真的消肿药。”     “……”     张至深身上的伤一疼,会不会等他用完药后,这妖精忽然笑道,骗你的,其实这是毁容的药……     ……     张至深拿着镜子看了又看,实在不忍直视,放下镜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南箓:“箓儿,我可否不用此药?”     南箓端庄地坐在正厅太师椅,双手叠在膝上,带着优雅的微笑,圣洁慈祥:“不可。”     “那东西要在小爷英俊的脸上停留多久?”     “一日。”     “一日!”     张至深做悲泣状,捂脸:“我没脸出去见人了呜呜,这一日我都不要出门,你要负责,你要负责呜呜!”     南箓保持那端庄的姿势,好心提醒:“你已经多日不曾出门。”     张至深巍巍颤颤地拿起镜子再看,镜中还是一张又青又肿还油光满面的脸,像极了东城杀猪的吴老板,他更是悲从中来,将镜子一摔,大呼:“呜呜,被毁容了,小爷我再也不要见人了呜呜……”     老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哀怨,院中的门恰在此时被敲响,张至深惊了一下,望了望那扇门,再望了望南箓。     南箓看了看他,再看向门,最后再看向他。     两厢静默,谁也没说话,那扇门静止了一刻,随即又敲了起来,不轻不重,寻不出规律。     张至深道:“找你的。”     那端坐优雅的美人轻启朱唇:“找你的。”     “你怎知不是找你的?”     “找我的都不会敲门。”     “……”     张至深一捂被毁成胖子的脸:“我不在家。”说完入了内室。     院中的门还在持续地响,南箓眸子深了深,望着张至深进去的方向,优雅地起身,开门。     苏和将那门越敲越是心急,就差些没大吼出来,敲门的力气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猛地门从里面打开,眼中一片雪白,那翩然出现的身影如同一朵莲花的绽放,出尘的美丽,灼灼胜仙。     那美人有一双细长深邃的眼,长长睫毛下深黑的眸子似乎蒙了一层淡淡薄雾,让人望不到底,他看了眼来人,道:“你找谁?”     他一开头,酥和心里一惊,望着那美人的眼神立马变了个样,哆哆嗦嗦:“你……你是那天晚、晚上的鬼……”     南箓点头:“是。”     “你你你你怎么白天也出来,我家少少少爷呢?”     “他不在。”     “他在!我我我……”苏和“我”了好几句也哆嗦着说完一句话,顿了顿,对着院子大声道,“少爷!您快出来!我知道您在里面!”     “……”张至深听见了当做没听见。     苏和道:“少爷,您再不出来的话,何叔赚的银子就要全部上报老爷了!”     “……”张至深一个哆嗦,开始动摇了。     苏和继续道:“少爷不在这几个月,何叔他老人家大显身手,将亏损的银子全都赚回来而且增了十万两!”     十万两!几个月就赚了十万两!     张至深绝对受到了刺激,大声道:“老子不是说了要亏钱么,怎地还赚了这么多!”     接着他就冲了出来,久别重逢,苏和深情地望向自家少爷,然后僵住了。     “少少少少爷,您的脸……”     张至深真想转身就走,苏和你这么老实做甚么,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会死么!     他干咳两声,激动道:“他如何在短短几月就赚了十万?”     苏和道:“少爷,您是金枝玉叶,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从小连夫人都不舍得打你一下,是谁将少爷您打成这般的!”     张至深奇怪地打量他:“苏和,你确定你没生病?”     “没有,我很好!”     张至深用力拍了拍他肩膀:“从小连夫人都舍不得打我一下?亏你说得出来,那经常拿着棍子追着老子满院跑的难道不是夫人?”     苏和摸了摸自己额头:“报告少爷,奴才忽然想起自己在发烧,说胡话呢。”     “……”     苏和立马转移话题,看看那立在一边默然不语的美人,再看看自家少爷:“少爷,你……你们还在一起?”     张至深再敲了他一记:“什么还在一起,少爷我跟他一直在一起,以后还会在一起!”     苏和道:“少爷,你们不可以这样,人和鬼是不会有结果的,更何况还是和一个男鬼。”     张至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他哪里像鬼了?”     苏和再看一眼那一袭白衣,连肌肤也似乎雪般白皙剔透的美人:“他他他哪里都像鬼!”     张至深仔细打量着美人,道:“箓儿,人人都说你这妖精跟个神仙似的,第一次有人说你哪里都像鬼,鬼和仙,差距着实有点大。”     南箓看着苏和,优雅笑着:“承蒙夸奖。”     苏和愣愣的,问自家少爷:“难道不是?”     张至深道:“你从哪儿听说有这般漂亮出尘的鬼?”     苏和认真道:“那说书的不都说勾魂的鬼长得都像他这般美丽么。”     “苏和。”张至深认真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挺聪明的啊,果然听书不能听太多,尤其是关于鬼怪的书。”     苏和依然不服:“就算他不是鬼,可哪有这般美丽的人,不是鬼便是妖!”     张至深依然奇怪:“你为何不说他是仙?”     “神仙是不会到人间的,而且少爷也只说他像神仙,真正的神仙却不会生出他这般一看就像是神仙的容貌。”     “这话,你从哪听说的?”     “听书说的……”     “苏和。”     “在,少爷。”     “回家多吃两碗饭,不要去听说书了。”     “为什么?”     张至深却转到了正题上:“何叔真的赚了十万两银子?”     苏和点头:“是。”     “坑爹啊,就那个破坑爹钱庄他能一下子赚十万两?”     “少……少爷,不是坑爹钱庄……”     “嗯?”     “何叔已经被大夫人招回本家去了,现在在十陵镇的是尉伯。”     “嗯?”     “尉伯很听话的,自从他来了之后,钱庄每个月都在亏损。”     “嗯?”     “估计再过几个月咱们的坑爹钱庄就可以真的坑爹了。”     “嗯?”     “少爷?”苏和不解地抬头。     张至深咬牙:“苏和小宝贝,你刚刚在门口喊得很大声啊。”     “啊?是是,是的,少爷。”     “你说何叔短短几个月就赚了十万两银子啊。”     “呃……是,是的,少爷……”     张至深继续咬牙:“你激本少爷出来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看本少爷破了相的一张脸,嗯?”     “少爷……”苏和深情道,“苏和都有好几个月未见少爷了!苏和想少爷,想看看少爷是否吃得饱,穿得好,有没有人欺负,苏和不在,谁给少爷您烧洗澡水,谁给少爷您洗衣服,给您铺床,给您盖被子……”     南箓美人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张至深,张至深直觉不妥,连忙打断。     “好了好了,谁教你说这些的。”     “尉伯。”苏和毫不犹豫就出卖了同伙。     “那老狐狸亏了我的钱庄不说,一整天就干这等无聊之事,他现在在哪,怎地没跟你一起来?”     “他他……”苏和弱弱道,“他在一个叫寻欢楼的地方。”     这下张至深是真的惊得不小:“他……尉伯都可以当寻欢楼姑娘们的爷爷了,他能吃得消?”     “他只是去管账本。”     “寻欢楼的老板哪儿去了,竟然让我张家的人给他做账。”     “表公子最近抽不开身,才请尉伯去的,这件事大夫人也知道。”     看来张文宇的身份是在张家公开了,张至深越发奇怪了:“他做什么了,忙得连祖传的青楼都没空打理。”     苏和摇了摇头,叹息道:“是他一个叫赵毅的朋友自杀了,听说一刀子下去,整条手腕都快割断了,流的血都淌了一屋子,人虽是救了过来,却一点活的念头也没有,表公子怕他再做傻事便终日陪在他身边,生意全交给了尉伯打理。”     张至深心里一颤,许久才回过神来:“赵毅……自杀?”     苏和道:“是呀,少爷跟他相识是吧?”     “你怎知道?”     “表少爷吩咐了,若是少爷从哪个旮旯窝回来了,就一定要去看看赵毅,说不定这是最后一面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少爷。一个字不漏。”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是的,少爷。”     “你先前说那么多废话做甚么?”     “尉伯教的。”     “……”又一次无情的出卖。           第九十七章 戏曲调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十陵镇的街巷似乎永远都是这般川流不熄,声嚣阵阵,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看得多了,如同长了一张同样的面孔,就像蔷薇宫的花。     那秋日的暖阳清风与寻常的日子并无区别,这里四季如此,不会有秋,更不曾有冬,花开花落,流年匆匆过。     曾有远游僧人路经此地,感慨道,十陵奉花,四季如一日,一日过四季,却是最易忘却时光的地方,说罢,悠然远去。     那人流涌动的街市中走来一位穿了湛蓝华服的俊俏公子,身量修长,墨发如玉,一双凤眼眼角斜斜挑高,带了几分媚色,但他此刻的面容略显阴沉,如果仔细看的话,还可发现他右边眼角隐约有未褪去的青紫色。     一个稍矮的少年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只见他越说,那俊俏公子的脸色越发难看,眉毛紧拧成了麻花状,那脚步也越走越快。     “那家伙叫欧阳复?一听就不是个好东西,负心薄幸!”     苏和道:“是的,少爷。苏和也是这般觉得。”     “继续说。”     “赵公子见了他之后脸色立马变得苍白,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那欧阳复就……”     “不准叫他欧阳复,给少爷我叫他负心汉,还要当着他的面叫!”     “是的,少爷。负心汉也追着出去了,之后再没回来,第二天就听说赵公子割了自己手腕,表少爷一听,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了,之后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那负心汉呢?”     “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少爷。张公子都请了官府的人去找,可那欧阳……不,负心汉就跟消失了似的。”     “现在也没找到?”     “没有,少爷。”     张至深停了步子,尔后继续前行:“将钱庄能用的人也派出去找找看。”     “回少爷,已经派出去找过了。”     张至深顿了顿,言:“你们似乎很听那青楼老板的话。”     “回少爷,这是大夫人的意思。”     “……”张至深严重怀疑到底谁是她亲生的。     苏和往前追了两步,继续道:“少爷与赵公子感情至深,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苏和为这样正义善良的少爷感到自豪。”     “……”张至深又顿了顿,想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点头,高深莫测。     苏和一喜,马屁拍中。     张至深腹诽:若是只喝了一顿花酒也算感情至深的话……他跟赵毅算是投缘,但他愤怒的原因纯粹是那负心汉太想让他千刀万剐了!     走了一阵,张至深道:“你不是说赵府不远,怎的还未到?”     苏和道:“确实不远,走过前面的街,从绸缎铺的巷子进去,左拐,过两个弄堂,再左拐,穿过莲花街,看见红灯笼后右拐,直走到书香苑,隔壁就是赵府……的外宅,过了桥,左拐再右拐便到了。”     “……”     张至深乜斜着眼打量他,苏和含笑相迎。     “你似乎跟赵府很熟的样子。”     “是的,少爷。”刚说完,立马改口,“没有,奴才是说,我记性还差强人意。”     “成语用得不错。”     “是的,少……谢谢少爷,是少爷教得好。”     “……”     张至深亲自敲开了赵府的大门,开门的是个年老的仆人。     “大伯,在下姓张,前来探望赵兄,不知是否方便?”     那老仆道:“原来是张公子,请随我来。”     赵家院子颇大,一路穿花弄影,游廊叠翠,看得张至深连连点头,他不是没见过繁华贵气的院落,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别致风情的院落,似乎每一处精致都该有一首诗来应景才是。     一路走至东院厢房,走了一阵后便可听见隐约的对话,那老仆顿了足,道:“张公子自行进去便是。”     “多谢大伯。”     那老奴转身离去,张至深再往前走,到了门前,上有匾额,书“曲月明颐”。     那对话也听得更真切。     “……是那该死的命运阻止了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我的背叛让我尝到了背弃爱情誓言的痛苦。可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爱着你,因为忍受不了没有你在的日子,忍受不了与一个不爱的女子结为夫妻的痛苦,更无法忍受听见你日日痛苦着欢场买醉的消息。毅,你与我一样痛苦,甚至你比我更痛苦千百倍,而我的心因为爱你而无时不刻不在忍受相思的折磨。所以我回来了,即便你厌恶我,恨我,我依然要站在你面前,这一次我再也不愿放开你的手,我要让你再次接受我的爱情,我们会像最初那般快乐幸福。”     张至深推门的手迟迟没敢放下去,心里泪流满面,千算万算,他就是算漏了赵毅说话的调调,而且这明显不是赵毅说的,据猜测,应该是那据说消失已久的负心汉。     他挑眉看向苏和:“你不是说那负心汉人间蒸发,派了许多人都找不到,这屋子里的是什么?”     苏和道:“少爷,苏和句句属实,绝无掺假,我……我也不知他怎的就冒了出来。”     “好了好了,给少爷我安静地听墙角。”     接下来才是正角儿开口,赵毅的声音嘶哑虚弱,几乎能想象他那张苍白的脸。     “不,你错了,在你对我说出那番绝情的话时,我们的爱情就已被你埋入坟墓,我不再爱你了,我的心也不会为你跳动,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你是这般虚伪,薄情寡性,为了名利,为了私欲,生生将我的心辗成碎片,所以,请你撕下那假惺惺的面具,滚出去!”     音落之后是一串虚弱的咳嗽声。     “不,我亲爱的毅,我错了,我该死的错了!但求你莫要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我是个畜生,我虚伪,我薄情寡性,我为了名利私欲不折手段,但我爱你的心从来都不曾变过,我现在遭到了报应,才明白所有的权利名声都不及你对我的爱重要,我恳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的悔过之心,也请给你一次机会,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只是你不肯给自己一次机会,毅,请你相信我!”     他每唤一次“毅”,张至深心里就每抽一下,抽得满心的鸡皮疙瘩。     一阵沉默后,赵毅发表的内容很简短:“请您滚出去!”     “我不会离开你的,即使到了天地崩塌,山海枯竭的那一天,我依然要紧握你的手,我是如此的爱你,请不不要拒绝……”     “滚!”     “如何你才能原谅我?原谅我犯下的愚蠢的大错?我只有一颗心,一生只为你……”     “滚!”虚弱的声音提高了,很明显的愤怒。     “毅,你真的不肯原谅我这个可怜的人?”     赵毅忽然吼道:“你滚啊!我叫你滚你听到没有!拿掉那虚伪恶心的面具消失!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少爷?我们还不进去?”苏和担忧着问道。     张至深再次抬起手。     “等等。”     张至深回头,看见一张温文儒雅的面容,只是脸色苍白,他似乎又瘦了许多。     张文宇将托盘交至他手中:“该是他服药的时辰,你照顾他吃了,再让他好好歇息。”     “这……”张至深看着托盘,“你不进去。”     “不进了,你将那混账叫出来。”语调冷冷的,还是温润的嗓音。     “哦。”     苏和乖巧地接过托盘,忠心道:“表少爷放心交给我家少爷!”     张至深入门,终于瞧见那对话的主角,赵毅身形单薄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的得好似一张纸,虚弱的面容上一双眼盛满了愤怒,伸在外面的一只手上缠了厚厚的伤布,隐约透出几点殷红来,更衬得那人儿更白,更单薄。     坐在床边的男人回头望来,打量着进门的陌生人,张至深也肆无忌惮地打量这闻名已久的负心汉。     那男人着了一身青色云锦长裳,瞧那上面的花,似乎是朝廷官员才能穿的服饰,腰间一条带子捆出结实的形状,再往上看,宽厚的下巴,薄薄的唇,鼻如险峰,目似明星――果然很符合负心汉的形象。     “阁下是谁?”     张至深甩开头如同他不存在般,挥挥手:“苏和,伺候赵公子服药。”     “是的,少爷。”     欧阳复又道:“你是什么人?与毅是何关系?”     张至深走至床边,端过药碗,舀了小半勺子药汁,温柔道:“虽然有些苦,好歹要吃下去。”     赵毅不答话,低眸将那浓黑药汁喝下。     那欧阳复再问,张至深只当他不存在般,一勺一勺喂着赵毅吃药,欧阳复不恼也不走,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两人动作。     待到那碗见了底,苏和接过,换上一盏茶,张至深掀开盖试了试热度,送过去:“漱漱口,去去苦味。”     赵毅安静地饮了一小口,便靠在床头摇了摇头。     张至深将那几乎还是满的茶盏放下,白釉里墨梅的茶盏中水波微微荡漾,映出赵毅虚弱苍白的侧脸,他忽然心里一动,定睛瞧了那水中的影。     赵毅道:“我累了。”     张至深起身,轻声道:“那你好生歇着,我下次再来看你。”     赵毅点头。     张至深这才面向那杵在一旁的负心汉:“你,跟我出来。”           第九十八章 赵府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回到许院时屋中空空,几株桃树挂着零落叶片在风中孤独摇摆,落日余晖映出嶙峋树影,枝头不知名的鸟儿正在欢腾地叫,却是一股说不出的寂寥意,孤落落的小院,似乎又回到那人不在的日子。     他独自坐在小厅中,南箓经常坐的位置,手边的雨过天晴莲花开片茶碗摆得整齐,不沾一丝水迹。     没由来的就是一阵落寞,他轻叹了一声,执起茶盏,入了内室,待到出来时,翻起一只茶碗倒了热腾腾一碗茶,捧着碗轻抿一口,微微摇头,味道依然不好,却是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发起了呆。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月术竟然能轻易看破别人的命数,没有预料中的惊喜,他只觉得有些恐慌。     也不知何时趴着睡着的,醒来时看见一张熟悉的容颜,那细细长长的眸子深邃而漆黑,如同含了万点星辰般的璀璨,美人似玉,美人如花,都不足以形容这脱却了尘世的倾城之色。     南箓见他醒了,道:“怎的不去床上睡。”     张至深迷糊着看了他一会,道:“箓儿,我爱你。”     南箓眸光一沉,面色有些清冷,柔声道:“怎的忽然又说起这些。”     张至深圈住他的腰,将脸覆在他心口:“就是忽然想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被你这妖精迷得魂儿都没了。”     南箓任由他抱着,那一片洁白的衣袂上墨发垂顺如玉,眸中深黑,一点柔情闪过,又是一片宁静,他道:“你本就是个没有魂儿的人。”     张至深抬头想问为什么,但他终究没问,知道他不会回答,就像他从来都告诉他“不爱”二字般。     他张了张嘴,道:“我今日见了赵毅。”     “我知道。”     “老子和张文宇将那负心汉暴揍了一顿。”     “然后呢?”     张至深舔了舔唇,认真地望着南箓,深情道:“箓……”     南箓身体一颤,出尘绝代的美瞬间僵硬:“你说什么?”     张至深笑得颇为猥琐:“小爷叫你箓,是不是很亲切?”     “很恶心……”     “……”     自从苏和成功闯入许院后,他便天天跑来报道,为表忠心,恳请留在自家少爷身边照顾,张至深坚决不肯,苏和便哀求道:“没有苏和在少爷身边,谁为您做饭为您洗衣为您打扫?少爷您金枝玉叶……”     张至深凤眼一挑,看向了身边的南箓大美人,苏和便识相地住嘴,待南箓走了,他私底下问道:“少、少爷,真是南公子给您做饭洗衣?”     张至深想起这几日种种,他家这看似不食烟火的南箓仙子煮饭做菜扫地洗衣沏茶那是样样精通,将张至深照顾得舒舒服服,毫无疑问的完美媳妇一枚。     他嘴角勾了笑意,不答是也不答不是,苏和了然点头,赞道:“少爷好福气!”     从赵府回来三天后,十陵镇发生了一件颇大的大事,这一直是繁华平淡的小镇来了朝廷人马,骏马锦衣,华盖开道,方向直指赵府,那为首的人恭恭敬敬打开一道明黄卷轴,念过一大串的华丽辞藻后才道明来意,欧阳复静静地跪着听旨,薄唇紧抿,看不出任何情绪。     接着他便随着那队人马离去,走时已经换了金盔铁甲,胯下骑的据说是御赐的汗血宝马,离去得毫不犹豫,那背影怎么看都是冷硬的诀别。     他们说,他要出征打战去了,赵毅至始至终都未正眼瞧过他。     苏和说完之后,张至深一反常态的没说话,表情淡淡的。     自从张至深拒绝苏和打扰他和南箓的二人生活后,苏和立马转身投靠了青楼老板张文宇的怀抱,却每天还来许院报道,三句不离表少爷赵公子,提的次数多了,张至深也经常去看看那一时想不开而自杀未遂的赵毅。     一来二去,倒也熟了起来,连同那他爷爷的姑姑的夫家妹妹的女儿的侄子的儿子——青楼老板张文宇也熟了起来。     青楼老板这职业最初不为张至深所接受,但经过尉伯、苏和、赵毅甚至远在千里的沈千寻的谆谆教诲,他终于洗心革面,认清了青楼老板其实是个崇高而油水多多的职业。     南箓偶尔也会要求同去看看那赵毅公子,张至深允了一次后便再不肯,不为别的,这妖精美色太过鲜艳,而且还毫不掩饰,这一出了门,十个便有九个人的眼都盯在他脸上,剩下一个不是瞎子便是近视。     张文宇不愧是青楼老板,面对南箓如此殊色,倒也泰然处之;赵毅是奈何桥边打了个圈儿回来的人,了无生气,对着南箓美人也跟看见那守门的老仆是一个表情。     但赵府上下的丫环婆子便不得了了,一个个围着屋子指指点点,年轻的姑娘们羞红了桃花面,更有人认出这便是几月前在东市卖胭脂水粉的俊俏公子……     于是张至深吃醋了,再不肯让南箓踏足赵府,名曰禁止其招蜂引蝶。     隔了十几日,张至深再次出现赵府时,红衣富贵的佳公子凤眼含媚,怀中一只雪白小狐慵懒地眯着狭长的眼,毛茸茸的尾巴轻摇那么几下,可人至极。     那守门的十岁小童见了,眼睛一亮,当即喝道:“狐狸精!”     张至深一惊,见此小娃,暗惊此子天赋异禀,慧眼识妖,南箓竟然就这般被识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此子正是指着他张小爷唤狐狸精。     于是他对此子露出了一个堪称亲切温柔又和蔼可亲的微笑,那小娃大惊,高声叫道:“狐狸精啊啊啊!”随即一溜不见了影。     张文宇和赵毅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了他怀中的小狐狸,既没像家中丫环们大呼着好可爱,然后争先恐后地想来摸一摸,更未像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娃般指着他道狐狸精,张至深感慨:此而二子者,当谓吾之友也!     张文宇打量着那小狐狸,道:“从何买来此雪狐珍品?”     赵毅附和:“此狐非比寻常,不当为十陵镇出品,应是北国贡品。”     张至深道:“呵呵。”     张文宇:“赵兄说得在理,此等珍品,深儿定花了不少银子。”     赵毅:“皮毛银白无杂色,虽是小了些,但此狐本就难养,这般大小是正好,定然不下千两。”     张至深:“呵呵。”     小白:“……”     张文宇:“深儿如此义气,为兄感动不过,如此……”     “如此,便多谢贤弟,何伯,快些收了张公子的厚礼,今晚摆宴回谢张公子。”     张至深深觉不妙:“你们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将他送给你炖汤补身子的,这是小爷我的宠物,给小爷暖床的!”     赵毅淡笑。     张文宇大笑。     何伯皱着满脸的菊花褶子微微含笑。     张至深护着他的小白看着此三子者笑。     待笑完了,张文宇道:“骗你的,呆子。”     怀里的小白动了动,细长的双眸望向张文宇,目光像刀子般,森冷凛冽。     张至深似乎觉察到了,顺了顺小白的背,回道:“刚刚在来的路上遇一故人,最善妙手回春,听说是寻……”     张文宇脸色一变:“你说了什么?”     张至深道:“我什么也未说,但我看他挺心急的样子,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那人在哪,却还想征询表哥的意见。”     “你最好不要说。”     适才谈笑的风流公子瞬间面色消沉,张至深也觉自己过分,便不再为难:“自然是未说。”     赵毅插道:“愚兄养伤日久无聊,终日奄奄,日渐消瘦,见春花明月皆是寂寞,更哪堪冷落秋日凉,孤灯一盏,独影一座,自相言语。回望前生,梦幻泡影皆虚妄,生如是,死如是,万物空空皆如是,只觉人生无趣,生无所欢,死也无聊,相伴无……”     “……”     张文宇静默。     张至深嘴角抽搐,此兄台老毛病又犯了,而且是变了风格的,及时打断:“你想说什么?”     “将那只小狐卖给我。”赵毅言简意赅。     张至深忙抱住自家小白:“不行!”     赵毅道:“愚兄自知资质平庸,为人无趣,以为得贤弟不弃,三生有幸,谁料今日却知万般情感看似繁华,也不过虚浮一场,原是夺人所爱,愧疚之余,无言再苟活于世,今当……”     张至深抽搐道:“小爷我不卖!”     “贤弟爱之深,愚兄自然不愿强要,吾虽非有圣人德,羞耻之心是皆有,君子不夺人之爱,只是往后病体拖沓,无甚相伴,日日孤灯夜影,不知此命何时休。”     “咳咳。”张文宇终于不能坐视自己被当成了虚无的存在,柔声道,“我一直在你身边。”     赵毅继续道:“问天地茫茫……”     张至深慌忙打断:“停停停……我卖给你,十万两。”     “实不知区区友情何丈量,如今方知十万两。”     “一千两!”     “千两白银何易得……”     “十、十两!”     “成交!”     “……”     赵毅,你个奸商!     赵毅舔舔干燥的嘴唇,笑得无比奸诈。     张文宇道:“他便是这般谈生意的。”     “猜到了。”     当夜,赵家新买的雪狐不翼而飞,赵毅遣人问到许院时,不见雪狐,却见一白衣公子容貌绝世无尘,却是清冷美人南箓公子,寻无果,归。     美人咄咄逼问那出卖了他的人:“你就将我卖了十两银子?”     张至深乖乖交出十两碎银,理直气壮:“小爷我知道你会回来,这不还为你赚了十两零花钱,乖,拿去买糖。”     于是南箓拿了十两碎银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买糖去了。【请无视这一句,我和小伙伴们小学作文经常用到的句子喵呜。】           第九十九章 扑火蝶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日子便这般过了两个月,已是十二月的天,北地想来是大雪纷纷冰霜凌,这极南的十陵镇却只是稍显那么些清凉,百花百草未凋零,万事万物旧模样,只是许院的几颗桃树早落完了最后一片叶,光秃嶙峋地等着来年再发新芽。     蔷薇宫那满地的蔷薇花依然是艳红一片的,这里才是百年不变的旧模样,花落了再开,开了再落,一朵接着一朵,永远一片繁花似锦的花海,如同这里萦绕不散的宿命气息,那微风卷了落花漫天地卷啊卷,飘飘零零的美,也不知去了何方,归宿在何处。     张至深依照惯例依然每月上山向白无忧报告学习经验,只是他能通过一汪水就轻易看透别人命数的事却不曾对他提起,他依然还是那从月镜中看出二三影像的,白无忧门下资质最愚笨交学费最多的富家弟子。     但所有人都疑惑的是,对于他常年游荡在山下甚至置办了宅院的行为,白无忧只字未提,他也不问他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考考徒儿的水平,然后挥挥手,你去罢,张至深又熠熠然地下山和那狐狸精厮混到了一起。     他的伤彻底好了后,便又抄起了老本行,举了一块幌子到那东市快要拐弯的角落摆摊算命,他的摊位早被其它人给占了,而且那占他摊位的人起早贪黑绝对比他要勤快。     张至深在扔了十两碎银到那缺了无数个口的破碗中。     那人虽是闭着眼,蓬头垢面,耳朵却是灵敏,一听那是银子发出的声音,立马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张至深打着商量的口气道:“兄弟,可否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大爷尽管说,小的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含糊!”     “你往旁边挪一挪就好。”     “这般简单?”     “就这般简单。”     乞丐往右边挪了个窝,张至深将他那放在角落早已蒙灰的檀木算命桌往前摆。     “你再往旁边挪一点。”     乞丐再挪了一个窝。     待那卖草药和草鞋的大叔推着板车来了后,见那消失许久的公子倒是吃了一惊。     “哟,张哥儿,许久不见。”     张至深拱手:“二位,别来无恙。”     “恙什么恙,我们都是粗人,张哥儿许久不来,可是生意好得很?”     “许久不来,生意如何好?”     岑强插道:“腰可好了?”     “……”噤声一刻,张至深咆哮,“说了老子不是干那个的!”     危鹏大叔默然。     岑强大叔笑得很猥琐。     那算命的日子照旧过了,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除了他们中间插入进来,据说是很资深的老乞丐之外,一切都跟将近一年前的情景丝毫不变,他还是他,半真半假的神棍;南箓还是南箓,伴着他蹭吃蹭喝的美貌狐狸精。     从弛山飘来的蔷薇香依旧淡而馥郁,笼罩了整个十陵镇,一样带着宿命的味道,那偶尔飘来的花瓣落在算命公子的衣襟上,繁华富丽的锦缎暗花色泽精贵得比那花瓣还艳丽。     十陵镇,十陵镇,十年光阴埋一陵的镇。     张至深想,若是有那人相伴,即便忘却光阴年华,那也是最好不过的,好的光阴,总是过去极快,或许不知不觉,一生就此过去了。     有一日,请卦的人走后,那蹲在一旁的乞丐忽然慢悠悠道:“我见公子成日算命,算财运算官运算姻缘算寿数,可曾算过自己的命?”     张至深道:“自己的命岂是能自己算的。”     “老乞可帮公子算一卦。”     “不了,我并不想知道。”     那乞丐便不做声,依然顿在角落,褴褛肮脏的衣服,蓬头垢面也看不清他本来的面容,他一直都是微微闭着目,慵懒得似乎永远睡不饱,偶尔从身上抠出个虱子,放在嘴里嚼嚼吃了,或许实在太静了,他也会同其它的乞丐一样叫几声口号:“行行好,给个钱吧。”     起初像张至深这般的骚包公子哥儿根本无法接受身边竟然蹲了这么一个重口味的奇葩主儿,每次他要将人赶走时,那乞丐便哀求道:“我没有地方可去,只有公子对我最好了,公子的恩情老乞没齿难忘。”     于是张至深扔他几个碎银,神态怜悯地回到原来位置。     乞丐就此落地生根。     那一月之期的上山行中,每次都要被何思拖去杀几盘棋才准放行,黑白棋子,落盘为定,所藏玄机千变万化。     何忆总是守在一旁为两人张罗茶水饭菜,少年温和如水,总是淡淡微笑着,那一模一样的面容,何思却带上了苦恼色。     手中的黑子拿了许久,他终是扔在了棋篓中,面色忧郁道:“师兄,我卜了一局,凶险十足。”他只有在严肃的时候才会将张至深叫一声师兄。     “如何?”     “暗子汹涌而白子路竭,东方有瑞霞,祥雾隐若现,这本是好兆,却是凶相。最近几月你便留在山中切莫离去。”     张至深放下两指中的棋:“是何凶相,你可看清了?”     “我本欲看清,奈何术法浅薄,只见迷雾重重,未见其真面,但这绝对是你的大劫,待在蔷薇宫,此处有百年瑞气,阵法护山,说不定便能化险为夷。”     “我师父怎么说?”     “我问过了,但他什么也未说。”     “我也问过了,他什么都未说。”     “师兄知道了?”     “我并不知道,但既然师父什么也未说,那就是希望我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可……那真是你的大劫,极其凶险,一旦过不去,性命危矣。”     “没什么可怕的,什么性命危矣,我都尝试过了。”他摸着那一处心口,似乎还在隐隐的痛。     何思担忧道:“师兄?”     张至深起身,伸了个懒腰:“时日不早,我该回去了。”     “你真的不留下来?”     “不了,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还有,以后不准随便算老子的命,老子的命数可金贵着,连自己都舍不得算,竟让你小子占了便宜去!”     何思低喃:“那是你自己不能算。”     张至深挥挥衣袖走到了门口:“师兄我先走了,这盘残局,若是有命归来,当应陪君下完。”     那背影走得极其潇洒干净。     何忆道:“既是命定的事,又怎能是躲就能躲得掉的。”     何思的背一僵,不敢回头,何忆从他身后绕到前面,温和如水的少年绽开浅浅微笑,低声问:“你说是不是,哥哥?”     何思不敢看他,不自觉地就倒退了两步,靠在身后墙上:“小、小忆……”     何忆双臂一伸,将他圈在自己和墙壁中间,二人距离靠得极近,何思紧贴着墙,只恨不得能挖个洞逃走。     那在人人眼中都是温和如水的弟弟咬着他耳朵轻声道:“以后不准这般关心那臭狐狸,哥哥的心中应该只有弟弟,满心满眼要只想着自己的弟弟,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他低着眸,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浑身无一个毛孔不在紧张。     何忆亲了亲他的唇,何思即便是浑身僵硬着,还是颤了一下,何忆便捏着他下巴,缓缓道:“哥哥在怕我?”     “没、没有……”     “那就抬起头来看着我。”     何思慢慢抬起头来,那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都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只是何忆的神态中永远比自己多了一股温和之气。所有人都说这兄弟俩,哥哥粗枝大叶,弟弟温和可人,可那从小在他身后叫着哥哥的弟弟却在一夜之间竟能让他害怕得不敢直视,任其予取予求,那温和之气成了最让他害怕的东西。     “你在想什么?”何忆的声音微微不悦。     何思尽量挑他喜欢的话来说:“在想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软乎乎的,很可爱。”     何忆笑道:“哥哥小时候也是软乎乎的,很想让人咬上几口呢。”说着就真亲上了他的脖子,带着细细的啃咬。     “小忆,别……”何思浑身僵硬着如同一跟柱子般,冷汗沿着脊背冒了出来,心里想着难怪他小时候总喜欢咬自己。     何忆抬起头,温和问道:“怎么,哥哥不喜欢?”     “不,喜、喜欢。”他只能说喜欢,即便心里害怕得要命,若说不喜欢,他将会忍受更多不喜欢的东西,直到他回答喜欢为止。     “那么,亲我。”     何思更僵了一下,微微调整呼吸,望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仿佛就在看着自己。     “哥哥不亲我那就是不喜欢,弟弟应该做些让哥哥喜欢的事讨哥哥欢心。”     “不,我喜欢!我、我亲便是。”     他慢慢靠近那张脸,温和似水的容颜,淡色水润的唇,轻轻地啄了一下。然而那人却不放他走了,唇舌熟练地缠了进来,捧着他的后脑加深这个吻,明明不凶狠,却让人无法逃离,一只手从他的腰上抚摸到背,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的灼热。     何思只是被动地承受,僵硬的身体开始放松,那熟悉的情|欲涌上来,依然让他悲哀而无措,却又在渴求着什么,希望得到拥抱。     夕阳醉红了整个天际,漫天花瓣飘零着染上了淡淡的金边,好似无数的蝴蝶飞舞,光阴零落,眨眼又从指间划过了一大截,却依然美得令人难以忘却。     有的时候,人就是扑火的蝶,明知是条不归的路,却依然义无反顾。佛家云,这叫执念,只有勘破,才能放下,放下才能自在。     可这红尘中又有多少人能勘破能自在的,就像张至深,就像……     何忆不满何思的被动,放开他,温和道:“我要哥哥主动来。”           第一百章 仙缘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回到许院时,张至深鼻子一抽就闻到气氛不对,匆忙进了屋,南箓端端正正坐在屋中,细腰挺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膝上,美目微合,白衣墨发的美人静坐如盛开的莲花,遗世而独立。     但张至深却吃了一惊,眨眨眼,那端然静坐的美人依然好好的,而且还是俩,四只眼睛望着他,就连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你们哪个才是我的箓?”     两个南箓同时一愣,互望一眼,无比恶心肉麻的模样。     张至深走进细瞧,那真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与他的箓分毫不差,他再问道:“哪个才是我的箓?”     两个南箓同时拧紧眉毛,各撇向一边,不忍再听这令人起鸡皮的称呼。     他正欲再问,却见从内室出了一人,雪白衣裳,墨发仙容,活生生又是一个南箓。     张至深都要哭了:“你们,到底哪个才是我的箓?”     那最后出来的南箓眉都不皱一下:“他们都不是我。”     是南箓的声音,张至深连忙跑过去,指着那两个面露恶心状的“南箓”:“那他们是谁?莫非你娘生了三胞胎,还都一样的表情?”     那两个“南箓”终于受不了,渐渐现出真身,一黑一白,煞是好看。     张至深眨眨眼,竟还都是故人,笑曰:“南华姐姐好,小黑哥哥好。”     南华那张与南箓七分相似的面容也是清清冷冷的,恶心表情还未褪去又生生打了个寒颤,一双眼斜斜望过来,目光苍老凛冽,竟似岁月都褪了色般。     她道:“你一点都未变。”     “承蒙姐姐不弃,还记得区区在下。”     小黑又似木头人般杵在一边,黑漆漆的一团影。     张至深道:“适才姐姐跟小黑这是变身戏法么?”     南华道:“唤我南华便是。”     “这怎好意思,姐姐既然是箓儿的姐姐,那自然也是在下的姐……”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南华抬高下巴高傲地看着他,十足的女王气势。     张至深舔舔嘴:“南华。”     顿了顿:“我可不可以在后面加上‘姑娘’二字。”     “不可。”南华用下巴看了他一眼,“但我不介意你在后面加‘女王’二字。”     “南华女王。”     女王苍老的眼满足地笑了。     张至深心道,这姓南的果然都是一家人,自恋狂,而且南华比南箓明显高了不是一个等级,南华姐姐是女王大人!     “南华女王此次来可是要长住?”     南华道:“不了,许穆找到我时道南箓被那东西取了心,我这才赶回来,既然没死,我也没必要留下。”     “南华女王不多住几日是至深的遗憾。”     “一点都不遗憾。”那苍老凛冽的目光冷冷瞥向了张至深,削瘦的下巴,如白玉雕琢的曲线,微微向上抬高,你只能仰视她,她是高贵冷冽的女王。     南华的声音转冷:“我当初如何对你说的?”     张至深心里一凉,有些微微的痛:“记得。”     南华的声音越发冰冷:“我说过,你要好好照顾他,若有半点对不起他,我会慢慢地折磨你,去皮,抽筋,削骨,钉子板,辣椒油,一层层地,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地折磨你,如今你就是这般照顾他的,他为了你竟连自己的半……”     “南华!”南箓看了她一眼,“已经过去了。”     张至深隐约觉得南华要说的东西非常重要,忙问:“南箓,你做了什么?”     南箓道:“我什么也未做。”     南华道:“你护着他也无用,南箓,你不能违背生来就有的命运!”     “我知道。”     张至深问:“什么命运?南箓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南箓道:“不关你的事,好好吃饭去。”     南华冷笑:“到时候你便知道。”拂袖而去。     小黑跟了上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下,犹豫着,终于转身到南箓跟前:“时间不多,主人不要忘了答应过的事。”     “黑诺,你很啰嗦。”     “是,主人。”     张至深看着那片黑影离去,问:“他叫黑诺?”     “一个仆人罢了,叫什么都无所谓。”     “很厉害的仆人。”     “一般般。”     张至深握住他的手,那手很修长,根根手指都似白玉雕出的一般,光洁美丽,仿佛散发淡淡的光芒,就如他的人,总让人以为这是仙。     他将那手贴在脸侧,紧紧盯着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那双美丽的眼丝毫不躲闪,答道:“不是。”     .“是不是要成仙,抛却尘世烦恼,弃了妖身,修一身仙骨?”     那只手顺着他的脸抚上了他的眼,眼角微微挑高的凤眼,总带着那么一丝媚气,他经常会为这双眼迷惑,觉得如此陌生,但这个人说爱他,不知有多么地爱他。     殊不知为这一句他等了多少年,如今,那执念也该放下了。     他道:“是。”     张至深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痛苦,只是心里似乎透不过气般,有什么要冲出来,却如何用力也破不了一个头儿,只是闷闷的,很平静。     “成了仙也不会走,还在我身边?”     “是。”     张至深低笑:“箓儿,你骗我,哪有仙人总会待在凡尘的,你该在天上,腾云驾雾也好,福佑一方也罢,怎么还会在人间。”     南箓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至深牵出一抹笑:“我很伤心呢。”     那只手划过他的眼角,停在黑亮的发上,张至深的头发并不服帖,像他的人一般,有些嚣张,有些飞扬。     南箓道:“有什么好伤心呢,你早晚都要离开我,这样最好。”     “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还有很多,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     “缘分到此了?”     “到此了。”     “真的如我所说般,是仙缘呢。”     “不,是妖缘,你成不了仙。”     微风轻摇,卷起满地落叶扶摇上苍穹,冬日的阳光依旧明暖,也不知摇起了哪颗树上茂密的叶,窸窸窣窣地响,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乌梅雀藏在阳光找不到的地方,一声声叫得清脆,透过精致古旧的玲珑窗格,搅弄了一室沉寂。     张至深依然问:“你爱不爱我,有没有爱过我,说真话,让我信服的真话。”     南箓还是答:“没有,从来没有,我只是利用你罢了。”     “因为我才是能看穿水月的人,而不是许穆?”     “是你。”     “可你从我身上得到了什么?我什么也未失去,除了一颗爱你的心。”     “我从你身上得到了很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了。”     “那你为我付出了什么,南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她只是心疼我为你付的昂贵药费罢了。”     “真的是这样?”     “真的。”     “箓儿,我很难过,你又在骗我。”     “是么,我怎的不知道。”     ……     张至深隐隐觉得何思说的劫就要来了,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但他出奇的平静,就好似知道过了今晚就是明日一般,他只是静静过他的日子,他一点也不伤心,只是闷闷的。     所以第二天,他照样起了早床,吃过南箓煮好的白米小粥后,穿上艳丽的衣服在东市街角算命,有些泛黄的幌子还是他们初遇时的四个大字:一命九钱。     老乞丐的话还犹在耳,他道,我见公子成日算命,算财运算官运算姻缘算寿数,可曾算过自己的命?     他暗自摇头,依然不想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冬日里的蔷薇香淡了,却依然能从弛山那头飘到十陵镇的这头,那是他最熟悉的香味,蔷薇宫永远不会褪去的味道,宫人们称之为宿命的气息。     那样艳丽的色泽,漫天飘零的花瓣被风卷呀卷的,偶尔会有几片卷出了故土,看看山外繁华的世界。算命公子昂贵华丽的衣裳依旧比那落花还要艳丽,微微挑高的凤眼带着一点媚色,只要望上一眼,不知成了多少女子心中不灭的梦。     有人缓缓走来,优雅的步伐,翩然身姿仿佛在下一刻便能羽化而登仙了去,绝世的容颜,冷冷清清,如同一年前的模样。     她停在他面前。     张至深道:“姑娘算命?”     仙子般的姑娘声音清冷:“是。”     “可要算什么?财运福运还是姻缘?”     “我只算你的命。”           第一百零一章 再寻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道:“我从不算自己的命。”     南华道:“可我要算你的命。”     张至深偷偷擦了把汗,还好不是来取他的命。     “南华女王如何算我的命?”     “我只算他不爱你,即便你爱他爱得要死,他也不会为你动一点心,所以,你最好早些离开他。”     张至深往桌上的碗里倒满了水,缓缓道:“你错了,他爱我。”     南华看了眼那碗水:“不用试了,你算不出我的命数。”     张至深将壶放下:“女王真不愧是女王。”     南华道:“你只是能看破水月,却看不出妖的命,你若爱他,便早些祝他成仙,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     “可是我爱他,我为何还要帮助我爱的人离开我?这是只有傻子才会做的事。”     “但他却不爱你。”南华站在他面前,清清冷冷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他爱的女人叫木辞,八百年前他们就是爱人,木辞因为触犯了天条而被囚在天界,南箓要成仙,只为了救她。”     张至深笑道:“南华真会说笑,南箓爱的人是我。”他笃定着,心中却在不断动摇,那股闷闷的痛好似压了大石般,可依然平静,他知道这是骗人的,南华想让他走。     南华冷笑,一贯的骄傲,似乎所有人在她眼中不过蝼蚁苟且:“是不是被他压得多了你都忘了自己还是个男人,南箓却是个真正的男人,放着好好的女人不爱,为何偏要去爱那同是男人的人,你说,到底是谁可笑?”     那点闷闷的痛又在加深,他依然维持着从容的笑,凤眼微微挑高,一点魅惑,一点风流:“就算是男人又如何,既然我能放着好好的女人不爱去爱他,那他就也能爱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南华冷傲的下巴微微一偏,嘴角的嘲讽毫不掩饰:“是不是,我们走着瞧。”     言罢,美人拂袖,翩然洁白的身姿,即便入了人群也是最醒目的一点,遗世而独立,冷傲孤霜依然绝美。     张至深回神,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同情地看着他,他摸了摸鼻子:“看什么看,没见过争风吃醋的女人?”     众人也摸了摸鼻子,岑强大叔摇摇头:“还说不是,孩子,说出来大叔能理解的。”     危鹏被茂密的胡子遮去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那抽搐的嘴角,暗自喃喃着:“鸳鸳相报何时了,鸯还不让你们好。”     老乞丐依然眯着那双被眼屎糊住的眼,高声莫测地道了一句:“福兮?祸兮?缘兮?恩怨也。”     卖布匹的大娘收回视线,扯开喉咙吆喝:“新上市的云锦布匹呢,各位快来瞧一瞧,选一匹称心的做漂亮衣服呢……”     喧嚣的街市又回来了,眼前人来人往影匆匆,还是凡尘俗世的热闹,有淡淡蔷薇香从那弛山飘来,依稀是宿命的味道,大家各自忙活自己的生计。     这红尘扰扰的尘世啊,好似那如仙似魔的女子从未曾来过,他还是一年前的他,他说他们有仙缘。     人一旦有愁总希望得到解脱的,最不明智也是最快的解脱方法便是找些快乐的事去做,于是,醉酒寻欢,在那风月场中暂时忘却命运的悲伤,那般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中,也不知到底存了几分的真几分的假。     张至深才踏进寻欢楼,几个眼尖的姑娘见了,哎呀叫一声公子好生俊俏,便大胆地凑到他身边。     张至深无心消遣这些美色,眉目严肃,只道:“叫张文宇给小爷出来。”     “张文宇是谁呀?”     “可是昨日睡你床的那张老爷,嘻嘻,莫不是儿子抓老子来了。”     “哎呀,你好坏,这怎生可能……”     几位姑娘围着他嬉闹,那边终于有人来了,推开众人,妖冶的容颜绽开勾人的笑:“哟,这不是张公子么,许久不来,可让奴家好生想念。”     却是夜心,容颜妖媚的女子着了一袭大红流水云锦,紫牡丹勾弦绣纹从衣襟一路连到裙角,一片富贵华丽的模样,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只是这般贵气艳丽的衣服穿在了她身上,衣领往右边斜斜拉下一大片,露出雪白香肩,纤腰再那么一勒,加上一张妩媚桃花妆,硬生生将这贵气衣裳给穿出了妖气,还扭着水蛇腰不断地勾人。     真不愧寻欢楼一大花魁!     她似乎很享受男人们投来的目光,不知谁的手毫不识相地伸向那片香肩,她眼都未看便一掌打了下去:“老娘的身子可不是想碰便能碰的!”     然后立马换了一副诱人媚笑,凑到张至深怀中:“但张公子是例外。”     张至深将她推开:“夜心,带我去见张文宇。”     “不先让夜心服侍后再去见他?”     “不了,我要马上见他。”     夜心朝身后道:“翠花,带他去见张文宇!”     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走了上来,恭恭敬敬拜了一礼:“张公子请随奴婢来。”     张至深一走,那先前围着他的几个姑娘便问夜心:“夜心姐姐,这张文宇到底何人也,竟到咱们楼里来找人?”     夜心妖艳地笑着:“张文宇啊,是这张公子的相好呢,什么,这你都还问,两个男人相好,自然是断袖了。”     一个姑娘弱弱再问了一句:“他们都姓张,会不会是……”     夜心挥着绢子用匆匆玉手戳了那姑娘一下:“小妮子净是瞎想,不过你还真猜对了,他们就是兄弟,而且还是一个爹妈生的那种。”     “啊?”     那发问的妮子目瞪口呆。     夜心又戳了她一指:“大惊小怪,小姑娘回去多吃两碗饭。”     另一个姑娘却两眼泛光地凑过来,激动道:“他他他他们真的是亲兄弟?天啦,这才是真爱!”     夜心顺势也戳了她一指:“大惊小怪,人家断袖,关你姑娘家何事,若全天下男人都断袖了,咱们女人可如何是好?”     那边厢,张至深心事重重的,完全不知自己和张文宇已经被夜心污蔑成了什么样。     那叫翠花的丫环将他领至一处楼阁,敲了敲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个着了鹅黄裙装的女子,素颜素裳,在这风月场中显得别是一般素净风情。     翠花道:“凤仙姐姐,这位张公子来找张文宇公子。”     凤仙见是张至深,伏身一拜:“竟是表少爷,请随奴婢来。”侧身让出道来。     张至深第一次到寻欢楼找张文宇,竟不知见一个青楼老板还要这般麻烦,心道等下要给这远房表哥好好上一课。     这是寻欢楼后方的一处阁楼,可见那后院各种花草景致,楼前种种风月靡靡音倒是一点也透不过,凤仙领他穿过一处游廊,停在一颇大的屋外,上有匾额,曰:有书明心。     看来是间书房。     他们才停下,那房门便从里开了,温和雅致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张文宇抱着一摞书,见二人,吃了一惊:“你怎会来此?”     张至深道:“表哥……”     张文宇了然,笑曰:“说吧,什么事要我帮忙,不过我得先去赵毅那儿,他觉着无聊,我挑几本书给他送去。”     张至深看了眼他手中的书,最上面的是蓝灰的封皮,书线订得结实,右侧四个大字:青虚杂记。     “如何才能留住一个想要离去的人?”     张文宇边走边道:“怎么,你的南箓美人不要你了?”凤仙欲接过他的书,却被拒绝。     “算是。”     “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没有。”     “那他为何要走?”     “他……他……这个不方便说。”     张文宇道:“此事可稍后再议,既然来了,陪为兄一同去看看赵毅。”     张至深确实有些日子没见赵毅,便道:“那是当然,张老板。”     张文宇也不计较这称呼上的变化,他似乎心情不错,那书卷气极浓的面容一直挂着微笑,眉眼舒展开来,很是好看,连那走路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二人出了寻欢楼,早有马车候着,凤仙伺候他们上了马车,吩咐二位少爷小心,便放下车帘退去,马夫挥挥鞭子,车子便不疾不徐地上了路。     张至深在车上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南箓要成仙的事被他说成了要考状元,张文宇呵呵笑着:“倒是看不出,他还是个秀才。”     张至深默然。     张文宇又道:“此事稍后再说,可跟赵毅商量一番。”     张至深心想赵毅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没留住,还想不开自杀,他的主意自己敢要么?     这般想着,却是未说出来,张文宇很护着赵毅,他知道。     于是他问:“在下见张老板喜气满面,什么时候可讨一杯张老板与赵毅公子的喜酒?”     张文宇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轻轻抚摸膝上的书,那神情简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张至深以为他不会回答这般荒唐的问题时,他却忽然抬头,掩不住嘴角的笑:“应该快了。”     张至深心里一窒,有些不忍看那样的笑颜。     赵府与寻欢楼并不太远,马车很快便到,张文宇敲了几下门也不见有人来应,推了推,门竟没落锁,他们进了院子也不见一个仆人,精致的假山流水,翠柳眠花依然诗意浓浓。     张至深望了一眼,低眉行走,他有股拔腿便跑的冲动,却不知是往前还是往后,袖中的拳头握得紧紧,心中微微颤抖。     张文宇见他这般,安慰道:“你莫担心,待见了赵毅后,表哥绝对给你想个法子留住那南箓,让他哪儿也去不了……赵府今日是怎么了,竟连半个人影也不见。”     张至深并不做声,只是微微点头。     走了一阵也不见一个人影,快到赵毅的院子时,一阵嘈杂声传来,细听之,却是隐约的哭声和凌乱脚步声。     张文宇面色一变,急走几步,恰遇上一迎面而来的丫环,忙问:“这里怎么了?赵毅人呢?”     那丫环见是他,通红着眼抽噎几声,似是极难过的样子,之后才哇地一声大哭:“大少爷他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君长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文宇愣了一下,缓缓道:“你说什么?什么去了?他去了哪里?”     那丫环用手捂着脸,眼泪还在吧嗒往下落,含糊不清道:“今日早上便没了,他这次是铁了心,大夫说是吞金自杀!”     张文宇用尽所有力气提的一口气终是散了去,手中的书落在石子路上,蓝灰封皮的《青虚杂记》被盖在了最底层,他一直记得那人喜欢这书,看了一半,总道得空一定要看完。     那丫环道:“张公子,大少爷生前跟您最好,你就去见个最后一面吧,以后、以后……”却是再说不下去。     张文宇那温和儒雅的面早已褪去血色,可还摇着头道:“不,我不相信,他昨日都还好好的,他说等着我送书来给他,他说过的,他从不失信于我……”     那丫环听着更是哭得凶,断断续续道:“人都已经去了,张公子要想得开。”     “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他还等着看我的书,对,他还在等我……”     他急忙去将那落在地上的书,可手就是抖得厉害,怎么拿都拿不稳,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从赵毅割腕后他便做过几次这样的噩梦,一定是梦!否则怎么连一本书都捡不起来。     一只手抓住了他慌乱的手,他抬头,看见张至深带着怜悯的神情。     “我来捡。”     张文宇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梦里梦外,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悬在半空,看见另一个自己正经历着荒唐的故事,一切都不是真的。     张至深将书递给他,道:“去吧,他就在里面等你。”     张文宇道:“他还在,还在等我是不是?”     “是的。”     他抱着书,恍恍惚惚地朝赵毅的屋子走去,那丫环好几次要去扶他都被张至深拦住了。     萧冬告别,满院的翠草青芽,诗情画意,景故伤情,张至深长叹一声,终是跟了上去。     赵毅的屋外早已站了一众仆从,个个神情哀伤,张文宇如同没看见般,入了屋,赵母伏在儿子身上大哭:“儿啊,你怎生狠心,丢下娘就这般去了!”     赵家小公子赵捷站在床尾呜呜地抹眼泪,旁边的赵父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眼睛通红,却骂道:“不孝子!”声音却是哽咽的。     张文宇只觉得耳边轰隆隆的有无数个声音在乱窜,他一个也听不清,那些人影都凌乱着在眼前跳来跳去,他的头很晕,可依然能找着方向,赵毅所在的方向。     那人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面容祥和,好似睡着般,这张容颜,他从小看到他,一直默默地,深深地刻在自己心里。     张文宇走到赵毅身边,他疑惑地看着哀嚎的赵母,低泣的赵家小公子,伤心的赵父,还有面容悲切的一个仆人,他很疑惑,他们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     赵父道:“文宇……”老人想说什么,终是哽咽着摇摇手,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张文宇疑惑道:“伯父,您怎么了?”     赵父哀叹:“白发人送黑发人,造孽啊这是!”     “伯父,您在说什么,赵毅不是好好的么?”     赵父一愣:“孩子,你这也是怎么了?阿毅他去了!”     “去了?”     “造孽啊!赵家怎会生出如此子孙!”     张文宇疑惑地去看那床上的人,哪里还有熟睡的赵毅,那张面容泛着青灰的色泽,早就是一具死去的躯壳,他忽觉心中有什么破了,那恍惚终于顿悟,四周凌乱的嘈杂影像纷纷剥落,一切真实起来。     “原来不是梦,他死了。”他喃喃道,最后一次触摸那人的容颜,冰冷的,灰败而僵硬的躯壳。     “他真的死了,明明昨日才说好,说好的……”     赵母见他这般,更是悲戚,哭得喘不上气:“儿啊,我的儿……”     张文宇抬头望向赵父:“他昨日还说等我再来?为何,为何这般就去了?”     赵父欲言又止,唉了一声,只道:“造孽啊!造孽啊!”     他又茫然地望向那站在稍后的管家,年轻的管家终不忍见那般悲戚的眼,到他身边低声道:“昨日下午的消息,欧阳公子战死边疆,连尸首也没要回来,我见大少爷听后也没什么反应,便也不曾留心,不曾想京师这般……”     “他……死了?”     管家叹了一声,不忍看他苍白的脸,那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布满的血丝和恐惧让那张脸变得极其恐怖,似乎只要他答一个是字,这青年就能在下一个将他活吃。     “连尸首都未找到,怎就能说他死了?”     管家似乎不忍,张了几次口,犹豫着措辞:“不是没找到,是要不回来,挂在敌军城门,示众……三日……”     他明显觉到张文宇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那具单薄的身子在发着抖,苍白的脸上竟还带着灰败的死色,可他的双目还是瞪得铜铃般大,布满了通红血丝,令人担心他下一刻便会倒下或者发狂。     然而他并没有,这削瘦的青年只是站在那里,似乎还在消化他刚刚说的话,瞪大的双目空洞而茫然,透彻的水珠一颗颗滑下,沿着脸颊滴落在地,身体还在剧烈地发抖。     他道:“他们都死了,还是在一起了,永远地在一起。”     张至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一切,即便是早知的结局,依旧不忍,他不明白,既然谁都有自己的命数,为何要给赵毅安排这样的命数,为什么不给所有人一个好的结局?     直到夜深,他送张文宇回去,精巧的马车沿着来时的路,轱辘着很到了寻欢楼,那夜晚的寻欢楼张灯结彩,莺声燕燕,丝竹靡靡,形成一片永乐欢畅的世界,可这世间若有长乐,为何还要寻欢?     他记得赵毅说过,这里,只是不怎么寂寞罢了。     张文宇僵坐在车上,目光依旧空洞,如同离了魂的木偶,怀中抱着那本灰蓝的《青虚杂记》。     马车并未停,而是绕了半个圈,在一处幽静处停下,车夫道这里是寻欢楼的后门,此时不宜走正门。     张至深心道这车夫心细,同他一同扶着张文宇下了车,脚一落了地,张文宇忽然问他:“若无所爱,生何用?”     他心里一痛,答不上话。     后门早已打开,凤仙提了一盏橙黄灯笼候在外面,并不说话,迎着两人入了后院。     寻欢作长乐,长乐不复醒,醒时空惆怅。     寻欢无悲苦,悲苦无人怜,怜他痴人梦。     寻欢醉一宵,一宵一世苦,苦时才寻欢,可叹烟花冷。     住在寻欢楼的老板,在这最不寂寞的地方寻到的依旧是寂寞罢了。     将张文宇安置下来,张至深并不放心,按现在的状态看,这青楼老板说不定也那么一下想不开便跟了赵毅的路子,连“若无所爱,生何用”这样的话都问出来了,好歹也是一个表格,不能这般放任了去。     张文宇道:“陪我喝一杯。”     “好。”酒这个东西,在这种时候便是好东西。     凤仙很快送来一壶酒两个小菜,拨了拨案上的灯花,悄无声息地出去。     张文宇捏着小小酒杯,转了几圈,似乎再想什么,张至深便坐在一边等着,屋中极是安静,烛花映酌影,杯中酒自明。     他的声音极是寂寞,也很平静:“我从小便爱他。”     张至深静静等着下一句,却等了许久,只是这一句,于是那一声爱他便绵长得好似一生的叹息。     他应该说些什么来宽慰,想了许久,道:“欧阳复负了他,他还是随之去了,你这般爱他,他不爱你。他们之中没有你,你要想开。”     张文宇将杯子一放:“若是我早知他会这般,便会日夜守着,绝不会让他就此去了,欧阳复不值得他这般做!”     “知道也无用,都是早已命定的事。”     张文宇紧紧盯着他:“知道也无用?你早就知道了?”     张至深把玩杯子的手一顿,想了想:“知道又如何,如你所见,一点用也没有。”     “知道你还他娘的什么也不说!”张文宇忽然将杯子往地上一摔,指着张至深,表情愤怒,“他都死了!你知道他会死!你他娘的可以当做什么不知道,眼睁睁见他去死!”     “我没有眼睁睁见他去死。”     “你还敢说!那不是别人,那是赵毅!我的赵毅!他死了,因为你没有阻止!如今你还敢站在我面前!”     张至深道:“我不能说。”     张文宇激动得浑身发抖,提起桌上的酒壶往他身上砸去:“不能说?你他娘的学那月术有个屁用!一个个都等着别人死在你面前很舒服是不是!是不是!”     “我没有。”     “张至深,你不是人!”     他将手边能扔的东西都砸到张至深身上,实在没东西了,才想到自己的拳头,抓着张至深便一拳下去。     张文宇的身体并不壮硕,再加这些日子不知怎的越发消瘦,那拳头实在没什么力度,张至深抓着他胳膊阻了这拳。     “你冷静一下。”     “冷静你奶奶的!”这兄台平日里斯斯文文,骂起人来倒也毫不含糊。     “你确实需要冷静。”另一个声音从打开的门外传来,顺着烛光,一个高壮的身形渐渐被照亮,眉飞入鬓,双目沉亮,面容好似刀削般,宽肩长身,他一出现便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     张至深一愣,心道有救了!     张文宇眉心皱了皱,嫌恶道:“你怎来了?给我滚出去!”     那人却是妙手回春。           第一百零三章 寻欢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妙手回春将他的手从张至深手里接过,轻声道:“这不是他的错。”     “对,不是他的错,是你的错!赵毅死了,你很高兴是不是!是不是!”     他有些歇斯底里,用力挣扎,泪水从眼眶滑落,削瘦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仿佛狂风中的落叶,下一刻就要破碎消逝。     妙手回春依然紧握他的手,沉声道:“对,我高兴,他死了,你就是我的了,只能是我的,我自然是高兴的。”     “你做梦!你做梦!我不会爱你,永远都不会!他死了,你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     “那又怎样,你张文宇再也不会事事想到他,时时为着他,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身体,以后你只能想到我,不论恨也好爱也好,你只能是我的!”     张文宇一巴掌甩过去,眼中尽是狠戾之色:“蓝熙,你这个小人!”     妙手回春的头微微侧偏过去,右边脸颊通红,斜眼望了那人一眼,也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他这一抽非比寻常,张文宇本就羸弱,力道不足,妙手回春却是生生将人打趴在了地上,久久不能动作。     他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小人行径,用了卑鄙手段才得到你,既然小人,那便小人到底。”     张至深却火了,抢上去道:“你作何打人!张文宇是你能打的?”     妙手回春哼了一声:“教训家猫,用不着你管。”     “去你大爷的!”张至深将张文宇的头翻过来才发现满脸的血,那血还在不停地从嘴里涌出,将一张瘦削的脸衬得更是苍白,人早已没了意识。     张至深骂道:“你这是要打死他!来人!来人!快去叫大夫!”     妙手回春见此也是面色一变,急忙抢上去:“怎么会这样!”     张至深却护着人,眼中的火都要将他烧穿几个大洞:“你滚开!离他远点!”     凤仙早在外面听到争执,此时进来见张文宇如此,急问:“怎会这样?”     张至深道:“还问什么?赶紧去叫大夫啊!”     凤仙并未离去,只是看着蓝熙。     张至深更急道:“还愣着做什么?要看着他死么?”     妙手回春道:“我就是大夫。”     张至深道:“老子谁都给让治,就你不行!你这畜生!”     凤仙道:“表少爷,十陵镇的大夫离寻欢楼都极是远,少爷的身子一直都是由妙手回春照料,您就让他看看吧,再僵持就真是要了少爷的命啊。”     张至深道:“这畜生将他打成这样就是要他的命!让他滚出去,叫其他大夫……”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妙手回春一掌挥开,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张文宇便软软地躺在了他怀中,张至深再欲夺时,凤仙拉住了他:“您就让他来吧,他不会让少爷死的。”     妙手回春探了探张文宇的鼻息,再捏住他手腕把脉,那只手比起上次又瘦了一大圈,苍白肌肤下青色的血管都能瞧个清楚。     他只摸了一下便皱眉,朝凤仙道:“他一直没吃药?”     凤仙道:“什么药?”     妙手回春却放下那只手,低吟道:“他竟然,恨我至斯……”     张至深见那张忽然深情起来的脸,恨不得上前揍个几拳,这种人渣,谁不恨!     妙手回春将张文宇打横抱起朝门外走去,道:“准备热水,银针,按上次的方子煎一碗药送到房里去,要快。”     凤仙道了一声是,熟练地出门去。     张至深放心不下,寸步不离地跟着,那妙手回春将张文宇放到一间内室大床上,凤仙和另一个丫环随后送来需要的东西,将人清理一番后又喂他喝了碗汤药,妙手回春打开一卷布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细长的银针。     凤仙和那丫环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事,安安静静退出去,还不忘拉上张至深,张至深本不放心,但凤仙道,医人在施针时有旁人在难免不会分心,一般这时候,大家都是要回避的。     出了房后,张至深才问那妙手回春和张文宇到底是何关系,凤仙道:“如表少爷所见,都是两个倔强人。”便低眸静站,不再说话。     张至深不再问,他也大致瞧出了个端倪,长叹一声,想来他断了袖还有一个表哥相伴,又悲从中来,白日里他见张文宇满脸喜色时还想怎的这世间人人有喜,只自己一人是悲伤的。却在短短半天,最悲伤的人就成了张文宇,而他成了看戏那个,至少南箓还没有离开。     他候在外室,也不知什么时候伏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天早已大亮,走进内室,张文宇的脸色稍微好些了,依然还在昏睡,妙手回春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他。     张至深并不想跟他说话,奈何不得不开口:“他怎样了?”     妙手回春道:“稳住了心脉,奈何身子太虚。”     “你都对他做了些什么?竟下得了这般狠手。”     妙手回春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见一点悔意,只道:“我只是想留住他,我爱他。”     “很明显,你一点戏都没有,他对赵毅的执念太深,身子本就虚,这么一着,就此跟着去了也不定。”     妙手回春的声音依旧沉稳而坚定:“我不会让他死,他是我的人。”     “放手吧,他不爱你,你这样只会将他往死里逼。”     “爱一个人,却为何要将他让给别人或者眼睁睁看他离开?我不是什么君子,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无论用任何方法。”     “这样不好。”     “你有爱的人吗?”妙手回春突然问。     “有。”     妙手回春淡笑一声,不再说话。张至深便莫名其妙,他才打了个哈欠,那边尉伯便领了一小叠账本过来。     “听说表少爷病了,老奴斗胆将这些账本送来给二少爷过目。”     张至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挥挥手:“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我就不看了。”     尉伯却道:“二少爷,这是寻欢楼的规矩,老奴只是来帮忙的,不敢乱拿主意,您跟表少爷兄弟情深,在他生病时帮这么个小忙也是应当。”     张至深见那一小叠账本真的不厚,便道:“那好,我来看。”     尉伯一喜,朝门外道:“都进来吧。”     然后以苏和为首,后面还跟进了四个人,人人手中都捧着一大摞账本。     “少爷。”苏和笑得特别苦涩。     张至深抖着手指尉伯:“你你你……又坑我!”     尉伯摸着老胡子狡黠一笑:“哪里哪里,二少爷过奖。”     张至深无力地往椅子上一坐,痛苦道:“苏和,你去跟南箓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苏和将账本往桌上一放,伶俐躬身,回答得那叫一个响亮:“是的,少爷!”     张至深虽自小顽劣,可家传的那点经商之术毕竟还是有,待将账本看完后已是深夜,他正欲唤人时,却见夜心穿了一身大红长裙,风情万种地摇了进来。     “夜深露重,公子孤身一人好不寂寞。”     张至深心里一咯噔,他第一次来这寻欢楼嫖娼嫖的就是这女子,之后她便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     他正了正面色,严肃道:“夜深露重,夜心姑娘来此何事?”     夜心娇媚一笑,身子一歪便往他身上靠去:“自然是,为公子排遣寂寞了。”     张至深往另一边一躲,脸不红心不跳:“姑娘好意在下心领,还是请回吧。”     夜心撩了撩长发,难得她今日衣着竟没露胸,倒是正经了些,可身上的妖魅之气在这般夜色中越发撩人,直看得张至深的小心肝在偷偷地狂跳。     那只细嫩的小手又揽了过来:“公子这是在怕什么,嗯?”     张至深更是退了一大步,保持镇定:“我、我是有家室的人了,姑娘请自重。”     夜心捂着小嘴娇媚一笑:“都来了青楼,还有什么好自重的,男人来此,不就是为了寻欢作乐么。”说着又扭着纤腰朝他靠了过去。     张至深转身便走:“我还有事,姑娘好好消遣这般寂寞夜晚。”     “站住!”     开门的手震了一下,更加快速地拉门闩,夜心却扑过来按住他的手,沉声道:“老娘说了你不能走就不能走!”     张至深也道:“老子说了不陪你就不陪你!你还能怎么着!”     夜心一手抓住他衣襟,狠道:“老娘今晚就要了你!”     张至深去掰她的手,这女子却力气大得很,竟丝毫不动,妩媚的面容靠得极近,连那身上的香味都能闻见,直看得张至深的小心肝扑通跳得更猛,面上却是宁死不屈:“老子就是不要你,你还能用强的不成!”     夜心嫣然一笑,另一手开始扒他的衣服,张至深双手护住自己贞操,骂道:“奶奶的,还真用强了!”     “难道还有假的?”     “你快放手,不然我叫了,这里到处都是小爷的人!”     夜心笑得更加妩媚,手上“刺啦”一声便撕了张至深大片衣服,还特别猥琐地放在鼻子边闻了闻,道:“你叫叫试试看。”     张至深捂着露出的半片肩膀急忙去开门,却怎么也开不了,他再回头见夜心朝自己一步步走来,摇曳的风姿,纤腰款摆,风情无限,活生生就是一女妖精。     “你不要过来啊,我死也不从的!我已经有爱人了!”     夜心道:“无论你愿不愿意,老娘今晚都要了你!”     “你……你变态!救命啊!强奸啦!尉伯!苏和!妙手回春!赶紧出来救老子!”     夜心笑得更是欢乐:“你叫啊,你便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哼哼,小美人,今晚便乖乖从了老娘。”     张至深心里一咯噔,这话怎的这般耳熟……     夜心继续道:“难道是我不够美,还是我不够媚,人家白白送上来你都不要?”     “是!老子坚贞不屈!”     “今晚老娘便让你屈在我的石榴裙下!”     一手拉开腰间绸带,缓缓解开衣服,艳红的丝绸映着雪白肌肤甚是乍眼,她一手抚着**的肌肤,低沉了声音道:“公子真不愿看我一眼?”     张至深猛地抬头,眼前诱人的身体欲遮还羞,肌肤白皙似玉,红白交相辉映,无限勾人。     美人绝代妩媚,当真是世间极品,天下无双。     但是,夜心什么时候成了平胸?再望向那张脸,张至深一双凤眼瞪得是要有多大就有多大,眼中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     “你大爷的!南箓你又耍老子!”     ……     第二日,张至深摸着酸痛的腰问苏和:“你到底跟他怎么说的?”     苏和道:“奴才只是说少爷您很忙,晚上便不回去了。”     “那他怎么说?”     “他问我您在哪里。”     “然后你就如实说了?”     “是的,少爷。”     “他怎么说。”     “他说知道了,让我先回去。”     张至深叹了口气:“苏和。”     “少爷何事?”     “我记得你小时候挺聪明的啊……”     “……是的,少爷。”     “你还是小时候可爱。”     “……是的,少爷……”     “所以少爷我在想,是不是这一刀子下去,让你再去投一次胎。”     “……少爷……我错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不归途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赵毅在十日后下葬,十陵镇的传统中,白发人送黑发人被视为不孝,外加赵毅是自尽,即便赵家在十陵镇算是大家,葬礼也并不盛大,却让这正月里的一个年过得沉默起来。     这一个年过去,张至深便是二十四岁,所有人都这般认为,久了,有时连自家亲娘也会以为他是真的那么般大了,不过是出生后据说有高人为他算过一命,道此儿生来便带了一段不了缘劫,怕是难养,若是想让他平安长大,可虚长五岁,或许可避过此缘劫。     时日一久,似乎连自己也以为真当是多长了那五个年头,虚长的岁月总是容易忘却,如今,又是一个年头过去,无父母无亲友,只有一个南箓。     张文宇自醒来后看妙手回春的眼神都是死的,他让他滚,可那人就是以十足的强势守在他身边,他说,赵毅死了,你只能爱我。     张至深之后又来看过几次张文宇,每次经过寻欢楼那雅致精巧的后院时,他总会想到第一次来此的情景,那时的张文宇是个能将“人面兽心”表现得淋漓尽致的青楼老板,那赵毅也是翩翩风流佳公子一个,时光流转,谁能料到今日今时却是这般模样。     赵毅出葬那日张至深去送了他最后一层,自然见到了张文宇,远远的,一眼就能认出,短短几日,他似乎又瘦了许多,苍白的脸比身上的孝服更白,他本没有资格为赵毅戴孝,但也没有人阻止,凤仙和那妙手回春安静地候在他身后。     他是坐轮椅来的。     张至深道:“你可好些了?”     张文宇道:“迟早的事。”     张至深一窒,不知是否会错了那话中意思,沉默着,再说不出什么,他一下下摸着怀中狐狸雪白的毛,便觉心中无比落寞,这世间繁华啊,竟是落幕得如此之快。     小白低低叫了几声,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地摇,蹭着他胸前的锦缎华服,将脸埋入了他怀中。     张至深道:“迟早,我也会有这一日,那时你会不会送我这一程?”     小白从怀中抬起头来,细长的眼深黑而明亮,即便是狐狸的模样,依然极是好看而妩媚的,眼神却是平静而清冷的。     它看了他一眼,再蹭了蹭衣物,将脸埋入怀中,慵懒地睡着。     张至深便拍了他一下,轻骂:“没良心的狐狸。”那望向远方的目光却是越发的坚定了。     之后张至深便越发的忙碌了,那东市角落的摊位又完全被老乞丐独占,无人知道年轻的算命公子在忙些什么。     那许院里的南箓美人依旧每日闲闲饮着茶,飘渺的紫淮香淡出几缕烟丝,薰得满室都是古旧的香,那双深沉绝美的双目却是越发地深邃,无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倒是又遇见了几次小黑,那面无表情的木头人有一双悲伤的眼,张至深依然无法从那双眼中看出什么,每次都只道:“小黑来了。”     小黑淡看他一眼,便说一声:“我走了。”     他和南箓之间在秘密进行着什么,从不让他知道,张至深摸着左胸口越发沉重的心,觉得时光竟也能过得这般沉重,许多事情,他等不了。     所以,某一日他对南箓说:“我要离开一些日子。”     南箓没问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抬起一双深黑而绝美的眼,只道:“一定要走?”     “一定要走。”     那双眼闪过一丝惊慌,低低问:“是我对你不够好?你讨厌我了?”     张至深奇怪那冷清的人竟然会有这般的神情,仿佛变了个人般,他只道:“没有,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办,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何时回来?”     “很快。”     南箓又恢复先前的冷清:“那我等你。”     张至深抱着他大大啃了一口,咬牙道:“南箓,老子真他娘的爱你!”     南箓莫名地看他:“深儿,你真他娘的善变!”     “过奖过奖,老子真走了,你一定等我回来!”张至深拍拍自己深沉的脸,豪气道。     南箓忽然低低道:“其实你可以不走的。”     张至深无比坚定:“我一定要走。”     第二日他便背着一个小包裹出门,南箓将他送上马车,温柔得跟个小媳妇似的,张至深又抱着他狠啃了一顿,道:“一定要等老子回来,不然你成了仙老子都要诅咒你成魔成妖!”     南箓道:“你去便是,我等你。”声音无比温柔。     他看着他离去,张至深回头,宛若仙子般的美人长身独立,白衣纤尘不染,黑亮的发顺着肩头散在身后,那张容颜美得有些哀伤,依然是倾城的绝色如仙。     殊不知这一别,便再无回头路;这一别,再见却是碎了的花好月圆。风云之变,不过如此。     梦终究还是梦,做梦的人最可笑。     御都,安王府。     许穆茶碗端了一半又放下,奇怪地打量张至深,眉头微皱:“你从哪里听说的?”     张至深道:“听说这种事,只要用心去打听,总会知道的。晚辈不才,只问前辈是否肯帮这个忙。”     许穆道:“你还去那里做什么?”     “与道长还有些未了事,想亲自与他了这桩事。”     “南箓可知道?”     “知道。”     许穆道:“你我相识也算有缘,看在南箓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但逆时之术毕竟有违天理,你万万不可同别人提起半字,否则,就算是南华出面,我也照样杀了你。”     张至深立即起身长拜:“多谢前辈,张至深在此立誓,若向任何人透露一丝一毫关于逆时术的消息便不得好死。”     许穆拉长了声音道:“张公子,我早已不是月师,堪不破别人的命数,却也还能瞧出几分眉目,有些事,不能强求的便是强不来,凡事要讲个缘分。”     张至深笑道:“多谢前辈提醒,在下自有分寸。”     “今日你便在王府休息,明日可起程。”     “不需要做些什么?”     “不需要,一切事情都是我来做,你去之后,只一月可缩做五日,过了这一月,时光流逝依稀如往常,你要自己把握。”     “多谢前辈提醒。”     许穆便端庄地端了茶碗慢慢饮了起来,动作细腻优雅,典型的王妃贵人模样,她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问:“南箓可好?”     “他一直都很好。”     “仔细算来,今日已是正月十二,很快了。”     张至深忙问:“什么很快了?前辈都知道些什么?”     许穆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当真是意味深长:“你知道。”     张至深心里一咯噔,原来大家都知道,南箓也从未隐瞒过,他是要修仙的狐,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可自己还在痴心做着梦……     他点头:“知道。”     “你还爱他?”许穆问。     “是,我爱他。”     许穆忽然弯起嘴角笑了起来,满含深意地看着他,张至深等着她道破点什么,哪怕他心中万千谜团中的一小点,但她只是优雅地起身,眼中的笑意一直未退,那样的笑不是嘲讽也不是欣喜,而是又一个神秘的迷。     她道:“张公子好生歇息,明日启程。”     张至深道:“南箓到底是谁?”     许穆道:“他就是南箓,还能是谁。”     “可是……”     “没有可是。”许穆拉开门,外面的光照了进来,勾勒出一个优雅的剪影,她背对他说完这句话便消失在一团光雾中。     张至深再叹一口气,似乎认识南箓的人都知道他的秘密,除了自己。     可那妖精却要成仙了,那般纤尘不染的妙人儿便是一副仙子的姿容,当他真的说要成仙时,张至深真恨不得将那个“仙”字戳几个大洞,将它变成魔变成妖!     他无精打采地出了屋门,却见迎面走来一女子,着一袭珍珠色长裙,那质料远远便可知是只有富贵人家才可穿的雪凌丝烟罗锦,飘逸又不失贵气,裙身绣了蓝绿蝶恋花纹样,乌亮长发绾了一个仙云髻,几点珍珠点缀,缀出几丝贵气和优雅,纤腰楚柳,曼妙婀娜,不知哪家闺秀。     张至深眨了眨眼,那女子便到了他面前,轻启朱唇:“听说深哥哥来了,珞儿早已候了多时。”     张至深再眨眨眼,张了张嘴:“珞儿?”     安灵珞笑颜轻掩,依稀有几分宋凌心的大家之风:“深哥哥不认识了?”     张至深围着她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啧啧道:“小师妹,女大十八变,女大十八变啊!”     安灵珞矜持一笑:“深哥哥还是老样子。”     张至深嘿嘿一笑:“自然还是老样子,不过许穆前辈将你改造得也太成功了,简直成了大家闺秀!”     安灵珞道:“作为安王爷的独女,珞儿本就是大家闺秀。”     “对对对,本就是大家闺秀。”     “其实,改变我的不是姨娘。”她才说了一半,看见不远处的人,一张精致的脸立即生动起来,绕过张至深问那匆匆走来的丫环:“他来了么?”     那丫环满脸带笑:“来了来了,就在后面呢,看小姐急的。”     安灵珞悄悄红了脸,嗔道:“臭丫头。”     张至深彻底被这华丽大变身的安灵珞打败,顺着她目光看去,伴着一丛美人泪小红花的拱门处走来一蓝衣男子,远远看着只见风姿卓越,气度不凡,待走近了才见那人剑眉星目,俊逸洒脱,也不知哪家王孙公子。     张至深却是看得一愣,安灵珞推了推他,道:“深哥哥竟也看愣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让自己笑得自然些:“确实看愣了,我见过不少俊俏公子,却从未见过像这位公子般不凡的气质。”     那人笑道:“过奖。”     安灵珞脸上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娇着声音道:“这是我的未婚夫,慕容瑾。”     张至深心里又是一咯噔,心想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嘴上却道:“难怪珞儿果断地抛弃了深哥哥,原是有了这般英俊不凡的未婚夫。”慕容是皇家才有的姓氏,张至深虽对皇城不熟,也知道这慕容瑾必定身份不凡。     慕容瑾拱手笑道:“早先听珞儿提起过几次张师兄,久仰。”     “幸会幸会。”     张至深打着哈哈,那搁在喉咙的话每次都在看见安灵珞望着慕容瑾的眼神时又吞了下去,那是真正的少女含春的眼,一颦一笑,每一个眼波的流动都散发出她毫不掩饰的爱意,而那个男人,却掩饰得很好。     张至深在离开安王府时终是对安灵珞道:“珞儿,你不能跟慕容瑾在一起,他会毁了你的。”     安灵珞的笑容一僵,随后又笑道:“深哥哥说什么呢,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何不对?”     “但他会毁了你。”     安灵珞摇头:“不会的,我知道。”     “珞儿……”     “深哥哥一路保重,回来时记得来喝一杯珞儿的喜酒。”安灵珞安静笑着,变得精致的面容,有了几丝成熟女子的神态,却是全然的高兴,那双眼依然明亮而通透。     张至深还想再说,许穆颇带了点威严的声音传来:“张公子上路吧,时间不等人。”     他终是没将话说完,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这一去,偷了时光,也不知回来时还能否讨得这一杯喜酒,送上一声祝福。           第一百零五章 求长回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长回山,依然是世间所有精怪乐园,人身蛇尾的娲蛇,浑身软乎乎的毛毛虫,以身体为食的童怪,永远忍受孤独与黑暗的无头刑天兽……     葱郁的丛林翠绿中,无脸娲蛇认不出他的容貌,依旧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来捉弄他,但这冒然入山的人类男子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索然无味的娲蛇再次甩甩脸,甩出一张艳丽的容颜,尾巴一摆,窜入了深邃草丛。     张至深再次见那无头的刑天兽,因为犯了错而被砍了头地活着,不老不死。     到底要如何深重的罪业才会让一个人忍受如此残酷的刑罚,刑天,是受到了上天的刑罚。     上了山腰,一眼便能看见立在无味观前血红的七杀碑,那么多的“杀”字依然触目惊心。     妖之生矣荒野落,仙贵长生空抱虚。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不知当那磨刀狂徒是何滋味?     此时正值中午,太阳明晃晃地照耀这片土地,苍天大树掩了大半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时光错错落落,上一次来时,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小黑偷换了光阴。     “喵呜——你你你你是上次的人类公子!”     穿了道服的猫妖用爪子揉了揉眼,惊呼一声,好不容易藏起来的猫耳又冒了出来,黑亮的小尾巴不自觉地在空中摇摆。     张至深一囧,这小猫妖倒是一点也未变,竟还记得他,拱手道:“正是在下,在下欲求见无品道长,还劳烦小道长带个路。”     那猫妖眨了眨一双幽蓝的眼,满是疑惑,连嘴边的胡须都露了出来:“喵呜——你在说什么喵呜,人家不叫道长,人家叫喵喵,在下是什么东西?好吃么?”     “……”     果然,张至深默默流了一把汗,跟这深居山林的妖精不能文绉绉的。     他干咳一声,中气十足道:“老子来见你师父,赶紧给老子带路!”     “哦。”小猫妖双手将耳朵藏了进去,又揉揉脸颊,胡须也没了,乖巧道,“喵喵知道老子是什么,公子这边请,老子为你带路。”     “……”喂喂,说老子的时候要有气势,不要那么嗲好不好……     道观中的小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团,要么嬉戏,要么切磋术法,也有那安静仰头望天的,不知那蔚蓝的天空有甚好看……张至深忽然生出一种罪恶的猜测,随即摇头立马否定,不是每只妖都像绿萝那般不聪明的。     喵喵兴冲冲地推开门:“师父师父,您看谁来了喵呜,老子带了人类公子来见您啊喵呜。”     无品道长以迅雷之速回头望了过来,一张脸由白变成了辣椒红,在看见张至深友好的微笑时由红变成了酱紫,最后绿萝拉着他衣袖撒娇道:“师父师父,您就答应吧答应吧。”     他的脸终于由酱紫变成了炭黑,还是浓烟滚滚的炭黑。     张至深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和蔼可亲,无辜无害,纯洁美好:“无品道长,绿萝弟弟,别来无恙?”     “你还敢来!”终于浓烟爆发,无品道长往周围扫了一圈,勉强拿了个木瓜砸过去,“张至深,给我滚出长回山!”     张至深迅速一躲,那木瓜却在半空停了下来。     喵喵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地飞扑过去用嘴衔住那个大木瓜,高兴道:“喵呜,谢谢师傅,喵喵想吃木瓜很久了。”     张至深心里赞道真是个好孩子,纯洁无辜的好孩子。     绿萝见了他,碧绿的眼睛满是喜色,冲上来道:“张叔叔怎么来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绿萝了。”     张至深道:“叔叔想绿萝,所以来了。”     无品道长的脸更黑了,拉了拉衣领,沉声道:“绿萝,过来。”     “哦。”绿萝乖乖地过去了。     张至深看着一脸严肃的道长,尽量装出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心道,你装,你再装,你以为拉拉衣领老子就没看见那脖子上的红印,看不出来绿萝还挺生猛,难道他那玩意儿真的很大……     “咳咳……”他清清嗓子,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一看见绿萝,自己就变得这般猥琐……     张至深朝道长深深行了一礼,诚恳道:“上次的事在下多有得罪,此次前来特意谢罪,希望道长能原谅在下的鲁莽。”     无品道长哼了一声:“你便是说破嘴皮子,贫道都不会答应。”     “道长?”     绿萝解释道:“师父是说,你来求他要做的事他不会答应。”     “道长知道我此行目的?”     无品道长道:“不知,无论何事,贫道都不会帮你。”     张至深来时便预料到了他的态度,早知今日还需他帮忙,那便是他自己亲自上阵也不会安排绿萝和道长的春风一度……张至深觉得自己简直笨到了姥姥家,可还得厚着脸皮求他。     “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南箓成仙?”     无品道长总算正眼看了他一眼:“怎么,那狐狸真要修成仙身了?”     “是……”     “那便成仙吧。”     “如何才能阻止?”     无品道长微微笑了起来:“成仙是好事,抛弃生来就是罪孽的妖身,拥有真正纯净正气的仙身,位列仙班是每一个妖的梦想,从此后不用人人喊打,而是做那万人敬仰的仙,接受香火的供奉,你为何要阻止?”     张至深一顿,心依然是闷闷的痛:“可他要离开我,我不要他走。”     “凡人与妖的宿命,凡人不过短短几十年寿命,终归是化为虚无,如何能与妖相守,你此番留住他,只是误了他。”     “但我爱他,我为什么要看着自己爱的人离开?即便是几十年,即便是几十天,他在我身边能留一日便是一日,直到留无可留,直到我死的那日为止。”     无品道长看了绿萝一眼:“绿萝,你怎么看?”     绿萝嘻嘻一笑:“师父说怎样便怎样。”     无品道长道:“凡人的执念,贪婪与自私,爱欲迷海,便是这般,贫道不会应你,你回吧。”     “凡人便是有执念,贪婪和自私,爱欲迷海,我不求什么,只望他能再陪我几十春秋,待我过了那奈何桥,成仙成佛自由他去。”     “贫道也不会应你。”     “求您了,道长。”     “你求贫道也无用,上次的帐贫道便不跟你算了,张公子请回吧,喵喵,快出来送客。”     蹲在一角啃木瓜的喵喵擦了一把嘴,头上的猫耳又冒了出来:“喵呜,喵喵要送客了。”     张至深紧紧盯着无品道长,沉沉道:“道长,曾有人问我,若无所爱,生何用?在下想问道长,生何用?”     无品道长道:“人生于世便有缘劫尘事,不仅仅是欢爱。”     “可我只认他。”     “你回吧,我不会帮你。”     “师父……”绿萝眨巴一双绿莹莹的眼,“张叔叔好可怜,您就帮帮他吧。”     无品道长无视那祈求的小模样:“你哪只眼看见他可怜了?”     绿萝指指自己:“两只眼都看见了,他又不是不让那狐狸成仙,只是迟了点罢,您就答应了吧。”     “不答应。”     “师父师父,您为何就这般地狠心这般铁心,人家张叔叔那么爱那么爱那狐狸精,您为什么就不成全他呢,成全他吧成全他吧!”牵着师父的衣角摇啊摇地。     无品道长再哼了一声:“撒娇也无用。”     那猫妖擦了一把嘴边的木瓜残汁,满眼泪花花,也跑去牵了无品道长另一边衣角:“呜呜呜喵呜,好感动啊好感动,师父您就答应了张叔叔吧,他好可怜好可怜啊喵呜……”     无品道长双袖一震,将两只小妖挥开:“两个一块撒娇也无用,为师不会帮他,喵喵,把手洗洗,别弄得为师满身的木瓜汁。”     “不啦不啦,师父您就答应张叔叔吧,您答应了喵喵就去洗手,师父,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啊喵呜,是不是啊师兄。”     绿萝忙点头:“是的,是的,师父最好了。”     无品道长脸都僵了,不愿去看张至深,挥挥袖子走人:“不帮!”     “师父!”     “师父师父喵呜!”     “道长请留步。”张至深突然开口,走至道长跟前,“来长回山时我便知道长不会答应,因此做了一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无品道长道:“你有什么条件让贫道帮你?”     “条件倒没有,只是在下有个东西想让道长瞧瞧。”     他解下背上的布包,揭开掩住的布料,顿时满室金辉流溢,如日升东方,璀璨之极。     归兮之剑,神石所化,变幻千万。     无品道长的目光在上面停了一瞬,几下闪烁,才恋恋移开,:“你这是何意?”     张至深特意用修长的手抚过归兮剑身,金色光芒映着骨节分明的手,煞是好看。     “若是道长肯帮在下,上古归兮剑便是道长的了,在下求的不多,只是几十个光阴罢了。”     无品道长眼角再瞥了那剑几眼,道:“贿赂也无用,贫道不会为了一把剑而帮你。”     张至深道:“那便真是可惜了,南箓若是成仙了,在下活着也是无用,不若让这剑随了去往黄泉,也好做个防身利器。”说着举起了剑。     无品道长道:“威胁也无用,你毁不了它。”     张至深笑道:“不,这剑认主,只要是我让它做的事它都会做,如果我让他从此消失在这世间,你说它会不会真的就此消失了?”     “即便是神剑,那也不会这般听话。”     “既然道长不信,那我们不妨一试。”他举着剑,悠悠道,“归兮剑啊归兮剑,你从此便化作灰……”     “停!你住嘴!”道长一把夺过归兮剑,咬牙,“贫道帮你便是!”     “多谢道长。”     “你莫要后悔。”           第一百零六章 落尘寰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风正花月好,描红又一春。     十陵镇,许院。     修长洁白的手伸向阳光,手掌渐渐摊开,阳光落在手心,穿过手指,衬得根根手指修长洁白,纤尘不染,灿烂而孤独。     蔷薇宫春日里的花总是特别艳,浓郁芳香飘得十里之外依然醉得人如梦似幻,艳红的花瓣纷纷乱乱地坠落到了俗世间,还残留那山上经久不散的宿命气息,那样的红,醉目欲滴,如同心间一点朱砂血。     又是一片红花飘落,洁白的手掌泛出淡淡光晕,轻轻接住了,周景致似乎都淡了去,那点落在手心的红更是艳丽得刺目,再起一阵微风,它又飘飘然地卷上半空。     美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     黑箬在窗边静立了不知多久,这春日明媚的天里,他依然是片单薄阴黑的影,一双悲伤的眼望着南箓,平静的面容依然没有任何情绪。     “他去了那里。”沙哑的声音道。     艳丽的花瓣纷纷穿过洁白手指,划过指缝的芳香如同时光,得不到,留不住。     那一袭白衣比起往日似乎更加洁白,即便是白日也依然可见淡淡光晕散在空气里,衬得整个人虚幻似梦,容颜绝世,*明眸墨玉的一双眼里,许多秘密都散在了空气中,随着花香慢慢飘散。     南箓望着那纷纷扰扰的花瓣飘摇,隔了许久才缓缓道一声:“他是去了那里。”     “你还在等什么?”     “等他……回来。”     “已经等不起了。”     迷离的细眸微微一眯:“这一次,等得起,一定能等到他回来。”     “回来之后如何?再为他破了仙身?”     “这一次,绝对不会了。”轻风渐落,描红走淡转浓,一如情根深种。     黑箬哼了一声:“凡人不过如此,贪婪、欲孽、执念、痴妄,他不值得。”     细长深邃的眼冷冷斜看他,清冷的美人嘴角上翘,刹那芳华生,仙气萦羽,那声音也是冷的:“不,他值得。”     长袖一挥,零落半空的花瓣都到了他手中,轻轻一握,花汁如同鲜血般染红了白皙的手。     无品道长道:“要阻他成仙,办法就是……”     张至深紧张地望着他。     绿萝一双绿莹莹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猫妖泪眼汪汪地紧瞪着他,好不容易藏起来的猫耳又悄悄冒了出来。     “就是……咳咳,喵喵,为师渴了。”     猫妖伸出爪子将水奉上:“师父请喝茶。”     “要阻他成仙,你必须要……啊,我觉得有些累了。”     绿萝呼啦一声跑到他身后捶起了小拳头。     “啊,我忽然想到……”     张至深举起金灿灿的归兮剑,凤眼一眯,拉长了声音:“道长忽然想到了什么?”     无品道长面不改色:“我忽然想到,要阻一只妖成仙,可将尘寰针插入他的心上。”     “插入心中后他会如何?”     “会成不了仙。”     “会不会……会不会死,或者影响身体?”     “不会,尘寰针只是集了世间浊气,能阻仙身,插入心中无影无踪,无痛苦,无伤害,一刻钟见效,无效绝对不收任……咳咳……”道长及时打住,“总之就是这样,只要尘寰针在他心中,他便成不了仙。”     “那尘寰针在哪儿?”     “喵喵,去将师父平日里剔牙的牙签拿来。”     “啊?哦。”猫妖挠挠脖子,啪嗒啪嗒跑了出去,不一会又啪嗒啪嗒跑了回来,爪子捏了一支黑色的类似牙签的金属。     张至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拿去吧。”     “这……”张至深抖着嘴角,指着那黑色的玩意儿,“这不会就是尘寰针?”     无品道长斜了他一眼:“如何,嫌弃了。”     “你让我用你剔牙的东西插到南箓的心上?”张至深明显地嫌弃着。     “都叫尘寰针了,聚集浊气的东西,你还想它有多干净,剔剔牙已经算好的,有人还用它来剔脚趾……”     “停停停,道长您还是别说了。”     无品道长撇撇嘴:“其实,还真挺恶心的。”     “……”你都用它剔牙了,还敢恶心?     张至深两指捏过那尘寰针,弱弱开口:“真的要插入他心上?不可以换个地方?比如小腿啊,脚底板什么的?”     “如果你想看他成仙的话,可以试试。”     “……我还是不试了。”     道长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归兮剑:“张公子说话算话,我们的交易……”     张至深立马把剑双手奉上:“归兮剑从此就是道长的了。”     无品道长并不去接那剑,绿萝屁颠屁颠地伸手去接,不料刚一碰到剑身手就猛地被震开了,那剑还是安安稳稳躺在张至深手上。     无品道长瞧了他一眼,道:“此乃神剑,岂是你随意能取?”     绿萝揉揉手,绿眼一低,幽怨道:“人家不知道。”     无品道长道:“要想取得此剑,还得张公子解除与归兮剑的术令。”     张至深把剑推向他面前:“这一点道长无需担心,它已经是您的了,不信您可试试。”     “哦?”道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将手小心地放在剑身上方,试了试,终是将手放下,触手温润,如同上好玉石,并无预想的排斥。     他双手捧着金黄璀璨的神剑,目光在上面梭巡了不知多少来回,满眼赞叹,平日严肃的面容在这一刻竟激动得有些控制不住,直叹道:“好剑!果然好剑!上古归兮神剑!”     绿萝双手交握在胸前,满眼闪烁崇拜的光芒望着自家师父。     猫妖“喵呜”一声,圆溜溜的眼也惊叹地望着那璀璨夺目的归兮剑。     张至深道:“既然交易完成,在下不便多打扰,告辞。”转身便走。     “等等。”     无品道长正色道:“你只是一个凡人,如何知道解除归兮剑的术令?”     张至深停了脚步,无味观斑驳的光影在他身上摇曳,倒显得那人有了一丝落寞,他缓缓回过头:“道长莫要忘了,至深虽是凡人,却也是个月师,有些事情,算一算还是能得知答案。”     “归兮之剑,岂是你那三流月术便能算的?你只身来到长回山,准备充分,可就知贫道一定有阻他成仙的法子?可就一定会告知你?这诸般事情,你究竟从何得知?”     张至深笑道:“道长就真如此小看蔷薇宫月术?至深那点技艺虽是三流,可也还能算出个一二,要不道长您亲自试试,让至深算算您的生辰八字,小儿时如何被亲爹追着光屁股满大街跑,喜欢的女子屡次嫁作他人妇,还是要再算算您是如何入的道家,被师父日日……”     “停!”无品道长望着俩纯洁徒儿兴致勃勃的目光,老脸都挂不住了,干咳一声,“谁告诉你这般乱七八糟的事,这是污蔑!诽谤!贫道才无那般悲惨的童年!”     张至深哈哈一笑:“竟然被道长识破了,这自然是在下胡说,天色不早,在下先回去了。”     “张至深。”     他走了两步,无品道长再次唤住。     “道长还有何事?”这次他并未回头。     无品道长问:“那些事情,究竟是谁告知你?”     长回山的风又大了起来,带来几声精怪的低叫,树叶沙沙响,落在地上斑驳的光影更加欢畅地变换光斑,错成迷离的像。     张至深的声音也是沉沉的,在风声中听不真他的语调,似乎极是平静,他道:“我说了,算出来的。”     说完也不理身后人,大步踏入光影斑驳的世界,一片青裳渐行渐远。     无品道长欲追出去,绿萝却拉着他袖子,眨巴着绿眼睛笑问:“师父,您小时候真被父亲追得光着屁股满大街跑?”     无品道长面色一正:“哪有的事,都说了,他乱说的!”     猫妖道:“师父那时候的屁股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长毛毛啊喵呜?”     道长一囧,喝道:“不准乱说话。”     “那喜欢的女子到底有几个?”     “小孩子问这些事做什么?乖乖洗手吃饭去。”     “哦。”猫妖走了两步,回头,“吃了饭师父就告诉我?”     “……”     黑箬道:“已经十日。”     南箓收起冰鸾剑,剔透的剑身透出冷冷光华,映在冰雪雕琢般的面上,细长黑眸,深邃地隐了千万秘密,越发迷人心魂。     “他要回来了。”     “你还不死心?”     “我从来都没等到过他,再让我等最后一次。”那声音低低的,似在梦中的低喃。     “等到又如何,一切都迟了。”黑箬望向他,悲伤的眼,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却像在悲悯地望着面前的妖。     南箓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他:“若我说还不迟……”     “南华不会答应的,我们等了太久,已经不能再等,那点情分,早淡得没了。”     “可他就要回来了。”     “你忘了为此受过的苦?”     “没有。”     “他回来,依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你们缘分到此。”     南箓忽然冷笑:“黑箬,你错了,我不是不舍,我只是等他回来,等最后一次。”     黑箬一愣,深黑的眼望着他,有光彩不断变幻,最终沉寂如初,悲伤依旧,只低低应了一声:“是,主人。”     二月将近,春花柔柳绿枝桠,芳菲初绽,蔷薇宫的花依然开得如梦如血,被风吹散的花瓣落入凡尘,带着还未散去的梦,停在美人洁白胜雪的衣襟上,与那唇边笑意相映红。     手中的冰鸾剑微微一晃,寒光中也不知映过谁的容颜,花落满地。           第一百零七章 重逢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春柳多情,风月无心,燕过双城醉梦饮。     烟台高楼,一行春燕飞过,孤影如烟,南华望着远方飞燕,冷冷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很好,你再好好看着他,这一次,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     “你回去吧。”     黑箬抬头:“那人就要回来了。”     南华似乎听到很好笑的事情,那嘴边的笑意确是冷的:“回来才好,且看南箓如何等着他。”     “我怕……”     “没什么可怕,你只要好好看紧南箓便是,”那声音微微低沉,“记住,要看紧他的心。”     “是,主人。”     “无事你便回去。”     “是。”南华再次望向窗外,春燕徘徊,柔柳多情,万里碧空如洗,明亮阳光洒向整片大地,从蔷薇宫散出的花香依旧醉人,她微微眯了眯眼,望向浩瀚晴空,绝代的容颜苍白单薄,目光是掩饰不住的苍老,即便容颜如花。     活了太久的岁月,那沧桑总会泄露的。     张至深弃了舒适的马车,花费重金买了一批好马便赶着回去,他骑术不精,任是让许穆将那一月的时光偷换成凡间的五日,待他回到十陵镇时,已经离开十五日,恰恰半月。     马蹄扬起的尘土还带着清晨的新鲜落花,空气微微湿润,那花香闻着也就特别的沁人心脾,天还未完全亮开,空旷的小镇上,几声鸡鸣伴着马蹄嘚嘚,飞扬的红衣便特别的耀眼明亮,好似在清晨盛开的蔷薇花。     张至深再扬了一鞭马鞭,抬头远远的能看到许院的小门,再近些时,却见那门前站着一抹白色身影,那样洁白得似乎能发光的白,他一眼就能认出,散落的发在风中飞扬着,好似下一刻便能羽化而登仙了去。     张至深只觉得这一个多月的思念都在那一眼后涌了上来,心也跟着急促的马蹄一起快速地跳着,恨不得能立即飞到那人身边,倾尽衷肠。     他再用力挥了一鞭子,那马长鸣一声,跑得更快了,张至深抓紧缰绳,望着那抹身影,觉得自己就要抓住整个世界。     到了近前,他猛地扯住缰绳,不待那马站稳便急急跳了下来,大声道:“箓儿箓儿!老子回来了!”     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扯了扯碍事的衣服,觉得有些窘迫,抬眼见那人就在眼前时又忍不住地高兴,重复道:“我回来了!”     南箓含了淡淡笑意,浓密睫毛下深邃的眼中有柔情缱绻,轻轻道:“等到你回来了。”     张至深一听那个“等”字,心中更是欢喜:“箓儿一大早便在家门口等我,真是好媳妇。”     南箓道:“适才睡不着,出门转转,恰巧遇到你回来。”     张至深抱着他大大亲了一口:“我知道,你是恰好睡不着,恰好在门口等了许久又遇到我恰好回来。”     南箓微微低了眸,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张至深的手觉察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忙问:“箓儿,你怎么了?”     他缓缓抬头,细长深黑的眼如同浓墨勾勒般,浮现淡淡一层雾气,微微笑道:“无事,你赶路累了,我做了早点等你。”     张至深立即笑道:“箓儿真体贴。”那凤眼深处却是暗了暗,握着他的手加了几分力。     于是张至深在南箓的伺候下美美地用了早点,美美地泡了澡,再美美地调戏了美人,至始至终南箓都温柔体贴地伺候他,甚至到了后面,张至深说什么,他的回答都是:“是,主人。”     当南箓主动宽衣解带扬言要伺候主人时,张至深心里一松,心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不过二人分别许久,也确实需要解决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了。     可是,南箓宽衣解带的动机明显超出了张至深的预料范围,当那妖精主动将手伸向自己后面时,张至深终于崩溃了暴走了,他不断在床上翻滚:“箓儿箓儿,我不要你这样,你到底是怎么了?”     南箓趴在他身上,用那迷死人的声音低低道:“箓儿这样,主人不喜欢?”     张至深摇摇头,又点点头:“像以前那般便好。”     “以前我对你不好,现在想对主人好,主人不愿意?”     **的肌肤相贴,南箓吐出的气息就在自己唇边,可把张至深给弄得浑身无力,他微微推开一点南箓:“你……你到底是谁?”     温柔勾人的眸子一僵,闪过一瞬的慌乱,随即又魅惑道:“我是南箓,还能是谁?”     张至深更将他往外一推:“你不是南箓!你是哪个妖精变成的?我的箓儿呢?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南箓一愣,随即冷笑:“看来深儿很不喜欢刚刚的样子。”     张至深一顿,指着他:“你你你……”     南箓道:“你不是很想要我么,为何不要?是我不够温柔?”     张至深瞪大了一双凤眼:“你真是南箓?”     “深儿连我都认不出,要接受该有的惩罚。”     张至深双目一闭,四肢往床上一瘫,一丝不挂,任君采撷的模样:“来吧,老子任由你惩罚。”     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他睁开眼,南箓还维持之前的姿势,深邃美目温柔地瞧着自己。     “怎么了?”     南箓道:“今晚你来。”     张至深眨了眨眼,疑惑地望着他,然后笑道:“还是你来吧。”     “你来。”     “不用客气,今晚还是你来。”     南箓的声音微微冷了:“我要你上我。”     张至深依然客气:“我被你上习惯了,还是你上我比较好。”     南箓便低下头来吻他,慢慢的深入,唇舌交缠,一只手抚到了张至深的下面,握住那最敏感的地方来回摩搓,张至深一个激灵,舒服地抱着他索求更多。     但等了许久也不见南箓有其它动作,直到那狐狸精试图往他身上坐下去时,他才猛地一个推开他:“箓儿,不要!”     “为什么不要?”**中的妖精抬起一双雾气迷离的眼。     张至深一囧:“我我……我赶路累了,没有力气!”     “没关系,我来动就好。”     “不……不好!”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张至深摊开**的四肢,“老子就是要你上我!”     “可是我想让深儿抱我。”     “我我……我我我……”老子也想上你啊!但是现在不行!你还敢这样勾引老子!     张至深干脆豁出去了,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抬高臀部:“老子也想让你抱我!还不快上!”     南箓的目光深了深,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深儿今日是怎么了?”     张至深整张脸连同身体都红得快熟透了,将脸撇向一边:“老子……老子菊花痒了!想让你上老子!”     南箓咬着他耳朵,吐着气,一声比一声勾人:“如何痒?痒到了什么程度?”     张至深被那语气勾得都快软了,带着颤抖的哭声,喘着气:“箓、箓儿,快点进来,求求你快进来……”     “可是我也想让深儿抱我,这该如何是好?”     张至深彻底的要崩溃了,软了声音叫道:“箓儿……我的好箓儿,求求你快进来……”     “叫相公。”     “相公……”     可是那人还是任由着他欲火烧身,一点一点吻着他的身子,就是不肯进去。     张至深哪里受过这样的情事折磨,将南箓一推,坐在他身上大声道:“老子要你干我听到没有!”     “听到了。”     “那你倒是干啊!”     “你坐下来我就干。”     “你……南箓,你给老子记着!”     “我会一直记着,如此饥渴的深儿。”     “你……啊啊,你慢点,你才、才饥渴,你全家都……啊……都饥渴!”     半轮残月高悬夜空,抚柳轻柔,好似情人的手,抚过岁月的脸庞,依稀是一道无法留住的光。     二月风,吹开院中静默许久的桃树,花苞渐渐崭露头角,在月色下显出羞涩的粉面,蔷薇宫落下的花瓣在月光下打着转儿,悄悄地,听了墙角去,玲珑雕花窗格内,白帐翻飞也罢,被翻红浪也好,那一声声的喘息羞红了院中五株初绽的桃花。     时光流转,岁月飘零,又是一季花的绚烂,人面如初。     月光从窗格透漏进了屋内,洒下一层淡淡银色,屋中纱帐内,人成双,容貌相映,一个不染凡尘的美,一个带着媚色的俏。     南箓的呼吸一直很淡,平稳的,悠长而清淡,好似他的人,这妖精睡着时,倾世的容颜少了那点冷清之气,看着很让人安心。     张至深望着那张容颜出神许久,手中握着的东西被汗水浸湿了,依然无法下手。     只要将它插入他的心中,他就成不了仙,永远留在他身边。     但……南箓会恨他。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他只是个凡人,贪婪、欲孽、执念、情爱都有的凡人,他只是爱上了一个要成仙的妖罢了。     被汗水浸透的手终于举起来,对准那人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第一百零八章 穿心痛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一只手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怔,再没了下手的力气。     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那双眼在朦胧月光中睁开,明亮清澈,倾世的华美,好似从来就没有睡着过。     “南箓。”     张至深错愕地望着他,声音却极是平静。     南箓忽然牵起嘴角淡淡笑着,眼中一抹月光绝望而冰冷。     他举起张至深的手,黑色铁针在月光下泛出幽幽蓝光,接过那根针,眼中冷意更甚:“尘寰针,深儿要将它用在我身上?”     “箓儿……”     “你要说什么?编些什么来骗我?”     他依然笑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张至深,**的肌肤,薄薄月色洒在身上泛出淡淡光晕,容颜绝世,细长美目幽幽含了一点水色,深黑得望不到底,那笑如同在哭泣。     “我只是……唔……”     张至深忽然捂着心口,疼痛从那里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如同压了千斤的重,连呼吸都极是困难,那种痛又与被挖心的痛是全然不同的,他只是难受,却不能死过去,心如刀绞。     南箓看着他,眼中似乎含了泪,再仔细看又只是无情的冰冷。     “很痛苦是不是?将它插在我心上会更痛苦。”他轻声说着,低沉好听的嗓音如同每一次的诱惑,拨动心底最坚定的弦。     张至深伏在床上,一手捂着心口,那痛绞得他声音都破碎着:“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过一点惩罚罢了,深儿千辛万苦求来这尘寰针,不用的话实在可惜,不若就插在你心上,试试其中滋味。”     张至深猛地抬头,瞪大的凤眼中全然是不敢置信。     黑色的针尖在他眼前悬空转了一圈,闪出幽幽蓝光,他却只看着南箓,用眼睛询问。     南箓的右手一抬,那根针便稳稳地停在了半空,月光打向他的侧脸,幽幽的深邃,看不清那人的笑到底是几分的真几分的假,几分的决绝,还有几分的痛。     他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能下得了手?”     “我不信。”     南箓捏着他下巴,很仔细地看着那张笃定的面容,带着冰冷的怒意:“你凭什么不信?凭你被我干过许多次?还是你真以为我爱你?”     张至深道:“是,就凭你爱我。”     南箓像是听到极好笑的事,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黑箬骗你的话你还真信了,你有什么值得我去爱?窝囊废。”     张至深用力甩开他的手:“我不是窝囊废!”     南箓细长双目微微一眯:“你缘何不是?”     张至深强忍剧烈心痛,一字一顿,无比清晰:“老子供你吃穿住行,还拼了命的救你,老子哪里窝囊了!”     “钱是你父母的,若无黑箬,你能救得了我?张至深,你一无是处,哪里都窝囊!”     “可是我爱你,南箓,不要离开我,留下来。”张至深忽然沉下声。     “可你犯了一个错,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南箓用两指捏着细长黑针,目光幽幽。     “尘寰针。”     “有何作用?”     “阻你成仙。”     “那道士可曾告知你如何使用?”     “插到,你的心上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窗外桃花开满树,暗夜蔷薇香幽幽馥郁,树影婆娑,惊飞的夜鸟似箭般窜入夜空,随同那声音隐于云后。     半残不残的月,守着半片苍穹,洒下梦的最后一点余烬。     张至深瘫软在床上,浑身不住地痉挛,他无法说话,捂着心口的手松了开来,满是暗红的鲜血,滚圆的双目空洞得找不到焦距,似乎被生生抽出了灵魂,剧痛袭遍整个身体。     南箓的手从他后背收回,月光下洁白修长的手指,泛出淡淡洁白光晕,好似上好的玉石,纤尘不染的仙体。     他道:“尘寰针的滋味如何,深儿?”     张至深仍在剧烈地颤抖,冷汗浸湿了整个身体,眼珠动了几下,才将目光定在那人身上,美人如玉,倾世而绝尘,那双深眸里依然藏了太多的东西,好似在哭,又像在笑,都是冰冷的,深邃而决绝。     “南……箓……”他想抓住那片洁白,奈何连手指头都无法抬起,浑身无一个毛孔不在剧痛中痉挛,他望着那张绝美容颜,视线也渐渐模糊了。     最后一丝意识里,残月如勾,映着那人左颊上的双月妖印熠熠生辉,光影一动,似乎有仙子从月中飘然而下,美丽的眼苍老而悲悯。     他想,我这是死了,该死了……     晨光微摇,花香满溢,雕花窗格外满眼是新绽的桃花,有落花翩翩然入了屋内,却是艳丽的蔷薇花瓣,还残留了山中香味。     蔷薇宫今年的花出奇的艳,整个弛山都笼罩在馥郁花香和浓烈的大红色彩中,那颜色如同在燃烧的火,又像是在下一刻就要从山顶流下的血。     那不知名的鸟儿在屋外叽叽喳喳地叫,扰了人好一个清梦。     张至深呆愣地看着屋里屋外的一切,依稀有些回不过神,摸了摸左边心口,那里好端端的,不痛也不痒,昨夜那般痛彻心扉,竟不知究竟梦里梦外。     他起来坐在床边,仍然恍惚,窗外鸟鸣越发的清晰,桃花微摇,屋角古旧香炉升起几缕烟丝,淡淡紫淮香幽幽长长,如梦似幻,好似一段久远的记忆。     南箓的容颜出现在他眼中,细长双目带着如水的温柔,走路时步态优雅,微微晃动的衣摆同散落的发轻轻飘动,他一直如此,好似踏云而来的仙。     “睡醒了?”     “啊,嗯。”     “可曾好些?”     “南、南箓。”张至深望着他,有些疑惑,“箓儿,昨晚我……我……”     南箓的手轻轻放在他心口,温柔道:“痛不痛。”     张至深一怔,慢慢低下头,那只手下面的心还在跳动,一下比一下猛烈,他看了一会,又望向南箓:“箓儿……”     南箓的声音依旧温柔,如同安抚受惊的孩子:“你没有做梦,都是真的,告诉我,尘寰针穿心,痛不痛?”     “痛……。”     “痛就好,可要记住了,这穿心而过的痛楚。”     他抽回手,张至深一把握住,重新按到自己心上,声音有些沙哑:“那我在受了穿心之痛后,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不可。”     “南箓,晚一些,再陪我一段时日。”     “陪到什么时候?”他依然微笑着,温柔地问。     颓败的凤眼闪过一点亮光,无比坚定:“到我死的那日,待我过了奈何桥,来世绝不寻你,你成佛成仙都好。”     “就这样?”     “你应么?”     “不应。”     “南箓……”张至深松了手,怔怔看着他,“你爱我,你不肯承认;你爱我,却要断情绝欲,离我而去;你明明爱我,为什么总让我难过?你这里,究竟装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他的手伸向了南箓的心,却觉自己的心越发的沉痛。     南箓退了一步,面无表情:“我的秘密,你永远不可能知道。”     “这就是你要离开我的原因?”     “不是。”他握住张至深的手,拉他走至桌边,指着平躺的一面铜镜,“我知道你能算命,深儿透过这镜子,可能看见什么?”     张至深望进铜镜里,镜中人面色苍白,神情憔悴,飞扬的凤眼却还带着那么点倔强,疑惑地望着自己。     他道:“镜中,只有我自己。”     “可曾有我?。”     “不曾。”     南箓恢复了温柔:“把手给我。”     张至深将右手伸出去,南箓略微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来回看了两遍,右手两指合并,在上面猛然一划,鲜血涌出一片艳红,汩汩流淌,直落到铜镜上,开出艳丽如蔷薇的花。     张至深把手一缩,“你要做什么?”     南箓却紧握着不放,柔声道:“别怕,就是放一点血。”     “放血做什么?”     “告诉你想知道的秘密。”     张至深心里一颤,酸痛沉重的感觉瞬间涌上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变化,心里默念术语,要看见镜中的秘密,南箓的秘密。     那铜镜上的血越聚越多,却没有溢出来的迹象,张至深把手一收:“差不多了。”     南箓紧握着不放:“再等一会。”     张至深忽然有些害怕:“你究竟想做什么?”     南箓依然温柔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张至深有些头晕,手腕上的血渐渐凝结,镜中的血满满的,映出模糊一对影,他不断默念月术,依然无法看清镜中景象。     手腕再是一痛,温热的血再次汹涌而出,张至深眼前一晃,有些站不稳:“南箓,你在做什么?”     南箓一手将他抱在怀里,一手依然紧握他放血的手,声音那么温柔好听:“就站不住了?只是放一点血,很快就过去了。”     张至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睁大眼:“我不要!你放开我!”     失血过多,他的挣扎全然是无用的,南箓将他抱紧坐在椅子上,从未有过的温柔:“不要害怕,很快就会过去了。”     “不要!不要这样,你会要了我的命!”     南箓轻轻吻了他一下,有些冰凉的触觉,让张至深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道:“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     张至深愣怔地看着他,手腕被迅速翻转,又是冰冷的一道口子,鲜血滚滚而下,那面镜子却像是会吸人血般,满满的鲜血不曾溢出分毫。     力气随着滚烫鲜血流了出去,他无力地靠在南箓怀中,看着那人温柔地,一次又一次地划开自己手腕,艳丽的液体红得极是刺眼,满屋都是浓郁的血腥味,混着蔷薇宫淡淡花香,他觉得一切,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心,还是那么痛,那么沉痛……           第一百零九章 百年恨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再一道口子下去时他已经感觉不到痛,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张至深看着自己的鲜血缓缓流出身体,好似完全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冷血冷情,谁都不爱,包括现在靠着的怀抱。     那种想法闪过一瞬,他的心又开始疼痛,好似被人扼住般,浑身都在颤抖,冰冷的颤抖。     “冷……南箓,我好冷。”     南箓将他抱紧一些,那双眼深黑得很是奇怪,却模糊得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他温柔地抚摸张至深的脸,安慰道:“马上就好了,你就不会痛苦了。”     “你真的要我死?”     “我怎么会要你的命呢,只是取一点血罢了。”     张至深缓缓闭上眼,他能听到血滴答落下的声音,也是越听越模糊了,那心中的痛好似烧着般,灼得他五脏皆焚,可他还在这里,无力地靠在南箓怀中,任由他一点一点地放干自己的血,抽去生命。     一句话在心里翻滚了千百遍,问过了无数次,得到相同的答案,他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南箓,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地爱过我?”     南箓的声音融融长长的,缓缓道:“你始终放不下,世间情爱可真如此重要?过眼云烟罢了,我说了不爱,便是不爱。”     张至深睁开眼,那双眼迷茫得似乎没有焦距,虚弱着道:“这回,我信了。”     “死心了?”     “不死心。”他在不停地发抖,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紧紧看着南箓,咬牙道,“既然不爱,为何要在初遇时百般纠缠?明明是你先勾引我,待老子情网深陷,你却说从未爱过?为什么?你让老子死也要死个明白!”     南箓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深儿真想知道?”     “给老子一个痛快!”     南箓伸手沾了点血放到他面前:“因为你的血,你就是能看破水月的那人,算透尘世,你所拥有别人没有的力量,用你的血,能洗清我的罪业,成就仙身。”     “真恶心!”     “是么?”南箓轻笑,“我也觉得恶心,可为何要这般做?仙身有什么好?无欲无求就真的脱离红尘,远离了苦海?”     “变态!”     “我就是变态,来,再划一下,你很快便能解脱了。”     张至深眉头一皱,不是觉得痛,而是越发的寒冷,他往那温暖的怀里靠了靠,觉得身体也是轻飘飘的,心里依旧痛得难受,可他明明觉得释怀,至少,马上就要解脱了。     于是他抬起苍白的脸,努力望着南箓,嘴唇已经白得毫无血色,却坚定道:“老子能死在你怀里,也算值了!”     他早已料到,要么留下南箓,要么死在他手中。     南箓僵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风渐渐吹散满屋血腥,带着零碎的桃花瓣,他低垂的眸涣散开一片悲伤,嘴角淡淡着苦笑。     桌上平放的铜镜装了满满鲜血,圆圆的一轮,好似猩红的月,慢慢地开始透彻起来,红光万丈,满室生辉。     可惜张至深没有看到。     他梦到整片整片艳红的鲜花,开满在彼岸的路上,听说那条路通往黄泉。     人对于死亡的到来有时候很准,更何况一个月师,可张至深无数次地预测自己的死亡,他的小命依然没能到达黄泉的彼岸,大难不死,其代价就是要付出比死亡更大的痛苦。     他是被冻醒的,冷意侵入骨髓,连一点微弱的力气都冻成了冰渣,有时候,**的痛苦可以减少心里的伤痛,至少他无暇去心痛。     他被随意扔在一间昏暗的小屋地上,四面见壁,西边一扇小窗透漏一点光线,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却无法飞翔。     手腕已经被包扎过,白色纱布上渗出点鲜红血迹,在这冰冷的地方,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活着,或许还有其它用处。     张至深想自己这回是真要死了,不知过了鬼门关,那传说中的阎王是否好说话,可要让爹娘多烧些纸钱,他就是变成鬼也要多缠着南箓几日。     可若真死了,缠着又有何用,他是鬼,那人却成了仙,那么远的距离,强求无用。     可叹人之生于世,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来世依旧是苦……他还想那来世作甚么呢……     他胡乱想着,只觉整个人世红尘都是纷纷扰扰的苦,想起张文宇说的话,若无所爱,生何用?     若是那妖精真成了仙,自己还真活得他娘的凄惨!     屋子一角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人影立在门口,逆着光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是那翩然风姿,步态优雅,行来时拂动的衣袂露出洁白一角,他便知道那是谁。     “南箓。”     那人缓了缓步伐,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是南箓。”     昏暗光影随着变动,照亮一张柔美的容颜,也是冷清的,却有一双苍老美丽的眼。     南华微微低了眸,削瘦的下巴微抬,极是尊贵高傲的模样:“见你现在这般模样,当真是大快人心。”     张至深神智有些回拢,张了张嘴巴,道:“南箓呢?”     南华冷哼一声:“他不会来了。”     “这样啊。”他收回目光,呆呆望着小窗外的一方天空。     南华拿脚踢了踢他:“这般下场,都是你自找的。”     张至深道:“若不自找,岂不一点回旋之地都无?”     “那又如何,他不爱你,你只是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我知道。”     “知道他为何这般对你?”     “因为我是月师。”     “不对。”南华捏着他下巴仔细地瞧着那张容颜,低沉道,“因为,他恨你。”     冰冷的身体似乎被尖锐的针尖刺过,他的脑袋轰鸣了一阵,然后虚弱笑着:“南华女王真会说笑,他缘何恨我,只因为我欲将阻他成仙的针插入他心中?”     “不,他恨你是因为你造孽太多,只有用你的血,才能洗清他的恨意,除去妖身,真正成仙。”     “我造了什么孽?”张至深隐隐觉得不安。     “你不必知道。”南华两指捏着一颗雪白丸子,“吃了它,你们的恩怨从此了,来世你也寻不着他。”     张至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被两个手指捏着嘴巴,那丸子扔进嘴里立马融化开去,他连吐都没办法吐,只觉这毒药味道还不错。     “你给我吃了什么?”     南华放开他:“能要你命的好东西,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张至深却倍感精神,那药入了口,一股热气便从四肢百骸生出,身体不再冰冷,手脚有了力气,他翻身坐起来,道:“能得此神药,至深也算死得值了。”     南华道:“让你轻松死去太不值了,你的死,必须是痛苦万分的,忍受地狱之火的煎熬,锥心之痛,悔恨之怒,你要无比痛苦地死去,才值了这一生。”     “似乎恨我的人是你才对。”     “如何不恨,你真是个烂人。”她轻轻说着,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把凉凉的刀,刀刃闪着冰蓝的毒。     苍老的目光好似一道冰封许久的痛,沉默了一会,张至深终究是问:“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如此恨我?”     “八百年前,你杀了我们的母亲!”     这让张至深吃惊不小:“我只是一介凡人,何来的八百年前,莫非你要说那是我的上上上辈子?”     南华苍老的目光扫过来,被她一看,有种连着时光都要苍老腐朽的错觉,眼中尽是嘲讽:“这就是凡人,红尘一散,喝了那碗汤,走过奈何桥,便将一切都撇得干净,还能用清澈的眼神问着到底做了什么孽。”     张至深心里一紧,心跳忽然剧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那消散不去的秘密。     “八百年前我是什么模样?”     “八百年前你长得很丑,很猥琐。”     “……”     张至深摸摸自己的脸:“呃……其实我是问八百年前我是干什么的,竟能杀了你们的母亲?”     南华咬牙:“八百年前你是顶着一具道士皮囊的臭神棍!”     “八百年前的神棍那么厉害……”     话还未说完,脑袋猛地一偏,剧痛袭来,南华一掌扇下,扇得他耳边嗡嗡响了许久才找回神智。     “油腔滑调,死到临头还是这般模样!”     张至深擦去唇边血迹,正色道:“你似乎对八百年前的我很了解。”     南华面色一僵,又哼了一声:“杀母之仇,如何不了解!”     “你们为何不杀了我,而要等到现在?”     “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杀了我的母亲后,你将我们囚禁在笼子里,像畜生般被人戏耍玩弄!南箓才是个两百岁不到的孩子,那些人抓着他去训练猎狗,每次都被咬得浑身是伤,你这畜生还用烧红的铁在我们身上烙印,那时他满身的伤,差点就没了命,好几次我都在想是不是亲手结束他的性命会对他好点,但你连死的资格都剥夺了我们的!”     南华说得很轻,每个字却沉得载满了岁月的伤痛,她年轻的眼,冰冷的目光极是苍老。     话语刺痛了心,连灵魂都感觉是罪恶的,张至深捂着钝痛的心口,慌忙摇头:“那不是我,我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南华提高了声音:“你做得出来,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做起来都毫不手软,你不仅……”     “不要说了。”     南华冷笑:“做都做了,怎就听不得?别说什么那不是你做的,即便过了上万的轮回,那也是你作下的孽!”     张至深捂着钝痛的心口,忽然盯着她问:“八百年前,我的名字,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章 紫淮香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申辞,八百年前,你的姓名。”     “申辞?不是罗倾?”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罗倾,你还敢提那畜生!”南华的声音忽然提高,毫不掩饰的愤怒。     “他是谁,对南箓做过什么?”     南华俯身捏住他的脖子,阴沉道:“张至深,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你自己做的孽竟然还来问我!”     “我是申辞,罗倾做的孽关老子何事?”     “申辞是你,罗倾是你儿子,你这个烂人!”     张至深一顿:“申辞的儿子不姓申,怎的姓罗了?”     南华加重手下力道:“他儿子就姓罗,你管得着!”     “好吧,他儿子姓罗,可否请南华女王松开您高贵的手?”     南华将他往地上一推,再骂道:“烂人!”     这让张至深觉得她此刻的模样除了愤怒还有几分骄纵……的错觉。     “我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南华道:“不可饶恕,永远都不可饶恕的罪,如今你竟然说爱他,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这种烂人根本就不配爱他,连舔他脚趾的资格都没有。即便阻了他成仙,你也不可能得到他的爱!”     “可前世犯下的错为何要今世来承担,申辞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但张至深爱他,我是真的爱他。”可他这话说得如此心虚,佛说,前世种下的因,今生来尝的果,若真是那般,这就是他要品尝的苦果,他确实没有资格,连提起他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别跟我提那恶心的字,你不配!你若真有半点愧疚之心便由着他成了仙,从此天人永隔,缘分尽了。”     “为什么一定要成仙?”     “我说过,爱的人,他的妻子在天上,他一定要成仙。”     那句话好似一道猛箭突然刺穿了他的心,以前还被他当做笑话般听了,如今再听一次,却是字字穿心。     “他的……妻子?”他感到喉咙里堵着一块沉重的东西,怎么也吞不下去,沙哑着嗓音问出这几字,好似用尽所有力气。     南华抬着高傲的下巴,似是极满意他此刻神情,冷冷笑着:“不错,他的妻子,他此生最爱也是唯一爱过的女人,他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献给她,可也是你这烂人棒打鸳鸯让他们分离好几百年。南箓有多爱她就有多恨你,可这一世又有些不一样了,他故意引诱你,可从没爱过你,甚至连骗都懒得骗,你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他盯着南华,双手在微微发抖,脑中无数个声音在说不要听不要听,她是骗你的,听了便再无回头路,可他还是问了。     南华微微低眸瞧着他,眼中尽是嘲讽:“因为你这张脸长得像那人,特别是这双眼,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可是勾魂得很。”     “因为……长得像?”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脸,自以为俊俏无双的容颜,“我不信,没有人再会长成我这般容颜。”     南华继续道:“她同我一样都是狐妖,可一点都不像妖,反倒像人类女子般学了琴棋书画,最擅制香,南箓与她成亲前她制了一味极其别致的香,取用自己的名字,叫做紫淮香,洞房那一夜点了……”     “不要说了。”不想再听下去。     “他们洞房那一夜紫淮香初燃,香味淡淡地飘了三天三……”     “别说了,停下来。”为什么还要说。     “我偏要说,他们早在佛前立了誓,愿于君缠绵,至死方休,相守相爱,永不离弃。”     “不要说了,求你……”他低埋着头,哀求道。     南华似乎没听见,清冷美丽的下巴高贵地抬高,微微看一眼颓败的男子,如同看卑微渺小的蝼蚁。     “妖可以有千百年的寿命,他们互许的终生也就是千百年,南箓怎会爱上一个男人,更何况是你这烂人,杀母之仇,夺妻之恨,你就是死个千百次都不足以消除他的恨。”     “够了!别说了!”袖中的手紧握得关节发白,原来是这样,藏在那双眼中永远不让他知道的秘密,消散不去的紫淮香,他有妻子,竟然有妻子……     南华越发的起兴,苍老的眸中闪出点点星辰般光芒,削瘦的下巴越发高贵冷傲:“你还觉得他爱你?去年此时,我劝他杀了你,他却悠然地跟我说不能让你死得太容易,他要慢慢地迷惑你的心智,控制你的灵魂,然后再慢慢地去皮,抽筋,削骨,从里到外,从身到心,痛痛快快地折磨才能消去他的百年之恨。你不是听到了么,吓得跑回蔷薇宫当了龟孙,可还是中了他的美人计,百年的轮回后,依旧是狗改不了吃屎。”     “……”张至深死死捂住耳朵,那些所谓的真相一字都不愿再听,可心中为何这么痛?     “如今看来,这计策当真是好极了。你觉得很痛苦是不是?求我闭嘴是不是?可他比你要痛苦得多,整整八百年的痛,你又该如何来还?你可曾有过半点心软,竟还幻想他留在你身边?当真可笑之极!”     “不,那人绝对不是我,我爱他,我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伤害他?”他摇着头,捂着心口,那里沉重的疼痛压得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颓然地跪倒在地,听他百年的罪业,宣判最终的惩罚。     “你爱他,你有什么资格爱他?是你亲手将他推上痛苦的深渊,即便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你知尘寰针是什么东西,真插入他心中是会要他命的,你这该死的烂人!”     张至深猛地抬头:“不可能!无品道长说了不会对他性命有伤害!”     “哼,道士就没一个好东西!”     “可他救过南箓,他不可能骗我。”     “那又如何?尘寰针谁的性命都不伤,却是能要南箓的命。”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留住他。”他颓然地坐倒在地,“当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南华道:“他能多看你一眼都是对你的仁慈,我给你吃的药能让你活到他离去之时,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痛苦吧,烂人。”雪白长袖一挥,飘然离去。     “南华。”     张至深唤住她。     南华住了脚,连回头都不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会让你死得更痛苦些。”     “可不可以再让我见一次南箓?”     “他不想见你。”     “我就见一面,想跟他说声对不起。”     “如此大的礼,他受不得。”     “要如何你才肯让我见他一面?”     高贵冷傲的背影微微一抖,沉默一阵,冷清的声音道:“你求我,我便应了你。”     张至深立即道:“求你了,南华女王。”     南华慢慢转身,含了冰丝的眼慢慢融化在笑中,依然透着苍老:“你终于求我了,还是跪着求的,很好,本女王便让你见他,记住,这是施舍,我会向你要回报的。”     “谢谢你。”     “叫女王大人。”     “是,女王大人。”     “很好,我很满意,你会见到南箓的。”     小门吱呀一声关上,昏暗的小屋,一角透漏的光线照在颓然跪坐在地的人身上,散落的发遮住了他大半的容颜,露出一截苍白下巴,垂落的手在微微颤抖。     原来,罪业还能如此之重。     他无数次地想起南箓看他时的眼神,总是复杂而深邃,那人说过,我有许多秘密,但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他一直以为妖精什么的总有一些自己种族的秘密,即便再多,也与他无关,却不知从相遇那一瞬起,一切都是前世种下的因。     一个凡人如何来承受前世所犯的罪?是不是早已注定的痛苦?爱别离,求不得。     张至深恨死了那叫申辞的烂人,明明是他造的孽,竟然要自己来承担!     可那诉说的前世今生,轮回幻灭,究竟谁该来负谁的债?他即是你,你即是他。     于是他道,你活该。     狭小的窗外苍穹无际,几只飞鸟划过,留下淡薄的影,春柳扶风,桃夭吐艳,蔷薇宫的花又是一轮新的绽放,命运的轮回永不止息,流水不灭,时光不留。     他又想到梦中那妖冶艳丽的花,随着黄泉水一路蔓延,好似流不尽的血,多少人遗留下的梦,璀璨得令人悲伤,他茫然地望着花的彼岸,总觉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努力地去想时,一个声音道:“三生石到了。”     然后一切都变了模样,妖娆的彼岸花化成一片火焰,瞬间成了灰烬,半空落下的花瓣,依稀带着蔷薇的香。     南华一出门,脸上的冰霜和恨意消散,目光越发苍老,她抬头望那天空,无边无际的蓝,映入眼中成了一团迷离的雾。     “你做到了。”     从侧边里出来一人,浓黑装束,没有表情的面上一双眼悲伤得无法直视。     南华依旧抬头看那天空,幽幽道:“他求我了,果然是没有骨气的烂人。”     “这不正是你所愿?”     “让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念了几百年的夙愿,可时间太长了,长到早已忘了那强烈的渴望,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     “你这是自相矛盾。”     “是,可至少,让他死了心。”     “……”     “黑箬要告知主人一件事。”黑衣人想了想,开口道。     “何事?”高傲的女王微微瞥眸。     “其实……‘天人相隔’的意思是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而不是……一个是人,一个是仙。”     “……”     微风卷起树叶打着旋儿落了地,周围一片寂静。     沉默过后,女王瞥过高贵的头颅,冷冷道:“我故意的,你管不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诅咒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射入屋内的光束变了方向,光影由暗到明,又渐渐暗了下去,任由着时光流转,坐在狭小屋中的男子一动不动,裹在身上的大红衣裳也黯淡得失了光彩,好似一片枯萎的花。     小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垂落的肩膀一僵,迅速回头。     “南……”惊喜的脸在见到那人时顿住,“怎的是你,他呢?”     黑箬站在门口,昏暗的光只勾勒一片剪影,红霞醉得烧了天,托得那影子格外冷漠。     门缓缓合上,红霞落幕,屋内几缕单薄光线勾勒模糊的影。     黑箬走至他跟前,昏暗中,眼神悲伤依旧。     “我是来杀你的。”     “他怎的不来?老子等他很久了。”张至深盘腿坐着,极是平静。     “你见不到他了。”     “南华已经答应我,说好让我再见他一面的。”     黑箬重复道:“我是来杀你的。”     张至深直视那双眼,平静道:“所以我还是见不到他?”     “他能见到你的尸身。”     张至深想笑,可心中沉重的痛压得他连牵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他望着那双从来都不敢直视的眼,那些勾起的悲伤也并没有使他更加伤痛。     “我并不想杀人。”黑箬说着,捏住了他的脖子,“但你必须要死,我说过,他给你的所有,包括伤痛都是对你的仁慈,现在,你可以死了。”     无法呼吸的身体,胸膛在一点一点的枯竭,张至深想努力抓住点什么,却是握着黑箬的手,想要挣脱,生命的流失让他眼前一片血红,好似看见了许多东西,眼花缭乱地闪着,心中却还是那么痛,那么沉,那么不甘……     他努力地想呼吸,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遗……言……”     喉咙上的力道松了松,他立马哑着嗓子道:“老子……要留遗言!”     黑箬深黑的眼沉了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至深在那松了力道的手中努力呼吸几口微薄的空气,道:“他若不来见老子最后一面,老子诅咒他做妖成魔,一生不得为仙!”     “到了阴间,跟阎王诅咒去吧。”黑箬眼中凶光一闪,加重了手下力道。     “你……老子就是诅……咒……”     张至深也是凶光一闪,那点狠劲在不能呼吸的痛苦下越发狰狞,看得黑箬一愣,下了死劲:“好好地死吧。”     都要被你掐死了,还能好好地?     “唔……”再怎么挣扎和不甘都是无用,在死亡面前,无论是人是妖还是仙,都显得那般渺小,无能为力。     无法呼吸,胸腔似要炸开般的疼痛,可那心痛依然无法缓解,张至深眼前一阵红一阵黑,那种遍布全身连同灵魂的疼痛到了极致竟然有种上瘾的错觉,甚至是快感,他贪念那一刻的极致,渐渐闭上眼,黑暗的世界无比平和,没有欺骗,没有痛苦,没有悲伤     他似乎又看见艳丽妖娆的彼岸花,沿着河流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红红的一片,都是被遗忘的前生。     有个声音说,这是三途河,这些花能会唤起你前世的记忆。     原来,真的已经死了……     身体一震剧痛袭来,接着是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的空气,一下都扑向了他的口鼻,干涸的胸腔忽然被空气填充,胀痛得难受,被勒紧的喉咙获得了呼吸,他的灵魂从彼岸花中醒来,面对现实,不断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张至深什么也看不清,只是趴在地上不断地咳,大把的空气涌入身体,沉浸在极致痛苦中的瘾散了后便是真实的**疼痛。     待他稍微缓过神时终于发现不对,猛然抬头,望进一双深邃细长的眼,细长明眸依稀是绝世的风采,星辰黑月般的美,却似冰霜的寒,墨发如玉,白衣若雪,修长身姿风华无双。     “南……箓?”     黯淡的凤眼顿时生了光彩,紧紧盯着他,好似要将那人盯如自己骨子里般,张至深捂着脖子再咳了几声,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南箓?”     听说人在死前都会产生自己想要的幻象,莫非他还给小黑掐出了另一个幻象?     黑箬看着自己手心,独特的声音依然沙哑:“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南箓转过目光,淡淡道:“他还有用。”     “他已经没有任何可用了,除非你舍不得他。”     张至深的咳嗽瞬间停止,如同死囚见到一丝生的希望,死死地望着南箓,不错过那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但那张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只道:“黑箬,你管得太多了。”     黑箬又将手伸向张至深:“我一定要杀了他。”     南箓淡淡瞥了他一眼:“他现在没用了,你下手吧。”     燃起希望的眼顿时熄灭,黑箬的手再次伸来,张至深拼尽全力挥开,仿佛垂死的野兽:“南箓!你真如此恨我?”     “是的。”那人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你大爷的!就算你见了我,老子依然诅咒你成妖成魔,永生永世不得成那劳什子仙!南箓,你根本就没有心!你的心被狗吃了!”     “是么。”他依然淡淡的,侧着身,不曾看他。     黑箬万年不变的脸却是愤怒了,指着他道:“他被你毁了无数次,我说过,他如何对你都是对你的仁慈!你有什么资格诅咒他,没有心那人是你才对!”     张至深怒睁的眼中浮了一层血丝,避开黑箬,冲南箓道:“老子才不信什么前世今生!那什么申辞罗倾万恶般待你关老子屁事!老子只是凡人,只有这一世,这一世只爱你,你凭什么这般对老子!南箓,我很不甘!”     南箓却是侧着头并不答话,昏暗光影满地铺开,却落不到他身上,洁白长身,永远萦着月白光晕,面颊上的双月妖印越发夺目。     却是一个令人悲伤的侧影。     张至深却是越发的愤怒,双目发红:“我诅咒你只能成妖成魔!永不得与相爱之人相守……唔……”     一记重击,他被打落在地,捂着腹部,眼中愤怒依然未消。     黑箬还欲再下手时,南箓阻了他,缓缓走到张至深跟前,捏着他下巴瞧一双如野兽般的眼,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张至深目光凶狠:“我诅咒你!”     啪——     一巴掌扇下,仿佛天地都在旋转,他懵了一下,抬头望着那人,目光却是越发的凶狠。     “你再说一遍。”南箓道,好似寒天冰窟里发出的声音。     张至深一字一句缓缓道:“老子诅咒你成妖成魔,永不得与相爱之人相……”     啪——     再是一掌,南箓依然道:“你再说一遍。”     “我诅咒你成魔……”     啪——     “再说一遍。”     “老子诅咒你全家全祖宗!”     啪——     “你再说一遍。”     张至深吐了口血水,咬牙道:“南箓,你真他娘的狠,让人又爱又恨!”     “又爱又恨么?”南箓捏着他肿成包子的脸,神情尽是嘲讽,“你这般爱我,用尽手段留我下来,真是用心良苦,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辜负了你的好意。”     修长的手抚弄他的脸颊,顺着下巴,脖颈,滑入衣领。     “你要做什么?”愤怒发红的眼中闪过惊恐。     南箓的笑冷到了骨子里:“既然深儿如此爱我,我自然要好好回应这份爱,用我的身体。”     刺啦一声,衣服被撕开。     张至深避开他的手往后爬去:“你不要碰老子!”     南箓一手拖住他的腿就去扒他裤子:“前几日还求着我上你,如今这般模样做给谁看?你那淫|荡的身体早就渴望得不行了吧?”     他慌了神,不断地摇头,挣扎着往后缩:“不要!我没有!你放开老子!”     质料极好的裤子在那双好看的手中几下便连撕带扯地脱了个光,张至深踢着腿想要逃脱,即便他知道自己挣脱不了,但这是本能,不能这样被羞辱,那双愤怒的凤眼终于变成悲伤的颜色,绝望地看着站在一旁的黑箬。     “不……不要在有人时这样对我……”他努力地掩饰**的下身,哀求地看着南箓。     南箓看了眼黑箬,那人笔直地站在一旁,浑身漆黑得好似要融入这昏暗中,面无表情,双目悲伤。     那一刻,他看见南箓垂下的眼中似乎闪过什么,但随即抬眸,对他残忍笑道:“有人在时更好,让他看看你是如何淫|荡的模样,如何用身体求我爱你。”     “不要,你放手!你怎样都行,就是不要……”     他的反抗又换来一掌,嘴唇被打破了,流出殷红的血。     南箓忽然冷笑:“深儿不知道,那一夜我本想让你上我,算是一点告别,却不想你却被我调教得只能雌伏在男人身下,瞧瞧,便是这样,你都能兴奋起来,真是淫|荡。”     身体的习惯有时竟是这样悲伤,那只手只是在他大腿根上抚摸着都能让他颤抖不止,这也成了身体的本能,在他最不愿发生的时候。     黑箬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好似木雕般,连眼睛都不眨。     张至深紧紧看着他,愤怒又悲伤,眼里瞪出丝丝血红,身体却因为熟悉的碰触而兴奋地颤抖,屈辱又倔强。     他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那种声音,身体一边兴奋地颤抖一边无力地挣扎。     “让他走……”     南箓低低一笑,低沉好听的嗓音曾多少次迷了他的心魂:“我不会让他走,黑箬,你好好看着这一切。”     **的下身,没有任何准备地被**冲入,身体好似被劈开了两半,张至深闷哼一声紧咬手背,苍白的身体因为剧痛和羞耻而颤栗,屋内漂浮淡淡血腥味。     那双悲伤的眼依旧看着他,一动不动,没有表情的面容上,猜不出一丝秘密。     艳红的血,妖娆的花,开在往生的彼岸,三途河边,妖娆的芬芳丝丝缕缕,勾走梦的秘密,听说,那花香能唤醒前世的记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缠情恨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风起,叶落,月残,花香清冷,天落两三点凉雨,东边一点鱼肚白慢慢溢出,几片残花打着旋儿地飘扬,瞬间被风卷走。     幽暗的小屋隐约可见一点暗色的红,**与血的腥味混在一起,伏在地上的黑影一动不动,从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中才可知那还是个活物。     天渐渐明亮起来,拂柳娇花都似蒙了一层灰,凄凄沥沥的雨湿了地面,屋檐开始淌开雨水,滴答滴答,听着格外寂寞。     小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光线稍稍明了窄小屋子,破碎的红布中那人**的下身还维持原来的姿势。     有脚步声渐近,一步一声,雪白靴子停在他眼前,丢下衣服裹了他身子。     “你走吧,我不杀你。”     黯淡的眸子动了动,依旧无声。     “今日之后,你我缘尽,好好当你的神棍。”雪白靴子转了方向,衣摆划过他面颊,翩然远去。     黯淡的凤眸微微颤动,那仙姿远去,他却这般残破肮脏。     风吹着古旧的小门吱呀响,雨点打了进来,带着花的幽香,融进浑浊气味。     还是绝情地走了,他真的没有心。     “南箓。”     终究还是叫了,张至深一点一点回头,望向门口。     南箓驻足,风吹起散落的发,衣袂飘扬。     “你还有何事。”     张至深想站起来,爬了几次都失败,温热的液体从体内流出,浓郁血腥味散开,他不理会,紧紧盯着那人:“你不要走。”     南箓顿了一顿,慢慢离去。     “南箓!南箓!你不要走!”他大喊着,嘶哑的声音,越是用力越是嘶哑,仿佛用尽所有力气。     离去的脚步没有停顿,渐渐入了灰色的清晨,细雨滴答,涟漪圈圈。     “南箓!南箓!”张至深连连爬了几次终于站起来,摇晃着冲向门口,“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他冲入雨中从后面抱住那人,也不管是否会弄脏那人衣裳,此刻的自己是否光着屁股。     “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你原谅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南箓没有推开他也不曾拥抱,僵直着身体:“我要回去了。”     张至深收紧手臂,脸埋在他背上:“不要走!”     “我必须要走,要成仙,抛却凡尘。”     “那在这之前呢?”     “……”     “在这之前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能有多久便是多久,我只要在你身边”     “不行。”     “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会乖乖地,直到你离开那日。”要的真的不多,只要这么一点点。     “不行,怎样都不行。”     “箓儿,我真的不会做什么蠢事了,我发誓,若我再做任何阻你成仙的事便五雷轰顶,永堕阿鼻地……”     “够了!”南箓一把推开他,“如今你说这些又有何用,深儿,太迟了。”     张至深摔在地上,依然不死心:“为什么不可以,我都已经不阻你成仙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就当捡了个破碗回去放着,我只要看着你便行,只要这一点点!”     南箓低眸看他,灰白光线中瞧不清那神色,细雨凄凄,风儿带着凉意,一点一点凉透人的心。     他突然俯下身抓着张至深衣领:“你!……”眼中瞬间闪过无数情绪,似乎在剧烈挣扎,连同那肌肉都是僵硬的,双目紧紧盯着他,好似燃烧的热火,又像九重寒冰。     张至深静静望着他,望进那双眼深处,就好似他们第一次的深深相望,那时,他明明觉得两颗心就要融在一起,听见彼此的心跳。     南箓喘着粗气,将他往地上一扔:“你就这般没有骨气!”     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滑,张至深道:“对,老子就是这般没有骨气!老子爱你爱惨了!只要能留住你,什么手段都愿意使!”     “你……”南箓气结,好看的眉拧成一团,“你这是作甚么?”     “我在想办法留在你身边,怎样都行!就算你像昨日那般对我也行,下次我一定主动配合你,你若喜欢将我弄伤便将我弄得浑身是伤我也非常高兴,箓儿,让我留在你身边!”     南箓一脚将他踢开:“滚!”     张至深抱住那腿就不放了:“你让我滚我便滚,但你要带着我一起滚,我不会放开你的。”     南箓咬牙:“深儿,我会杀了你的。”     “能死在你手中是我最大的幸福!”     “你!”南箓扯了扯自己的腿,“你怎这般死皮赖脸!”     “对,老子就是死皮赖脸了!”     “贱人!”     “老子就是贱人,只做你的贱人!”     “下流!”     “我只对你下流!”     “流氓!”     “老子只对你耍流氓!”如获至宝地将那腿死抱住不放。     南箓扯了扯没扯开,再踢他一脚:“放手,深儿,你不想活了么?”     “老子就是不想活了!你若弃老子而去,你前脚一走,老子下一刻就撞死在这墙头!我说到做到!”     南箓道:“我不会眼睁睁见你去死。”     张至深眼睛一亮:“箓儿!”     “我会闭上眼睛,所以你可以去撞死了。”     “……”     以死相逼果然很不明智。     张至深继续抱着他的腿:“老子现在又不想死了,我说了要留在你身边,哪怕多那么一时一刻也行!”     南箓冷着声音道:“张至深,放手吧,没有用的。”     “不放手!你要走就杀了老子再走!”抱住大腿,宁死不屈!     “你这般模样,跟那市井弃妇有甚两样?猥琐之极,恶心不恶心?”     “老子现在就是被你抛弃了,你若不弃老子,老子便不猥琐不恶心!”     “你滚吧。”     “不滚。”     “不滚我便杀了你。”     “那你杀啊,反正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张至深。”南箓咬牙,深邃的眼染了细碎雨点,缓缓举起右手,对准他的头颅,“我不会手软的。”     张至深也道:“我不会放手的!”     “我本要放过你,这是你自找的。”南箓的手放到他头颅,五指对准天灵盖,”只要我轻轻一用力,你就抱阎王的大腿去了。”     张至深神色一慌,还是抱着那大腿不放:“与其杀了我,为何不将我留在你身边日日折磨,我很能折腾的,你看,你昨日那般对我,我现在还能死死抱住你大腿不放,杀了我,你上哪里找一个这般好折腾的人给你暖床?”     天灵盖上的手指一紧,南箓抬起他的头,嫌恶道:“你怎生能这般贱?无与伦比的贱!”     张至深表情特猥琐:“人贱人爱,我不贱你就要走了!”     “放手。”     “不放!”     “你可以死了。”     五个手指猛地一用力,张至深只觉头脑轰轰,眼前一片昏花,却还是抱着那大腿:“我死也不放……”     然后他又没死成。     南箓放开他,嫌恶道:“你这般贱,杀你会脏了我的手。”     张至深一喜,越发抱着那大腿:“箓儿你舍不得杀我!你心中就是有我的,你要成仙抛却凡尘也没什么,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南箓用力挥了一脚,奈何那人贱到了一定境界力气还真大得不行,跟贴上的狗皮膏药似的,清冷的面上终于露出愤怒神色:“贱人!”     “对,我就是贱!贱不拉几地巴着你求着你,就是想留在你身边!”     雨势越大,沙沙敲打地面,落花散了一地,拂柳微摇,那贱不拉几的声音听得南箓眉头皱得更紧,举起手一掌将他敲开:“够了!”     张至深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喉头发甜,他往后仰去,还是双手紧抱那大腿,如同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子说了要留在你身边,除非你就这般拍死老子!”     南箓不语,修长的手迅速变化,一个印结砸下来,张至深宁死不屈的双手便无力地垂下了。     “你可以滚了。”     “南箓……”张至深努力想抬起手,奈何那手就垂落着不听使唤,他望着那冷漠的人,“你好狠心,我那么爱你……”     南箓再给他补了一掌:“滚!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恶心!”     含在口中的血一口喷出来,点点殷红落在雨中,与落花相融。     张至深倒在地上,滚了一身淤泥,挣扎着爬起来:“老子就是不滚!”     于是南箓那洁白不染纤尘的靴子对着刚爬了一半的光屁股踩了一脚,张至深那里本就伤得重,那么一踩,呻吟一声又软软倒在泥地上。     “南箓,算你狠!踩坏了老子的屁股,谁让你爽?”张至深呸了一口血水,继续咬牙。     南箓再欲踩下去,脚抬了起来,终是不忍,狠狠踩在地上,泥水飞溅,都到了张至深身上。     他恨恨地嫌恶:“你这般模样,倒贴我都嫌弃!”一手抓起那人如一件肮脏的物件般扔到小屋内,抓起地上衣裳盖住还在流血的**下身。     “滚吧,你我从此缘尽,再无相见之日。”转身,大步离去。     “南箓!南箓!南箓!”张至深想起来,可双手用不上力,他只能在地上翻滚,如同一条丑陋的虫子,惊慌失措地叫着,还是未能留住那人离去的步伐。     “南箓!你不能就这样走了!老子不服!南箓!你给我回来!”喊哑了嗓子,嘴角还淌着鲜血,撕心裂肺。     “南箓!南箓……”     那片白衣终究是快步离去,消失在窄小门外,蒙蒙烟雨中。     风起,叶落,花残,雨绵,君去不回首,落花闻断肠。     十陵镇,听风楼。     南华伸手接几缕春雨,问:“可了断了?”     黑箬答:“已经了断,万事具备。”     “只欠东风。”     南华长长舒了口气,削瘦的下巴微抬,眯眼望那细雨绵绵的天,淡色的唇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第一百一十三章 缘尽时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苏和看见张至深时惊了一大跳:“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站在门口那人没理会他,恍恍惚惚进了屋,衣服褴褛,泥水枯叶沾了满身,散落的发遮了半张脸,几乎快认不出他的容颜。     苏和快步冲上去,又唤了一声:“少爷?”     尉伯从算盘中抬起一双锐利老眼,抬起右手掐指一算,摇了摇头,吩咐丫鬟备好热水干净衣物给少爷沐浴。     苏和见自家少爷跟没了魂儿似的,唤了两声,都带了哭腔:“少爷,我苦命的少爷啊,您这是怎么了?您倒是说句话呀!”     张至深依然目光呆滞,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去。     苏和转而望向尉伯:“少爷他这是怎么了?”     尉伯拉他到一边,小声道:“二少爷这是受了情伤,唉,心病难医啊。”     苏和一点就通:“是南箓!他对少爷您怎么了?”     那两个字好似一道惊雷震醒了恍惚中的人,漂亮凤眼开始有了焦距,张至深缓缓扫过屋中人,大家顿时屏住呼吸,沉默一阵后,忽然森冷道:“给我找到南箓,无论用什么手段。”     苏和被那语气惊了一大跳,一阵冷意从脊椎直往上冲,弱弱道:“少爷,您这是……”     “还不快去!”     “是的,少爷!”一溜烟跑得飞快。     尉伯这才敢陪着小心:“请二少爷先沐浴更衣,您要找的人即刻便会有消息。”     张至深依然是那森冷决绝的姿态。     “二少爷?”     “少爷……”     那身子忽然软软倒了下去,却是来势汹汹,尉伯老人家一不小心便被那浑身泥水的二少爷压了个正着,一并压到了地上。     “快快!快扶二少爷起来!哎哟,我的老腰……”     作为张家二少爷的贴身小厮,苏和十年磨一剑,终于发挥了其重大的作用,用以证明他还是比小时候要聪明勤快得多。     因为他要照顾的是两个少爷。     半个月前张文宇突然出现在钱庄,那时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叫凤仙的姑娘,那姑娘不苟言笑,对他的照顾却是一丝不苟。     可随后一个叫妙手回春的男子也跟了来,只要他一来,张文宇必定发很大一通火,直骂着让那人滚,可隔三差五的那妙手回春又来了,最后张文宇竟将那凤仙也赶了出去,道一声苏和你来照顾我。     坑爹钱庄早被夫人强行改名为张家钱庄,庄里守备森严,凤仙一走,倒是没见那妙手回春再来。但这表少爷是一日比一日消瘦,怎么喂也喂不胖,庄里的厨子使尽手段,倒是见尉伯胖了不少。     苏和见那消瘦憔悴的表少爷,再瞧一眼目光森冷的二少爷,长长叹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叹完,那少爷猛地回头,目光像要将他生吃了般:“找到没有?”     “少爷,我们找遍了整个镇子,您说的那三人一个也没见着。”     那目光一暗,周身寒气都在嗖嗖往外冒:“找,继续给我找!十陵镇没有,那就玲珑镇,锁城塔,红树湾,青虚城都给我找!活的死的我都要!”     苏和倒抽一口冷气,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伴了十几年的二少爷。     “是的,少爷,我这就去让人找。”一阵小跑又出了门去,逃命似的。     门一关上,张至深那点森冷寒气便似瞬间被抽去般,颓然坐在椅子上,抬起右手见手心一枚金色双月纹,猛地握紧:“南箓,休想给我逃……”     张文宇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爱一个人,就非得要得到他?”     “是。”坚定的凤眼无比肯定,“一定要得到他。”     张文宇苦笑着摇头,无神的眼微微垂下:“我却一直不懂,永远都不懂。”     消瘦的身子松松裹了一件白袍子,那袍子下的身子似乎没有肉一般,晃晃荡荡的,他的神态依然温和,儒雅的书卷气,那眼却失了往日的光彩,含着千万的哀愁,如死了般。     张至深兀自坐着,并不看他。     “你跟他不一样。”     张文宇抬眸,略微沙哑的声音:“如何不一样?都是要躲的,也都是不爱的,你何必勉强?”     那“不爱”二字入了耳,只觉掩盖的伤又被人揭开,心口一阵阵的痛,张至深捂着那一处,目光依旧是寒的:“不,我就是要找到他,看着他成仙,或者死在他手中!”     “执念太重,你这是何苦?”     “不苦,一点都不苦。”     苦的是永无相见。     ……     毫无所获的消息一次次传来时,那森寒的眼渐渐暗淡了去,那就好似他用尽所有力气才铸就的唯一信念,在一点点枯萎,连同他的人。     当苏和再次告诉他依然什么也没找到时,那眼中的森寒终于熄灭了最后一丝光亮,又变回了那日他出现在门口时的神态.     “果然,找不到……”     “少爷,我再派人去找。”     “罢了,他若要躲,岂非凡人所能找到,不过我的痴心妄想。”     “少爷?”     “你看,窗外又落花了,我总是在想,为何那些花总是落不尽,蔷薇宫的花永远都不会败,可人却是败得极快,败给时光,败给命运,败给这狗屁的情爱。”     “少爷……”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落花纷纷扬扬下,偶有几片卷入屋中,花香满衣。     “您要去哪里?”     张至深张开双臂,大风灌满衣袖,艳丽的袍子,墨发飞扬,似要迎着那落花展翅飞翔。     “少爷我要去死。”     “少爷,您……”     “不准跟来,否则我先拉你垫背,到了地府也给少爷我端茶倒水的伺候。”     “我……”跨出去的步子顿了一下,又忠心地踏出去,“少爷您千万别做傻事。”     那歪在软榻上的张文宇却道:“苏和过来给少爷我锤锤腿。”     苏和回头,拿两只红红的眼瞪他。     张文宇依然苍白的脸毫无表情:“别瞪了,他这般样子哪是去寻死,去寻欢楼找姑娘倒是有些像。”     苏和依然瞪大眼,圆溜溜的:“表少爷,你的良心都被尉伯吃了么?”     刚从小门进来的尉伯一个没踩稳踢在门槛上,趔趄着入了屋,指着苏和道:“你的良心才被我吃了!不对……你的良心才被狗吃……”老人家一时口误,越说越离谱,最后哆嗦地指着苏和,“你你你……你的良心被什么吃了?”     张文宇捂着嘴一阵一阵地咳嗽,尉伯连忙去关窗,苏和却惊道:“咦,我亲爱的少爷呢?”     张文宇从咳嗽中歇了口气,道:“被尉伯吃了。”     尉伯一怔,摸摸自己又变圆的肚子。     屋里几个小丫头早已用帕子捂着嘴偷笑个不停。     张至深恍恍惚惚行了半日,肩膀忽然被人敲了一下,仔细瞧时,却见何思。     “张狐狸,你这般模样是要去哪儿?”     张至深瞧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去寻死。”     何思瞧他这模样,也不知该哭还是该乐,问曰:“瞧你这模样,莫非被那南箓美人抛弃了?”     这话好似高手一箭正中心脏,张至深愣了愣神,无神的凤眼看着何思,一点一点溢出水汽,终于“哇”地一声抱着何思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啊呜呜呜……小思……我……我……啊呜呜呜……”     何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弄得措手不及,只得拍着他背安慰着:“你哭吧,哭死你好了。”     张至深往他肩上擦了把眼泪:“骗财又骗色,连心也被骗走了……结果他就这般不要我了,他不爱我,一点都不爱我!小思,我好难过好难过呜呜呜……我去死了算了……”     “真的有这般伤心?”     “很伤心呜呜……非常伤心,我这里好痛好痛……”他捂着自己心口。     何思没由来一阵心酸,不再调侃,抱着他轻声道:“哭吧,哭吧。”     张至深更趴在他肩头哭了个天昏地暗,春雨又悄悄落下,风儿卷了落花飘然而下,身后的弛山仍是一片艳丽的火红。     黑箬道:“该走了。”     南箓转过身,白玉般的面颊上双月纹越加明显,竟是淡淡的暗红,美目深邃成一片暗色,看不清任何情绪。     “走吧。”     一黑一白相继离去,蔷薇宫的花海,薄雾游荡,片片落花飞舞,光阴似也纷乱迷离。     那离去的人还是回了头,眸中映出落花飘零,山下有人伏在别人肩头哀嚎痛哭,撕心裂肺,可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了,从此,凡尘缘尽,再无相见。     “南箓。”有人唤他。     飘零的花在春雨中着了地,他回过身,目光依然清冷深黑:“走吧。”     雪白衣袂拂过花海,那身姿渐行渐远,春雨缠绵不绝,薄薄雾气模糊了远去的天,蔷薇宫被宿命萦绕的气息从未散去。     有人依旧在山下痛哭,那哭声在细密春雨中更显悲伤,起伏的肩头,用哭泣依旧无法表达的痛,竟不知是在为人送别,这一别,再无相见日,天涯永隔。     他曾道他们有仙缘,缘起更有缘落,今时,缘尽于此。     蔷薇宫的花海依然明艳璀璨,飘渺的雾,缠绵的雨,飘零的花,绝望的人,这山上还有许许多多的月师,不知他们看破的命数又是什么。     也可曾还有人忽悠着道一声,姑娘,我们有仙缘。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别后日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何思将张至深半扶半抱地拖上蔷薇宫时,那人早哭得脱了形,就差点倒在他身上,他不得不将他扶好,却忽觉脊背上一凉,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慢慢转过头,何忆正温和地看着他。     “哥哥对张师兄可真是好。”     何思心里早凉了大半,想推开身上那人又不忍心,讪讪道:“不是,是他实在是太伤心了,我、我扶了他回来,小忆,我没有……”     何忆很是理解的模样:“这种事张狐狸怎敢劳烦哥哥,交给我便是。”说着便拉过伏在他肩上的人。     张至深哭得稀里糊涂的,见了何忆又是一阵伤心,抱着他又大哭起来。     “小忆……呜呜呜……”     何忆拍了拍他的背:“哭成这般,真不像男人。”拖着便走向住所。     张至深哭了大半日,累了便稀里糊涂地睡了,醒来时两眼肿得跟那桃子似的,本是好看一双凤眼,如今成了两条缝。     而蔷薇宫的人都知道这有财又有貌的骚包深竟然被女人抛弃了,还是那曾经被他抛弃过的白衣美人。     大家只叹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     回来之后,张至深只窝在自己屋里黯然神伤,大家来看了几回,只道一些山中趣事,却也不见他提神,摇摇头又走了。     这夜,何思入了他屋子,神色有些许怪异,扭捏着在他身边坐了许久,才道:“被所爱之人抛弃真会如此痛苦?”     张至深点头:“哀莫大于心死,这里,早死了。”他捂着自己的心口。     “为何我看着你倒是不怎么像?”     张至深低眸沉痛状,不再说话。     何思又道:“那么,一直想走的那人定然是不爱的,是不是?”     张至深又觉自己伤痕累累的心再被一箭刺穿,正中靶心:“你今日说话怎的专挑我痛处?”     何思却道:“我想离开这里?”     “为何?”     “我……”他想了想,忽然望着张至深,“我不知该怎么办,我犯了大错,无法弥补的大错,也许只有离开他才会好过一点。”     张至深听得莫名:“你究竟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错?”     “我……我我……”吞吐了几声,咬牙道,“我强暴了小忆!”     “!!!”     “小深?”     “……”     “深深?”     “……”     “张狐狸?”     何思摇了摇他,张至深总算从震惊中醒来:“你……你强暴了谁?”     “小忆。”     “思思,你开玩笑的吧?”     何思垂下肩,双手捂脸:“我就知道你不会信,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做出这般猪狗不如之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只是喝醉了。”     “喝醉后对他兽性大发?”     “我不知道,我醒来后就已经那样了,小忆很痛苦,他说无论他如何挣扎还是落入了我的魔掌中,他说是因为我爱他才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可我根本不知道……”     “你你你你竟然对你的亲弟弟……”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他有过那样的想法,我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那为何他说你爱他?”     “他说那晚我一直叫着他的名字,还做出那般事情。”     张至深的悲痛早已被这等惊天之事惊得灰飞烟灭,忙问道:“那后来呢,我见你们并无异样之处。”     何思语不惊人死不休:“为了弥补他的痛苦,我一直被他压、压在床上。”     “……”张至深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何思道:“张狐狸,你是有经验的人,告诉我该如何办?”     张至深道:“你告诉我这事是做甚么?老子是喜欢男人,但也只喜欢那一个,而且没有对自己亲兄弟下手,对此,我很没经验。”     “爱一个人便不想离开他,时时刻刻想在他身边是不是?”     “那还用说……”他猛地抬头,“你你你想作甚么?”     何思低垂着头,暖黄烛光照亮他半张脸,也是忽明忽暗:“我怕他,很怕他,想离开他,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我根本就没有对自己的亲弟弟产生那种龌龊思想,这都是个误会。”     张至深早已瞧出这兄弟间那点破事,不是何思是真笨还是何忆太会忽悠人,竟让这笨蛋深信不疑。     他只叹一声:“你若要离开那也好,只是你可想过小忆会是何感受?”     “他……应该会高兴,亲兄弟对他有那龌龊的念头,离开对他来说最好不过,以后可以找个姑娘家,过正常日子。”     “你真觉得他不会伤心?”     “不会,他说过我对他那念头让他很痛苦,我在尽力补偿,但这种补偿只会越来越乱,一切都不受控制,我越来越怕他,不止怕他,还怕所有人的眼神,怕这龌蹉的事被所有人知道,我也很痛苦,非常痛苦。”     张至深拍了拍他肩膀:“难道你没想过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我想过,或许还会更糟糕,我不能继续毁了小忆,也不能毁了我自己,所以,我必须要走,我走后,你要保重。”     “那你说这么多是……”     “我是来道别的,上次我为你算的那一卦,你的劫还未去,留在蔷薇宫哪儿也莫去,就此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你要保重。”     “等等,你……”     “你莫要挽留,我决心要走便不会回头。”拍了拍他肩膀,大步离去。     “我是说……唉……不说也罢。”那人早已走远,他搁在喉咙的话也不知该不该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第二日离去的人却不是何思,而是何忆。     张至深顶着一双包子眼开了门,睡眼惺忪:“一大早便找来,何思他不在我这里。”     那人却道:“我就是何思。”     张至深的哈欠打了一半,揉揉眼,即便毫无差别的脸,这满脸焦虑的就是何思:“你不是走了么?”     何思道:“小忆走了。”手里拿着一封信。     张至深抢过那信,只是寥寥几字:错不在兄,龌蹉为弟,走之,勿念。     “他听见了。”     何思颓然道:“他应该听见了,守山弟子说昨晚走的。”     “那你可松口气了,是他对你存了龌蹉心思,千般玩弄你,现在走了,你再不用害怕。”     “是啊,我再不用害怕了。”他低低道了一声,接过那信纸,再仔细看了一遍,“一切都是他的错。”     何忆一走,何思并未高兴。     大家只当他们兄弟情深,正当师兄弟们不断宽慰何思时,却传来张至深自杀的消息,于是师兄弟们又抛下可怜的何思去宽慰那更可怜的张至深。     为情所苦,方为真苦。     众人不由感慨情之一字,伤心伤身也,张至深却莫名地望着众人:“你们这是作何?”     为首的白无忧道:“至深啊,即便为情所伤,也无需这般想不开不是?”     师兄弟们齐齐点头。     张至深道:“师父,我只是不小心掉到湖里,你们无需这般担心。”     “真的只是不小心掉湖里?”     张至深无辜点头。     白无忧一双锐利老眼扫过众人,一弟子犹犹豫豫地站出来:“当时我、我也没看清,就以为师弟这是想不开。”     张至深无辜地道谢:“多谢师兄挂心。”     白无忧道:“既然无事,你便好生歇着,大家也都散去罢。”     张至深拢了拢新换的衣,打个哈欠又沉沉入了睡梦。     大家正松一口气时,第二日又传张至深自杀的消息。     何思忧心忡忡,白无忧恨铁不成钢,指着那绑了伤布的手腕:“这次你又做何解释?”     张至深指着桌上削了一半的苹果和带血的刀:“谁知那刀竟如此锋利,手一滑竟割了手腕。”     “受伤了你为何不叫,这么大口子,要等血流干么?”     “……我当时受到了惊吓,忘了叫人。”     “真是如此?”     “真的,师父,你看我如此爱惜生命,怎会轻生?”     白无忧与他真诚的眼对视片刻,道:“罢了,何思今后便看着他,这种事莫要再发生,否则蔷薇宫不好向张家交代。”     何思道了一声是,白无忧这才捏着衣角离去。     何思紧盯着张至深,张至深频频叹道:“都是俩苦命的人。”     何思不睬他,却还是处处小心:“你不准做傻事。”     如此这般,张至深便好好活在蔷薇宫,照常上早课习月术,下山的路他再无走过,也不提关于山下、美人的任何事,好似他从未下过山,不曾遇见那人,刻骨情爱,不过旖旎空华美梦,大哭一场,随那春雨散了、落了,无影无踪。     何思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时常想那离去的何忆,那样不堪的秘密。     这日张至深走入何思房间道:“饿死小爷了,可有吃食?”     那房里站着的赫然是弓路,瞧着他笑道:“师弟精神不错。”     张至深捂着肚子:“错过了饭点,小思这儿一般都有吃食。”     弓路道:“你跟他关系真不错。”     张至深早已寻得角落盘子里的馒头啃了起来:“自然不错,与弓师兄的关系也不错。”     “干吃馒头,可需要配些其它的?”     张至深喝一口水,道:“不需了,只是这馒头味道怪怪的。”     “可是隔夜变味了?”     “好像不是……我头晕,想睡……”便软软倒了下去。     “师弟,师弟?”弓路接着他,叫了两声都无反应。     何思入了屋,瞧见张至深竟躺在自己床上,弓路坐在一旁,问道:“他怎睡到我床上了?”     弓路道:“不知,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何思忽然拿着桌上馒头问:“这是谁吃的?”     弓路一指床上的张至深:“他吃的,正吃着就睡着……”     “这个张笨蛋!”何思大骂,“那是哥哥我放在角落的耗子药,重剂量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空门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再次自杀的消息一传出去,众人哗然,再叹,情之一字,苦也。     经过大夫的及时救治后,张至深在经历过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两眼翻白等一系列耗子临终前的痛苦后,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虚弱地睁开第一眼便见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何思一把拎起他领子恶狠狠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明明知道那是耗子药你还吃!你就这么想死!”     张至深莫名地望着他:“思思,你在说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何思额头上的青筋顿时暴涨,摇着他道:“你吃了我放在墙角的耗子药!我已经跟你说过那里有耗子药你还吃!你就是故意的!你每次的不小心都是故意要自杀!”     张至深想了想,似是想起了什么:“你你……我吃了耗子药?”     何思更怒:“你还给我装!”     张至深虚弱道:“思思,我当时肚子饿得忘了,否则小爷我怎会吃那耗子吃的东西,要死也不当这样死。”     “命都不想要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谁说我不想活了……哎哟,你轻点。”     何思将他狠狠往床上一摔,怒冲冲摔门出去。     张至深缓了缓气,看向候在一旁的弓路:“师兄,思思好坏。”     弓路提出放在脚边的竹篮,那故作委屈的眼猛地一亮:“南……小白!”     猛然坐起的身子带起一阵头晕,欣喜地去接那毛茸茸的小玩意。     弓路道:“我见你与上次那小狐狸挺投缘,便托人下山买了一只同样毛色的,今后有只宠物相伴,你将心放宽些,莫要再做傻事。”     伸出一半的手顿在半路,他望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细细长长的眼,像极了他的小白,可那眼神是陌生的,怯怯地望着他。     那狐狸送到他怀中便猛地跳了出来,躲在桌脚敌意得看着他。     弓路忙去抓它,它便跳到弓路怀中。     “这狐狸有些认生,养上几日便好。”     那明亮了一瞬的眼早已黯淡下去,心中暗叹原来不是他,他的小白,怎可能还会再回来。     张至深道:“罢了,它既与师兄好师兄便养着他,我那只狐狸是不会回来了。”     “这怎生是好,此狐是专门为师弟你买的。”     “师兄你养着便是。”     “这……这狐狸师兄养不起。”     “为何?”     “……此狐价值万金,岂是我等穷人能养得起的。”     “这狐狸是……”张至深隐隐有预感。     “用你家银子买的……”     “师兄莫要客气,就当我送你的,上山了一直蒙你照顾,这狐狸你收下便是。”     弓路苦着脸道:“不是我不愿养,而是养不起,此狐顿顿鲍鱼伺候,不贵的不吃,师兄我哪能养得起……”     张至深淡淡道:“那便送与师父,给他老人家炖汤补身子。”     “这……哎哟……”那狐狸猛地从弓路臂弯中跳起,弓路只觉手臂一痛,那狐狸便不见了踪影,撩开袖子一看,竟有一排牙印。     张至深淡淡看了一眼:“罢了,由着它去。”     弓路却道:“我去找找看。”     人一离去,屋子便整个静了下来,摆设依旧,窗外依然是整片艳丽的蔷薇花,一切恍如梦中。     张至深的眼暗沉下去,望着那一切,竟是如此陌生,右手抚摸一直隐隐痛着的地方,那里还在沉稳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为什么,还没有死去?     何思不知何时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望着他,双目深沉:“装不下去了?”     张至深叹道:“装不下去,也不想再装了。”     “好好活下去。”     “可是他都走了。”     “那也要好好活下去。”     “小思,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说。”     “我怕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     “其实……我真没想过轻生。”     “……”     何思静静看了他一阵,咬牙道:“滚蛋去!”     转身便摔门走人,远远还传来一声:“不准再死给我看!”     张至深翻了个身,陷进重重棉被内,入了眠,梦见一路的彼岸花,红得像是燃烧的火,化作心尖一点朱砂血。     某一日,他问及当年被带回蔷薇宫的道士去了何方,何思笑道:“自从他知道自己竟养了一只魔为徒弟,悲愤之余竟抛弃道教入了那青灯古佛,当和尚去了。”     张至深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     何思笑着摇了摇头,没往心里去。     是以,当那春花开满大地最灿烂的时日里,张至深告诉他要出家时,何思一口水呛得差点没缓过气。     可那师父白无忧却道:“出家也好,换换心情,免得整日寻死觅活的没个人样。”     何思气道:“长老,您这说得是人话么?”     白无忧摸摸胡子:“不是人话你可还听得懂?”     何思怒瞪他,跺了跺脚,摔门出去。     白无忧道:“至深啊,出了家,也别忘了蔷薇宫是你的娘家。”     张至深道:“师父,我是出家,不是出嫁,您这么高兴做甚么?您有见过哪个和尚还有娘家的?”     白无忧摸着胡子呵呵道:“你若累了,蔷薇宫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多谢师父。”     下山那日,蔷薇宫的人将他送了极远,多少年轻姑娘暗自断了肠,翩翩佳公子竟要入那寺里当和尚去。     弓路怀中的狐狸冷冷看这一切,落花飘下来阻了视线,那人一下便走得极远,消失在茫茫花海中。     听说成仙要绝了七情六欲,听说成佛要斩了红尘牵挂。     那成仙和成佛都成了无情无欲也无心之人,不知做那仙和佛有何意思。     佛殿的金身如来施作无畏印,笑得好是悲悯,张至深跪在佛殿中央与它对视良久,撇了撇嘴,依然觉得那佛笑得极是无情。     寺里钟声敲响,周围一片梵诵声云雷起,木鱼咚咚,那一个个和尚闭目诵经,迎接又一次重大的剃度仪式。     有人从身后走来,一片袈裟入了眼前,停了停,那梵唱声戛然而止,僧侣们一一离去,偌大佛殿中只有一个和尚和要遁入空门的凡俗子弟。     那老主持问:“施主为何要剃度出家?”     张至深答:“弟子听说出家之人皆是看破红尘之人。”     “你可曾看破红尘?”     “不曾,相反,我执着于红尘,放不下情爱。”     “既放不下红尘情爱,为何还要出家?”     “正是因为放不下,方觉苦,或许空门之中,可容一红尘人,待洗净铅华,脱离苦海。”     “阿弥陀佛。”     “方丈,请为弟子剃度吧。”     那一袭袈裟没有反应。     “请方丈为弟子剃度。”     头上的声音苍老而冗长:“你可真舍得?”     “舍得。”     “这繁华万丈,红软十里,滚滚红尘,有苦有乐,施主一入空门便与这繁华再无缘分,你若执着红尘放不下情爱,若是那人来寻你回去,你可还心动?”     张至深当即心中一动,也只那一瞬,沉声道:“不会,他不会再来寻我,这红尘一断,执着也无用,空门中倒是最好。”     “这说明你对红尘依然执念之重,只是无奈,想在空门中寻一处逃避之所。”     “方丈您说对了,这空门之中,可容弟子一席之地?”     “我不能为你剃度。”     “为何?”     “红尘未断,执念之重,即便入了空门依然心在红尘,尘缘未了,老衲收不得你。”     “可我红尘已绝,念也无用,请方丈收了弟子。”     “老衲不能收你。”     “请方丈收了弟子。”     “不能收,收不得。”     “请方丈收了弟子!”深深拜在佛祖脚下。     那人依然悠悠道:“阿弥陀佛,老衲不能为你剃度。”     张至深道:“你这死老头,不就是剃个头发,有什么不能剃的!”     那人顿了顿,道:“你可真想好了?”     “想好了!”     袈裟到了跟前,挑起一缕青丝:“这三千烦恼丝,你可真舍得?”     “舍得。”     “你舍得,可是有人舍不得。”那声音渐渐含了笑。     张至深抬眸去看,那人道:“施主莫要抬头。”     “方丈可愿意为弟子剃度了?”     “愿意,只是这乌黑油亮一头发,老衲还真有些舍不得。”     “……”     “再瞧施主一张俊俏脸蛋,看得老衲都心痒难耐。”     “方丈你……”     “莫要抬头,记住老衲的话。”一只手将他的头按下去。     那只手顺着他的发抚摸到露在衣领外的洁白颈项,张至深脖子一缩,这老和尚越来越不对劲了。     “瞧瞧这肌肤,啧啧,当和尚多可惜啊,不知那人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哼哼。”     那只手猛然被抓住:“你到底是……”     待看清那猥琐方丈时张至深喉咙里的话便再说不出来,双目瞪得滚圆,如同见到魔鬼般。     “是你?”     苍老的声音变得清亮圆润:“是我,是不是很意外?”那着了袈裟的人有一张少年的容颜,憨厚的脸,对他微微笑着。     “你不是死了么?我明明已经……”     那人渐渐笑得邪魅:“你不也死了么?我明明都捏碎了你的心,血肉飞溅,没有了心,你如何还能活着?”     张至深摸着胸膛,心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我已经将归兮剑刺入你心脏,你已经死了,我也死了。”     胡露娃摇了摇手指:“不对,你活着,我也活着,活着见到一些东西毁灭,又见一些东西重生,然后让他们更加惨烈地毁灭。”     “你要做甚么?”     胡露娃一把抓过他头发,轻声道:“做你一直想做的事,让南箓成不了仙。”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故居谣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静了的心又是一动,慢慢痛了起来,竟会生出邪恶的希望。     “你要如何做?”     “你只要乖乖听老衲的话,老衲便能让他成不了仙。”     “你……”张至深心中一痛,忽然道,“休想!你还想挖他的心!”     胡露娃笑道:“老衲若是不挖他的心,他便成了仙,你连他的衣角都得不到;可老衲挖了他的心,你还能拥有一具漂亮的身体。施主觉得哪个比较划算?”     张至深用力挣扎:“两个都不划算,去你的假和尚,休想打老子的主意!他成仙老子乐意!”     另一只手猛然掐住他脖子,阴森道:“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这是跟你谈条件?如今落入老衲手里,老衲爱怎么处置你便如何处置。”     “呸!佛门净地也容你一个魔来撒野!”     胡露娃摸了一把脸上口水,不怒反笑:“佛门净地都能容我撒野,收拾南箓一只千年狐狸也就是轻松小事。”     “他早已走了,你找不到他。”     “那是你找不到他,我却知道他在哪里,你不想再见他一面?”     “不想,小爷我跟他恩断义绝,再无相见日!”     “是么,可老衲却听见你的心说很想见到他,想得心都碎了,是不是?”     那只手覆上了他的心口,张至深往后缩去,那手却更加猥琐地探了过来,转了个圈摸了一把才收回。     “我很快就会让你们在一起的,让你们的心在一起。”     “呸,给老子拿开那恶心的手!谁稀罕跟他在一起,一直玩弄老子的臭狐狸!”     “可刚才还有人跟老衲说绝不了红尘放不下执念,你以为老衲会相信哪句话?你这么爱他,他却总对你不屑一顾,自己成什么仙去了,还这般为他着想不是很贱么?”     张至深白了他一眼:“老子就是贱,要你管!”     “你还真是贱得无药可救了。”     “老子就是……唔……”     后颈骤然一痛,他便软软倒了下去,胡露娃双手平放胸前,从上往下顺气:“莫急莫气,莫急莫气,阿弥陀佛……”     小屋一座,门前飞花点点,光阴落落,那抚柳总是错了影,流水不止息地流,鸟鸣阵阵,仿佛从未断过。春景春情,阳光一片片撒落,灿烂得苍白,一切都静得很美,连同那一处小屋,开着门,迎接远归的故人。     只是一切都似从光阴中褪了色般,春风抚柳,落花明明,百年不变的光景,不过是从光阴缝隙中留存的一抹幻影。     南华环视这春光一角,眼中光芒不断闪烁,似有泪光浮现,过了许久却是平静道:“你将这里保存得很好。”     南箓道:“这里是家。”     南华哼了一声:“才不是,那老头就知道折磨我。”     南箓望着不远处流水,目光沉沉。     “很快,这里就不存在了。”     南华不语,径自入了屋,那屋中一桌一椅依然是八百年前模样,甚至那缺了一个角的梅瓶,三只雨过天青色茶碗,淡青色帘子迎着风飘摇,一切都是旧时模样,从光阴中留存的家。     她走到东面墙壁前,壁上一幅踏雪寻梅的画上还有她稚嫩的笔迹,红衣女子回眸的倾城一笑,使那身后的红梅逊色不少。     当年那人乜斜了一眼道多好一幅画。南华欣喜。那人又接着道,可惜被那几字毁了。她便气得甩笔就走,道,臭老头,总有一天我要你匍匐在我脚下!     第二日这画竟挂到了墙上,那女子倾国倾城地笑着,旁边几行稚嫩题字确实失了和谐。     那人道字虽丑些,画中女子倒出落得极是美丽。     南华总算得意,那是,本姑娘本就倾国倾城的美。     那人呷了一口茶,斜眼看来,为父说的是那画中女子,可不是你。     那本来就是我!     看不出来。     臭老头,你找死!她拔剑就刺,那人只是沾了一滴茶水,食指与拇指一弹便卸了她的剑气,一脸讨厌的坏笑,丫头,火候不够。     ……     “你当年题字的画。”南箓也看着那画道。     南华回神,道:“你画的。”     “竟与现在无一分相像。”那红衣女子略带些天真与跋扈,冰雪中胜了红梅,倾国倾城。     南华道:“是,一点都不像。”削瘦的下巴微抬,冷漠的神情,眼神苍老,犹似那冬日冰雪,倾国倾城。     同样的眉眼,却与那画中女子判若两人,岁月竟能让人变化如此。     南华转身背对那画,窗边一支盛开的桃花粉嫩娇艳,眼中又是一暗:“这结界,你维持了八百年,力气都用尽了吧。”     南箓道:“这里有阵法辅助,并不如何耗费妖力。”     “可你竟能被一只小小的魔挖了心。”     “那是意外。”     南华哼了一声,转而道:“三日后便是你的天劫。”     “是。”     “南箓。”南华严肃道,“不能再错过了,这一次,你一定要成仙,弃了妖骨,修成仙身。”     “我知道。”     “忘记那烂人,他不值得。”     “我知道。”     “待你天劫过后,这里化为一片灰烬,八百年,已经足够长了。”     “我知道。”     那双眼越加的深黑,平静的眸里不见一丝波澜。     南华将手放到他左胸:“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南箓默然,待她走后,他依然站在那一处,环视屋中一切,眼中无悲无喜,他伸手抚摸心口,那里在一下一下地跳动,沉稳而有力。     三月十五日,清晨起天边便翻滚了重重乌云,狂风骤乱,白昼昏黑,不时天雷滚滚鸣动,震得那女子小孩缩做一团,鸟兽精怪惊慌窜入山林洞穴。天边划过一道又一道锐利光亮,闪电劈下,都是朝着那一处山林而去,不知是谁人罪了天公,得此殊荣。     那山路竟是有些熟悉,张至深双手绑在身前被拉着往前走,越走离那雷声越近,直震得人耳膜发疼,心惊胆战。     “给我快些!”绳子用力扯了扯。     张至深喘着气骂道:“天雷如此近,怎地不劈死你!”     依然是和尚打扮的胡露娃道:“施主无需担心,老衲安全得很,此雷是专为劈那狐狸精而下,劈死了他活该,劈不死方能成就仙身,入那天界仙籍。”     张至深低头不语。     胡露娃又道:“施主可是愿他成仙还是不成仙?”     张至深呸了一口:“自然是希望他成仙,再收拾你这臭妖魔!”     “老衲等着这一日,走快点!”     绳子用力一扯,张至深踉跄几步,踩在崎岖山路上被牵着走。     到了一处平地,胡露娃将张至深拖到前面,抓住他的手,冰冷得向铁爪般,张至深挣了几下没挣脱。     “你要作甚么?不准对老子动手动脚!”     胡露娃打着佛语:“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近色,老衲只是想让施主带路。”     张至深真恨不得在那张故作神佛的脸上凑个几拳,哼了一声:“莫非这前面有什么厉害的东西?”     胡露娃将他往前一推:“这是结界,只有施主才能带老衲进去,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南箓了。”     张至深站着不走。     胡露娃继续道:“正在被无数巨雷狠劈的南箓。”     “这是你见他最后一次的机会,不想进去?”     张至深嗤了一声:“老子不想见他!”     “那也无妨,容老衲助公子一臂之力。”     张至深坚贞不屈,却觉背上猛地一痛,被一掌拍飞了出去,定睛看时,身下竟是厚厚草地,周围鸟语花香,春光明媚,风扶柳摇,竟真是上次所到之地。     亮晃晃的剑到了他面前,剑刃上映出一片黑色的影。     “你如何到此?”沙哑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抬眸,撞入一双悲伤的眼,没有表情的面容。     “小黑,我……”     “马上离开这里。”     “小黑。”张至深看向他身后,闪着寒光的刀无声刺来。     黑箬身子一闪,眨眼到了几步外,看清袭击之人。     “你还活着?”     胡露娃呵呵笑着:“黑公子也以为老衲死了,这可真是遗憾。”     黑箬提剑杀来,胡露娃袖子一抖,抖出条金色鞭子缠着那剑身直上,本是来势汹汹的一剑,黑箬见了那鞭子却露出恐慌,剑锋一偏没中,胡露娃身子一闪,鞭子似蛇般缠了过来。     那金色鞭子好似长了眼睛般缠着不放,黑箬自见那鞭子便露出惧色,两人缠了几十回合,胡露娃卖了个空子,黑箬长剑疾风般迎去,不料那鞭子转了反向缠上了他身体,束缚了手脚,越缠越紧。     黑箬道:“你何来锁仙绳?”     胡露娃道:“不曾想这绳子竟真对你有用,可要得罪黑公子了。”     提起捆张至深的绳子一并将小黑也捆了,拖着往深处走。     雷鸣声声更近,天边落下的闪电越发密集,同这春光明媚,浅草浓花的景致极其不相称,而这春景也是越发的苍白了,在时光中褪成淡淡的色泽,如同墙角剥落的纸。     黑箬定了步子:“你不可以带张至深过去。”     胡露娃回眸一笑:“阿弥陀佛,上天有成人之美,佛祖慈悲,张施主情深,老衲带他来见南箓最后一面。”     张至深大骂:“滚你这假秃驴!老子不想见他,放了老子!”     胡露娃笑得大慈大悲:“岂是你能说了算的。”     穿过一处绿柳浓花,雷声已轰鸣震了耳,那春花流水小桥都在微微颤抖,苍白的色泽化作点点齑粉消散。     那阵法中央的高台上一人盘腿端坐,白衣胜雪,墨发在风中乱舞,那眉眼清晰,容貌绝美,闭目静坐的人再熟悉不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雷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从天而降的雷一个接着一个落在他身上,周围明媚的阳光似一层薄薄的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电闪雷鸣穿出一个大洞,那春花抚柳兀自在无声地飘摇,仿佛一幅美好的画,一点点在消失。     “南箓。”张至深低低唤了一声。     黑箬道:“闭嘴,你不能再影响到他。”     胡露娃道:“是么。”     语毕,朝雷电中央的人大声道:“南箓,张至深就在我手里,你若不停下这仪式老衲便杀了他!”     那人依然闭目,数道雷电劈在身上也只是震了几震,平静的眉眼,双目紧闭。     胡露娃拍了张至深一记:“施主必然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不妨就此说出来,免得以后没了机会。”     张至深朝他翻了个白眼,拒不张口,才不上你的当。     “说呀,让你的南箓听见你的声音,让他心痛。”     张至深却是笑了,满满的嘲讽:“你就算在他面前将我一刀子一刀子凌迟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不是很爱他么,就愿意他这般待你?”     “但是他不爱我,所以你拿我威胁没有一点用。”     “是这样么?”胡露娃看向黑箬,黑箬悲伤的眼静静看他,一如看见一具无生命的东西。     黑箬不答,胡露娃抽出刚才的小刀抵在张至深下巴:“既然你觉得他不爱你,那我们来赌一赌,用你的命来堵。”     张至深愣了一下,那胸口一直在隐隐的痛,猛然一阵动摇,嘴上却道:“你用什么赌都无用,他就是个无心也无情的人。”     胡露娃不理会他言语,只冲南箓大声道:“你若再不停下,那便莫怪老衲不客气,这天上落下几道雷老衲便在他身上划上几刀,直到他死为止。”     张至深冷笑一声,如同看一出滑稽的马戏。     黑箬静静看着他,目光依旧悲伤。     “你要杀便杀,何必这么多废话。”     南华从那雷阵中出来,白衣翩然,神情冷漠。     胡露娃见了是她,不惊反笑:“又是一只千年老狐狸,还是只修不了仙的狐狸,哈哈哈。”     南华冷冷看了他一眼,苍老的目光仿佛令时光凝滞:“我修不了仙不关你的事,但若谁阻了南箓成仙,便休怪我不客气!”     胡露娃用小刀在张至深下巴比划,漫不经心:“你却杀不了我,连靠近我都不能,所以,呵呵,老衲只不过带张公子来见老情人一面是不是?”     南华面色一窒,冷声道:“你杀了他便是,南箓不会为他弃了仙身。”     “你以为老衲不敢?”面色一沉,一手捏住张至深脖子,小刀往他胸口刺去。     南华一震,闪身抢上去,还未碰到胡露娃便被一股力道弹了出去。     “锵”的一声,金属相撞之声,黑箬徒手挡住小刀去势,明明是血肉之躯,却如金石般僵硬。     “你不能杀他。”黑箬道。     胡露娃反手一掌将他震开,带着邪气的笑:“老衲才说要杀他,你们个个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可是他身上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黑箬不语,南华从地上爬起,冷冷看他:“这种烂人,你便是杀他一万次我也不会多看一眼,却不能在此杀人。”     那刀尖又指向了张至深心口,来回游走,漫不经心:“恐怕,你们紧张的不是这条命,而是这颗心。”     一连串的响雷轰然炸下,周围的景致更加苍白,映出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神情,那阵法中的人在雷电中独坐,闭目承受一次又一次的雷击,神情淡然,浑然不知身外事。     南华收回目光,冷声道:“一颗俗人心,你爱要拿去便是。”     “如此,便不客气了。”这回不是刀,而是手,爪子般深入那心口,有人再次挡来,交手几次,黑箬又被一掌打飞了去。     胡露娃的笑几近疯狂:“哈哈哈,老衲之前还不明,区区一个凡人,心都明明被捏碎了,如何还能活着,原来这里面竟装了南箓的半颗心。张公子,那狐狸精对你如此,当真是可喜可贺。”     张至深早在听见那“半颗心”时便愣住,只听得胸腔里一颗心猛烈地跳着,一下一下,每跳一下都疼得好似被人紧紧扼住,酸痛的感觉从鼻子涌到眼睛,却不知是喜还是悲。     南华身子微不可见地一震,迎见张至深询问的目光,神情依然冷漠。     胡露娃拖着张至深退了一步:“冒然前来,老衲失礼了,告辞。”     “站住。”南华挡在前面,苍老的目光看向张至深,如同一把森冷的刀,“你必须要留下。”     那胸口沉重的心跳压得人喘不过气,一下一下地疼着,他望着南华苍老的眼,更觉心痛无比,却无法挣脱身后的桎梏。     “死秃驴,快放开老……唔……”喉咙猛地一痛,被捏住无法出声。     胡露娃看着南华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女孩:“你拦不住我。”     “我杀不了你,拦住你的本事还是有。”     黑箬也迎了上来,道:“你要小心,他的魔力又提升不少。”     胡露娃见二人的包围之势,眼中闪过惊恐:“如今老衲不阻他成仙,连走也不成?”     南华道:“你可以走,但他必须留下。”目光看向张至深。     “老衲不会杀他。”     南华更是冷声:“你那龌蹉之心可有谁不知,南箓的心,你休想染指!”     “哈哈哈,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上次老衲输了一整颗半仙的狐心,如今马上就得半颗仙心,似乎赚……”     “你闭嘴!”话落,一道白绸卷了过来,胡露娃侧身一躲,带张至深飞出丈远。     脚刚着地,一道黑影又迎了上来,胡露娃将张至深往前一送,索仙绳一拉,小黑的掌眼看就印在张至深胸口,猛地散了力道,那道长的招式已到眼前,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只觉喉头腥甜,竟是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     雷鸣轰轰,电光火石间,周围景致败落得越发迅速,衬得那点鲜血无比殷红。     南华的白绸再卷来,胡露娃看都未看,一手将黑箬往那圈中甩,南华得了黑箬,往自己身边拖,不料另一端的绳子也拉住,不得松脱。     张至深大骂:“臭妖魔,你还能再不要脸些么!”     那声音伴着阵阵响雷也不知是否有人听见,阵法中的人双目紧闭,一道道雷劈在他身上也不见那张脸上多大的神情变动。     南华弃了白绸,右手持剑,捏一个诀又迎上,空气骤冷,数躲雪花飘然而下,竟是冰鸾剑破风而来。     胡露娃不及闪躲,又将张至深往身前一档,不料那剑变得极快,瞬间一闪不见了影,待反应回头时,只得险险躲过,脸颊上多了一道血红口子。     “你竟然伤了老衲。”那声音饱含了危险。     “不但伤你,我还要杀了你!”南华冷然道来,长剑如龙,破风带雪。     胡露娃一掌将张至深拍开,身形如同大鹰般跃然而上,朝那凌厉剑气扑去,明明是没有任何招式的动作,那展开的身形却投下一道巨大影子,压得南华无法举剑,那似笑非笑的魔却已到了面前。     张至深那一掌挨得不轻,又重重落在地上,摔得他头昏眼花,胸口痛得很,好似肋骨都断了般。他抬头看那雷阵中的人,美人紧锁的眉头露出痛苦色,不知是被那雷劈的还是为这惨烈的激战。     南华与胡露娃缠斗得激烈,雪花凌乱飞舞,雷声阵阵,一道道劈下来竟无一能落在他们身上,这果然是南箓的天劫。     黑箬被那索仙绳,大麻绳,还有南华的白绸缠了一身,只能站在一旁看两人缠斗,黝黑的眼,依然是满满的悲伤。     忽然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天而降,接着是震耳雷声,这一道雷比之前所有的都巨大,天地跟着在剧烈颤抖,单薄的结界终于撕开一道口子,那浅草、抚柳、落花都似灰尘般瞬间消散,苍白春光被真实的乌云吞没,雷鸣电闪,天降大劫。     安然静坐的人终于被那一道巨雷震落了身子,猛地扑倒在高台上,睁眼扫了一圈,落在同样向他看来的人身上,四目相对。     “南箓。”     张至深低喃着念着那名,好似一个魔咒般,心口阵阵的痛,却连那颗心,都不是他自己的。     又一道雷骤然落下,阻了他视线,却见那人生生受了,眼睛还是望着他,一瞬不瞬,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     那样的目光,仿佛藏着的所有秘密都在这一道雷中散开,只是深深地望着他。     那样的目光,是不是他也感到了心痛,藏着说不出的秘密,共用一颗心的身体,是不是也藏着同样沉重的爱?     “南箓。”     张至深想站起来,冲过去,无论那雷劈得有多么剧烈多么凶狠,他只想什么也不顾地冲过去抱住他,感受他的心跳,他的体温,即使那人真的从来都不曾爱过他。     但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南华挡了一道凌厉招式,瞅了个空隙朝南箓道:“南箓,你不能放……唔……”     苍老的眼猛然睁大,瞳孔迅速缩小,迎着飘零的雪花,竟浮出一层水雾。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雪白的衣裙,艳丽的鲜血迅速蔓延,那痛却来得如此之慢,好似要等心都死了,**的疼痛才开始。     结界的口子越来越大,外面的乌云如同一张贪婪大嘴,一点点吞噬几百年来那点可怜的美好记忆,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一个讨厌的人说,这是家。           第一百一十八章 魔仙血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华!”     张至深浑身一震,那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眼前,衬着雪白衣裙,竟是莫名的心痛。     南箓望向南华,眼中微微一动,似有什么要冲出来。     南华却道:“不准离开那里,即便我死了,你也要成仙!”     南箓的目光在她和张至深之间来回看了一遍,紧锁的眉头,沉重得好似一座山的分量。     南华又道:“南箓,这是你生来而有的命,你一定……要……”     那刀抽出她的身体,带血的白衣如同落叶飘落,就在张至深面前,依旧倾国倾城貌,苍老的眼不甘地睁大,紧紧看着南箓。     “南华……”一道惊雷划破天际,眼前一切都变得苍白,那片殷红鲜血却是格外显眼。     他的身体第一次避开落下的雷电,踏足就要出那阵法,南华虚弱的声音丝丝入了他脑中:“不准离开那里,否则我立马死在你面前!”     抬起的脚顿了一下,依然踏上阵法,一步,再一步,南华惊慌的眼,胡露娃嘴边隐隐的笑,一道道雷电划破整个世界,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步伐缓慢而沉重。     “南箓!”张至深忽然大叫,“有种你就专心成那鸟仙去!别被一个魔弄得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成不了!”     脚步停顿下,深黑的眼漠然看着他。     “反正你也不爱老子,与其留在凡间碍眼,还不如早早成那鸟仙去的好,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南华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在他心中有多大分量。”     张至深乜斜她一眼,又大声道:“这妞身体好着呢,绝对死不了,你就安心成你的仙去!”     南华撑起身子命令:“箓儿,回去。”     深邃的美目蓦然睁大,那一声箓儿好似含了无尽的力量,他抬起苍白的脸望向那双坚定的眼,一步一步倒退。     胡露娃大笑:“一只狐狸还妄想成仙,代价就是让身边所有人因此而死,这样的仙可还有何意义?”     倒退的步子稍微迟疑,茫然望向前方。     “南箓,不要听他胡说……唔……”     “臭娘们,给我闭嘴!”胡露娃抽了南华一耳刮子,“再敢说一个字,老衲杀了你!”     南华瞪着他,嘴角一抹冷笑。     铺天盖地的雷电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网住阵法中的妖,他终是回到阵法中央盘腿而坐,再次闭上双目,面颊的双月纹艳丽如血。     胡露娃恨恨看向南华,抓住她头发冲南箓道:“老衲本不想杀她,如今却改了主意,你要么从那里出来,那么老衲杀了他们三个!”     那雷声密集翻滚早淹没了他的声音,但他知道阵法中正要成仙的妖能听到,他只是不曾睁开眼。     张至深怒骂:“威胁女人有什么用,有种你冲入那阵中自己阻他……唔……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何用,有种你打那妖精去……咳咳,你大爷的下手还真重,老子诅咒你!”     胡露娃已经不耐烦,狠踢了张至深数脚:“请施主永远闭嘴。”举刀向他刺去。     张至深本能地闭上眼往后躲去,雷鸣声声,震耳欲聋,或许就这般死去也罢,至少在那人眼前,这样,是不是就能被他记得深一点,久一点?     等了许久还没有预期的疼痛,睁开眼见南华双手紧握住那握刀的手,冷冷瞪着他:“蠢货,给我闭嘴!”     胡露娃挣不脱南华双手,另一手掌慢慢凝聚光华,狠狠朝她面门拍去,张至深惊呼一声,心都凉了半截,却不知南华如何躲过,唇边挂着血迹,傲然冷笑。     “你也就这本事。”     胡露娃惊恐:“怎会如此,我明明给了你致命一击!”     南华举剑:“魔又如何,依然成我剑下亡灵!”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冰鸾剑一闪,迅如飞龙。     却连魔的一片衣角都不曾割下,剑落地上,那凌厉的女子瞬间像被抽去骨头般软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苍老目光映出魔得意的笑。     “一只成不了仙的妖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手中凝聚的光又向她拍去。     那双眼依然是惶恐的不敢置信,看着越来越近的手,瞳孔收缩。     “不!你住手!”     张至深也不知为何,竟然扑上去挡在南华身前。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舍己救妖,奋不顾身的对象竟然是一直不如何喜欢的南华,他脑子还没转过来自己怎会去救她,身体的疼痛就蔓延到了全身,明明没有打中心口,为何那里还会如此疼痛?     雷网交错中央的人猛地睁开双目,竟是血红一片,面颊上的双月妖印娇艳欲滴。     “哼哼,一个凡人竟然护着妖,既然你如此英雄,老衲便先送你上路,放心,你们很快就会在地府团圆了。”     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一张狰狞面孔。     张至深心下一凉,却忽然大声道:“你杀了我就得不到这半颗南箓的心!”     举刀的手一顿,回头看身后的妖,翻滚的乌云似即将落下的黑幕,电光雷鸣,却看不见阵中情形。     那刀子还是落了下来,同天边闪电划过冷冷光芒。     袍子瞬间染成了暗色,温热的液体落在南华苍白的面颊,如同盛开的梅,一双苍老的目光,依然是倾国倾城貌。     “张至深?”     张至深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没事,他还舍不得杀我。”     浓郁血腥味让举刀的魔双目隐隐泛出暗红色泽,阴阴笑道:“老衲不杀你,却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哈哈哈!”     带血的刀再次落下,一道闪雷落下,转眼却见那魔摔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四周。     “谁?”     轰隆雷声划过天际,电闪阵阵。     “是谁藏在那里,给我出来,胡二,你给我出来!”     密集如网的雷阵中隐隐透出一个影子,越来越近,见那衣袂翻飞,墨发乱舞,目中一片血色杀意逼人。     “你总算从那阵中出来了,哈哈,天助我也!”胡露娃放声大笑。     “是么,我亲爱的七弟?”     笑声忽然僵住,他猛然回首,一张似笑非笑的圆脸就在面前,清澈透亮的眼,笑意盈盈,同那最天真无邪的娃娃般。     “你……你怎会在此?”     “七弟刚刚不是还唤我么,为兄已在此看戏多时。”     张至深猛瞪了他一眼,袖手旁观老子吃这么多苦,还好意思说!     胡露娃双目愈发暗红:“你怎么还不死?你早该死了!”     胡二笑曰:“上次竟让你脱身,为兄不好意思得很,这次绝对让你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的是你才对!”嗜血的魔瞬间暴怒,双掌朝他挥去。     胡二往后飞了丈许远,面色阴沉:“孽障!你的死期到了。”     胡露娃好似听不见他话语,一招不中又冲他飞去,却觉眼前一花,胸口一痛,被一股大力震退数步,定睛一看,见一人站在胡二身前,白衣墨发,双眸赤红,衣袂无风自动,杀意无形中四散。     “你……”胡露娃不自禁退了一步。     那人道:“你必须要死。”     天际乌云翻滚汹涌,聚集在阵中的天雷四散开去,一道落在胡露娃眼前,照亮那人一双赤红的目,面颊上双月纹同样刺目深红。     “南箓?”张至深低呼一声。     南华却早在看清那人时便僵了,忽然疯狂大叫:“回去!南箓,你不能出来!你必须要成仙,就算我们全都死了你也不能从那里出来!回去,南箓你快点回那阵法中去!”     南箓却好似没听见般,双目赤红如血,那样绝美的面容多了一股阴霾杀意,一步步朝胡露娃走去。     胡露娃却忽然明白似的,指着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妄想成仙的狐狸,竟是这般下场,哈哈哈,成仙,成仙,多可笑的成仙!”     笑声未落,那双赤红眸子转瞬到了他眼前,喉咙被捏住,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习惯性地想举手捏诀,却发现那捏住他的力道超乎想象的重,竟无法抬起手,慌乱中不知如何是好,却奇迹般的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很奇怪的感觉,身体非常的轻。     不知是谁的身体,被一掌捏碎心脏,血肉飞溅,好似轻松捏碎一只鸡蛋,然后是身体被徒手撕碎,断肢残骸,内脏血肉飞溅,那只是一瞬的事,眼睛都来不及反应,只觉那身体好生眼熟。     砰地一声落地,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了身子,南箓一手捏断的是他的脖子。     撕裂身体溅起的血雾缓缓落下,那曾似雪胜仙的纤尘不染,那片白终是被漫天猩红淹没。     熟悉的身影慢慢回头,绝美容颜依旧,只是双眸血红,面容阴鸷,左颊一枚双月纹红艳欲滴。     张至深心下一震,隐隐不安。     “他……这是怎么了?”     身后南华长叹无力:“他已成魔,永不可为仙。”     天际乌云散开,天雷渐熄,破碎的结界消逝,春花、抚柳、小桥织就的美画散落最后一点灰烬,阳光穿过苍穹投射在大地,天边飞鸟划过,声声清脆。     那被血染红的魔一步步走至他面前,伸出还在滴血的手:“深儿,带我回家。”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红尘里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南南……箓……”     张至深都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僵着身体恨不得自己是块石头。     “我那那那诅咒不是故故……故意的。”     被血染了一身的魔更是阴鸷,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捏着下巴狠狠道:“我叫你过来!”     张至深早惊得大气不敢喘,被禁锢在那怀中噤若寒蝉。     南华撑着剑站起来,苍老目光紧紧盯着他,那眼神太过沉重,她千年的夙愿,全压在唯一的希望上,比生命还重的夙愿,可南箓却成了魔。     “我成不了仙。”他冷冷道。     南华苦笑,倾城容颜,苍老的眼与那苦涩嘴角合成一个哭泣的神情:“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我成不了仙。”他依然这般回答她,赤红的双目,却是冰冷的表情。     “成不了仙?”南华指着他,呵呵笑着,“你成不了仙,那她怎么办?谁来救她?南箓,不要忘了,这是你生来就背负的命运!如今你告诉我你成不了仙,你成了魔!”     南箓看着她:“这是你强加给我的命运。”搂着张至深转身离去。     “南箓!”南华在身后大声道,“你就这样将一切抛之脑后!如今你成了魔,你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     张至深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弱弱望了眼南箓。     南箓却连头都未回。     “我成仙时不能拥有他,如今成魔,你还阻拦什么?”     南华道:“无论你是仙是妖还是魔我都不能让他在你身边,你忘了他是如何毁了你的?”     南箓转身看她,赤红眸子含了血般,仿佛在下一刻就能滴落血泪,他道:“我没忘,可我依旧爱他。”     沉默的半颗心猛地一震,扑通扑通跳得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疼痛。     张至深捂了胸口许久,依然无法平息酸痛的感觉,茫然望着他:“南箓,你刚刚说什么?”     南箓捏住他下巴,凶狠道:“我说我爱你,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的人,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我……知道了。”     他依然抚着不断乱跳的心,即便这样的表白方式实在粗暴,至少,他从这人口中听到了那个字。     南华道:“他会毁了你,就像你每次的自信满满和伤痕累累。”     “那我就杀了他。”     他淡淡说道,暗红的眼,阴鸷深邃,那里依旧藏了很深很深的秘密,一只新生的魔,掩盖不了的杀意。     染血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阴沉天际,几只寒鸦掠过,声声不祥。     南华颓然坐倒在地,身体微微颤抖,衣裙上的血如同盛开的牡丹,片片凋零。     一道黑影落在她面前,静静站着,她抬起头,苍老的眼越发冰冷,对那人命令道:“黑箬,还给他,把他的悲伤还给他。”     黑箬静静看着他,双目深黑,化不开的悲伤如同凝聚的泪。     胡二将那索仙绳放入怀中,瞥了眼这边,长叹道:“真不明白你们这是作甚么,说是要成仙吧,结果成了魔。当姐姐的还不断诅咒弟弟,都活了几千的妖精了,依然不知什么该放下,我看你啊,跟本不像他姐姐。”     南华冷冷瞥来:“那像什么?”     “像后母。”     “你!”     胡二打了个哈欠:“哥还有事先走了,您老慢慢诅咒去。”挥挥衣袖,转眼不见了影子。     天边几缕孱弱夕颜将近,没有结界的山林被血污天雷弄得一片狼藉,高高斜坡后一双眼冷冷看向这里,紫色眸子渐渐染上笑意。     “哼,竟是成了魔。”     “喵呜——”金色小猫在怀中叫了一声。     细嫩手掌顺了顺那金色毛发,柔声安慰:“你放心,我们以后还有许多机会。”     “喵呜——”小猫蓝色的眼眯成一条缝,似是极满意她的回答,歪头又靠在那诱人胸脯上。     微风扶来,扬起一片紫色衣裙,花香满溢,那身影也渐渐在天边成了一个点,留下一路行来开遍满地的花。     收回目光,南华低声严肃道:“看好南箓,见了紫罗芙就杀。”     黑箬低眸答道:“是,主人。”暗色眸子悲伤流溢,却是没有表情的面容,黑影一闪,消失在土坡之后。     回去时,张至深兴奋异常,一路上他已确认了无数次:“南箓,这次是不是没有骗我?你是爱我的,早就爱上我了吧,爱到骨子里了是不是?”     南箓只是阴沉着面容并不理会,那双目血红阴鸷,容颜依然绝美,左颊上一枚暗红双月纹,竟让那曾似仙子般的容颜徒添几分妖冶。     张至深也不理他的沉默,抱着他猛亲几口:“不管你是妖是魔,小爷我都爱,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南箓看一眼不知被谁撞开的许院大门,里面竟是乱成一团,欢聚一堂的老鼠骤见来人,呼啦一下四散逃窜,不知飞起多少落叶鸡毛,灰尘满院。     “这……”张至深终于从幸福中看见残忍的现实。     “张至深。”南箓一步逼近,捏着他下巴冷冷道,“你这辈子只能爱我,无论我是仙是魔,就算死了,你也只能爱我。”     “我这么爱你,当然只能爱你了。”他被捏得口齿不清,还欢腾着答道。     “所以,给我找一间大屋子,精巧别致的,花许多许多银子的那种。”     “……”这也是因果关系。     “那这里呢?这里有我们共同美好的记忆。”张至深问。     南箓转身将那美好记忆抛至身后:“一座破屋罢了。”     “那我们就换一座更大的,精巧别致的屋子。”他欢腾地跟上那人,落暮的暖阳越发和煦。     脚步还是缓了缓,回眸见院中桃花瓣零落飘散,不知名的鸟儿清脆鸣叫,窗格静谧,时光恍惚静止。     去年此时,他推开院门时看见靠在桃树下的美人,那时的桃花瓣也是这般飘零,一片片带着春日的明媚,光阴纷乱,那人明明只是在落花中沉睡,却一眼就入了他的心,不知何时起,情根深种。     千山万水情不禁,落花时节又逢君。     此时此刻,那人终未成仙而去,化了魔,留在他身边,告诉他,他还是爱他。     他深深看了眼落花凌乱的许院,转回头朝远处的背影跑去:“箓儿,你等等我!”     那身影自然不会停下,可他依然追得欢腾,落日一点余晖将二人影子拉得极长,一个影子握住另一个影子的手,渐渐地融合到了一块,夕阳无限好。     破开的许院里,风起尘扬,满树的桃花不停地落呀落。     明年,还会满树妖娆。     却在途中遇上佝偻的老人,拦着南箓道:“事情至此,老夫应你的事也算完成,南公子莫要忘了我们的交易。”     声音有些耳熟,再见那佝偻的背,张至深瞧着老人努力回想是在哪里见过,那只到他腰高的老人艰难地抬头与他对视,满脸皱纹的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神情,却忽然挑眉,朝他眨了眨眼——他实在不愿承认那动作叫抛媚眼。     顿时惊出满身鸡皮。     南箓道:“你做的不错,我虽成不了仙,答应过的事觉不反悔。”     伸出右手,只见光华旋转流动间竟在掌心汇聚成了一粒食指大小的蓝色丸子。     “拿去吧。”     “南公子果真大家风范,老夫佩服!”     老者接过丸子就扔进嘴里,动作潇洒流畅,行云流水。     张至深正琢磨他与南箓有过何交易,这丸子又是什么宝贝时,那老者就在他面前证明了这东西的功效。     佝偻的背逐渐伸直,满是皱纹的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舒展,渐渐变得圆润光滑,前一刻还干枯的白发瞬间成了光泽乌发,只是转眼的时间,天翻地覆的变化。     竟是返老还童的宝贝!     却在真正看清那张容颜时,张至深的内心已经翻滚了不下百遍,那些妖啊魔啊的世界太过复杂诡秘,他跟个白痴似的被玩了不知多少遍!     那返老还童者又冲他抛了个媚眼:“深弟弟这是不认识哥了么?”     张至深哆嗦着手指向他,问南箓:“为为为……什么是他?”     南箓道:“他本是个老妖怪。”     胡二眨巴一双无辜大眼:“哥本就英俊潇洒,只是被烧了一半元神才无法恢复模样,托南公子的福,哥又恢复了花容月貌,哦不,丰神俊朗。”     张至深暗自恶心了几个回合,又问:“那你以前年轻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胡二道:“也是那药丸,只是以前都是一次性的,这次是永久的。”     “你和南箓做了什么交易?”     胡二看了眼南箓,那双眸子暗红阴沉,美人倾城,并无阻止之意,他才道:“真想知道?你过来哥哥就告诉你。”     张至深走至他跟前,胡二凑到他耳边悄声道:“你过来哥也不告诉你。”     张至深双目一瞪,怒道:“你这死娃娃脸!”     那人却转瞬道了极远处,笑声清朗圆润:“他让我保护你这条值钱的小命,哈哈,哥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话音还在,早已不见了身影。     “南箓。”张至深看向那双红色眸子,“他说的可为真?”     “是。”淡淡的回答,深邃的眼一直看着他,好似要将他看入骨子里。     张至深一把抱住他,笑得分外得意:“原来箓儿在那时便爱上了小爷。”     南箓道:“是,早在那时便爱上了。”又何止是那时?     张至深握着他的手:“就知道小爷我魅力无穷,走,小爷带你回家,精致华丽,花了许多银子的家。”     最后一丝夕阳早已没入黑幕,繁华的十陵镇,灯火阑珊,车水马龙,流水般从身边一一走过,每个人都淹没在灯火琉璃的夜市中,人来人往,缘生缘灭,红尘繁华如此。     张至深牵着南箓的手,那成了魔的妖,依然有张绝世如仙的面孔,双目流溢红光若血。     那眼中,繁华千万,千百光阴,也只容得下那牵着他的一人,一直看着他,被他带着一步一步,踏在红尘的喧嚣中,走向他所说的家。     不知佛家为何云那缘生已空,缘尽既散。     既然缘生,就一定要有个结果,缘生,注定是一生的缘,握在手里,牢牢不放,无论他是妖,是仙,还是魔。     集市的繁华灯火,红尘纷扰,映在眼中都是美好的景,只要还握着那人的手。     张至深抬眸看向夜幕苍穹,疏星几点,一枚弯月灼灼生辉,他手心也有一枚月的印记,将月亮握在手心。     南箓爱他,这就足够,无论这爱从何开始,他不愿去想前尘往事,此生,那月亮就在他手心。     鱼龙灯火,琉璃觥筹,光阴错落。     阑珊处,他回首,那人也同样看着他,目光温柔,仿佛看了许久,不知几生几世。     去年春花初绽时,他便是在此,蓦然抬首,只见明眸幽水墨玉寒,皎月清风世间仙。     然后道了一声,姑娘,我们有仙缘。     ——zheend           第一百二十章 少年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何思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     他有一个极其平淡的童年,父亲何晋是乡里的教书先生,母亲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知书达理,一次生得一双儿,更是天大的喜事,何思从小就听乡里老人经常说到他与弟弟的百日酒,连摆了三日,乡里乡亲们不知送上多少祝福。     他们说,看此双儿面相,将来必定都是大福之人。     这话,何思是从小听着长大的,自是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有福之人。     可再长大一点,他就觉得那些个有福之言都是放屁,他越来越觉得那福分离自己是极远极远。     他从小淘气,今日玩死了邻家的猫,明日又拔了隔壁家的鸡毛,率领小伙伴们玩泥巴打架更是家常便饭,有他在的地方就没有安宁过,每日来家里告状的人都比父亲的学生还多。     本是孪生而出的,弟弟何忆却安分得多,乖乖跟着父亲读书习字,帮母亲摘个小菜说几句贴心话,总是温温和和的,对着所有人都是礼貌又懂事。     于是,两厢一对比,何思的淘气就成了滔天大罪般。     每次做错了事,父亲的戒尺会毫不犹豫地落在何思小小的掌心,跪着背三字经,背到自己想吐,那老头依然毫不心软,不到三百遍不准起来。     夜深时,他跪在祠堂里饿头昏眼花,口中还念念有词,嘀咕的不知是那三字经还是臭老头去死。     许多时候,大门都会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他听到声音后立马精神一阵抖擞,两眼发光地盯着来人,小何忆提着食盒悄悄走进来:“哥哥,我给你带饭了。”     何思一瞥嘴巴:“谁要你带的,我饿死算了,反正那老头也不会心疼!”     何忆将饭菜一一摆在他面前,乖巧着安慰:“这是娘亲偷偷给哥哥留下的,可莫要让咱爹发现。”     “哼。”何思不屑,却还是三两下将饭菜解决了,打个饱嗝低声问何忆,“好弟弟,你是不是不愿意看哥哥受罚?”     何忆点头:“哥哥受罚不好,以后听爹的话就……”     “哥哥有个不用受罚的法子你要不要听?”何思打断他。     何忆乖巧点头:“哥哥有什么法子?”     何思将他拉到蒲团上:“好弟弟,哥哥困了,剩下的罚你就帮哥哥替了。”     “可是爹……”     “没关系,你只要装得不听话点,爹是不会发现的,哥哥跪了大半晚,再跪下去会长不高的。”     也不等何思回答,提着食盒便一溜烟跑了。     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便成了理所当然,有时被父亲发现,何忆还会为他说话,何晋便更觉这小儿子懂事,对大儿子痛心疾首,恨不得将之塞回娘胎回炉重造。     何思暗自咬牙,直将这乖巧懂事的弟弟讨厌到了姥姥家。     何晋是个读书人,奉承严父出孝子的理论,可这理论到了何思身上便是一点都不管用,每次吃了苦头,第二日摸着书依然打盹,看一眼窗外的世界便两眼发光,魂儿根本就不在书上。     于是父亲一不留神又溜出去了,有时身后还会跟一个讨厌的拖油瓶。     “哥哥,我们回去吧,爹知道了又要罚你。”     何思头都不回:“要回你回去,我又没拖着你,还是你不愿意替哥哥挨罚,我的好弟弟?”     “我……没有,哥哥……”何忆眼中浮出一层泪花,倔强忍着的可怜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忍。     何思却极是讨厌那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露出这种表情,恨不得赏他两拳,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弟弟,简直就是人生一大污点!     他快步离去,那拖油瓶却一直跟在身后:“哥哥,不要去玩了……”     “闭嘴!”     有时小伙伴们看见这一脸乖巧听话的何忆,忍不住推搡几下,他们最讨厌这样的乖乖的别人家的小孩。     “阿思,你弟弟还真讨厌,要不我们帮你教训一下。”     说着举起了拳头,何忆求助地望向何思。     何思见他那表情依然很想揍他,却还是不耐道:“这是我弟弟,只能被我欺负!”     何忆便如获大赦般欢喜地看着他:“哥哥,我们回家吧。”     “闭嘴!你这拖油瓶,就知道在爹娘面前卖乖!”     “我没有……”     “你就有!”     那是何思在七八岁时的顽童岁月,待到稍微大些时竟收了性子,能定下心学习,写得一手好字,下得一副好棋,何氏夫妇总算长舒口气,孩子总算懂事了,何晋夸腻了小儿子,倒是经常夸起了大儿子。     何思更是得意骄傲,何忆依然温温和和,乖巧懂事的模样。     何思第一次春心萌动是对李员外家的小姐,女子不能出门读书,这李小姐因着兄长的关系经常上学堂请教,才刚出落的容貌好似清晨绽开的花朵,将何思的魂儿都给牵走了。     他念那“关关雎鸠”,“静女其姝”,终是不得与其相与,只能念着“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撑着下巴想那李小姐的花容月貌,如何相思苦楚,一一诉说与何忆听,何忆静静听着,依然是温和面容,浅浅笑着。     他只道:“她比你大了四岁。”     但何思什么也听不见,满脑海里只有那李小姐的一颦一笑,甚至连她咳嗽的声音都是美好的。     他写了无数封信,怀着惴惴不安的少男之心托何忆转交给李小姐,一天一封,可那些信都好似石沉大海般,没有一封回信,那李小姐还是隔三差五地来学堂,有时给他们带些糕点,温柔地对他笑。     何思无数次想问她为何不回他的信,哪怕拒绝也好,为何还会这般对他温柔地笑,可纵有千言万语,每次见那恍如春花初绽的笑颜,他的脑袋便成了一团浆糊,心扑通扑通跳得好似要出来般,只能涨红着脸直直看着她。     她会拍拍他的头道:“何弟弟,姐姐下次再来给你带吃的。”     他使劲地点头,待佳人已走才后悔莫及,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不问她!     他问何忆:“我是不是很笨:”     何忆依然是乖巧温和的模样:“哥哥确实有点笨。”     他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臭小忆,我才不笨。”接着又长叹,“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那夏日炎炎,蝉鸣声声,也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后来听说那李家小姐与学堂一书生相好,李员外嫌那书生家境贫寒,不愿将女儿许与他,那李小姐被关在屋里日日以泪洗面。     不大不小的乡里,这点事弄得人人都只,何思只觉脑中轰隆一声,两眼发黑,心都要碎了,整日怏怏,伤春悲秋,萎靡不振。     何忆在旁看着,只劝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哥哥理应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何思应道:“我才不祝福他们,我那么喜欢她,我……我祝他们有情人终成兄妹!”     何忆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再后来,听说李小姐与那书生私奔,何思一听,顿时精神大振,掷地有声道:“他们不会幸福的!”     何思在旁听着,依然是温和面容,并不言语。     少年的思绪永远来得快去得也快,何思恢复情绪后便更醉心棋艺,有点如痴如狂的感觉,何晋看了,也不知是忧是喜。     家里来了一位远方亲戚,相仿的年纪,有一双明亮大眼的女孩,听说何思棋艺极佳,便缠着厮杀几盘,何思不料这柔弱女子,竟也是个棋中高手,不亦乐乎。     某一日连赢数局,简书放下棋子,似乎有些犹豫:“同思哥哥下棋很愉快,简书愿意一直陪思哥哥下棋,思哥哥愿不愿意也一直陪简书下棋?”     何思心里一咯噔,隐隐猜到了什么:“简妹妹,偶尔下下就好,我爹并不喜欢我下棋……”     简书忽然抬头紧紧看着他:“不下棋也好,我喜欢思哥哥,思哥哥喜不喜欢简书?”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何思心里又乱又有些兴奋,女孩子的爱慕永远是证明男子魅力的最大依据。     他慌张道了一声:“到了念书时间,我走了。”     起身便走,蓦然看见候在门外的何忆,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只道:“哥哥,该念书了。”     几日后,何思陷入了爱河。     小情人之间的一举一动哪里能逃过大人的眼,何氏夫妇看在眼里,乐在脸上,只道:“孩子长大了,都知道自己找媳妇儿了。”     何思倔强地撇头,还是红了脸。     何忆也跟着笑,温和懂事的样子,祝福自己的哥哥。     时过不久,何思的幸福时日还未过多久,简书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奇怪,忽冷忽热,问她何事她也不答,母亲只道女孩子有时别扭极是正常。     他习惯性地找何忆,却在屋外听到他与简书的对话:“他写了许多的书信给那李小姐,日夜相思,怎会忽然爱上你?”     “我不信,思哥哥不是这样的。”简书的声音在摇摇欲坠。     抽屉移动的声音,然后何忆道:“这是他给李小姐的书信,哥哥的字迹你定是认得,看看我说的是否属实。”     简书忙接过那纸,才看两行,屋门被猛地推开,何思愤怒地看着他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同心结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何忆,你说什么?”     何忆依然是那温和神情,面不改色:“我说的都是实话。”     何思冲上去就是一拳:“好你个都是实话!”     何忆一个踉跄,手里东西撒了一地。     何思看见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字,他怀着甜蜜又酸涩的心情写下一个个的文字,都是他最真实的心,少年萌动的爱意,以为只是不曾得到回应,却原来根本就不曾传达给那人。     他捡起那些信纸,双目赤红地看向何忆:“为何要这么做?”     何忆抹了抹嘴角:“只是觉得哥哥没有希望,给她也是白给,懒得跑腿罢了。”     简书早已泪流满面,指着他们:“何思,你骗我!”捂着脸冲了出去。     何思忍不住再揍何忆一拳,这才跑出去追人。     但终究是迟了,简书性子极烈,什么也不愿听他解释,连来接她的父母都不等,当日离开何家。     至此,兄弟俩彻底闹翻,何思看见何忆便绕道走,何忆却当什么事都没发生,顶着嘴边的淤青,依然温和地对每个人笑。     于是父母又道是何思不懂事,何思愤愤的,愈加憎恶何忆。     他以为,那别人诉说的福气都不是给他的,那是何忆才有的福,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但他却不知那福气只是别人说的,他们是双生而出的兄弟,谁也没比谁多了那么一点福气,福气完了,便是不幸。     那些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都是戏文里才有的事,他们或许会感慨一声真是不幸,却不曾想过某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是怎样的灭顶之灾,痛侧心扉。     在偏远小乡里长大的孩子,哪里会想到父亲竟是朝廷钦犯,哪里会想到皇家锋利的铁爪尽会伸向他们安宁和谐的家。     何忆拖着他走,他望着被火光包围的家不顾一切地要冲回去,他的爹娘还在那里,那些人拿着明晃晃的刀不会放过他们。     愤怒中他不知打了何忆多少下:“你到底有没有心,他们是生养你的父母!”     何思任由他打就是不放手:“就因为那是我们的父母,所以必须要活下去,不能让他们白养了!”     何思最终还是被何忆拖走,身后追兵却找了来,即便夜黑风高,他们也是极容易认出,与父亲相似的容貌,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追兵似乎不多,兄弟俩也精疲力尽,寻了一处山坡,何思从包里取出两把匕首,一人一把,眼神一对便知道对方的想法,隐了身形,来一个杀一个。     追兵只有三人,举着火把四处寻觅,暗中下手终是方便,一人一个就解决了俩,可那火光一照满手的鲜血,何思抖着双手再没勇气下手。     然后那人举起大刀向他劈来,他认命地闭眼,却听见刀落缠斗声,然后才是刀子入了皮肉的声音,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睁开眼时何忆正将刀子从尸身上拔出,好似砍了颗白菜似的,依然温和道:“我们将尸首藏起来。”     火把熄灭前何思看见他的手臂正流着鲜血。     那逃亡的路上,何思数次几尽崩溃,何忆依然温和从容,更确切说是沉稳,那种温和有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天塌下来何忆也能从容地顶起来。     何思问他:“为何你遇到什么事都能这般冷静从容,我那么讨厌你,你还一直为我……”     何忆温和笑道:“因为你是我哥哥。”     那时候,这句话成了何思心中最有力的支柱,一夕之间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彼此,他曾讨厌的弟弟成了他的天,活下去的信念。     后来到了蔷薇宫,拿出一封沾了血的信,白契长叹一声,看着他俩道:“何晋的孩子竟也这般大了,可惜啊……”     后来何思回忆白契说这话的神情,那好似一个老人看透了一切的目光,太过于复杂,后来他才知,那是一个月师偶尔会流露的眼神。     他们成了蔷薇宫的月师,月师这一身份,用何思的话来说便是专门揣测人心的神棍,即便他真能通过这种术得知一些命数,可知道又如何,那都是不能改变的命,就像他跟何忆,流着同样的血,一样的容貌,这是他们无法改变的羁绊。     何思以为,或许这一生就会在此度过了,同蔷薇宫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即便他隐隐知道会有变数也不会认真去想,自己的命,算不得。     他记得那日晚上,是他跟何忆的生辰,何忆备了酒菜说要好好庆生,他想着白日里那师妹娇羞的笑颜,心情无比舒畅,不由多喝了几杯,恍惚中好似说了许多,说着说着便觉浑身燥热,脑袋模糊,之后发生的事都像是本能般,从未有过的痛快舒爽,他二十个年岁里,最是痛快淋漓的一次生日。     醒来时,想死的心都有。     那满床狼藉,还未完全散去的**气味,更可怕的是躺在他身边的是浑身**和伤痕的何忆。     他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两眼发黑,接着便是匆忙地离开罪恶现场。     但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睁开了,静静地看着他,只是一眼,他如同被雷劈中般所有动作僵在半空,那目光那样平静,却像是针刺在他的每一个毛孔中,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小、小忆……”     “哥哥。”     “我我……小忆,我们……我们……发生了什么?”     何忆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哥哥不记得了?”     “我……我不记得……我们……是不是……”即便猜测着,可这样的事,如何说出口?如何说得出口?     何忆低低的声音带着温温的伤痛:“哥哥强|暴了我。”     头顶千万个巨雷轰然劈下,仅存的一点侥幸被那话轰成了粉末,何思只觉耳边有十几个铜锣一齐乒乒乓乓地想,无数蜜蜂还围着自己嗡嗡地转,那颗早已惶恐的心被一箭射穿,整个人都木了。     “我……强暴了你?”     何思依然是温和的:“哥哥不断地说爱我,我自然是高兴,却不知竟不是兄弟的爱,任我如何挣扎也无用。哥哥……”     “不要说了小忆!”何思瞪大了双目,“我我……”支吾了几声转身冲出屋外,也不顾了凌乱的衣物,身后满身伤痕的人。     何忆看着那仓惶逃出的背影,温和的嘴角竟微微含了笑。     “竟然不把门关上,呆子。”     他爬起来关了门,又姿态从容地回到床上,想了想,从床边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瓷瓶,蘸了一点抹在身上,那肌肤看上去更加伤痕累累。     晌午一过,门被从外面推开,明晃晃的太阳撒进来,那人却是耷拉着脑袋满脸痛苦。     屋中还是他离去时的状态,满床狼藉,躺在床上的人伤痕遍布,脸色苍白。     “小、小忆,我……对不起。”     何忆看了他一眼,受伤的目光看向别处。     “小忆。”何思愧疚无比,“我不知为何会这样,我对不起你。”     何忆依然不看他,苍白的脸单薄得好似一张纸。     何思更加焦急:“小忆,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禽兽不如,肮脏龌蹉,可……可你莫要这般,你打我骂我让我如何补偿你都行!”     何忆身子一颤,虚弱地看了他一眼。     “哥哥真想补偿我?”     何思立马道:“你让我做何事都行,只要能补偿你。”     何忆道:“就算我对你做同样的事也愿意?”     “这……”何思菊花一紧,“小忆,我是你哥哥。”     何忆冷笑:“我也是你弟弟,可哥哥竟对我做出这般禽兽行径。”     何思心中一痛,这是他最不敢面对的硬伤。     “这样是不对的,小忆,我们是亲兄弟,那样是乱……乱……”他都不敢将那个词说出来。     “既然这般,哥哥也莫要管我了。”     “小忆。”     “你走。”     “小忆。”     “滚。”     何思一愣,这从来都是温和似水的弟弟,从未见他对任何人说过一句重话,那一字压在心里,更是沉痛得很。     他默默离去。     阳光被挡在屋外,屋内一片安静,阴暗中不知是谁的痛。     不多时那人又入了屋内,夹着尾巴走来,一脸赴死的表情。     “我答应你。”     那之后的几日里,何思都过得胆战心惊,巴不得何忆那伤迟些好,可见着那虚弱的人,又愧疚得不行,只恨不得被强暴的人是自己。     不过,他离这一步也不远了。     何忆却像没事人般温和从容,对外只说生病了,偶感风寒。     只是那看向何思的眼似乎多了些什么,何思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错觉,是错觉。     他就像是牢中的死囚,却不知哪日是自己死刑,每日战战兢兢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没有来,何忆似乎忘记了他曾说过的话,一切都似从前那般,他们只是关系亲密的孪生兄弟。     何思松了口气,心道他定是忘了,那种事怎能做,怎生能做。     那夜黑风高的晚上,有人敲响了他房门,开门见是何忆。     “小忆。”何思暗暗一惊,隐约觉得不安,可何忆夜晚来他房里是经常的事,两兄弟睡一张床也不是没有过。     “进屋再说。”     何思关了门,何忆站在屋中静静看着他,一袭碧绿裳子托出修长身形,温和面容,只是那眼神同平日不一样。     “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何忆道:“是有事,哥哥你过来一下。”     何思走近去,他只觉何忆的有丝怪异,却不料被猛地拉过去堵住了唇舌,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涌入他口腔,连呼吸都被夺去,脑袋空白了一阵后才反应到何忆在吻他,热烈而急切,仿佛掠夺般的,强烈的报复。     一吻结束,何忆舔了舔嘴角,吐出一个字:“脱。”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相守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何思早被那一吻弄懵了,再听到那一字,瞪大了双目望着他。     何忆道:“莫非哥哥忘了答应我该有的补偿?”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何忆温温一笑:“我给了哥哥一个月时间,本以为哥哥已经准备好了,既然如此……”     一把拉过他压在床上:“既然如此,弟弟我就亲自伺候哥哥了。”     “小忆!”何思躲着那炙热目光,这样的何忆陌生而可怕。     “这是你对我的补偿,但是哥哥放心,我不会弄痛你的。”     “可是……唔……”     那唇舌炙热而湿润,他连挣扎的空隙都没有,只因压在他身上的是何忆,相依为命的何忆,曾是他的所有的何忆,因为犯下荒唐错误而要弥补的何忆。     他胆战心惊地承受他的温柔,湿润的吻从唇舌滑到耳根,下巴,胸膛,衣服被慢慢褪去,他能清晰地感受一切,闭上双目,悲伤涌上心头。     那只手抚上他最敏感的部位时,他受惊般握住他的手:“小忆,我们不能这样!”     何忆温和微笑:“没什么不可以的,哥哥交给我就好。”     “我是你哥哥!”     “是哥哥又如何?”那只手还是握了上去。     “唔……”     男人的身体,即便心里有多么不愿,可一旦被碰触就会诚实地反应需求,何况是已经初尝了滋味的身体。     何忆的动作很温柔,可何思觉得那样的温柔带着沉默的掠夺,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浓郁阴影,还是掩饰不了目光的热烈,好似饥渴的野兽在无声地进食。     那一夜的缠绵无比清晰,每一次的进入何思都能清楚回忆,身体跟着了火似的,似乎在抗拒,又在不断迎合,他说着不要,可身体还是被摆成各种姿势折腾,快感如此清晰,连悲伤都暂时忘却,两颗心如此贴近,他却不知这样究竟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的缠绵。     那明明是他的弟弟。     他何时对他抱过如此不堪的想法,连自己都不曾发觉?     何思以为只这一次,从此他与何忆两清,却不料有的愧疚是如何也偿还不了,何忆再次找他时,他依然无法拒绝。     何思道:“这样不对,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偿还了,小忆你放过我吧。”     何忆却道:“既然哥哥爱我,自然愿意同我做这样的事,你强暴了我,现在又拒绝同我做,分明就是对我的侮辱。”     “不,不是这样的。”     “哥哥,来,说你爱我。”     “我没……唔……”     ……     一次一次的,他从来无法拒绝何忆,但他越来越怕他,那人人都称赞的温和笑颜渐渐成了他的恐惧,甚至,他希望何忆能对他冷着脸或者对他凶,也莫要这般温和,那仿佛是一剂无形的毒。     越是害怕越想逃。     越是害怕越无法拒绝。     甚至何忆的一个眼神,他都能害怕得发抖,却依然会战战兢兢地按他的要求去做,一种无能为力的悲伤。     何忆道:“哥哥你怕我?”     第一次,何思点了头。     何忆温和着道:“我会让哥哥不再怕我。”     何思信以为真,迎接他的却是一番变相的折磨,床事上,何忆越加放肆,即便他会温柔问:“哥哥可舒服?”     何思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不敢再否认。     何忆便满意地亲亲他,放柔了力道。     何忆问:“哥哥可还怕我?”     第二次,何思沉默着不愿承认,哪里会不怕,害怕那样的纠缠无日无夜,曾相依相偎的弟弟变了个人般对他做出如此事情,只因他说自己爱他,对他犯下天理不容之事。     何忆微笑:“哥哥原来还是怕我。”     何思退了一步,转身就逃。     “哥哥可是忘了你犯下的罪,这一切都是由你开始的。”     脚就再也移不动了,错是他犯下的,只因那莫名其妙的爱,明明,是不应该有的。     何忆的碰触再熟悉不过了,身体在快感中颤栗,心越发地沉沦在悲伤中。     之后,他再不敢说怕他,即便身体怕得发抖,即便那温和微笑的弟弟成了他的魔,他依然无法逃离。     血缘的牵绊,愧疚的缠绕,相依相守的曾经,他们从未分离过,如同在母体中的姿态,这是一种本能。     即便害怕,他也无法想象没有何忆的日子他该如何,即便他张扬冲动,可仍旧是个脆弱的人。     何思越发的悲伤,那身体在何忆的手中变得愈加敏感,颤栗又与心违背的快感像一块隐在皮肤下的伤,总是时时地痛着。     兄弟关系就此变了味,漆黑的夜里,何思总告诉自己该结束了吧,这般不堪的纠缠明日就让它结束吧。     但这纠缠只是一日比一日更令他痛苦的束缚,看不到终点,他始终无法离开他。     何忆甚至开始管束他的日常行为,不能与女子靠近,连男子也不得亲近,他在温和的面容后总会有办法惩罚他,让他越发的痛苦,时时记得一个不该开始的错。     何思见过张至深与南箓的纠缠,他却是羡慕的,先不说男子与男子之间是否能有真爱,至少他们没有血缘,即便爱恨,也能痛快淋漓。     而不像他,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在不断地提醒他们最不可斩断的关系,却又发生了如此不伦之事,他是如此龌龊和不堪。     何思知道自己不爱何忆,却无法解释为何不离去,何忆一次次地在他耳边道哥哥你爱我,为何不肯承认?     那一次次的低喃好似魔咒般,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温柔的魔,这样恐惧的想法在脑中一过,立马又激灵灵打个寒颤。     他便越加恶心自己,怀着龌蹉心思的自己。     却还得在他人面前无事人般,越是掩饰,越觉自己肮脏,生命的不堪。     心事藏得太久,他觉得自己再无法承受,终于说了出来,问那爱着一个男人的张至深,他想离开这里,承载了他一段肮脏不堪的青年岁月。     张至深道自己是喜欢男人,可也就那一个似天仙般的男人,对于亲兄弟的相爱,他毫无经验。     可若是爱一个人,是不会想要离开他的。     即便他们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未曾分开过,何思还是想用自己的离开证明他不爱何忆,那般禁忌的情感,本不应存在的。     他是何思,那人是何忆,他们只是兄弟,他不能毁了两个人。     那决心已下,却不知为何心中不安,在隐隐的痛着。     那是血缘的牵连,明日,就要离去了,双生的兄弟,会觉得痛是正常。     离去的却不是他。     何思见那短短几字的留书,心好似一下被抽空,茫然了一阵后才觉一阵酸痛,终于分开了,那令他痛苦不堪又不忍分离的,温柔的魔。     他才总算如梦初醒,怀了那心思的不是自己,而是何忆。     那一夜的滔天大错,可是酒中有其它东西,张至深如此告诉他。     他愣愣听着,许久不曾回神,他不笨,并不是那般好骗,可从未想过何忆会骗他,拿这样的事情骗他,骗得他好苦。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变了,外表依然是原来的外表,心是不是越走越远,越来越偏离原先的轨迹?     何忆走了,放过了他,却将他的心也挖空了一块。     有时夜深人静,他常会想,何忆去了哪里,漂泊在外,那声声色色的红尘喧嚣里,该比蔷薇宫永不褪去的宿命气息要好上太多。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可每次想起那隐约的爱意,炙热的眼神,他惧怕的魔,何思就会止不住地心痛。     他不爱何忆,心里清楚得很。     只是,血浓于水,即便何忆走了,他却还怀念那份足够温暖的亲情,那是他的弟弟,从未这般分离过。     时日越久,那份思念越加清晰。     他对张至深道:“我想小忆回来。”     张至深道:“莫非你不介意他对你存的心思。”     “介意。”     “那最好别让他回来,从此就断了吧。”     “断……了……”     他反复琢磨那两字,胸口依然闷闷的痛,好似从未真正呼吸过,心有郁结,如何才能解开?     或许,就真的从此断了,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便行。     可当他接到那封信时,手都颤抖得几乎捏不住那薄薄一张纸,反复看了许久才明白信中所言,别后两年,这是何忆第一次寄来关于他的消息。     何思想都未想,一番告别便要离去。     张至深问:“你可真要去找他?别忘了他对你……”     “我没忘,但我一定要去找他。”何思从未有过的肯定,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踏上下山的路。     春来柳发时,绿水轻荡,花映红。更映人影重重,繁华街上红尘万里。     何忆刚到家门口时,守门家丁见他如同见鬼般瞪大了双目:“少、少爷,您……你不是已经回来了?”     何忆道:“胡说,我这不是刚到家门口么。”     “可可可可是您刚刚已经回来过一遍了……”     何忆心里猛地一阵狂跳,抓住那家丁问:“他来了!去了哪里!他去了哪里!”     那家丁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得无法开口,一只手指着府中,还是哆哆嗦嗦的。     何忆扔了他便狂奔而入。     何思正在屋中看那瓷瓶玉器,古画精巧玩意儿还真不少,那书架桌椅都是上好的花梨木,亏他还未这出走的弟弟挂心两年,瞧人家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不知哪里走来的狗屎运。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他回头看去,那熟悉容颜正紧盯着他,呼吸急促,似是极激动的样子。     何思道:“你回来了。”     何忆却依然有些不敢置信,走过去,握着他的手:“哥哥,真的是你?”     “是我。”     “你来……做甚么?”     “自然是找你。”     何忆的身体一僵,更加紧握他的手:“哥哥可知,我对你……”     “我知道。”     “你还愿意来找我?”     “因为你是我弟弟。”     “你还……会不会离开?”     “我不打算走了,以后在这里蹭吃蹭喝,过一回舒服日子。”     “哥哥!”何忆竟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叫得那一声,一颗心都要灼烧起来,“哥哥能留下来太好了。”     他紧紧抱住何思,何思并没有躲,任由他抱着,空气中极是安静,只留下别后重逢的喜悦。     “哥哥……”何忆犹豫着,终是第一次说出那句话,“我爱你。”     何思道:“我知道,但我不爱你,我只是你哥哥。”     明亮的双眸暗了一暗,随即又坚定明亮着:“我知道,只要哥哥在我身边便好。”     这样也好,所有的罪,由他一人来担。     他们本来,就该不离、不弃。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回春篇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这繁华纷乱的红尘里,形形色色之物多得令人眼花缭乱,虚虚假假之事磨得人心绪凌乱,可那些形形色色,虚虚假假又是那么不可或缺,缺了,这红尘便不是红尘了。     蓝熙如是之想。     蓝家不知从第几代便开始行医,世世代代传下来,在整个皇城也是名门医家,每一代都有子弟选入宫中为御医。     作为伺候皇家的医者,即便每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为那些皇族贵胄诊些小伤大病的,那依然是整个家族的荣耀,天赐的福分。     只是蓝熙却不如此想,他从小乖戾,想法古怪,即便展露了惊人的医术天赋,竟是不往正道上走,那些救人疗伤的医术不专心学,却一心专注春药研制。     父母族人斥道,那等下作之事,有辱家门。     蓝熙不以为然,若这世间医者只能救死扶伤,那这红尘嚷嚷的尘世岂不太过乏味,它需要一点更重的色彩来装饰。     那时他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性情依然乖戾,认定的事无人能让他改变,又往往能做出点惊人的事来,族人也就放任了他如此。     再如何乖戾聪明,也只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家公子罢了,还未尝过人间的疾苦心酸。     十五岁时,他受诏入宫,不为医病,只因他的天赋不知为何入了宫中某位贵人耳中。     他很快适应了那样的生活,富贵奢靡的宫廷后院里,什么样的龌蹉肮脏事都见过了,只因他研制的东西就是为那些下作之事而生的下作之物。     怎样的药能产生如何效果,如何的比例更能让人欲罢不能,又是怎样的配置能让人沉迷在欲海中慢慢死去,在那些表面尊贵美丽的主子的指导下,他的天赋得以完全展现,发挥得淋漓尽致。     却能在稍有风声走漏时又将自己撇得干净。     他年纪轻轻,看着皇帝后宫的种种龌蹉肮脏之事,觉得这红尘浮云越发的有趣,简直跟看戏一般,他是这些精彩戏目背后最出色的乐手。     只是这些东西看得多了,就觉浮世红尘里的情爱**都似一幕幕的戏码,他是看戏的人,故事都是看看就过去了,对那些人穷其一生追求的名利金钱情爱生不出一丝兴趣。     甚至是他研制的那些春药,让人欲火焚身也好,欲罢不能也罢,他都丝毫产生不了这样的感觉。在他眼里,女人男人都是一样,床事就如吃饭一般,只为饿时能填饱肚子,吃什么并无差别。     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产生那样强烈的**,这红尘凡事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曲戏目,他只是在幕后增添声色的人。     直到他遇见那人,才体味什么是真正的欲火焚身,为何有人穷其一生只为求一个目的,至死方休。     那时他早已离了宫廷那方红尘泥潭,寻了一处山青水秀的小镇隐姓埋名。     想着改邪归正,挂了块“一品堂”的匾额便开起了医馆,本着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美好医德,发扬家传医术。     不料几个月后便手痒起来又开始研制春药,既然都做出来了,怎么说也要有用武之地,于是兼职卖起了了春药,不想一时名声大噪。他本不愿向人透露姓名,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便叫起他妙手回春。     这是对医者的最高荣誉奖,用在一个卖春药的郎中头上,竟是再贴合形象不过,蓝熙欣然接受之,顺带将那匾额也换成了“妙手回春”,光明正大地卖起了春药。     他记得那一年的雨季特别漫长,九月中旬已有一丝凉意,那雨还是缠缠绵绵下个不停,拢了整个烟云的天里有种朦胧的错觉,那花树人影也就远了去,淡了红尘。     那朦胧的烟雨里行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医馆的门,白底墨竹的伞面溅了跳跃的水珠,连成一片透明光影连绵而下,伞面下是一袭淡在雨里的青色袍子。     那伞遮住了面容,再是一收,露出一张温雅的脸,眉眼弯弯,笑意浅浅,好是一个书生模样。     身后丫鬟模样的女子也是生得标志,只是面容冰冷了些。     那人极是礼貌,行了行礼:“先生可是妙手回春?”     “正是。”     那人仔细看了他一眼,尔后笑曰:“倒与原先想的模样极是不同。”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跟妙手回春道,也像是同身后那丫环说的。     妙手回春觉着有意思,好奇道:“公子想的可是什么模样?”     那人便笑得更开了,温润的书香气弥漫满屋:“原想会是个猥琐老头模样,不想竟是堂堂男子汉。”     这话怎么听也是调侃,不过一个卖春药的,脸皮必然是要厚,妙手回春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     那人才道出来意:“在下前来买药,还请先生将好东西都拿出来过过目。”     一个书生好大口气,妙手回春不禁疑惑他是否走对了地方:“公子买的是何药?”     “春药。”那人自自然然说着,又问了一句,“先生不是专卖春药么?在下慕名前来,应是没走错地方。”     “呃……是,没走错地方。”只是他不是专卖春药,只是兼职发挥一下兴趣爱好,而已。     “那请先生带我去看看这些好东西。”     “……好。”却是满头雾水,这书生模样的公子买春药的势头简直就像在买书一般,畏畏缩缩的他见了太多,倒是第一次见这般光明正大的。     他打开药柜,瓶瓶罐罐,堆堆叠叠的占了满柜子,心想让你长长见识,挑花你的眼。     那人取了一个小瓷瓶,念道:“回春丹,可燃女子**。”     瓶子放了回去,再拿一瓶:“九转丹,**九起九落,**不尽。”     “嗯……”一手捏着下巴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     接着又挑了几瓶看了看,都放了回去,那专注模样就跟考场写文章似的,温雅面容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书卷气。     妙手回春便越发觉得此人与这春药有多么不和谐。     待他将那些瓶瓶罐罐都瞧了个遍之后,才对一旁的妙手回春道:“你这药似乎都不怎么好,有没有金枪不倒丸或者春水荡漾什么的?”     妙手回春心里一囧,这看似高深莫测的书生瞬间在他心里碎了一地,好歹是顾客,耐心解释道:“那都是最土的春药,大街小巷都有得卖,伤身伤情的,此处并不出售那种药。”     “你这些药又如何见得比别处好?”     “公子若不相信,大可不必买在下的药。”     那人眉毛微挑,依然是斯斯文文的模样,就连忽然的笑也是如此:“好说,先生果然爽快人,这些药我全买了,可否便宜些?”     买如此多春药……妙手回春小小吃了一惊。     他笑道:“若是多买,自然能便宜的。”     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算了起来,抬头道:“一共是四百六十一两银子,去了零头,公子出四百两便是。”     “二百两。”     “此药成本极高,四百两不能再少。”     那人把玩手里瓶子,声音不高也不低:“春药无非就是那些药材,有甚么珍贵的,我最多出二百两。”     “四百两。”     “二百两。”     “四百两。”     “二百两。”     “三百九十两。”     “成交。”     “……”     那人温文尔雅地笑着:“十两银子可以做许多事情。”     自然,在寻常百姓眼中十两银子可以做许许多多事情,在妙手回春眼里却是再小不过一笔数目。     再见那人时,是在十陵镇最大的青楼寻欢楼,听说那里的姑娘极是妖娆狂野,妙手回春虽对这方面看得极淡,可只要是男人还是有需求,便慕名而去。     去后才知,那里的姑娘确实个个有些风情,虽没得皇城青楼女子来得鲜艳,在一个小镇却也极是不简单。     嫖客与妓女该走的过程都走了,快入主题时,那女子问他可需用药,是什么药,妙手回春自然再明白不过,一时好奇,叫那女子将东西都拿来瞧瞧,那女子妖娆一笑:“都是好东西呢,用过的客人都说好。”     他就更好奇了,什么春药如此之好。     待见了那庐山真面后,他无奈点头:“自然都是好的。”那都是他自创的春药,曾是皇家御用,能不好?     接着又问:“价格如何?”     女子道:“二十两一粒,公子可要试试?绝对物超所值。”     “不了,我不用它也很厉害。”心中早已算开,一粒药丸卖二十两,一瓶恰好五十粒,他卖了一百多瓶,如此岂不是……     他开始考虑是否改开青楼了。     只是不知那温雅男子与这青楼是何关系。     答案却很快知晓,他才下楼到正厅,那温雅含笑的男子迎面走来:“竟不知妙手回春先生到此,姑娘们招待得可还满意?”     他更莫名此人身份,旁边的姑娘立马为他回答了问题:“老板,这位公子是……”     妙手回春又是惊了一下,见过男人开青楼的,还没见过男人亲自做老鸨的。     那人介绍道:“此是杏林高手妙手回春先生。”又搂过那姑娘,“这是我们寻欢楼的头牌夜心,先生可要试试?”     明明是拉皮条的勾当,到了他身上却变得如此随意温雅,却是同这最是浮华喧嚣的寻欢场格格不入。     远处又凑来一人,喊了一声:“张老板。”     妙手回春才知这人姓张。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见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之后想来,那时一切都是平淡而美好的,他们只是陌生人,连对方真正的名字都不曾知,若只这般下去,也许他永远都只是那妙手回春,而不会是蓝熙。     只因一个决定,不知何时错生了情。     他一生研制春药无数,却不想自己竟也有欲罢不能的一日。     妙手回春在张文宇的说服下竟做起了寻欢楼的郎中,一时门庭若市,那些个不举早泄花柳等病到了他手中也就是小菜一碟,诊金与张老板对半分,还能享受姑娘们的温柔乡。     妙手回春极是放得开,人对什么都看淡了,也就无所谓放不开,倒觉得自己成了这青楼老板,那真正老板的温雅与书卷气总是与这里声色喧嚣的**地格格不入。     那人在这种地方总是那么显眼,不免多看了几眼。     于是那总来此寻欢的赵毅公子也跟着多看了两眼,凭他敏锐的直觉,便嗅出了这赵公子的不一样。     不是身份的不一样,而是那张文宇看他的眼神不一样,即便在极力地掩饰,妙手回春那在皇家后院练就出来的双眼只一眼就看了出来。     那种极力掩饰的,渴望,爱慕,又压抑的躁动。     妙手回春不动声色,看戏的心情又起,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二人,开始猜测他们的结局。     只是那戏目却总无进展,他等得不耐了,也无了兴致,准备明日离去。     却不料见了极是有趣的一幕,从半掩的门缝中看见赵公子趴在桌上的侧脸,应是喝醉了的模样。     吸引他的不是赵公子,而是张文宇看着那人的眼神,平日里压抑的情绪全浮在他脸上,那样深的目光,只是看一眼都觉着不忍心,他看见张老板慢慢靠近那张脸,隔着空气抚摸赵毅面容的轮廓,来来回回,仿佛千言万语。     只有在他睡着时,他才敢偷偷地吻他。     嘴唇轻轻地碰触又似烫着般收回,却又不甘心地悲伤着,得不到的爱恋,只能偷偷地看着他,怀了满腔他所不知的情义。     张文宇再欲去碰他时,忽然收回手,猛地回头,见那妙手回春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你很迷恋他。”妙手回春抱着胳膊倚在门上,含着一丝看戏的笑意。     张文宇只道:“与你无关。”     “他的心似乎并不在你这里,可需要我帮你?”     张文宇又深情地看了眼赵毅,问道:“如何帮?”     “那还不简单,张老板莫要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一颗药下去,保准你们**,生米煮成熟饭,接下来的事一切都好说。”     “不了。”张文宇温温微笑,那笑中隐了一丝嫌恶,“我要的不是这些。”     妙手回春懒懒笑着:“莫非你是只想要他的心,而不想与之交欢,那我刚刚看见的又是什么?”     张文宇不语。     他又继续道:“男人都是为**而生的,你就不想试试,先得到他的身……”     话终是没说完,张文宇早已走远了,那背影修长温雅,有一丝的单薄,淡淡的书卷气映着大红旖旎的檐廊灯火,依然与这里格格不入,与红尘声色格格不入的孤单。     妙手回春仔细打量那醉倒的赵毅,也没瞧出他到底有哪里好,略微俊秀的男子,不过一个青楼买醉的纨绔子弟罢了。     回到玲珑镇时,那绵延的雨总算停了下来,有时抬头望向门口,竟觉冷清了些,习惯性地看上一圈,没有纸醉金迷的繁华声色,自然也不会有那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人叫张文宇,却也不是他告知的,而是妙手回春从赵毅口中得知。     他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厌厌的,那些个凡尘情爱关他何事,都是过眼的浮华,红尘戏一场,他依然是个看戏的人。     鬼使神差地,竟又到了寻欢楼,妙手回春本就生得好看,宽肩窄腰,眉目刚毅硬朗,薄薄嘴唇抿成一条性感唇线,即便他极少言笑,比起那些沉迷酒色的纨绔子弟,自是有一股男人所具有的天然魅力。     那些姑娘们早与他熟知,莺莺燕燕围了过来,点着他胸口问今日点哪一位姐妹。     妙手回春看了一圈,都是些姿色不错的姑娘,可看上去似乎总少了些什么,又是那厌厌的感觉。     于是道,点哪位姑娘也得先见了张老板再说。     姑娘们娇笑起来,不一会便让出一条路,中间走来那人终于对了眼,那要找的东西落在了心上。     依然是温雅柔和的书生模样,张文宇笑道:“先生大驾光临,寻欢楼的姑娘你看中了哪位尽管挑去伺候便是。”     若省去那说话的内容,这语气与谦和态度多像是书生对教书先生说话的模样,那身形往这红尘繁华中一站,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令人心安。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然后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可是点寻欢楼的任何人张老板都愿让他陪我?”     “先生帮了寻欢楼一次大忙,这点小事自然不必客气。”那人还是温雅地笑着。     于是妙手回春便又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那让张老板亲自伺候我如何?”     张文宇依然温文儒雅地:“能陪先生把酒言欢,荣幸之至。”     自然而然就偷换了话里意思,妙手回春一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一句话,再看那人,温雅的模样,对谁都是一样,除了看见赵毅时的那目光,压抑而热烈,仿佛一道沸腾的伤。     妙手回春也不知为何,竟会觉得有些失望。     那一夜的把酒言欢中,妙手回春道:“跟我说说你跟赵毅的事。”     张文宇却道:“那能否请先生说说你的事?”     “我没有什么事好说。”     “一个医术高超,淡看一切的郎中隐在一方小镇,可真无故事?”     他确实是个商人,对每个人都观察入微,妙手回春哈哈一笑,那些少年往事胡乱凑了些来说,真真假假,也颇有趣味。     末了,道:“可能说说你和那赵毅了?”     张文宇推了杯盏:“时候不早,就不打扰先生了,我让人来陪陪先生。”     “……”     他就这么,被忽悠了一个晚上。     那叫夜心的姑娘床上手段确实了得,可在那黑暗的喘息中,妙手回春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就这般在寻欢楼混了几日,虽然人家没有赶他走的意思,可妙手回春脸皮再厚,毕竟还真不好意思了,总想找些事情来做,奈何上次诊治的病人太过彻底,这次也没了病人。     正在想着走还是不走时,门被猛地撞开,看见那人完全没了往日温雅,竟是张皇失措的模样。     “发生了什……”     “你跟我来。”     被拉着就往外走去,上了马车,一阵疾驰到了一座宅子,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被拉进一间屋子,床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不是赵毅还是谁。     “救他。”     妙手回春挑了挑眉:“我为何要救他。”     “你是郎中,医者,父母心也。”     “可我只是个卖春药的。”     “但你医术高超,一定能救活他。”     他探了探赵毅的脉搏,道:“我是能救活他,可我不愿意救。”     “为何?”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那双眼一亮,又是那种灼痛的热烈:“什么交易?只要我能给的都可以。”     妙手回春看着他温雅的面容,那目中热烈的希望总觉有些刺眼:“我要的你给得起。”     “是什么?”     “你。”     张文宇微微一愣:“你到底要什么?”     “只要你陪我一夜,我就救他。”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那人毫不犹豫:“你可以要其它的东西。”     妙手回春摇头:“你也道我看淡一切,我什么都不在意,你若是给得起我便救他,若是不肯给,为他准备后事便是。”     转身便离去。     “寻欢楼。”     脚步顿住。     张文宇追上来:“寻欢楼给你如何?”     妙手回春回头看他:“你对他倒是真好,只是寻欢楼给我,也不如何。”脚步继续向前。     那人没有再追来。     他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嘴角渐渐浮出一抹讥笑,自己怎的,做出这般行径,这一出戏,他只是幕后的乐手,不该上前插演龙套。     “妙手回春。”     到了门口时,他顿住了脚,朝那声音望去,张文宇静静立在身后,双目漆黑深沉:“我答应你。”     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又在不断唾弃自己,脚步还是返了回去。     靠救赵毅来得一夜尽欢,确实有些卑鄙。     可那又如何,他天生如此,从来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包括这具让他产生了兴趣的身体。     那赵毅是固疾发作,看了原先方子,也就是一些治本不治根的配方,时间一拖下来,又整日沉于酒色,不要命才怪。     凭妙手回春的手段,两日下来,赵毅便醒了,又养几日,气色更见好转,赵家上下无不欢喜。     觉着也差不多了,写了一张方子吩咐一番,便要离去。     赵家老爷夫人千恩万谢,妙手回春却只看向一旁的张文宇,那人有些憔悴,温雅的面容不动如水,双目深黑。     那一夜,张文宇主动到了妙手回春房间,屋里的男人看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火热,他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     却依然是温雅神色,满身书卷气,与寻欢楼任何一处的繁华灯花都那么格格不入,他应该适合在满室书香的地方吟诗写字。     可他越是这般,妙手回春便越有一种想要揉碎他的冲动,看那温雅之后的面容,看他在自己身下承欢辗转的模样,看他眼里身体里只有自己时的神情。     光是想着,身体就微微发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折红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一把拉过他便吻了上去,动作有些粗暴,床事上,他从来就不是温柔的人。     那人任由他吻着,撬开唇舌卷了进去,有微微的酒味,醺得人有些迷醉,更觉身体热得很,几下撕了他衣服将人放到床上。     却跟他想的不一样,这具身体白皙光亮,线条优美,好似他的人。只是僵硬地任由着他动作,哪里见得一丝风情,弄得跟奸尸似的。     妙手回春心下一笑,更加卖力起来,轻柔抚摸那身体,亲吻每一处肌肤,仿佛用尽所有温柔,直到那具身体也逐渐发热,**抬起了头。     看他生涩的反应,颜色白皙的分身,竟像是之前从未经过人事般,心头不禁一喜,更加温柔起来。     那人忍不住泄出一丝呻吟,随即紧紧咬住嘴唇,脸色绯红,自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风情。     直到他进入,这身体同想象中的一样美妙,便控制不了力道,弄得那人不断泻出呻吟,却依然是隐忍的,妙手回春很是满足,将他翻过身来,那人依然用手挡着面。     他以为是害羞,毕竟这人也动了**,想看看他此番的模样,强行拿开手,那满腔的温柔却在瞬间凉了个透,这哪里是动了**的脸,没有羞怯,只有羞辱,紧闭着双眼,泪水湿了满面。     这跟强暴又有何区别。     怒火一下就涌了上来,他又何必要温柔,不过是一具男人的身体,他们的交易很公平,他只要好好享用这具身体就是。     动作一下就粗鲁了,一下一下的撞击,仿佛泄恨一般,撞得那人遍体是伤,不断求饶,他也依然没有停手。     第二日醒来时,果然不见张文宇,问其它人,也都说不知道。     第三日依然不见。     第四日照常不见。     妙手回春知道那人是不肯再见他了,等着也是无用,收拾一番离了寻欢楼。     只是回到那初见面的医馆,又总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人,现在赵毅好了,他们的戏目又该继续,他做了一回棒打鸳鸯的恶人,戏目的结局该是不会变的吧。他依然是那幕后的乐手,敲锣打鼓,轰轰烈烈好不热闹,都是为了衬托台上主角演绎得有多么精彩。     或许,再也不会见到那人了。     可他一旦想要一个东西,又怎会轻易放弃,直到腻了为止。     于是又去了寻欢楼,怀着明确的目的,强硬的手腕。     他挑了一个张文宇必然会在的时间,灯花迷醉的阑珊楼里,只一眼就见到了那人,他在楼下仰头看着,那人目光一瞥,看见了他,又淡漠离去,招揽顾客,言笑晏晏,融入一片红尘灯花中。     妙手回春也不急,捻着酒杯,一杯一杯慢慢地喝,双目深邃而坚定。     他不会死缠烂打,那是无能的弱者才会拥有的姿态;也不会像张文宇般默默地守候,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想要一个东西就必须得到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皇家后院里的手段见得多了,早没了那点坦荡的正气。     红尘烟花一一散去时,阑珊灯花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像极了荼靡花开,终是繁华一时。     他潜入了张文宇的房间,并且,强暴了他。     那人发现是他时愣了一下,接着是奋力挣扎,妙手回春也不如何用强,只道,你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上了你,赵毅就在隔壁屋里。     那人的挣扎弱了下来,喘着气,恨恨地瞪着他,直到被进入,也只是闷闷地哼上几声,满身冷汗。     妙手回春的动作很粗暴,他也无需温柔,只是享用这具身体,直到他腻了为止,至于这人恨不恨他,这不是他所关心的。     只是还觉得不够,似乎无法发泄完全,于是他道:“只要我想要,你就乖乖躺在我身下,我想,你不想这件事让赵毅知道吧,也别想着逃,别忘了赵毅的命还在我手里,他的病,只有我能救。”     那人至始至终都不曾出声,只是恨恨看着他,他觉得有意思,恨不恨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时对这身体感兴趣。     总有腻的那一天。     至此,那人成了他的禁脔,对,是禁脔,只供发泄的对象,与青楼老板的身份极是相符。     地点也由十陵镇转到了他在玲珑镇的家,这是张文宇主动提出的,他不愿在离赵毅如此近的地方做出这种事,离得越远越好。心总是在悲泣着,他想得到的从来都没得到过,不想得到的总是噩梦般缠身。     张文宇问:“你何时才能放过我?”     妙手回春道:“等我腻了你的身体,自然会放过你。”     “妙手回春,你真是个小人,当初我竟是看走了眼。”     妙手回春笑道:“你看走眼的时候多了,即便你有一双商人犀利的眼,那赵毅有什么好,竟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张文宇依然恨恨的:“他如何好不关你的事。”     妙手回春捏着他下巴:“以后不要对我这般说话,还有,我叫蓝熙。”     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告知自己的姓名,他们都未曾好好介绍过自己,相遇之时以为彼此都是陌路人,一个卖春药的郎中,一个买春药的青楼老板。     他终究是用了卑鄙手段,而且还有更卑鄙的手段。     那段禁脔的日子里他彻底得到了这具身体,可总觉得不够,仔细思来,只是因为那具美妙的身体没有婉转承欢,不曾妖冶勾人,不够魅惑热情。     张文宇在他身下一直是那种羞耻的带着悲伤的神情,却再没见过他流泪。     可要他婉转承欢,要他妖冶勾人,要他魅惑热情,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也是他以前极其鄙夷之事。     只因妙手回春是个制春药的,那些药一一用在张文宇身上,如何能抵挡?     他看着他发抖,浑身燥热地缠上来,一边流着泪一边求他抱他,终于主动吻了他,从那娇艳红唇中吐出诱人的呻吟,求他占有他。     那温雅的面容后,他婉转承欢了,妖冶勾人了,魅惑热情了,完全变了个人似地,**一上来,出乎意料的热情,乖巧懂事,想让他怎样便怎样。     只是那妖冶的面容似乎还有悲伤未褪去,那样的热泪,不知为何而流。     但妙手回春满意了,他只要这人的身子,妖冶的,热情而听话的身子,真心这种东西,他从不稀罕。     这人为赵毅默默付出和守候,那人却从未看见他的好,也不配得到他的身体。     只是药效欢爱过后,张文宇的神情越发冷淡,甚至不断地嘲讽:“蓝熙,你也就只会这些下作手段。”     妙手回春受之不恭:“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从来都不是。     只是有时在那人的热情之后,又偶尔会觉得空虚,似乎还不够,还要再需要点什么,他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不再去想了。     倒是张文宇对这样的事越发放得开,对他的嘲讽轻蔑也从不掩饰,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要的只是他的身子,赵毅永远得不到的。     可为何要去跟那赵毅比?     总觉得欠了点的又是什么?     那一次,赵毅割断了手腕,张文宇又求他救人。     妙手回春挑了挑眉:“这回你又用什么来与我交换?”     张文宇道:“我日夜在你身下承欢供你发泄,这还不够?”     “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     他将手指向他的左胸口:“这个。”     张文宇退了一步。     他继续道:“用你的心来交换,试着爱我如何?”是的,这就是那缺了的一点,他从来不屑的东西,幕后的乐手走上了台前,与主角争风。     张文宇像是听到一个巨大的笑话般,温雅的面上极是嘲讽:“就凭你,也想得到它?”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他确实够卑鄙,还厚颜无耻。     脸上一痛,竟是被挥了一耳刮子,那人恨恨道:“蓝熙,你够厚颜无耻!”     他也道:“我确实是厚颜无耻,可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得到过。”     张文宇冷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毫不犹豫地离去了。     妙手回春摸着那左边的胸口,极是不舒服,闷闷的痛,这是什么感觉?     张文宇没有再求他救赵毅,其它大夫束手无策,那人的神情却依然温雅柔和,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妙手回春却知,恐怕赵毅这一去,那人也就跟着去了,这种戏目他不是没见过,却不希望是这出戏的结局,最终,还是出手救了赵毅。     张文宇对着他依然是冷笑,并不言语。     妙手回春在他耳边笃定道:“这一次,也是要还的,我要的东西,一定能得到。”     那人便笑地更开了,嘲讽的,冰冷的,似乎极是开心:“你大可试试看。”     “我会让你爱上我,死心塌地地爱我,文宇。”     那人还是笑,也是无比的笃定,满满的嘲讽。     这确实很是嘲讽,想他妙手回春,竟不知也会有期许一颗真心的时候,可惜那颗心从开始就给了别人。     于是他生出更加恶毒的想法,若是赵毅死了该多好,那人是不是就会多看他一眼,将那真心给了他?     张文宇恨他,这是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坑,然后跳了下去,从何时起,欲罢不能。     然而赵毅真的死了,就像被他诅咒死的一般,他觉得压在心里的石头松了一点,似乎看见了希望,满心欢喜,毫无愧疚之感,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好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蝶恋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他见到的是几乎发了狂的张文宇,可在心中冒出的想法是,以后这个人的所有,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那人歇斯底里道:“赵毅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他也毫不掩饰,当即就承认,他就是小人,连伪君子都不屑于做。     那人又打了他,他觉得被自己养的猫给抓了,必须要好好教训他才能听话,却不料反手的一掌,竟让他昏死过去,见了满脸血迹,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恨不得剁了那只手。     搭上他的手腕时更吃了一惊,那样虚的脉搏,明明就是……     他问丫环凤仙张文宇可曾吃药?     凤仙莫名:“什么药?”     他心下便知,张文宇竟是恨他如斯。     一年多的时间,那身体早被烈性春药和频繁的**掏空,身体越发消瘦,直到后来频频昏迷,妙手回春再不敢对他用那些药,并根据他的状况仔细配了药丸让他好好调理,之后再不曾与他行欢。     不料,张文宇宁愿身子逐渐虚弱也不接受他的药。     终究是恨他的,恨他如斯。     他摸着左方的胸膛,闷闷的,更加疼痛。     这是自己挖的坑,沦陷了,欲罢不能,或许真的要穷其他的一生去追求。     赵毅死后,张文宇再没正眼瞧过他,他却一直守在那人身边,死缠烂打,不折手段,至少,要让他活下去。     那人却是一直躲着他的,即便见了,也当是空气般,可就是这样,不久后他搬到了一处钱庄,守卫森严,倒是不好进去。     于是托他的丫鬟凤仙帮忙,至少,能看见他就好。     以往看那些戏目时总会嗤笑世间怎会有人用情如此,真真是无用得很,如今,却是真正体会了,那原先的主角死了一个,他终于从幕后完全走了出来,粉墨登场,唱一出属于他的戏目,无人知道结局是什么。     直到后来,凤仙也被赶了出来,光明正大地见他已是行不通,他又开始想别的法子,买通了照顾张文宇的仆人,费了好大劲才让那小青年相信放在食物里的是救命的药,而不是害人的药。     而他只要在暗处看着那人还好好的就行。     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变得如此窝囊?     这果然,就是报应。     妙手回春看着张文宇身体渐好,终于松下一口气。     苏和告诉他,张文宇已经开始准备回素州老家,他便也开始准备着行囊相随到底,直到那人愿意见他为止。     一月路程,越走越不对劲,他最后掀开那帘子才见马车上坐的人,青衣墨发,一双凤眼斜斜挑高,对着他嫣然一笑:“哟,这不是妙手回春么?”     他猛地捏住张至深下巴问:“他呢?”     那人也不怕,慢悠悠道:“自然还是在十陵镇。”     他将那跟狐狸精似的张文宇表弟狠狠一扔,骑上马就狂奔回去,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     果然,楼未空,人已去。     寻欢楼的繁华声色,灯火迷离,依然是红尘醉梦的旖旎温柔乡,只是不见了那人。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空了,空了一大片,他开始抓狂,问所有人,他的文宇去了哪里,那个人去了哪里?     他看着那些茫然摇头的脸,平生第一次有哭泣的冲动。     就这样,那个人千方百计,还是离开了他。     这一切,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买醉不是他的风格,即便他很想大醉一场,但他必须保持清醒,上天入地,也要将那人找到,然后牢牢地绑在身边,再也不放手。     听说蔷薇宫的月师能够透过一面叫月镜的镜子看见所想见的一些东西,妙手回春找到一位月师,那人需要的代价是他的血,他也毫不犹豫地挥刀子放了一半,附带赠送许多独门春药,那人才告诉他张文宇的所在。     那一刻心里有一股疯狂的冲动,甚至想要杀了张文宇,杀了那人,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永远是他一个人的。     皇城御都,软红十里,金玉满地。     这里的红尘声色,纸醉金迷自然比十陵镇要胜上数倍,欢乐场中也最容易让人堕落迷醉。     妙手回春又是在这样的欢场中见到他,那人左拥右抱,温雅面容含了浅浅笑意,即便醉眼迷离,依然不脱那股书卷气,那么格格不入。     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张文宇了?     不由一时看得痴了,直到那人也注意到了他。     妙手回春挥挥手,那些莺歌燕舞便纷纷离去,似乎都慑于他逼人的气势。     张文宇也不惊慌,抬了抬眼:“你还想如何?”     他冲过去抓着那人的头就吻了下去,如同发狂的野兽,噬咬般地吻着这个人,将他按在怀里,再也不让离去。     “不要再离开我。”     张文宇从鼻子里冷笑一声,懒懒坐着:“你已经没有什么可威胁我。”     他抱着那人的头逼他与自己对视:“文宇,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的心。”     “蓝熙,你做梦。”那人这样不屑,嘲讽他的情深,这也是他自找。     他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只会觉得心痛,如今却是无助的疯狂,开始害怕,于是开始撕他的衣服,身体的占有能稍微抚平心中的恐惧。     张文宇没有反抗,只是脸上的嘲讽和冷笑从未消失。     他料到了这样的羞辱,却没料到竟会被囚禁起来,一根链子从脖子连到浇死的柱子,像狗一般被养着。     那温雅的面上再次闪过恨意,鄙夷,还有怜悯……     他道:“你就算关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我的真心,你这种小人,不,你连人都不是。”     妙手回春一个耳光扇下:“住嘴!就算不是你的真心,人我也要一辈子。”     那人嘴角流着鲜血,笑得极是怜悯:“你真可怜……”     又一个巴掌扇下,妙手回春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地瞪着他,在极力压抑什么,尔后,转身冲出门外。那留下的人,被像狗一般困住的男人沙哑着声音嘲讽地笑着。     这样的挨打经常有,因为张文宇不断地用言语讥讽他,那颗心似乎越来越脆弱,再经不起这样的嘲讽,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双手,于是下了狠劲打他,即便心里痛得难受,知道不能再打他了,不能再让他更恨自己。     可还是管不住,就像不知何时深重的情毒,遍布全身,愈加严重,几乎无法呼吸,心口痛得难受。     有时真想,就这样杀了他,将他做成人皮傀儡,这样那人就永远是自己的了。     终是,下不去这个手。     他在心里自嘲,这似乎就是自己曾经觉得极是有趣的一出戏目,到了自己身上,才知有多苦,又苦得多么心甘情愿。     在御都却是不能久呆的,天子脚下,蓝家门口,妙手回春当年在这里得罪太多人,不得已与蓝家断绝关系,隐姓埋名,永生禁足皇城。     他甚至怀疑张文宇是故意来的御都,知道一点他的真实身份,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可他也全然不顾了。     如今,行迹已被有心人觉察。     他开始准备撤离,然而,带着一个类似囚犯的禁脔终是不便。     第一次转移时,险些让张文宇逃脱,将之抓回,差点将腿打断,直到那人不断地讨饶,再也不敢了,脖子上的铁链叮当作响,他像狗一般地被对待,抱着头滚在血污中。     妙手回春捏着他下巴:“你若再逃,我便杀了你。”     他那时是真有想杀他的心,威势压得张文宇连一个嘲讽的笑也没有露出,他只能在血泊中发抖。     “你当真如此爱我?”     妙手回春道:“是,我是如此爱你,你可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张文宇总算第一次抬起眸来正视他,脸上还带着血迹,温润的眼里没有恨意,没有怜悯,没有轻蔑。     妙手回春心里一紧,手脚都在发抖,一颗心提到的嗓子眼里,紧紧盯着那要吐出答案的双唇。     “没有。”他摇头,“怎会心动,这些苦难,都是你给我的。”他看着满身的血污,脖子上的铁连,像狗一般被爱着的自己,多么肮脏。     迅速跳动的心瞬间凉到了冰谷里,这早已是预料中的事,奇迹不会轻易发生,妙手回春将他的手握在自己心口:“总有一日,你会爱上我。”     张文宇道:“放我走吧,你不能这么待我,像狗一样。”     “你不走我便不会如此待你。”     “我不会爱你,放我走吧,求你了。”     “死也不放。”     “……”     他们终是离开了御都,也带去了一批刺客,黑巾蒙面,大刀寒寒,极是凶猛。     也有另一批神秘人出没,挡着黑衣人的去路,手中无武器,毒粉毒蛇的不要钱地撒。     妙手回春道那是他本家的杀手,蓝家表面虽已将他逐出家族,可毕竟还是自家子弟。     这样的逃亡依然危险,张文宇的伤还没好全,又是极不愿走的,好几次险些丧命在刺客刀下。     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危险防不胜防,终于来不及躲,那刀就朝他们砍了下来,这样不堪的生命终于要结束了。     刀入血肉的声音,却没感觉疼痛,睁开眼时,妙手回春正挡在他身前,脸色苍白,双目紧紧看着他。     那刺客已经倒在一旁浑身发黑。     “还好你没事。”那可恶的人欣慰地笑着。     张文宇道:“我只会连累你,何不放我走?”     “我说过,死也不放。”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双红豆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这便是人之悲伤处,他才说了死也不放,身体就慢慢倒了下去。     那一刀穿透了腹部,即便他是医者也是多么无能为力。     他还是死死看着张文宇,若真如此死了,这人可会有一丝动容?     张文宇退了一步,看见他完全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土地,这人再也起不来,可还囚禁着他,那铁链还依然拴着他的脖子,像狗一样地被囚禁。     链子的一端在妙手回春的手腕上,他举起那只手,艰难地抬头:“若能这般与你死去,似乎也不错。”     张文宇再退几步,脖子上的链子拉着他不能再退,他忽然冲过去扶着妙手回春:“如何才能救你?”     妙手回春微微一笑:“你不愿让我死?”     “你死了我也要死,我还不想死在这种荒郊野外。”     这话虽撇得干净,却是这么久以来听过最动听的一句,竟有种能瞑目的错觉。     人一旦有了执念便真的疯魔了,穷其一生也寻不到的东西,终究还是有许多许多。     而他得不到的仅此一件,越是想握紧,流失得越快。     那张脸消瘦而苍白,眼中的关切是真的,再没有了恨意,又是温雅的模样,是他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会对着自己露出那神情,浅浅地微笑,空气中都似弥漫了浓浓的书卷气。     他道:“文宇,你真想救我?”     “我虽恨你,却也不想你就此死在我面前。”     “你若救了我,我依然会不会放开你,你只能是我的。”     张文宇一顿,有些犹豫,道:“那也要等你有命再说。”     心中的结忽然就松开了,豁然开朗,那些执念,又何必放不下。     妙手回春觉着自己真的不行了,医者的身体,自己最明白,血流得太多,何况他刚刚用毒时有粉末也融进了伤口,很快,他就要放下这个执念了。     到头来,他在戏目上粉末登场一回,原来,是这样的结局。     他道:“文宇,对不起。”     平生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红尘走一遭,尝过了情爱,悔之一字,无法形容,若是能重来一次,他可还会如此强硬,一步步将自己逼上绝路?     张文宇对这突来的道歉无法消化,他恨这个人,恨这种禁锢的,爱的名义。     “可我……爱你……”他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忽然拉下那人的头用尽全力地吻了他,口腔中弥漫血的腥味,还有绝望的气息。     山风拂面,鸟鸣幽幽,花香草动,远处有白云飘飘,天空一片纯澈的湛蓝,好似被涤荡后的心。     妙手回春看着他,从怀里取出钥匙,苦笑:“虽说死也不放你走,可我真是要死了,你自由了。”     这份苦恋终于到了头,到头来,依然什么也没得到,执着的,该放下了。     他想要的,最想要的,竟连一个边沿也不曾靠近,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大错特错。     他看见张文宇眼中的厌恶,然后接过那钥匙,迅速地打开链子,那让他像狗一样屈辱的链子。     然后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妙手回春深深闭上眼,身上的血依然在流,太阳照得人眼发痛,有什么就要从眼眶出来,明明是腹部中了刀,为何心口更加的疼痛?     恍惚中,他听见那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慢慢近了,是那人的气息,一点点地靠近。     是他回来了。     妙手回春猛地睁开眼,那人也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蓝熙。”他道,拾起地上掉落的刀对着他,“就算你要死了,不砍你一刀依然无法消除我对你的恨。”     妙手回春苦笑,原来,刚刚那些话,只为了换取钥匙,终究,还是恨得如此之深。     他道:“来吧,消了你的恨意,下一世,你一定要爱我。”     剧痛果然毫不犹豫地落在他身上,本就虚弱的身体,他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了,意识已经模糊,只觉那日头明晃晃地照得人眼睛发酸,流下的不知是泪还是血,咸咸的,很是苦涩。     那脚步再次离去,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停息。     这一幕戏,竟是如此落幕的。     红尘喧嚣里,无人能逃脱突然而来的变数,遇上了,打翻之前的所有法则,穷其一生也只为求那一生一情一人心,终归还是爱而不得,长生恨。     两年后。     十陵镇。     博雅街里长,寻欢楼作乐。     美人有迟暮,盛极必有衰。若要繁华长在,只能堆上一个又一个的美人,新的金玉换上旧时灯花阑珊。     寻欢楼因着近日新红的花魁朵唯而生意异常火爆,远近城镇只要有点闲钱的都跑来看那据说倾国倾城的容貌,天下无双的女子。     只是花魁不是那般容易见到,倒连着楼里其它姑娘也有了生意,寻欢楼的老板关起门来数银子都数到手抽筋。     总管道近日来了一个外地客人,每日来寻欢楼,只喝酒,不点姑娘,出手阔绰,连端茶的丫鬟也是一打赏就百两银票,不知是有意捧场还是脑子有问题。     张文宇问道:“那人长相如何?”     总管道:“长相倒是挺好的,招姑娘喜欢的那种。”     张文宇了然一笑,心中已猜出此人是谁:“我去会会这位客人。”     “公子可与他相识。”     “老熟人了。”     心想张至深这戏码也玩过了不下三次,竟还不腻味。     到了前楼,繁华金玉的红尘醉梦里,美人如玉,莺歌燕舞,好是一片欢场温柔乡。     总管指了前方独饮的一桌,一个穿了白衣的背影,墨发乌亮亮地垂在身后,似坐在那处发呆,一动不动。     张文宇走过去拍了他的肩:“深……”剩下的字全然卡在喉咙里再无法出声,好似万丈高空一道雷轰然劈下,将神魂震得灰飞烟灭。     那人也紧紧盯着他,漆黑双目中似有千万情绪汹涌起伏,炙热灼人,万千思念,倾之一人。     “文宇。”那人喉结上下动了许久,似乎极力压抑什么,才沙哑着道出这么一句。     张文宇猛地收回手,转身便走。     妙手回春追上去,长胳膊一拉,想抱住那人又深怕吓着他,只抓住他肩膀,犹豫着:“我没有其它意思,就是想来看看你。”     这些年他似乎瘦了些,眉目轮廓更加深邃,逼人的气势收了不少,更加沉稳。     “人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那人又道:“我只在这里坐坐。”     “客官您请随意坐,在下不招待了。”     挥开那手逃也似地走了,穿过檐廊,过了拐角,走过后院,直到他冲入自己房间,依然能感到身体的颤抖,心跳一下一下振聋耳朵。     那人应该死了,两年前就该死了,他亲手补了那一刀,曾在午夜梦回中无数次记起那画面,这人如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抱着自己,身体还在习惯性地发抖,那些噩梦都涌了上来,不尽的折磨,尊严被踩在地上的屈辱,还有近乎能灼烧人的爱,一切记忆都纷纷窜入脑海,这两年尽量地封闭,原来从不曾忘记。     那之后的日子里,寻欢楼固定的地方总有同样一人坐在那里,静静喝杯酒,听台上新选的花魁弹上一支小曲,姑娘们妖娆身姿跳一支舞蹈,看繁华万千都在那台上落幕了又演绎,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从不点姑娘,却是出手大方。     偶尔抬头,在这样的旖旎声色中总能寻到那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那人与他视线相对,又匆匆离去。     他再也不死缠烂打,只是默默守候。     时日一久,张文宇对这样的事渐渐习惯,数着那人送来的银子倒也心里太平,反正这是那人欠他的,如何偿还都不嫌多。     那人每日都在,见得多了那点初见时的恐惧和震惊便慢慢平淡下来,包括那长长的恨意。     当年那一刀,算是一切扯平了,那人如今这般,可算是赎罪?     张文宇并不是多么能记仇之人,渐渐看着一切,终觉过去只如一场噩梦,如今那人只要不打扰自己便也无不妥。     终究……终究……     那点隐约的终究,他便不再去想。     春去秋来,不想那人一坐便是一年,寻欢楼名动一时的花魁朵唯也已淡了下来,又有新来姑娘逐渐出头的趋势,那人依旧每日都来,坐一方桌椅,一壶小酒,看看这里的繁华声色,寻一抹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已成了寻欢楼的一处风景。     可有一日那人却没有出现,寻欢楼的人倒是惊得不小。     张文宇看那空了的桌椅,心道,或许永远都不会来了吧,已经在这里坐得够久了。     不想第二日那人又出现了,依然是原来的位置,只是神情有些憔悴,不免所有人都多看了他几眼。     张文宇从高高的看台上见那人同一个小厮说了什么,然后抬起双眸,一眼便寻到了他,他迅速收了目光看向别处。     不一会那小厮过来问那人想与他说几句话,不知可愿意。     他倒是很从容,让小厮将那人带入厢房。     妙手回春进屋时便见张文宇从容地坐在茶几边沿。     “有何事说吧。”     妙手回春坐到对面,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年我被家里派来的人救了回去,之后皇城生大变,那些人也被清扫得差不多,我便认祖归宗了。”     张文宇道:“这与我何关?”     “我要成亲了……”     张文宇心下一愣,随即笑道:“这又与我何关?”     “我将回御都,可能,再不会来见你。”     “可还有事?”     “文宇,我……”     “无事的话我便送客了。”起身开门大步离去。     从那之后,寻欢楼那张桌椅再不是被一个人独坐,那在一处坐了一个春秋的人再没出现过。     张文宇见那被其他人占着的桌椅,有时会感到迷茫,他这是在期待什么,那个人走了更好。     只是夜深时,会想当年往事,即便不愿承认,终究,这一生,被无数人抛弃的一生,竟也会被人如此热烈地爱过,只是错了时间,错了方式,也错了结局。     多喝了几杯便有些微醺,然后好像看见他那狐狸精般的表弟张至深,只觉得在梦中,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事便漏了出来,连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心情。     清醒时,浑身动弹不得,却看见张至深俊秀好看的眉眼朝他不怀好意地笑:“表哥醒了?”     “这是……哪里?”     “待会你就知道了,深儿准备送表哥一件大礼,表哥只要耐心等待便是。”     接着他的衣服被剥去,又换了其它衣服,那颜色……似乎只有这骚包表弟才会穿,接着,他模模糊糊地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竟是坐着的,眼前除了一片大红再见不到其它,身体依然动不了,不知那狐狸精表弟对他做了什么。     他仔细留意周围事物,像是一间房间,不多时门吱呀一身打开又关上,之后便是一阵沉默,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有脚步在他面前来来回回,不停地来来回回,直晃得他眼花,终于停下时,眼前一亮,那红彤彤的东西终于消失不见,明亮光线耀得他双眼几乎睁不开,待适应过来时,看见一张极度惊讶的脸正紧紧盯着自己。     而他也是以同样惊讶的程度看着那不该出现的人。     “文宇?为何是你?”妙手回春看那着了大红喜袍的人,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张文宇看清自己装束,终于明白张至深做的是什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一动不动盯着妙手回春,妙手回春也同样盯着他。烛火照耀大红喜袍,映得那人面容格外好看,这才发现他胸前挂了一封信,取下展开,只见那书道:臭妙手回春,欺负完了我表哥就想走,小爷我抢了你新娘子,诅咒你一辈子只能与我表哥相依相偎,白头偕老!     拿着信纸的手在微微发抖,妙手回春看看张文宇,再给他看看那信,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抱住他:“文宇,文宇,我好高兴是你……”     张文宇睁着眼看他,再看看那信纸,愣愣坐着,无法说话。     妙手回春见他并没有抵触自己,更在心里乐开了花,微微颤抖地捧着他的脸:“文宇,我爱你。”     这一句,在心里翻来覆去多少遍,终是有机会,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爱着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雨中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觉得自己也算有家室的人了,既然同南箓在一起,父母那里还是要报道的,毕竟他得以挥霍逍遥,还是仰仗着张家钱财。     于是他小心翼翼跟南箓讲了此事,竟一下就答应了,那双赤红的眸子难得的温柔让他极不适应,连忙收拾东西上了路,以防这阴晴不定的魔随时变卦。     苏和依依不舍他的表公子,还是收拾几包东西毅然上路,吩咐一声我还会回来的。     尉伯老人家身体又胖了一圈,抱着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头也不抬就上了马车。     张文宇依然是那么瘦,脸色苍白得很,站在风中朝他们挥挥手,身形单薄,好似下一刻就要随那风飞走。     南箓倒也一直未反悔,一路温和安静,只是一双眸子透漏的血红好似要哭泣的悲伤,张至深忍不住心痛,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要到素州却是要经过御都的,他想到曾与安灵珞的约定,便想再去拜会一次,不知还能否讨得一杯喜酒。     入得御都,却不知早已错过那盛大的王侯喜宴,入目所见只是一片萧索沧凉,只见整个皇城大道处处白纸带丧,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撒手人间。张至深心中一凛,着人去问,却道是那王府驸马不幸去世,天妒英才,可怜才在几月前娶了如花娇妻,这才多久时日,美人福分没享够,也可怜了那才年方二八的王府郡主,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张至深安静听着,目光沉沉,此刻也摸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待苏和说完,他问:“可问清楚了那驸马姓甚名谁,娶的可是哪家王府郡主?”     苏和还未答话,尉伯便凑上来接道:“二少爷,是安王府家的郡主,听说那郡主生得是如花美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端的是……”     张至深不禁抖了一个:“立即往安王府去。”     “二少爷,莫非您与这郡主……”     张至深看了一眼安然端坐的南箓,那已经转为墨色的眸子沉静如水,端的是高贵典雅,静静看着他。     他与安灵珞那点子破事南箓也不是不知道,并无什么好避讳,只道:“是故人,容小爷我去瞧上一瞧。”     去了那安王府,依然是许穆出面相迎,见了南箓竟是一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竟然……”     南箓抬起一双墨色的眼,星眸璀璨,似有繁华万千,隐隐泛出点点红光:“莫要再多说。”     许穆垂下双眸,面容有些微凄楚:“二位来此,想必知道了珞儿的事。”     张至深道:“我正是为她来,珞儿人在何处?”     “她不肯回家,珞儿向来与你亲近,张公子前来正可劝劝她。”     “晚辈正是为此而来。”     许穆命人备车,领他们去了慕容府,安灵珞的新家。抬首只见黑布白幡,满目丧仪,入了门,厅堂中央一女子白衣素面,鬓侧结一朵雪白丧花,端然正坐,见了来人,缓缓一笑:“深哥哥,你可来了。”     不是安灵珞是谁?     “珞儿?”张至深止了步伐,有些不敢置信,这女子在短短一年内的变化着实惊人,上次见时还有些生涩的优雅小姐此时竟会哀婉地微笑,那神情过于沉重。     “这是……”南箓眉头微皱,目光落在安灵珞身上,又住了话语。     张至深问:“怎么了?”     南箓摇了摇头,目光又平静如许。     安灵珞温雅笑着:“瞧瞧,来了怎的都站着,快些坐啊,姨娘你也坐,来人,快些上茶。”     张至深却更是奇怪,喉咙里翻滚着话语来安慰:“珞儿,你莫要太伤心,你……”     安灵珞打断他:“深哥哥莫要多说,待上得一杯茶来,珞儿再慢慢说与你听。”     这语气不像一个刚丧夫的女子,那凄婉的面容一直带着从容大方的笑,张至深觉得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将目光投向了许穆。     “那事情后她便一直如此。”许穆道。     “前辈可知是为何?”     许穆微敛了目光,神情有些无奈哀凉:“她一直在等你来。”     她的目光看向安灵珞,那着了丧服的女子笑得端庄明亮,凄婉的面容上,那笑好似一面冰凉的面具。     有丫环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茶,一一放在他们手边,安灵珞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南箓身上,眸子暗了一暗。     “深哥哥果然将南箓哥哥救活了,多好啊。”     张至深看了一眼南箓,这美人即便用幻术掩去了双眸的血红,那双眼,那容貌,依然比往昔多了几分妖娆之气,那出尘绝代的仙气也还若有若无地拢在周身。     安灵珞笑意盈盈,端了手边茶碗轻啜一口,笑意慢慢凋零,露出一张真正凄婉神色。     她道:“早知如此,当初便应听了深哥哥的劝,可惜我总不屑于听那什么命啊天啊的,以为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便无论怎样也得握在手里,因为我是安王爷的郡主,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女儿。可是,你看,这命数是不是早已被你算到了,姨娘你,是不是也早知道了?”     她看向许穆,许穆偏过头去避开那目光,面容肃穆得有些冷淡,这样的神情,蔷薇宫许多资深的月师总会若有似无地泄露在脸上,以前张至深不懂,现在已经开始明白其中深意。     “珞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灵珞微微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珞儿错看了眼,命该如此。”     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无需太多修饰,风月总是无限,才子佳人,王孙公子,门当户对的爱情总是被太多人所羡慕瞻仰。而最终被作歌传诵,津津乐道的,不是那故事中的人有多好,而是那爱情有多美,用那样的美好来为平淡苦闷的生活增添一些姿彩,否则生活太过无趣了。     只是,已经无人知道那故事中的人真正承受着什么,那些花前月下,不过都是传说的假象。     可是人啊,依然愿意活在假象里,直到那样的梦幻泡影被戳破幻灭。     去年的冬日里,御都皇城竟是凄凄沥沥被烟雨淋了个朦胧,眼看除夕将至,从皇宫到平民百姓都张灯结彩,为家门张罗换新,挂上大红的灯笼,贴上剪纸礼花,迎接新的一年将至,只是那样艳丽的红在朦胧的烟雨中好似一盏盏孤夜的灯,红得万分朦胧好看。     才子与佳人的故事总是有这般良辰美景作伴,安灵珞便是在这样一场朦胧烟雨中遇上了那个男子,一见倾心的丈夫,慕容瑾。     出门闲逛的小姐在路边看上了一盒胭脂,细长纤白的手指蘸上一抹涂在唇上,蔷薇的色泽艳丽了整个朦胧的烟雨,那小姐撑着一支七十二骨的油纸伞,浅碧裙裳在雨中一荡,好似春日新开的一支珠草,红唇浅笑,端的是姿容艳丽。     只是身后丫环刚取出钱囊时,眼前一花,那钱袋便跑没了影,丫环“啊”地叫了一声,还莫名其妙着,那小姐却是醒悟,道了一声:“还愣着作甚,快些追!”     说完也不顾了那优雅姿态,昂贵的一身行头,丢了雨伞便朝那小偷跑去:“站住!把钱囊还给本姑娘!抓小偷啊!有人抢钱啦!”     路人驻足,有那热心想帮忙的,奈何冬雨冰寒,又是朦胧迷蒙,那小偷跑得极快,竟不知从何处帮忙,一眨眼间,一黑一绿两道身影便从眼前飞过了,身后还有一个小丫环踉跄地追着:“小姐,咱不追了,咱不缺银子……哎哟,你等等我……”     安灵珞却是撒丫子地跑开了,被许穆管了这几月,做那优雅大小姐不能快步走路不能大声说话,连饭都吃得约束郁闷着,她这哪里是追小偷,分明是借机发泄这长期来压抑的精力与欢腾。     碧色裙裳湿了,乌发散了,脸上妆容也花了,她却提着裙角在雨中跑得欢快,丫环小翠的呼喊让她更有成就感,那步子也越加地迅速,追着烟雨中小偷的身影越发地欢悦,兴奋地边走边叫:“抓小偷啦!大家快快来抓小偷!别跑,把姑奶奶的钱囊还来!”     那小偷越发跑得勤快了。     只是到了东街拐角处时,却没有了那精神可嘉的小偷,周围人影稀少,烟雨蒙蒙中,她停下步伐四处张望,喘着粗气,胸口一上一下,内心却是十足的痛快欢腾。     “姑娘要抓的小偷可是他?”     蓦然回首,一张英俊面容撞入眼帘,那男子微微含笑,剑眉舒展,明眸璀璨,身后烟雨蒙蒙,依稀有零碎的大红晕染在雨幕中,红得好似滴入心中的朱砂艳。     那人将钱囊给她:“此物可是姑娘的?”     安灵珞这才回过神,脸微微发红,讷讷接过:“是……这就是我的……”一双眼收回了又忍不住地往那脸上瞟,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物,俊美得令她的心一阵阵地乱跳,好似要从胸膛跳出来一般。     那人又道:“姑娘只身一人将小偷追了如此长街,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这冬日里也莫要淋雨着了凉。”     话未落,一柄青绿油纸伞便伸到了她头顶,陌生又温暖的气息将她小小的身子包围,她觉得脸好似要烧起来了般,直直盯着那人好看的眼,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人对身后仆人道:“你将此贼送至官府,我送这姑娘回去。”     转而对她:“不知贵府局于何处,姑娘只身在外实属不便,可否容在下送姑娘回府?”     那人微微含笑,谦谦君子地要送她回家,咋咋忽忽地,她觉得口舌有些不受控制,只是羞涩点头:“谢……谢谢公子。”     再抬眸,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眉目含情,都融在了身后的烟雨朦胧中,更觉得这样的人风姿卓越,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人仔细打量她面容,微微笑了:“姑娘极是特别。”     她余光才见嘴角流下的红色,那雨花了她的妆容,刚抹上的蔷薇胭脂早被雨融成了红水,想必自己此时面上是各种颜色,竟然就这样遇见了这个人,在她最美好的年岁里,以最狼狈的姿态。     那一日,安灵珞不知如何回的府,朦朦胧胧的,只觉得内心翻江倒海,有什么要碎了,破了,露出新绽的一角,一点粉红的色泽,马上就要开出花来,艳丽芬芳的,萌动的心花。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怨生魔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她竟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曾问得。     风月佳事,自然不会如此错过,一见倾心也需要有更多的故事为继,成就一段皇都里人人得知艳慕之喜事。     安灵珞几番回去那相遇之地,着了最美的华裳,以最优雅的姿态,却是再没见过那男子,她在胭脂铺上挑选胭脂,七十二骨的油纸伞微微掩去半张如花容颜,漫不经心地拿出钱囊,却是再无人来抢,更无人为她拦截小偷,不曾见那英俊的男子。     或许,只是一面之缘。     她却是不死心,日夜寻找,为了那样的男子相思憔悴。     而她也一直是受上天眷顾的,她一直这么认定自己的命数。     那男子就在王府门前徘徊,看见她走来而面露喜色,安灵珞只觉那一眼看过来她的心便是一阵酸疼,猛烈地跳动着,脑子轰的一声,差点要涌出热泪,终是再见了么,这次,觉不会让你轻易离去。     那男子拿了一支绿钗道:“上次送姑娘回家,不料路上拾得此钗,瞧这质地便知价格不菲,必是姑娘掉落。”     安灵珞不接珠钗,直直看着那人,问:“你叫何名字?”     那人许是有些诧异,面容上却是坦荡从容:“在下慕容瑾。”     “家中可有妻妾?”     那人顿了一下,依然从容:“不曾有。”     “你可愿娶我?”她就这样问了出来,懵懵懂懂的,如这冬日里的烟雨,她忘记了女子应有的矜持,许穆教她的优雅,她只是顺应自己的心,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毫无保留地表达她的心意。     那人恍然笑了,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笑得这般好看,身后烟雨弥漫,一纸七十二骨的油纸伞在他手中淡了烟尘,如诗如画。     他道:“愿意。”     “明日你便来我家提亲,带上最诚挚的心意。”     那人点头:“明日我便来贵府提亲,带上最诚挚的心意。”     她甚至都不知此人是何身份,哪里人氏,对自己是何心意,她只知一个姓名,无妻妾,自己便要嫁给他,即便他有妻妾,她也相信自己愿意为妾,认定了这个人,她就一定要嫁给他。     只因那烟雨中的一个回眸,倾了整个心。     第二日慕容瑾便来提亲,送上拜帖,请了红娘,抬了九九八十一箱的彩礼,带着最诚挚的心意。     她才知,这个人,是皇族支系的小侯爷,家世自然比安王府这外姓王爷要来得高贵些,那人在朝中官至兵部,曾领军打战,立下赫赫战功。     就这样的人,被她一眼看上了。     就这样的人,一语应了她的话,上门提亲了。     那时她是多么的欢喜雀跃。     就连开始训她鲁莽行事的许穆也笑着道珞儿真真好福气好运气,她抬眸见那张俊挺的容颜,君子如玉,那人也正抬眸朝她微笑,面上带着一点羞涩和喜悦,她迅速低了头,心里甜得跟蜜似的。     于是那才子佳人,门当户对的佳话一时在御都城中传了开来,他们一见钟情,只一面,互许了终生,都是王孙贵族,门当户对,这样的爱情,为多少人所羡慕。     那时,她掉入了蜜罐里,认定这个男人,会给她一生的幸福。     提亲,定亲,成亲,多么自然的事,才子和佳人,本该就在一起。     许穆说过,或许你可再等等,事情太过顺利总觉不妥,她以一双经历过风雨的眼看出了什么,即便她已经不再是月师。     张至深也道,这个人会毁了你。     安灵珞依然坚信她的信仰,她的爱情,她能掌握自己的命数。     婚后,那成了她夫君的男子依然对她很好,宽容温厚,她那些奇怪的言语和爱好在夫君的眼里都是可爱别致的,那人一直称赞她的好,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那是她这十六年来最是幸福的时日,仿佛这一生都要耗尽在这般美好的光阴里。     是啊,真的仿佛要用一生的生命来换得这无与伦比的幸福。     因为她的身体在日益衰弱,先是乏力,之后各种大病小病一起发作,她才是十六岁的少女,在短短的半年时日里,竟如花般迅速枯萎。     但她依然不悔,只是感到遗憾,为什么幸福的日子总是这般短暂,她如花的生命就要凋零了么。     没有人能诊出这是什么病,她只是一日比一日地衰弱下去,她的夫君很着急,派人遍寻天下名医,只要能治好她的病,赏黄金千两。     可终究是无人能医。     她是那么幸福,就算这幸福如此短暂,这个作为她夫君的男子对她不离不弃,为她端茶倒水,无微不至,为她赏下千金,日日在枕边唤她娘子,你莫要离我而去。     她是那么幸福,又是那么悲伤,既然生命如此,却也无憾。     她渐感身体的无力,生命在一点一滴被抽走,可嘴边始终挂着笑意,她道,夫君,此生为你妻,死而无憾。     那人道莫要如此,娘子,我一定能治好你。     她想安慰他,可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了,身体仿佛飞在半空,没有了呼吸,耳边只有那人浅浅的呼唤,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是不是,就要逝去了?     那人的声音慢慢地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应该逝去了吧,可为何还不离去,是不是不想离去,不想离开这深爱的人,还想多看他几眼,听他唤自己娘子?     “她死了?”     一个清亮的女声飘入耳中。     “死了好一会了。”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好听低沉,日日在她耳边诉说甜言蜜语,一声一声唤着她娘子,此刻,却充满了厌恶。     那女子伸出二指在她鼻翼探了探,又在脖子侧摸了摸,确定人是真死了,才如释重负道:“可算是死了,以后我再不用躲躲藏藏。”     “早知她会死得如此慢,我就该多下些药,这般聒噪的女人,害我生生忍了半年之久!”那前一刻还在深情唤她的夫君如是说。     那女子道:“她一个女子无辜被你毒死,你倒是积点口德罢。”     更加嫌恶的声音冰冷冷哼了一声:“她早该死去,你不知我有多讨厌看见这张脸却还得装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有多痛苦,这种女人,多看她一眼都恶心,若不是为了安王爷的势力,我何至于如此委屈。”     女子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待我夺得这天下,即便连安王府也留不得,以洗我这半年之屈辱!”     “可是要连我也除了?”     男子的声音柔了下来:“你自然是不同的,你为我忍辱负重,待我登基,婉儿你就是我的皇后,安灵珞这贱人哪里能与你比?”     “莫要说这些,如今,可要如何处置这贱人?”     “哼。”那人极是不屑的冷哼,“便让下人看着办,我是一刻也不愿见到这贱人,来,婉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有这贱人在,我是一刻也快活不来。”     声音渐远离去,剩下的,只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蔓延在整个心海的黑暗,那黑暗中涌起的,是熊熊不尽的恨。     她死了,是呵,她就这么死了,可为何不让她死得彻底,迟迟不愿离去的灵魂还不死去,听到自己死去的真正原因。     她死得那么幸福,却是连做鬼都不得安生,那一个幸福的大幻影被一个死亡戳破,露出原本的,肮脏丑陋的一面,所有的一切,竟是这么丑陋,连带她美好的爱情都是被玷污的,那么肮脏,那么丑陋,那么不甘!     她附在死去的躯壳上,在黑暗中感受一切的阴谋,听闻死去的过程,听那作为他夫君的男子如何地对她的尸身嘲讽、耻笑、谩骂,她静静听着,什么也不能做,可那心中有东西在翻滚叫嚣,从未有过的恨意充斥着死去的躯体,想要撕咬,要啃噬,怒火充斥每一个角落无处发泄,为何不彻底死去?为何还要知道这么肮脏的真相?为何她不离去?     是不愿离去,这汹涌而来的恨让她想毁灭一切,这个给她带来无上的幸福与无尽恨意的男人,一个肮脏的阴谋,毁灭了她的人生。     可那恨意无论如何汹涌,她依然还是一个附着在尸身上的死魂,恨意无处发泄。     然后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有个声音问她可愿报复,获得力量,让这场骗局的主角得到应有的报应。     她毫不犹豫:“我愿意!我要让他遭到报应!他不该玷污我的爱情!”     “但你必须要用一件东西来交换。”     “用什么我都愿意!只要让他不得好死!我恨他!恨他!恨他!”     “用你的永生交换,你将获得重生,从此为魔,却只得一世,若是死去将灰飞烟灭,不得轮回,你可愿?”     “愿意!我愿意!永堕魔道我也愿意!”     “那么,此刻起,你将获得重生。”     那附在尸身上的死魂复活了,除了慕容瑾和那唤作婉儿的女子,无人知道她已死去,而她的复活,所有人都以为是大病初愈,除了那“温柔”的夫君看见她时愣了一瞬,随即温柔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娘子,你可是病好了?”     她也温柔笑着:“是呵,我大病一场,如今,可算好了。”大梦初醒,可不是好了么,梦醒梦碎,那被玷污的爱情,让她已然成了魔。     该是有多大的怨念和恨意,才会引来邪物与她交换,她知道不应该,但她就是恨,愿意用任何东西来交换这样的恨。     那一夜弦月高挂,疏星几点,御都的繁华,红尘的旖旎,与往日无一丝差别,那慕容府中也是照常的平静,几只雀鸟飞过,声声清脆。     第二日,慕容瑾离奇死去,死相惨不忍睹,身上被划上千刀,遭受凌迟之痛,双目却是惊恐地睁大,仿佛看见了巨大的可怕之物,死不瞑目。     慕容府女主人大病初好,男主人离奇死亡,无人知道死因,而那新婚才半年的妻子,面容上竟是无悲也无喜。     安灵珞将茶碗放在桌上,面容又挂上那诡异微笑:“深哥哥你看,这就是我的命数,你可能看出,我还有未来?”     张至深皱眉,那一碗茶水中的女子面容依旧,水纹荡荡,已然,什么命数也看不见,他摇头。     许穆那肃穆的面容落下泪来:“珞儿,今后,何以为继?”     安灵珞苦笑:“有何为继的,我已不是人,这里也不是我该待的地方,珞儿已死,姨娘与爹爹莫要再记起我。”     言罢,俯身长磕头,一拜,二拜,三拜。     “养育之恩,珞儿已然无法尝报,望姨娘与爹爹健康长乐,珞儿心事已了,再不可留与人世。”     三拜已了,那着了丧服的女子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于空气中,无声无息。     “珞儿!”许穆起身欲留,只扑住一个虚空的影,身体伏倒在地,泪水扑簌而下。     “珞儿,我的珞儿……”     南箓望着一切,墨色眸子沉寂如常,一抹红光暗暗涌现,敛于浓眉深处,走至许穆面前安慰道:“她已走,你莫再伤心。”     许穆抬眸望向他们,目光落在张至深身上:“你早已知晓这结局?”     张至深点头:“知晓,可又能如何?我不说时有人恨我知情不说,可我说了,依然什么也无法改变。”     “可还觉得这月师有趣?”     张至深沉默,暗暗握着一只修长的手,那手回握住他,隐着红光的墨瞳深沉而温柔,望着他,那目中藏了秘密无数,又仿佛红尘璀璨中的千言万语。     于是他迎向许穆的目光:“我还愿做那月师,总有一些东西看不破参不透,而有一些命数,只能掌在自己手中。”           第一百三十章 美人恩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文案:     几回梦绕逢君时,几曾望月许长相守远。     梦蝶芳华落不尽,残念还游弃了红尘欢。     相思不尽说相思,爱恨空留惹爱恨情眩。     曼珠沙华黄泉路,耶梦伽罗苍翊途不还。     叹轮回婉转惆怅,一世魔缘与君许缠绵。     春柳风又发,浅草浓花眯醉眼,人间景色总是新。     十陵镇的繁华一年胜过一年,那街头川流不息的人影,红尘滚滚,总是无限。     春还未至,蔷薇宫的花早已如火,一片艳过一片,微凉的风才轻轻一扶,艳丽的花瓣便随着飘上了半空,旋旋错错的,又落到了山下红尘里,那轻轻的叹息,不知是否有人听到。     红尘中的俗子啊,你可听到了我的劝告。     凡事勿相思,相思红尘苦。     张至深回到家时,天暮夕阳红了半个苍穹,院中几树桃花灼灼吐艳,几年一过,春来依旧,人面相映,不见得半分变迁,恍惚时间停滞。     才至门口,大门从里打开,露出一双墨色眸子,微微一抬,缱绻波光隐现红光几点,一袭白衣,一张绝美出尘容颜,那人微微一笑:“深儿回来了。”自自然然接过他手中物什。     张至深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应道:“我回来了。”     往屋内一瞧,果然见饭菜都已摆好在桌上,南箓笑意温温,语调软软,端的是温柔娴淑,身后满院桃花旋落,夕颜淡淡,人美花好,如花美眷。     张至深的小心却是又提了几分,在美人的伺候下洗了手,换了衣裳,坐至饭桌前,那人为他斟了琼觞玉酒,分外静好。     这样的情境不是不曾有过,两心相知,相伴相守,晓月清风的红尘人世,美人终于不会冷面相待,这是他曾经多么期许之事。     可如今,张至深却更愿南箓莫要这般温柔相待。     最难消受美人恩。     特别是南箓美人之恩。     自从他成了魔后,竟是性情大变,本是变态的妖,如今成了阴晴不定的魔。     那相伴之初,这人忽然柔意相待,任你如何调戏揉捏都是一副贤妻端静的美人模样,端茶倒水,更衣沐浴,令这大劫初回的张至深又惊又喜,莫非这妖成了魔竟连性子也变了,如今这模样,真真是让他享着帝王级的待遇。     于是当夜他自自然然地将这温柔的箓儿领上了床,亲吻,脱衣,前戏,一切都顺顺利利,甚至连南箓唇边溢出的呻吟都比往常温柔了好几个调儿,听得张至深心痒难耐,正欲长驱直入时,不料身子猛地一翻,被压在了身下,对上一双暗红流溢的眸子。     “南……箓儿,怎么了?”     那适才还温柔婉转的美人冷冷一笑,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我说过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何曾竟让你爬到了我头上,深儿似乎忘了自己身份。”     “可是你刚才……”张至深还为曾从温柔幻象中醒来。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你的责任就是伺候我高兴了。”     “我……唔……”他还欲辩解,嘴巴就被堵住了,呜呜呜地欲挣脱,那只手却紧按着他的头。     不是用嘴堵住的,而是……     “不准乱动,好好给我含住了。”一贯冷冷的语调,那绝美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享受的神情。     张至深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直被堵着无法说话,心中骂变态,还得小心翼翼伺候了这突然更加变态的狐狸魔。     第二日,他摸着酸软的腰起身,被抱入一个温柔的怀:“昨日累坏了你,都是我不好。”     那低沉迷人的声音,声声动人心弦的温柔,好似湖子里轻轻荡起的圈圈涟漪,却让张至深一瞬从迷蒙中清醒。     战战兢兢被体贴伺候了小半日,他靠在床上吃着南箓送到嘴边的饭菜,心中五味陈杂,正暗琢磨这是什么症状时,那送他嘴边的筷子忽然一收,抬眸就对上一双带点戾气的眼。     那人将碗筷往桌上一放,捏着他下巴道:“你的任务是伺候好我,谁给你的胆竟敢让我伺候你用膳了?”     张至深差点老泪纵横,这不就是你死活要伺候小爷的么,变脸也变得忒快了!     “南箓,你这是怎么了,适才还好好的?”     南箓道:“适才是适才,就算我要伺候你,你也不该受了,我才是你的主人!”     张至深握住他的手:“箓儿,你一会儿热一会冷的,就跟两个人似的,这是怎么了?”     那双眸子暗了一暗,似是疑惑一闪而逝,张至深以为他正在反省,不料下巴又被捏住,对上一双红光暗隐的眸子:“少废话,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这下张至深不用问也能猜着**不离十,这一会儿温柔一会儿暴虐的性子敢情是成了魔的更加变态版。     古语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从妖精变成妖魔,这变态程度怎么着也得高上一高。     于是他乖乖听话,下了床动手吃饭,饭后主动从丫环手中接过茶水伺候南箓洗手漱口,南箓又道:“去给主人泡壶茶来。”     张至深领命转出屋内,心中各种汹涌澎湃。     待他回得屋内时,却对上一张心疼的美人容颜,那美人上前接过他手中茶碗,道:“你身子还不适,当应多休息,这种事交给下人便是。”     张至深瞪着眼睛眨巴一下:“不是你让我泡茶的?”     南箓便笑了,轻柔抚摸他的脸,眼神温柔得能溢出水来:“深儿傻瓜,我说什么你便真做什么?”     张至深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那一日,他在南箓各种转瞬变脸的冷热交替中度过,端得是百感交集,只道这魔真不是那么好成的。     后来他问过小黑是不是魔都是像南箓这般阴晴不定,小黑摇头道不是。     “那南箓为何是这般变化?”     小黑道:“他只成了一半的魔。”     “所以……”     “古往今来,有过成仙成魔的,却还不曾有过成了半魔的。”     “所以你也不知他这到底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小黑默默点头。     张至深暗暗担忧,外加默默流泪。     那一年也是春日初近,桃夭吐艳,落花纷纷的美景艳阳日,端的是人间好景致。     只是春日的天每日都能变个几回,而那成了半魔的妖性格也能在一日里变个几次。     张至深知了这无常的变化后,合着下人们也渐渐习惯了,时日一长,南箓的性格转化却也越来越少,他似乎在极力克制,渐渐的,又恢复同往常般,冰清出尘的仙子姿容,竟看不出一点魔的模样,除了那双眸中隐隐闪过的几点暗红。     南箓天劫成魔后,张至深在白无忧的应允下长住到山下,许院却是空置了出来,南箓与他住到张家钱庄的主屋,大气奢华的房子,花了许多许多银子才买到的。     他在山下十陵镇却是再空闲不得的,才在山下安置下来,亲爹张轩烨一封家书过来,青虚城方圆百里的生意都交由他来管,语气之严厉,不容推脱,因其条件是若是生意打理得好,便容得他与南箓这狐狸精在一起。     张至深大喜,顿时升起了赚钱的兴头。     只是这偌大家产打理起来费心费力,有时忙到夜深,那喜怒不定的南箓要么心疼温柔地送上一份宵夜,要么强行拖着压到床上任其折磨。     某一日张至深撑着下巴看正为他磨砚的南箓,忽然道:“南箓,我教你看账本吧。”     南箓一双暗色眸子望过来,连那烛火都一并温柔了去,低声道:“你这般忙碌我看着着实心疼,能帮你分担一些,自是求之不得。”     瞧瞧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知书达理,贤惠之至。     只是性子若是一转,便不会这般好说话,总是恶狠狠问道伺候我是你的自责,凭何还要我替你分忧。     可就算如此,那暴虐南箓还是不情不愿地将算盘拨得噼啪响,速度之快甚于温柔南箓。     这成了半魔的妖,就这么被他调教成了一个账房先生,那成堆成堆的银子金子进进出出,他竟是对此甚有兴趣,不出半年,那管账水平就与张至深相差不远。     春去秋来,两人相守相伴的时日过得飞快,蔷薇宫的花永开不败,院中几株桃树从灼灼桃夭到蓁蓁之叶轮流更替着,光阴摇落,流水般的时日里守着那么一个人,心中从未有过的宁静,仿佛一眨眼,这一生便此过去了,幸福本就如此简单。     某一日二人都在账房,那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出现一个黑影,南箓停笔冷冷望过去,那黑影却望向了张至深:“他好歹也是一只千年妖魔,你竟让他给你管这凡尘琐事的账本”     张至深笑笑:“能让箓儿给我管账,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南箓将笔一扔:“我何曾为你差遣了,不过瞧你可怜才略微帮衬一二,你莫要得意。”     这时的南箓自然是温柔不来的,张至深抱着他的手亲了一下,幸福道:“箓儿能够略微帮衬我已感激不尽,有你在,我再苦再累也是幸福。”     小黑木然的嘴角还是抖了一抖。     这肉麻之话显然很让南箓受用,捏着张至深下巴亲了一下:“你知道便好,永远记住,你是我的人。”     无论南箓如何变,张至深早已摸清他性子,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只是,他维持暴躁的性子时间越久,一旦温柔起来就会不得了,而温柔不得了之后又会有段暴虐得不得了的阶段。     所以,此时南箓这久违的温柔一亮相,张至深心里咯噔一声,早已叫苦不迭。     美人恩难消。     ----------------------------------------------------     某君羽思为仙缘填的歌词,原词来自《浮生赋》,现词就名为《仙缘》,请往下看:     蔷薇宫中水月命术透     他曾笑看三千红尘愁     姻缘定数皆由水中过     月术唤千由     妄言仙缘惹几年对错     爱恨情仇空言几白头     前尘软帐今宵怎看透     情怨恨几时休     曾许黄泉碧落一碗作空头     彼岸朱砂独留     今朝飞花携袖相思却独扣     笑倾满杯浊酒几回头     流年空锁回忆似旧温柔     光阴任苒空忆当年执手     守候几白头又是韶华在首     如何放手     共饮一醉凤眸流转如水     拥衾一寐看见红衣凉水     梦里是一岁梦外又是一岁     枯等你归     情情爱爱难得彻心扉     痴痴狂狂终得一生醉     漫天飞雪满袖一同归     弃天劫甘自坠     不过仙途尽毁换红尘你陪     年华匆匆流水     梦里又触前尘全做烟花碎     今生一句缘缠修为毁     天际带灰落雪又得一岁     红梅映雪裘衣小炉酒味     红袖染尘香害得相思成双     清酒入喉     他倾一杯眼中流转星辉     他敬一杯红衣灼火人醉     他再饮一杯笑里痴缠难收     情心终留     他断流年转身前尘尽挥     他弃仙途劫中潮涨潮退     不知轻误昔人几岁年华催望穿轮回     我舍下世侯他执手相随     我忘来生守他寂寞无悔     浮生荒唐事不过痴嗔几回     难辨错对     浮生荒唐事不过情仇喜悲     尽樽还酹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苍翊路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此时南箓柔声问道:“你怎的不吃,反倒愣神了?”     张至深回过神来,转了话题:“今日在街上,竟遇上一位双目赤红的女子,命中带血带煞,甚是凄苦。”     这一年他与南箓将生意打理得熟络,他得了空闲又偶尔上那东街角落摆个小摊过一把活神仙的瘾。     卖草药与卖草鞋的大叔依然落于旧处,那不知从哪来的老叫花自从居于此处就没再挪过窝,他举着“一命九钱”的算命幌子,看街头人来人往,红尘滚滚,川流不息。     偶尔有人找他算命,一湾水中的命数看得透透彻彻,一切尘缘皆有因果,人世的情,又怎是一湾清水所能看透,他只是看一段故事罢了。     那日陡然而来的女子却有一双与南箓相同的赤瞳,倒是让他吃了一惊,可那女子不是魔,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罢了。     南箓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道:“可是长相也是极美?”     确实极美,同样的赤瞳,同样的美貌,只是南箓即便成了魔,那面容依旧如出尘的仙,那女子却是妖娆妩媚,浑身散发不祥的血光之气。     张至深道:“他人再美,也比不过箓儿了一个抬眸,一抹浅笑。”     南箓目中柔情款款,极是自然道:“你若是喜欢,便讨了来伺候也罢,毕竟你……”     “咳咳……”张至深一阵急剧咳嗽,哐当一声酒杯翻落在桌,他急着去扶,手边筷子又落了地,慌忙去捡,长长袖子竟拂落了酒壶,一时凌乱一团。     “深儿。”南箓压住他的手,“你莫要惊慌,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即便一心只有你一人,可你终究是凡人。”     这话说得条理清晰,温柔和缓,说话之人容颜绝色,世间再找不出比他更完美的人了。     张至深瞬间觉得冷汗从背脊冒了出来,颤声道:“箓儿……”     “你莫要感动,我爱你,自然希望你能安好幸福。”     这话若是放在某财主老爷的正室身上,那财主老爷早该乐开了怀,张至深却更是慌了神。     “我不要女人。”     南箓握住他的手:“我一心为了你好。”     张至深回握住他,正义凛然道:“箓儿,你莫要对我太好,你还是凶一点狠一点的罢,我就喜欢你那样待我!”     美人双目盛满温柔,目光忽然一沉,冷声道:“我要离开这里。”     张至深一个激灵,眨巴了眼,还在凌乱中:“你你你你究竟是哪个南箓?”竟然变得如此之迅速。     南箓道:“我一直是我。”     张至深才反应过来他的前一句话:“你要去哪里?”     那声音依然冷清:“去我该去的地方,我已成魔,人界终究不是我长待的地方。”     张至深心里一凉,即便早知他一介凡人与这样的魔不会长久,却不知这一日竟到得如此之快,这几年相伴相守的梦幻,就要散了罢。     喉咙有些干涩,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却还是止不住内心的翻腾,直握紧了那人的手,道:“不准走!你都说了小爷我是你的人了,你要负责到底,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不准再丢下我一个人,否则小爷我……”     “你想得倒是美。”南箓哼了一声。     那双凤眼瞬间黯淡下去,咬牙望着他。     美人捏着他下巴打量着,又是那凶暴的语气:“想让我丢下你倒是想得美,赶紧收拾东西,明日跟我上路,深儿,记住了,无论我成了什么,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会一并拖着你去!”     张至深打了个寒颤。     “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他松了口气,那刀山油锅也听着心花怒放,“我这就去收拾,明日与你上路!”     张至深被一句离去吓得慌了神,要去的地方究竟为何处,他终究是没能知道,也忘了南箓那一句,去他该去的地方。     满目艳丽妖娆的红花蔓延到天之尽头,重重簇拥,薄雾轻游,与那蔷薇宫的花海有几分相似,近看时,却是大不相同的。     蔷薇宫的花是淡雅的红,红出人世的凡尘气,可这里遍地妖娆的花却是张扬妩媚得紧,艳丽得好似能滴出血来,又好似一张张勾魂的女子容颜。     南箓道,此花名曰耶梦伽罗,遍布整个苍翊路中,勾魂夺魄。     苍翊路,通往魔界之域。     那艳丽如同女子红罗裳的妖花,便簇拥着一条不归之途,一眼望不到头的妖娆妩媚,像极了女子出嫁时的红妆百里,空气中隐约有声音在轻声吟唱,唱着无人能懂的歌谣。     百里百里红妆途,娘子出嫁莫回头,莫回头,莫回头,君家有酒醉轻侯,回头无处空念愁。     声音飘飘渺渺,好似那风在空中飞扬,一下散了,一下聚了,听不真切的远,梦般迷离,却不由的让人心酸。     张至深恍惚着望向南箓,那一张容颜绝世,双眸艳丽如同盛开满目耶梦伽罗,红光流溢,神情悲伤。     “南箓,这这这些花在唱歌!”     南箓道:“不是花唱歌,是风在唱歌。”     “……”张至深望着他。     那目光沉在铺了漫天漫地的花海中,声音还是清冷的:“这花,只能生长在魔界,年年花开,靠吸食人的欲念邪气而活,长在苍翊路上,为走入魔界的生灵引路。”     这话犹似那妖媚的花,令人心里一凉。     “我们,真要去那魔界?”散在风中的低吟还在继续徘徊,娘子出嫁莫回头,莫回头……     “是。”南箓忽然握紧他的手,力道大得好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捏碎般,“从此,魔界就是你长住的地方,深儿,你可还愿与我一起?”     那声音低低沉沉,一字一字好似敲在心里,他注视那人的眼,艳丽的悲伤,深深看着他。     身后的耶梦伽罗盛开至最妖娆的姿态,朵朵都像极了勾魂的妖,泫然泣血的红,风中缱绻着飘渺的低吟,散了,聚了,声声迷幻,娘子出嫁莫回头,莫回头,莫回头……     人的一生,有许多种选择,随心的,违心的,未来就在一个转瞬间决定,踏出第一步,便无回头路。     他曾那么惊恐着成为妖,可依然是人;现在,这成了魔的妖精问他可愿意一同走入魔的地域,他是有选择的,可依然傻傻地点了头。     “我愿意。”     从此一去不复返,是人是魔,都不重要了。     风儿骤然大了起来,撩起满地艳红如血的耶梦伽罗,那些妖花吸食人的贪念罪欲,爱恨痴缠,在魔界之门璀璨夺目地盛开,像极了新娘子喜庆的嫁衣,铺了百里的红妆,为每一个进入魔界的生灵引路。     南箓道:“入了这片魔域,你便是回不得头的,即便你还是一介凡人。”     张至深反握他的手:“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你休想再将我丢开了,南箓。”     赤红眸子荡开一抹笑意,满目耶梦伽罗:“这可是你说的,从此休得反悔。”     那人笑得张狂了,将他抱在怀里恣意轻薄了几下,同先前的阴沉是完全不同的模样,仿佛一个灵魂在那仙子般的躯壳中活了过来,耀眼夺目,将张至深看得目瞪口呆。     张至深道:“小爷我说过的话,自然是不反悔的。”     “来。”南箓拉着他的手,“跟着我的步子,到一个新的世界。”     张至深任由他拉着,一步两步,分开妖娆满目的耶梦伽罗,踩着他的步伐,走向望不到头的尽头,远处飘飘渺渺,艳丽的花海,燃到了尽头,便成了火的灰烬般。     风儿轻轻地聚了,散了,花丛摇曳起伏,细细袅袅的声音依然在轻声吟唱,百里百里红妆途,娘子出嫁莫回头,莫回头,莫回头,君家有酒醉轻侯,回头无处空念愁。     远远望去,也不过就是一袭白衣的魔牵着一个青衣的凡人一步步走在耶梦伽罗的指引途中,远了,近了,过了苍翊路,莫回头。     那一日,即便过了许多许多的年头,张至深依然记得,这个白衣的魔,牵着他的手,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途。     那一时,他不知牵着他的是那个温柔的南箓还是那暴躁的魔,总而,就是那只手,牵着他,一路苍翊途耶梦伽罗开得如火,妖娆若血。     那一刻,那算透水月的一双眼,终究没能看见这一路走来,自己将会走向怎样的命数,然而,只要是那人,他便是走得无悔的。     长长的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边挂了一轮圆月,铺洒下的月光映着遍地诡异妖红,风儿细细,低声吟唱。     然后到了一扇漆黑的大门前,那门上刻着百种狰狞妖兽,最正中央一只圆目怒瞪,獠牙可怖,一双赤红眸子杀气腾腾。     那门前站了一袭青衣的青年,远远望着,衣袖被风轻轻扬起,发落了满肩,看不清他容貌,只一眼,却像是风中的蝶。     待走得近了,那人拱手微笑:“我已在此恭候多时。”     这便是张至深见他的第一目,那一袭青色在这戾气极重的魔域之门前,在满地耶梦伽罗妖花中,好似春日里最是青翠的一片叶,翩然而起的蝶。           第一百三十二章 魔界象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人跟南箓问候了,又将张至深来望着,微微一笑:“你可是来了,小深儿。”     张至深抖了一个,也将那人来仔细望着,眉目温润,只是一双眸子碧绿碧绿的,便同绿萝那双眼有得一比,只是绿萝那双目像是碧绿的一块玉,此人双目则是上好的碧海珠。     初初一见面,那人却像是见着故人般,熟稔且肉麻地叫着,张至深嘴角抖抖,还是客气回道:“见笑见笑,不知阁下是……”     “在下青莲,已在此候了南箓与你多日。”     张至深便望向南箓:“你先前不是嚷嚷着要成仙,怎的在魔界还有熟人?”     南箓道:“活得久了,便是怎样的故人都能搭上一两个。”     张至深再望向青莲,碧绿的一双眼清澈明亮:“可这青莲故人竟是不像魔的。”     青莲笑道:“谁说只有魔才能来此魔界,你是凡人,不也一样到了这里,不像人界和仙界只能容得一种,这里却是什么生灵都有,只要能找到来此的路,耶梦伽罗中,可莫要迷失了方向才是。”     张至深又问:“这路竟还是难找的?”     南箓对青莲道:“走了大半日,你可就要让我们站在门口说话?”     青莲忙道:“瞧我这记性,倒是大意了,你却还是原来性子。”     张至深暗道你若是见过他一日变上个几十遍的性子,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青莲领他们入了狰狞可怖的魔界大门,内里却是全然不同一番景致,只见天空一轮圆月高挂,竟是猩红模样,映出南箓雪白面颊上一轮双月妖印红光流溢,那眸子不再掩藏,只一眼望过来,妖娆似火,悲伤如雾。     张至深心下一凛,摸摸自己小心肝,叹道:“箓儿,你这模样……”     南箓道:“怎么了?”     张至深深吸口气,深沉道:“太诱人了。”说罢更是痴痴望着。     青莲在前面咳了一声:“你们竟还是这般肉麻,真真令我这旁人恨不得瞎了双目。”     张至深面上一红,毕竟在陌生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     南箓一张老脸也是一变,道了声:“你自可瞎了双目,我是管不着的。”说罢,捏着张至深往他唇上亲了几下,赤红眸子挑衅地望着青莲。     青莲面色更是一变,嘴角抖了抖,再往后一退,抖着手指向南箓:“你你你到底是谁?”     南箓一挑眉:“阿莲连我也不认识了?”     张至深心里一跳,看吧,开始吃惊了,看这暴躁南箓能给青莲整出什么幺蛾子。     青莲一双碧绿眸子紧盯着南箓瞧,仿佛要从那妖魔身上挖出几个大洞来,末了,疑惑道:“不像啊,南箓,你什么时候竟变了这般性子?还有你,”指着张至深,“小深儿竟是这样的性子,太不可理喻了!”     张至深叹息:“唉,岁月是把杀妖刀,他已然成了魔,性子总是要变上一变的。”猛然抬头,笑对青莲,“我倒不觉得我的性子哪里不好了,竟让小莲儿如此不可理喻?”     青莲道:“以前……”南箓眼光冷冷撇来,他便住了一下,“以前南箓性子不是这般,我便想着能被他看上的人性子必然也会特别些,不曾想竟如此不错,还有,叫我青莲便是。”     张至深笑眯眯:“青莲唤我至深便是。”     言行之间,一人一魔一妖已到了繁华地段,便好似人间的集市,灯火也是繁华璀璨,只是这里的火,不是妖冶的红便是阴沉的青,来来往往的,有那头顶牛角鼻穿环双目赤红的魔,也有各色的妖,满身皆白的鬼,也有少数的人,不过满目望去,大多数还是人的模样,只是那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全然不是人的。     青莲见他对路过的妖魔不停张望,解释道:“魔界之内可容任何生灵,六道之中,能找到魔界之门的便可入魔域,魔域之所以被称为魔域,初初便是一些无处可去之物汇聚而成的地方,像我们妖精,初初都是想修习成仙的,可那真正成仙的又有多少,一不小心便入了魔道,人界,妖界都容不得,更遑论那仙界,几多无处容身的魔为自己寻了一处容身之所,便成了魔域。”     他指了指前面一袭红衣的女子:“那是冥界走来的鬼,因有怨念缠身,不愿过奈何桥喝那碗孟婆的毒,久了便被赶出冥界,来了魔界。”     张至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红衣女鬼的背影婀娜,长发如水铺泻而下,想来必然生得好相貌。     许是觉察有目光望她,那女鬼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嫣然一笑,张至深凤目圆瞪,啊地叫了一声,差点没吐出来。     只怪他眼睛生得真好,将那被毁了的半张脸正流着的脓水看得一清二楚,还认出了脸上不断蠕动的一窝尸虫。     南箓扶了他,冷冷怒道:“她故意吓你,我找她算账去。”     张至深忙拖住:“算了算了,人家一个女鬼毁容成那样也不容易,很是让我见识了一番。”     青莲却是一副比见了那女鬼还要吃惊的模样将南箓望着:“你可真是南箓?竟变得如此性子?”     南箓也将他瞧着:“可要我将你三千年的那些丑事都说出来让你相信相信?”     青莲扶额:“我信你,却不曾想你这要成仙的妖有朝一日竟成了魔,更不曾想养成了这样的魔性。”     张至深咳了一声,安慰道:“你习惯便好,其实他这样挺好的。”     青莲又怪异地瞧了南箓几眼,道:“罢了罢了,终究还是活的。”     这寻常一叹,也不知究竟藏了多少流年往事,只化得一声终究还是活的。     张至深再将南箓仔细来望,问道:“你与他有着三千年前的往事,箓儿,你究竟是多少年的妖魔?”     南箓道:“与我待了这般久,你总算问了一回。”     张至深便竖直了耳朵尖听他接下来的话。     那人淡然道:“许是四千五百五十岁了吧,时日太久,具体一点便不怎么记得了。”     青莲在一旁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却是少算了一千年。”     张至深凑过去问:“怎的少算了这么多?”     青莲却是只笑不答,指着左边长了两个头的人型生物道:“那位原本是个清秀模样的龙族皇子,有望继位为龙王,却也因得了那断袖之癖,爱上了同胞兄长,那兄长却是极厌恶男男之情,那皇子情伤重极之时竟生生杀了兄长,事后悔恨长痛。不曾想,他将兄长尸首吞入腹中,这事本做得滴水不漏,天意却让他在几月后长出两颗脑袋,那新出的一颗赫然是他的兄长。此事再也瞒不住,族人要惩治他,他仰天长笑,走火入魔,大杀族人数百,逃至蛮荒,七百年后才到的魔界。”     “这……”张至深听得不免惊了一惊。     “这说明,逆了天地礼法的情爱终究是没有好结果的。”忽然顿了一下,看像南箓和张至深,咳了一声道,“当然,我说的是**来着,至深你莫要多想。”     然而,张至深终究是多想了,想的不是他和南箓,而是相继离开蔷薇宫的何思何忆两兄弟,那弟弟恋着哥哥的不伦之情,不知究竟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如何的果。     青莲见他沉思,以为自己快嘴说到了人家痛处,指着远处一个白衣男子转移话题:“那一位可是大有来头,五千年前是天上顶有地位的上仙,却不知为何原因甘愿叛了仙界堕了魔道,你瞧他额上的暗色印记,那是堕仙才有的记号。”     那堕仙就在前方不远处,张至深定睛看去,果然见那光洁额上横了一道像伤口一样的黑色细线,中间是枚奇怪的花纹。     也不知是不是那魔原本就是仙的缘故,一袭白衣看过去,竟有几分感觉同南箓相似。     张至深叹了口气,身边这位原本是可以好好成仙的,却被他弄得入了魔道,如今自己也跟着来了魔界,一双魔眼同他一双人眼相对,也不知谁究竟欠谁的多。     这般目光炯炯地打量人家,何况是迎面来的目光,那堕仙一双黑水秋瞳转向张至深,目光似一道凉风般,只淡淡一瞥,又移开了。     却是看得张至深心里一惊,也不知惊在哪里,只觉得那双眼极是别致。     正愣神时,胳膊被人一拉,对上南箓有些醋意的脸:“不准瞧着别人那么久。”     这暴躁南箓是暴躁了点,性子却极是好琢磨,就跟那小孩似的,张至深早摸透了,应道:“便是对他额上的花纹奇怪,我却连那人模样是什么都未看清,别人即便有再好容颜,也比不得你在我眼中的倾国之色。”     余光瞧见青莲极不自然的神情。     这话对南箓却受用得很,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青莲又指着另一个路人道:“那个是来自……”     张至深打断:“听你说了这许多,想是对这里的生灵极是熟悉,你究竟在此地待了多少年头,不是魔,那又是何物种?”           第一百三十三章 青莲居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青莲谦虚一笑:“不算太熟,只是不才于这魔界当了区区一小官职,凡是来此的生灵都须到我这里登记一番,闲来翻阅典籍了解这些生灵来历,是以略知了一二。”     想必这略知一二也不是一般的略知,张至深赞道:“竟不曾想在魔界攀上了官家,以后还劳青莲兄多多照顾。”     “应当的。”青莲笑着,看了眼南箓,二人目光一汇,暗暗交换了什么,张至深专注那灯火诡异的魔域街道,各种各样的生灵来来往往,带着无数时光与故事穿过他身边,心中感慨万千。     从此这魔界,便是他的安生之所。     青莲引着他们渐至一处幽僻之所,宽大路巷安静得很,几户人家门前灯笼昏黄着摇曳,黑暗中,好似整片昏黑世界,只那几盏灯笼亮着,像魔界的眼。     他们到的那庭院别有风致,自是与人界的亭台楼阁不一样,黑墙红瓦的,样式倒也精巧,朱红大门上书三个字,字体有些眼熟,竟是不认识的文字。     青莲解释道:“此乃魔界文字,你初来乍到自是不识,闲来无事可学习一番,以后大有用得着之处。”     张至深道:“没想到魔界还有自己的文字。”     青莲道:“文字和语言都是每个地域的文化,人界有人界的文字,魔界也有自己的文字,便是那上面的仙界,也有属于他们的文字,不过用得最广泛的,还是要数人界的文字,你在魔界用人界的文字大家也都看得懂,只不过来了魔界,你总是要入乡随俗的罢。”     张至深点头称是,指着头上三个魔界文字问:“可否告知这三个是什么字?”     青莲面色僵了一僵,道了一声待你识了魔界文字便知。     他走至门口,那门好似有感知似的从里面开了,从门里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来:“主子回来了。”     青莲入了门,向那守门小童道:“淡虎,这二位是客人,以后你们也要当主子来看,这是南公子,这是张公子。”     淡虎朝二人拜了一拜,青莲才领着他们向里走,庭院内早已结了灯火,暖黄中见有小桥流水,石子路一路延伸至前厅,几从翠竹在夜风中窸窣作响,天上一轮圆月猩红带血,竟是格外的圆润好看,像是滚圆一粒血滴子。     厅上站了几个仆从,恭敬地候在一旁,模样各是不同,却总觉有股同青莲一般的感觉。     青莲既在魔界当了官职,还是管理户口的官职,官阶定然是不低的,家中有几个仆从极是正常,见了厅堂,张至深还是惊了惊,这惊的自然不是这感觉相同的仆从,而是厅堂中央正回过头来的人。     “小黑,你也来了?”     那深沉漆黑的眼扫了眼他,停在南箓身上。     南箓神色如常,同黑箬对视。     “他如何会在这里?”     这话却是对青莲说的。     青莲也在进来那一刻惊了一惊,道:“这我确实不知,你来魔界这事我半点没有透露过,府邸加了三重结界,按理来说没有我的允许旁人断断是进不来的。”再转向黑箬,“阿墨呀,你这不声不响就出现在别人家里的习惯都几千年了,怎么还没改啊。”     那被他叫成了阿墨的黑箬投来一双悲伤沉溺的眼:“好久不见,阿莲。”     转而望向南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南箓道:“我既已成了魔,那就来魔该来的地方。”     “可你不能弃了自己仙身,自甘堕落,你有天时,资骨难得,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为何就斩断了所有退路?”     南箓却是有些不耐了,哼了一声:“黑箬,从我小时起你便不停在我耳边念叨这念叨那,念叨了几千年也不觉着烦,表面上还得做出恭敬谦虚唯我之命是从的奴仆模样,可你哪样不是在指使我,还唆使南华一同来指使我。如今我没有按照你们的希望成仙反倒成了魔,你还要来指使我,可我就偏不听了,这几千年来,我总该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黑箬依然是那无甚表情的面容,深黑眸子悲伤如故,声音沙哑如故:“竟不知你是这样想我。”     “我就是如此想的你,今后没有什么事便莫再出现我面前,魔界的气息想必也让你难受得很。”     “南箓,你莫要忘了……”     “我没有忘,但我再不会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了,如今我已成了魔,你和南华便死了那心罢。”     屋内便沉默下来,黑箬一袭漆黑的身影一旦静下来,便是极少有存在感,静了片刻,他才开口:“南华让我将东西还给你。”     “我不要!”那双冰冷的美目猛然一动,神情竟有丝惶恐。     究竟是怎样的东西,竟会让向来沉稳的南箓露出这样的神情,不过此时的南箓性子暴躁,一喜一怒都是极容易显在脸上。     张至深看向青莲,瞧那人脸上也是一副不知情的神情。     黑箬道:“我知你不会想再要回去……”话未说完便住了嘴。     南箓冷着声道:“你走吧。”     黑箬低眸恭谦,道一声:“是,主人。”身形一闪,消失在眼前。     这二人对话一向都是机密得很,张至深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那要还给南箓的是什么东西,他虽疑惑,却也知此时不该问,于是只挑那能问的来问。     “箓儿,这小黑的真名究竟是什么,你叫他黑箬,青莲却又叫他阿墨,这可将我弄糊涂了。”     南箓道:“他本就没有名字,如何叫都是由着别人的兴致来的。”     张至深又道:“今晚想吃什么?”     南箓一双暗红眸子瞪来:“如今我被他威胁了,你怎的反倒关心他而不关心我?”     那人一眼瞪来,含了四分愤怒六分委屈,神情微冷,容色倾城,当真是难得一见,张至深立马道:“我便是见他威胁你,真真的不忍心,才想知他究竟是何人,如何能威胁到箓儿你。”     “以后不准关心别人,你只能关心我。”     “这是自然,我眼里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箓儿你。”     青莲听得嘴角抽搐,插道:“二位的厢房已经准备妥当,是先吃饭还是……”     “睡觉。”南箓一把搂过张至深的腰,“我现在就要你……”     张至深忙捂住那毫无羞耻感的嘴:“我知道我知道,有什么话我们去房里再说,毕竟这里有外人,我会那啥,不好意思。”     “我就要在这里说,深儿我要你……”     “你什么都别说,我懂得!”     南箓纯洁无辜地望向张至深,还想再说什么,却早被那人拉着走了。     那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外人在身后好心提醒:“你们的房间不在那一处……”     那二人却走没了影,也不知是否听见。     青莲的宅邸看似精巧简洁,实则重峦叠嶂,别有洞天,张至深拖着南箓这一走,虽不知房间在何处,瞧着这景致也流连忘返,便不急着回去。     夜风拂面,吹得院中檐廊的灯摇摇晃晃,映在水中的波光也跟着粼粼晃荡,映出天上一轮猩红圆月更加妖异,几丛青竹隔了远处景致,翩然飘下竹叶合着光影起舞,此情此景,正是花好月圆,良辰美景时,最是适合做点什么。     奈何他们连房间也未找到,美景虽好,人生地不熟的,终归不好做点什么。     张至深往石头上一坐:“走不动了。”     南箓看了他一眼:“我饿了。”     张至深疑惑望他:“你便是只睡觉不吃饭,怎的还会饿?”     南箓道:“我睡觉前要吃饭,你不让我吃。”     “这……”张至深想想,“你何曾说过吃饭?”     “我要你将饭送到房间,你却急着将我拉走。”     “难道你不是急着要我那啥……”是他想得太多了?     南箓低低一笑,缓了声调道:“还是深儿急着要做点特别的事?”     “……”张至深沉痛反省,难道自己最近真的太那啥了,动不动就往这方面想,莫非真有这么……呃,饥渴?     南箓又道:“此处风景极佳,做点特别的事倒也很是不错。”     张至深心中一热一软,感觉那热气都冲到了脸上,软劲都到了四肢,如此良辰美景,**效果自是绝佳,然而转念一想,毕竟是在外面,若真要做点什么,岂不是太没廉耻了,还是他真的太饥渴。     将南箓推开一些:“还是不要,找到房间要紧。”     南箓神色一肃,粗暴地拉他衣服:“我说要就要,乖乖给我把衣服脱了。”     张至深半推半就,好言相劝:“你不是饿了么,我也饿了,这里风景虽好,却不合适,待会我没了体力中途坏了兴致,不如先找到房间,让青莲好好送些吃食来,我们常住于此,来日方长,害怕没有机会来此良辰美景体验一番?”     南箓低眸想了想:“我也确实饿了,你在此等候,我去找青莲问房间。”     “那你带上……”那个“我”字都还未说出,眼前一闪便没了影。     夜凉如水,竹影稀稀疏疏零落而下,这整个院落挂满了暖黄灯盏,精巧竹桥下流水潺潺,院中有灯,空中有月,那灯那月又都到了水中渺渺荡荡,光影明亮,满目繁华,却是灯尽了阑珊。     转过一排翠竹,眼前又是别有一番景致,一处住宅能弄得如此风情,这青莲竟是个风雅之人。     张至深一边嘘唏一边观看景致,这般满院子地燃了灯火,一夜不知要费多少灯油,偌大园子也不曾见半个人影,不知这些明亮灯火为谁引路。     思量间,却见一只翩然的蝶扑腾着翅膀起起落落,每一次的振翅冲锋都扑向那明亮硕大的灯盏,暖暖的光将它染成金黄色泽,柔软的翅膀透过光线,不断地扑腾,好似一处燃烧的火焰,努力扑向真正温暖又灼热的火。     这扑火的蝶,为的可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赫苍瞳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知有蝶,喜扑火,永不知故。     这顽强的小生命不知疲倦地扑向光和热,薄薄的灯纱却隔绝了梦想,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在追寻,若是得到了又会如何?     那薄薄的蝶翼不停地扑腾,暖光中洒下一片淡淡金粉,如同岁月剥落。     张至深将灯纱取下,夜风微微一荡,那撒了一身金光的蝶扑腾了几下翅膀,一头冲向灼灼火焰。     噼啪几声,那蝶终于扑向了火,灼灼的光和热,燃出零星几个灯花,做了一团灰,在风中散了。     这就是扑火的蝶,葬身火海的梦。     张至深道了一声:“笨蝴蝶。”     “谁在那里?”     警醒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温柔中带着绵软韵味,像是沉睡中被打扰的人。     张至深也是惊了一下,不曾想这竹林深处还有人,不对,这里既是魔界,夜深之中藏在一片植物当中的,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没有出声,那不知是妖还是魔的东西也沉默下来,过了一阵,那声音叹道:“夜深灯昼,你何故毁了一条性命。”     声音温柔绵软的,语调也不见得凶狠,料想应该不是什么凶恶的妖魔,张至深往前挪了几步,细细辩听声音所在。     里面那不知妖魔的兄台似乎发觉他的意图,再没有出声。     他越是不出声,越是能激起张至深的好奇心,朝那竹林深处道:“我瞧这蝴蝶不停地扑腾那火苗,着实辛苦,便好心帮了它一把,火焰焚身,这也是它早晚的宿命罢。”     那妖魔还是未出声,周围一片安静,竹林修茂,流水淙淙,映下一片灯火粼粼,红月高照。无数灯盏灼得热烈,拢了一圈暖暖光晕,好似永不可碰触的梦,几只蝴蝶悄然飞来,围着灯展开了又一轮的徒劳无功。     “你如此关心这些蝴蝶,它们可是你的亲戚?”     远离灯盏的蝴蝶渐渐显露青绿的色泽,翩翩然如同飘零的叶,在空中蓄满了力,又义无反顾地扑向了灼灼光热。     “你不出声,可是怕我见到你?”     夜风渐起,拂了几片竹叶翩然落下,投在地上的影子变得模糊,偏偏蝶影,扑向光明。     那声音再没传来,张至深往那竹林中探了一探,烛火明亮的夜,周身灯火璀璨,倒也不曾害怕,拉开步子朝深处走去。     那一处竹林竟颇大,每一颗竹干上都挂有一盏暖亮灯笼,偶有两三蝴蝶扑腾着翅膀奋力撞上去,一阵头昏眼花后再见那灯火明亮,依然义无反顾地徒劳追寻。     越往深处走那蝴蝶便越多,那些蝶被无数的灯笼染成金灿灿的色泽,偶有飞远些才看清本来面目,多数为青绿的色泽,也有几只白色的,翩然飞舞着,在这满目灯盏中,像是梦的碎片漫天飘零。     竹林越来越密,路道渐窄,终于没了路,拐角处一瞧,豁然开朗,那茂密竹林形成了一道墙,沿着竹墙望去,不远处一片淡淡白光溢出,暖黄灯火在那白光中模糊得像是融化的太阳。     张至深自遇上南箓以来便见过不少离奇之事,此时见来只觉奇怪,也不见惊讶,思量片刻,想着魔界之地,他一个刚来的凡人,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上什么东西。     往回走了几步,心中那好奇却像被猫挠了般,越走,那步子越慢,回头一瞧,也瞧不出什么名堂,眼前白雾茫茫一片,忆起那温柔又绵软的嗓音,那般好听,一般不是什么坏妖魔。     这般给自己鼓劲,步子早迈开了去,朝那茫茫白雾靠近。     灯盏璀璨,亮如星辰,竹叶自头顶翩然而下,蝴蝶们不知疲倦地扑火,隔着轻纱灯帐,离死亡永差了一个短短的距离。     走入茫茫雾中,眼前景色一片清晰,倒不是灯盏许多,这里灯盏倒是少了,遥遥一处朦胧地挂在半空,天幕漆黑一片,红月孤寂冷清,洒了些许光芒,笼在长生独立的雪白人形上。     张至深心中咯噔一声,冷汗冒上额角,暗道娘啊,大半夜果然遇鬼了!     魔界这种地方,恶鬼都能正大光明地上街,他便是在哪里遇鬼都不觉奇怪,心中悔恨,好奇果然是个不好习惯。     正思量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那浑身雪白的鬼幽幽回了头,张至深正想拔腿便跑,跑不了也要大喊几声救命,不曾想惊鸿一瞥,那逃命的腿便忘了拔了。     他曾一度认为南箓的风姿只能用出尘二字形容,那也是像神仙般的不食人间烟火,当然,也只是像而已,那家伙吃起来很是不客气。     眼前这不知是何妖魔鬼怪的兄台却当真比南箓还要出尘的来,浑身雪白的衣裳倒罢了,连着头发也是白的,夜色中那么一回头,竟连眉毛和眼珠都是白的,肌肤更是白得剔透,总之,无论是咋一眼望去还是仔仔细细望去,此兄台浑身上下便无一处是其它颜色,当真只能用出尘二字形容。     张至深这见过世面的凡人还是为此容貌吃了一小惊,此者身份不确定,目测,只知是个男……不,是个公的,不知是妖魔鬼怪中的哪一类,总之不会是人,周身灯火远去了,那人身上发出的淡淡白光朦胧了半个夜空。     张至深便将此兄台归类为了魔。     那魔细细瞧着他,依然是温柔绵软的声音:“竟是个凡人。”     眉目的温雅淡然衬着无色眉眼,说不出的好看,一个晃神,竟似仙子般出尘,只道是如魔如仙的人物。     张至深还是在心中将他归类为魔。     “你是何人?”那魔再问。     张至深自我反省,在青莲家中他是客,一个客人在主人家院里乱逛本就不对,不幸还遇上了其它妖魔,怎么说也是他的错,于是他一个凡人万分客气道:“在下张至深,初初来此做客,不想走迷了路,不巧打扰兄台,万分抱歉。”     那魔道:“你便是他要迎接的客人,此处后院偏僻,不曾想你初来魔界便误入我的居所,这也是缘分。”     张至深客气:“是在下鲁莽,承蒙兄台不计较。”     那声音少了几分绵软,淡然道:“我叫赫苍。”     张至深继续客气:“有幸知遇赫苍兄,至深三生有幸。”其实他也不知遇上这魔有什么幸与不幸的,纯粹就是客气着胡扯了。     赫苍两条雪白眉毛微微一挑:“你们人类可都是这般说话,客气着不像一句是真话。”     张至深客气的微笑僵在了半路,本想自己在魔界便代表了全人类的形象,在陌生人面前自要礼貌客气,不曾想……     他哈哈笑了声:“惭愧惭愧。”这句话当真是真心实意的惭愧,他难得这般客气。     那雪白的一双眼平静地望过来,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你倒是惭愧得容易,那蝴蝶在你面前烧死了,可也感到过惭愧?”     话题一绕,又绕到了蝴蝶上来。     张至深咳了一声:“惭愧惭愧。”     赫苍又瞧了他一眼:“早先听说人类复杂不可捉摸,也未见过像你这般的,你倒是真惭愧惭愧。”     张至深谦虚:“惭愧惭愧。”     忽觉不妥,接着道:“不知赫苍兄与这些蝴蝶是何关系,可是你的真身,其实你是蝴蝶成的妖?”这些年与南箓一道,于这妖魔之事上他还是略懂一些。     赫苍道:“我并非妖魔,这些蝴蝶也并非我的真身,此地聚了许多,都是些照顾我的蝶,虽是勤快好用,性子还是改不了,受不住灯火的诱惑,我便也由着它们去,莫要伤了性命便是。”     张至深叹曰:“魔界果然无奇不有,不曾想这小小夜蝶竟也有灵性,伤了其性命,在下万分惭愧。”     末了,又加一句:“我是真心的,惭愧。”     赫苍走近几步,仔细打量他:“我却依旧未曾瞧出你的真心。”目光停在他脸上,似乎很有兴趣,“这双眼长得极是好看。”     他打量着那双眼,那丹凤眼便也打量他通体雪白的眼,两个雪球般的眼珠剔透晶莹,光彩流溢,映着身后阑珊灯火,竟有种风华绝代的惊艳。     二人大眼瞪小眼。     张至深从那双雪珠子中回过神来,继续客气:“惭愧惭愧,赫苍兄一双眼当真是风华绝代,怕是世间再无人胜过。”     “是么。”雪珠子清冷道了一身,竟是苦笑的模样。     张至深又瞧着那双雪珠子问:“我见过许多妖魔,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连眼珠子也是白的,既不是妖魔,莫非也是人?虽然看着有些不像,但我听我娘说过人类有种奇怪的病,打从娘胎里出来浑身便是白色的,莫非你得的就是那种病,在人界呆不下去,所以才来到魔界?”     “人界中竟还有这种病,莫不是妖魔变的罢,可有请术士去瞧瞧?”赫苍似乎很对人界感兴趣。     张至深摆手:“这病在人界却是不稀奇的,还有人生下来多长一个手指头的,有人家生出一对双生子却共用半个身子,一生一世两人都不得分离的。”     赫苍摇首:“这便是人界的不可捉摸之处,也是有趣。”     他这般一说,便知是从未去过人界,张至深又道:“人界之病无奇不有,莫非魔界也染有此病,所以你才……”打量那通体雪白的魔,目露同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魔缘算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慈悲,不,慈祥一点,安慰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比那些多胳膊少腿的强了不知多少,你这样也很是好看,老天爷给了你一副与众不同的外表,为的就是让你活得更加精彩……和与众不同。”     他也觉得这安慰似乎有点过了,但想想此兄**自住在此偏僻竹林,定然是内心极其自卑,本着人类善良的本性,他也要好好开导开导,想着,觉得自己一颗心越发柔软慈悲,头顶飘着神圣的光芒。     赫苍嘴边的笑意越发的有趣,在张至深准备更深切地宽慰他前道了一声:“魔界并无此病。”     张至深脑子一转,此病生来便有,从人界传到魔界确实极难,便道:“一些妖怪天生就有属于自己的颜色,我见过一只小妖怪浑身几乎都是绿色的,那头发,那眼睛也绿得很是好看,幸好那小妖精的皮肤和牙齿还是白的,否则也忒吓人了。”     他想了一遍绿萝皮肤和牙齿都是绿色的模样,心中不禁抖了一个,又想起那妖精在下雨天竟会掉色这一茬,猛然醒悟道:“那妖精泡在水里还会掉色,他说就跟人类掉头发一般的道理。”再瞧瞧那浑身雪白的赫苍魔,试探道,“赫苍兄可是刚刚掉色过?若是这般,以后出门要记得带伞,让蝴蝶们随时备着。”     话落,瞧见赫苍嘴边的笑意越发得趣,自己便悔了,恨不得将刚刚说的那番话都给吞下去,怎么瞧,这兄台也不像是会掉色的妖。     赫苍却道:“你倒是说对了。”     张至深心里嘎嘣一声,世界观又颠倒了一次,莫非这是妖魔的共性?     赫苍瞧他那模样,一双凤目瞪得滚圆,捡到狗屎运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了,无色眸子弯成两轮月牙,声音温柔醇厚:“这是我生来便带的颜色,并没有掉色,而且妖精掉色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听说你们人界的骗人手段高超,那妖精该不是假扮的吧,若有机会我定要见识见识这掉色的妖精。”     张至深心里一囧,将那绿萝和无品道人连同整个长回山的精怪都骂了个遍,骂完之后又觉得那么多精怪不可能是作假,瞬间又原谅了它们。     “或许是人界的妖怪也有一些奇怪的病是你们魔界没有的,他们长回山上的精怪也是生得奇怪,笨笨的,就知道吓人。”     “你竟是去过长回山的?”赫苍奇道。     张至深道:“那是人界之地,去过也不曾奇怪,不过那里都是些精怪,想必与你们魔界也有些亲戚关系什么的。”     “确实是亲戚关系。”     张至深忍不住又客气了一句:“幸会幸会,这般说,我们倒还真是有缘。”     那无色的眸子淡淡笑着,并不说话。     谈话陷入沉默,远处灯火依旧繁华璀璨,蝴蝶两三成群着翩翩飞舞,义无反顾地扑向不可靠近的火焰,浑身雪白的魔长身而立,那身后一轮红月也顿时远了去。     如斯良辰美景,作为礼貌好学的人类,张至深绝不能错过初来魔界的第一次体验,心痒难耐,询问着道:“在下在人界时是个以算命为生的,此前我只算过人类的命数,既然我们今日相遇便是有缘,在下为赫苍兄算上一命如何?”     那剔透的雪珠子又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我听说过人界确实有一种专为别人算命的骗子,不曾想竟还真遇上了一位,既然有缘,不妨你就给我算上一命。”     “人界确实有此种术法,却绝不是骗子,不信你让我算算便可知。”必须维护人类的尊严。     赫苍道:“你便为我算上一命,看你算的准不准。”     “好,不知赫苍兄想算什么?”     “我没有去过人界,也不知这算命该如何算,可有什么选择?”     “你或许可算个往事,未来,寿命,或者姻缘,运气都可。”     “那便算个未来,无需太精准,只算个大概便可。”     “你且稍等。”     此处无水,灯火明亮处,漆黑夜幕悬了一轮猩红圆月,这些年算命,张至深多数用水,但月镜的使用也越发精准了,他从怀中取出月镜放在手心,红月映入镜内,默念口诀,将镜子一转,定睛看时,里面依然红月一枚,并无预料中的未来,反倒照出一张雪白的脸,苍白眸子含笑望来。     “可算出了我的未来?”     张至深心里小小囧了一下,面对魔界之人,他可是花了十二分的小心算这一命,不曾想还是失败。他该是承认人界的算命师都是骗子,还是说自己拿错了镜子,下次带一盆水过来,要么还是发挥老本行的精髓,胡诌一个忽悠过去?     那张雪白面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张至深被这神情一刺激,脑袋一抽,道:“自然是算出来了。”     话一出口,心里就有一个小人狠狠抽了自己一下,又有一个小人在说好歹你也是蔷薇宫第一个到魔界的人,不能丢了人类和蔷薇宫的脸。     于是另一个小人再狠狠将自己抽了一下,张至深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胡诌:“魔界的生灵寿命极长,人类蜉蝣几世轮回更替,也不过你们眨眼一瞬间。”     “这与我的未来有何干系?”     张至深正色:“没有干系。”你倒是留点时间让小爷我胡诌。     “那为何……”     “啊,我只是略发感慨。”末了再加二字,“而已。”     “……”     张至深将那月镜在手中转了一圈,继续诚恳着胡诌:“魔界岁月长,你的未来也是如现在这般平淡度日,只是……”     高深莫测地瞧了赫苍一眼,此乃神棍忽悠之绝招。     果然,赫苍问:“只是如何?”眼里虽是笑着,还是能看出一丝关心之色。     张至深放沉语气:“只是有些东西的追逐便如这些扑火的蝶儿般,不停追逐,不停舍身,却永远得不到那光和热,得到了,便是死。”     苍茫雪色的眼笑意顿失,认真问他:“你究竟算出了什么?”     张至深继续沉了语气,摇头:“天机不可漏,我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还需你仔细琢磨。”此话一半高深一半胡诌,可见他这几年的街头神棍不是白做的,瞧这人现在面色极其苍白地望着自己。     不过,他的面色一直就是这般苍白,如同一片无尘冰雪,散落的银发在风中微荡,被远处灯火染上一丝金光。     赫苍仰头,神情竟是萧索,月光洒在他周身,蒙了一层淡淡的红,那红月似乎越加的明亮猩红,好似喝足了血的模样。     “不曾想,这悠悠漫长岁月,我竟也是如这蝶儿般呵。”     他那长长一叹,积攒了无数辛酸秘密,容颜悲伤,那一片雪白,也苍白得萧索了,这种感觉极是熟悉,曾经的南箓有时会用这样的神情静静看他。     张至深心中一动,那小人将自己狠狠抽了一顿,再拿刀子狠捅几大刀,觉得自己无比卑鄙,真心惭愧无比。     他愧疚道:“其实……”     赫苍抬手:“你莫再安慰我,我知你接下来的都是假话,为了使我不至于太伤心,你定会说那些话都是你胡诌的,甚至你还会牺牲自己的名节说你其实算不出我的命数,你是个骗子。”沉痛地看着张至深,“我知你们人类容易心软,可我便是伤心,那也是要真正的伤心,而非虚假的欢乐。”     张至深便什么也不能说了,再解释,那假话都成了真得不能真的真话,那真话却永不被相信了。     心里的小人再朝自己捅了一刀。     他叹息,安慰道:“请节哀。”     赫苍转过身背对他:“我此时心中悲痛,想一人静静,公子请回罢。”     “你如此伤心,也有我的原因,要不我再陪你叙叙话。”     “你莫要担心,我不会成那扑火的蝶,自寻了短见。”     “……”谁会担心你寻了短见。     张至深为弥补自己的愧疚之心,还欲再安慰,赫苍却正了面色道:“你该走了,寻你的人已来。”     这才想到自己来此有一段时间,南箓定然寻来了,只得道:“那我先回去,你且莫要伤心,未来之事,变数总是不断。”     赫苍肩头微微抖动,并不愿回头看他,想是伤心过头了,说不定正在默默哭泣,张至深的惭愧更深一层,心中小人举刀自宫,才默默离去。     “你且稍等。”     赫苍的声音从身后唤道,张至深回首,红月之下,万丈灯火阑珊前,那一身雪白,连同眸子都是雪色剔透的魔长生玉立着,面上带了笑意,一双雪瞳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声音温柔醇厚:“你有空还可来找我,跟我说说人界之事。”     “好……”张至深瞧那一张笑颜如雪莲花绽放,依然在琢磨刚才那般伤心的魔是怎么回事。     赫苍依旧盈盈笑意:“再来为我算算命,下次算姻缘如何?”     “你还要算?”一双凤眼微微瞪大着望他。     赫苍道:“下次可要说得再高明些,一个以算命为生的先生也不可能穿得如你这般华贵,那未来之命,你或许还可换个说法会更好。”     “!!!”那双凤目瞪得更大了,再低头瞧自己衣裳,宝蓝色水丝绸布料,云纹滚边也是绣得精巧别致,这身行头是他在来魔界前特意精心打扮,确实富贵华丽,不像一个以算命为生的……但他又真是算命的……     “你去吧,无事还可来找我叙叙话。”     张至深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敢情你适才在耍小爷!”亏他还内疚了那么久。     赫苍笑笑:“寻你的人进不来这结界,正在外头着急。”     张至深看看后方,再瞧瞧赫苍笑得开怀,跺跺脚,指着他:“你等着,小爷还会回来找你算账的!”     转身入了万丈灯火的竹林中,暖黄光芒一片,淡了猩红圆月,偶有夜蝶扑向灯火,辗转流连,依然无法亲近那火焰。     他忽然想起同赫苍胡诌的那未来,命数之事,谁知道呢,可这红尘众生中,有多少人不是像这蝶儿般,追逐的东西,永远得不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双面魔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加快步子,出了竹林灯火,远远瞧见一片白色的熟悉身影,那白不像雪一样的白,那发是融入夜色的黑,眉目如画,容色倾城,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挂在心尖上的人,不,如今已成了魔。     “箓儿。”他加快步子跑到他面前。     南箓皱眉:“里面是什么地方,这结界为何让你进而不让我进去?你在里面私会了什么人?”     张至深也不隐瞒,据实道来:“也不知里面的兄台是妖是魔,一时手痒,便给他算了一命。”     他同南箓边走边说,待到了二人居所时,恰道了一句:“这世间便有一些话不能乱说,更是做不得,一不小心,那假话都成了真得不能真的真话,那真话却永不被相信了,于是那赫苍只当小爷的胡诌成了真话。”     南箓静静听着,淡淡道了一声:“到了。”     张至深抬头一瞧,是一处幽静小院,门口燃了两盏红色灯笼,将牌匾上三字照得明亮,却依然是那不曾认识的魔界文字,便道:“咱这小院还得我们习了魔界文字才知叫何名字。”     “真言居。”     张至深心里莫名咯噔一声,似乎印证他刚刚说的那番话,便道:“可真是巧了。”     “是巧了。”     张至深委屈地望他:“我们一同来的魔界,为何你识得那文字,我却要重新学习,莫非你们来魔界前都事先学了,只弄得小爷我跟个睁眼瞎似的。”     南箓笑笑,捏着他下巴一副调戏模样:“叫声相公,我明日便教你。”     张至深把脸一扭:“小箓儿。”     没有预料中那人的暴怒,正要回头时,忽然眼前一黑,唇舌被堵住,熟悉的气息,炙热的唇舌探入口腔,竟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掠夺味道,张至深被堵得都无法回应,只被他抱着吻了个够,才气喘吁吁地问着:“箓儿,你怎么了?”     他定定瞧着南箓,暖暖灯火中,那样一双眼暗红得近乎黑色,静静瞧着他,隐了万千秘密,灼热低沉。     南箓低低道:“到了魔界,你也只能是我的人。”     张至深料想他可能被那赫苍给醋了,南箓转成这性子是极容易吃醋,每回醋了,他心中都十分舒爽,柔了声道:“无论到哪里,我都是你的,你想甩也甩不掉。”     他往常这般说,南箓都是极快被安抚的,今夜却是不同,似乎特别焦躁,神情凝重地盯着他,目中好似有火焰在燃烧,抓住他肩膀的手力道也是大得很。     张至深也觉出了不对劲,轻声道:“南箓,你在怕什么?”     南箓目光暗暗一闪,幽红光亮流溢之中,又将那到了喉头的话吞下去,只低声唤着:“深儿,深儿……”     那唇舌继续探了进来,一手伸入衣襟内摸索,动作娴熟老练,一气呵成,那衣服立时便去了一半,此种事情二人之间自然熟练,张至深也由着他去了。     “啊……你们这是……”     惊呼声忽然而起,张至深极是淡定,远目望去,瞧见青莲一脸不淡定地望向这里。     南箓更是淡定,将张至深衣服裹了身体,面无表情望过去:“你来做甚么?”     青莲双手提着食盒,面上神情还未收回,咳了一声:“我想着二位都没吃过什么,所以送些吃食过来,我放好东西便走,打扰了二位兴致。”     言罢率先进了屋,身后一众仆从手中各拿吃食或用具,鱼贯而入,那望向二人的神情同青莲便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张至深依然很淡定。     南箓更加淡定。     待那些人再从屋里出来时,青莲离去的步子又退了几步,南箓隐了火气道:“阿莲你怎么还不滚。”     青莲笑曰:“虽说真言居气氛极好,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定不当辜负,只是此处往来之人甚多,南箓与小深儿**,也请考虑一下旁人的感受。”     张至深能如此淡定,是因为在钱庄时南箓经常不分时间地点……被撞见得多了……此刻,他还是淡定地抽了抽嘴角,他不仅被旁人撞见了,还被观望着调戏了。     眼见南箓要喷火了,青莲很是识眼色:“话说完了,我现在便滚,二位继续。”那眼角笑意却是一直挂着。     目送他领了一群仆人渐渐远去,南箓眼中的火才稍稍下来,继续办正事。     张至深稍稍推了他一下:“我们还是进屋去。”     南箓道:“我偏要在这里,他们人来人往又如何,才不管。”     张至深一囧:“你不管,我却是不好意思。”谁像你一样厚脸皮,老子在魔界也是要脸的。     南箓才不管,继续办他的正事。     张至深使出杀手锏,捧着他的脸深情道:“小箓儿,我爱你。”     南箓眸子一沉:“好罢,我们进屋去。”     世间这万般事情,总是一报还一报的,青莲昨日夜里稍稍戏弄了一下**的南箓和张至深,今早便遭了现世报。     他神清气爽进得内厅时,南箓和张至深已经不客气地在餐桌旁等他用早膳,张至深见他来,亲切道:“小莲儿,快来吃饭。”那语气好像在说儿子,快来吃饭。     青莲以为自己错觉了,拉了椅子坐下,仆从们端了早膳放到桌上,都是寻常的人界吃食,一笼包子,一盘绿豆糕,三碟小菜,一小锅粥。     然后他瞧见南箓为张至深盛了碗粥放那人面前,再亲手盛了一碗放他面前,还温柔笑了一下,那笑当真是春风拂了面,百花齐放。     他眨了下眼,又瞧见南箓给张至深夹了一筷子小菜:“你寻常喜欢吃这个。”     张至深极自然地接过,埋头吃了。     青莲像是被细细的电击了一下,或许这二人经过昨夜之后更加恩爱甜蜜,还故意在他面前秀一秀。     但南箓又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阿莲你看着我做什么,再不吃就要凉了。”     然后给他夹了一个包子外加几个小菜:“这许多年不见,也不知你口味变了多少,但总该不会吃肉罢。”     青莲将他来望着。     南箓又道:“我和深儿来到魔界,我虽成了魔,但在这里还不熟,以后还要你多多帮忙照应。”     青莲将他来望了望,又将张至深望了望,张至深瞧了一眼,低头吃饭,于是他又将南箓来望着,还是不敢相信南箓会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肉麻话。     南箓顿了顿,又将他来深情望着,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     “你在魔界这时日过得可好?”     青莲嘴巴动了动,嘴角抽了抽,没说出话来。     南箓又道:“你总不答话,可是这些年不见,都生疏了?”     青莲终于砰地一声跳了起来,指着他道:“南箓,你这又是在玩哪一出?”     张至深从碗里抬头瞧了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南箓往前走了一步:“阿莲你以前不是这性子。”     青莲向后退了一步:“你你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你昨日那性子不对,今日怎的又不对了,你到底是谁?”     南箓面上依旧是那温和模样:“我便是我,性子变一变也无甚奇怪。”     青莲依旧警惕着:“你最初找我说要来魔界时是一个性子,昨日见面却变了一个性子,睡了一晚怎的还能再变一个性子,莫不是明日还能变得疯疯癫癫又或娘里娘气的性子,南箓你何时变得如此善变了?”     张至深朝二人看来。     南箓瞧着青莲这模样柔柔一笑,一如春花初绽,连同那双眸子的赤色也淡了许多,容色倾城。     他道:“你空着肚子说了这许多,再说下去饭菜便凉了,还是先吃了再说。”     青莲正提着的一口气便生生被这话给打了回去,目光呆滞地看向鼓着一双凤眼瞧得津津有味的张至深:“他很关心我,对我很温柔,还对我深情微笑。”     张至深咬了一口包子含糊道:“是。”     “他对我这么好你也不管管他?”     “他对谁都很好。”     青莲绝望道:“你们商量好了耍我的是不是?”     张至深将包子吞下,很正经的道:“没有,他这般性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青莲转向南箓,那温柔得变态的魔低低唤了一声:“阿莲,先吃饭。”目光柔和,容色绝代,低沉的声音甘醇如同上好的美酒。     他沉痛地闭上双目,舀了一大勺粥,狠狠吃了下去。     饭毕,青莲这才抬头认真打量南箓,两千年后,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那容颜依是初见时的惊艳,只是那半成的仙身化了一双暗红泣血的眸,神态温和娴静,嘴角挂了淡淡笑意。     他不知怎地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南箓,如今这般你可觉得幸福?”     张至深顿了漱口的动作,抬目望来。     南箓的眉目温和,同张至深目光一对,嘴角笑意缠绵悱恻,赤红眸子波光流溢,那白白的衣裳便飘远了,只那一双眼,一点笑意,满足而温暖。     他道:“如今这样很好。”     张至深回了他一笑,温柔满溢,捧起茶碗继续漱口。     青莲看他们这般,轻叹一声:“这便是你想要的?”     那温柔的魔看着他,目中满溢的幸福并未褪去,却不曾回答他的话。     屋中沉默片刻,青莲起身:“我将差事告了一日假,今日带你们到这魔都倪郸逛上一逛。”     张至深精神一振:“好好,小爷我早想瞧瞧这魔界是何模样了,昨日夜里也没怎么看。”     南箓道:“也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魔域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魔界之域不同于人界到处都能居住,分州县管制。魔界地域之阔为人界三倍,其内生灵众多,然因带了魔性,大多不愿受到管制,分散在魔域广阔而偏僻之地,聚为部落,与魔都共同维持魔界秩序。     魔都倪郸自是集魔界政治文化之地,六界生灵皆可到此,只要能找到魔界之门,并且,进了魔都这扇门,身上带魔气,为魔界子民,严格遵守魔都秩序,而这秩序的管理机构便是坐落于倪郸城中央的魔宫。     这魔宫却有一个极雅致的名字,叫兮云宫,据说初建这魔宫的魔王是个极其雅致的人,是以里面的宫殿阁轩连同那对联都雅致得很。     只是那雅致的年头早过去远了,魔宫的主人不知换了多少任,魔界之人在乎的是真正的实力,而非那空虚的风花雪月,这是一座魔宫,那它便应当叫做魔宫,那些雅致的名字渐渐被埋在了岁月的尘埃里,偶尔有人拿出来翻一翻,那也是极其遥远的一个记号,便真如它的名字那样,如云似雾般散了。     魔界之王靠的是真正的实力,谁能打败现任的魔王,他就可成为魔界新任的统治者。那些从六界而来的仙魔妖鬼,术法实力层出不穷,有那淡薄寡欲的,更有野心勃勃的,这魔界之王便换得迅速之极,甚至于一万八千年前的一场苍翊之乱,因为苍翊路的结界被破坏,魔界动荡,十日内换了八个魔王。这场杀伐不断的混乱最终被炎弈所平定,他杀了最后一任魔王成为魔界之主,之后再无人可胜他,直至今日,魔界在他的统治下安定平和,日益繁华。     那魔界的集市各色生灵川流不息,大多还都是人形模样,道路两旁屋林耸立,黑墙红瓦,飞扬翘角,好不气派,比之人界的皇都繁华还要有多。     张至深听青莲说了这许多,赞道:“一万八千年都无人将他打败,炎弈当真不愧魔王二字,不过这魔界之人可是有寿命?”     青莲道:“自然是有的。”     “想必炎弈定是个糟老头了。”     “确实很老了,你若有机会见他便可知他老到了什么程度。”     “魔界之王有这么容易见到?”     青莲朝远处望去,那里黑墙红瓦,飞檐分外的高翘,气势宏伟,幽幽道:“魔界之王不同人界帝王,你要见他,其实很容易。”     张至深双目一亮,凑过去:“如何容易?”     青莲神秘一笑,并不作答。     南箓道:“他在魔宫当值,自然是天天见那魔王。”     张至深道:“我在青莲手下当个职如何?”     青莲幽幽一笑:“当值是可以,不过魔宫扫地洗衣的仆人都是识字的,你……”话头住了,拿眼瞧着张至深。     张至深才想起自己在魔界算是大字不识一个,失望道:“我回去便开始学习,炎弈活了一万八千多年,这文字可是他造的?”     青莲摇头:“说起这文字,可是那喜好风雅的魔界之王所造,最先造的是兮云二字,只因他自己名为兮月。”     张至深便觉那早万儿八千年前被灭了的魔界之王忒可怜忒可悲,自己造的宫殿,造的文字,一统起来的魔界都因一朝失败让仇人夺去了。     思索间,瞧见南箓在一个小商铺前停下,修长双手取了一双碧玉雕成的鱼,鱼嘴衔一粒白色猫眼石,墨绿流苏长长垂下,晃得特别好看。     张至深摸着那双碧玉鱼,道:“这魔界的东西做工真是精致。”     南箓看向三步外的青莲,温柔唤了一声:“阿莲,交钱。”     青莲:“……”     魔都倪郸之大,便是骑马跑上个三日三夜也转不完,青莲领着南箓与张至深逛了一日,也只围着魔宫周围的一个小角落走了一遍天色便渐暗下来。繁华的灯火一一浮出市面,猩红圆月高挂,那些白日里不能出来的鬼魂开始出来飘荡,不能化为人形或极是难看的生灵们也在夜晚昏暗灯光下露面,来来往往,竟比白日里要热闹数倍。     自那一日回来后,张至深含恨学习,那发奋的劲头比小时候他爹持着棍子在旁督促还要狠。青莲要给他找个教书先生,张至深觉着自己这把年纪了着实不好意思面对先生的戒尺和板正,便让南箓教他,孰料教了半日才知这看似无所不知的狐狸是个半桶水,一篇文章瞧了,磕磕碰碰也没认全那些字,最后将书一放,用那低沉温柔的声音道了一声我也不认识。     不得已,只得提了一个账房先生来教他识字,那账房先生是人界三十左右年纪的模样,一袭青衣裹着修长身形,容色端正,又隐约有种同青莲一样的气质,谦逊地自我介绍,在下昭楠。张至深回了一礼,算是见过了。     昭楠教学仔细,魔界文字形态飘逸而简洁,学起来并不费力,南箓在旁陪听了几日,某一日屋角的阴影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影,装束漆黑,一双眼眸悲伤沉寂,张至深望过去,他淡淡瞥了一眼,只望向南箓。     南箓道:“我去去便来。”     张至深便以为他真的只是去去便来,不曾想这一去竟是去了大半日,接下的日子里也道有些事情要忙,不再陪他习字,张至深道你放心去忙便是。     只是几乎每日里对着昭楠一张端正面孔,南箓和青莲只有傍晚才会回来,半个月一过,张至深便乏了,读书时逃学的冲动潜在骨子,就等着某个机会爆发,但他作为一个大人又怎好意思。     于是某日对昭楠道:“先生教了我这许多日,甚是尽心尽力,今日天气明媚,不若我们休息一日?”     昭楠依旧谦逊:“既然张公子如此说,那便休息一日,我们明日继续。”     “先生请留步。”     他要走时,张至深问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想问问先生。”     “张公子但说无妨。”     张至深便道:“府中大多数人我都见过,只不知那浑身雪白的公子在府中是何身份?”     昭楠道:“南公子不是一直同公子在一起?”     “不是南箓,是另一个雪白的公子,头发眼睛都是白色的那位。”     昭楠道:“府中并不曾有这般模样之人,许是公子记错了,在下告辞。”     这问题张至深自是问过青莲,青莲也道府中并无此人,许是你做梦罢了。     张至深便真觉自己有些做梦,但那灯火万千的竹林中,夜蝶扑火,那人立在淡淡光晕中如同一片羽毛般轻轻回首,身后一轮红月也淡了颜色,这场景还真是梦幻了点,但说过的话却不怎么梦幻。     前些日子没空看个究竟,今日恰好可去瞧个虚实。     出了书房,拐入后院,天气晴好,阳光金灿灿撒了一地,日头高悬,脚下石子路清白相间,不时有小桥流水从脚下而过,翠竹迎着路旁生长,偶有冒出的几点殷红,铺开艳丽裙裳在一片翠绿中格外妖娆,是那遍布苍翊路的耶梦伽罗。     这是整个魔界最普遍的花,只要是魔界的地域,便可到处寻得此花的影子,传闻耶梦伽罗是西方仙界的女仙,佛祖曾拈花而笑,那被拈过的花便因此有了灵性,日夜修为,成就仙身,一袭艳红裙摆成为整个西天仙界最夺目的朱砂。     却不知从何时起,那被佛祖拈过的花也会动了凡念,动了凡念便罢,竟还爱上了魔界之王兮月,那时的魔界与仙界势同水火,耶梦伽罗为了兮月叛出仙界,立誓追随兮月身侧,生死不离。     一时仙界震惊,众佛动怒,欲要除了这叛出之花,只有那曾拈花的佛祖微微含笑,让她去罢。     耶梦伽罗的叛出仙界,立下终生追随的誓言,于那魔界之王兮月来说只是众多追随女子中的又一个一厢情愿,魔界女子奔放开明,对这伟大又追求风雅的魔界之王仰慕甚之,那耶梦伽罗的一片深情令仙界都惊了一惊,在这魔界却是再平常不过的对兮月的仰慕。     她伤痕累累到得魔界,却到不了他的身边,每日在兮云宫外徘徊,只希望他的某个不经意的回头看见她的深情,哪怕一眼也好。     可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曾实现过,她为了他,已失去所有。     最终,连一个人的形体都抛弃了,她变作一朵艳丽妖娆的花,那花瓣如同铺散开的嫁娘裙摆,片片夺目,常开不败,魔界之人惊异于此花的美丽,将它献给了兮月。     她才得以再次见到他的真容,远远地看着,静静地守着,在他的寝宫之外,每日见到一个背影就极是欢乐,尽管那魔界之王极少注意过她,他们最近的距离也不过他的衣角擦过了她的花瓣。     她不满足这样的观望,化成人形出现在他面前,然而不论多么艳丽的姿容,在那魔王眼中都是一样的存在,她为证明自己的价值,存在的意义,为他做了许多事情,大的小的,善的恶的,苦的累的,完全违背了她修仙修佛的宗旨,然而她都做了。     她问兮月,我为你做了这许多,你为何不爱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 耶梦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兮月淡然道,我并未要求你做什么。     是,一切都是她自愿,然而还是觉得苦涩,她为他,什么都没有了。     可也是因为她的叛出,魔界与仙界的矛盾更加恶化,最终不得不面临战争,仙界道,只要交出耶梦伽罗,他们就免除开战。     那时的魔界虽然完全统一,但是内乱不断,实力远远不能同仙界相比,开战只有百害无一利,兮月毫不犹豫答应了这样的条件。     他对耶梦伽罗道:“你回去吧。”     耶梦伽罗在他脚边哭泣:“为什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要用我来免除魔界战争?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兮月道:“你叛出仙界是你的自愿;你为我做了许多,我也并不曾要求你去做;而你的叛出却引发了仙界同魔界的战争,我要你回去,也只是维持魔界原本的状态,并没有对你不公平,一切付出,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耶梦伽罗大叫:“不!就算是我一厢情愿,我也不要回去!我要在你身边!”     兮月依然是那无悲无喜的神情:“莫非你想效仿人界女子让君王为她倾国倾城?可惜我不是那样的君王。”     “可我到了魔界就无法回头了,我誓要做你的妻,回到仙界我只有死路!”     兮月道:“这是你的事,并不是我所关心。”     仙魔交战那一日,兮月将被缚的耶梦伽罗交给仙界,耶梦伽罗绝望地大叫:“我不要回去!兮月,求求你,让我留在魔界!”     兮月道:“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以后再也不要来魔界了。”     “求求你,看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份上,你发发善心。”但是她求错了对象,那是魔界的王,腥风血雨里走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才站在魔界最高的位置。     兮月毫不动容,只道:“善心这东西,或许下辈子才有吧。”     仙界来接她时,耶梦伽罗忽然尖锐地笑了,对兮月道:“就算你没有心,为何连网开一面哄哄我都不行?我说了不回去,耶梦伽罗早已立誓,追随在兮月身侧,生死不离!”     天魔两界的士兵和将领都看着她,耶梦伽罗仰头大笑,向天地发出恶毒的诅咒,自毁修行,灭于两军之中。     仙魔两界退兵,矛盾虽未消除,但也暂时相安无事。     第二年春来时,魔界黑色的土壤中纷纷冒出艳丽的花朵,那花盛开璀璨,妖冶如同新嫁娘艳红裙摆,惊艳非常,同一百年前献给魔王兮月的那株花一模一样。     魔界人称此花耶梦伽罗,带着诅咒而生的魔界之花。     兮月看着此花,神情淡然,任由那花大片大片生长于魔界土地,染红满目萧索。     这传闻是昭楠讲的,说的时候南箓也在一旁,张至深道:“那魔王兮月也着实无情了些。”又再叹,“这兮月也恁般强大了,不仅江山在手,还惹了这许多风流债。”     那时的南箓早恢复了暴躁性子,乜斜了眼看他:“你虽不强大,风流债也不少。”     张至深咳了一声,问昭楠:“耶梦伽罗发的是怎样的诅咒?”     昭楠道:“不可说。”     这说了大半没点明最后一点的故事越发能引起张至深好奇,然他终究还是没能知道耶梦伽罗的诅咒是什么。     循着记忆中的石子路,过了一桥流水,翠竹渐多,偶有蝶舞翩跹,果然都是翠色的蝶,在那翠竹中浅浅的颜色,虽不容易发觉,却也是极其协调的搭配。     夜晚中点燃的灯盏,白日里却寻不到一丝痕迹,青莲说过,那是他用术法点燃的灯,白日都是收起来的,是以这白日的竹林中更加开阔自然,一派生机。     那日夜里他只是循着感觉在这竹林里随意走,如今真正要来时,竟迷了路,幽幽转了几圈,送算找着上次那地方,白日终是没有夜晚那景致,自然也没有赫苍兄雪白的身姿悠然回眸望他。     他只看见一座小屋,不是魔界常见的黑墙红瓦,而是青绿竹子搭建,细长竹叶零星飘落,碧色蝴蝶三三两两翩跹起舞,真是一处好景致,比起真言居又是别有一番味道。     张至深在屋外唤了一声:“赫苍兄。”     竹林一片寂静,并不见屋中有回答,张至深再唤几声依然无人应,便对那翩跹的碧蝶道:“小爷我入赫苍的屋子坐坐,你们这么善良勤劳,肯定是答应的。”     那蝴蝶自我嬉戏,并未理睬他的话,他便径自推开门入了屋子。     青绿竹屋中极其简单,一个竹塌,两把椅子,一张小桌,垂了几帘白纱,除此之外并无一物,简直不像住人的地方,不过那赫苍又怎会是人,魔界生灵,生活习惯奇怪点也不足怪,就像那守门的淡虎总在白日睡觉晚上活动;厨房里的阿和只喝水不吃饭;扫地的小紫大热天穿个小棉袄……     “你来作甚?”     张至深吓得小虎躯微微一震,转身忽见一抹雪白飘至眼前,雪白长裳,银色长发,肌肤胜雪,一双雪珠子剔透明亮,正定定瞧着他看。     张至深拍拍小胸脯,长舒一口气:“赫苍你究竟是鬼是魔?”     赫苍笑道:“你不知这世间可有一词唤作魔鬼?魔与鬼本就不分家。”     “你从哪里出来,刚刚我明明没看见你。”     “适才小睡,我用了隐身术。”     张至深就最近椅子坐下,道:“打扰你睡觉实在抱歉,不过小爷这次找你来有事。”     赫苍也坐下:“哦,找我有何事?”     几只碧色蝴蝶翩然飞入屋内,三四只围了一圈,中间围了一只白瓷茶碗,悠悠然放在桌上,再有秩序地飞了出去。     赫苍道:“喝茶。”     张至深眨巴着眼瞧那蝴蝶一进一出,感慨道:“赫苍兄这些蝴蝶果然很会伺候人。”     “见笑,你找我有何事?”     张至深喝了一小口茶,是竹叶的味道,放下茶碗,他本想问他是什么人,潜伏在这里有什么目的,为何府里的人都说没有他这个人,可脑袋一转,若赫苍不坏好意,自己这一问,估计小命就交代了,便道:“我在府里不曾见你出去过,今日恰好有空便来瞧瞧你。”     赫苍却从见面开始一直打量他的眼:“你这双眼倒真是好看。”     张至深道:“我在府里住了这几日,从未在其它地方见过你,你可是一直在这里?”     赫苍低低笑了声,温柔而沉厚:“你是想问我是什么身份,为何住在别人的宅子里又不敢直说,人类说话当真这般喜欢绕弯。”     张至深心道若是直说还不知是什么下场,嘴上应道:“赫苍兄果然英明!”     赫苍道:“阿莲为了保护我才隐藏我的消息,你便是问府中任何人他们都会说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你以后也莫要再提起见过我,免于杀生之祸。”     “莫非你在这魔界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张至深双目一亮。     “可以这么说。”赫苍似笑非笑。     张至深再仔细瞧他一生雪白,几乎同魔界所有生灵都不一样,魔的双瞳为红色,妖有妖气,鬼有阴气,张至深虽是凡人,但魔界这些生灵见多了,自然能辨识几分,赫苍身上没有任何这些特征。     “你是从仙界来的仙?”     “不是。”赫苍摇头。     “那就是有血海深仇,躲避仇人?”     赫苍笑而不语。     张至深便当他是说对了,不禁对他深抱同情,为了躲避仇人而隐藏行踪,在竹林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这一同情,便将上次戏耍他的事情忘了,毕竟他也用神棍之术忽悠赫苍先,算是扯平了。     “你每日在这里不无聊么?”     赫苍道:“蝴蝶们陪着我,也不怎么无聊,有时在这里呆腻了,还是会出去走走。”     “你不是在外面有仇家,魔都之内你还敢出去?”     赫苍将手中杯子转了个圈:“魔界之中除了这处竹林我其它地方都不能去,但六界之中,还是有我能去的地方。”     “六界?”     “神界,仙界,人界,魔界,妖界,冥界,六界之中,总还有些地方是我能去的。”     “那你还做出没有去过人界的模样?”     赫苍道:“我去过人界,那是九千两前的事了,人界善变,不好应对,我只去过一次,也只匆匆一瞥。”     “那个,冒昧问一下,赫苍兄你慧根?”     赫苍颇有兴味地看他:“你猜猜。”     这些妖魔鬼怪寿命都是长得令人猜不到的,偏偏还都长了一张年轻容颜,张至深便随意猜了一个九千的两倍:“一万八千岁。”     赫苍颇惊讶了一下,随即笑道:“竟是被你猜对了。”     张至深也惊了一下:“运气而已。”     赫苍道:“六界之中,我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有时在那里待久了,反倒不想回来。”     “何不长住在那里?”他注意到赫苍的食指与中指交替着抚摸茶碗边沿。     “长住之地,却只有一个魔界,一方竹林罢了。”     赫苍的目光又移向那双微挑的凤眼:“你这一双眼,长得真是好。”     寻常人都因这眼而说他像狐狸精,张至深被同一人夸了三次反倒不好意思:“过奖过奖。”     “我今日要去外界走上一趟,你可愿一同去瞧瞧?”     张至深犹豫片刻,想到时间还早,便道:“六界中的哪一界?”     “冥界。”     他妖魔鬼怪见多了,倒是淡定:“好,那我便去见识见识。”     赫苍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将他瞧了一阵,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至深:“……”     赫苍再将他默默望着。     张至深道:“在下张至深。”     “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奈何叹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赫苍道:“你走近来些。”     张至深上前几步。     “把手给我。”     张至深把手放他面前。     然后被一只雪白的手握住,眼前一花,早已置身另一世界,薄薄雾气游荡,脚下艳丽花朵沿着河水蔓延至看不见的远方,幽香袅袅,似曾相识。     “这里……”     “这里是黄泉之侧,再往前走就是冥府的入口。”     沿着黄泉望去,朦胧雾气中,似乎真有高低不同的房屋影子,袅袅错错的,都在一片花海的簇拥中。     “我似乎来过这里,有种熟悉的感觉。”     赫苍道:“所有人都来过这里,但也都忘了自己曾来过这里。”     张至深将他来望着,等待接下来的话。     赫苍指向旁边的河水:“这是黄泉,我们站的地方是黄泉路,每一个人类都来过的地方,只是入了冥府,一碗忘情水,也便都忘了,那点熟悉之感,也是一点残念罢。”     “这些花我在梦中见过。”     “这是彼岸花,也叫曼珠沙华,只生长在冥界,其香味能勾起人前世的记忆。”     张至深闭上眼深呼吸,那些淡淡花香传入肺腑,仿佛置身梦境。     “不过那是世人的传说,都是骗人的,曼珠沙华是冥界的守护花,指引死去的灵魂进入冥界,并不能勾起人前世的记忆。”赫苍缓缓道,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张至深哀怨望过去,自己又被这魔耍了。     沿着黄泉前行便入了冥府,曼珠沙华一路延伸到奈何桥头,冥界的鬼魂来来去去,同那人界有几分相似,只是天空是灰蒙蒙的色,奈何桥下的弱水黑不见光。     张至深叹道:“原来这就是冥界。”     赫苍道:“你们人类所说的阴间,死了之后都要来的地方。”     张至深拍了拍他肩膀:“劳烦赫苍兄带我走走,先熟悉熟悉一下地形,将来我再来此处,熟门熟路也图个方便。”     赫苍有些讶然:“你倒是看得开。”     张至深笑了几声往前走去,那身影走得洒脱,却不愿让人见他面上神情,赫苍看那远去的背影,雪珠子般的眼无波无澜。     又是一个只图一世情欢的凡人。     蜉蝣蝼蚁般的生命,不断轮回重生,追寻一点短暂的欢愉。     他变换身形,转瞬拦在张至深面前,用言语诱惑:“我可以让你获得永世长生,你愿不愿意?”     那双凤眼闪过一瞬的光芒,又熄于一瞬,他摇头:“世间没有白来的便宜,我若是获得长生,必然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不愿意。”     雪珠子光芒暗隐,甘醇的声音继续道:“我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东西就获得长生,你还是不愿意?”     张至深摇头:“我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许多人类修道修佛,不就是为了能长生不灭,得到……”     “赫苍兄。”张至深正色道,“若你带我来冥界只是为了诱说我得到长生的话,劳烦你送我回去,我虽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却又想跟相爱之人永生厮守,但我不相信有白来的便宜,请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你不相信我?”雪色眸子暗了一暗,低沉声音依然带着诱惑。     张至深摇头:“你我第二次见面,你是什么身份,什么物种我都不知,我并不信你。”     赫苍沉默一阵,忽然笑道:“罢了,当我适才只是玩笑,我带你在这冥界走走逛逛。”     “有劳赫苍兄,不过,我们要在天黑前回去。”     赫苍道:“冥界没有天黑。”     “我说的是魔界。”     “好。”     张至深往前走去,留给赫苍一个背影。     不愿面着别人,那双凤眼微微低垂,嘴角苦笑。他何曾不想与南箓长长久久的厮守,只是他不信,也不敢。他若是贪心,兴许这短短的几十年都不会拥有,如今这般,已让他一颗心翻来覆去地痛了几个来回。     那人终是因他而成了魔。     赫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苍白眸子有浅浅淡淡的光,指着周身飘过的鬼鬼魂魂介绍,这是吊死鬼那是水鬼,这边还有阴间集市,那边才是奈何桥。     这阴间形形色色的鬼,那一张张苍白的脸是他从未在人界见过的。有的鬼用冥币买卖;有的鬼食用血淋淋的生肉;有的鬼披着一张好看的人皮,不小心被其它鬼撞落了一个角,露出里面腐烂的身体,赫苍说,那是画皮鬼。     远处青色鬼火几点,明明灭灭,好似窥视的眼。     张至深竟一点也没觉得害怕,置身一处陌生环境,只觉不习惯。     但总要习惯的,几十年后,他也会是这里的一员,不知南箓,可会记着他多久。     赫苍道:“这里虽然鬼气森森,但总比我那竹林热闹。”     张至深问:“你究竟得罪了什么样的仇家,才会在魔界无法现身?”     赫苍无色眸子微微一笑,望着不远处道:“到了。”     前面一派鬼魂正在排队,队伍最前头一座长长拱桥,桥头一个红衣女子端着一只碗正同面前的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声音清亮婉转,在这阴沉的冥界,那点红,那点清亮成了最是夺目清新的艳,像那黄泉岸上的彼岸花。     那女子唱道:“年年岁岁流连转,唯有寂寞身相伴。奈何桥边,只有三生石守望,彼岸花垂连。一瓢忘情水,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     她面前的女鬼着了素色裙裳,墨发披散,接过那只碗,凄然唱道:“岁岁年年光阴逝,独留烟花空叹欢。三生石畔,徒留彼岸花开落,奈何桥长等。一碗忘情水,与君缘此尽,再做重生梦。”     红衣女子微笑点头,很是满意。     白衣女鬼仰头饮尽碗中水,走上长长拱桥。     那红衣女子再倒一碗汤,捧至面前佝偻鹤发的老鬼面前,婉转唱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徒有弱水长东流。奈何桥边,只有三生石守望,彼岸花垂连。一瓢忘情水,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     那佝偻老鬼接过,先是咳了几声,苍老的声音巍巍颤颤唱:“岁岁年年人不同,空得一生魂西游。咳咳……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咳咳咳……奈何桥……”     “唱错了,重来。”红衣女子打断道。     那老鬼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后面的鬼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他才重新开了唱腔:“岁岁年年人不同,空得一生魂西游……”     张至深瞧着热闹,道:“原来冥界还有在桥上唱山歌的习俗,唱对了赏碗酒,唱错了要重来,我们也去排队唱上一唱。”     赫苍抚了抚额,摇头:“我说到了,是因为这里是奈何桥。”     张至深笑道:“别说笑了,从未听过奈何桥头还唱戏的。”     说话间,有一男子走来招呼:“赫苍,许久不见。”     那男子,不,应该是男鬼,生得俊朗,华衣金冠,好不骚包,面上含笑,好不亲切。     赫苍对那男鬼道:“少佐,你来得正好,说说这奈何桥头是什么情况。”     那唤少佐的男鬼笑着摇头:“孟姑娘在这桥头司职了几万年,便总喜欢弄点新鲜玩意来调节气氛,前段时间不知从哪学的唱腔,便嘱咐所有过奈何桥的鬼都要与她对唱一段才能走,说是能洗清罪孽,来生干干净净做人,你瞧,那些排队的鬼手里都拿着要对的词在背诵。”     张至深仔细瞧去,果见那些鬼手里都拿着张纸,口中念念有词,一个鬼细着嗓子唱了一段,叹道:“这年头做鬼也不容易,投个胎还得唱段小曲。”     另一个道:“咱们这批算是好的了,上一批投胎的鬼,孟姑娘可是要让他们每人说个笑话,不让她笑的就不让过,据说有个鬼连说了十五个笑话都没能让她笑,差点一气之下跳了弱水,还好被路过的判官拉住,向孟姑娘求了情才准过的。”     先开口的鬼道:“若是过不了的,会如何?”     “等下一批换了过桥规则再来排队便是,是你的胎,总跑不掉。话说,你是新来的吧。”     “确实,我是新来的,正急着去投胎呢。”     言罢,低着嗓子继续唱那纸上的曲儿。     那被叫做孟姑娘的红衣女子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了,与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桥下排了长长的队,大多白衣散发,弱水之畔,零落的鬼魂望着桥头叹气,总是等不到要等的那个人。     张至深道:“想不到冥界奈何桥竟然如此有趣。”     赫苍道:“你可还要排队同孟婆唱上一段年年岁岁?”     张至深笑了几声,摆手:“不了,不了。”     那唤少佐的男鬼望着他道:“你是活人?”     张至深拱手:“正是。”     赫苍道:“也不尽是,我在魔界遇见他,便带他一同来逛逛。”     少佐男鬼拱手:“在下钱少佐,不曾想在此还能遇上活人,幸会。”     既然别人都自报姓名了,张至深也道:“在下张至深。”     钱少佐道:“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二位了。”     赫苍却留住他离去的步子:“我劝你还是过了这奈何桥的罢,你便是司了孟婆的职位,几千几万年的,依然等不到那个人。”     钱少佐微微笑道:“等不到,那我便长留此处罢,哪一日被赶出冥界,可要劳烦赫苍收留一二。”     赫苍道:“兴许还真有那一日。”     钱少佐笑笑,转生去了那奈何桥头,弱水河畔。           第一百四十章 浮生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问:“他在这里等了多少年?”     赫苍道:“应该有五百年了罢,他本是一个死了的凡人,死后五年必须投胎,他为了留在冥界,求我为他在阴司某了个职位,日日在奈何桥头等他的妻子,这一等,便等了五百年。”     张至深奇了:“既然只是寻常的凡人,他的妻子也早该死了罢。”     赫苍望着他,雪色眸子在灰蒙蒙的阴间依然苍白剔透,声音透过弱水的潺潺流动音传入耳中:“他那妻子是个凡人,却不知因何原因得了长生不死,永活人间,自他死后便一人一鬼,永生永世不得相见,我劝钱少佐早早投胎去,他却抱着这段情爱,道等不到他妻子到来便永不转世,你们人类啊……”顿了顿,只叹了一声,“当真是孽债。”     张至深道:“他那妻子,是哪里人,叫何名字?”     赫苍道:“叫何名我却不知,只听他说过是个美丽的女子,是蔷薇宫花殿长老,养得出常开不败的蔷薇花,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是个极完美的妻子。”     “蔷薇宫……花殿……”     “是,莫非你在人界听过?”     “不曾,只是觉得这蔷薇呀花殿的,名字极是艳丽好听。”     “你若是知道,便替少佐打听打听他那妻子的下落,不过你已来魔界,已是回不去的。”     “为何回不去了?”张至深心里一愣。     “莫非你不知?”赫苍疑惑道,随即摇头,“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张至深拉着他:“你倒是说清楚,为何到了魔界便回不去了?”     那雪色的一双眸子有一瞬冰冷,声音也淡漠了:“魔界的门,凡人只能进不能出,既然你来了魔界,我以为你早已知道。”     张至深松开手,望着他,忽然笑道:“确实,我早已知道,只是忽然忘了。”     他确实早已知道的,在苍翊路上南箓的神情,耶梦伽罗花海中的歌唱,娘子出嫁莫回头,回头无处空念愁,莫回头,莫回头……本来,便是回不了头的。     他得以同南箓在一起,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这很公平。     “弱水河畔走了一遭,我带你去别的的地方走走。”赫苍的声音又温温柔柔的。     “赫苍兄还要带我去哪里?”张至深微笑着问。     “第十八层地狱如何,瞧瞧那刀山油锅,拔舌血池如何?”     “这些太过血腥,赫苍兄还是领我去景致好的地方罢。”     “好,我便带你去个景致好的地方。”     回到魔界时已是黄昏落幕,天空残留几缕金光,竹林华灯初上,暖暖一片早胜过半空残云红月,那不知疲倦的蝶儿依然扑着灼灼灯火,小小竹屋,淡淡隐在黄昏中。     张至深放开握着他的手:“冥界一游,大开眼界,多谢赫苍兄,就此别过。”     赫苍看看自己被甩开的手:“你便这般急着要走?”     “天色不早,家里有人等我。”     “你很在乎他?”     “是。”     “他是你什么人?”     张至深回头,淡淡笑着:“我们彼此相爱。”     雪色眸子微微一动,含了笑意:“你便是为了他才来魔界?”     “正是。”     “你去罢,别让那人久等了。”     张至深大步离去。     赫苍又在身后道:“你似乎很怕我。”     张至深停下步子,回眸一笑:“没有。”     “自从我问你是否愿意永世长生起,你就一直对我保持距离。”     这话正中下怀,张至深就知他不怀好意,道:“便是如此,我总觉你是另有目的,恐怕以后不能常来找赫苍兄叙话,冥界一游,非常感谢。”     “你可曾想过,你一个人类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倘若你们真正相爱,你阳寿一尽,剩下那人在千千万万年的日子里,可要如何度过?”     张至深心里一顿,这是他从未想过之事。     “若我有朝一日逝去,南箓还爱着我,无论多少生死轮回,我相信他都能找到我。”     “即便他真能找到你,可那孟姑娘的一碗汤下去,你早已忘了这段前尘,便如那词儿唱的,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     “就算浮生欢,我也还会再爱上他,只与他做浮生欢。”     “你就这般笃定?”     “我很笃定!”     赫苍浮出一抹浅笑:“我经常去那冥界奈何桥头闲逛,曾听无数人立下这样的誓言,待到来世再到那桥头时,他们苦等的人早换了对象,誓言也换了人,即便一次比一次真切的许诺,过了那桥头,一切都重来了。”     四周沉寂,天色暗下几分,花灯更亮,红月滴血,蝶儿扑着永不可得的梦。     张至深抬眸,犀利的凤眼,目光坚定:“我不会这样。”     “你犹豫了。”     “就算来世我不再记得他了,只要这一世,我已心满意足。”     “你似乎又忘了他的感受,他叫南箓是么,他若真爱着你,该是有多难受。”     “……”     “我能让你长生,你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从此以后,你就可在魔界,同他长长久久在一起,这样有何不好?”低缓柔和的声音一字字入了耳中,温柔地诱惑着。     张至深望着他,那魔浑身雪白一片,簇在满目灯火中,面容清俊,无悲无喜,却在声声诱惑着他。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赫苍道:“我什么也不要你的。”     张至深淡然一笑:“赫苍兄的心意在下感激不尽,告辞。”     那身影慢慢消失在阑珊的竹林灯火中,点点灯盏,由远及近,蝶儿扑火,永无止息,就像那人类的轮回,追逐得不到的,得到了,便是毁灭。     雪珠子中映出灯盏千万,一个人影逐渐消失,站在灯火中的魔,白衣银发,肌肤苍白,薄薄的一片,像要在风中消逝飘远。     张至深越走越快,身后万盏灯火好似看不见的手要将他吞没,竹林幽幽,蝶儿扑火,赫苍的言语在脑中回荡,不知那耶梦伽罗的诅咒又是什么?     回到真言居时,夜早已降下,小院门前两盏红色灯火格外明亮温暖,张至深急忙入了院子,屋中空荡荡,几片落叶飘飞,夜晚格外寂静。     他莫名地心中不安,急需要见到那人,正要出门时,院中已有动静,他忙到门口,见南箓已进了院子,白衣在风中飘扬,一双赤眸在夜色中流溢生辉,仿若红尘幻灭。     忽然,就有一种隔世的恍惚。     “箓儿,你总算回来了。”张至深走上去抱住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在怀里,心中总算踏实。     南箓将他推开些,捏着下巴左右打量,奇道:“没有被先生教训罢,怎的如此热情?”     张至深道:“没有,一日不见,小爷自是想你了。”     “既然想我了,就好生伺候着,乖乖做我的人。”     张至深拉他的手:“我们先吃饭。”     下巴被捏住了,南箓吻了他几下,才满意地放开,搂着他的腰:“多吃一些,今晚好好伺候我。”手已在他腰上捏了几下。     张至深:“……”     “怎么,你不愿意?”南箓又捏着他下巴来瞧。     张至深握住他的手,真实的感觉,这个魔依然还是他的,心里满满的,低声道:“我愿意,南箓,我一直愿意。”     事后,张至深问南箓:“若是将来我老了,你还会不会爱我?”     南箓瞪着他,语气霸道:“都说了你是我的人,你老不老又有何区别。”     “那若是我老了死去,你还会不会再寻我来世?”     赤色眸子暗了一暗,那眼中万千的秘密似乎泄露了,又似从未有过。     张至深再问:“还会不会,再寻我的来世?”     沉默后,南箓冷冷吐出两个字:“不会。”     张至深心里一顿,有些酸痛,低头笑道:“我知道了。”     南箓便道:“所以,只有这一世,你要好好珍惜,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要爱我,死了都要爱我,知不知道!”     张至深将头埋在他肩上:“知道了,我爱你,死了都要爱你。”     赤红眸子动了一动,有隐隐波光流动,随即笑了,将张至深抱在怀里:“睡觉。”     张至深不依,在他怀里蹭了几下,道:“南箓,你却从未说过爱我,你说一句让我听听。”     那魔却沉默了,只是抱着他。     张至深道:“你就说一句罢。”     “不说。”     “箓儿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     “胡说,我一直都爱你的。”声音却是凶巴巴,冷清清的。     “那你便说一句。”     “我不是说了么,睡觉!”赤色眸子瞪着他,连着那绝美容颜似乎也红了些,凶巴巴的模样也是别样有趣,比原先那冷冷性子要好上许多。     那样的不好意思,容颜瑰丽,张至深还未瞧个够时,那魔手一挥,灯盏尽灭,眼前一片黑暗。     虽是如此,张至深也算满足,轻轻啄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爱你,箓儿。”     那一句后,南箓一直未出声,呼吸冗长沉稳,黑暗中看不见他神情,不知是否睡着,张至深心满意足,靠着那人沉沉睡去。     梦中有花有水,有山有雾,花是艳丽的曼珠沙华,水是绵绵不绝的黄泉水,前方有雾,后面有山,走着走着,有个声音道:“三生石就在那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碧蝶梦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日夜更替,无论在人界还是魔界,时光永是如此,飞花流水,转瞬即逝,一不小心,那时光已在指缝间溜走。     距冥界之游早过去月余之久,张至深在昭楠的教授下,于魔界文字中大有精进,这些文字本就不难,形体飘逸雅致,学起来极是享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张至深也老大不小了。     南箓依然经常外出,每次回来时雪白衣角带几缕轻风,面上无波无澜,不知他在忙什么。     张至深问他,那赤红的眸子一眼望过来,泫然似血,他只道,只要完成黑箬提出的一件事,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他们。     那件事是什么,南箓却如何都不肯说,任张至深使尽了手段,无论南箓变了怎样的性子,他要藏下的秘密,永远无人知道。     青莲每日去魔宫当值,家里仆从各忙各的,只张至深一个闲人,魔界的文字看来看去都是那些,也是无趣,他便问青莲是否真能让他在魔宫司个职,青莲让他再等等,或许还真有空缺的职位。     他等啊等,等到身上都要长蘑菇了,青莲却还是道再等等,那早先说要辞职的一个小吏总是拖着不走,得想个办法让他早些离开,不论用什么手段。     张至深大为感动,然后继续等啊等。     这一等,没等来魔宫中的职位,倒是在家中等来一个熟人。     或许不是熟人,只能说是陌生的熟人。     门童淡虎道家里来了客人,张至深这居住许久的客人便端了半副主人模样来接待青莲的客人,不曾想那大大方方坐在厅中的赫然是几月不见的赫苍,雪珠子一抬,神情淡漠,只问道青青在哪里。     张至深顿了一下,才明白这人说的是青莲,他往左右看了一圈,最后一个奉茶的刚好消失,厅中只留他们两个。     张至深压低嗓音道:“你不是不能出来么,怎还大摇大摆地来寻青莲?”     那人雪白一双眉微微皱了一下:“你是谁?”     张至深那点焦虑担忧都被这话给浇灭了,他已经第三次被同一人问到名字,便道:“你可是健忘得很,一个名字三番五次地记不得。”     那人一双雪色眸子再将他仔细瞧着,道:“我确实不曾见过你,你不说也无妨,且只说青青去了哪里?”     青莲的全名极少有人称呼,大都叫他阿莲,这叫他青青的倒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还叫的这般顺口,想来府邸门前匾额上“青青府”三字与赫苍极有关系,就不知他们究竟是何关系。     张至深道:“阿莲在魔宫当值,此时自然是在魔宫里头。”     赫苍道:“他不在魔宫。”     “你如何得知?”     “我找遍整个魔宫都不见他,有人说他出宫了。”     “魔宫?”张至深将他上下来看着,此魔浑身雪白,面容俊朗,一对雪珠子莹白剔透,实在瞧不出有异。     “你不是说你遍布整个魔界都是仇家,怎的还敢到魔宫去找人?”     对方只道:“青青在不在家?”     “不在。”     “知道了。”     雪白衣袖一拂,转眼已出了门去。     这一来一去,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张至深拦住路过的淡虎:“他不是不能出来么?”     淡虎道:“公子说的是谁?”     “你刚刚领来的客人。”     “公子,我没有领来过什么客人。”     张至深重重拍了他一把:“明明是你说有客人才领我来厅上的,小淡虎你诓小爷是不是?”     淡虎一张圆脸茫然望着他:“我一直在前厅候着,没见有客人来,更不曾领你到前厅。”     “还玩小爷呢,那厅上的两杯茶如何解释?”     淡虎道:“适才昭楠先生与唐风先生喝了茶,恰唤我来收拾,小离说是不是?”     旁边小离道:“确实,昭楠与唐风两位先生刚走,张公子若不相信,可去问两位先生。”     张至深的笑慢慢僵硬,指了指桌上两杯茶再指指淡虎与小离:“你们……刚刚真没有人来过?”     二人齐齐点头。     那双凤眼眨了眨,拍了拍额头,自言道:“难道老子在做梦?”     转身往外跑去:“你们等着!”     眨眼也不见了人影,徒留淡虎与小离面面相觑。     翠竹小道,流水暗花中,一转又一转,转到了后院偏僻竹林,猗猗碧绿,玉蝶弄叶,清风带来竹叶清香,眼前翠色一片。     早先来过两次,这回熟门熟路地进了林子,那主屋隐在翠竹中央,绿蝶三两翩然,依稀如同往日。     那一袭白衣也如同往日,银发散在风中,双眸无色,只是他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张至深住了步子,今日无论什么事情都透着古怪。     那穿了一袭浅碧长裳的人道:“因为是你,我才能做到这个份上,再多,我已无能为力。”     两人站得极尽,赫苍的手已抚上那人面颊,也看不清什么神情,许久,沉了声音道:“对不起,阿莲。”     青莲道:“你不必内疚,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然而,我总为你不值,为何你不是他?”     赫苍低低笑了两声:“你无数次地问为何我不是他,我何曾又不在问为何他不是你,阿莲,我们都错了,生来就是错。”     “所以你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还有更好的方法?”     青莲握住他的手道:“有!你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到哪里都可以!”     赫苍道:“你知道我不愿意。”     青莲沉默着,放开他的手:“我知道。”     赫苍道:“你我只能如此。”     青莲不甘地望着他,咬牙道:“我知道。”     那漫天的竹叶翩翩然而下,碧色蝴蝶嬉戏,三五成群,翩然起舞,阳光都似染成了翠色,那碧色身形如同飞舞的蝶,单薄又愤怒,他面前的白衣人如此清静,满眼望去,整片的翠色中,独独只有他,可以灼烧双目的苍白。     赫苍道:“我又让你伤心了,你每次来见我都如此,以后无事便莫……”     “你莫要再说!”青莲挥开他,“我想见你,伤心不伤心是我的事,你休想连这点权利都剥夺我的!”     言罢,拂袖而去。     张至深藏于密竹后瞧了个清楚,心中一片清凉,好似撞破了一个巨大秘密,又为这样的青莲感到伤心。     正踏出一步,那伤心离去的青莲突然回头,目光犀利,径直朝这里走来。     张至深心里一咯噔,不小心听个墙角也被发现了,正准备出面认错,却瞧那碧色身影一把抱住赫苍,往那人嘴上狠狠啄了一下,放开来定定看着他,满眼悲愤,稍后,又狠狠亲了上去。     赫苍直直站着,任由青莲在他嘴里放肆。     张至深抱着竹子紧盯住二人,两眼放光,他除了跟南箓各种亲吻外,还未见过别人亲吻,更别论是两个男人的亲吻!【实乃被腐女附身的某人==】     竹林落叶,绿蝶翩跹,重重叠叠,起起落落,飞花逐柳落了,小桥流水也散了,光阴错落,一束阳光投在那二人身上,双目紧闭的青莲,悲伤得近乎绝望,那被他吻着的魔,长身独立,一双雪珠子无波无澜,晶莹剔透。     那一吻当真漫长,长到那光影都似乎黯淡了,碧蝶离去,落叶不飞,长到张至深那点兴奋的狼光也成了淡淡的忧伤,长到一个吻再无法负荷一人的悲伤……     “这是你欠我的。”     青莲吻了那人后,只留此句。     碧色身影渐渐远去,融入翠色林海,碧蝶起舞,翠竹摇风,不知何人伤心痛。赫苍无声长立,送那身影离去,风吹动他雪白衣角,天地之间,安静极了。     “你还要在那站多久。”     张至深虽站在他身后,但也料想自己一个凡人不可能不被他发现,乖乖松了那颗竹子,厚着脸皮出来。     “咳咳,真是不巧,我恰好有事找你,真不是故意看你们二人……”     赫苍回过头,苍白眼眸,面容平静,瞧不出情绪。     “你找我何事?”     张至深道:“赫苍兄长居竹林,今日可有出去过?”     那雪色眼珠子忽而一动,似有波涛汹涌,转而平静如昔。     他道:“你还在哪里见过我?”     这神情一瞧,张至深更不确定是否真在前厅见过他,保守道:“应该没有,我就是问问。”     “应该?那你还是在其它地方见过我,在哪里?”那双目紧盯着他,淡淡神情,雪色珠子苍白晶莹。     张至深道:“兴许我初初来魔界,有些水土不服,产生了幻觉,你莫要在意。”     “什么幻觉?”     “也没什么,就是在前厅见了你,急匆匆来找阿莲,还一口一个青青的叫,一听他不见就走了。事后却没一个人说你来过,我想着你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便过来瞧瞧,果然,真是我生了幻觉,不过,刚刚阿莲跟你那一段,该不是幻觉罢。”     忽而风起,青叶骤落,竹林哗啦啦响着,碧蝶围了过来,阳光跟随摇曳。     张至深才发现面前的魔今日格外苍白了些,那剔透的雪色黯淡下来,犹如蒙了一层灰。     赫苍不语,沉默片刻后,方道:“我今日有些事,你先回去罢。”     张至深瞧他面色确实不大好看,也不便多停留:“那我回去了。”顿了顿,还是问道,“你确定没去过厅中?”     “没有。”     “那真是我生了幻觉,但这幻觉也忒奇怪了,跟真的似的,可是来了魔界的人类都会有此症状?”     赫苍道:“我不曾接触过其他人类,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症状。”     背对张至深走了几步,忽而回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至深面部微微抽了一下,慢慢吐出三个字:“张——至——深——”     “嗯。”     翠竹叠嶂,蝶舞依旧,阳光染了翠色,清风透着竹香,那白衣银发的背影,总是格外苍白显眼,一步步踱进了小屋。     张至深回到住所时,淡虎圆圆的小脸又跑了过来,道是家里来了一位陌生客人。     他扶了扶额,心道这幻觉又来了,这回他拉了淡虎不放,一直拖到前厅,端着半副主人架子来瞧那陌生客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陌路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这回厅中陌生人成了灰衣墨发,蓦然回首,果真是个陌生公子,刚毅面容,几分戾气,下巴左侧一条伤疤颇为狰狞,双目漆黑,一眼看过来,张至深心中瞬时涌起一股冷意。     他见的任何魔界妖魔都不曾让他有过这种感觉。     灰衣人道:“他们说的主子竟是你。”说话的神情竟有丝眼熟。     张至深道:“不敢当,青莲去了魔宫司职,在下暂且管管家务,阁下若是找他,还得再等上几个时辰。”     那人道:“他们说这里的客人也是主子,我以为是南箓,不曾想竟是你。”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外加这有丝熟悉的神情,张至深细细将那人来打量:“阁下是……”     那人薄薄的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笑:“在下欧阳复,张公子别来无恙。”     张至深不禁退了半步,瞪圆了凤眼再将他仔细打量着,确实与记忆中的欧阳复重合,那心中冷意更甚几分。     “你……不是死了么?战死沙场,尸首都不曾要回,挂在敌军城门三日三……”     欧阳复犀利的眼冷冷望来,像刀子般砍断了他的话,而那人,只是沉默。     那是只有经历过沙场生死的人才有的眼神,戾气极重,目光深沉得让人不忍再看。     “为何,你到了魔界?”     赵毅的死还历历在目,张文宇的悲痛绝望,张家上下所有人的悲泣,都是因为面前这人的死,如今,他却出现在魔界……     “你……是人是鬼?”     冷厉的眼望向他,深黑一片,那薄薄的嘴唇动了几下,才沙哑道:“我没有死。”     这话却比他死了还让人心凉,赵毅的死,竟是那般不值,连个殉情都不能。     他忽然很不想面对这人,只道:“你来此有何事,无事的话恕在下不奉陪。”     欧阳复道:“我来此,等我要等的人。”     “等谁?”     欧阳复不答。     “赵毅已经死了,你要等也该去冥界,这里是魔界。”     那冷酷的面容微微一动,依然不做声。     张至深忽然提高声音:“你在等南箓?”     那人还是不答,一袭灰衣裹着刚硕身形,薄薄嘴唇紧抿成一条寡情的线。     这寡情的模样却惹怒了张至深,冷声道:“你找他作甚么?”     “与你无关。     火上添油的最好回答。     张至深成功怒了,哼了一声:“南箓是我的人,你找他何事我自然应当知道,相爱之人,就该坦诚公布,而不像有些人欺骗得别人为他殉了情,自己却还好端端活着,且不说他存的是何居心,欧阳公子来评评,这样的人究竟还有没有心?”     那冷酷的面容上,眸中终于盛了满满伤痛,灰衣下的身躯甭紧,还在微微颤抖,瞥过眼去,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二字。     “没有。”     “既然如此,你等南箓也是无用,淡虎,送客。”     “是,公子。”     欧阳复双目如刀子般将他盯着,薄唇微微颤抖,喉结上下翻涌几番,沙哑道:“他生前,与你相处那些时日,可曾快乐过?”     张至深觉着喉头一阵发酸,与赵毅相处的时日浮上脑海,那人总是潇洒不羁的模样,从不知真假。     只道:“他看上去很快乐。”     欧阳复低下眸子,那面容戾气极盛,薄薄的嘴唇依然是寡情模样,这样的男人,总是很有沧桑感。     张至深不愿再见他,又道:“淡虎,你怎还不送客?”     淡虎看着一直被张至深抓着的胳膊:“公子,您先放开我,不然我如何送客?”     张至深瞧了自己抓着他胳膊的手,道:“这位客人你也瞧见了罢。”     “瞧见了。”     “可给小爷我记好了,不准再戏弄爷,送送欧阳公子,小爷我去睡个午觉。”     “是,公子。”     转而离去,依是忍不住低叹,风月情事,恁般无情。     闲来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闭眼小寐,光阴已在梦中悄悄划过,醒来时,残阳如血,妖娆仿若艳丽之极的耶梦伽罗,染得满院藤萝都泛着红光,这一睡,恍若隔世。     张至深打开窗子,魔界的景总是美得妖娆,处处透着血腥之气,连天上一轮圆月亦如此。     晚风拂来,藤萝落了叶,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残霞绚烂。     张至深偏头换一个角度,视线中一株不知名的树飘着雪白小花,血腥味依然淡淡,白花染了猩红晚霞。     心中忽然一动,他猛地推开门跑出去,院子拐角处,一片雪白染了红血,如风中落花,那容色倾城,嘴边挂了一丝鲜红。     “南箓!”     他跑过去扶着他,那人软绵绵倒在他怀里,早已不省人事,尽管昏迷,好看的眉头紧拧,似乎忍受着巨大痛楚。     张至深将他抱入屋中,那满身的血都从腹部汹涌而出,抖着手剪开衣服,几处狰狞伤口让他倒抽冷气。     “南箓,南箓。”     他颤着声叫音了几声,那人毫无回应,鲜血依然在流,就跟被胡露娃挖心的那天一样,紧闭的双眼或许再不会睁开。     张至深浑身都在发抖,脑袋轰隆隆地响着,一片空白后,忽而疯狂往外跑去,他能求助的人只有青莲。     眼前突然一黑,身体被撞回地面,抬头望去,望进一双漆黑无比的眼,悲伤流溢。     黑箬道:“你不能找阿莲。”     “为什么,他这样会死的!”     “就算死,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了伤!”那深黑眼中依然悲伤满溢,犀利如刀子般,张至深从未见过这样的黑箬,心中一惊,忘了害怕。     他将一粒药丸放入南箓口中,吩咐道:“将门窗关上,清理干净所有血迹,染血的布埋在树下,屋中燃香,要快,有人问就说南箓睡了,记住,不能透露任何一丝他受伤的消息,否则我们都活不成。”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赶紧去!”     “啊,我去!”     他才睡醒,袍子还未穿好,散着头发慌忙出了去,尽管忐忑,黑箬的出现还是让他安心不少。     将一切打理好,回来时,不知黑箬用了什么法子,南箓的伤口不再流血,看上去像睡着般,连那面上也有了血色。     紫淮香萦了满屋,窗外几盏灯花,几片落叶,光影纷纷,好似回到十陵镇的许院,看着那人,就是整个世界。     夜已降临,屋外灯花阑珊,显得格外寂静。     张至深还未松口气,响起的敲门声又让他吓了一跳,昭楠的声音在门外道:“张公子,你在么?”     黑箬一个眼神使来:“去开门。”     他走到门口,黑箬低声唤道:“且慢。”     这一慢下来,他只觉身子被一只手轻松提了过去,胸口一凉,衣服被扒拉开来,接着本     来就凌乱的头发被一只大手揉得更乱。     “你做什么?”张至深慌忙捂着胸退了几步,凤眼瞪圆了望他。     黑箬一双眼出了悲伤便是平静,淡淡瞧了他一眼,魔爪又伸过来。     张至深慌着躲开,又怕动静太大让外人发现,压低了嗓子道:“虽然南箓重伤了,但我是守节的!你就算看上了老子,老子也不会从!”     那深黑的眼微微一沉,平静道了一声:“你不过来,我们都要死。”     “那你……不准对老子做什么,南箓不会放过你的。”想想,又加一句,“老子死也不从!”     黑箬道:“过来。”     张至深捂着拉开的衣服挪过去。     黑箬轻轻将他手一捏,他双手便使不上力,拔腿要跑时,腰被一双刚硬的手抱住,他想叫又顾虑南箓安危,只挣扎着道:“你放开老子,老子死也不从……啊……你你……”     左边胸上一痛,黑箬张嘴咬了上去,还用力一吸,辗转几下又移到其它地方,双手将张至深的腰箍得紧紧。     张至深被这一咬一吸弄得倒抽凉气,菊花一紧,隐隐作痛,之后更是激烈挣扎。     “你放开老子,乘人之危,你不是人,我要告诉南箓!”     等另一边胸口也被蹂躏了几下,箍住他的手一松,张至深立马跳到几丈远,惊恐地望着他。     “你……你你你你你……”     外边人等了一阵后又敲了几下:“张公子?请劳烦开下门。”     黑箬面容淡淡,嫌恶地擦了擦嘴,道:“开门后知道如何说了?”     “你!你你你你你……”连卑鄙都无法形容这样的人,张至深“你”了几字,不知如何形容此时羞愤。     “开门去。”     于是他狠心将衣服再敞开些,头发一撩,做出**之后的慵懒模样开了门,含糊道:“先生有何事情?”     昭楠与那唐风先生一道,本要开口,猛一瞧他这模样,先是惊了一下,猜从容道:“青莲从魔宫带回几样新茶,令我传话请张公子过去品尝,南公子在的话,也请一道过去。”     胸口上几个咬痕秀完了,张至深漫不经心地拢住衣服,笑道:“魔宫带来的茶自然不能错过,只是……在下恰巧忙着,可否告知阿莲将这茶留着,我们明日再去品?”     “这……”     唐风接过话头:“可否请南公子出来露个面?”     张至深心中一跳,这二人果真为南箓而来,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事,这青青府怕也不能久留。     他露出一个风流暧昧的笑:“箓儿现在恐怕不能见先生。”     昭楠尴尬咳了一声。     唐风不依不饶:“在下可以等到南公子方便了再出来。”     “唐先生如此,可是另有深意?”     “实不相瞒,府中……”     昭楠接到:“实不相瞒,唐风听闻南公子风姿绝代,许久前便想一堵南公子风采,今日路过此处,他硬要来拜访,若是南公子愿意,不凡出来见上一面。”     张至深一颗心早已提到嗓子眼,正想不出一个拒绝理由,屋中传来南箓的声音:“深儿,你还不快来。”     声音确实是南箓的,低沉的轻唤,缓缓入耳,尾音缠绵,每一个字都酥麻到了人骨子里。     张至深浑身一震,脊椎骨都跟着酥麻了起来,又是一阵寒意袭身,面上做出尴尬道:“咳咳……我们确实不方便,二位好走,在下不送。”     将门一关,猴急着道:“好箓儿,小爷我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真假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猴急猥琐模样对上黑箬一张板着的脸,张至深瞬间沉了面色,想到这模样的黑箬竟能发出刚刚那一声酥麻叫唤,浑身隐隐起了鸡皮。     那人却毫无所察,淡漠看着他,继续道:“深儿,你轻点……啊……”尾音缠绵旖旎,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张至深一个不稳,当真酥倒在地,复又爬起,无力望向黑箬:“小……”     黑箬一个眼神使向外边,张至深了然,抽搐着嘴角继续急色:“小……小箓儿,这样可好,嗯?”     “还有,这里,嗯哼……深儿你好棒。”     ……     任由张至深脸皮再厚,心里承受能力再强,还是被这一句震得差点神形俱散,看上去木头似的黑箬有朝一日竟会发出如此**之音,这该是听了他跟南箓多少墙角才攒下的经验……     黑箬拿眼瞪他。     张至深晃了晃脑袋,不忍直视此刻的黑箬,咬牙切齿:“你当真让小爷我**得很!”     “是么。”沙哑的声音冷漠又板正。     张至深猛然望过去,对上那张淡漠板正的脸,双目悲伤不见底。     “他们走远了。”黑箬道。     张至深擦了额头一把小汗:“万一有下次,千万别用这法子,太惊悚了。”     “不会再有下次。”     张至深走到床边,南箓依然昏睡,面色恢复了几分血色,可一想起那狰狞的伤,依旧令人心惊害怕。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黑箬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等到该知道时,你自然会知道。”     “我一定要知道!南箓说你让他做一件事,是不是就是这件事让他成了这般模样,他连命都快没了,为何我连知道他做了什么的权利都没有?”     “没有。”黑箬淡淡道。     “我一定要知道你让他做了什么!”他很坚定。     “你没有任何条件可以让我告诉你。”     “你……”张至深怒瞪他,但他确实没有什么法子让黑箬说出这个秘密。     “你只要照看好他,莫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了伤,还有,明日阿莲的茶要去品。”     “你……”他终究是没有办法,只能应着,“老子知道了!”     “我明日再来。”     余音还未落,身已消失在屋中,那烛影摇曳,紫淮沉香,好似一场散去的梦,令人心惊心寒,更是心颤。     张至深抚摸南箓昏睡的容颜,中心百感,只觉自己在慢慢陷入一团迷离的雾,前路茫茫,不知这魔界之中,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命数。     屋外红月生辉,魔界的耶梦伽罗满地妖娆,靠生灵欲念为食的花,曾下过一个无人肯诉说的诅咒。     第二日,张至深将自己收拾一番,神采奕奕地往青莲小院品茶。     那修长身形,着的是水绫红真丝罗赏,缀了几片流云清风,富贵花开,手中一把折扇是象牙镂了金花的,脚踏鹿皮靴,乌亮长发插了一只金镶玉流云簪,端的是富贵风流,高端大气上档次,十足的端庄肃穆。     青莲将他这身行头上下打量,笑道:“你究竟带了多少钱财来的魔界?只这短短数月,倪郸城值钱的东西你都能带回几件,如今这身行头,想来玲珑阁必赚了不少银两。”     来魔界时,张至深只背了一个小布包,南箓空着手。只是张至深的小布包里全是金子,不曾想,南箓空空的双手一变,那眼熟的木箱子出现了,里面还是满满的金子。     魔界物价极低,一两纹银够普通魔族两月生活,为此张至深极是欢喜,魔界倪郸城各种奢侈品他都买了几件回来,花钱时,眼都不眨一下。     玲珑阁的商品聚齐了几乎所有的魔界珍奇奢侈品,价格自然是高得许多人不忍直视,而张至深偶尔还能带回几样,漫不经心道看着不错。     这事弄得青莲糟心了许久。     起初,他还能不断感慨:“果然是有钱人。”     “真有钱。”     “唉,你怎能如此有钱!”     到后来,无论张至深在府中放置多少贵重物品,穿在身上的行头多么骚包,青莲也都同看见家仆般淡然自若。     如今,忍不住感慨这身着实骚包的行头,心中默叹可惜了那些银子。有钱,真是有钱人!     张至深道:“听说是魔宫带回来的好茶,自然要庄重一点,否则对不起此好茶了。”     “如何不见南箓一同来?”话题立马便转了,青莲一双碧色眼眸含了几分笑意,几分探究。     张至深咳了几声,尴尬道:“昨晚让他累着了,我来时他还在睡,便没唤他。”     “哦,是么?”青莲的笑更深,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张至深心里一咯噔,立马应道:“自然是的,小爷我龙虎精神,他这几日都是下不了床了!”     “至深果然生猛,能否告知一下你是如何征服南箓的?”     只要他不关注南箓为何不出现,张至深说啥都愿意,更何况是如此有面子的事情。     他先是笑了几声,然后道:“南箓美人啊,你别看他平日里性情阴晴不定,只要小爷我哼一声,他便立马温柔得跟小媳妇似的,这都是爱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至深果然厉害,哈哈。”     张至深始终觉得这对话不对劲,青莲的目光穿过他正笑得不怀好意,他猛地转身,撞上一对犀利的目光,那人神情冷淡,容色倾城,白衣墨发的仙子般,还能有谁?     “南……南箓?”他彻底惊呆了。     南箓将他冷冷望着,看不出深浅。     青莲笑得开怀:“哎呀呀,南箓你累极了便不用来了,至深疼你爱你,你躺在床上让他伺候便是。”     南箓目光将二人一扫,面容冷淡,依然不说话。     张至深道:“呵呵。”一滴汗从额角流下。     青莲又道:“至深折腾了你一整夜,来来,赶紧坐下,累坏了身子至深又要心疼。”     张至深拿眼瞪他。     这话无非就是火上添油,存了心的整人。     南箓目不斜视,直向张至深走来。     张至深一颗心扑通乱跳,直直看着他。     然后那美人伸出右手,捏住他耳朵,用力:“回去跟我好好说清楚。”     “哎哎……箓儿,我错了,你轻点,我会好好跟你说清楚……”     那手还是没有松,捏着他耳朵出了门,远远还能听见张至深的叫喊。     目送那二人离去,青莲面上笑意瞬间冷下,眉目低垂,碧色双眸深如寒潭,窗外几只碧蝶,翩然飞舞,乘风而去。     房门一关,张至深一把抱住那人:“箓儿,你将我吓死了!”     南箓直直站着任由他抱。     张至深将脸埋在他肩窝,温暖的触感,实实在在的人:“你流了那么多血,可将我吓死了!小黑让你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为何一定要听他的话,就算你有把柄在他手上,我们躲去别的地方不行么,他整日阴魂不散的,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箓儿,我跟你到了魔界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不能失去你,你懂……”     絮絮叨叨的,他从肩窝处抬眼,南箓淡然看着他,面色苍白,出尘容貌下,左颊一枚双月纹妖冶如血,黑发散了满肩,松散的白衣上透出点点血迹。窗外紫藤萝开得绚烂,随着风儿微微摇曳。     那人站在屏风处静静看他。     张至深的话止在那一刻,恍惚之间犹如梦中,屏风处的是南箓,那他抱着的这个……     他猛然推开那人,熟悉的容貌,倾城绝代,左颊上的双月纹依然红艳如血,淡漠看着他。     “你……你你你是谁?”即便容貌一样,只一眼,他就知道远处那个才是真正的南箓。     眼前的南箓渐渐变了容貌,细长美目成了深黑不见底的悲伤,面容刚毅,神情板正。     “小黑你……”     张至深瞬间觉得冷汗冒了出来,他刚刚才抱着这人说了他许多不是……     小黑没理他,对南箓道:“醒来便无事了。”     南箓却是盯着张至深,冷冷道:“深儿,你过来。”     张至深低头挪着步子过去,委屈道:“箓儿,他欺骗我……”     南箓捏住他下巴,危险道:“你抱了他。”     “我以为他是你,我爱的只有你一个。”     捏住他下巴的力道加重,那苍白的魔依旧冷着声:“你这般爱我,却连哪个是真的我都分不清?”     这些妖术魔咒的,张至深一个凡人哪里能识破,但此时说这些也无用,他只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便知自己抱的是个冒牌货,箓儿你莫要生气罢。”     南箓却依然霸道:“你除了抱他还做过什么,可有亲嘴,拉手?说过什么肉麻话?”     张至深一怔,心里虚着,还是坚定摇头:“没有,我才遇上他,因为太激动就抱了那么一下。”     “我不信,我好好时也没见你如何打扮,才一受伤,你这风骚模样是给谁看?”     张至深暗暗叫苦,这行头早不穿晚不穿,为何偏偏今日穿。     南箓这才醒来便醋意大发。     张至深道:“小黑说你今日会醒来,我刻意盛装等你,箓儿对我这模样可还满意?”     南箓道:“不满意,给我脱了。”一只手便去扒他衣服,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箓儿。”张至深扶着他,“我们先去床上躺着,伤口要好好调养。”     他扶着南箓躺到床上,掀了被子盖上,躬身时,南箓忽然抓住他衣领,扯开前襟,漆黑美目瞬间危险起来,盯着一旁的黑箬,咬牙道:“你挖我墙角!”     黑箬:……     张至深捂脸:大爷的,这下完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魔城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说!你们这对狗男男在我生死不明的时候还做过什么,黑箬他能满足你?他哪里比我好?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腿的?深儿,到了魔界,你沾花惹草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啊。”     “不是,我们什么也没有,这只是计策,是计策而已。”张至深忙摆手。     “这痕迹还能是你自己弄上去的不成,我才昏迷多久,你就这么饥渴地勾搭上了别人!”     张至深闭目装死,此情此情,他只能越描越黑。     南箓苍白的脸上冒出豆大冷汗,双目紧紧盯着他,血红双目有如火在燃烧。     张至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黑箬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看戏,满脸无辜。     于是张至深咬牙,狠心将他一指:“是他强迫我的!”这也算是实话……     南箓松了手,刀子般的目光射向黑箬:“你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黑箬道:“让阿莲知道你这几日不能起床的原因,我什么都没做。”     “他身上的痕迹如何得来?”     “他自己捏的。”回答得面不改色。     你骗人……张至深默默将他望着。     南箓望向他,张至深点头:“是我自己捏的。”     “你说他强迫你。”     “他强迫我自己捏自己……”     南箓的目光终于柔下来:“疼不疼?”     张至深两眼汪汪:“疼。”     南箓搂着他:“以后守着我,哪儿也不准去。”     “你身上可好些了?昨日流了许多血。”     “无碍,伤已经好了。”     黑箬道:“皮肉之伤自然好得快,只是弑魔剑不是那般好对付,一个月内你会失去所有魔力。”     南箓道:“事已至此,魔力于我也没什么用。”     “你小心些,一旦暴露,你我都无所遁形,包括张至深。”     南箓却是冷笑,艳红眸子衬着苍白面容,血红妖印,无比夺目:“你倒是省得,回去告诉南华,我一定会得到那样东西。”     “我会的。”     “以后没事别总出现这里,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主人。”     “还有,深儿是我的人,你休想打他的主意,多看一眼都不行,就算是计策也不得勉强他。”     “……是,主人。”     “你走吧。”     那人转瞬,已消失在眼前。     张至深道:“小黑到底是什么物种?”     南箓不屑道:“我的仆人。”     “我说的是物种,他说他既不是妖也不是魔,那会是什么?”     “我的仆人。”     “……”     南箓那伤在十日后便好得差不多,张至深胆战心惊一阵,并没有发生什么,但他依然不安,南箓与黑箬的对话从来不避讳他,但他们说的都是能让他知道的,不让他知道的,半字也不曾多说。     他只能猜测,南箓暗杀某个厉害的大人物失败,只能掩藏行迹,不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青莲。     可这魔界中究竟有什么大人物值得南箓暗杀的,莫非是早几百年前的仇家?     若真是有,整个倪郸城并无听说哪个人遇到了刺客。     他并不是习惯担忧的人,只要南箓能与他一道,是生是死都无所谓,总比那生死相离的好,奈何桥头,或许还能约个来生。     青莲允他的魔宫职位有了着落,那要辞官的小官吏终于递上了辞呈,在十日后离开魔宫,青莲带来这消息时顺带弄来不少书籍,让他熟悉职务流程。     张至深问他:“你倒是用了什么法子令那小官吏递了辞呈?”     青莲笑道:“先前他的几个妻妾吵得鸡犬不宁,他便一直守着魔宫不归家。我只略施小计,引导那些妻妾们正确的人生观,于是他便日夜惦记着自己的家,还辞去了魔宫职务。”     “如何引导她们正确的人生观?”     “那就是不要总围着一个男人转,而是要让男人围着自己转。”     张至深点头:“此法确实极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喜可贺,不知那些妻妾们是如何做的?”     青莲碧眸微微一抬,含笑缓缓道来:“勾栏楚馆,才子风流,魔界的繁华绝色一点也不亚于人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至深了然而笑,“此事多谢青莲费心,至深定然不负你一片心意。”     “好说好说。”     青莲又同他说了些在魔宫当值官员该注意的事,待他抱着厚厚一摞书回去时,早已华灯初上,青青府的夜总是灯火弥漫,一轮红月当空挂,阑珊得不像现实的景,犹如梦中花火。     南箓候在门口等他,夜风撩起雪白衣角,身后灯火明亮,月夜下,那双妖冶的眸更加红艳夺目。     一抹雪白的影,在这明亮璀璨的夜里破风而来。     “深儿你去哪里鬼……”南箓不满地朝他走来,就连霸道生气的模样也依然好看得紧。     “南箓,小心!”     他一个箭步扑过去,书撒了一地,用尽所有力气和速度,扑到那人身上,背上一阵剧痛,连呼吸都上不来,眼前一黑,就差没昏死过去。     “深儿,你怎……”南箓慌张地抱着倒在身上的人,穿过张至深的背看见一个雪色身影,苍白的脸。     “你是谁?”     那人的银发被风吹散在风中,即便是暖黄烛火下,一双无色眸子映出几点星光,冰冷无情。     他伸出的右手已染上血色,五指深入张至深背中,那凡人的血肉之躯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停颤栗。     他拔出右手,冷然道:“一个凡人竟会有如此速度挡我一击。”     张至深猛地一颤,剧痛让他无法思考,甚至连呼吸都快不能,只仅仅抓住南箓一角衣袖:“箓儿,箓儿,箓儿……”     浮生一世,眨眼一瞬,弑心的痛苦中,他只觉得生命如此之短,若是此时逝去,他也要仅仅抓住他,喊着他的名字,在他怀中逝去。     南箓惊愕地看着他,双手微颤,血色双眸如血似雾,像是下一刻便能泣出血来。     他抱着他安抚道:“莫怕,我在这里,莫怕。”     然后站起身,对赫苍道:“你要取的是我的性命。”     “没错。”     那双雪色眼眸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血淋淋的五指一抬,转瞬伸向南箓心脏。     或许,他和张至深这样双双逝去也很好,至少那时,他们还深爱着彼此,愿意以性命相依。     许多光阴逝后,张至深总是如此想着,那时的他,那么悲伤地想着那一夜遗憾的死亡。     赫苍带血的爪停在南箓面前,只差一寸,就夺取这个性命。     张至深抱住他的脚狠咬了一口,死抱着不放。     赫苍低眸看他,居高临下,如同看脚下一只蝼蚁:“你真如此爱他,连性命都不要了?”     张至深浑身都在颤栗,狠狠瞪着他,咬紧牙关。     “哼,可笑的情爱。”赫苍冷笑,轻轻一抬脚,将张至深挥开几丈远,院落灯火通明,溅在半空的血看得分外清晰。     南箓站在原地,淡然道:“我死之后,将他也杀了。”     “他那般爱你,你舍得?”     南箓道:“我若死了,自然不愿他活着痛苦。”     “可惜你们连做鬼也不能在一起。”最后一个音伴着凌厉劲风袭来,浓烈的血腥味,紫藤花落,红月高悬,一切如此安然。     染血的手几个变换,花了眼,乱了光阴,在终将取下那性命时,又生生住了手,只因挡在那人面前的一双碧色眸子。     青莲道:“你不能杀他。”     赫苍住了手,面无表情:“我不想伤你,但我必须杀这个魔,只要威胁到那人性命的,一个都不放过。”     “绝对不是他,我保证。”     “你能保证,我却不能保证,他必须要死。”     “赫苍,你放了他。”     “不。”     青莲握住那带血的手,双目低沉:“……求你。”     “他究竟与你何关系,竟能让你如此不顾性命?”     “他曾救过我。”     “你真能保证不是他?”     “那一日他就在府中,哪儿都不曾去。”青莲坚定道。     赫苍放下手,看向南箓:“你没有魔力。”     面前的魔也是白衣如雪,一双赤眸流光婉转,红尘尽灭,他道:“我是修仙的魔。”     “哼,都成了魔,还想修仙,可笑。”那雪色眸子苍白冷漠,嘲讽道。     “赫苍……”青莲担忧地望向他。     赫苍道:“我不杀他,你好自为之。”     冷冷扫向青莲与南箓,目光落在远处不知死活的张至深身上,转身离去。那满院的灯火阑珊,将一身雪白背影照得极是明亮,慢慢消失,慢慢行去,冷漠又苍白。     青莲扶着南箓:“可还好?”     南箓推开他向一旁急走去。     “深儿,深儿。”     那躺在地上的人早已不省人事,灯火几盏,夜蝶几只,伴着好似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那是魔界火殷计年炎弈两万七千年的夜,青青府中那点血腥不过倪郸城万千血流中的一点殷红,不足为史书道来。     炎弈两万七千年秋之初始,倪郸城一夜血影满城,妖魔被杀无数,血溅了兮云宫的宫墙,繁华的街道两侧,高门贵族的墙瓦,平民小妖的茅屋,无论何种身份的妖魔,都有被诛杀。     魔界高高的黑墙,大红明瓦,吸足了生灵的血。     那遍布魔界满地的耶梦伽罗被怨灵萦绕,以欲念为食的妖花,埋下恶毒的诅咒,艳丽如火般蔓延。     无人知道凶手是谁,有人说那才是真正的魔,而魔宫的主人于这样的凶杀毫无动静。     倪郸城所有生灵恐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尚户司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醒来时已是几天后的事情,青莲与南箓轮番照料他,就连那没有好脸色的唐风也同昭楠一道来过几次,言语依旧犀利,冷嘲加热讽,算是慰问关心了。     外界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     他只关心赫苍为何要杀南箓。     南箓说不知,青莲不答,至于赫苍本人,他连面都不曾见着。     青莲只告诉他,赫连不会再伤南箓性命。     心中那团迷离的雾越来越大,越加看不清这条魔界之路将走向何方,他只是日益的不安。     伤好后,青莲告诉他可去魔宫任职,身后跟来的淡虎捧着一套官服,暗红长裳,黑色缎子滚了边,样式庄重又肃穆。     张至深曾想过自己能在魔宫任职的那一日定然是欢天喜地,他原本就容易知足,一点小事都能乐上好几日。     然而并没有多么开心,他那么急着去魔宫任职,或许只是想换一个去处罢了,这夜晚总是灯火璀璨的青青府太不真实,犹如梦境般的压抑,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扑火的蝶。     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南箓要做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去任职的那日早上,他穿上新的官服,佩上官令,身姿修长,意气风流,开了门,阳光洒入屋中,明媚灿烂,紫藤花摇,几只碧蝶轻飘飘地飞在半空。     南箓的身影也在阳光中淡了去,一双雪色眸子无波无澜,淡淡道:“去了魔宫,若是见了不该见的事,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张至深在阳光中回眸,笑得几分风流:“什么才算不该见的事,瞅见那魔王搂着后宫美女算不算?”     南箓道:“你去了那里便知,深儿,记住我的话?”     “你可去过那里?”     “不曾。”     青莲已经过来,道时间已到,该走了。     那兮云宫的黑墙红瓦终于有朝一日让他穿到它的里面,宫殿巍峨,丛林而立,来来去去的魔族官员穿着不同服色的官服,都是人形模样,只是那一双眼眸大都艳丽如含了血的珠子。     青莲道:“这魔宫之中并无太多约束,宫中官员可随意走动,除了一个地方任何人都不能去之外。”     “哪里?”     “赤云宫,那是魔王炎弈的寝宫,凡擅入者,没有一个是活着出来的。”     张至深点头:“记住了,小爷我没事自不会去那什么赤云宫。”     青莲引他行至一处宫院,此处建筑同别处不同,黑墙配了碧色琉璃瓦,门前几丛翠竹,与青青府的景致颇有几分相似,门前匾额上飘逸三个大字:尚户司     魔宫中大小宫殿无数,大多部门就在宫中司职,一个职部占一个宫,有尚户司,尚武司,尚礼司等十二个司,职部的最高官员称作尚宫,如青莲便是尚户司的尚宫大人。     青莲领他入了一个偏殿,此时尚早,殿中只有一个官员伏案疾书,见了来人,起身行礼:“青大人。”     青莲道:“贺大人依然早来。”指指张至深,“这是接替期大人职务的张至深,今日便来任职,以后你多指点他。”     那贺大人道:“下官省得。”     青莲对张至深道:“贺尔蒙大人是尚户司的元老,以后有不懂之处多向贺大人请教。”     张至深也文绉绉地行了一礼:“有劳贺大人。”     贺尔蒙大人将张至深那双妩媚凤眼仔细来瞧着,笑道:“这些年,能在魔宫中当值的狐狸精倒是少见,少见啊,哈哈。”     张至深那微挑的凤眼微微一眯,提醒道:“在下是人类,并非狐狸精。”     贺尔蒙大人捋着胡须:“哈哈,变成人形的狐狸精么,老夫省得,省得,哈哈。”     张至深暗暗将目光投向青莲,青莲只当没看见,正色道:“那便有劳贺大人,本官有事在身,不多久留。”     贺尔蒙道:“青大人慢走。”     俄顷,殿内其他官员陆续应卯,每来一位,那贺尔蒙大人都仔细将张至深介绍一遍。     “羽大人,这位是新来的官员张至深。”末了,再加一句,“可是魔宫难得一见的狐狸精官员。”     那刚进门的羽大人将张至深一双勾人凤眼仔细来瞧,了然道:“哦。”     张至深道:“贺大人误会了,在下只是区区人类。”     贺尔蒙道:“啊,真是抱歉,原是吃过人类的狐狸精,虽说如此,老夫还是奉劝一句,人类狡诈凶残,张大人还是少吃为妙。”     张至深震惊地将他望了一瞬,忙摆手:“不是,我是说我是人……”     贺尔蒙道:“张大人莫再重复,老夫省得。”     那羽大人再将张至深来望着,不怀好意笑道:“哦。”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     贺尔蒙大人走向前方:“毛大人今日来得好早,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新来的官员,这是张至深大人,是个人类与狐狸精的杂交物种,极是稀罕,以后大家互为同僚,多多照顾。”     毛大人略为惊讶的目光落在张至深的脸上,道:“啊。”     张至深又被惊了片刻,他何时又从吃人的狐狸精变成了人与狐狸精的杂交了?     他连忙上前朝那毛大人解释:“其实我是人类,最是单纯的人类,并非狐狸与人那啥的呃……那啥。”     毛大人道:“啊。”语调更加平淡。     张至深稍稍松了口气,那贺尔蒙大人又朝进来的两位道:“高大人,基大人,我来给二位介绍,这位是魔宫万年难得一见的纳纱魔族狐狸精张至深,以后大家要多多照顾。”     那二位大人将欲言又止的张至深一扫,齐声道:“嗯。”     张至深:“……”     那略带点媚色的凤眼早将贺尔蒙杀了个千百遍。     再有官员进来,张至深便默不作声,贺尔蒙却还能在每次介绍的时候将他的身份变上一变,待到向所有人介绍完后,他的身份已经成了逃亡蛮荒的断袖残废红毛狐狸精。     张至深僵着面容任由那贺尔蒙大人将他的身份变来变去,越变越离谱。     心中骂道,贺聋子,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     奈何那贺尔蒙大人毫无愧色,捏着一缕山羊胡须,既是热心又是贴心。     接下来安排新人要做的事,张至深也是蔫蔫的,那稍微妩媚的凤眼直直将贺尔蒙来回瞪着,恨不能在他身上戳出几个大洞。     尚户司管理魔界各种生灵的来去信息,内中又分许多小司,有生死司,洪荒司,魔界司,荣升司,张至深所在的便是洪荒司,处理魔族成员在洪荒史上的过往种种。     经过贺尔蒙大人一番介绍,张至深领悟后便埋头苦干,正聚精会神时,旁边离大人轻推他一下,少年稚嫩的面庞带着八卦的神彩,小声道:“张大人,在下一直想知道,纳纱狐族的女王究竟是如何被你征服的,你又是如何逃脱纳纱的火林毒海?”     张至深愣了一秒,尔后木然地看着他,目光呆滞:“我没有。”     那人挪了挪椅子坐近了些,悄声问道:“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张至深往周围扫了一圈,那一圈瞪得圆溜溜亮堂堂的八卦眼立马收回,该干啥干啥,尖尖的耳朵竖得笔直。     张至深勾了勾手指,那离大人立马贴了耳朵过来,张至深在他耳边道:“其实,我只是个人类。”     离大人面不改色,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作为人类的你,是如何征服纳纱族女王的?”     张至深木然:“我真的没有。”     “张大人莫谦虚,我瞧你这模样,一双吊梢凤眼,那勾人手段定然了得,还男女通吃,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张至深:“……”     “话怎能如此说,张大人初来魔宫,你便问出如此话题,离大人过分了些。”那之前的基大人上来解围。     离大人笑道:“基大人说的是,我一时心急,确实过分了些。”     张至深感激地将那基大人来望着。     基大人凑近来,亲切一笑:“张大人受惊了。”     张至深心中一暖,感谢的话正要说出口,基大人接着道:“不过我也极是好奇,你如何将那天族王子拖到断袖行列的?”     张至深:“……”     那凤目一黯,颓然作死。     待到中午休憩时,各位同僚都热情地邀张至深一同进餐,张至深望了那一圈灼灼的十来双赤红眸子,魔界生灵虽然性情都怪异了些,但都长得一副好相貌,就连阴气森森的雾大人也很是耐看,据说那是魔宫甚少而见的冥界之鬼来魔宫任职的。     当然,说完这话时,贺尔蒙补充道,像张大人这般的,却是魔宫独一无二的,能得青大人亲自引荐,真真是有本事有背景。     ……张至深默然,出门前南箓的嘱咐历历在耳,此时,方知其中真意。     毕竟是魔族,性情怪了些,极是正常,就像那绿萝,就像那猫妖。     面对如此热烈的相邀,那光华灼灼的双目里,都明白写着八卦二字,还是戏谑的色彩。     他客气道:“多谢各位好意,只是在下找青大人有些要紧事,抱歉。”那脚底抹油,一溜烟走了,惶恐那些魔来拖着。     可这一走,忘了问青莲究竟在何处,随意逛了几圈,拦到一个小侍从问了问,那侍从道青莲去了彤霞宫,就在北边不远处。     张至深匆匆往彤霞宫去找青莲算账,洪荒司那些不靠谱的同僚究竟怎么回事,可是商量好了作弄他的?!     魔宫建筑虽然富丽庞大,路却是好走,那艳丽的耶梦伽罗随处可见,与顶上红瓦相互辉映,庄重之中透着华贵的美感,令人流连忘返。     只是在这流连将,不经意的一瞥,看见一抹突兀的白,白的,实在太过突兀了。     张至深看那游廊处的身影越走越近,耶梦伽罗的花香,热烈的红托着那样出尘的白,开口唤了一声:“南箓!”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魔行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见是他,伸手招了招:“深儿,过来。”     张至深大步过去,冲着他后面那灰衣人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儿?”     欧阳复刚毅的面上毫无表情。     南箓随意道:“他从人界来投靠我,以后深儿有什么事尽可吩咐他去做。”     “南箓,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他都告诉我了。”     张至深再看欧阳复一眼,那有如石头的面容越发坚硬了,眼神也是既冷又硬的,他从见他的第一眼,甚至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时起便对欧阳复没有什么好印象,如今是越看越不顺眼。     “他在人界好好的将军不当,为何跑到魔界来给你跑腿?”     南箓伸手抱住他腰揽了过来,轻啄一下:“临走时我说的话你可是忘了?”     张至深眨眨眼,摇头。     “那便好,什么都别问,你不在阿莲的尚户司,跑这里来做甚么?”     “你为何会出现在魔宫?”张至深继续问。     南箓那双赤红眸子微微一眯,脸颊上的双月纹艳丽如花:“我刚刚说过甚么,深儿?”     “……”     张至深咬牙,捏了捏他的手:“等小爷回去了再收拾你,狐狸精!”     南箓忽然捏住他下巴,细长双目将他瞧着,笑得极其妖孽:“好,我等着。”     张至深心里扑通一跳,即便成了魔,狐狸精果然还是狐狸精,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勾引人。     他定了定神,道:“小爷我找阿莲去!”转瞬便走了,那颗小心肝还在扑通扑通跳着,南箓刚才那模样,着实太妖孽了些。     那暗红背影飞也似地隐在黑墙红瓦后,几丛耶梦伽罗随风摇曳,红了满目,仿佛低吟。     白衣赤眸的魔看他离去,那妖媚的容颜渐渐冷下,斜目看向后方灰衣人,那人不动如山,冷硬的面容毫无感情。     张至深刚到彤霞宫,便见青莲从里面出来,他远远叫了一声:“阿莲。”快步走上去。     青莲身后紧跟着一人,长长叫了一声:“青青。”     张至深便顿住脚,看那紧跟着出来的人,白衣银发,一双雪珠子似的眸,肌肤胜雪,只是那神情挂了丝无奈。     “赫苍……”     雪珠子淡淡一扫,道:“你是谁?”     张至深:“……”     这厮果然又忘了他的名字。     青莲并未回头:“我已说得清楚,你莫再白费力气。”话语和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冷漠。     银发的魔缓缓道:“那又如何,千年时光本座都等了,还怕得不到你。”     青莲嘴角含了冷笑,依然不看他:“深儿,我们走。”     张至深还在云里雾里,这青莲一会巴巴求着赫苍爱他,这会赫苍巴巴地要爱他时竟又如此冷淡。     “你到底是谁?与青青是何关系?”赫苍的语气顿冷了几分,无色眸子淡淡看着张至深。     张至深道:“赫苍,你又不认识我了。”     “本座不是赫苍,本座是炎弈。”那容颜与赫苍完全一致的魔如是说。     炎弈。     张至深从来到魔界的第二日起便一直听到这名字,一万八千年前平定魔界之乱而成为魔界之王,他独自的力量能抵上魔界所有的军队,他冷酷无情,抬手之间定魔生死,是除了兮月外,魔界历史上最成功的魔王。     这样的魔王,在张至深心中不是一个三头六臂那也是个粗壮大汉的模样,不曾想竟是赫苍的模样,那雪色眸子淡淡望来,素白一片的无悲无喜,与赫苍的雪光流溢果真不同。     魔界的王,那一身的苍白,比南华更甚的沧桑。     青莲回眸:“深儿,我们走。”     “啊……好。”张至深快步跟上去,再回头望了望,炎弈的银发白衣静静立在风中,一对素色眸子没有任何光彩,脚下耶梦伽罗开了满地,映得那魔界的王越发苍白,好似岁月涤荡后的沧桑。     青莲,赫苍,炎弈。     此中种种,张至深这情场走了一遭的断袖用脚趾头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终是别人的事,他也不用关这个心,只挑了最要紧的来问。     “洪荒司的司官是个耳聋耳背便算了,为何所有人还都信他胡诌,你不知,现在整个洪荒司的同僚都以为我是那什么逃亡蛮荒的断袖残废红毛狐狸精,他们这是故意整老子还是你故意整老子!”     青莲慢吞吞在册子上写着,魔界的文字飘逸若流水清风,他写的字又同那范本上的不一样,同他人般温和又透着股不羁。     慢慢勾完最后一划,收了笔,他才慢悠悠道:“贺大人是洪荒司资质最老办事最干练的官,有了他,尚户司的许多资料才能整理起来,虽然有点小毛病,也无大碍,你好生学着便是。”一本正经的,眼角还是漏了丝戏谑。     张至深立马跳了起来:“什么叫小毛病?老子的贞操,啊不,贞洁,不对,老子的节操都被他给毁了!”     青莲道:“节操这东西,你有么?”     张至深凤目一瞪,毛都要炸起来了:“不对,是老子的清白!老子是清清白白的人类,绝不能附上逃亡蛮荒的断袖残废红毛狐狸精身份!”     “其实魔界对于天界和神界来说便是蛮荒,来此的人都是无处可去的逃亡者,仔细算来,也并无错处。”     “那老子……”     “你不是断袖么,嗯?”青莲眉毛一挑。     “……老子是又怎样!”     “在魔界,不会魔力的族人都可看做残废。”     张至深:“……”     “虽说魔界大门向六界所有生灵敞开,但人类在魔界是最低等的物种,被许多魔族看不起,甚至有的魔族是以人类为食,贺大人为你冠了个狐狸精的身份,这是为了你好。”     “……”     张至深无力看他:“为何这般荒唐的事情,到了你嘴里便成了言之有理的为了我好?”     青莲颔首微笑:“自然如此,本官都是为了张大人好。”     “那些围着问老子如何勾搭了这个女王那个王子的风流史的同僚又如何应付?”     “你在人界不就是算命的么,随便胡诌几句,保准他们信以为真。”     “真的胡诌了,不就坐实了老子是那风流断袖红毛狐狸精的事实,老子不干!”     “那你便什么也不说,不过几日,他们便消停了。”     “你真不能为我澄清这身份?”     青莲摇头:“这身份挺好,你权且用着罢,保准合身,真乃为你量身定制的好身份。”     “……”张至深瞪他,咬牙道:“小莲莲,你是故意的罢!”     青莲笑得高深:“小深深,该是下午应卯的时候了。”     张至深看一眼桌上更漏,道:“小莲莲的大恩大德,张爷我记下了!”转身朝洪荒司去了。     在魔宫任职,辰时应卯,酉时散职,张至深没等青莲便一人出了宫,来时分明记住的路,走着走着,那初上的华灯看花了眼,红月高悬着迷了方向,而这魔都的夜市里,竟反常得一个鬼影都不曾见到,张至深便再次迷了路。     他按原路走回魔宫,可记忆中的路似乎都变了模样,就连挂着的灯盏也暗了下来,一点点的红,从这头伸到那头,魔界的红月是弯弯的月牙,像极了南箓面颊上的妖印。     再往前走时,不大不小一声惨叫从巷子里传来,他住了脚,又继续往前走,暗红的街灯,高墙耸立,便连那投射下的月光也是诡异的。     惨叫再次传来,还伴随着其它的声音,越走,似乎越近,沿着他走的路线慢慢靠近,终于张至深停了步子,最后一声惨叫就在耳边,他转身欲逃,却猛然倒退几步,长长的街巷,暗红的灯花下,一抹艳丽鲜血划过半空弯弯红月,溅在浓黑高墙上。     那夜太黑,长长的街灯伸得太远,红月太红。于是,那夜色中的一抹白太显眼,纤尘不染的白,空气中散发了浓郁的血腥味。     那白色身影的右手正插入不知是魔是妖的身体内,缓缓抽出,染了血的手中多了一个明亮珠子,散发幽幽蓝光,照出魔嘴角残酷的笑意,无色双眸微微弯起,红月之下,光彩流溢。     他抬起头,看向了张至深。     张至深本能地往后退去,浓郁的血腥,死亡的气息,一步步向他逼近。     赫苍道:“你看见了什么?”     张至深慌乱地摇头,四肢都在发软,还得强做镇定:“没,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也来这里散步啊,哈哈,好巧……。”     赫苍抬起眼角,语调温柔,眼神是从未见过的邪魅:“不,你什么都看见了。”     这下张至深连牙齿都要打颤了,一股寒意从头凉到脚,小心脏又在隐隐作痛,他已经被挖过一次心了。     “所以,你必须要死。”     赫苍缓缓道,远远的身影转瞬到了近前,脸上的笑意未退:“虽然你只是个凡人,没有丹元,但……这是……”他忽然盯着张至深的心口,眯眼看了看,笑意更甚,“竟是如此,你这颗心也不错,给我正好。”     血淋淋的手再次举起,伸向他的胸口。     “赫苍,住手!”     赫苍蹙眉,手中一慢,已被一只手抓住,青色长袖,温软体温,熟悉的呼唤。     青莲将他手放下:“赫苍,莫要这样了。”     那雪白面容上邪魅的笑渐渐消散,赫苍看着他:“如若不这样,他就会死。”     “可你再继续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住这些丹元,早晚会灰飞烟灭。”     “不会,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好东西。”苍白的眸子看向张至深的胸口,“只要吃了他的心,我就会好好的。”     青莲脸色猛然一变,继而轻松笑道:“他只是一个寻常的人类,一颗人类的心有甚好吃的。”     赫苍也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既然阿莲不让我杀他,我不杀便是。”     青莲对张至深道:“天色已晚,还不快回家。”     张至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听话,我这就回家!”撒丫子逃命似的跑了,他这可真是逃命!     “等等。”这温柔的声音此刻如同地狱传来的魔咒,张至深想装作没听见,可身体却动弹不得。     青莲脸色又是一变:“你不是说放了他?”     赫苍望着远处的张至深:“你叫什么名字?”     豆大的汗从额头流下,张至深狠狠呼吸了一口,字正腔圆地回道:“在下张——至——深。”     “我记住了,你走吧。”     身体忽然又能动了,张至深提着一口气不要命地往远处跑去。     青莲暗暗松了口气。     “阿莲,你可放心了?”     “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半魔心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一口气跑得极远,也分不清方向,脚底下踩过多少妖魔的尸血,停下来喘了口粗气还频频向后张望,回过头时,却见南箓的容颜,静静站在巷子口,血红眸子幽幽似血,神情沉重。     “深儿,我们回家。”     张至深连忙扑过去,那些张惶害怕都在见到这个魔时安定下来,用力抱住他:“箓儿!刚刚……”     “我都知道,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抱住他的手沉着而有力,好听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听着令人无比心安。     那红月之下,埋在他肩上血红的眸子更加艳丽如血,出尘的面容,妖媚而阴沉。     那一夜,南箓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出深长巷子,细碎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深巷中,红月高挂,印出一连串带血的脚印,身后是残破的妖魔尸首,血流如海。     赫苍道:“我不会杀他。”     青莲道:“他只是一个凡人。”     弯弯细勾的红月陡然一亮,照亮赫苍嘴角隐藏的笑,苍白如雪的眸子微微一暗,划过一抹血色红光。     青莲啊,一个魔说的话,永远都不要相信,在这被诅咒的魔宫里,从来就不曾太平过。     张至深受了惊吓,回到青青府时任由南箓吩咐洗洗上床睡觉,那一肚子要问的疑问便就此睡了过去,只是看着这个魔,他便安心。     之后的日子依然太平,他每日去魔宫应卯任职,与青莲同进同出,那魔王炎弈三不五时又寻着青莲,与赫苍一样的容貌,只是那雪色双眸没有一丝光芒,不苟言笑,每每行过都带着沧桑的味道。     他与赫苍,除了容貌外,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张至深依然对这张容貌心有余悸,那张雪白的容颜总与鲜血染做一体,每每见之,都有血腥的记忆,即便他清楚地知道炎弈并不是赫苍,炎弈甚至不曾与他说过几句话,面容一直冷冷的,神色沧桑,只有在看见青莲时才会陡然增亮,渴望又无法靠近的疼痛。     有些事,心里清楚着,并不能说破。     张至深怀着揣着这个秘密,偶尔诅咒一下那赫苍,有意无意撮合青莲与炎弈。     尚户司的职务并不繁重,闲暇时,为那些同僚们算上几卦,魔的命数总是比凡人难以参透,许多事情往往猜中了开始,却不曾猜到结局。     他再没有在魔宫见过南箓和那面容冷硬的欧阳复。     这一日他回到青青府时,华灯又初上,院中藤萝小花纷纷乱下,扑火的蝶儿比寻常多了几只,依然不知死活地撞向那灼灼光火。     他推开门,屋中灯火明亮,却不那熟悉的影。     灯火投在地上的人影渐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陌生的,危险的黑影,他猛然回头,见那逼近的容颜,倒退几步,心儿砰砰跳着,危险的气息萦绕整个屋子。     赫苍微微笑着,雪色眸子剔透莹亮,声音温和好听:“许久不见,张至深。”     他心里咯噔一声,寒意透了全身,这是赫苍,终于记住他名字的赫苍。     “你说过,不杀我的。”     赫苍道:“我是说过不杀你,所以你莫要紧张,我只是找你来说说话。”     他前进一步,张至深倒退两步,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他看见赫苍轻轻抬起右手,手心聚齐一团蓝色光晕向他投来,之后便如坠入了雾中,深陷在无法逃离的沼泽。     他听见流水潺潺之音,沿着道儿走,脚下是一片艳丽红花,花瓣儿细长卷翘着,妖冶似勾魂的女子,香味淡淡悠远,那花开在岸边,河中的水黑不见底,细细地流淌,便是那潺潺之音。     桥头排了长长的队,大多数人都白衣披着黑发,那桥上的红衣女子捧一碗汤到前面的鬼魂前,轻启朱唇,声音清亮婉转,好似夜莺的低鸣,那一抹红在这阴沉的地狱里,总是如此的耀眼醒目。     那女子唱道:“年年岁岁流连转,唯有寂寞身相伴。奈何桥边,只有三生石守望,彼岸花垂连。一瓢忘情水,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     她面前的女鬼着接过那只碗,低低唱道:“岁岁年年光阴逝,独留烟花空叹欢。三生石畔,徒留彼岸花开落,奈何桥长等。一碗忘情水,与君缘此尽,再做重生梦。”     红衣女子满意点头。     白衣女鬼仰头饮尽碗中水,走上长长拱桥。     身后的鬼差长声唱道:“过三生石,入轮回,走起——”     红衣女子长长看了一眼,再倒一碗汤,捧至面前佝偻鹤发的老鬼面前,婉转唱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徒有弱水长东流。奈何桥边,只有三生石守望,彼岸花垂连。一瓢忘情水,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     那佝偻老鬼接过,先是咳了几声,苍老的声音浑厚而绵长:“岁岁年年人不同,空得一生与君伴。彼岸花连,只影奈何桥长叹,三生石独还。一口忘情水,我生君未至,再等长生叹。”     隐隐觉得这场景何其眼熟,张至深正想着,那红衣女子点头,老者喝了碗中水,长长拱桥,他佝偻着走过去,身后鬼差长声唱道:“过三生石,入轮回,走起——”     孟姑娘再倒了满满一碗水,她一直低着头,细细的眼线,长长的睫毛,将碗端到身前,忽然抬眸,那惊华的一眼,曼珠沙华都褪了色,婉转的声音轻声道:“轮到你了。”     张至深一惊,猛然回头,身后长长队伍全是等候的鬼魂,脚下艳丽的曼珠沙华,弱水幽幽,着红裙的女子正对他浅浅微笑,白嫩双手捧着的碗里,黑不见底的水微微荡漾。     这里是奈何桥。     走过去,入轮回。     他惊诧地望向那双惊华的眸,不自禁一退,却是踩了空,高高的奈何桥,下面的弱水缓缓流淌,潺潺之音犹在耳中,他听见女子低声的轻唱:“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听着听着,便成了许多的声音齐唱,好似他刚来魔界时看见的满地耶梦伽罗,那些犹似新嫁娘的妖花,轻轻唱着莫回头,莫回头……     身体一颤,竟是醒来了。     潺潺的流水之音,弱水之畔,彼岸花中,香味清淡,那味道,总是淡淡的哀伤。     “醒了。”温和醇厚的声音,充满关切之意,就连那双无色莹亮的眸子也是温润的色泽。     “这里是,冥界?”张至深打量周围,问道。     “不错,你来过的,这里是冥界之极,无人能找到你。”     “你把老子弄这里来做甚么?”     赫苍无色的眸子微微弯起来,映出曼珠沙华的红,好似流动的血般,柔声道:“我们许久未见,请你来叙叙旧,这里无人打搅。”     张至深抬眸:“你究竟想做甚么?”     赫苍蹲下身,去摸他的脸:“你还真是警惕。”     张至深将脸撇开,身体软绵绵的用不上力,脑子却还清醒:“打从老子遇上你就没什么好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杀要剐也痛快点!”     “你莫要心急,我只是想问你,那南箓究竟是何来头?”     张至深道:“不就是一个成了魔的狐狸精,还能有什么来头?”     “一个修仙的狐狸精。”     “……”张至深望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赫苍忽然将手放在他心口:“你曾被人取走了心。”     那手即便隔着衣物,也依然令人觉着冰寒,张至深想躲,奈何没有力气,却也不答他的话。     赫苍继续道:“他把自己的心分了一半给你,否则你一个凡人怎能活到今日?难怪他那么容易就成了魔,没有整颗心的妖,便是再修炼个几千年,也妄想成仙。你这副神情,可是还不知实情?哼哼,这南箓还真是有情有义,为你一个凡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后面的话张至深已是听不进去,脑中只回荡那一句他把自己的心分了一半给你,分了一半给你……     那胸膛里沉稳着跳动的,鲜活的心,原来早就不是他的了,而是南箓的……     他早该怀疑的,当初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了,心脏被捏碎的痛楚,一个凡人的心被捏碎了,无品道长只是一个降妖除魔的道士,如何能再将一颗破碎的凡人心给补回来?他们做的,只是将一个妖的心分成两半,从此,他整个人,都是那妖魔的半颗心……     胸膛里跳动的是南箓的心,他颤抖地摸着那里,感受着心跳,每跳一下的疼痛,带着隐隐的甜蜜。     “是不是很感动呢?那个魔如此爱着你。”     张至深的喉咙在发酸,吞咽几下,沙哑着问:“你凭何说老子的心是他的?”     “虽然下了好几道封印,普通妖魔根本感受不到那颗心,但我上次同他交手,便发现他只有半颗心,一半绕着仙气,一半萦着魔气,他告诉我他是修仙的魔,真真是魔界最荒唐的笑话。而你,在要杀你时,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同他一样的气息,即便非常弱,我也看见了半颗并非凡人的心,半魔半仙的心养在一个凡人体内,真有意思。”     他说得缓慢,声音温和好听,最后一个音落,清风抚起满地曼珠沙华,幽幽清香萦绕满身,悲伤得仿佛一段隔世旧梦。     张至深道:“你要做什么?”     赫苍道:“要你的心,半魔半仙的半颗心。”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弱水畔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只手往他胸膛用了几分力,冰冷的感觉更加深刻,张至深想挣脱他的束缚,奈何用不上几分力,他只能看着他,那双无色的眸子渐渐冰冷透彻,映着彼岸花的艳色,赫然若血。     “这是南箓给我的心,你休想将他取走!”     赫苍道:“你们当真是恩爱得很。”面色一变,冷笑着,“越是相爱之人,我越厌恶,所以,将你的心乖乖给我罢。”     那手又用了几分力,张至深忽然瞧着他身后,眼睛一亮,燃起希望:“阿莲,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赫苍双眉一蹙,回头:“阿莲你……”那满目的曼珠沙华,幽幽沉香,弱水潺潺,哪里有那青色的身影。     再回身时,张至深正挪着身子往花丛中爬,他一步过去拎着那凡人的背:“死到临头还敢骗我,胆子倒不小,此处乃冥界之端,阿莲便是想救你也找不到,你便安心地死了,不枉我领你到冥界逛了一趟,该熟悉的你也熟悉了。”     张至深衣领子被抓了,还在挣扎着爬:“你放开老子!你挖了老子的心,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告诉你,老子跟阎王是亲戚,他绝对会给老子做主走后门,到时候六界之中,你再无立身之处,魔界青莲也不会原谅你!”     “他说的不错,赫苍,你放了他罢。”     赫苍蹙眉,他不用回头,青莲就站在他面前,青色长裳被风轻轻鼓起,两袖翩然,容貌清俊,脚下遍地的曼珠沙华红得近乎悲伤,青莲不像那水中的青莲,而是翩然的蝶,灼灼花火,可是在扑火?     “你如何会寻到此处?”     青莲道:“赫苍,你曾答应我,不会再杀他。”     赫苍笑道:“阿莲,我曾无数次教你,这魔界中,无论谁的话,都不可信。”     “可你的话,我却一直都信。”     “但我必须杀了他,你无法阻止。”那冰冷的手,渐渐移到了张至深胸口。     张至深胸膛一缩,默默挣扎。     青莲道:“赫苍,你放了他,你要什么样的心我都给你弄来。”     赫苍冷笑:“阿莲,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在想什么还有我不知道的?你我都明白,只有这半魔半仙的心,才能让那人的伤痊愈。”     “还有其它办法。”青莲走近,“只要放了他,你要什么样的心我都给你拿到,包括我自己这颗,只要你别动他和南箓。”     赫苍的手微微一动,提高了声调:“你从未这般跟我说过话,他们一魔一人究竟与你何关系,竟比我还重要?”     青莲道:“他们从未有你重要,但你也不得伤他们性命,甚至,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你……”     “你就是为了他而冷落本座?”冷淡的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那曼珠沙华中白衣银发的魔王,一双雪色眸子苍白得毫无光彩,透着岁月的沧桑,淡淡看着青莲。     他的身后,南箓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红色眸子妖冶流溢,面颊上的双月纹艳丽若花。     青莲淡淡看了炎弈一眼,扫过去,如同什么也没见到,神情冷淡。     炎弈又将目光落在赫苍身上,赫苍早已在听到那句话时就愣住了,双目紧紧盯着那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雪色眸子一瞬间变换千万种情绪,红尘等待,爱而不得,千年相思,终有这一眼的邂逅,便是恩典。     张至深能感受那抓着他衣服的手在微微发抖。     “炎……炎弈……”在心中千万次的默念,终于有一刻,能当着他的面呼唤。     那双眼,再无法从炎弈身上离开,相思苦楚,无法见光的情感,他只能这么远远地望他。     炎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所到之处,那艳丽的花儿纷纷枯萎败落,留下灼烧的痕迹。     张至深能感受到那抓着他衣服的手随着魔界之王的靠近而越发颤抖。     炎弈走到他面前,站定,仔细看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银色长发,雪色眸子,雪样肌肤……那是他先天就有的颜色,注定一生孤独的颜色。     他对赫苍道:“你怎么还不去死?”     抓着张至深衣服的手猛地一抖,慢慢松开了,一步倒退,两步倒退,双目依然贪婪地盯着面前的魔界之王。他若是有心,定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剧烈的痛楚和相思的煎熬,可是他没有心,他只能贪婪地盯着他,这几千年来的相思,盼得一面的相见。     他没有心,只有一缕爱着这个魔的魂魄。     那魔界之王比以往更加冷淡,第一句便问他为何还不去死?     即便他没有心,依然痛得身体都快要裂开了。     青莲叫道:“炎弈!”他挡在赫苍面前,冷冷道,“你不能这么对他!”     炎弈沧桑的目光将他来看着,并不强硕的身体紧紧挡在那罪魔面前,他的声音依然是冷淡而缓慢的,苍白无光的双眼一片平静:“你心里装的可是他?”     “是又如何?”     “那本座是什么?”     “回禀我王,您是魔界之王炎弈陛下。”青莲垂首,恭敬庄严地回答。     炎弈看向赫苍,无色的眸子,似乎看着那个人,又似乎任何事物都没能入得他的眼,浑身尽是沧桑,他道:“可他就是本座,他本不该存在世间任何一处。为何你爱的是他,而不是本座?”     青莲直视魔王的双目:“可青莲先遇上的是他,爱的便是他,从来不曾错过。”     “那他就更要死了。”即便说出这样的话,炎弈的双眸依然毫无光彩,语调缓慢而冷淡。     赫苍推开青莲,望着那个魔,他的主人:“即便是三千年后,你还是要杀我?”     “当初你不肯自己去死。”     赫苍苦笑,雪色眸子剔透莹亮,流动的不知是泪还是弱水的粼粼波光:“原来,我还是不该的存在。”     炎弈抬起一手,瞬时光芒大盛,缓缓伸向他额头,青莲挡过去大叫:“你不能杀他!”     炎弈淡淡望了他一眼,活得太久的生命,目光中的沧桑有时能让人觉得瞬间的苍老,他道:“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他作孽太多,没有活下来的必要,那么肮脏。”     青莲抓住他的手,眼中充满鄙夷:“炎弈,他是谁,你心里清楚得很,是生是死,总不过你的东西,可你曾想过他的感受?”     炎弈目光不动:“他只是一个影子。”     “可他如今是赫苍,有血有肉的魔,不再是你的影子。”     炎弈的目光扫过赫苍苍白的脸,落在青莲碧色的眸上,那双眼,平日总是疏远而恭敬,端庄肃穆地唤上那么一声我王,如今,却是这般坚定明亮地与他对视。     那双苍白无光的眸静静看着他,平静面容看不出任何神情,依旧是沧桑过后的淡漠:“你爱他。”     青莲无比坚定:“是,我爱他。”     “所以他更要死。”     被青莲抓住的手转瞬变了一串莲花印轻轻拍在他胸前,青衣被风鼓起,飞在曼珠沙华的妖娆中,重重落了地,一口鲜血涌出,滴在满地红花上,不见了影。     满身的剧痛,黄泉岸上的花香盈满血的腥味,青莲看着炎弈走进赫苍,他却只能看着,匍匐在花丛中,喉结上下翻滚,他想叫,叫炎弈放过赫苍,胸腔胀得酸痛,却怎样也无法出声,任由胸腔气血翻涌,殷红的血被花食尽。     炎弈一步步逼近,赫苍依然愣愣看着他,狂热又绝望地注视,连目光都在颤抖,看他一步步靠近自己,而自己在一步步后退。     炎弈那双眼,苍白无光,淡漠得好似两个冰冷的石子,看着他:你为何还不去死?     赫苍那双眼,疯狂得热烈,绝望得痛苦,一瞬似乎变了千万色泽,渴望而痛苦,嘴角渐渐浮现苦笑:我做了那么多,终于让你有一日正视着我,看着我热烈的眼睛,即便下一刻,就是我的死亡。     弱水之音潺潺流淌,曼珠沙华的香味淡而悠长,远处是冥界之央,长长奈何桥,红衣的女子劝每个过桥的鬼喝下碗中的汤。     那些艳丽的彼岸花,朵朵都像吸食了血的妖。     青莲挣扎在那花海中,喉头涌出腥咸的液体,惊恐地看着不断靠近的两个白色身影,越来越近,他就越来越平静,平静的绝望。     南箓依然站在出现时的地方,赤红眸子幽幽一转,似乎神情悲伤,又似淡淡看着一切。     张至深离他们最近,鬼门关前走了不知多少遭,如今平静得很。     赫苍止了后退的步伐,缓缓道:“你记住,我的名字叫赫苍。”     炎弈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步一步往前走,脚下曼珠沙华一路枯萎,白色衣角掠过花瓣,携着最后一缕清香。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装束,两个身子越来越近,炎弈没有停下脚步,直到两张同样的面容相触,直到穿过赫苍的身体,那白雪一样的身子便如雪花般地融化了,曼珠沙华微微摇曳,弱水上不知名的船悄无声息流过,船上鬼火通明,投在他的身上,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     他依然往前走,沿着弱水,走过后的彼岸花一路枯萎,走着走着,终于停下来,居高临下地,与那双碧绿的眼对视。     那双眼很平静,死水般的眸,绝望后的平静。     青莲嘴角动了动,最终闭上眼,剔透的液体滚入花海中,融着血的味道。     炎弈弯下身,将那碧色无力的身子拦腰抱起,走到弱水之畔,那不知名的船忽然停下,静静等待魔界之王的驾临,鬼火幽幽闪烁,像极那扑火的蝶。     船入了阴沉的冥界之极,不见了影,弱水之音潺潺流淌,彼岸花香幽幽淡淡。     南箓走到张至深身旁,赤红眸子微微低垂,伸了一只手到他面前:“我们回家。”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魔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青莲与炎弈一走,再没有回来过。     青青府的夜,依然灯火亮如白昼,一盏,两盏,无数盏的灯花远远近近地亮着,好似一个个永远触不到的梦。     只是那些扑火的蝶儿啊,再也无了踪影。     昭楠道,青青府每夜每夜的不灭灯花都是青莲布下的结界,只要灯不灭,他就还活着。     那些蝴蝶呢,它们去了哪儿?张至深问。     根本就没有蝴蝶,它们都是结界内的幻象,用来迷惑众生的眼。     可它们会在火中燃烧。     那也不是真正的蝶,而是青莲结界内的生灵,只在他的世界,他走了,蝴蝶自然也走了。     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     青莲,他究竟是什么?是妖么?或者也是一只会相思的影?     他是妖,一只成精的银钩青凤蝶,三千年前因缘入了魔界。     那你呢,你又是何人?     我是魔界之魔,曾许诺效忠于他五百两,如今才过了两百年。     淡虎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是青莲的同族,该守的主子走了,便到了散的时候。     他还会回来么?     不知道,但我会一直在这里,信守我的承诺。     ……     他们不再对话,张至深走出院门,青莲居的每处花草都是原来模样,夜幕又降,凭空出现的灯盏一盏接着一盏,直到照亮整个黑夜。     只是那些阑珊璀璨的灯花,再也没了蝶儿的追逐,再多再亮,依然显出落寞的光斑。     夜风又起,落叶悠然下,足下流水缠绵不尽,艳丽的耶梦伽罗招摇妖媚的脸,也忽然少了一层风姿,青青府中,蓦然寂寞。     时而想来,在这场灯花与蝶的游戏中,谁是那灼灼引人的花火,谁又是那追逐扑火的蝶?是青莲,是赫苍,抑或是高高在上的魔界之王?     风波平后,是如水般的平静。     炎弈的消失并未引来任何风浪,高高在上的魔界之主又当花落谁家?     尚户司的尚宫不见踪影,无人发觉异常。     张至深依然每日准时至魔宫应卯任职,酉时出宫回府,南箓总会在家候着他,性情却是突然温柔了,嘴角含着浅笑,艳丽眸子微微一转,一颦一笑间魅惑十足,那倾城容貌,越发的妖孽了,时常勾得张至深兽性大发。     只是有时觉得心中空空的,他到了魔界,得以同他爱的魔长相厮守,却不知为何心中空了一个洞,青莲的离去,赫苍的消失,有时夜半醒来,总觉得那只是一场悲凉的梦。     他如今,唯一拥有的,只有身边这个魔,南箓。     十日后,先是魔宫,再是魔都,直到整个魔界都震惊了——一万八千年后的魔界,即将迎来了它的另一位王。     洪荒司听到这消息时历时炸开了锅,那些个整理六界生灵背景的官员们两三一堆地开始打听和八卦新的魔王,只有张至深静静坐在他的位置,提笔吸墨,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属于魔界的文字,不动声色。     这是早在预料中的事。     新的魔界之王上位,这片耶梦伽罗的土地上,又会洒下怎样的鲜血白骨?     可洪荒司各位官员的八卦消息,他还是竖着耳朵听得一丝不漏。     无论是魔是人,对于轶闻趣事总是有过多的兴趣,更何况无聊如他。     回到家时,他将这些八卦轶闻一一说与南箓听:炎弈因情生恨,将青莲杀于绝情台上,双双殉情;新的魔王靠了狐媚手段才夺得魔界之尊位,已有十几位部落首领联名将要讨伐之;或是那炎弈一朝梦中遇蝶,醒来痴狂不知所踪;亦或是这新魔王实乃炎弈万年前失散之兄弟,魔王做腻了的炎弈将王位给了其弟,自己游与六界之外……     种种说法莫衷一是,唯一相同的是,无论魔界之人如何相传,无人见过这即将上任的魔王究竟是何模样,神秘的身份令人摸不清底,无人敢轻举妄动。     张至深滔滔不绝说着,南箓听了也只淡淡一笑,深红眸子隐在浓密睫毛下,眼波微微一动,魅惑万千,张至深忽而定睛,生生给看呆了,痴痴道了一声:“箓儿。”     “嗯。”南箓转眸,微微含笑,倾城姿容,询问着看他。     张至深忍不住描摹那双魅惑了众生的眼,低低道:“越来越妖媚了。”     南箓只是微笑,妖孽之中,依然一股超然之气,犹如还未成魔前的仙气萦绕,可那样红艳欲滴的眸子,分明就是魔,他说他是一只修仙的魔,可既然都成了魔,如何还能成仙?     修长的手抚摸他的面颊,甘醇嗓音撩拨心弦,那是妖魔才有的姿态,随时都能勾魂夺魄:“我这般模样,你可喜欢?”     张至深心中一酸,这样魅惑的魔,是他从未想过的,之前仙子般的南箓,不曾想会有今时这般模样。     “无论你变成甚么样子,爷都喜欢,听说那即将成为魔王的神秘妖魔有倾城之貌,不知可有你这股子妖孽劲儿。”     南箓低低一笑,轻咬他的唇:“是何模样都与我们无关,你只要记住,无论我变成何身份甚么模样,你都必须在我身旁。”     “当然,无论你是何身份是何模样,我都爱你……”     缠绵之后,灯花旖旎,落叶绵绵,魔界的红月永远高挂独悬。     第二日便是整个魔界的重大日子,新的魔界之王将摘下神秘面纱,真正坐在独一无二的宝座之上。     魔界三十二部落首领已从四面八方赶来魔都,只为朝拜新的魔王,俯首称臣。     无人知道这新的魔王如何使他们心服口服,莫非真用了什么不得了的手段,比如色诱?     张至深夹在浩浩队伍中默默八卦着,洪荒司的官员们将这六界的故事看得多了,想象力都极是发达,其效果便是喜欢八卦,他耳濡目染,便少不得染上一点。     朝拜魔王的官员都已聚齐,按照品级,官职,一一站好,这种万年一遇的盛况,一般小的官员是无法参与,尚户司作为魔宫的重要职务,所有官员都得以瞻仰新魔王的尊荣。     张至深挤在浩浩荡荡的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去瞧那新的魔王究竟是何模样,奈何那高高看台上一张椅子金碧辉煌,就是不见魔王的影。     他一个小官员站到最后,挤着挤着,便连那椅子也看不见了,直到所有官员都一一站好,周围蓦然肃静,恭敬低眉地候着,他便也跟着候着。     有官吏高声喊道:“请魔王上位——”     座下官员整齐跪拜,高呼:“请我王上位——”声势浩大,犹如云涌山崩,天地为之震颤。     那金碧辉煌的魔界之宫,屋梁柱子都是狰狞的恶魔之像,双目怒瞪,艳丽若血。山呼声声声四起,魔像被包围,狰狞地看着脚下孱弱的生灵。     张至深被结实包围着,还是伸长了脖子去瞧,旁边基大人敲了他一下,道:“别看了,你便是将脖子都伸断了,看到的也是个个妖魔的头颅。”     张至深不甘心,在大家起身时还特意跳了跳,果真看到的只是各种各样的头颅恭恭敬敬地低垂着。     基大人继续道:“要看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我听说这个魔王容颜极是丑陋,简直不忍直视,劝你莫看也罢。”     张至深收回张望的目光:“为何我却听说他长得是倾国美貌,魅惑众生?”     基大人一副你的消息过时的表情:“高大人给的最新情报,你觉得哪个可靠?”     张至深失望垂首:“原来是个丑八怪,竟是我多想了。”     基大人邪邪坏笑:“若非你以为那是美人,又要施展媚术勾搭了去?哎哎,以前那女王与王子可都是被你这般魅惑的?”     张至深一口气不上来,差点阵亡,忽而摆出一副悲伤表情:“过往情史,不提也罢。”     基大人一听有戏,立马来了精神:“这朝拜之礼,咱这等小官员也就是来开开眼界凑个热闹,闲着也是无聊,张大人不妨说说。”     张至深暗道,老子就算是个神棍也不好意思将自己掰得那么神,那根本就是一个拈花惹草的风流花狐狸,老子明明只对家里那只狐狸钟情!     他抬眸扫了一圈,周围同僚们都似恭敬地站在魔王脚下,一副我很专心的样子,可那竖直的耳朵与眼角神情,都是专注到了这里。     张至深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     耳朵们集体动了动,竖得更直了。     “张大人但可慢慢说来。”     高台之上,新任的魔王接受来自魔界各方的所有朝拜,神情冷漠,深黑华服衬着一双艳丽深眸,庄重神秘。居高临下地望来,惊华一瞥,不知令多少繁华失色,前排看清他容貌的官员都微微吸了口冷气,那后面没有看清的,也迫于那样的气势,跟着吸了一口冷气,再到后面什么也看不到的小官员,装模作样地也吸了吸冷气。     新任的魔王双眸扫过脚下众多魔界子民,缓缓落坐在象征魔界最高权力的宝座,从此,整个魔界都是他的。     冷肃的目光停在最末尾一圈稍稍围着的几个官员,几个聚精会神的小妖魔们不知窃窃说着什么,在这般神圣的场合无礼放肆。     滔滔不绝念着恭贺祝词的部落之王停了下来,偷眼望那姿容惊世的魔王,试探道了一声:“我王?”     再往那目光的方向一瞧,顿时惊了一惊。     所有目光都朝那方向望去,看那被几个小官围着的狐狸精正滔滔说着什么,这般重大场合开小差,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来祭奠他们的过错。     张至深正说到兴奋处,周围气氛突然一变,住了嘴,才发现所有魔都瞧着自己,莫非一个红毛狐狸勾搭女王的故事竟能如此吸引人?     信心一增,他继续道:“那女王瞧见小爷我英俊潇洒,自然乐意……”     周围气氛怪异极了,所有官员的眼神更是怪异。     能在魔宫里混的魔族哪个不是有几分魔力,张至深便是再小声,他说的每个字眼也都被听得一份不漏,魔官们的表情都成了青绿色,努力憋着什么,便似踩到了狗屎般。     那停下贺词的部落之王看着面容冷漠的魔界新王,不知后面将要发生什么流血事故,朝身后随从使了使眼色。     魔王望着那一处,直到滔滔不绝的小官吏诡秘地住了声,他才懒洋洋道了一声:“深儿,你过来。”     众魔齐齐抬头望他,神情更是诡秘。     最诡秘与心惊的却是张至深,一颗小心肝随着那话语颤了几颤,他深长脖子朝声音方向望去,面前迅速让开一条道,盼了大半天的魔王终于得以拜见。     他的表情却像是被雷劈着般,天上还有无数巨雷轰隆隆地往他身上砸,砸得外焦里嫩,恨不得灰飞烟灭。     那魔王走至他面前,一双赤眸光华红溢,魅惑众生。     终于确认自己没花眼,张至深才巍巍颤颤开口:“箓儿,怎么……是你?”           第一百五十章 琅邪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南箓,深黑华服裹紧颀长身形,如墨长发垂于身后,容颜不变。     这样浓重的色彩彻底隐没了那点飘然若仙的气质,显得威严而冷漠,艳丽若血的眸子光华流溢,微微一个抬眸,倾倒众生。     却真是他爱的那个魔,是他的南箓!     南箓伸出一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殿堂灯花璀璨下仿佛出尘一只莲,不知迷惑多少魔族的眼。     吉贝部落之王琅邪的目光追随着那张魅惑了众生的容颜,最后落在一只修长如莲花的手,灰紫色的眼眸微暗,紧紧盯着魔界新上位的王。     那只手空荡荡地停在半空,南箓看向呆愣的张至深,暗红眸中一片温柔:“你怎的还不过来?”     温和语调,甚至他说这话时还带着宠溺的微笑,对情人的温柔,这高贵美丽的魔界之王,也只有对着他时才能如此。     张至深缓缓走过去,心中前所未有的紧张,似乎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在所有魔官面前,南箓对他证明了什么。     他答应过,无论面前这魔变成何身份什么模样,他都不离开他。     于是他走近他,伸出手,与那莲花般的手掌相握,轻轻收紧。     这朵莲花一直都是他的,即便开在魔界的沼泽里。     南箓满意地笑了,一直冷肃的魔王柔和了面容,双目微弯,春花明月也不及那容色的万一,红尘在他眼中幻灭。     琅邪看着新任魔王的面容,灰紫的眼眸又暗几分。     南箓往回走几步,张至深被他拉着手却是不走,南箓回头与他对视:“深儿。”     张至深瞥了瞥嘴:“箓儿,在这么多魔面前,我们那啥,还是低调点,你一个人回那宝座上去便是,我在下面绝对不开小差。”心道突然就成了魔王这笔账小爷我回去再跟你算!     南箓依然道:“深儿。”这声更加温柔。     “……”     “好吧,你带小爷去哪便去哪儿。”     终于走上这条路,踩着他走过的脚印,在魔宫暗红的地毯上,周围都是魔界的官员,前面是魔王专属的王座,头顶四根巨大柱子上魔兽狰狞地龇出长长獠牙,鲜红欲滴的双眸静静望着脚下走过的两人,神情似乎在哭,又似在笑。     那华丽的王座足够宽大华丽,南箓一拉张至深:“坐。”     张至深站得笔直:“老子若真往上面一坐,不知下面那群魔要如何将老子剁碎了吃,你坐着便好,我站在你身旁。”     南箓道:“我让你坐你便坐。”     “我王,这位大人是……”那停下贺词的魔官实在忍不住心中疑问。     南箓望了他一眼,转瞬间又是那冷肃神情,修长身躯裹在深黑的长袍里,多了几分慑人气势,双眸艳丽若血,定睛看来时,已是繁华失了色。     他看着脚下所有的魔官,大殿中一阵沉默,沉默中缓缓开了口:“他是你们的魔后。”     轰隆一声,五雷不仅轰了顶,连张至深那半颗心也给轰成了粉末,耳边轰隆隆地响着,底下那些魔族是什么反应他全然不知,脑中只不断地回荡刚刚听到的那句话。     他是你们的魔后!     你们的魔后!!     魔后!魔后!     魔后后后后!!!     底下的魔官们齐齐跪地,声势浩大地贺道:“恭喜我王,贺喜我王!愿我王与魔后千秋同载,恩爱不离!”     之后是缕缕奏乐声,并不高扬的曲调,为这魔界的盛典,山呼的贺喜添一抹淡彩。     等那轰隆隆的雷声扫过后,张至深僵硬地望向南箓:“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那怒瞪的凤眼微微泛红,眼角上挑,偏偏脸颊也是微微的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便连那森冷的质问也失了气势。     南箓压住嘴角的笑意,正色道:“我是魔界的王,你自然是我的魔后。”     “魔后你大爷的!看清楚了老子是公的,不,老子是男的!”     “有谁规定公的不可以当魔后?”     “从来就没有过!”     南箓的目光扫向身后的礼官。     那礼官上前一步:“启禀我王,我魔界之中……呃,并未出现过男魔后。”     张至深眼睛一亮。     南箓道:“那深儿便是魔界自古来第一个男魔后。”     “不可以!”     “本座说可以就可以,不准多说,来,坐在本座旁边。”     张至深不情愿:“箓儿……”     南箓:“过来。”     张至深:“看,房梁上有鱼!”     南箓抬头望去,一边伸手抓住拔腿要跑的张至深,艳丽眸子暗了几分:“深儿,你答应我过什么?”     张至深心中一动,他是答应过他,不论这魔成了什么身份是何模样,他都会在他身边。原来,这一句承诺背后,早就为他铺好了路。     南箓沉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放你走。”     张至深道:“你放手,老子不走了,老子就在你身边,老子当你的魔后!”     艳丽眸子倏而一亮,红光流溢,那魅惑了众生的容颜,同那黑袍之下的威严与冷肃,如同暗夜盛开的耶梦花,再也不见若有似无的仙气。     他成了真正的魔王。     他带着张至深坐在魔王的王座上,轻声道:“从此你我共享这魔界的天下,你有何不愿意?”     张至深心中一颤,望向面前如海般的魔官们,一双双暗红的眼都看着他,在一炷香前,他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他紧了紧握住南箓的手,什么也没说。     庆典继续,丝竹靡靡,灯花璀璨。     来自魔界三十二个部落的王一一上来恭贺,送上贺礼,表示愿臣服我王,可这其中有多少真正的愿意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吉贝部落的琅邪王从部下手中接过一紫色锦盒,打开盖子,紫色锦缎上躺着枚红玉雕琢的玉璧,璧上花团锦簇,簇着中央狰狞的兽。     琅邪道:“此乃我吉贝伽罗玉所成之璧,名曰合倪,望我王笑纳。”灰紫的眸扫过魔王淡漠容颜,他旁边的魔后似乎走了神,一双凤眼却是好看得紧。     情报上说那是一只红毛狐狸精,确实有狐狸精的模样,又觉得哪里不对。     南箓瞟了眼那玉璧,神情更冷:“被繁花合围的倪郸兽,琅邪王好意趣!”     琅邪一怔,寒意冒了上来,南箓那一眼,目中的苍茫冷酷竟似曾相识,八千年前的炎弈,也这么看过他。     他并不畏惧那样的目光,笑得三分恭敬七分随意:“繁花乃是好,这玉璧之意,是被繁花困住的倪郸兽,还是被众花簇拥的兽中之王,全凭看玉之人如何看。”     底下有魔官们唏嘘,素来便知吉贝部落的琅邪王张狂,却也不曾想他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刚刚上位的魔王。     南箓道:“你的礼,本座收下了。”     上前收礼的却不是先前的礼官,而是着了一身灰袍的男子,双目漆黑冷硬,如同他的面容。     接过锦盒时,琅邪眯眼看这冷硬的男子,一个凡人身上,竟有如此重的戾气,似妖非妖,似魔非魔。     张至深从南箓叫他的第一声起便一直处于震惊状态,魂游天外,如今才看见欧阳复,心中不痛快,这个人的出现总让他感到不安,那冷硬的面容下,似乎隐了一个比死亡更大的秘密。     遍地开满耶梦伽罗的魔界之域,心中的邪念最容易滋生,昭楠曾这样告诉过他。     他坐在魔界万年一遇的盛大庆典中最高的位置,看着各种各样的魔,不同色彩的眸子,眼中散发着相同的光彩,只这般望过去,好似看见整个魔域,那一双双艳丽的眼,最纯正的魔族,如同看见满地耶梦伽罗。     琅邪退下前不经意看了张至深一眼,灰紫的眸中没有任何光彩,嘴角一直挂着笑意,邪气侧漏。     魔界之大,倪郸城外三十二个部落就有三十二个部落王,那些部落王的血统都是纯正高贵的魔族,眼眸都是艳丽的红。     吉贝部落的王是仅有的一个灰紫瞳色,据魔宫洪荒司记载,他曾是妖族之狼,狼族向来野心勃勃,却从未见过像琅邪这般野心的,他的野心在当上妖界之王后依然不满足,而后弃了妖界欲称霸魔界,可在魔界之王炎弈面前他就是一只还没长大的狼崽,那时的他自信满满地下了战书,那场对决中,炎弈只轻轻抬了一下手便让他败得一派涂地。     那时的琅邪才知,妖界精怪全都是些三脚猫,凡是有出息的妖要么到了魔界,要么清修成仙了。     狼的野心却是从不肯熄灭的,后来他成了吉贝部落的王,颇有得意地来到倪郸城见过炎弈时,炎弈那双苍白的眸只看了他一眼,那冷肃沧桑好似在看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就同刚刚南箓看他的眼神般。     离去之前他回头朝那王座上看了眼,新任的魔王依然面容冷肃,赤红眸子微微颔着,容色倾城,他知道,只要那魔王稍稍一抬眸,那惊艳繁华,能魅惑所有的魔族。     那袭黑袍是再适合他不过了。     琅邪灰紫的眸子暗暗含了笑,在无人发觉的角落里。     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的魔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半心咒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繁花翠柳,红瓦宫墙,殿堂琅琅,兮云宫阙。     那宫内有雕梁画栋,金玉为墙,桌椅用的是上好金丝楠木,杯碗是莹白的玉器,半透的色泽隐像低调的高雅。     殿堂厅中端坐了两人,一白一黑,白的是纤尘不染的白,穿它的人却生了一双勾人的眼,眼角微微的上挑,眼珠漆黑,容颜俊俏,神情沉着,不动声色地饮茶。     那黑本是最不显眼的色,可不该配了一张绝世的貌,细长一双眼中含了两颗艳红的眸,微微低垂着,不经意间已惊艳了红尘万千。高贵优雅地正坐,手中茶碗慢悠悠地饮,好似一切外物皆不在眼。     这样的僵持已持续了一个上午,奉茶的魔族宫女走了一趟又一趟,托盘中的茶也换了好几味。     宫女踩着细碎的步子,贴身露骨长裙来回在正厅与耳房中,半露的酥胸随着步子轻轻晃荡。     魔族女子生来貌美妖艳,身段凹凸有致,即便这魔宫的宫女恭敬卑谦,那贴身的长裙自新的魔王来后似乎更往下拉了些,半露的酥胸,窈窕体态,如花容颜,每次踩着细碎步子侍奉在王前,不知想引起谁人注意。     是那那容色倾城惑人的王,还是俊俏好相与的后?     可惜这般绝色男子,竟是一对断袖。     貌美的宫女轻叹一声,只恨自己不能生得男儿身,细碎莲步慢了几下,眼前出现一双男子的鞋,抬头撞上一张冷硬面容,心里打了个寒颤。     “欧……欧阳大人。”     冰渣一样的目光扫过她:“王还在里面?”     “是……是的。”     “你下去吧。”     “是……”     细碎莲步骤快,迅速离去,心中那点惧怕犹在,这欧阳大人长得并不可怕,冷硬面容,棱角分明,甚至是魔界女子普遍喜欢的男子类型;他也不暴虐,不随意处罚人,甚至没见过他对谁凶过;但就是那冷硬的面容,冰渣一样的目光,仿佛这男人的骨子里隐着最刻骨的仇恨,隐着一种巨大的力量,让人不敢靠近,即便他只是一个人类。     新王上位才不过两天,魔宫所有见过他的宫女都惧怕他,只有月姬在见他的第一眼就疯狂地爱上了这个人类。月姬说,这样的男人有秘密,有秘密的男人必定有伤痛,这样的男人才最有男人味。     黛烟却是不懂,月姬越是疯狂地爱这个男人,她就越惧怕他,仿佛他能毁灭世间的一切。     欧阳复走进偏殿,撩开黑色帘子望向正厅端坐的两人,一黑一白都兀自饮着茶,就等着对方定力不够了先开口。     张至深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茶,凤眼低低转溜几下,最终啪地一声将茶碗放下,跳了起来:“老子不跟你玩了!你是魔王你厉害,你能憋,老子再憋不了了!老子尿完后再跟你算账!”说完匆匆出了厅外。     如此多茶水下肚,一个凡人哪能跟魔王比?     张至深回来后直接站到了南箓面前,想让这厮自己开口是不可能了,如今人家已是高高再上的魔界之王。     “炎弈是吃错了药还是走火入魔,竟会主动将魔王之位拱手让你,小爷我不信!”     南箓放下茶碗,深黑的袍子衬得容颜越发夺目,艳丽眸子妖冶惑人:“要我如何说你才肯信?”     “实话实说。”     “实话就是他自己将王位送我了。”     张至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是不相信:“他怎的单单只送了你,为何不送与我?”     “许是本座容色无双,整个魔界除了本座外,再无人能配得上这般尊贵身份。”     “噗——”张至深喝在口中的茶喷了出来,凤眼瞪得滚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自恋的毛病怎还不改改?”     南箓弯了眼微笑,深红的眸幽幽含了水般,是满足的神彩:“这样说,你可满意?”     张至深擦了擦嘴巴:“很不满意!”凑近捏住魔王的下巴,语气威胁,“这般容色无双,也只准勾引小爷我一人。”     南箓顺势吻了他的手指,低沉着声音,声声魅惑:“我也只勾引过你一人。”     幽红眸子深深望来,瞬间点燃空气中的火,看得隐在帘子后偷窥的宫女双目放光,暗叫着继续啊继续。     欧阳复闭上了眼,片刻后转身离去,冷硬面容上永远都是冰冷的神情,隐在骨子里的秘密是他最深的痛。     张至深呼吸一紧,忍不住吻上那诱人的唇,却忽然将南箓一把推开:“等等,老子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问!”     南箓抱着他,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妖媚劲儿:“完事后再问也无妨。”已经吻上了他的唇。     张至深躲避着,推开他,神情严肃:“这件事我一定要问,很早以前就要问了,你却拿各样的事来搪塞我!”     南箓也正了容色,周围升起若有似无的水壁:“你想问什么?”     偷窥的宫女眼前一闪,正要亲热的二人便没了影,不由失望:“不就亲热一下,还要设结界……”     结界内的张至深蓦然紧张起来,即便在心中早有了答案,他依然能听见自己快速的心跳,喉咙干渴,连声音都沙哑了。     南箓道:“深儿究竟要问什么?”     张至深往前几步,捂住心口:“我这颗心,是不是……是不是,你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所有力气与勇气,即便知道答案,他仍要他亲口告诉他。     魔王的神情未变,静静看了他一眼,从容回答:“是。”     “只有半颗心?”     “是,半颗心,一半在你身上,一半在我身上。”     那唯有的半颗心蓦的揪紧,手掌下跳动的,让他得以存活的心脏,可以这般疼痛,却又是快乐的,满足得不能再满足。     张至深道:“那时你还是要修仙的妖,我若死了便不会拦你成仙之路,你何必做到如此地步?”他走近南箓,将手放在他心口,感受到同样的心跳和体温,“这里也只有半颗心,箓儿,你那时便爱着我的,是不是?”     南箓并不回答他的话,幽幽一双赤眸如同含了血的珠子,面颊下的双月纹艳丽若花,容色倾城,淡了红尘。     张至深除了心痛,多少还是有些得意的,他那么满足,满足他刻骨的爱得到更加刻骨的回报,这半颗心,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你是因为我才成的魔是不是?那时你对南华说的话我都记得,这颗心,因此才成了半仙半魔,箓儿,小爷我觉得特高兴,被胡露娃捏碎心脏的罪真他娘的值了!”     南箓却躲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或许你并不觉得值,过不了多久,你会厌恶自己会有半颗这样的心。”     张至深喜滋滋的:“你能将心分我一半,必然受了极大痛楚,我怎会厌恶,欢喜还来不及,况且还是一颗半魔半仙的心。”     南箓不语,依旧静静看他,目中含了几分深沉,那是他永远无法诉说的秘密,神情从来带了一分哀伤。     张至深又道:“都说魔界最瞧不起凡人,如今我这半魔半仙的心,可也算是半个神仙了?箓儿你告诉我如何修炼才能更加厉害,将来在这魔宫中飞檐走壁……”     “没有。”     “什么没有?”张志望着突然打断他的南箓,神情竟是冷漠的,如同他在所有魔官面前的冷肃漠然。     南箓道:“没有你要的半魔半仙的心。”     张至深一个寒颤:“那我这心……”     “心是我的,你却只能是个凡人。”     悬着的半颗心悠然落了地,他笑道:“凡人便凡人,小爷最乐意做个凡人了,即便在外人面前到处说小爷我是那什么没节操的红毛狐狸精,可老子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凡人,有爹有娘的,这样最好。”     南箓目光沉了沉:“你真觉得做凡人好?”     “真的,很好,只要有你就够了。”     他确实觉得很好,不论是魔是仙还是妖,他只愿意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有欢乐悲喜,爱恨情仇,生老病死,即便他爱着这个魔,依然不求长生。     为何不渴求长生?他自己也不知。     南箓也从未问过他是否希望长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或许,再浓烈深厚的爱也经不起时间的磨练。     做一个凡人就很好。     “若是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是凡人了会怎样?”     张至深顿了一下,忽而笑道:“你适才不是说我只是一个凡人么?”     “我是说如果,那样你会如何?”     “既然是不可能的,那我也不知会如何。”     “回答我,深儿。”那深红的眸蓦然望来,幽幽含水,深邃的眼甚至有波涛涌起,定睛看时又是魔王的冷肃,那点无人知晓的秘密他从来不曾泄露半分。     张至深的笑有些挂不住:“你怎么了,箓儿?”     “回答我,如果有一日你发现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你会如何?”他这么固执地问着,目光是冷的。     张至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掌心上的妖印依然会在月圆之日浮现,他望向南箓,柔着声音:“只要有你在,我变成什么都还是原来的自己。”     幽红的眸微微笑了起来,他道:“无论你变成什么,都不能离开我,因为你的半颗心,始终是我的。”     张至深迷茫地看着他,那样的笑容温柔而残酷,幽红眸子微微荡漾,倾了整个红尘,周遭水壁纷纷褪去,空旷的殿堂,魔宫的最深处,那个笑再是深刻不过。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毛狐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庆典之后,魔官们都有五日休憩,张至深便在魔宫中游了五日,过后,那为他领路的宫女告诉他,他们走过的地方只是魔宫的十分之一。     张至深张口结舌,美貌的宫女笑若春花,紧身长裙总是拉得低低的,半露的酥胸随着娇笑微微颤动,张至深定睛看了一眼,果断地撇过目光,脸还是微微红了。     即便他是断袖,可还是有节操的!     魔宫的宫女们却是还作弄他,在这宫殿里住了一万八千年的炎弈不苟言笑,新来的魔王即便美艳倾城,那也不爱搭理人,身边还一直跟了个可怕的欧阳大人,只有这,呃,王后最亲切随和,可惜是个断袖……     在宫中闷久了的宫女们便喜欢拿女子的美色来诱惑他,看那新封的王后总忍不住脸红的模样便能咯咯笑起来,如花笑颜后有黑墙红瓦,柳绿花红,魔界的风光总是无限好。     那些黑墙红瓦的宫殿,飘逸若风的文字,每一处飞檐廊角都精致到了极致,犹如魔界每位妖娆的女子,彼岸盛开的红花。     可这偌大的兮云宫里,笼罩着常年的沧桑,好似炎弈无色的眼,这样的繁花簇拥,锦绣恢弘,簇拥的究竟是什么,当年建它的兮月为的又是什么?     有人说他是为情而死,也有人说他因活得太久,归于洪荒,灰飞烟灭了。     张至深再到洪荒司去应卯时,那所有同僚望着他的眼神都是闪亮亮的不同。     先是那耳背的贺尔蒙大人,见着他,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张大人,你也不容易……”     张至深正想着哪里不容易时,那形影不离的高大人与基大人见着他两眼发光:“张大人果真好手段!”     张至深又想自己何来的手段,那边离大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先是纳纱魔族的女王,又将天族王子断了袖,妖界狼族公主为你终生不嫁,就连那蛇族王后都为你休了夫,如今又转战魔界将容色惊华的新魔王也勾到了手,还封了后,当真好手段!”     张至深听了一半便开始叫苦,终于想起那红毛狐狸精的无节操风流史,如今又遇上南箓在众魔官面前跟他亲昵,便又再一次坐实了这红毛狐狸精的身份。     偏偏他的官服还是红的,加上一双微微挑高的凤眼,偶尔流露的风情,怎么看怎么像那红毛狐狸精。     解释已经无力,他便沉默着听各位同僚的溢美之词,心想若是人界出了这么一个无节操的祸水,那还不得全天下讨伐,人人得而诛之,怎奈到了魔界倒是各种佩服赞叹。     魔界便是这般,一切都没有固定的规矩,没有繁缛的礼节,便是至高无上的魔王与王后,大家也可直呼他们的姓字,并不畏惧。     依大人道:“不仅手段了得,眼力也是好得很,南箓初来时,我只觉他气度非凡,却也未曾想过一个刚成了魔的门客能当上王,倒是张大人事先就征服了美人心,夺得王后冠,哈哈。”     张至深一愣:“你是说南箓以前是炎弈的门客?”     “难道不是?这个我们也并不清楚,只见他经常找炎弈有相谈,不像客人,不像故人,更不像男宠,便想着应该是想在魔界立足的门客罢,不曾想一夕之间竟成了魔王。”     “他是如何成为魔王的,你知道?”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莫非你不知道?也是,你才是刚来的一个小官,如何能知如此机密大事。”     张至深微挑了一边眉,凑近:“是怎样的机密大事?”     “炎弈主动将魔王之位给了他,并且下令任何魔族不得讨伐,否则他将回来收拾那讨伐者。”     “炎弈真这样说?”     “否则你以为凭一个刚来魔界的狐妖,便是魔力再强大也不可能这般迅速地坐上魔王的位置,庆典上远道而来的三十二个部落王中的琅邪王你瞧见没,他曾是野心勃勃的妖界之王,八千年前来到魔界后也想称王,打拼了八千年也只当得一个部落王,那日他对南箓明显的挑衅,可见他有多么不甘,狼妖的野心,从来就没将炎弈的话放在眼里。”     张至深自然是记得那日所见的琅邪王,灰紫的眸子阴沉而坚毅,从不掩饰他作为狼族的野心,那目光只要扫过来,总有一种会被他生吃入腹的感觉,邪魅而狠辣。     “炎弈为何要将魔王之位给南箓?”     依大人压低了声音:“这就是整个魔界都在疑惑的问题,张大人如今成了王后,何不亲自问问?”     张至深心道南箓若是愿意告诉小爷,小爷我叫你们亲爹!     远在人界的张家老爹猛然打了个喷嚏,接着又是一个,然后再是一个,饭桌上的一个正妻加十四房小妾全看着他。     沈千寻道:“你又想哪个女人了?”     张轩烨道:“这是深儿想我呢。”     ……     远在魔界的张至深正出卖他亲爹,依大人又道:“以张大人的手段,想必小菜一碟。”     张至深笑得好虚幻。     零大人又道:“张大人这般了得,何时将那天界的玉帝也给勾他个断袖,好为咱魔族出口气。”     依大人道:“便是玉帝断了袖,还有天界太子继位有望,我看啦,直接以一吃四,整死他们天界!”     “依大人说得好!”     “零大人过奖过奖。”     二位整齐地将将张至深来望着,笑得邪恶:“如何,王后?”     张至深笑得更加虚幻,虚虚退了一步:“我都是魔界王后了,怎能不守妇……夫道,这个还是使不得。”     “张大人风流史上再多几笔也无妨,我们省得。”这是贺大人说的,这老头一到了关键时刻耳不背眼不糊,说话也利落犀利了。     张至深笑得虚无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一鼓作气,仿佛被那红毛狐狸精附身,邪邪一笑:“新任的魔王南箓,小爷才勾上手几天,等小爷我将魔王玩腻了,再考虑那什么天界玉帝太子,只要是小爷我想要的男人,哼哼,没有一个是勾不到手的。”     那好看嘴角斜斜挑起,凤眼故意染了几分媚气,十足的狐狸精模样,红衣墨发,衬得那容颜真真是邪魅而勾人。     众位大人暗吸一口气,不断唏嘘,不愧是张大人,高,实在是高!     张至深便又问了一句:“听零大人口气,可是天界与魔界有过什么深仇大恨?”     零大人道:“倒也无甚么深仇大恨,只是仙魔从来都是不两立的,自盘古开天地来便是神族压制魔族,人界,妖界,冥界,天界都得到神界的庇护,魔族被五界驱逐。直到兮月在极东的蛮荒开辟魔界,又同天界达成协议,魔族才得以安定下来。但魔族多数为其它五界的驱逐者,尤其是天界的驱逐者之多,所以同天界的关系也是最差,兮月便是天界而来的堕仙,听说他在当神仙时还是一位上仙,不知因何原因而成的堕仙。”说完咂咂嘴,讶然道,“张大人风流史遍布六界,怎不知魔界这几本历史?”     张至深干咳一声:“都忙着勾美人去了,不曾了解这些历史。”     “据鄙人所知,纳纱族女王面貌丑陋,妖界蛇族王后相貌怪异,就连那狼族的公主也是容色平平。”     “那他……咳咳,那我为何还要去诱惑她们?”     “这可要问张大人自己了。”     “呃……就是那些女人太丑,所以我才转而断袖。”     “可那凤族的小公主紫罹却是真正的国色天香,还有龙族第一美人琉娣,冥界的孟姑娘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花神风采卓绝,墨檀部落的魔女别有韵味,啊,不过她现在已经成亲了。”     “这……那红毛狐狸精究竟沾了多少花草!”连孟婆也不放过!——不过那确实是个美人。     “不知道,鄙人也是昨夜翻书看了几页,才能念出这些名字,张大人记不清楚也是自然。”     张至深心中一亮:“既然都有书记载那红……咳咳,我的事迹,里面定然有记载我的姓字,难道也是姓张?”     零大人道:“张大人莫开玩笑,你每在一个地方出现都是一个名字,至今也无人知道你的真实姓字,书中便只用红毛狐狸精来写了。”     “我那般多风流史,写书的人如何都能清楚记录?”     零大人面上一僵,干咳数下,笑曰:“那书中有些故事确实存在,有的,便是根据一点零星事迹推测出来的。”     张至深邪邪一笑:“零大人好厉害的推测术,此书必然精彩!”     “过奖过奖。”     “……”张至深拿眼角瞧他,这种书果然只有这吊死鬼才会写。     零大人打着商量:“如今张大人就在鄙人眼前,可否告知真实姓字?”     张至深为难:“几千年来都未用过真实姓字,如今想来……”     零大人认真倾听。     “竟是忘了。”张至深沉痛道。     零大人面露失望:“无妨,无妨。”     “不然这样,零大人将那书借与在下一阅,一旦勾起众多往事,说不定还能想起我的真实姓字。”     “张大人客气,你若是喜欢,送一本便是,鄙人有写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正。”     “好说好说。”     那边用魔力将厚厚书纸整理出来的依大人抬头:“小零,快过来帮我。”     零大人人立马甩了张至深过去,贺尔蒙埋头写了许久的卷宗,对张至深指了指另一边的白纸:“小张,快过来帮我。”     张至深:“……”     当晚张至深便拿到了零大人亲笔书写的红毛狐狸精风流史,当然,那书绝对不叫这名字,它有一个很风雅的名字,便同这座森严华丽的宫殿般,名曰《逆情花》。     张至深在这森严华丽的宫殿里用硕大夜明珠看完风流史《逆情花》后很激动,激动得将书狠狠摔在地上。     什么红毛狐狸精风流史!     根本就是红毛狐狸精乱交史!     那零大人表面温雅,也算一个爱八卦的谦谦魔官,不料其书用语之露骨,文字之粗俗,整篇文都是艳光四射,亮瞎张至深的勾人凤眼!     南箓捡起那书看了看,笑道:“写得很好,深儿为何气愤?”     张至深喘着粗气道:“他他他写的都是写甚么东西!太太太没节操了!”     “既然不喜欢,你为何还要将它从头看到尾,一字不漏,嗯?”那低沉的声音开始魅惑起来,深红的眸,光华流溢。     “我我我……”张至深蓦地脸红,“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没节操!”     “这种事,只要双方乐意便好,何谈节操,这种东西,你有么?”修长的手已经摸到了他领子里面,轻轻摩搓。     张至深早被那书中文字弄得浑身燥热,被这么一摸,早没了节操。     “箓儿,我们上床去。”     “好。”     “……”     节操都到哪儿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昏君箓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天上掉下一块馅饼,刚好落到南箓嘴里。     于是他就真这般做了个便宜魔王。     张至深更是做了个便宜王后,这相当于向整个魔界宣布他和南箓是一对断袖,断袖就断袖,他顶着一个没节操的红毛狐狸精身份,心想即便再丢脸也丢的是那狐狸精的脸,不关他的事。     然而这魔王也不是那般好当,南箓开始忙碌起来,一个魔王的职责是担负整个魔界的兴衰成亡,即便他是个便宜魔王。     可那温柔了个把月的魔王忽然又转了性子,渐渐变得暴躁,整个魔宫也连着焦躁了起来,便连那奉茶的宫女们也匆匆行着莲花步,衣裙穿得密不透风,因为魔王说她们若再敢勾引他的王后,就要将那俩玩意儿割下来……     每日前来议事的魔官们发现魔王那张魅惑的容颜越发美艳,幽红眸子放出灼亮的光彩,往常沉稳的性子忽然跋扈了起来,更可怕的是……     “吉贝部落又派了人前往魔都,如此异动,我王不得不防……”满面络腮胡的魔官言辞激动,说完后却不见魔王有异动,他抬眸望去,那双幽亮的眸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然后慢吞吞道:“深儿,你怎么看?”     张至深立马觉出几道闪亮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一个激灵,有种后宫参政的错觉,这要在人界,一个不小心是要杀头的。     “我对魔界不怎么熟,你们议事无需问我。”     魔王懒洋洋道:“格尔大人自己看着办。”     格尔大人目光扫过张至深,慢吞吞道:“是。”     又一个魔官上来:“冥界向来与魔界交好,如今我王上位,应当与冥主交换信物,以定两界交好。”     魔王不耐烦:“不去。”     张至深在旁道:“和大人都这般说了,你就去罢。”     南箓瞧了眼他:“你想去?”     张至深想了一下,默默点头。     “那本座便面前去一趟,由王后作陪。”     张至深又觉得几道亮晶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心中暗道,南箓你个昏君!     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那妖魅的魔王只是霸道地坐在高位上,问上一声深儿你怎么看,张至深便得帮着他应付,可他只是个商人,政治上的事哪懂得了许多,一个上午下来便将他累坏了,南箓却坐在那王座上一手撑着下巴冲他坏笑,幽红眸子微微一转,倾国又倾城,端得是祸国殃民。     张至深甚至错觉自己才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王位上那正冲他媚笑的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不由感慨,这便宜魔王果真是个水货!     议事一散,魔官们都将他来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问道他们先前睿智沉着的王去了哪里,那坐在王座上的妖精是何方神圣?     张至深解释那就是你们的王啊,只是变了个性子,他这般模样,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习惯了便好。     “我王如何才能变会原来性子?”     “这个我也不知道,看他心情吧,他想变时就变了,或许,这才是他原来的性子。”     魔官们:“……”     走着走着便出了魔宫,外面杨柳清风,耶梦伽罗零零散散开满路边,几只蝴蝶围着嬉戏飞舞。     才发现已经许久不曾走出兮云宫的高墙红瓦,他初来魔界时,青莲在一片艳丽花海中迎风独立,青色衣袍被风鼓起,像是飞舞的蝶,温和的容颜,眉眼挂了几丝揶揄。     宫外的世界依然种类混杂,两个头的龙族皇子神情冷漠,红衣的冥界之鬼挂着半张毁了的容颜,有的蛇族将尾巴拖得很长很长,堕仙们似乎更加多了,额上的印记是一模一样的花纹,他们的神情都是一样的冷酷。     这样的魔界,即便南箓成了魔王,即便偌大魔宫都可以成为他的地盘,他却没有了家的感觉。     去青青府的路记得很清楚,那条巷子是只有魔界贵族才能居住的地方,长长的走道,夜晚会挂上红红的灯笼,如同窥视的眼。     昭楠还会守着他的承诺,不知那夜晚的青青府是否还会有灯花长明,蝶儿们却是早就散了。     他走到青青府前,淡淡的结界慢慢散开,朱红大门缓缓开启,他走进去,看见昭楠就在院子里懒洋洋晒着太阳,睁开眯着的一只眼,道:“听说你做了王后。”     张至深脚下一个踉跄,一种被人揭开伤疤的错觉,叹了口气:“我也不曾想会是这样。”     世事变迁永远都无法预测。     昭楠道:“你来此处有何事?”     张至深道:“想你了,便来瞧瞧。”     昭楠弯起嘴角笑笑:“我听说人类都是极念旧情的,原来真是这般。”     “你还见过其它人类?”     “见过一些,不过不是在魔界,这里并不适合人类。”     “唔。”     他看着满院的翠竹轻轻,小桥流水,几株耶梦伽罗艳丽妖娆地开着,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昭楠与他并无多少话题,两人相互看着,空气中一阵沉默,明亮阳光撒落一地,斑驳的影微微摇曳,好似也有生命般,深沉地爱着它真正的主人。     昭楠道:“你这般走来,你的魔王可知道?”     “不知道,他最近有些变态,我出来冷静一下。”     昭楠轻轻笑道:“你若要留到晚上,这里可是许久不曾预备人类的食物。”     已经是逐客的口气,张至深想了想,道:“阿莲可曾回来过?”     “不曾。”     “炎弈呢?”     “那便更加不会来了。”     “也没有送来任何消息?”     “没有。”     “那……这里的夜晚,还会有灯火万千么?”     “有的,一直都是万千的灯火,你若是不怕肚子饿,可以坐在这里等天黑。”     “还是不了。”     “为何急着走?”     “人界有句话叫做物是人非,触景伤情,徒惹伤心,多看一眼便多伤心一分,哪日若是阿莲回来了,你让他去魔界找我便是。”     昭楠的椅子摇啊摇,几片竹叶纷纷落下,他的眼一直未完全睁开过,仿佛只要那样眯着眼,许多事情都能只看一半,分不清真假虚实。     “他若回来,会去找你的。”     “他应该先来找本座。”     一个声音蓦然传来,张至深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他的魔王循着味道找来了,语气又暴躁了几分,这变来变去的性格果然变态。     昭楠睁眼看了看他身后:“这就是我们新任的王,似乎没什么变化。”     张至深幽幽转身,笑得跟朵春花似的:“箓儿,你来啦。”     丈外远的南箓转眼就到了他面前,双目赤红如火:“才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你人影,可让本座好找!”     张至深顺了顺他的长发,柔声道:“那些大人们不容易,问了我许多问题,一不小心就出了宫,便想回到我们在魔界最初的家,念个旧。”     南箓瞧着从头到尾都软在躺椅上的昭楠:“你跟他眉来眼去又是怎么回事?”     昭楠的眉毛蓦然挑高,饶有兴味地瞧着张至深,如果这也算眉来眼去的话,他们确实有过……     这暴躁南箓虽是好哄,就是爱吃醋,跟个半大孩子似的,张至深便指了指昭楠,毫不掩饰的嫌弃:“箓儿这是甚么话,就这一个小小账房先生,长得贼眉鼠眼,瘦骨嶙峋,一脸猥琐,横看是是个瓢,竖看是根黄瓜,我放着姿容绝代的箓儿魔王不要,怎会跟他眉来眼去?”     偏偏他一边说还就正跟那贼眉鼠眼的小小账房先生眉来眼去:这是权宜之计,委屈先生您了,这绝对不是真话!     南箓容色稍微缓和,艳红双眸灼灼打量这账房先生,果然越看越猥琐,深儿绝对不会看上他!     昭楠的眉毛更挑高了来,静静看着张至深,缓缓开口:“你说我贼眉鼠眼,瘦骨嶙峋,一脸猥琐?”     张至深再朝他挤了挤眉,斩钉截铁道:“对,说的就是你!”     南箓也挑了挑眉,那神情就是在说,你真猥琐。     昭楠的容貌只是清隽了些,但跟南箓的绝世姿容相比,那挑眉瞪眼的模样,确实猥琐了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     昭楠摸了摸自己的脸,慢悠悠道:“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挺猥琐,多谢提醒,二位慢走,不送。”     张至深正准备继续贬低他的话憋在口中,一口口水差点将自己呛着,然后踩着台阶而下:“箓儿,我们回家罢。”     被他拉着的南箓却不走,不知又在酝酿什么变态情绪。     南箓这回却正经了,道:“我们先不去魔宫。”     “可是要去其它地方?”     “是你答应的,陪我去一趟冥界。”     “这也太快了,我们才刚刚决定要去,连一点准备也没有。”     南箓道:“冥主下帖子请本座去喝酒,本座去便是,除了带上你,还要甚么准备?”     “这……确实。”暴躁的南箓就没有什么精细心思,张至深想,还是偷偷将屋里那颗红珊瑚树送去做见面礼罢。           第一百五十四章 观冥主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再到冥界,那集了世间阴气之地还是万年不变的模样,彼岸花沿着黄泉开了一路,长长的奈何桥,幽幽的弱水河,淡薄的游魂,飘飞的白幡,鬼魂们排了长长的队伍走向轮回,红衣的孟姑娘劝说过桥的鬼喝下忘情汤。     这次到来却是不同往日,即便只是魔界的王与王后二人同来,那排场也是不容小觑的,魔界没有什么排场,是那冥界派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的鬼来盛情迎接,张至深远远瞧着便笑开了花,觉得自己特有面子,特威风。     那一左一右迎上来的竟是一黑一白,张至深定睛瞧了瞧,手里拿着哭丧棒的两只鬼不是黑白无常还能有谁?     这阵势便有些像是要被勾了魂儿去的。     黑白无常在不远处住了步子,张至深心里一松,却见二鬼后面出来两只硕大雄伟的怪物,瞪圆的双目有拳头那么大,头上长着犄角,鼻孔朝天,可又长了人的身体,这该就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了。     牛头马面走了一阵又停下,身后又出了两只鬼,书生模样,衣着相同,应该就是地府中的判官了,俩判官不急不缓地到了近前,齐声道:“欢迎魔王做客冥界。”     南箓往仪仗中一扫:“冥主为何不来?”     那靠右的判官道:“冥主正在宫中等候魔王。”     南箓道:“他不亲自来迎,本座怎好意思入你们的冥府。”那语气嚣张得仿佛冥王欠了他八辈子的债。     那判官也料不到这新任的魔王如此不讲理,硬是僵了片刻,才到:“冥主从不亲自迎客,魔王请。”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南箓分文不动,尖尖下巴抬得高傲,一袭墨色衬出艳红一双眼眸冷眼惑人,明明站的是冥界的土地,却仿佛他才是这里的王。     张至深暗暗为他捏了把汗,这昏君不懂外交,纯粹胡来!     两个判官暗中交换一个眼神,齐声道:“魔王请。”     南箓扫了一遍迎接的阵仗,冷笑一声:“叫重华亲自出来,否则本座不进你冥府。”     虽然他那模样确实高贵又冷艳,霸气又微风,十足的王者风范,但张至深还是暗中捏了他一把:“人家这么大排场来迎你已经够有面子,你再提过分要求,冥界同魔界就玩儿完了!”     南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不亲自来迎本座,本座绝不踏入他冥府半步。”     “如今你可愿踏入我冥府了?”前方的鬼群中缓缓传来一个声音,鬼官们分向两边,长长的夹道尽头,着了一袭墨裳的冥主远远站着,银发流于身后,眼波深沉如海,只是远远看着,瞧不出具体模样,只见一股空华之气萦于身侧。     南箓远远看着他,冷笑:“让你亲自迎一下真不容易。”     那冥主远远站着并不走近:“让你踏入我冥府也很不容易。”     “这是你当初给本座的承诺。”     “我以为你早忘了,原来还记得,我便是想赖也赖不了。”     “许久不见,重华。”     那头的冥主顿了顿,似乎叹了一声:“我等了你许久,南箓。”     隔着长长的冥府队仗,两个王远远地叙着旧,早先捏了小把冷汗的张至深松了口气,又为冥主的最后一句话悬起了心肝。     南箓却依然用那双绝世的妖瞳勾着人,冷傲地看向冥主:“你便这般希望我来?”     冥主道:“我早先说过,你成不了仙,当你成为魔王那一日,我会亲自迎你入我冥府祝贺。”     “你会如何庆祝我堕仙成魔?”     “来了你便会知道,只是我早已说明,我请的只有魔王你一位,还要委屈你的王后在冥府外了。”     “你既知他是我的王后,为何小气到连他也不让进?”     那冥主远远地笑着:“我倒是不曾想你的性子竟会变了这许多,南箓,我冥宫岂如魔界兮云宫什么东西都能进,这里能踏足的,只有那么几位。”     南箓忽然笑着,艳丽眸子含了水般,尖尖的下巴微抬,邪气又高傲:“既然冥主这般盛情,那本座——”话音一转,“就是不去又如何?”     张至深忍不住要笑,又瞧见面色变黑的两位判官,再看那脸色发绿的牛头马面,白无常的脸变黑了,黑无常的脸变白了,便生生将那笑憋着。     那头的冥主也低低笑了几声,又正色道:“南箓,为贺你终当上魔王,我特意备了一份大礼,你定会喜欢。”     “你这种活了几万年的老妖怪能有什么好礼。”     “岂能没有?八千年前我就知道你会有今天,南箓,你想要什么,你准备要做什么,我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你最需要什么样的礼。”     张至深放目望去,那远远的距离,依然看不清冥主的容貌,只见他墨色长裳纹丝不动,流于身后的银发是他身上唯一的亮点,沉厚的声音,空华的气质。     八千年前他就能看见南箓的今天。     那是有多远的未来。     张至深努力地看着,依然瞧不清他的容颜。     南箓道:“重华,你还是这么卑鄙。”     重华道:“过奖了。”     众鬼官:“……”     任由张至深挂了一个魔界王后的头衔,还是没能踏入冥府一步,眼睁睁看着南箓走向冥府深处,那里有个冥宫,能踏足的只有那么几位。     于是那冥主吩咐两位判官带着魔界王后在冥界游玩,张至深问两位判官:“你们冥界有什么可游玩的?”     判官板着一张棺材脸:“没有。”     另一位判官倒是和颜悦色些:“王后想去哪里?”     那一句王后还是听得张至深不由起来了一阵鸡皮,好歹他也是个男人……     “呃……你们还是别这般称呼,叫我张公子便是,兄台你贵姓啊?”     棺材脸道:“在下姓催。”     另一个道:“在下姓杜。”     张至深点头:“甚好甚好。”     这冥界就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张至深来了几次,能去的都去过了,他瞧了瞧冥界永远阴沉的天,远远的前方,似乎就能看见长长奈何桥的影子淡在雾中。     “张爷我去奈何桥看看。”     说完也不等判官带路,径自往那长长的拱桥走去,弱水的潺潺声沿着一路,是冥界永远的声音。     两位判官互看一眼,杜判官小声道:“没错,就是他。”     崔判官的棺材脸蹦出三个字,斩钉截铁:“红毛狐。”     二判官随后跟上,瞧着张至深的目光更加锐利。     那奈何桥头永远都是一条长长的队,等着轮回的鬼魂神色各异,都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喝下那碗忘情水,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     只是再也没有红衣的女子在那桥头婉转清唱,桥下的弱水潺潺淌着,听说落下去的鬼魂都会灰飞烟灭。     那坐在桥头的孟姑娘翘了个二郎腿,依然红妆夺目,纤纤细手捏着葵花籽,低眸轻吟“行行重行行,与君死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她面前的鬼饮下碗中汤,沉默着走上奈何桥,过了三生石,转入轮回,依然不曾回眸看上一眼。     “会面安可知?哼哼,从来都是逢面不相识。”红衣女子看着那背影,轻轻冷笑。     “如今你可死心?”     不知何时已到了她面前的白衣女鬼幽幽道:“早就死心了,是你自己不愿让我死心。”     “来,喝了它,到了人世,再做一场酣畅淋漓的红尘梦。”     女鬼接过面前的碗,毫不犹豫喝下,仰头闭目,苍白容颜平静而安详。     来接她的鬼差已到了身旁,她忽然睁眼,摇了摇头:“还是不行。”     孟姑娘半低的眸子微微一抬:“我已换了三味药,十八重地狱的血,人间的怨,天界的净,竟然还是不行。”     “为何不行?你的汤不是所有的前尘都能忘么?为何独独我不行,已经三十次了,我依然忘不了他,孟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那女子忽而激动,苦笑着问面前的红衣女子。     孟姑娘垂下双眸,又装了一碗汤捧到她面前:“喝了它。”     女鬼接过碗,仰头喝下,又一碗放至她面前,她毫不犹豫继续喝下。     一连喝了九碗,那女鬼的神情越来越凄凉。     “我知你还是忘不掉,多喝几碗图个痛快。”     那女鬼静静站着不动,孟姑娘转了方向,含着笑意:“下一个轮到你了。”惊华的眸一抬,艳丽了冥府花开,却是向着张至深的。     背对着的女鬼回过头来,苍白容颜盛不下任何表情,却将张至深吓了一大跳,脱口叫道:“娘!”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遇卿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醒来时已在赤云宫的床上,视线穿过黑色床帘落在一张秀丽容颜上,他顿了顿,才想起是那叫黛烟的宫女。     黛烟走到床边,松了口气:“你醒了。”     张至深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魔后有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     宫女又道:“王现在有事不能来,魔后可要吃些东西?”     张至深茫然了一阵,问:“我怎会在这里?”     黛烟道:“从王抱你回来到今日,你已睡了九日。”     “他抱我回来的?”     “是呀,你和王去了冥界,回来时就一直昏睡。”     “冥界……”他仔细回想,确实去了冥界,见了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还有一个总是看不清容颜的冥主重华,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是想不起来的。     他想了许久,那冥界的记忆似乎断了线,又好似没有,他只是走着走着失去了知觉,黄泉路旁的彼岸花开得格外艳丽。     “魔后?”     张至深抬眸:“南箓呢?”     “王正在接待外宾。”     “我饿了。”     “我这就去准备吃食。”     那食物很快就上来,魔宫的东西总比外面的要精细可口,便如同魔宫中的宫女般,可到了张至深眼里都是一般的无味了。     他捏了几块糕点瞧了瞧,放下:“不吃了。”     “魔后再休息一下?”     “不休息了,小爷我都躺九天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魔后想去哪里,黛烟陪你。”     张至深回头,终于觉出这宫女的不对劲:“魔宫女子不应当如此殷勤,可是你吃错了药?”     黛烟一僵,摇头:“没有。”     张至深转身出去,身后却还是跟了一个踩着莲花步的尾巴,长裙摇曳,眉目如黛。     他停步,莫名地瞧着这宫女:“你为何还跟来?”     黛烟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他,脸腮慢慢晕红着,又委屈地低头:“我……我怕魔后丢……丢了……”     张至深认真想想,他总共也就在魔宫迷过那么几十次路,如今这里都成了他的地盘,怎还会白痴地丢了,这宫女迷恋他张小爷也用不着编个如此蹩脚借口。     他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黛烟啊,你是个好魔女。”     黛烟猛然抬头来看他,受宠若惊,那脸颊也更红得厉害了。     张至深更肯定了自己的魅力,尽量使语气柔和:“可是啊……你看,天上有鱼!”     黛烟又抬头瞧去,天上什么也没有,再回神时,那前一刻还让她面红耳赤的魔后跑没了影,她习惯性地要用魔力跟上去,才想起在偌大的兮云宫中,宫女侍从和低级官员的魔力是被禁锢的。     张至深小跑一阵,那黑墙红瓦的宫殿群摆出的迷阵再次让他丢了,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叫碧落宫的宫殿,总算瞧见个人影,模样像是个官员,品级不高,便走了过去。     “这位兄台,出宫的路怎么走?”     那官员瞧着他,没穿官服没有官样,不知哪个司部的小官,语气便嚣张了:“魔宫这些许大,你还能迷路,新来的罢。”     张至深许久没遇上有人这般同他说话,立时精神一震,认错态度良好:“在下确实新来的,还请大人指个路。”     那小官被一句“大人”叫得又飞扬了两分,鼻孔都快朝天了:“幸好你遇上的是本官,才能好心为你指个路,碧落宫已在魔宫深处,要出去可不是指路那么简单。”     张至深先是疑惑一阵,心中忽然一亮,精神又震了两分,识相地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裸子:“还请大人指明道路。”     那小官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分量,绝对足够,历时笑颜如花:“虽然本官还有要事在身,看在你如此诚意的份上,可亲自为你领路。”     张至深那叫一个心情舒畅:“有劳了大人。”这人间的游戏规则不曾想在这魔宫也行得通,他从小被父兄教育各种官商之道,可惜一直没机会用上,这回在魔宫过了把瘾。     走了一阵,迎面走来两人,一青一墨,容色出彩而风华卓绝,即便是远远瞧着,那气质光彩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左胸里藏着的一颗心忽的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震得胸腔发痛,好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遇到过,他可从未见过这两张面孔。     直到两人入了东边的游廊深处,那小官推了推张至深,语气又是一阵鄙夷:“新来的,没瞧过大世面罢。”     张至深回过神来,心跳依然剧烈,配合地点头:“这二位看起来不像魔宫中人,大人可知他们是何人?”     小官道:“算你还有些眼色,这两位都是天界来的使者。”顿了顿,也是很不屑的模样,“不过都是些小角色,天界从来都是这般假正经。”     “魔界不是跟天界不相往来么,怎的还能有天界使者进到魔宫?”     那小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六界之中任何事都没有个绝对,如今新换了魔王,与天界的关系变一变也无不可,只是,本官我就是看不惯天界的行事作风罢。”     “大人可知王为何突然要与天界交好?”     “这是王的决定,我等小……咳咳,本官不知。”     “天界使者来魔界有多久了?”     “这是魔宫重大事情,岂是你这种新来小妖能知道的。”那小官忽然摆起了架子,顿了顿,又施舍了一句,“不过本官却是知道的,三日前就有天界仙使来我魔界。”     张至深点点头,若有所思,前方两扇朱红大门已在眼前,异兽狰狞地伏在门上,双目赤红若血,獠牙可怖,仿佛下一刻便能迅猛扑来食人性命。     小官一指大门:“本官领路到此,你自己出去便是。”     张至深称谢了一番却是不走,轻声问道:“大人如此熟知魔宫,可曾见过魔后?”     小官理所当然地鼻孔朝天:“自然见过,魔后高贵美丽,是本官见过的最优雅美丽的魔女。”     张至深笑道:“大人果然见识深广,在下佩服。”     “今日你能遇见本官,那是你的运气。”     “今日与大人一别,希望他日还能有幸再次瞻仰大人风采。”     “呃……好说好说。”     直到张至深离去,那小官还一直沉浸在他最后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之中,这新来的想巴结本官也用不着这般讨好。     出了魔宫,广阔天际下游荡着不同的妖魔鬼怪,这些起初让他害怕的生灵如今看来竟是无比亲切,繁华的街道,来往人群,总会有一种在人界的错觉,或许可以在哪个旮旯角摆个简易的摊子,来算一算魔族们的命数。     他是蔷薇宫月殿门下的嫡传弟子,如今却将那项技能忘得差不多,便连神棍也算不得了。     按着以往的路线,走着走着又到了玲珑阁,魔都最大的奢侈品商行,他往常最喜欢从里面买一两件极贵的东西回去刺激青莲,听他哀叹着有钱人三字便觉心里特别爽快。     熟门熟路入了店铺,早已跟他混熟的狗妖眼尖地冲了上来:“这不是张公子么,真是好久不见,我们店里又多了许多好玩意,张公子定然要去看看!”     张至深点头,一派人间风流公子模样:“小爷我定然要去瞧瞧。”     狗妖早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张公子请,请!”     谁说魔界就是流亡的蛮荒之地,满目血腥?这里也有人间的景象,繁华枯荣,喜怒哀乐,只是真正的魔失去了生死轮回的权利,即便他们有长久的寿命。     最终张至深在玲珑阁挑了一张极其稀罕的紫香椤长案和一把太师椅,一个纯金倪郸兽纹果盘,借了店里一块白布,“一命九钱”四个字挂在店门口招揽起了生意,远远看着便像那招魂的幡。     到过人界的妖魔都知道人界有算命这玩意,只是那时总怕暴露自己身份,如今魔界来了一个算命的新鲜玩意儿,都忍不住地要来凑个热闹。     张月师生意兴隆。     月师将那要算命的妖魔倒影在水中,捏诀念咒,不知使得是哪门子魔功,便能将自己的命数道出一二,不知人间的算命师是否也这般灵?     张至深兴致勃勃,看了十来个下来,对这些妖魔的命数愈发感兴趣,即便他只看到一些零星的碎片,不同于人类的生命,魔族漫长的命数中,他看到的更像是六界苍穹下的整个世界。     然而命数这东西无论你如何窥视依然无法得到其中的奥妙,就像他无法算出自己的命数,不曾想自己能有一天站在魔界的街头像在人界般地为一群妖魔算命,而他也不知命运会在这一刻会发生一个怎样的转折。     他被那么多的妖魔围着,专注于面前的一面水镜,魔界的繁华喧扰明明会花了他的眼,他却还是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一个像纸般的笑,眉目清秀,容颜若花。     命运的相遇,往往是个奇妙的东西,就像这一刻,他遇上了从未想过的一张容颜,呆若木鸡。     那女子歪着头冲他笑,轻声唤了一句:“深哥哥。”     七魂六魄都归了位,张至深定定地看着她:“珞儿,为何你在这……?”其实不用问了,她曾有浪漫如花的容颜,一双大眼黑亮纯洁,如今,也成了如血般的艳丽凄婉。     她成了魔,而这里就是魔界。     安灵珞道:“我是魔,所以在魔界,倒是深哥哥你,快些回家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安诺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离了长案走至她面前:“珞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灵珞淡淡一笑:“深哥哥已来魔界快两年,这两年里可知人界发生了什么,父母安好?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来到魔界,你不该在这里。”     “我父母……可安好?”心里忽然一动,他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却是想不起来了。     “这是深哥哥你的事,珞儿并不知道。”     然这话中似乎还有话,眼前的安灵珞早已非昔日的安灵珞。     张至深道:“我知你是关心我,可这魔界,一旦来了便再无回头路,我是回不去的。”     “是谁告诉你来了魔界就回不去了?”     “难道不是么?”     安灵珞细细的两道眉低垂,五年过去,她的容貌丝毫未变,十六岁如花一般的少女,只是神情寡淡了,黑衣素面,鬓侧结一朵雪白丧花,是她为那男人守丧时戴的那一朵。     她看了张至深一阵,道:“到了魔界,还是可以出去的,只要找对了方法。若是魔界禁锢着我们,人界为何还会有诸多魔物作祟?”     张至深一怔,他早已下定决心追随南箓,舍弃人界的牵挂,血缘亲情,但他毕竟还是人,他有心,那些红尘的羁绊留恋怎可轻易说弃了就弃,除了这段缠绵的情爱,他也还有其它的情,并非不会思家。     他笑:“即便如此,既然我来了魔界就一直随了南箓。”     “深哥哥你为这么多人,甚至为这些魔算命,可算出过自己的命?魔界并非你该留的地方,早晚你会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南箓他……”她蓦地停住,苍白地笑着摇头,那笑依然如她在人界的最后一面,虚假得仿佛在哭泣。     张至深那点苦笑再也无法维持,抓着她肩膀问:“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安灵珞道:“即便深哥哥不愿意离开南箓,那也可以回人界去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父母可安好?”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了,可依然摸不到头绪,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安灵珞摇头:“我不知道,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眼见了才知它本来的面目,南箓为何带你来魔界,他又为何成了魔王,事情远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心中浓浓的迷雾被吹开了一角,他一直不愿去想的问题被人揭开,不得不面对,南箓的所有行动从来都不会那么简单,他的一切都充满了无数的秘密,张至深爱他,却从不曾了解过那些秘密,无路他是妖还是魔。     他僵了一僵,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到人界的路,如何走?”     安灵珞却道:“并不是所有来到魔界的人都能回去,路要靠自己去找,珞儿也不能帮你。”     “那你,是如何回去的?”     安灵珞凄然一笑,那笑苍白而单薄,好似薄薄的一张面具:“因为我是魔。”     张至深陡然一退,似乎有什么震聋了耳朵,许久才僵硬地问:“你是说只有魔才能离开这里?”     “不是,人也可以。”她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妖魔们并不怎么注意他们,只有几个等着算命的往这里瞅瞅,“我不能跟你说太多话,我要走了,深哥哥自己保重。”     张至深拖住她:“珞儿!”     “深哥哥还有什么对我说的?”     他想了想,似乎有过许许多多的话,可这一刻却一句也想不起来,看了这苍白的女子许久,她在如花的年纪里,已经苍白成了一朵不会败落的魔花。     “你……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安灵珞道:“魔的日子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与做人时不一样的,你没有做过魔,所以不知道。”不知道这些普通的魔族以何为生,为了争夺一个生魂为食而进行多么残酷的厮杀,刚来的新魔要怎样才能立足于魔都的土地,你看到的魔界繁华是踩着多少下等魔族的尸血而成的。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么,如何才能找到你?”     “若是有缘,还会再见。”     “你要去哪里?”     “去珞儿该去的地方。”     “跟我回魔宫去。”     安灵珞蓦然一笑:“那不是珞儿该去的地方。”     “那你……”     “珞儿要走了,深哥哥自己保重。”     “珞儿,你……”他还要去拉她,安灵珞却变了身法,转瞬已到了丈外远,一抹浓黑的影,鬓边雪白的丧花成了她唯一的记号,回过头来看他时,那淡薄的笑,苍白如纸。     张至深在街中站了许久,那样的回眸在哪里见过,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了,魔界的风慢慢吹来,似乎还有彼岸花的花香,没能唤醒他的记忆。     “喂,狐狸精,老子给你九个铜钱,你倒是给老子算命啊!”     那是一个浑身长满黑毛的彪型大汉,也不知何方妖孽,露出两颗雪白龅牙粗暴地喊着。     他回到那价值不菲的紫香椤长案后,有些厌厌的,算了魔族的命数又如何,他总是算不了自己的命,那别人的命数,看看也只是徒增惆怅罢了。     曾经的天才月师许穆是不是也是如此感觉?     在这个妖魔的命数里,他看到的依然只是寥寥碎片,魔族的生命中,免不了的血腥杀戮,他如今早已能淡然看待。     那刚开始的兴奋也已淡然:“最后一个,小爷我今日不算了。”     “既然这般爱算命,不如再多算一个。”魔群里传出一个声音,淡淡的,极是好听,引得众妖魔纷纷回头,只那一眼,便消逝了红尘,见得一容貌美到了极致,低垂的眸还未抬,犹如未开的耶梦伽罗,隐着一点红,就能惊艳了流年,不知是何方妖媚,竟能如此魅惑动人。     而那算命的狐狸精却对这样的美貌视若无睹,拒绝道:“便是魔宫的王来了小爷我也不算!”     “你倒是好大的架子。”     “小爷我天生没什么优点,就是架子大了点。”     那着了玄色华服的美人也不生气,暗红眸子半阖着,轻声微笑:“既然架子大了点,那本座便要拖回去好好调教。”     狐狸精吊了一双勾人的凤眼,极是有骨气:“有种的就跟老子来,老子跟你决斗,看是谁调教谁!”说完也不理会那昂贵的紫香椤长案和纯金果盘,甩袖而去,玄衣美人尾随跟去,至始至终都未抬起半阖的眼,嘴角微笑渐渐隐去,化作一个危险的信号。     路边妖魔们纷纷道那是何方美人,一个魔族的的容貌竟然能美到如此地步,倾国倾城地魅惑众生。     有那见过世面的终于道出了真相,此乃我魔界新任之王。     一个算命的狐狸精竟敢如此挑衅魔王!     妖魔们八卦十足地跟着离去的魔王,只见那狐狸精入了魔宫的朱门,魔王尾随进入,大门一关,一个算命狐狸精竟敢在魔宫里面与魔王决斗!     如此精彩的场面可惜他们看不到。     便问那守门的魔将:“那狐狸精与魔王的决斗场面千万要告诉我们。”     魔将看着这群无知的八卦妖魔:“适才进去的是我们的王与王后,他们如何会决斗。”     众魔:“……”     集体晕倒。     然而那魔王与王后正发生着一场调教与被调教的争斗。     南箓往椅子上一坐:“你想如何被调教?”     张至深毫不退让:“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     暗红的眸并没有太多惊讶,他淡然道:“我曾说过,你不会知道我的秘密。”     “那我算什么?”张至深忽然问,平日里总显几分风流的眼蓦然冷肃起来,“南箓,你过去有过什么我并不想知道,可如今我跟你到了魔界,为何你还能有这么多事瞒着我,你究竟将我当成了什么?”     那一双眼眸静静看着他,光彩流溢,容貌倾了繁华,他突然温柔笑了起来,好听的声音一如从前,每一次蛊惑人的时候:“深儿,记住了,你是我的王后,你的人,你身上的半颗心都是我的,从此,这世上,没有我,便没有你。”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瞒了我如此多的事,南箓,你来魔界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何一定要成为魔王?”     南箓依然温和地笑着,一手抚着他面颊,轻轻描摹那双漂亮的眼:“你都还知道些什么?”     “没了,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塞了一团迷雾都快将老子憋死了!”     “你也不必担忧,本座只是要取回一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过不了多久你便会知道。”     “你以前是要修仙的狐狸精,这魔界有什么东西是本该属于你的?”     南箓摇头:“没有,但有的东西,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     “得到之后呢?”     他顿了顿,道:“那我便与你在人界寻一个好去处,有山有水,有翠柳扶风,有落花带雨的地方,你若算命我就为你添水遮阳,你若经商,我便帮你算账理财,你到哪我便到哪,一切都听你的,陪你过一世长安,你说可好?”     张至深有些呆呆地,那倾世容颜,那低醇之音,那艳丽殷红的眸,他说出的话语,无处不是致命的诱惑。     于是他呆呆点了头:“好啊,那我们现在就私奔去,金子小爷我还存了一箱,这劳什子魔王也没什么好当的!”     “再等等,不会多久了。”     “南箓,我们还能离开这里么?”他还是没有被蛊惑。     “能。”     “我想家了,想回去一趟。”     片刻沉默后:“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知道了,我会等。”张至深将头埋在他肩上,光滑柔软的玄色衣料中隐着自己的脸,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     他爱这个魔,却不爱他的秘密,这一回的承诺,可知真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和亲谣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在这滚滚的滚滚的红尘里,这芸芸的芸芸的众生中,你总不知自己的生命将走往何方,明日又会发生什么。     而张至深却早已斩断了自己的后路,从他踏着耶梦伽罗的妖花走入魔界地域的那一刻起。     这片曾是其它五界的流亡之地为所有生灵敞开着大门,走投无路的灵魂得以找到一片休憩之所,寻找曾经失去的希望与未来。     如今,它也为天界敞开了从来都是密闭的大门。     真正的仙同那堕落为魔的仙总是不同的,他们高高在上,矜贵地散发着飘然仙气,无论容貌美丑,神情都是恬静而圣洁的,与生俱来的气质光华让他们到哪里都明亮耀眼。     这样的气质光华,曾经也笼罩在南箓的身上,修仙的狐精离仙只有那一步之遥。     而今坐在魔宫里高高在上的魔王墨发黑衣,一双眼眸殷红如血,面颊下的双月纹衬着光影明明灭灭,只是一个侧脸,那容颜早已覆了整个红尘。     而他再不是以前的南箓,自成为魔王以来,那点若有若无的仙气早无半点痕迹,那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魔,容颜冷肃,语调沉稳,同天界的使者慢慢地周旋着。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天界与魔界的往来越发频繁,他们似乎在进行什么交易,而交易的内容除了天界与魔王外无人知道。     直到有一天,整个魔宫都在传魔界马上要与天界开战了,战争的原因只为一个人,都说红颜祸水,有时蓝颜也会成为祸水。     那成为祸水的蓝颜不是别人,恰恰便是魔界的魔后张至深。     昭楠躺在椅子上懒懒地告诉他时,张至深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他一个凡夫俗子,安安分分地在魔界做他的男魔后,何时跟魔界扯上了关系。     昭楠难得的幸灾乐祸:“古往今来,许多红颜都是在无意中就成了祸水。”     “这与老子有甚么关系!”     “这战争却是与你有关的。”     “老子现在就找那狐狸精问清楚去!”     甩了衣袖便跑回去兴师问罪,那一路上的耶梦伽罗不知因何原因一日比一日艳丽,火红的裙摆铺开,露出妖娆的蕊,清风微微一吹,摇曳的红影仿佛都在轻声吟唱。     张至深回到魔宫时,南箓站在窗前,殷红的眸微微低沉,嘴角含笑,沉浸在回忆中的神情总是有些虚幻,虚幻地入了迷。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从外面开了,然后是更加清晰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来的那人有多么毛躁和愤怒。     该来的,总是要来。     “听说魔界要与天界开战了!”     南箓回身,神情还未从回忆中苏醒,淡淡道:“是的。”     “要打战就打战,关老子甚么事!”     南箓也道:“是啊,关你甚么事。”     张至深:“……”     顿了一下,他那莫名升起的火还是没消下去:“可是老子听说这战争是由老子我引起的,还将老子一个良家男子硬说成了蓝颜祸水!”     “蓝颜,祸水?”南箓将那四字慢吞吞说了一遍,捏着他下巴左右瞧了瞧,“本座怎么看也没觉得这张脸祸水了,是有本座的美貌倾城?还是妖冶惑人?”     即便这妖精成了魔,依然不改对自己容貌的自恋,但他确实有张绝世的美貌,并且懂得如何运用。     被美人捏着下巴调戏贬低,张至深先是脸红一阵,然后跳了起来:“老子是没有你这妖精祸水,没有你的美貌倾城,请问我王你这般诱惑老子又要怎样!”     那诱惑他的王放开他下巴:“你觉得你有资格做那蓝颜祸水?”     “这……”好像是没有资格,真正的美人在所有魔族面前展露自己的美貌,任瞎子也知道谁更有资格成为那祸水。     “那那……那为何大家都说这即将要来的仙魔之战跟……跟老子有关?”     南箓道:“魔宫那些官员宫女哪个不是闲得到处八卦,尤其是你那洪荒司最甚,他们说的话你能相信?”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至深觉得此话甚有道理,他一个凡人连真正的神仙都只远远瞧了人家一片衣角,如何会成这蓝颜祸水,太不靠谱了!     “唔,我王说得极是。”     南箓点头:“倒是这消息,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是……”张至深顿了一下,蓦然叫道,“昭楠这滕树老妖精耍老子!”     南箓微微笑着:“别人的传言你可还如此相信?”     张至深一副被骗去节操的表情:“我王英明!”末了再添一句,“以后老子再也不信了!”     “叫一声箓儿来听听。”     “箓……箓……”     “……”     一个不是美人的蓝颜如何成得了祸水?即便张至深自认自己英俊潇洒魅力无限,可在南箓面前,他不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他的英俊和魅力都可忽略不计。     所以那些关于是他蓝颜祸水引起仙魔战火的传言再不会相信。     然而,信不信是一回事,八卦传不传又是一回事,不出半个月,魔界魔后因美貌而引起仙魔大战的传言早就遍布整个魔界,并且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而传言的具体故事又出了不下十个。     有的说张至深乃万年祸水,先是天界某上仙的情人,自从勾搭上南箓后便将老情人甩了一边,极其花心滥情不负责任的祸害,如今那天界上仙知晓此事,发誓要血洗当年背弃之恨。     不用猜也知道这祸水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便是那张至深顶着身份却从未见过真身的红毛狐狸精是也。     也有的说这只红毛狐狸精早已位列仙班,却应行事风流屡犯天条并且偷了天界法宝而逃亡,如今天界想要回这罪仙,魔王哪里肯,一场万年一见的仙魔大战即将爆发。     张至深摇头,行事风流又花心滥情的狐狸精便是修炼个几万年也成不了仙,他虽不知天界是何模样,可瞧那几个气度高洁的仙,也料想天界不会有红毛狐狸精那样的仙。     更有甚者说其实这场战争还是有回旋的余地,天界开出的条件是要让魔界魔后和亲,魔王自然不肯,一场因一个男妖精而起的仙魔大战即将爆发。     张至深撇嘴,若真要和亲,和的也是南箓那样的倾城绝色,魔界容貌妖冶艳丽的妖魔有的是,如何也轮不到他头上来。     “下一个。”     黛烟翻了翻小册子,继续道:“还有的说,魔后你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红毛狐狸精……”     张至深一惊,莫非人类的身份已经被发现,但这与仙魔大战有没有一根鸡毛的关系?     “老子不是狐狸精,那还能是什么?”     “是兮月。”     张至深嗑瓜子的动作僵住,面容也僵住,很是凌乱的模样:“兮月跟老子有个蛋的关系!”     黛烟道:“还真是一个蛋的关系,八万年前兮月魔王堕出天界后一直是天界罪人,有人道三万年前的兮月便是被天界所杀,如今发觉你是兮月的转世,便又要拿你的命,所以……”     “下一个。”张至深一挥手,“越传越离谱,就没有一个靠谱点的。”     “有。”     “是什么。”     “他们说你怀了天界玉帝的孩子。”     “噗……!!!”     “……”     魔界的天从来都是一样,不冷不热,百花盛了还会凋零,只有那满地的耶梦伽罗似乎从不曾败落,一日一日的越发妖艳猩红,好似南箓日益红艳的眼。     那仙魔之战却是真的,来的不仓促也不缓慢,甚至还约好了日期,在昆仑之巅做个了结。     没有一场战争是这样的,这更像是两个势力相约的谈判,而谈判的内容到底是什么,魔宫内那些无所事事的魔官们翻看史书小传,开始推测这次仙魔会战的真相。     推测的结果便是,魔界的魔后必须到天界和亲,否则仙魔之战立即在昆仑之巅爆发,风流韵事散步整个六界的红毛狐狸精张至深就是引发这场战争的蓝颜祸水。     张至深嗤之以鼻,这等谣传不知那些魔官和宫女们是如何得出的,要说蓝颜祸水,似乎还是魔界高高在上的王南箓更当得起才是。     可这谣言却是一日比一日传得厉害,甚至经久不衰,几乎所有魔都的妖魔都知道是魔后那狐狸精引发的仙魔之战,只要他不嫁给天界的某某上仙和亲,魔界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的战士,真真乃蓝颜祸水,狐狸精!     这要放在人间,张至深估计早就被浸猪笼了,可到了这魔界,妖魔们一边津津乐道着他的风流韵事,一边赞赏他的手段,战争一日日逼近,妖魔们越发兴奋,那些红艳艳的眼中都闪烁着兴奋嗜血的光芒。     就算魔界安定了万年,被流亡的魔族们依然嗜血而乐斗,天性中对杀戮的渴望毫不掩饰,万儿年来,他们是多么盼望着这一场战争的到来。     终于被张至深给引发了,被他们的魔后,这才是真正的魔后,担得起蓝颜祸水四个字!     张至深起先被这样一番赞赏受宠若惊了好几日,惊宠之后,那三人成虎的威力发生了作用,那些天天在耳边跳跃的和亲和亲的字眼在他心里扎了根。     终于某一天张至深凶巴巴地逮住南箓问:“你是不是真要让老子去天界和什么亲?”           第一百五十七章 魔战前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妖艳的眸子登时怒了起来,也凶巴巴道:“谁敢让你去和亲,本座灭了他!”     “为何他们都说你要让老子去和亲?”     “那些无聊官员说的话你又信了,你的脑袋是猪么?”修长的手敲了一下他的头。     张至深捂着脑袋瞪圆了凤眼,这魔王不知为何又暴躁了起来,说出的话越发下流,竟然说他是猪!     那只手又捏住他的脸:“瞪什么瞪,自己笨还敢瞪本座,仙魔之战是仙魔之间的恩怨,关你一个凡人何事,别人疯传几句谣言你便又信了。”     张至深被他捏得不服气:“不是空穴来风,那些魔官宫女们能传得如此疯狂?”     南箓邪魅的眼微微一眯,冷声道:“有人故意散播这样的消息。”     “是谁?”     “这不关你的事,这些日子你便让谣言继续传下去,安心做你的和亲王后。”     那一个邪魅的笑让眸光越发艳丽妖冶,看得张至深一愣一愣的,嘟着嘴道:“南箓,你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自从你当了这劳什子魔王,老子是越发摸不准你的心思了。”     南箓尖尖下巴高傲一抬,轻轻在张至深脸上弹了一下:“本座的心思岂是你能摸的?不过你可以摸本座其它的地方,来,摸摸这里。”     张至深面上一僵,而后涨得通红:“你……你怎的越发流氓了?”     南箓将放在他下面的手紧了紧,一手圈住张至深的腰:“王后的职责就是好好伺候本座,你这几日总往宫外跑,可是与那贼眉鼠眼的昭楠偷情去了?”     “没有!”好吧,他确实找昭楠去了,可讨论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你为何这几日见了本座便跑?”     “这……我……老子最近忙,没时间理你!”脸色又红了几分,反正打死他也不会说出那件事的。     南箓却又暴躁了两分,粗暴地脱他衣服:“先是黑箬,再是昭楠,看来本座没有喂饱你,你是越发的水性杨花了。”     张至深忙捂住衣服,一边后退:“不准脱老子衣服,老子最近不舒服,不伺候了,还有,你才水性杨花,你全家都水性杨花!”     殷红眸子暗了几分,暴躁的魔王一把抓住他:“不伺候也得给本座伺候,再给本座推脱,本座把你干死在床上!”     “……”张至深菊花一紧,越发退后得厉害了,再干,他就真要死了。     “深儿,你还敢退?!”那双眼都要喷出火来了。     张至深吞了吞口水,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禁欲几天的他也难受得很,但是……     他再看了看南箓,再吞了吞口水,忽然豁出去了,一般将衣服拉开:“干就干,但老子要在上面,否则你杀了老子也不从!”     南箓一听又要喷火,二话不说,抓着他就裤子要脱:“本座现在就干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在上面!”     裤子没脱下来,在魔王的手里三两下就成了碎布,张至深挣脱不了,一张脸红得不行了,喘着粗气大声道:“南箓你奶奶的,再干老子就真要死了!”     南箓道:“你最好给本座一个理由。”     “我……”张至深尴尬了,在这暴躁魔王面前他就甭想守住这么丢人的秘密。     “你到底如何,可是怀孕了,还是菊花残了?”     “!!!”张至深拿着红脸上的一双凤眼瞪他,“你才怀孕,你全家都怀孕,老子是男人!”但是……     暴躁的南箓静静看他,红眸微微一眯。     “老子……老子得痔疮了!”这么丢人的事还逼老子说出来,这可真是菊花残了!被你干残的!张至深大声喊出来,丢脸丢到外婆家了,他张小爷何时在南箓美人面前这么没种过?     “痔疮?”南箓疑惑了,这是什么东西?     张至深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对,就是痔疮!老子得痔疮了,都是被你干出来的!”     南箓再是疑惑,低眸想了想,抬头,盯着他,忽然就笑了起来:“痔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至深傻眼了,那成天在他面前高贵优雅还有时冷酷得不得了的南箓竟然这般没形象地大笑起来,笑得他一张俊脸越发地通红。     “笑什么笑!还不是你的错!”     南箓止了笑,要将他转过来:“给本座看看。”     “不给!”     “转过去!”     “啊啊,南箓你不要脸,你下流!”     “原来痔疮是这个样子。”     “……”张至深恨不得将自己一张俊脸揉碎了撒在地上,再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了!     第二日,魔宫中的谣言又是变了一变,王后得了痔疮不能侍君侧,是以这与天界的和亲是势在必行了。     然而大家关心的并不是和亲不和亲,而是王后屁股上的那颗痔疮。     痔疮是什么东西?魔官们想来想去依然想不通,查阅许多书籍后,还是年老资深的贺尔蒙大人找到了真相,这是一种来自人界的病,得此病之人不能如厕,不能行房,疼痛非常。     只是这人间的病为何突然跑到了一只狐狸精身上,魔官们有的说是在人界呆久了染上的,有的说是我王生猛,硬是让王后长了不该长的东西,还有的说是这只狐狸精风流成性沾花惹草遭报应了,更有的说……     宫女月姬面无表情地说着,精致的面容总显得有些冷淡,张至深趴在床上唉声叹气,昭楠那老树精给的药一点都不管用,偌大魔宫仅有几个会医术的魔,竟然都不知痔疮这种东西,更别提如何治疗。     月姬忽然停了下来,稍显冷淡的声音忽然多了一丝惊喜,变得如水如月的温柔:“欧阳大人。”     张至深埋在枕头中的脸转过来,嫌恶地看着进来的人:“谁让你进来的?”     欧阳复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放在桌上,他那一袭灰衣总是染满风霜,面容冷硬,漆黑的眼深不见底,淡淡看了张至深一眼,薄薄嘴唇吐出几个字:“这药治你的病。”     张至深都不知道该不该尴尬了,如今全魔宫都知道自己得了痔疮,最讨厌的人还一脸冷漠地给他送药,治痔疮的药!     拿人手短,他也不好意思还摆张臭脸,正色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药?”     “我自己配的。”     “你以前也得过?”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期待。     欧阳复本就冷冷硬的脸似乎更冷了些,生硬道:“没有。”转身便走了。     “哎……谢谢你了。”     灰色身影似乎没有听到,那走过的步子都带着戾气,转眼消失在门外。     张至深松了口气,即便欧阳复只是个人类,那周身的戾气与冷硬的神情总让人浑身的不自在,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阴冷,似乎孕育着什么可怕的力量。     便连他送来的药也让人心里有层疙瘩。     张至深想着自己的事,站在身旁的月姬仍痴痴望着消失了一片灰衣的门口走了神,清风灌入华丽空旷的寝宫,长颈花瓶中艳丽的朱雀萝落了瓣,散开的珠帘叮咚轻吟,有的心丢了魂。     欧阳复送来的药确实见了效,一段时日后张至深便能下地走路,那时候魔界随处可见的耶梦伽罗盛开得如火如荼,从未有过的妖娆艳丽,大红裙摆铺满了每条路边的空隙,美得像是新嫁娘喜庆的红妆,又是那般猩红如血的艳丽。     仙魔两界的战争如约而来,魔界战士整装待发,个个脸上都闪着兴奋嗜血的光芒,猩红的眸子灼亮如火。     战争从来都是带来毁灭和痛苦,这些战士们却如此希冀着死亡的到来,一场杀伐争斗,或许喷出满腔的热血头颅滚地,也是好战的魔族希望的最终结局。     出发之前,南箓告诉张至深,他要随他一起奔赴昆仑之巅的战场。           第一百五十八章 紫淮仙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什么也未说,即便南箓不让他去,他也会跟着去,一场不知缘由的战争,整个魔族都在兴奋磨牙,只有他在不安。     离开魔界的前一夜,下起了自他来此后的第一场雨,沙沙细碎的雨声中,他隔着一扇门窗,不知是谁在说话,声音低沉而好听,伴着细细雨雾,耶梦伽罗的猩红,他听见两个字,紫淮。     于是这场不知缘由的战争终于让他知道了缘由,一个被久已忘却的名字,南华曾说过的一段故事,让他撕心裂肺。     那么,这一次,那个魔王将他放置何处,他还能不能赌?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的质问南箓为什么,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不需要问,你只需静静等待答案。     他甚至没有觉得伤心,他的心早就碎了,现在身体里跳动的,是南箓的半颗心,不曾觉得痛,只是那一夜的雨下得好不寂寞。     他以为这场举世的大战会颠覆六界的平衡,战火无限蔓延,战士的尸体血肉堆积如山,这才算得上一场万年一见的战争,魔族们躁动的血液才能得以平静。     万年后的史书中或许会说起那个挑起这场战火的女子该是有怎样的倾城之姿,惊才绝艳。     而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蓝颜祸水。     若真有一个紫淮出现,张至深的存在又会是什么,他该死皮赖脸地继续留下来,还是如安灵珞所说,回到他本该在的地方。     然而命数的可怕之处就是你永远不知它在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如同这场浩大的战争,一场积了万年的仙魔宿怨。     昆仑之巅白雪皑皑不见边际,偶尔空中几只飞禽掠过,宽大的翅膀轻轻扑扇,优雅高贵得紧。     这是仙魔两届的分界线,却从来都被看成是修仙圣地,可也是传说罢了,自古以来,在此处羽化而仙的能有几个,一不小心入了魔道却是许多的。     昆仑白雪纷纷落了几万年,不知掩下多少仙魔足迹。     魔界黑压压一片大军在这样的雪白之巅格外显眼,一双双血红眸子燃起嗜血的兴奋,几乎融化万年冰川。站在他们首位的魔界之王依然不动声色,艳丽如火的眸在冰雪中如同冻僵的火,容色惊华,颠倒众生。     却看那从冰雪中缓缓出现的天界之兵,那根本就不能说是兵,十来个仙人从天而降,靠前的白胡子老头一个不稳险些闪了腰,踉跄几下站稳了,挥挥手中拂尘,这才定睛一看,被眼前的景象吓一大跳。     “哎呀呀,不就是送一个人来么,怎生弄得个打战的阵势!”     他旁边的绿衣女子道:“想是他魔界胆子小,便是送来一个人也要排个打战的阵势才敢赴约。”     魔界领头的一个将军登时暴走,忍不住大骂,南箓忙道:“不准冲动。”     那将军道:“天界瞧不起我魔族!竟然只来这么些人!这哪是打战,看老子不灭了它!”     南箓朝那仙人道:“既然天族无战意,那便是应了本座的要求了。”     先前开口的绿衣女子上前几步,飞雪乱了视线,依然能见容貌清丽脱俗,明眸含水,清纯中暗含狡黠,她道:“一个和亲的凡人,我天族要得起,条件也给得起,就看那人愿不愿意了。”那笑意盈盈,目光却一直盯着张至深。     话音一落,魔族战士们上万双红彤彤的眼全射向了张至深,这冰天雪地里灼热的目光几乎将他烧着,身体却是冰冷的。     他先是愣了一瞬,那女子如同看猎物的眼神,笑得好不得意,他再看看南箓,那魔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深红明艳的双眸明明是火一样的色泽,却发出冰冷的光芒。     他扫了一圈周围,魔族战士们都看着自己,大雪纷纷,寒风呼啸,周围一片寂静,雪落无声。     他再恨恨看了眼南箓,狠狠一跺脚,咆哮:“南箓你奶奶的!真要将老子去和亲!”     南箓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张至深那半颗心更落到了谷底深处,然而悲伤迟迟不来,他依然感觉不到心痛,只有无边的怒火燃烧飞雪,恨不得将眼前的魔王撕碎了吃掉!     “格老子的!你还骗老子那是谣言!谣言你祖宗的!天界究竟给你了什么好处才让你将老子给卖了!告诉你,老子不去和亲,死也不去!”     “深儿,你……”     “老子也不是什么狐狸精,跟这狗屁天界没有半文钱关系,有种你自己去,用你那妖媚的倾国倾城迷惑那玉帝老头去,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回家!”     南箓走近几步,欲言又止,张至深火还未发出来,双眼都几乎烧红,急急后退:“你站住,不准给老子过来!你若是将老子绑了老子我咬舌自尽,你大爷的!老子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准过来!你你!你再过来老子真咬舌了!”     南箓那表情极是奇怪,张至深太过激动,他连口都未开那人便真将舌头放在牙齿底下了,还大着舌头叫道:“你不准过来,老子死给你看!”     魔族战士们纷纷撇开头不忍再看,虽然他们的魔后三贞九烈,但似乎真的有些丢脸,特别是在宿敌天界面前……     南箓没办法,叹了口气,转向那早已笑得花枝乱颤的绿衣女子:“别闹了,紫淮。”     那女子双手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肩膀剧烈地抖着,直了几下腰,又继续笑得弯下去,她旁边穿襦袍的仙人看不下去,泛着绿光的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拍,她才勉强止住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至深:“哈哈哈,太好笑了!你还真以为是让你和亲,啊哈哈哈,让魔族的男魔后到天族和亲,太好笑了!笑死小女子了!”     那清纯秀丽的容貌也被笑得失了容色,与人界老妇无甚二样,与她同来的仙人纷纷注目漫天飘落的大雪,似乎再次被她丢了脸,特别是在宿敌魔族面前。     张至深差点一口咬掉自己舌头,那本就高涨的怒火又蹭蹭升了两分,指着她:“你就是紫淮?!”     然后又看向南箓:“她就是紫淮?!”     南箓沉重地点头。     紫淮叉着腰笑得差不多了,应道:“小女子我就是紫淮,莫非魔后久仰小女子芳名?不如便来我天界和亲,嫁给小女子如何?”     旁边的襦袍仙人咳了一身。     张至深嘴角一抖,狠狠地看向南箓:“她,真是南华说的紫淮?”竟然当着众多仙魔的面调戏一个男人!这与南华描述的紫淮严重有偏差。     南箓再次沉重点头:“她就是紫淮。”     紫淮已经走了过来,有趣地瞧着张至深:“南华是如何说小女子的?”     跟在她旁边的襦袍仙人咳了两声,紫淮暗瞟他一眼。     张至深那“温柔优雅”四个字咔在喉咙里怎么也没能背着良心说出来!     紫淮又道:“小女子也早闻魔后大名,若是和亲到了天界,定然天天拜访。”     张至深焕然大悟:“散播和亲谣言的是你!”     紫淮弯起两枚黑亮的眼:“真聪明!”     张至深一囧,恨不得真咬舌自尽了罢,自己方才那大吼大叫是为哪样!     “你与南箓是何关系?”     “小女子我……”     “咳咳……咳咳咳……”襦袍仙人打断她,低低道了一声,“老大不小了,姑姑。”     紫淮瞪他一眼,干咳两声,改口:“老身是看着他长大的,箓箓,过来让紫姨好好瞧瞧。”     张至深:“……”箓箓?     似乎南华口中的紫淮与眼前这位越来越不靠谱了。     南箓走道紫淮面前,低垂的眸倏然一抬,容华失了色,纷纷白雪掩不住的妖魅容色,墨发玄裳,早已不是当年的他。     “紫姨。”     紫淮叹了一声,拉住他的手:“不曾想,你竟是入了魔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南箓道:“是魔是仙并无甚区别,我该得到的总能得到,紫姨不必担忧。”     张至深紧盯着南箓被紫淮握着的手,紧紧盯着,紧紧盯着……     紫淮道:“咋闻魔界突然易了主,他们说你成了魔王,我起初一直不信,直到你向天界下战书,你这孩子也真是,想见紫姨也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与天界说一声便是,我如今在那里过得很好,你无需担心。”在南箓手背上摸了一下又一下。     南箓毫无所觉,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我怕他们不肯放过你,当初是天界强行抓去了你,我说过会救你回来,这些年让紫姨受苦了。”     张至深心里一紧,看看这“紫姨”清丽如花的容颜,还不断吃他家箓箓的豆腐,实在有点危机感。     “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纤纤“魔手”伸向了南箓的脸蛋,轻轻一捏,好似捏在了张至深心头,跟着又是一紧,紫姨更加倚老卖老,“紫姨我是什么人,怎会吃苦,如今整个天界便无人敢瞧不起我,你放心回魔界当你的王去。”     “你不跟我回去了?”南箓问。     “回哪去?”紫淮道,“人界,妖界,还是你的魔界?哪里都没有我的家了,如今我修了仙,天界便是我的家。”     “……”南箓看了她许久,狭长深邃的眼,流动的早已不是漆黑明亮的光,再是妖冶惑人,容色无双,他已成了魔。     紫淮释然一笑,又瞧上了紧紧盯着他们的张至深,手在空中一抓,抓出一个红红的东西,弃了南箓改握张至深的手:“几千年不见,不曾想箓箓跟男人好上了,紫姨也无甚贺礼,这红包你权且手下。”     “这……”张至深手抖了几下没将那红包抖掉,却将脸给抖红了,这算不算媳妇见公婆?     紫淮将那红包往他怀里推,也捏上了他脸蛋:“瞧这小模样,长得真俊,以后紫姨便将箓箓交给你了,你且好好照料他。”     这算是张至深除了南华与黑箬外见的第三位南箓的“家人”,不同于南华与黑箬成天说着南箓怎样对你都是天大的恩赐啊你要满足啊什么的,人家紫姨就是和蔼亲切得跟娘亲似的,哪里会倚老卖老,上下其手,瞬间将张至深那半颗心给收买了,厚着脸皮接过红包。     “谢谢紫姨。”     “傻孩子,客气什么,来来,再来见过你姨夫。”     还有姨夫?     站在一旁的襦袍仙人微微一笑:“请多指教。”           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假相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无辜地看这貌似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便宜姨夫,有点淡淡的忧伤。     南箓道:“紫姨,你连姨夫都拐了一个……”     “傻箓箓,你说的甚么话,想当年可是你姨夫追着赶着在你紫姨后面求我嫁给他,怎就成了拐了,以后若有机会,我跟你姨夫去你的魔界做客走走,还有,那边都是紫姨的亲戚,你大伯大叔的都来见见,以后仙魔两界就都是亲戚了。”     南箓瞧瞧正冲他笑的几个仙,问:“紫姨,我姨夫是甚么身份?”     紫淮挥挥手:“便是一个小小仙,上不得甚么台面。”     襦袍青年始终微笑,从容不变。     南箓道:“敢问阁下仙籍名录。”     “九重是也。”     艳色眸子微微一沉,冰天飞雪都淡了去,南箓渐渐绽开一个笑:“原是天宫九重太子。”     他极是从容应对,那魔界上万的士兵却早已炸开了锅,纷纷叹气,原本鼓足了士气准备浴血一战,如今这战没打成,反倒与天界皇族攀了亲戚关系,往后想打战更是难上加了难。     那一场极其浩大的仙魔之战就此不了了之,上万的魔兵阵势,足以杀到天界的热血杀气,只注目着昆仑颠上一场别了千年的相聚——还有与仙界的亲戚大相认。     张至深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他只是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满手塞满了来自仙界的红包,再从容地陪了几个笑脸。     可怜那魔界士兵与将军们,就差没将眼珠子掉到昆仑颠白皑皑的地上了,如此浩大战役准备已是万年一遇,而如此乌龙的事件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命数的发展往往超乎人的意料。     皆大欢喜么?从此仙魔两界和平共处么?然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而是开始,一面水月,一身月术,一名月师无论如何也算不到的开始。     命数这样的东西,如何能算呢,越算,越是不准,你只能沿着它的路数抹黑前进,看看最终的结局究竟在哪里,藏在最底层的秘密是否还有一个未知的自己。     从那场荒唐的乌龙战役回来,整个魔界都泄了气,只有开在路边的耶梦伽罗依然妖娆热烈似吸足了血的妖,铺开大大的裙摆,努力地向上生长,迎接远归的士兵,索取更多的鲜血。     张至深无精打采地走进兮云宫,这偌大宫墙也显得闷闷的,黑墙红瓦,雅致风流的建筑,似水流云的文字,看得多了,一切不过如此,若有长长久久的生命,千万年地守着一处地方,该是多么无聊。     紫淮是南箓的亲小姨这事让张至深深受打击,南华口中的紫淮早在他心中建立起了一个高贵冷艳的形象,这摇身一变成了和蔼可亲的姨,太没杀伤力,他预备良久的心痛悲伤就此化为乌有,明明是该高兴的,为何有种失落的感觉?     思索中已到了寝宫外,远远便听见有人嚣张地使唤他可爱的宫女。     “小爷的小枕头哪儿去了,快快找出来。”     “黛烟你站着作甚,小爷我的茶怎的还不泡。”     “月姬,你再给爷说说这宫里的事。”     ……     这声音这口气怎的这般耳熟?     张至深大步踏进去,瞧见他常坐的贵妃椅上歪着一个俊俏男子,那模样当真真是好看,斜斜的凤眼微微一挑,尽是潇洒风流样,那指使宫女们的口气也是嚣张,却不令人讨厌,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被宠着,是个尊贵的少爷。     只是这张俊脸怎生越看越眼熟?     黛烟将茶放在桌上:“你慢些喝,王后。”     张至深浑身一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全身白毛汗都要立起来了,那怎么看怎么顺眼的俊脸不就是他自己张小爷么?!     他怒冲冲走进去指着那躺在贵妃椅上闭目享受的“张至深”道:“你是谁?”     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张至深”睁开眼也是吓了一跳,指着他道:“你是谁,竟敢扮成小爷我的俊模样!”     张至深:“……”     他那怒火蹭蹭往上窜,竟然还贼喊捉贼了,弄得自己跟个冒牌货似的,一脚踢翻那贵妃椅:“奶奶的,还给爷装!说!趁爷我不再的时候骗了我魔宫多少吃喝钱财!”     冒牌张至深被踢翻在地,滚了一圈爬起来,跺跺脚,也指着对方骂:“你大爷的!赶踢小爷!老子这就让南箓砍了你这不知从哪旮旯钻出来的妖怪!”     “你才妖怪!妒忌老子长得俊,你全家都是妖怪!”     “奶奶的!你全祖宗都是妖怪,竟冒充到老子头上来了!”     “啊呸!滚你爷爷的!臭妖怪你要不要脸!”     “呸呸呸!你这臭妖怪还敢说,赶紧变回原形哪来滚哪去,否则休怪老子手下不留情!”     “你……”张至深被这冒牌货给气疯了,抬腿就给他一脚,“臭不要脸死妖怪!”     “你敢打老子!”冒牌张至深气得发抖,捋起袖子上前一拳。     “王八蛋!还敢还手,看老子不把你打出原形!”     “该出原形的是你,臭妖怪!”     “你还打老子!”     “就打,打死你这臭不要脸的妖怪,敢冒充小爷!”     “我打!”     “就打你又怎么了!”     ……     两个张至深滚做一团,你一拳我一脚,那神情样貌骂词竟无二样,便连衣服发饰也都一模一样,边骂边打,景象极其怪异。     “怎么办怎么办!两个王后都像是真的!”     “快去叫王来。”     黛烟急匆匆跑出去,月姬悠闲地挑了个椅子坐下,端起新上的热茶,饶有兴致地观望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王后,言行外貌上完全看不出破绽的两个张至深。     南箓赶到时,便瞧见张至深衣裳不整地压着身下一男人,四条腿拧麻花似的拧在一起,还在不停地扭动,怎么看怎么像是那啥……     “深儿,你在作甚?”     张至深见到救星,再给身下那妖怪补了一拳,大声道:“箓儿,这妖怪冒充老……啊,哎哟!”     底下的冒牌货翻身一滚也回了一拳,再添一脚,压着他冲南箓道:“箓儿,他才是妖怪!老子前脚一进门,他后脚就进来说老子是冒牌货!”     “你你你你才是冒牌货!”那只手压住张至深的脸,连说话都嘟起嘴来,更让他气得头发都要烧着了。     “箓儿……”冒牌货眨巴眼装可怜了,那模样,那神情,奶奶的还真像!     “冒牌货,给老子滚!”去掰那只手掰不开,他瞧准地方用力蹬了一脚,那刚才还向南箓装可怜的冒牌货啊地惨叫一声,捂着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蜷在地上。     “你……你这卑鄙……的妖怪!竟使下三滥手段!”     张至深拍拍衣服站起来:“到底是谁下三滥,敢冒充你张爷爷,也不去打听打听你张爷爷是甚么人!”     他得意地走到南箓面前:“箓儿,这家伙不知是哪来的妖怪,竟将老子模仿得一模一样,你快些将他收拾了。”     南箓的神情从进门开始一直没变过,他淡淡道:“不用了。”     张至深毛都炸起来了:“为什么?他都扮成老子混进了宫里来,你还不收拾他!”     南箓淡淡看了他一眼,深红眸光一闪,冷若冰霜,他扶起地上的“张至深”,柔声道:“伤得重不重,你且忍着些。”     那冒牌货靠在南箓胸前,恨恨盯着张至深:“箓儿,我要将他阉了!竟敢踢老子的小弟弟!”     张至深顿时火起:“奶奶的,你还有完没完!老子让你断子绝孙!”冲上去又是一脚。     这一脚始终没下去,南箓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轻轻一抬手,便将他挥了开去,坚硬的桌椅撞到后腰,疼得他头昏眼花,更疼的还是心。     “南……箓……你、敢、打、老、子!”     南箓将地上的冒牌货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还能走么?”     冒牌货摇头,闪闪泪光含在眼里:“不能,疼死老子了!”     南箓一横手就将他抱了起来,吩咐黛烟:“快去叫魔医。”     至始至终,他从未正眼瞧过张至深一眼。           第一百六十章 真假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张至深大声喊道。     南箓却抱着那不知从哪来的冒牌货径直往内室走去。     “你给我站住!”     “南箓你瞎眼了么,老子才是真的!你抱的是个冒牌货!”     “你若再敢走一步,老子跟你的缘分到此,休想让我原谅你!”     南箓停住脚步,幽幽红眸冷冷望来:“说再多,你也是假的。”     “……你凭什么那么确定!明明老子才是真的张至深!”     “本座怎会连自己爱的人都认错,你装得再像也无用。”     “你……”张至深差点吐血,老子不就是你爱的人么,你还真瞎了你的狐狸眼给老子认错了!     “南箓你有种!走着瞧,老子等着你后悔!”     南箓冷笑:“我的深儿是人类,你,不过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红毛狐狸罢了。”     张至深一噎,大声咆哮:“你说谎!南箓你骗我,你说谎!”     南箓不再理他,抱着他的“真爱”离去。     “等等。”     怀里的冒牌真爱张至深发话了,斜斜的眉眼一挑,怒瞪张至深:“箓儿,老子不会这么放过他,来人,将这冒牌货给小爷关起来,任何人不准见,不给吃喝!”     张至深抬头看南箓,明明很温柔的魔王却冷漠地不再看他一眼,抱着冒牌货大步离去。     有什么碎了,啪嗒一声,原来深深的真爱不过如此。     琼楼玉宇,金碧辉煌,殿中悠然飘来几缕薄香,悠悠远远,淡雅沉鸾,好似一个遗落许久的梦。     紫淮香远。     月姬放下手中茶碗,拍了拍纤纤玉手,扭着细腰眼含笑意地站在张至深面前:“黛烟,过来搭把手。”     张至深往后一退,老腰疼得他嘶了一声:“你你你们要做甚么?告诉你,老子才是真的,南箓他瞎了眼!”     月姬笑意更深:“那就对不住了,王后。”眸中一冷,“黛烟,把他捆起来扔小黑屋去!”     “这……”黛烟迟疑。     “你也听见了,这是王后的吩咐,能混进魔宫的冒牌货可不简单。”     “……是。”     “喂,月姬,小爷平日待你不薄,还有黛烟你这丫头,不准捆小爷!”     “待我们好的是王后,你只是一个不明身份的冒牌货罢了,黛烟你快点。”     “喂喂,我说……呜呜……”     “先将嘴封住,看你如何叫。”     张至深干瞪眼,魔界女子手劲很大,他被看似柔弱的黛烟轻轻一抓,便挣脱不了,月姬朝他笑了一下,眼中却是冷的,忽然解开低胸曳地长裙的腰带,那本是微露的酥胸更绽春光。     张至深心里一跳,更往后挣:“月姬你你你要做甚么?”     “做你。”冷漠的女子忽然妖媚起来,一手挑起轻柔的腰带。     张至深鼻根一热,还是慌了神:“就算你垂涎老子美色也不能乘人之危,老子是南箓的人!”     “可惜他现在不要你了,那就让我们姐妹俩好好爽快一番,虽然不知你真正的模样是什么,但现在这模样,我还真稀罕,我的王后。”     “你这是强暴!”     “我就是强暴你又能如何?”     “南箓知道会杀了你的!”     “他不会,魔王永远都杀不了我,所以你乖乖地,不要乱动。”     张至深心都死了,事情发展得太过离谱,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冒牌货抢了自己身份,魔宫的宫女还能如此彪悍!     脑中浮现出自己与两个貌美魔女巫山**的画面,再冒出南箓适才冷漠的容颜,忽然有种要报复的冲动。     “老子不干!”     “这可由不得你,王后。”     “好吧,你先上还是你们两个一起,老子受得住。”     月姬:“……”     在身后拧住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腼腆的宫女羞红了脸,细细责备:“月姬……”     月姬哼了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半露的酥胸靠了上来,细长手臂轻轻一挥,腰带飘飞,瓜熟蒂落。     “喂喂,不用这般情趣,不绑着老子也不会跑!”     月姬踹了一脚被腰带变成的绳子困成冬瓜状的张至深:“想得美,黛烟,快些将这龌蹉玩意儿扔出去!”     黛烟低垂着头牵起绳子一头:“走罢。”女子青丝下滑,露出的耳朵尖还是粉粉的红色,明月珰晃晃悠悠,如同人界的团圆月,张至深心里一酸,眼眶止不住热起来。     何时,他才能再见那样一枚皎洁圆月,可曾还有团圆乐?     这魔界,这南箓,都负了他。     那满地的耶梦伽罗越发艳丽妖娆,风儿一拂,又齐声低吟着长长的歌谣,娘子出嫁莫回头,莫回头……     月姬所说的小黑屋也不算黑,不过一叫月蚀阁的房间,说是房间又不像,没有门窗,没有刑具,设了九重结界的空间灰暗而沉闷,完全的与世隔绝。     黛烟将他拖到屋里,离去几步又犹豫着回头看他:“你不要想逃出去,结界会杀了你。”     “为何你能出去?”     “这结界只认月姬的束缚之法,你已经烙下了月姬的束缚之印,逃不掉的。”     “她……我早知她不是一般的宫女,她是什么身份?”     “月姬曾是炎弈身旁的大宫女,宫中的魔女,只有她能使术法,但你不要怕,她不会杀你,也不会……不会……”腼腆的魔女又慢慢红了脸,即便在这昏暗的屋中依然看得清楚。     “你答应我不会逃,我便帮你松了绑。”     张至深心头一热:“黛烟,还是你最好,小爷我平日没白疼你,你放心,我不会逃。”     魔界之大,除了南箓身边,他无处可去。     黛烟给他松了绑,让他坐在椅子上,那适才落地的纱罗腰带好似有生命般迅速将他连椅子一块儿绑了起来。     黛烟愧疚道:“坐着绑会好受些。”     “不是说松绑么?”     “月姬的束缚之法只有魔王能解,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黛烟,你真是一个好女孩。”     “你莫要再学王后了,他平时也会这般说我。”     “……”老子本来就是!     张至深想了想,最后一次挣扎:“小爷我才是真的张至深!”     黛烟道:“王不会看错的。”     “他就是瞎了狐狸眼看错了!”     “就算……”黛烟忽然止了话,犹豫着,终究没有说出来。     “就算什么?”     “我若真说了,你也莫要多想,这里,你是逃不出去的。”     张至深点头。     黛烟才道:“就算你是真的张至深,在这魔宫里头,有些事情真的也是假的,假的也成了真的。”     一瞬间好似一道惊雷划过天际,震得张至深那半颗心都快碎了,绵延的疼痛才一点一滴从碎裂的缝隙中滋生,迅速长满茂密的毒草。     “喂,喂?”     黛烟摇了摇他:“你怎么了?你虽然不是真王后,但也不一定会死,我会在王后面前替你求求情。”     张至深摇头:“不必了。”     “那……我走了。”     “……”     细碎莲步袅袅离去,连最后一点声息也消失在灰暗中,张至深呆呆坐着,一颗心五味陈杂,如同被一只手紧紧拽住,酸溜溜的疼。     南箓抱着怀中的“张至深”忽然顿了脚步,眉头微蹙,低垂的眸隐在睫毛中闪过一丝痛楚。     “箓儿,怎么了?”     “没事,你的身体要紧。”     沉稳的步子继续前行,窗外飞来耶梦伽罗花香,拂动了低垂的帘布,黑底薄纱上绣着大朵艳丽红花,不是耶梦妖花,而是来自冥界的曼珠沙华,墙角精致的紫铜仙鹤炉升起袅袅长烟,旧梦紫淮香,好似那年长长一个幻境。     夜幕又至,红月弯弯挂在魔界上空,朦胧中,一切好似染了淡淡的红,透着魔界特有的阴沉,这夜里的耶梦伽罗越发妖艳了,竟隐隐透着淡淡红光。     月蚀隔中灰暗依旧,张至深在椅子上挪一下屁股,再挪一下屁股,虽说坐着总比站着好,但坐得久了屁股也难受,更何况还水米未进,差不多连挪屁股的力气也没了。     墙壁上缓缓现出一个身影,直到完全显现,是个俊俏男子,红色长裳是熟悉的水瑶缎,墨色勾勒卷草纹,头戴玉冠,墨发如玉,斜斜一双凤眼最是勾人,浅浅一笑,风流恣意。     张至深先是心里一叹好相貌,后一刻却是怒火中烧,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臭妖精,你有种!老子诅咒你!”     那冒牌货仔细端详着他,随后啧了一声:“都到这地步了,还不肯现出真实身份,你扮小爷我扮得真像。”     张至深浑身毛都要炸了:“到底是谁扮谁!你究竟想干什么?”     冒牌货投来疑惑的目光:“你扮我扮得这么像,究竟想干什么?”     “!!!”张至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拿一双眼恨恨瞪他。     冒牌货又道:“你还不肯死心,小爷我在人界便与南箓相识相知,他为我成了魔,我随他到了魔界,说好的相守相随,等魔界事了,他守我一世长安,这份情谊,岂是你能装得来的,你扮得再像,也骗不过两颗相爱的心。你骗不了他,你不是张至深,我,才是。”     张至深早已目瞪口呆,看着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容颜,说出他与南箓之间的种种,分毫不差,那样自信笃定的笑,斜斜挑高的凤眼,张扬的口吻,说他才是张至深。     那自己,又是谁?     他忽然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是否有两个一样的自己,相遇了,都说自己是真的,对方才是假的,扮得再像也骗不过两颗相爱的心。     可他明明就是张至深,他的心,是从南箓那里分来的一半。     他望着那张俊俏的脸,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颤栗而沙哑:“你,究竟是谁?”     那“张至深”挑着好看的凤眼邪邪笑着,神态张扬,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小的神情都再熟悉不过:“我,就是张至深。”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月蚀阁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寒意从脚底窜到了心,蓦地一凉,竟不知从何痛起。     这世间最恐怖的恐怕不是死亡,也不是痛苦,而是被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别人全部揽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他摇头:“不,你不是张至深,我才是!我才是!”     冒牌张至深摇头:“你有什么让我相信你是张至深,你有的我也有,我是张至深,而你只是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妖精。”     “你才是!你他奶奶的才是妖精!老子才是真正的张至深!!!”     冒牌张至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张至深再朝他吼了几句,忽然镇定下来,冷笑:“你故意刺激我,老子偏不如你愿!”     “你还挺聪明。”     “你也很聪明,差点让老子上了当。”     “你这是甚么话,小爷我本就是张至深,不过耍耍你罢了,爷一向喜欢聪明人,特别是向你这般聪明的人。”那话音渐渐转了低沉,带着浅浅笑意凑过来。     张至深往后缩去:“你要做甚?”     那冒牌货忽然捏住他下巴仔细端详那张脸:“仔细瞧去,小爷我这张脸怎么看怎么俊俏,真真是好看得紧,你说是不是?”     张至深疑惑低眸,视线落入一双明亮的凤眼,眼角微微挑高,眼眸漆黑,风流恣意,那鼻梁如玉雕琢般,唇瓣是微微的粉红,含着两分张扬的笑,确实是一张很好看的容颜,越看越俊俏,便连自己脸上也跟着热热的,这容颜真是自己的么?     那好看的容颜凑近了,越发觉得那微微粉红的唇瓣诱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直到真咬上了,四片唇瓣胶合在一起,舌头相互纠缠,张至深依然痴迷,从未有过的心跳,美妙得飘然凌空。     “你们这是做甚么?”冷冷话音未落,张至深连人带椅飞到了墙角,疼了半天才回过味来,见南箓搂着那刚刚还轻薄了自己的冒牌货,眼神凌厉,都能射出刀子来。     他想起那个吻,一张老脸止不住地发热,他不仅与南箓之外的男人亲吻,表面上来看还是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实在是……过于刺激,导致他的心还在砰砰乱跳着。     冒牌货道:“老子就亲了他一下。”     张至深不语。     南箓狠狠盯着张至深,那暗红的眸中几乎能烧出火来,还是一把凌厉又凶狠的怒火。     “你竟敢吻他?”     张至深咳了两声,喉咙里冒出几丝血腥味,他便更咳得厉害,把那血丝咳了出来挂在嘴角,楚楚可怜又幽怨地瞪着南箓:“你真狠心……”     愤怒的眼黯了一黯,依然是冷漠的,连看都不再看他,转向那冒牌货:“深儿胆子越来越大了,可是本座最近冷落了你?”     冒牌货道:“可不是,从昆仑颠回来后你就一直不大理小爷,小爷寂寞了孤独了,瞧见自己一张俊脸都忍不住吻了起来。”     南箓拉着他手腕:“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回去好好聊聊你这些时日如何寂寞孤独了。”     冒牌货推了几下,还是跟了他走:“小爷我今日不伺候,爷的小兄弟才受重伤,经不起你折腾。”     “我们回去再好好算账。”     那二人穿墙而出,声音逐渐远去,只留了张至深躺在墙脚当真的寂寞孤独了,还弄了满身的伤,要有多凄凉就有多凄凉。     身上的绳子依然捆得紧紧的,椅子早碎了,他看着南箓的背影,那一身骚包的“张至深”,陌生的几乎不曾相识,岁月早已变了模样,这里是魔界,他的南箓不再是白衣出尘,仙气萦绕的南箓,站在他身边的,也不是真正的张至深。     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出奇的平静,疼痛入了身体,反而不会心痛,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身体很轻,头越来越沉,睡意扑来将一切都淹没在黑暗中,没有真假对错,掩埋耶梦伽罗的妖香,那一轮红月依然如泪。     张至深不知在何时发起了热,浑身的伤痛辗转难眠,身体忽冷忽热,他知道自己病了,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想着难道自己真倒霉到要死在魔界这种旮旯窝里,这也太窝囊了点,可便是不甘,身体像被抽去力气般不像是自己的。     他不知难受了多久,似乎做了一个梦,有人吻他,丝丝甜蜜的味道从那人嘴里传来,他不停地吸吮,抱着那个人,冰冰凉凉的身体好舒服,等他吸够了才品过那甜甜的味道,是曼珠沙华的香味,他靠着那人,看不清他容颜,问他是谁。     那人不答话,只从后面抱住他,越抱越紧,微凉的身体很是舒服,张至深便由着他抱住,又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依然不答,他便转过头去看他,却怎样也瞧不清那人的容颜,他道我看不清你的脸,我的眼睛是不是要瞎了,南箓那没良心的弄死老子了,到了地府老子都不会放过他!     抱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张至深靠在那胸膛上,头微微一侧,淡淡香气入了鼻,不是曼珠沙华的香,也不是耶梦伽罗的味,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他突然一震,推开那胸膛,你是南箓!你还跑来做甚么?给老子滚!     那胸膛静了一静,又过来抱他,轻轻柔柔的,生怕将他揉坏了。     张至深一滚,滚离了那胸膛,南箓你这负心汉不要老子了,抱你的狐狸精去!     那胸膛又靠过来将他搂入怀中,张至深又滚,老子不要你了,你快些滚!     他一滚,那略微清凉的胸膛总会靠过来,张至深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叫那人滚,最后也不知是不是滚晕了头,迷迷糊糊滚睡了去。     醒来时身体没有之前那般难受,这昏暗的空间也不知白天黑夜,他揉了揉酸痛的腰和屁股,抬头看见一个宽阔的黑影,射出两道幽幽紫光。     “你醒了。”     张至深再揉了揉眼睛,发现身体松了绑,月姬的腰带孤零零躺在地上,他道:“你是谁?”     黑影道:“王后或许不知我是谁,我却一直记着你。”幽幽紫眸动了动,有些冷漠的灰色,狼一样的锐利沉着。     “你是……琅邪?”     那声音似乎低低笑了:“王后竟还记得在下。”     那像狼一样的野心与双眼,任谁见了都不会轻易忘记,这是魔官中让张至深印象最深刻的一位。     张至深道:“我不是王后,真正的王后正在你们魔王身边风流快活。”一想到那对狗男男昨晚可能做的事,他就恨得牙痒痒。     琅邪道:“魔王能认错自己的王后,我却不会,昨日真真让王后委屈了。”     张至深冷眼看他:“你到这儿来有何目的?”     琅邪道:“王后就这般对你的救命恩人?”     “昨晚那人是你?!”他终于正眼瞧着面前的狼妖。     “除了我还能是谁,可惜你南箓南箓地叫了半日,在我怀里与地面间滚了半日,还叫我滚叫了半日,不曾想你病得挺能折腾,醒了连个谢字也没有。”     张至深没好气道:“老子的便宜都被你占光了,你怎还好向爷讨个谢字。”     琅邪道:“你又不是女子,为你驱寒抱一抱怎就占你便宜了?”     张至深鄙夷道:“老子是断袖,断袖是不可以随便抱的。”     “我没有那癖好,喜欢的是女子。”     “喜欢女子也不能随便占老子便宜!看在你救了老子的命上,算扯平了。”     琅邪笑道:“王后真真会算账,好大一笔人情债就这般平了。”     “都说了老子不是王后,不准叫老子王后!”     “那我叫你至深可好?”     “也不准叫老子至深?”     “那叫你甚么?小深深还是小至至?我听说前几月你得了一种叫痔疮的怪病,可是与你这名字有关?”     张至深白了他一眼:“你滚蛋……”     琅邪道:“既然你如此不待见我,我便真要滚蛋了。”     张至深拿背对着他,也看不见那只狼的神情,语气却是温和的,即便含了几丝狼的粗犷。     身后的声音道:“我也是恰巧来此,没带甚么东西,这些食物你留着吃罢。”     脚步声真的远了。     “等等。”张至深忽然站起来。     琅邪回头:“至深还有何事?”     “让我离开这里。”他很坚定地说道。     琅邪道:“你想去哪里?”     “老子去杀了那个冒牌货!”     “你出不去这里,更杀不了他。”     “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琅邪沉默一阵,道:“他是真正的妖,不像你一样,有一颗半仙半魔的半颗心的人类,究竟是仙?是魔?还是人?”     张至深那半颗心猛地一跳,死死盯着他:“你如何得知?”     琅邪道:“我如何得知,你不必知道,我只是知道罢了,不会对你如何。”     张至深凤眼一眯:“你还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都知道。”     “那你肯定知道怎么将老子弄出这小黑屋。”     “我是知道。”     “将老子弄出去!”     “出去后你当何去何从?虽说本王不好男色,若是至深你的话,收你当个小妾也无妨。”     张至深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老子要回人界,你可知道回人界的方法?”     琅邪道:“我也知道。”     张至深站起来:“你快带老子走。”     走了几步,回头看那狼妖还站在原地,灰紫眸子低低沉沉,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你怎不走?”     琅邪道:“我知道如何让你出去,也知道如何让你回到人界,可未说过会帮你。”     张至深盯着他,阴沉沉道:“你的意思是不帮老子?”     “是这个意思。”     “那好,你可以滚了。”     “那我滚了,至深你在小黑屋里住得愉快。”     “愉快你大爷的!滚!”           第一百六十二章 花海迷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月蚀阁再没有其他人来过,张至深似乎被所有人遗忘,除了被他喊滚的琅邪。     那狼妖每日过来一趟,给他带些人类的食物,坐下说两句话,张至深忍不住便要问南箓与那冒牌货如何了,琅邪每次一说完,他又愤愤地诅咒他们,狠狠咬下手里馒头,又叫琅邪滚。     琅邪问:“你的一切都被人取代,为何不伤心?”     张至深道:“老子伤心,但伤心又有何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总有一日老子要让南箓知道他的眼睛到底有多瞎,老子才是他的真爱!”     琅邪道:“若是我不来,凭你那日的状况,怕是早没了性命,你不怪他?”     “怪啊,等老子出去了,再好好跟那只狐狸算账,还有,你说再多也无法撼动老子对那狐狸精深深的爱意,别以为你送几个馒头咸菜来老子就会感激做你小妾了。”     琅邪看他撕了一只鸡大腿,狠狠咬下去,灰紫眸子含了丝兴味:“若南箓永远都不认你,你真不愿做我小妾?我可以让你出去,离开倪郸。”     张至深将那鸡腿往盘子上一扔,擦擦嘴巴:“老子吃饱了,你滚吧,明日给老子带只酱板鸭。”     琅邪道:“你倒真不客气,就不怕我生气不来了,饿死你?”     张至深道:“爷不怕。”     “我明日真不来了。”     “那老子就坐在这里等死。”     “……”     琅邪一走,灰蒙蒙的月蚀阁又剩下他一人,适才的对话余音还飘在空气中,更显此刻冷清,香喷喷的食物也变得寂寞了,张至深看着满盘狼藉,垂下的眉眼完全没有方才的潇洒张扬。     欢喜悲离,他又何须在外人面前表露,心欢心伤,总是自己的事。     他环视一圈灰沉沉的屋,月蚀阁断绝了一切与外面的联系,不知此时白天黑夜,不知外界的悲喜欢愉,不知那满地的耶梦伽罗败了几朵,又开几枝?     月蚀阁的日子过得寂寞,他每日想着南箓与那冒牌货都做些什么,琅邪会给他带何食物,外面是白天黑夜,挂在高高夜空的红月是否依旧。     耶梦伽罗的红愈发妖艳,铺满了魔界的每一寸土地。     这个魔界,怕是要不太平了。     他看着碗中的水发呆,魔界的命运将走向何方?这片存了万年的土地,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暗无天日的时日里,他透过一碗水来观看外面的世界,起初他的月术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景象,但他不急,有的是时间,将心沉浸在水底深处,即使没有人间的月,没有外界的风,他还是能看见一些东西。     他看不见所谓的命数,只看见像迷一样的景象,好似一个个梦境。     然而想看的却总是看不到,比如南箓,比如那顶替自己的妖精,比如琅邪,甚至连小小的魔女黛烟,他也看不到。     看到最多的,只是大片大片的耶梦伽罗,热烈而茂密地红遍了魔界的土地。     日子却过得飞快,他只凭琅邪给他送食物的次数来计算时日,直到某一日,那看似冷酷实则还算温柔的狼妖没有出现,他饿着肚子等了大约两日,依然没有等到琅邪,连最后一个记着他的妖都不再来了。     或许真要饿死在重重的结界内,吞噬无数生灵的月蚀阁中。     可是当饿到极致时,饥饿的感觉逐渐消退,人清醒起来,连带体力也开始恢复,他环顾四周,死寂的结界里,或许真的该出去了。     琅邪曾给过他一颗狼牙,说只要带着它就能走出这个结界,他说不用,离开这里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琅邪淡淡笑着,并没有将那颗牙收回。     或许,早已算到有今日了。     无论是人还是妖魔,求生的**谁都会有。     张至深轻松走出月蚀阁时,魔界已是夜晚,周围一片寂静,半空红月弯弯若刀,勾起人心最痛的鲜血。     他深呼一口外面的空气,寻着出宫的路,昭楠老树精那里应该还能暂时歇个脚,吃顿饱饭最是要紧。     不知是饿笨了还是在月蚀阁中待得太久,走着走着老毛病又犯——迷路了,他在夜色中踩着大片耶梦伽罗前进,可是走不到尽头,那些花儿在月夜中泛着淡淡妖红,格外迷人,风儿拂来,似乎还有遥远的低吟,唱着他初来魔界时幻听的歌谣。     百里百里红妆途,娘子出嫁莫回头。莫回头,莫回头,君家有酒醉轻侯,回头无处空念愁。     他在耶梦伽罗的花海中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看不到尽头,找不到来时的路,鼻尖是淡淡的花香,耳中的幻听从未断绝,莫回头,莫回头……     似乎一个妖娆艳丽的女子铺开大红裙摆将他包住,温柔的花香里,不知将他引往何处。     走着走着,也轻轻哼起幻听的歌谣,女子轻柔婉转的语调,脚下无边无尽的曼珠沙华,好似割喉的鲜血。     百里百里红妆途,娘子出嫁莫回头,莫回头,莫回头,君家有酒醉轻侯,回头无处空念愁。莫回头,莫回头……     寂静中,有个声音道,你就算采遍所有彼岸花,也记不起前世的模样。     张至深蓦然一愣,那个声音又消失了,满目泛着红光的耶梦伽罗如同火海,天上一轮红月弯弯如刀,含着末端最后一滴血。     走得累了,想坐下休息,才一弯腰,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咚咚咚的剧烈撞击,跳得心都发疼,他抬头,茫茫花海中一白衣人不知在与谁说话,南箓是我的,既然我不能重生,就让他与我同死。     你是谁?张至深问。     那白衣人似乎没有听到,也不曾看他,依然看着空空的前方道,只需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你要杀南箓!你是谁,为何要杀他?张至深快步走上去,踩着遍地艳红的妖花,你不能杀他,我不准你杀他!     白衣人仍旧不理他,对着空旷的前方微微点头,转身缓缓离去。     喂,你要去哪?不准走!给老子回来!不准杀南箓!     他大步跑过去,想抓住那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也没看那些妖娆夺目的妖花究竟变了何模样,那明明就是成堆的白骨!他只是不停地跑,想要抓住那个人,不让他找到南箓,只要一个时辰而已。     深儿,深儿!     谁,是谁在叫他?不管了,先追上那个人再说。     不准去!快点回来!深儿,你听见没有!     你是谁,为何叫我回来,那个人要去杀了南箓,为何还要叫我回来?我不回去!     深儿,我是南箓,你看着我!     南箓?南箓怎会在这里……等等,南箓!     心口一阵剧痛,凉意从脚底窜上脑门,眼前的一切纷纷褪去,低吟的歌,白衣的人,迷惑的音,只是眼前依旧是艳丽的花海,光芒淡淡,红月如刀,勾着一点艳丽,一点绮丽,妖娆如血。     “南箓……”     眼前的魔双眸赤红,原本倾城容颜因过度的激动而扭曲,双目死死看着他,抓住他肩膀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听到声音那一瞬蓦地一抖,眼中的狂喜毫不掩饰。     “深儿!”     张至深看清他容颜那一瞬竟然心中酸痛,眼眶热了起来:“南箓,有人要杀你,你快点跑!”     南箓却只定定看着他,月夜勾出完美的轮廓,暗红的眸似乎有东西在流溢,婉转的温柔,惊艳了月光。     张至深抓着他的手:“我们快跑!那个人刚走不远!”     南箓依然站着。     “箓儿?”     张至深焦急回头:“你还站着作甚……”     身子被拉入结实的怀中,微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已经过了很远很远,再次被拥入这个怀中,被紧紧拥抱,被真实地需要,被爱着的感觉,抱着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深儿,深儿……”     张至深去推他,那手臂收得更紧了,有些狂乱的吻突然落下,躲闪不及,舌头被缠绕,被急切地索求,被热烈地爱着。     本要推开他的手反而抱住这具熟悉的身体,酸痛划过胸口,那仅有的半颗心忽然就满了,共用同一颗心的身体融合成一起,就是满满的一颗心。     “嗯……”     一吻结束,修长的手已经探入张至深的衣服里面,熟悉地抚摸,知道哪里是敏感点,怎样的力道能让身下人舒服地叹息。     张至深却回过了一丝神,忙阻止他:“箓儿,虽说**一刻值千金,但也得有小命才能花出去这千金,逃命要紧!”     南箓啃着他脖子,抬起一对魅惑的眼,嗓音低沉,这是他在情发时特有的迷人声线:“无人杀我,你刚才看见的都是幻象。”     “那也不能在这……”     茫茫花海,泛起的淡淡红光仿佛燃烧的火,繁星漫天,一轮红月弯弯如刀,挂着血一样的颜色,红光撒满大地。     张至深被南箓扑在花海中,满鼻花香,他曾看见的景象如此真实,怎会是幻觉,他推开南箓:“我没有幻觉,真看到有人说要杀你!”     南箓拉开衣带,神情一变,嘴角挂着不屑的冷哼:“那就让他来。”     “南箓……”     “乖乖躺好了让本座爽。”     这南箓一变脸,张至深忽然想到了什么,也跟着一变脸,叫道:“老子偏不让!你找你那真正的张至深去,老子他娘的就是个冒牌货!”     南箓将他压着剥衣服,毫不愧疚:“本座就干你这冒牌货!”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相见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老子偏就不让!”抓着衣服爬走。     南箓抓住他一只脚:“你与琅邪眉来眼去本座还未找你算账。”     “老子只是个冒牌货,被你关在小黑屋中暗无天日,还不能勾搭个男的!”     “关你的不是本座,本座不准你勾搭别人,不管是男是女!你还爬甚么?今晚你是逃不了的!”     “老子就是要逃,南箓你这个大混蛋!”张至深双手还在往前爬呀爬,长得好好的耶梦花都被他抓得粉碎,双手淌满艳丽花枝,他觉得心酸得很。     南箓不再言语,剥了他衣服便将他压在花丛中,炙热的身体,坚硬的部位,双眸隐着红艳艳的火,面颊上的双月纹同天上一轮红月极其相似。     张至深轻踢他一脚:“你那王后没喂饱你么,都找上老子这个冒牌的了!”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能酸倒一片花。     南箓再摸他几下都遭到反抗,也暴躁起来:“你要装到何时?玩情趣也不是你这般!”     张至深赌气:“老子没有装,老子被你伤到心了,老子抛弃你找别人去了!”     “你敢!”南箓低喝一声,手下更加用力。     “你……你轻点……”     “你还装不装!”     “不……不装了,哎哎,你倒是轻点,老子小兄弟受不了了!”     南箓依然不顾他感受,眼中怒火未灭,狠狠看着他,似乎要将面前的人吞吃入腹!     张至深不忍看他如此神情,终于软下态度,搂住他脖子,委屈道:“你扔老子那两下真他娘的狠,老子真怨恨你!”     南箓道:“不装像一点如何能骗过他。”     “你这般将那妖精骗得团团转,究竟是何意……啊啊,南箓你做甚么!”     张至深菊花一紧,奈何还是被两指卡住,双目瞪大了瞧南箓,那凤眼中风情流露,月夜之下的朦胧感,耶梦伽罗淡淡光芒照亮一张俊俏脸蛋。     南箓手指**着,双目一直看着他,暗暗红光流溢,容色倾城的魅惑,身后一片花海都褪了色,头顶一弯红月如勾。     便连那神情也显得邪魅:“本座想你了,深儿。”     一句话,张至深那半颗心就软得一塌糊涂,狂乱地抱住他:“箓儿箓儿,我也想你!”     四片唇舌交缠在一起,辗转缠绵,欲罢不能。     明月当空,花海满目,纠缠的身体,呻吟细细,盖过了花香萦绕,低歌婉转,若是一切停留在此刻也好,也好,流年不走,花好月圆。     南箓要进入的那一刻,张至深万般推却:“老子要回寝宫!”     南箓霸王硬上弓:“就在这里!”     “老子不干了!”虽然在花海中很有情趣,但那些妖花都围着瞧一出活春宫,总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而且……     “老子冷死了,快点回去!”风儿又来,魔界夜半的风早已带着些许刺骨寒意。     南箓道:“冷就不做了。”     张至深:“……那你进来吧。”     许久未曾亲热的二人在冷风中化作**,剧烈的心跳,相互贴合的两颗心,他们本就是一体的,比爱更深的东西,为这,张至深早已斩除所有后路。     大片的耶梦伽罗被压扁在身下,淡淡红光愈发明亮惹人,像是遍地燃烧的万盏灯火,像是无边夜色中铺开的嫁衣裙摆,像是烈火中勇猛扑动的翅膀,花迷蝴蝶梦,无需追寻,一切都是最美的模样。     被进入的那一刻,整片空虚的灵魂被填满,被占有,他是南箓的,南箓也是他的,沉浮在花海月夜中,激荡得仿佛天地只剩彼此。     激烈而快意的拥抱,忘乎天地光阴,红尘荏苒。     久别之后的欢爱,愈发地浓烈和谐,喘息声声,穿过花海到了月亮找不到的地方,这魔界的土地里,却是随处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或许,早已无人记得当初耶梦伽罗的诅咒了。     淡淡红光中,花丛里一双光裸手臂不断地挣扎着爬,又被身后人拖回去继续蹂躏,张至深喘着气求饶:“不要了,老子受不了……啊啊,南箓你这畜生!”     “都还有力气说话,再来几次也无妨。”     “你大爷的,还来……”     “不行了……”     “呜呜……我……老子的屁股呜呜……”     南箓那身体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次狠狠的拥抱后,依然不满足地想再次拥有,即便身下这人从身到心,从里到外都是他的,可是还不够,不够,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抓住的?是什么不能彻底拥有?     人们往往称这种东西为命数,一切的幸与不幸,都是命数的安排。     看见张至深差点走入花海幻象那一刻时的心惊让他将近疯狂,他无法想象再次失去这个人所带来的痛苦,他已经没有等待的资本。     即便南箓成了这所谓的魔界之王,那种叫做命数的东西依然高高在上地看着他,随意摆弄所有棋局,或许再错一步,就是死局。     如勾带血的月隐入云层,风儿起,花露摇,薄雾轻游似散了的梦,花海中的呻吟喘息依旧,怎样的拥抱都不够。     到最后张至深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那样沉重热烈的撞击填满着身体,洗涮着灵魂,剥夺着体力,连呻吟的力气也没了,最后一丝意识就是身下的床铺好软好软。     魔界的夕阳总带一丝妃红,透过窗棂雕花,轻柔垂纱,整个殿堂都是暖暖和煦的味道,白色床帘被风一拂,隐透里面一张俊俏容颜,眉眼惊艳,嘴唇红肿,一点笑意轻轻浮动,不过一会,双目一睁,两分风流恣意了落在屋中的夕阳。     接着就是一声痛呼。     张至深瞧了几眼,才发现自己回到寝宫,天鹅颈珐琅彩瓶上几株红花静静开在屋中,白蝶戏春的屏风还嵌着孔雀绿宝石,百鸟朝凤的长画依然缤纷夺目,这都是他从玲珑阁中挑回来的玩意儿。     南箓不知去向,身边还残留他的气息。     张至深扶了扶酸痛的腰,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下床走几步,总发觉什么地方不对,再仔细一瞧,东边屋角的柱子下卧着一大团火红火红的毛,毛茸茸的团子上两颗黑亮亮的珠子正对着他。     他咦了一声,走过去:“南箓何时弄了这般好看一张狐皮,给小爷当坐垫正好。”     两粒黑珠子暗了一暗。     蹲下身摸了摸火红火红的毛团:“手感真好,做件大衣也不错。”     那两粒黑珠子忽然转了一圈,投来醋熏熏的光:“老子我是狐狸,活生生的狐狸!”     张至深从容淡定:“原来你还活着。”     红毛狐狸白了他一眼:“哪个混蛋说老子死了?”     “……这倒……也没有。”张至深笑笑,瞧见红毛狐狸如此,忍不住发发这半月来受的乌龟气,轻踩它一脚,“想不到会有这一日吧?小狐狸精,敢扮你张爷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哼哼。”在那毛茸茸的狐狸头上再敲两把,软软滑滑的,真的好舒服!     “不准摸老子的头!老子是狐狸也是有尊严的!”     张至深扑哧笑道:“好好,你也有尊严。”手却出其不意地再往狐狸头上偷袭几把。     狐狸火了,龇牙咧嘴作势咬他,却始终未曾站起。     “小狐狸,你怎不站起来?”     红毛狐狸道:“老子不是小狐狸,老子比你大多了!”     张至深一把抓住它尾巴:“我说,你都已经变成狐狸了,敢不敢莫再学老子说话!”     狐狸嗷呜一声,还是挣脱不了尾巴,凶巴巴道:“你以为老子想跟你一样!快让南箓放了老子,老子要回天界!”     “你还学老子讲话!”     “老子也不想!老子我本是温文尔雅的狐仙,谁知变成你的模样与性子后竟是这般,太失老子……呸,本仙的身份了!让魔王放了老……本仙,本仙一概不追究!”     张至深慢慢靠近,抓着它尾巴,捏着它狐毛,沉声问:“你是神仙?”     红毛狐狸得意道:“老子就是!怎样,怕了吧?”     “……”           第一百六十四章 烟消散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歪着头瞧他:“我说,天界竟会有你这般无节操的神仙。”     红毛狐狸道:“到底是谁没有节操!要不是老子听说哪个没节操的顶着老子的身份勾引魔界之王,才不会下来瞧个究竟!”     张至深一个激灵,贺尔蒙大人歪曲自己身份的情景历历在目,离大人倾力而作的《逆情花》风流史万千故事浮于脑中。     “你就是那红毛狐狸精!”     红毛狐狸纠正:“是狐仙。”     “勾引纳纱魔族女王,又将天族王子断了袖,妖界狼族公主为之终生不嫁,就连那蛇族王后都为之休了夫,让奈何桥孟姑娘丢了魂儿,又将七仙女依次尝了个便的红毛狐狸精!?”     红毛狐狸道:“你对本仙的事迹倒是了解,冒充之前定然花了不少功夫。”     那狐狸得意洋洋,不料毛茸茸的头上挨了一记爆栗子:“老子为你这没节操的身份挨了多少冤枉!”     红毛狐狸道:“老子在天界听说老子勾引了魔王,可让仙友好一番笑话!”     “于是你冒充老子?”     “是你冒充老子!”     “你变成老子的模样!”     “你盗用本仙的身份!”     张至深噎了一下,这一个冒充一个盗用的,似乎都是冒牌货……     “你就没有自己的身份和模样,非要变成老子的模样?”     那狐狸骄傲地撇头:“老子本就是狐狸,哪有甚么人的模样,不过想变成谁就是谁。”     “骗人的吧,所有妖魔精怪都有自己人形模样,你不肯现出自己模样,可是长得太丑?”     “那都是迷惑世人的假象,形随意变,无论变化如何模样,妖还是妖,魔依旧是魔。”     “南箓那张皮相也是假的?”     “假的。”     “为何别的妖魔不可以变成他的模样?”     “这个……咳咳,其实模样也跟天生有些微关系。”     张至深摇了摇它的尾巴:“那你呢,变个人形给小爷瞧瞧!”     “不准摸爷的尾巴!”     “那你变啊。”     狐狸摇着尾巴挣脱魔爪,叫道:“你大爷!说了不准摸老子的尾巴!老子若是能变成人形还用得着被你摸来摸去!你们商量好着欺骗老子给你挡刺客,害得老子散了修为连人形都变不了!”     “刺客?”     “那小子对老子我百依百顺,就为了老子给你挡那一掌,换成是你,早没了命。”     张至深急道:“南箓呢,他有没有受伤?”     “他屁事没有,留着力气跟你风流快活了一个晚上。”狐狸咬牙道。     张至深老脸一热,老腰更酸,屁股更加痛。     “你……你不是散修为了,怎还能知道?”     狐狸用眼白对着他:“老子整个晚上就躺在这,你在那张床上叫得死去活来。”     “这……呵呵,这怎让你好意思。”张至深瞥一眼不远处的大床,一张老脸更热几分,老子何曾被人瞧过活春宫,还是一只没节操的狐狸精!     说到无节操,忽而想到一个极严重的问题。     忙问:“老子被你关小黑屋时,他有没有碰过你!”     红毛狐狸一听,那红彤彤油亮亮的一身毛都要炸起来了:“老子想碰他!千方百计勾引他!那狐狸精一直以老子被你踢到的小兄弟为借口,不宜啦,很忙啦……你说老子变得跟你一模一样,他却跟个木头人似的,见了你倒发情得快,到底老子哪里出了破绽?”     张至深顺顺它的毛:“真没碰过?”     红毛狐狸躲开他的手,极是委屈的模样:“没有。”     “那就好……”     “豆腐倒是吃了不少,那小子一张脸蛋当真是没得说,皮肤也好,温柔时的模样更禁看,惹得老子好几次都想将他扑倒吃了,魔界之王,绝色美人,真乃天下无双……”狐狸眯起细细的眼,一脸陶醉,舔了舔舌头。     张至深被好大一坛子醋泼下来,怒火高涨,浑身毛发都要炸起来了,一把抓住他尾巴使劲摇:“臭狐狸!不要脸,没节操!老子揉死你!”     狐狸面不改色:“老子救了你一命,吃点南箓的豆腐算便宜你们,倒是你……”狐狸头慢慢靠近,张至深忙向退缩,嘴上一湿,反应过来才发现被那狐狸的长舌头舔了一下。     “倒是你,味道也很不错,哼哼。”偷腥的狐狸得意地笑。     张至深心中那火便似被浇了油般熊熊燃烧,跳起来大骂:“变态!死变态狐狸!”     那狐狸道:“爷就是变态,深儿过来,再给爷亲一个。”     张至深扶着腰又退几步,用力擦嘴角:“死狐狸!老子告诉南箓去!”     “南箓有甚么好,你不如跟了爷到天界去,人类不是做梦都想当神仙么?”     “闭嘴!老子不跟你废话!”被调戏的人类扶着腰匆匆离去,狐狸放荡的面容渐渐沉下,几分惆怅浮于眼中,忽而一惊,张至深却无声无息地站在它面前,目光冷冷沉沉。     狐狸又笑道:“可是想通了要跟爷回天界?”     张至深一双凤眼却是通红的,死死盯着它,声音已经变了调:“是你杀了她?”     红毛狐狸愣了一下:“谁死了?”     “黛烟,黛烟死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她!”张至深大叫。     红毛狐狸道:“老子替你挡了刺客,只能变成狐狸躺在这,如何杀她?倒是挺温顺一个魔女,还在爷面前替你求情,太过温顺善良反而不像魔界之物,这样的女子在魔界长久不……”     “闭嘴!你闭嘴!不准你这么说她!”那漠不关心的语气和神情最让人受不了,张至深不愿多看那狐狸一眼,甩袖离去。     魔界的夕阳染了血,透过轻纱窗棂,洒下大片大片的光斑,寝宫一片寂静,黑檀木的桌椅,琉璃灯盏,珠花铃叮。     紫纱抹胸长裙的女子柔柔趴在桌上,双目紧闭,略微圆润的脸庞还有少女的天真,睡意美好,唯独那嘴角挂了抹暗红血丝。     张至深缓缓走至她身旁,用丝帕擦去血渍,这本来如花般单纯天真的魔女,总是会脸红,又心细善良得甚于人类,这是他见过最特别的魔女,总会让他有种在人间的错觉。     然而这错觉也死了,安静地伏在偏殿中,死了很久很久。     张至深将她抱在怀中,那天真的容颜正对着他,安静若梦。     铜雀香炉散出淡淡百合香,悠悠远远,袅袅如烟,最后一点怀念也断了,仿佛离久别的人界更远,寂寞慢慢散了开来。     南箓进来时正看到张至深抱着那低胸曳地长裙的女子一动不动,红眸一暗,转瞬到了跟前,手伸到一半却顿住。     “她死了。”     张至深抬头看见南箓,落寞的神情回复几分,将黛烟放在椅子上。     “我出来时她就死了,死了很久。”     南箓看那死去的女子,与安灵珞颇为相似的面容犹带天真,这样的女子总能让张至深心软。     张至深问:“谁杀了她?”     南箓道:“你很伤心。”那语气却是变了调的,有股酸溜溜的味道。     张至深握住他的手:“这几个宫女中,黛烟对我最是尽心,我在月蚀阁时她还给我松了绑,这突然就死去了,老子能不伤心?若知道是哪个下的毒手,你一定不要轻饶!”     “深儿。”     “嗯?”     南箓道:“这里是魔宫,不是人界。”     “魔宫就怎么了,魔宫就可以随便杀……”后面的话被事实噎住了,这里是魔界,魔界之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死去一个小小的宫女,再正常不过。     “就这么算了?”     “就这么算了。”     张至深愤愤道:“你这是甚么破魔宫,一个宫女的命便不是命了?若让老子知道凶手是谁,老子绝不绕他,为黛烟报仇!”     南箓乜斜了眼瞧他,嘴角微微弯起一抹笑意:“只要深儿有这本事。”     张至深:“……”     “来,我们去瞧瞧深儿的冒牌货过得如何。”     那冒牌货早在寝殿中大叫:“南箓你这王八蛋!快放老子回天界,天界不会放过你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未眠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然而南箓并没有放那红毛狐回天界,而是将之关入月蚀阁。     当即天界派出仙使要求放人,却连魔王的面都未见着,不同往日,他们不知这新的魔界之王想要的是什么。     直到另一位仙者到访,孤身一人,步履从容地走入魔宫深处,士兵魔官们无法阻拦,他道他才是南箓要见的人。     集星殿中,高高在上的魔王冷漠威严,狭长美目,容色倾城,赤红双目即便平静如许,也湮了万千红尘,依稀如故的惊色容华,只是全然变了的味道。     当年那信誓旦旦说要修仙的孩子,终于作了魔。     “你修不了仙,你只能成魔。”     五千年前的一句话,冥界之主重华的预言再次实现。     瑞宸收回神思,道:“我们又见面了,南箓。”     南箓道:“千年未见,原来你还记得本座,瑞宸灵君别来无恙?”     瑞宸道:“易真向来贪玩,此次冒犯了魔王是他不对,魔王留他几日稍作惩罚也是应当,不知何时放之归还?”     “易真可是那红毛狐的名?”     “他现在叫易真。”这应该是他用得最久的名字了,瑞宸心道,不知何时离了天界,又会换作怎样名字。     集星殿两侧站了几十个魔官,甚至还有两位堕仙,带了魔性的面容总显得阴鸷,一双双眼看过来,怎样的意味都有,瑞宸如若不见,温和从容地回答魔王的问题。     南箓道:“即便是你来,我也不会放他。”     “魔王的条件是甚么?”     端然正坐的魔王终于动了一动,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眸,正视这许久未见的故人。     他道:“放了十重天上的夜白。”     瑞宸没有丝毫惊讶:“你知道这不可能,即便你成了魔王。”     南箓道:“这就是我的条件,天界若不换,本座也将那狐狸关押上几千年。”     “那只是一直无节操的闲散狐狸罢,你押着也无用。”     南箓淡笑,赤色眸子微微一眯,几分嘲意:“若真如此无关紧要,天界何须如此紧张,本座关他个几千年岁,你们完全可作不知。”     瑞宸低沉不语。     “南箓,那只狐狸精又大喊大叫,他欺负老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在殿堂上,音落稍许,才见人匆忙走来,大红长袍带着外面清风,还有淡淡耶梦伽罗的花香。     张至深喊完,才发现殿堂中央的男子,那神色那面容那气质,熟悉的感觉让心砰然一动,他不认识那男子,却光凭鼻子也可闻出这是天界仙人。     南箓慢慢看向他。     张至深直觉气氛不对,笑道:“我来的不是时候,先走了。”脚底抹油,顿时溜了。     殿中一干魔官早已习惯,泰然自若。     瑞宸从张至深进来那一刻就一直看着他,直到那抹红色的影消失,才将目光转回。     他对南箓道:“好好一个人,竟被你弄成了魔。”     南箓道:“你错了,他是人,不是魔。”     “是么?”     “是。”     他一字一句答得缓慢而坚定,像是叙说再真实不过的事实,百官垂首座下,宫女们两三候在一侧,他就这般说出了张至深隐藏许久的身份。     月姬转目偷看座上的魔王一眼,冷漠的面容渐渐浮上笑意。     当秘密不想再掩盖时,就不是秘密了,一直都是如此。     而有的秘密却是不能说的。     瑞宸注目王座上的男子,玄色华袍将一张容颜衬得更加醒目,低垂的眸带着某些慵懒疲倦,狭长双目还是当年模样,他轻轻一抬眸,那双眼中流溢的朱光会惊艳流光,魅惑众生。     重华的预言犹在耳边。     瑞宸轻叹一声:“天界不会用夜白交换易真。”     南箓依然缓缓道:“那就让易真留在魔界,总有一日,本座会让夜白离开十重天。”     “那就等着天界之兵踏过你魔界的每一寸土地!”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魔官们陡然兴奋的眼中布满嗜血的渴望,期待地看着座上的王。     南箓缓缓站起,赤红眸子冷漠而慵懒,沉默后,只道了一个字:“好。”     瑞宸一贯的从容,只问道:“你可想好了?这一战,并非因为紫淮的一出闹剧,只要放回易真,天界可立时退兵。”     南箓道:“天界只要放了夜白,本座立时放易真回天界。”     瑞宸转身离去:“我们战场相见。”身形慢慢隐在空中,连带声音一同消散。     魔官们急忙问道:“敢问我王,此次可是真要开战?”     南箓道:“如若天界不愿交换,我们就开战。”     为首的魔官兴奋道:“我魔界养兵万年,勇猛好战,比天兵强上数倍,此战一开,届时,我王想向天界要甚么都不在话下!”     南箓微微点头,赤色眸子依然冰冷而疲倦。     魔官们开始兴奋地提出种种作战方针,他们提出一个又被另一个推翻,斗志昂扬地传令给所有魔界子民,急切地切断魔王的后路,至始至终,他们只关注战争虚实与时机,无人问那挑起这场战争的夜白究竟是何身份。     战争的开端并不重要,他们只是急于拥有一场同天界的战争,血洗魔族万年来所受的屈辱,无论成败,都是对天界的一次立威,属于魔族的尊严。     战争来得迅猛,很快已在魔界边沿展开,死去的灵魂血肉被大片耶梦伽罗淹没,染红了天际。     死去的魔族到不了冥界,无法轮回。死去的天族经历六道轮回再修仙身也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死去的花,明日又可娇美动人,勾魂夺魄。     张至深无法关心这场战争,他陷入一个恐慌的噩梦里。     他看到杀伐不断的战场,血溅半尺高,利刃相交的火花擦过声声惨叫,一张张狰狞面孔委顿于地,被踩在脚下如泥土,命如草芥。     那都不是人类的面孔,或有蛇麟或长犄角,獠牙染血,凶猛疯狂。     长剑挥过的金光划亮阴沉天际,伴着鲜血与哀嚎,执剑男人面对众魔依然杀伐轻松,长袍染血,戾气弥漫。     那种感觉依稀很熟悉,每个挥剑的动作,行走的每个步子都像再哪见过,张至深能看清男人的每个细微动作,却无法看清那张脸,这样的情景,也是在哪见过,到底在哪里见过?     妖魔们血红的眼里只有执长剑的男人,血肉纷飞的杀戮后又前仆后继地涌上去,张至深便同透明似的,他一步走过去,再走过去,想看清男人的脸,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以为还可以再近时,忽然一个四眼妖魔回头看他,接着又是一个,再一个,那些疯狂的魔慢慢地都围向了他,一步步逼近,尖锐的指甲伸向他的身躯,他本能地伸手去推,却穿过了那妖魔的身体,拔出来时,手中多了一颗鲜活跳动的心。     他觉得很有意思,那颗心就在他手中,慢慢用力,血水淌过指缝,染红衣袖,那是他见过最艳丽的色彩,慢慢地,将一颗心捏得粉碎,对血的渴望让他兴奋,期待更多的杀戮和尸体。     抬眸时,万千妖魔的面孔冲他扑来,他轻轻一挥手,鲜血飞溅中看见染血长袍上冷漠的唇角微微弯起。     猛然惊醒,满手血肉的感觉依然清晰,伸手一看,却是满手心的汗,张至深长长舒一口气。夜风浮动纱帘,带着丝丝冷意,窗棂之外,半轮红月冷冷贴在夜幕中,疏星几点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红,像那暗夜中盛开的梅。     “你做噩梦了。”南箓慵懒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噩梦。”     “深儿的噩梦定然很有意思,说来让本座听听。”南箓也坐起来,还未完全苏醒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梦到自己捏碎了一个魔颗心,可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兴奋,很喜欢。”张至深转过头看南箓,半红的明月穿过云层露出完整的圆盘,红亮红亮的光,照亮了大半个寝宫和面前这张面容。     南箓猛然一愣,震惊地看着他。     “南箓,怎么了?”张至深推了推他。     南箓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走了神。”     “夜深人静,跟小爷我两相对望时你还能想起甚么事?”     “睡吧。”     南箓抱着他躺下,张至深翻个身对着他,贼笑道:“老实说,你刚刚是否被爷的俊俏模样惊艳到了?”     南箓捏了下他的腰:“不想明日起不来就老实睡觉。”     张至深扭了扭腰:“老子就不睡觉,你可愿说句实话让爷开心开心?”     “说甚么?”     “说美貌不可方物的魔王大人适才被小爷我的美貌迷住了。”张至深瞪着明亮的眼看他。     “……”     “你说不说?”     “本座……被你的美貌给迷住了。”南箓看着他那双眼,缓缓说道。     “不准说‘本座’,要说‘我’。”     “不说。”     “你说一句可好?”     “睡吧。”南箓伸手抚上他眼睛,低沉的声音慵懒绵长,似乎久远的疲倦。     张至深被一阵睡意袭来,便无力去追究,窝在南箓怀里沉沉睡去,做过什么梦,也在下一个梦里忘记了。     抱着他的魔久久未曾睡去,夜空中不知何时起了漫天繁星,一点点猩红的颜色捧着一轮明而亮的月,月光洒向魔界的耶梦伽罗,照亮越发明亮的妖花,也惊起一双艳丽眸子的波澜。     南箓看了那红月许久,赤红双眸萦满月光。     霜满天,露降寒,夜未眠。     子夜花又开,梦醒人已睡。           第二百六十六章 残梦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醒来时南箓早没了影,月姬端来洗脸水,开了窗子,天鹅颈珐琅彩瓶中换新开红花,清晨阳光撒入屋中,一切都是原来模样。     他掬水洗脸,月姬却阻了他,亲手将丝帕浸入水中,拧干了递给他,姣好如月的面容如昔淡漠。     张至深莫名瞧她动作,疑惑地接过擦了脸,再漱口,待要束发时,终于发现这屋中少了甚么。     “镜子呢?”     月姬道:“我不小心弄坏了。”     “再去拿一个来,爷要看看这张俊脸是不是又变俏了。”     月姬站着没有动作,也不作答,淡漠的神情冰冷如一尊美丽雕像。     寝宫内忽然安静得有些寂寞。     缺少的不止是镜子,还有一个叫黛烟的宫女,在这残酷的魔界,她的存在太过渺小,如同从来不存在般。     不多时,侍卫送来新的铜镜,不同于以前那面,光滑镜面泛着些许淡淡红光。     张至深用手摸摸,镜中的自己一双凤眼含桃花,更加风流俊俏,叹道:“这镜子真好。”     “是王亲自为你准备的。”     “南箓去哪儿了?”     “他说出宫办一件事。”     “甚么事这般急?他昨晚都没跟我说。”     月姬道:“不知。”     “他何时回来?”     “不知。”     张至深疑惑地看她,月姬淡漠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像那上好又冰冷的瓷器。     早饭端来时,兴许饿得急了,拿筷子的手用力过猛,竟将筷子折断,他莫名瞧那断成四节的筷子,看向月姬:“今日的筷子怎如此不结实?”     月姬将断了的筷子收好,小心呈上银筷。     张至深道“换双竹筷便好。”     月姬道:“请王后用餐。”     张至深扫了眼送来的早饭,一碗小粥,一叠包子,几个小菜,竟没有食欲,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月姬问:“不吃?”     张至深答:“不想吃。”     月姬将摆好的早饭收拾,端了出去。     张至深有些哀怨地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又默默叹了口气。     不像在人界时,他不吃饭会有一大堆人劝着求着他吃,在家时亲娘姨娘奶娘丫环都围着他转,爹老子还会威严地亮出家法,你小子敢不吃饭试试看!就算他在蔷薇宫学艺,偶尔不吃一顿饭也会有人关心劝说,到了山下,丫环仆人泪汪汪地求着他吃饭……     而这里是魔界,再也没有那份人世的无奈与温情。     张至深默默哀伤了一下,然后追了月姬的身影出去:“等等!老子要吃饭!”     月姬停下步子望他。     张至深道:“月姬,我要吃肉!给我准备满满一桌子的肉!”     月姬淡漠的目光盯了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张至深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月姬平日里便是这般举止,可依然觉得哪里不对。     难道是自己又变俊了?     早饭换成肉食后他奇迹般地胃口大好,食量让自己都惊讶,吃饱喝足,浑身都是力气,便踩着悠闲的步子朝尚户司应卯去。     一切如常,晨光正好,朝华灿烂,偶尔几只飞鸟掠过花丛,如箭般窜走,啼声婉转;魔界的蝶大而艳丽,舞动柔软华裳,翩翩而舞;耶梦伽罗开了一路,是每日常见的模样。     到了尚户司,同往来的同僚们道一声好早,走向自己座位,翻看昨日未完的故事。     一切,似乎很寻常,完美的寻常。     除了那一夜的梦,在往后的每一个夜晚都会入他梦乡,一次比一次清晰,嗜血的渴望,杀戮的兴奋,却始终无法看清执剑男人的脸。     每次醒来都觉浑身淋满了鲜血,汗在梦中湿了衣襟。     而南箓不在他身边,他便连一个深夜倾诉的对象也没有。     南箓一走,再无音讯,无人知他去了哪里,魔宫中一切事物都交由欧阳复打理,这个面容刚硬冷酷的人类手握大权,魔宫上下对他俯首听从,只因他从魔王那里获得了仅次于魔王巨大的力量,已是一魔之下,万魔之上。     张至深不知南箓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他在他面前最大的表现也只是与那一老一小俩道士打斗,还被小道士挖走了心,之后再没有向他展示过属于魔王的力量。     他开始还嘲笑南箓是一只弱小的狐妖,如今那狐妖成了魔王,虽说是个便宜魔王,但他总觉得这藏了无数秘密的王拥有强大的力量,只是从不轻易展示,对他一个人类就更没必要了。     从那个梦开始,他渐渐觉得身体在发生变化,食量越来越大,力气越来越大,腰腹越来越粗,再不出去活动活动可就变成大胖子了。     沿着旧路出了宫,倪郸的声色繁华依稀如故。只有半张脸的女鬼黑发如玉,身姿摇曳着与他擦身而过;龙族王子的两个头有着不一样的面容与神情,一张温和,一张暴虐,他们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偶尔有堕仙往来于街市,但他再未见过初来魔界时看到的堕仙。     那一双双艳红的眼带着不同神彩走过他身边,看着他的神情也并无两样,魔界的白日平静得如同人界。     青青府也是原来那般模样,灭了灯花,去掉繁华,安静而庄重。     张至深与昭楠喝了盅茶,下两盘棋,在湖边钓了两个时辰的鱼,然后烤了来吃,月已上弦,红艳如勾。     昭楠道:“时辰不早,你该回了。”     张至深道:“南箓不在,回那魔宫也无甚意思。”     “若是他已回来不见了你,岂不又让他瞧见你与我这猥琐之妖眉来眼去?”     张至深笑笑:“你倒是记仇,我已给你陪了不是,便莫再同我玩笑。”     昭楠平静道:“回去罢,以后莫再来我这。”     “为何?”     昭楠看了他许久,小院两盏灯火安静燃着,印出两湾深邃的眼。     昭楠提了口气,想说的话又搁在半路,摇摇头:“今日一别,你我缘尽,便是想见,也非如现在这般,不如不见。”     张至深盯着他:“此话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还有何深意?”     昭楠道:“便是你所听见的样子,别无深意。夜色已深,你回吧。”     张至深起身拍了拍衣服,他今日穿了袭月白长裳,别无配饰,一张容颜更加清晰明亮。     他道:“若真如此,缘尽无相见,我会记住你这个朋友,不过我不信你所说的缘,老子今日回去了,过几日再来叨扰,看看我们缘分是否真是尽了。”     “你走罢。”     已经再三赶人,张至深脸皮再厚也呆不住,迈开步子离去。     “哦,对了,我让你调配的药可好了?”他才出了门,又折回院子。     昭楠指了指桌上的包裹:“你拿去罢,此药虽有效,却不得治本。”     “记住了,我吃完后再来找你要。”     昭楠不言,张至深提着请他配置的减肥药略带惆怅地离去,有了此药,估计凸出的小肚子该消下去了。     青青府,灯花两盏,昭楠独自对弈,执起黑子不知往何处下,对面有人影缓缓坐下,夜蝶两三翩然空中,静静停在他肩上。     他接过黑子放在白子围成的边沿:“下在这里。”     昭楠看着整个棋盘,道:“若是如此,便是死局。”     “放在哪里,都是死局。”     昭楠抬头看他,烛火印在他面容,有些惋惜:“真无回旋余地?”     唐风道:“你也看见了,他已变成如今模样,哪有回旋余地?”     语音淡淡散在了烛光中,如落下的棋子,再无别的结局。     昭楠沉默着坐了许久,灯花都快进了,他才起身,缓缓走向门外。     唐风看着空了的椅子,嘴角化出一点无奈笑意:“你的心愿已了,可愿回去了?”     三两夜蝶围着他起舞,直到碧色人形也渐渐化了蝶,与它们一同飞出窗外。     翠竹林中渐次燃起的灯火为它们引路,绵延到没有尽头的远方,那些明亮灼灼的光与热依然迷人而诱惑,只是再没有了扑火的蝶。     夜已深,月如勾,红了满地耶梦伽罗,魔界的夜依然繁花似锦,只是在阴暗的角落里是另一番残酷,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则注定这个世界不会有绝对的和平。     张至深踩着轻松步子走在无人烟的深巷,这属于贵族才能居住的巷子格外深幽,红色灯盏绵延一路,如同一双双窥视的眼。     此夜的寂寞,让他格外迷恋。     走着走着,脚步声不再是一个,渐渐多了两个,三个,四个,他这才心慌起来,不知跑回青青府是否还来得及。     半空一轮弯月像染了血般,冷冷看着一切,张至深停下步子,跟随的脚步声也停下,明知不要回头,还是忍不住地回了头。     漆黑的影子慢慢聚拢成形,妖魔的獠牙在月色中闪着血的光彩,赤红的眸因饥饿而通红欲裂,迅速将他围在中心。     张至深心中一愣,这情景与梦中有几分相似。     他抱着减肥药的手有些抖,面上却是平静:“汝等小魔可知吾何身份?”     为首的妖魔从阴影处走来,声音含糊,带着浓烈血腥味:“无论你是何身份,今日都是我们的食物。”     张至深抱着减肥药的手又紧了紧,心道一定要冷静要冷静,拖延时间等琅邪来救驾。     他鼓足了气势道:“大胆!老子乃南箓的王后,你们若吃了老子可曾想过后果?”     夜晚安静了一瞬,接着就是低低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升起,那些妖魔们都在笑,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猎物垂死的挣扎。     “喂,你们笑……啊!”黑影的獠牙利箭般向他扑来,张至深本能地后退,用手挡住脸,忽然有股莫名的力气从身体涌出,猛地一挥,妖魔们的惨叫落了地,血的腥味弥漫在夜色中,清风带着冷意。     红月冷冷走出云层,落下的阴影换了方向。     张至深放下手时,只见满地尸骨血肉,那为首的妖魔尚有生气,惊恐地看着他的脸,忽然大叫:“魔!你是魔!你是魔!”     张至深擦干净减肥药包裹上的血迹,解释道:“我是人,不是魔。”           第一百六十七章 醒魔生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妖魔惊恐地往后爬,张至深温和笑道:“要逃你就快些,否则换老子吃了你。”     妖魔更惶恐地睁大眼,身形慢慢化作影子散在黑夜中。     张至深瞧着满地鲜血尸体,长长松了口气,向着夜空道:“出来吧。”     夜晚的长巷异常安静,明月如勾,疏星如血。     张至深又道:“琅邪,小爷知道是你来了,不用客气,让爷当面跟你道个谢。”     残碎的尸首中,没有一人的回答,黑夜寂寂,隔着长长的围墙依稀飘来魔界街市的繁华声嚣。     琅邪给他的狼牙在手中泛着淡绿的光芒,张至深有些失望,向那夜空道:“既然你不出来,小爷就在此谢过了,改日请你吃肉喝酒。”     长长深巷中无人作答,张至深便抱着那宝贵的减肥药离开血腥现场。     依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没有多想。     回到魔宫时,远远便闻到南箓的味道,他加快脚步走入寝宫。     “南箓!”     南箓直直坐在椅子上,狭长双目一抬,吸了吸鼻子:“去哪儿了?这么浓的血腥味。”     张至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我找昭楠下棋去,回来迟了遇上一群魔物。”     “你杀了它们?”南箓的话有些急,握在袖中的手不由紧了紧。     “这……”张至深犹疑着,若说琅邪帮了他,不知这狐狸精要吃多大的醋,他便道,“我也不知为何,身体突然冒出一股奇怪力量,然后他们都死了,唯有一个活着的大叫我是魔,被吓得没了影……南箓,你怎么了?”他扶住猛然往后退的南箓。     南箓闭上眼静了静,沉声问:“你可有其它地方不适?”     张至深高兴地抱着他:“看见你回来,老子甚么不适都没了。”     “真的?”     “千真万确!”     “你手里拿的包裹是甚么?”     “哦,这个啊,自从你走后我突然食量剧增,身体都胖了一圈,都没以前俊了,所以找昭楠要了几副去脂减肥的药,据说特别有效!”     南箓轻轻推开他:“先去沐浴,一身血腥味,臭死了。”     张至深邪邪笑道:“可是想爷了?”朝身后大声道,“月姬,快给爷备水沐浴。”     月姬无声息地出去,张至深开始脱衣服:“这一身味道确实不好,弄得老子又不俊了。”     “哐当”一声从袖子里掉出一个东西,他疑惑地捡起:“我身上何时有个……”     “深儿!”     南箓挥手将镜子打落在地。     张至深僵硬地维持那动作,慢慢转过头看他,一张脸已变得苍白,目光很平静。     “再让我看一眼那镜子。”他慢慢道。     南箓看向屋中新换的镜子:“大镜子看得清晰些。”     张至深转向那面泛着淡淡红光的镜子,镜中的人也同时转身看他,呆滞的面容,目光平和,脸还是一样的脸,同他每日清晨看见的一模一样,凤眼漆黑有神,波光流动间略带风流桃花色。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他挥手将那镜子打翻,看向南箓:“我要那镜子!”     南箓直直看着他的眼,并不动作。     一切都无需求证,从那面红色镜子出现时起,他看见的都是假的,而魔界上下都在一起面不改色地骗他。     张至深瘫坐在凳子上,许久才问:“已经很久了,是不是?”     他缓缓抬眸,无助地看着南箓,白衣墨发,那装束再干净不过,面容依旧俊俏,却是生了一双赤红的眼,红光明灭,似乎含了水,仿佛下一刻就能淌下血。     南箓将他揽在怀里,一言不发。     张至深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南箓,我成了魔,为何我也成了魔?”     “没有,你没有成魔。”     “你还骗我。”     南箓不语。     张至深又道:“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明明是个人啊。”     屋中寂静一片,久久的沉默后,南箓开口:“只是暂时的假象,我不会让你成魔的,相信我,深儿。”     “你有办法?”张至深抬头望他。     “只要一些时日,你会变回原来模样。”     “我不相信!”张至深忽然推开他,有些癫狂道,“南箓,我不信了!你总是骗我!你有那么多的秘密,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你是如何当上魔王的我也不知,如今我成了魔,你还千方百计瞒着我,这样的你,我如何相信!若成了魔还能变回人,为何不让珞儿回去?为何你不回去?你在骗我!”     他激动说着,血红眼中晶亮的光芒显出绝望的凄凉。     “深儿……”     张至深继续道:“南箓,我不想做妖,也不想成魔!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南箓静静看他,深红眸子微阖,烛火下的神情有丝冷意:“我知你不想成魔,妖有寿尽,魔可永生,即便这样,你依然只想做人。”     “是!老子是人,不想成魔!”手边的桌椅被一掌击碎,依然无法发泄心中的怒意和绝望,张至深又举起身后的珐琅彩长颈花瓶狠狠一砸,“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魔族以甚么为生!老子不想成为像你们这样的怪物,老子是人!南箓你懂不懂!懂不懂!”     南箓道:“我懂,你不想成魔。”     然而他如此平静悲伤的表情让张至深仅余的理智化为灰烬,紧逼着他问:“为何你能还能如此平静?是不是你?是你将我变成了魔!”     南箓微微一怔,深红眸中一点光芒逐渐黯淡,连悲伤也不再表露。     子夜已过,今宵月圆,那一轮挂在天际的红月从未有过的滚圆明亮,红光熠熠,如同魔界每个妖魔的眼,冷冷看着足下的生死幻灭,悲欢离合都是奢侈的,对于嗜血的魔族而言。     漫地的耶梦伽罗溢出的红光格外妖娆,随着夜风欢快摇摆,庆贺新魔的诞生,是否要解开尘封已久的故事,一个被忘却的诅咒?     绝望的悲伤让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莫名力量,不知如何掌握,不知如何发泄,恐惧、悲伤、愤怒、无措,种种情绪汹涌地压在躯壳内,让张至深几近疯狂。     那股巨大力量的喷发让他几乎毁了大半个宫殿,他语无伦次地大叫为甚么,为何这条魔界的路途会走得如此残忍,他明明只想做一个人的,想好好爱一个魔,只要一生一世。     南箓站在一旁静静看他,暗红眸子隐去最后一点情绪,无喜无悲。     月姬远远隔着残破的窗墙看来,月光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双眸如血,红光流溢。     声嘶力竭后,茫然的内心只剩无边无际的恐慌,他忽然失了力般颓然坐倒在地,双手捂住面容,大颗水珠湿了手指,呜呜地哭着。     从未如此绝望过,仿佛要失去,即将失去他苦苦抓住的爱。长长久久的生命里,他不信会有永不消退的情感,总有一天,他会失去,一无所有。     终有一日,他也会成为残忍嗜血的魔,向每个猎物张开无情的獠牙。     他被揽入一个熟悉的胸膛,沉默地将他紧紧抱住,于是那压抑的悲伤彻底爆发,抱着南箓大哭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我不要成为魔,我是人,我是人啊!”     “为何会这样?”     “南箓,南箓南箓……”     他喃喃地哭着叫着,直到声嘶力竭,再没了力气哭喊,身体依然止不住地颤抖。     南箓道:“你是人,不是魔。”     张至深抽噎一下,含糊道:“你还骗我。”     “没有骗你。”     他伸手一挥,残碎的瓷器,倒地的桌椅片刻化为齑粉洒落于地:“都这样了,我还不是魔?”     南箓微微一怔,又温柔地掩过惊讶:“还不是完全的魔,你放心,我会让你变回人类。”     张至深摇头:“我不信,若有法子,为何要等到现在。”     “空桑山的雪,泰戏山的棟棟兽角,童戎山的溇液水,高是山的棕条,都不是容易得到的东西。”     “你这几日就是去寻这些东西?”     “是,但棟棟兽太狡猾,我没有抓到。”     张至深的眸子动了动,身体依然在颤抖:“有了这些就……我真的不会成……成魔?”     “你是人,我不会让你成魔。”南箓将他抱起,“现在去沐浴,安心睡一觉,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张至深抓住他手臂:“南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我去泰戏山,很快会回来,等我。”     月姬掀开帘子为他们引路,残破的宫殿逐渐远去在身后,红月灼灼,漫天星辰如血般闪耀,引燃一地的耶梦伽罗,暗夜沉睡的美人终于苏醒,光华如梦,流年已逝。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赤云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赤云宫的幽深连月光都不曾透漏一丝,白色帷幔绣着大朵红云,远远看着,像是盛开的花。     一支烛火静静燃烧,安静的宫女剪了灯花,屋内稍稍明亮了,寝殿深处依然昏暗一片。     云锦殿被张至深毁了大半,只能暂时安歇在赤云宫——昔日魔王炎弈的寝宫。     自从炎弈一走,无人知他与青莲去了何处,却是余威犹在,昔日的寝殿除了月姬打理外,无人敢进。     南箓坐在床边,厚重深沉的衣料将他隐在浓黑的昏暗里,偶有烛光微微一亮,映出一双赤红的眼,沉沉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即便在睡梦中,张至深依然很不安稳,那张容颜失去了平日的随性快意,竟有些冷硬,神情不断变化,不知做着怎样的梦。     重重帷幔被风拂起,微微摇曳,浓厚的阴影中渐渐聚成一个人影,黑衣黑发,面无表情,却是一双深黑的眼溢满了悲伤。     南箓微微一侧眸:“事情办好了?”     黑箬道:“天界大兵压境,魔兵纵有万万千,依然难阻,已经失了度山,守倪,泗河,魔族士气下降,你必须亲自前往压阵。”     南箓站起来,转向他:“本座让你做的事情办好无?”     黑箬低头:“办好了,但……你真要如此?”     “就如此罢,这世间千般万般事,若要求得,总会失去另外的。”那语气淡淡的,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化在黑暗中,便连那话也听着越发薄冷些。     他看了张至深一会,将莫名升起的不安压下。     “出去再说。”     “是。”     一前一后两个黑影出了寝殿,南箓踱着步子,忽然道:“深儿开始魔化了。”     黑箬淡淡开口:“这是早晚的事。”     “可我明明给他施了印,在他有生之年不会魔化!”     黑箬道:“他的心是你的,如今你成了魔王,那在他体内的半颗心早就成了魔。”     “不。”南箓神色凝重,“若无人破坏封印,他不会这么快魔化,而且……他的魔力很强大,就算他拥有我的半颗心,也不可能有如此强的魔力。”     黑箬静静听着,那表情不曾变动,好似听见了,又似没听见,漆黑双目直直看向前方,亮如星辰,盈满了悲伤。     南箓道:“用你的双眼看他到底怎么了。”     少顷,黑箬收回目光:“我只看到一颗魔化的心。”     他道:“南箓,一朝成魔,万劫不复。”     南箓却笑着:“我是早已万劫不复的,从最初到现在,你都看得明白。”     沉黑悲伤眼的微垂,转了话题:“仙魔大战,该是你出场的时候了。”     “我要去泰戏山。”     黑箬平平的声音忽而高了稍许:“棟棟兽凶猛,而且就算你猎到了,那也只是个不切实际的传说,怎能为此误了大事?”     “那便让他成魔?我取那王位江山,大败魔界放出白夜赎一个万年的罪又有何用?”     “这是我们的计划。”     四周顿时安静了,红红的月高悬如血,落得寂寞的夜满是旖旎的雾,花香已经有了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喝足了鲜血后所散发的甜腻味道,从泗河一直蔓延到倪郸魔都。     黑箬抬首时,只见了南箓一片漆黑的影,决绝地融入暗夜中。     魔界的四时不变,日夜更替无声无息,稍不留意便有时间停止的恍惚,而那金灿灿的阳光从不知怜惜光阴,不曾放慢它的脚步。     南箓已经离去十日,张至深自从知晓自己变了物种后就窝在赤云宫当起那缩头乌龟,一日三餐由月姬打理,想到自己骇人的双目,便觉无脸出去面对魔界众生。     他问月姬:“你是如何成的魔?”     月姬如瓷器般的面容淡淡道:“我生来就是魔。”     “谁生的你?可是有父母?”     “魔族没有亲人,我们生于万物之中,从醒世那一刻起就知如何生存。”     “所有魔族都是如此?”     “也不尽然,像南箓,他由妖而来,修炼了千年才成的魔;有那在浑浊之气中孕育而成的魔最是凶残;也有魔族相互通婚生子,但魔不存在亲情,新生的孩子大多被弃之荒野,生死由命,活下来的就是真正的魔。”     “那黛烟呢?她也是天生的魔?”     “她是魔族诞下的子嗣,最纯粹的魔,可那又怎样,优柔善良的魔往往不会长命。”     张至深微微一愣,那话便像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身上,欲再问时,对上月姬冷漠的面容,便觉越问越是心伤,不若不问。     他在赤云宫缩头的第十一个时日,尚户司的贺尔蒙大人终于觉察缺了一位同僚,便将手头文书推之给旁人,整了整衣摆往赤云宫行去。     张至深将一桌的猪膀子啃得一个不剩,还微微打了几个饱嗝,月姬便道贺尔蒙大人来见,他挥了挥手,又是一个饱嗝:“不见。”     “他坚持要见你。”     张至深擦了擦油光锃亮的嘴:“那便让他坚持,反正也进不了赤云……宫……哈哈,贺大人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你看,我刚用完膳,否则还能有幸与大人共膳。”     那贺大人满脸是笑:“原是张大人宿疾又犯,不能司职,这也情有可原,不知张大人犯的可是甚么病?魔界医者可能治否?”     张至深打了一个嗝再接一个,连打五下,表情又呆了三下:“不是,我是说大人你用膳否?”     贺大人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看来大人还未用……”     “原是那人界才有的痔疮病又犯了,这次犯得定然不轻,张大人连魔瞳都现了出来。”     张至深涌到喉咙的嗝都给噎了回去,敢情是这贺尔蒙大人的宿疾才犯了。     贺大人滔滔不绝:“老夫查阅书籍典据,这痔疮病实乃厉害之疾,你与我王**,最易触发此疾,并且有传言,得了此疾者,最易有孕生子,张大人最好节制些许。”     张至深凤眼一瞪,浑身打了个激灵:“胡……咳咳,在下是男子,怎可能有孕,贺大人定是看错了书。”     “痔疮病是小事,失了魔力可就不得了,更何况当前仙魔大战,不可生意外,我王前赴战场,魔后更应主持大局。”     张至深正盯着窗外一支花走神,忽然回头:“南箓去了战场?”     “正是,王不曾告诉你?”贺大人忽然就耳顺了。     张至深恍惚着摇摇头,又点头:“啊,他说过,我只是忽然忘了……忘了。”     “老夫查阅些资料,也知些痔疮的治愈之法,不知张大人愿意试否?”     “纳纱狐族体质都有些许奇特之处,不知在你身上可行得通。”     “若是有了身孕,那又另当别论……”     ……     张至深一个字也听不进,只觉那贺大人的声音如蚊子般在耳边嗡嗡响,搅得他脑子越来越乱,好似掉进一洼泥潭,整个身子都在往下沉,却还想抓住些什么。     那贺大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也不知说了多久,张至深再回神时,只道了一声:“月姬,送客。”     贺大人受宠若惊,连忙拱手:“多谢魔后赏赐。”     “贺大人请。”月姬恭敬道。     也不知那贺大人究竟听成了甚么,竟还喜气洋洋地走了。     月姬回来后,张至深问她:“这贺大人究竟是真耳背还是假耳背。”     月姬却道:“或许是真,亦或是假。这耳朵听到想听的话时便是顺的,听了不想听的话它就背了,时顺时背,时真时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便同虚幻般,你只当做甚么也没听到便好。”     “南箓去了哪里?”     “他去了泰戏山找棟棟兽,你不是知道么?”     “可贺大人却说他去了仙魔交战的泗河边境!”     “他是出了名的耳背。”     “……”     “你已不出殿门数日,可要出去走走?”     张至深忙摇头:“不去!老子等南箓回来将我的眼睛治好。”     月姬垂了垂眸:“魔宫内外关于大战之事说得沸沸扬扬,你身为魔后,应当了解些情况,做做样子也行。”     张至深摆手:“不去。”     月姬又道:“餐后久坐易至积食。”     张至深摸摸肚子,这几日下来,似乎又涨了些许,昭楠开的减肥药方子似乎一点也不管用,若是再这般继续下去……     眼前浮现出他家隔壁华府小虎子圆嘟嘟的身体……     “我们出去散步。”     月姬挑开重重绣了赤云的帘子,暖黄的阳光层层照耀宫殿,投在人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厚重的影。     张至深忽然用袖子遮了双目:“这阳光怎生这般刺目?”     月姬道:“久居殿中不出,自会不适。”     张至深在门口站了站,才缓慢抬起头来,这白日的阳光不同夜晚的月,明亮光芒耀眼辉煌,灼灼光华将赤云宫外一排耶梦伽罗映得艳丽无比,不知从何时起,这些本已盛开到极致的花竟又生出了另一层花瓣,重重叠叠,越发的妖娆妩媚。     张至深看这明亮的世界,道了一声:“所谓大千世界,果然是无一不变化。”     他微微仰头迎向太阳,金色的光落在俊俏的脸上,丹凤眼微微眯起,眼角斜挑,灿灿光芒中露出一双艳红的眸,熠熠生了光彩,隐隐浮现紫色的光。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遇狐说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赤云宫在整个魔宫的最中心,往南走是魔宫正门南无门,东边是各个司职宫殿,西面多为居室,北面错综复杂,极少人至,繁花绿水成荫,无论妖魔仙神,越往里走越易迷失,原是那些植物花草自成一套迷阵,芳香气味混合可成毒,奇门八卦成形致不归。     张至深走了些许,月姬拦住去路:“再往前便是北禁地,你不可去。”     张至深左右看了看,神情稍微迷惑,却是道:“我再往里走走。”     “你要往哪去?”     “呃……”张至深想了想,一本正经,“就是往里走走,无事。”     “可是要去月蚀阁?”     张至深抬头:“难道不是这里?”     月姬道:“月蚀阁在东面偏北,此处为正北偏西。”     “啊……哦……我说怎么还没到,原来是走错了,其实也没甚么,便是想去瞧瞧那红毛狐狸。”     月姬神色不动:“你跟我来。”     穿过脚下耶梦伽罗,迎面而来的花团锦簇,虞美人,一品红,白花曼陀罗,花叶万年青……依次被遗于身后,那个巨大的北宫迷阵,从未有人从里出来过。     月蚀阁,四面封闭,从外面看就是一个漆黑的方盒子。     张至深瞧了一会,颇有感触:“月姬姐姐,上次你将我送进里面真是毫不手软。”     月姬沉静的眼微微一抬,张至深叫她“姐姐”便是翻旧账的节奏。     她道:“只用一道束缚法是最轻不过的手段,若换做别人,缠在身上的绳子会慢慢吸附在他们血肉之上,夺取魔力,以精血为生,直到被缚之物化作一团枯骨或求饶认罪为止,魔后可觉得月姬对您没有手软?”     月姬缓缓绽开的笑让他脊背一寒,忙道:“多谢月姬姐姐的关照,不知那红毛狐狸是否也享受了这般招待?”     “它是天界的仙,我的束缚之法对它无用。”     张至深暗松口气,那狐狸罪不至于如此对待。     “我进去瞧瞧它。”     月姬将一块圆璧给他:“拿着它你就能进去。”     张至深看那圆璧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一面刻了魔界兽王倪郸,另一面是一轮被腐蚀的月。     “你不进去?”     月姬摇头:“蚀月璧只能让一人进去,你去便是,我在这候着。”     张至深道:“我去去就来,不会太久。”     那双艳红的眼很是认真,月姬稍稍抬眸,看见了,迅速底下头,平静的面容依稀如往日。     他以一个凡人的身躯穿过了月蚀阁的壁,然后,袖子捂了口鼻急剧地咳嗽。     月蚀阁中光线虽暗,却能看清满屋飘飞的红色毛发,根根散发着淡淡红光,屋中大柱子下一团白绒绒的兽皮,蜷着一只慵懒的狐狸。     “你这狐狸,没事飘那么多毛作甚么?”     狐狸半开了细长的眼,懒懒道:“老子就喜欢飘自己的毛来玩,你来作甚?可是放老子出去了?”     张至深赶了赶面前的狐狸毛,哈哈道:“分别数日,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狐狸得意轻笑一声:“天界军队攻打到了哪里?可是过了漾水,不久就到倪郸了,你才会坐不住地来看老子,老子早就跟南箓说了,早早放了老子,否则有他后悔,哼哼。”     张至深深沉道:“你想太多了。”     狐狸一愣:“难道已经攻打到了倪郸,你还不肯放过老子!老子让天界灭了你与南箓这对狗男男!”     张至深诚实道:“非也,天界之兵才到泗水,便再无前进,他们似乎很急着将你救回去,连派五次大军增援,却依然无法打破局面,泗水河的水都被染红了,天界五虎将也都聚齐,但魔界似乎也很厉害的样子。”     狐狸半睁的眼完全开了:“不可能!天界不会这般无用……你……”它这才看清张至深的容颜,惊了一瞬,“怪不得从你进来就如此大的魔气,不曾想你竟成了魔。”     张至深心里一沉,被戳中痛处:“老子是人,不是魔!”     “你那眼睛又作何解释?”狐狸得意的口气,十分的幸灾乐祸,“老子先还以为你跟南箓那厮处得久了,沾了他的魔气。如今才觉着魔气就是你由内而外散发的,魔性纯而深,眼瞳都成了赤色,这便是完全的魔族,你怎还好意思在本上仙面前说自己是人,真是好笑呢,张至深,你早就成魔了啊。”     “不可能!我只是刚开始魔化,还能变成人!”     狐狸眯着眼瞧他:“老子从未听过成了魔还能变回人的,若真如此,魔界岂不早空了。”     张至深捏着一颗心在嗓子眼里,身体绷紧得有些发痛:“我还不是魔,南箓说会有办法的!”     “哦。”狐狸头凑近了些,吸了几下鼻子,变得疑惑:“你原本是人,为何几日不见便化了魔?”     这个问题一直缠在张至深心中,他想了无数遍,甚至用月术推算,依然找不到答案。     飘在屋中的红毛似乎总落不完的样子,悠悠晃晃,像夜晚洒遍大地的红月光,细细铺在地上,落在心里。     狐狸道:“你自己也不知如何成的魔。”     张至深惊道:“莫非你知道?”忽而一瞪眼,“是你!你让老子成的魔?!”     举起拳头就要落下去,狐狸忙道:“老子乃堂堂天界上仙,怎能让你成魔?”     “那是为何?”     “你再过来些,让老子仔细瞧瞧。”     张至深将信将疑,凑了过去。     那狐狸总算正经了一回,神色凝重地看着他,细长眼睛溜了几圈,直道:“这真是好生奇怪了。”     张至深早就拽紧的心又凉了一截:“你……看出了甚么?”     狐狸道:“你身上魔气极重,就算是因了南箓的半颗魔心,那魔气也当同他的一般无二,可如今瞧来,魔气虽相似,却与之有不同,心虽成魔,气不知从何起,你这究竟成的哪门子魔,真真怪哉,怪哉!”     张至深似懂非懂:“你便是甚么意思?”     狐狸闭目沉思,昏暗屋中,红毛依然悠悠晃晃地落,模糊了它的神情,一片寂静。     须臾,那睁开的眼凝重起来:“张至深,自古以来,生灵万千修仙,成者少,多数堕魔,却是成仙不易做魔也难,走的都是一条不归的路。”     张至深看着他:“所以……”     “即便修成正果入了仙籍,这仙也不是那般好当,天界各种繁杂规矩条框,一不小心犯了,要么打入十重天的刑宫受尽折磨,要么削了仙骨贬入畜生道轮回不息,真不知那万千的生灵修这仙受那苦是为了甚么?”     张至深越发疑惑:“于是……”     “都说那神仙逍遥快活,事实却是憋屈得令人发狂,你看老子我就是闷得慌才跑来魔界,被管了百儿年,连看家本事都没落得不成样子,载在南箓小子手里,关得老子狐狸毛大把大把地掉。”     张至深道:“说人话。”     狐狸抬头:“老子说的就是人话!”     “你说这许多,与老子莫名其妙成了魔有一文钱关系?”     “老子说这许多,你就不曾转移一丝丝注意力?”     张至深摇头:“你倒是说。”     狐狸道:“老子的人话便是,你既然成了魔,便好好过魔的日子,比天界那些仙要快活得多。”     张至深大声道:“你还是没有告诉老子我为何成了魔!”     “好罢。”狐狸有些失望,竟不曾转移这厮半分心思,“你本就有半颗魔心,但魔性是被封印的,如今解了这印,自然便成了魔。”     “你是说有人解除了封印?”     狐狸点头。     “是谁?”     “你那半颗心原本无人看出,南箓又在你身上加了层妖气,魔界人都以为你是妖,怕是没几人知道这个秘密。”     “那你如何得知?”     狐狸下巴一抬:“猜的。”     “猜你奶奶的!”     “唉,你怎么又踢老子!老子猜的绝对准!就凭你那一身的魔气!”     张至深踢了几脚,也没心情:“那老子现在还是人么?”     “你这半魔半人的,怕是时间不多了。”     他又忽然来了精神:“南箓说还有法子让我变回人,过不了多久,老子还是原来的样子!”     狐狸摇头:“老子活了万把年头,就没听说过能将魔变成人的法子,不过,老子给你说了这许多,你放老子出去罢,只要老子出去说一声,天界立马退兵。”     张至深看了一地的狐狸毛,同情道:“这里确实呆着难受,瞧你掉了这许多毛就知道。”     狐狸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不过你让老子在这里待了好长一段时日,你也在这随便感受一下,等老子变回了人再将你放出去。”     “你……喂,你不能这样对老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     张至深道:“你就是一只没节操的狐狸精,老子早就知道了,还有,不准再学老子说话。”     “老子我……啊呸,本上仙在天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放了老子,兴许老子能找到你变回人的法子。”     张至深摆摆衣袖:“你再多编几个理由,老子下次来瞧你时一并说了。”     他站起身,那漫天的狐狸毛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往地上一看,没有半根毛的影子,那卧在兽皮里的狐狸一身红毛油光发亮,哪里像是掉了毛的样子,才意识到,他刚才看见的都是假的。     “原来是幻象。”他抬头看昏暗的屋顶,外面的光从未投进过这里,那屋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狐狸道:“这世间种种,你信它时便是真实,不信时就都成了幻象。”     张至深脚步一顿,昏暗中回眸,赤色光芒幽幽若血,似乎含着一丝笑:“原来是这样。”     狐狸将头埋在兽皮里不再看他,细长双眼再次闭成一条缝,身体蜷缩,昏暗屋中,像是一朵暗自生长的红花,静静散开耀眼的裙摆。     这世间种种,都是幻想。你信时,那就是真实,不信时,一切都是虚无的浮云。就像那誓言,像那血脉情义,还有人人追逐的情爱,为之颠沛流离的仇与恨。     可就是这么虚无的幻象,依然有人放不下挣不开,甘愿忍受世间红尘煎熬。     昏暗中紧闭的狐狸眼在微微颤抖,空中细小的红毛依然在飘,轻轻落了地,了无声息不见了影。     它依稀记起万年前的青丘山中,每到秋季,自己的毛就是这般大把的落,它羡慕地看着白夜一身好好的白毛,若我也能像你这般四季不掉毛该多好。     白夜道,你是灵狐的象征,自然与我不同。     它摇了摇身后火红的九条尾巴,等我有了本事,一定好好保护你!     白夜也摇她唯一的狐狸尾,白绒绒的,看上去特别舒服。     那时白夜叫它的名字,叫得特别好听,如今它已记不起那究竟是个怎样好听的名字,光阴千万载倏忽而过,它抛却自己的姓名,背弃承诺,换做不同身份苟活六界。     寂静中,它似乎轻叹了一声:“白夜,你的儿子长大了。”     忽而一震,睁开双眼,被自己的话语吓了一跳。     千万年的光阴过去后,它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唯独那个名字,一直萦在心间,忽而低声唤出,竟是那般陌生。           第一百七十章 遇狼说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出了月蚀阁,满目如火的耶梦伽罗中,一片碧绿迎风独立,两袖鼓了风飘飘荡荡,像是火中的蝶,如同第一次在魔界之门相见。     张至深心里一跳,有些心酸的喜悦,忙走上去:“青……”     那人在花海中回头,灰紫的眸,永远不变的桀骜与自信,生生让他将后面的字吞了回去。     “怎会是你?”     琅邪道:“你似乎很不愿见到我。”     “哪里,只是略微惊讶罢,我们几次相遇,都离不开这月蚀阁。”他看了看周围,“月姬去了哪里?”     琅邪道:“我让她去远处候着。”     锐利的眼只是寻常地望来,那双紫眸总有一种狼一样的慑人感,即便声音是温和的,张至深还是有些不自在。     “你……你让她去那么远作甚?可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跟你说,老子现在是真正的魔后,冒牌货就在里面关着!”     琅邪牵起嘴角笑了笑,那笑极是浅淡,带动了右眼角细长的刀疤,本就邪气的容颜更添几分煞气。     “半月前你用了我给你的狼牙召唤,赶到时却不见你身影,只有满地下等妖魔的尸血,如今得空,过来瞧瞧你可还好。”     张至深疑惑望他,眼角斜挑的丹凤眼中两粒血红眸子竟带着怖色:“你是说……那晚你没有来?”     “我赶到时,你已不在。”     “那……那些魔是如何……死的?”     琅邪侧目看他,笑容诡异:“成魔的感觉如何,至深?”     张至深猛然倒退,赤红眸子瞬间变换多种色彩,震惊地看着自己双手,就是这双手……毁了云锦殿,早已染上命血。     “你是说……是我杀了他们?”     琅邪紫色眸子忽而冷了下来,那狼一样的气质愈发带着血的腥味与野心:“杀几个下等魔族有何不可?莫非你还记着在人界的真善美,这里是魔族,弱肉强食是上天赋予我们的权利,你莫要露出那种神情,这就是我们的天性,你是魔,很快就会明白这样的天性。如今仙魔大战,六界混乱,你就算不上阵杀敌,有几分实力护住自己也是应当,魔有甚么不好?魔才是六界中最强悍的王者!你应该感到庆幸!”     那双狼一样的眼一凝,慑人目光犹如刀子般,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煞气太重,柔了面容冲张至深微笑,那一笑,更将张至深吓得退了半步。     “记住了,你现在是个魔。”     张至深忙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魔!南箓说会让我变回人,我只是暂时的魔化!他已经出门给我找药去了!”还有,不用那么阴狠的语气跟老子说话,老子没欠你银子!     后面那句话他也只能腹诽……     “找药?”琅邪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他心里一颤,“他去哪里找药?找的什么药?从未听说这世间还有阻止成魔的药。”     “他说在泰戏山有一种棟棟兽,其状如羊,目在耳后,其角可入药,配以其他药方,能阻魔,能弑妖。”     琅邪低低笑了两声,灰紫眸子微微垂下,也看不清究竟甚么神情。     “你笑甚么?”     琅邪道:“我不知南箓究竟如何说与你,也不知那棟棟兽究竟能否阻魔弑妖,但南箓去的是泗水,不是泰戏山。”     “不可能!他……他说过会让我变回人,他不会骗我!”     “你这么肯定,他从未骗过你?”     “他……他就是从未骗过我!”是他在自己骗自己,那人何止骗过他,从相遇之初就不曾真实过,那么多秘密,永远埋在那双看不透的眼里。     琅邪似乎没看见他的表情,顾自说道:“天界养兵数万年,就算魔族彪悍,依然难以抵挡,到了泗水已经很难防御,后来听说魔王南箓亲临,士气大振,行军布阵如有神助,一下扭转了局面,以致天界几次增援都无成效,两军僵持泗水,为了一只红毛狐狸各不相让。”     张至深早已听得愣了,转而又强笑:“你在骗我,南箓留那红毛狐狸也无用,无需如此大动干戈,如今魔宫无主,琅邪你想做甚么老子也能猜到几分。”     琅邪毫不否认:“不错,我一向狼子野心,整个魔界都知道,可野心也要在魔界未亡的情况下才能实现。天界的条件是让南箓放了那只红狐狸,南箓的条件是放了关在十重天的白夜。”     这个名字他早已听说,却无人关心那名字的真实身份:“白夜是谁?”     “她是南箓的母亲,一万年前犯了天界禁律,一直关在十重天,南箓要救她出来,天界却是不肯,两军交战,如今又提了另一个条件。”     “是……是什么?”张至深的心无由来又揪了一下,他是将自己关得太久,错过了太多,还是南箓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知道?     琅邪看着他,又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灰紫眸里的浅笑带着些许怜悯,他摇头:“我也不知。”     “前面说的那些你又是如何得知?南箓去了泗水为何魔界无人说起,就算那白夜是南箓的母亲,何不直接打到天界将之抢回?琅邪王,你野心勃勃,老子才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辞!”     琅邪忽然大笑,他脚下是艳丽妖娆的耶梦伽罗,绿裳夺目,右眼角长长的疤痕牵动起来,紫眸含光,说不出的邪气狂傲。     他笑道:“不过吓吓你,瞧你那脸都惨白了。”     张至深提着一颗心始终不肯放下,沉声道:“你的话吓不了我,就算那些是真的,我也不过成魔而已,南箓依然是南箓,我还是我。”     琅邪止了笑,颇有兴趣地瞧他:“怎的忽然又不怕成魔了?”     “我在人界是算命的,相信命数与缘分,我一个凡人到得了魔界,你我相识都是缘,若真成了魔,那也是我的命,怕与不怕又有何干。”     琅邪忽而正色看他:“至深,你这忽而胆小怕事,忽而泼皮无赖,却有时又淡然聪明得很,究竟人类都是这般善变,还是唯你如此,让人不知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哪个都是真的小爷,人类这东西,总是让人难以懂,就像你们魔界的魔也总令人捉摸不透般。”     琅邪牵起嘴边的笑冷冷含着嘲意,灰紫双眸一转,却道:“你适才瞧了那狐狸,不知它现今如何?”     张至深道:“红光满面,皮毛发亮,好得很。”忽而想起一事,问,“你不是能进月蚀阁么,而且,没有蚀月璧,你如何进得里面?”     琅邪道:“月蚀阁这种地方,只能关关你这样的凡人和那只狐狸,这种结界,难不住我。”     “你真有这么厉害?”     “别忘了,我是吉贝部落野心勃勃的王!”     张至深不屑:“那又如何,我还是魔界的魔后呢,也不见得有多厉害。”     琅邪凌厉的双眸一抬,杀气一闪而过,若无其事地笑笑,眼角伤疤越发邪气:“魔后好一张伶牙俐齿。”     张至深也笑笑,脊背却出了细密的汗:“过奖过奖,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至深。”     张至深迈开的步子停在半空,几乎能听见脊背汗水滋滋往外冒的声音,还是生生回了头:“还有何事?”     琅邪直直看着他:“我送你的狼牙莫要丢了,有朝一日,你能用上它。”     张至深放下步子,回头道:“琅邪王,我一直有个疑惑,我在月蚀阁生病那一日,陪着我的究竟是不是你?”     琅邪道:“是我。”     “我知道了。”张至深转身便走,稳重步子没有半分迟疑。     琅邪说是他自己,可那一日,他感觉到的明明是南箓的气息。     月蚀阁外漫地的耶梦伽罗,那些花儿已经开得极其红艳,盛放的花长出了从未有过的双层花瓣,听说,这才是耶梦花本来的模样。     琅邪目送张至深的背影离去,月姬又静静跟在身后,如同一片影子。     他的眼彻底冷了下来,低眸看向身后,遍地火红上,不知何时跪了两个身影,绿发红眸,面目狰狞,好不吓人。     “瞧,你们将我的猎物吓跑了。”     那二者低头道歉:“属下鲁莽了。”     “事情做得如何?”     “一切妥当,南箓已经到了泗水,消息不久会传入魔都,部落大军也已备好,只待时机。”     “只待时机……”琅邪王咀嚼那几字,目光瞟向了泗水的方向,狂狷的嘴角浮出真正的笑。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了,我的南箓。     那时的你可还是冷漠的倾城高贵?还是高高在上的王?这一切,都会成为我的。     叶梦花上的人影渐渐远去,终留一片空旷艳丽,如火的颜色,像是满地的血,周围静得离奇,连鸟儿都不曾啼鸣。     月蚀阁中的红毛雨依然在下,蜷躺的狐狸紧闭双目,倾听外界一切阴谋与命运的相撞。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时路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命运里总会有一些东西成为永恒的印记。     就像一个人的习惯伴随一生。     有那永远追逐的执念,放不下的爱恨,得不到的贪念……走过漫漫人生,才发觉如此短暂,短暂得只剩下那些印记。     如同南箓之于张至深。     一个永不开口的秘密。     一个放不下的爱恨痴念。     张至深看着一轮水月痴痴笑了,算不出,堪不破,那所谓的命运又成了清水中一轮红艳如血的月,能捧在手中,却永远触不到。     他依然每晚都入到那个梦,嗜血兴奋,漫无目的的杀戮,仿佛一场没有尽头的游戏,浑身的鲜血让他渴望更多的热血,不知杀的是仙还是魔,直到看见一张自己的容颜,艳红眸子冷若冰霜,嘴角含着鲜血,视线一寸寸往下,看见插入腹中的利刃,原来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他的魔化越来越严重,性子也越加暴躁,清醒时又努力控制自己冷静平和,终于知道为何成了魔的南箓会性情大变,这不就是此刻的他。     夜半从梦中醒来是他最暴躁的时候,不知何时长出的尖尖獠牙让他愤怒,就连手指也在慢慢变化,变成适合撕扯猎物的形状,一点一点的,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而是魔族最常见的模样。     他经常发狂,碰到什么就砸什么,心里念着南箓的名字,他为何还不回来,是不是真的任由他忍受煎熬折磨,成为真正的魔。     赤云宫的守卫越来越多,他有好几次想出宫去找南箓,都被欧阳复派人拦下来,月姬轻柔的手覆在他眼睛上,不久便睡着了。     白天醒来时,他还是原来的他,俊俏面容上一双丹凤眼顾盼风流,除了那眼瞳赤红,一切无异,性子反倒比平日温和许多,那夜晚的疯狂伤痛就好似一场梦,他都知道,一切总会有个结局。     他被禁足在赤云宫,每日接触的只有月姬那如同瓷器般平静的面容,然而他平静得提不起半丝不快,甚至还能温和微笑,越是平静的白日,就有越加疯狂的夜晚。     他害怕落日,厌恶月升,夜晚的自己是个魔鬼。     南箓还是没有回来,月姬道,他去了泰戏山,很快就会回来。     那样平静的声音他听了无数遍,越听越绝望。     魔宫中的耶梦伽罗已经不再盛放,也不凋零,一朵朵向阳摆开最艳丽的姿势,静静等待着什么。     花香依旧,有什么在慢慢发生,不祥的感觉越来越盛。     张至深道:“让我出去。”     月姬道:“在南箓回来前你不能出去。”     “我只是到外面透透气,有你跟着不会有事。”     月姬依然摇头。     若是以前,他定然会生气,可现在如何也气不起来,直觉丹田绵软,怒火都不知去了哪儿,只得无奈叹气,百无聊赖地转动月镜,结印,念诀,他知道,自己什么也算不出。     门帘一动,进了个人影,张至深光闻那气味也知是谁,眉都不抬一下,兀自转着手里月镜把玩。     那人一成不变的灰衣越发显得深沉,神情冷硬,眉目带煞,如同一把生锈的利刃。     “你又想出去了。”     张至深依然不看他:“想又如何,反正也出不去,你若得空,不凡日日陪我在这赤云宫中下下棋逗逗鸟儿。”     欧阳复道:“我知你闷得慌,恰巧遇了位故人,便请她来陪陪你,以后你想去哪里,让她陪着便是。”     张至深终于抬头,看清那灰衣后还站了个白色的人影,面容含笑,乌发绾作坠马髻,鬓边一朵白花苍白如昨。     “珞儿!”     安灵珞上前一步,唤一声:“深哥哥。”依然带着笑,鬓边白花微曳,那笑容也苍白得如同那朵花。     “你怎会来此,可是欧阳复强迫你?”     安灵珞摇头:“这里是魔界,我能去任何地方。”     张至深恍惚,对上那双血一样的眼,心头一堵,竟说不上话。     他二人说着,欧阳复早已无声息出了去,临行最后一眼看向月姬,月姬静静与他对视,直到最后一片衣角消失,目光依旧痴迷。     “魔界的时日,深哥哥过得可好?”     张至深看着她:“珞儿,你不是看见了么,我也同你一样,成了魔。”     安灵珞赤红的眼黯了黯,低眸瞬间浮现一层淡淡的紫。     “我在极远的北魔之地听说你化了魔,故来看看。”     “有甚好看的,就同你一样,一点一点的,变得不再是人。”     “可你不一样的,你还有好好的生命,原本就是人,为何要做魔?”     张至深摇了摇头:“我原本已经死了,如今能有这条命,已是一个大便宜,”     安灵珞震惊地望着他。     “两年前,我因大意,被人捏碎了心。”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现在这里装着的,是南箓的半颗心。”     安灵珞瞪大双目看了他半晌:“所以,你为了他而成魔?”     张至深一愣,他想解释,却早没有先前的理直气壮,话语在喉头滚了几圈,依然沉默。     “深哥哥,你太傻了。”安灵珞叹息,苍白的笑容化作悲伤神情,双眸含血如雾,“你可知,他都对你做了些甚么?”     那种隐隐的不祥又在心头升起,他道:“我爱他,就算他真让我成魔,我也认了。”他已经发不起脾气,恐惧,不甘和怨恨只有在夜晚才会燃烧他的理智,疯狂发泄。     “深哥哥?”安灵珞低低叫着他,语气竟在微微颤抖,“我曾让你回去,你为何不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你可有回头看一眼你的故乡?”     “我没有,没人告诉我回去的道路,他们都说来了这里就不能回头,回不了头,就像现在,我成了魔,也回不去了。”他对那泰戏山的棟棟兽已经绝望,他已成魔,如何还能回到人界故乡?     始终猜不透,南箓到底想做什么?     安灵珞走向门口:“深哥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张至深没有动:“若是回人界的话,我就不去了,我怕吓坏爹娘兄长。”     安灵珞却道:“我只让你看看一切的因果,你会想知道的。”     张至深依然不动,脸带微笑,赤红眸子艳红灼灼:“珞儿,你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安灵珞回头:“若你真成了魔,便知道自己会变得如何奇怪,珞儿早已不是当年蔷薇宫追着你跑的安灵珞了。”     张至深想了想,终于迈出脚步:“你想让我看甚么?”     “看你们月师所说的命数。”     “那好,我跟你去。”     他答应着,目光却落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月姬身上。     月姬也同样看着他,没有阻止,没有应允,也没出声。     于是大步走了出去,外面阳光落在身上格外温暖,如林的守卫早已撤走。蓝天白云,红花绿树都看着格外舒心,空气中淡淡耶梦花香浮动醉人,闭目长嗅,四肢百骸都似醉在那花香里,下一刻就能乘风归去。     他道:“珞儿,你一来,魔宫的花儿都不一样了。”     安灵珞回首,明媚阳光落在她娇小面容上,越发显得苍白单薄,那双眼却是明亮耀目,红艳艳的泫然欲泣,鬓边一朵白花在这满目的苍红中格外耀眼。     她微微地笑了,那笑如同在人界的最后一次相见,像是挂在脸上的面具。     张至深心里突地一跳,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快步跟上了前面的步子。     有些东西,总是命里注定的,有人注定美满团圆,有人注定颠沛流离。     也有人注定了追逐一生,永远得不到所愿。     没有人会在追逐的时候回头看看走来的路,是否变了它原来的模样。           第一百七十二章 魔之门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出了兮云宫,穿过乾安街,一路直走,熙熙攘攘的魔族自顾自地穿梭流动在街市,胜过人间繁华三月天。他来过这里无数次,每次看见的景象都不一样,却是第一次如此有目的地奔向他回去的路。     他还记得第一次进得这魔界大门时,着青衣的青莲候在狰狞的魔像前,衣袖飞扬,似那展翅的蝶,魔界红月当空,鬼火阑珊,来往魔族都有一双赤色的眼,尚有半面容妆的女鬼回眸浅笑,那是对生前怨念极重的半妆皇后徐昭佩;而那一身二首的龙魔是东海龙王的三儿子敖昉,自幼灵智,可成大器,可惜毁于情上;五千年前的堕仙本是南斗六星君中的司命星君碧昭,只因一时心软改了一些本该注定的命数,甘愿堕魔。     那些谜团从尚户司的书里一一看清缘由,却始终无法解开自己的疑惑。     待到他出这道门时,艳阳高照的白日里可见黑墙红瓦的楼群,偶尔露出一片妖娆的耶梦伽罗,川流不息的妖魔,还有散发在空气中的战火烟硝味。     安灵珞驻足回头,一身白衣越发显得单薄:“深哥哥还有甚么不舍?”     张至深低吟:“舍不得的很多,但这魔界的一切,都似梦一场。”     “那就醒过来,看看你真正的模样。”     “走罢。”     城门漆黑,门上雕刻的百种妖魔兽鬼姿态各异,中央是那魔界兽王倪郸,三足落地,一足张开利爪似要扑向前方,獠牙竟现,双目赤红,狰狞可怖。     门里门外,都是一样的浮雕鬼兽,似不知梦里梦外。     那门口没有守卫,没有门阀,也无把手,更无落锁,张至深推了推,不见任何动静,深吸口气,忽而用了七层魔力,那门岿然不动,沉黑颜色如同岁月的静默。     安灵珞道:“你推不开它。”     “我们如何才能出去?”     “在魔界,无论想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安灵珞说着,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滴在正中的倪郸兽的嘴里。     她的血一直在流,鲜红珠子似乎不会停下般,本就单薄的身体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风。     张至深担忧道:“珞儿,再下去你会不行的。”     安灵珞摇头:“要出得了这扇门,总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我不会有事。”     一根细瘦苍白的手指滴着艳丽的血,张至深从不知那样小的手指竟能流出如此多的血,而沉重的魔界之门依然不曾打开,贪婪的倪郸兽不知餍足。     空气中开始弥漫浓郁的花香,那香不是耶梦伽罗的馥郁,也非曼珠沙华的迷离,竟香甜得好似一湾梦,让焦躁的心逐渐安宁。     安灵珞的脸越发苍白,流出的血不复先前的红,而是透着淡淡的紫,张至深一把抓住她手指:“够了,珞儿,换我的血来滴!”     安灵珞移开他的手:“你的血不行,必须是我的。”她移开张至深的手,“门马上就会开了。”     她似乎淡淡笑了一瞬,也就是转瞬而过,一直低垂的眸隐隐泛着紫色的光。     餍足了血的倪郸兽缓缓将嘴张得更开,嗡嗡之声从门底下传来,渐渐破开沉黑的色泽,笔直的一条线一点点张开、再张开,似乎有外界的风露了进来,阳光,空气都变得不一样,苍翊路满目的红花,还有一遍遍在风中低吟的歌声,总是唱着莫回头,莫回头。     可是,他还是回了头,去看看来时的路究竟变了如何模样。     那道门缝终于开到可容人的身子通过,笔直的光亮从外面射入,沉黑高大的魔界之门依旧如山,群魔围绕的倪郸兽睁开血红双目瞪着他,明明是嗜血狰狞的兽,看得久了,竟有些凄然之意。     张至深怔怔看了许久,站在这里,这一线明亮的光影照着他,高大沉黑的门为他开启了走出魔界的路,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从门开的那一瞬,他的心就开始狂跳,甚至无法呼吸,紧紧的揪痛让他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直想跪在那门下,祈求饶恕他的罪孽。     是什么罪孽,他究竟犯过怎样的罪孽?     那一刻,山河崩裂,万物俱灭,终究无法形容他胸膛下的那颗心的震撼。     然而,始终不知震撼的是什么,只觉泪珠一颗颗往下掉,不知怎样的罪孽,怎样的心伤,模糊了双眼,湿了衣襟。     千里之外,从泰戏行至青丘,再往前走,过了三川四峰就是倪郸城界,这里地表皆是黄土层岩,偶有沟壑,细细流泉悄然而过,无声无息。     南箓忽而闷哼一声,捂住心口,身体慢慢委顿,似承受极大痛苦,赤色眸子深沉,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也依然沉在心里。     抓住胸口的手指越来越用力,他紧拧双眉,不发一声。     南华终于觉察不对,问道:“怎么了?”     南箓紧闭双目,神情痛苦,摇了摇头。     长空万里传来一声悠长鸟鸣,南华抬头望去,湛蓝天际里飞来一只青鸟,羽翼丰茂,长长尾羽飘在空中,盘在上空飞了几圈,忽而长鸣一声,装入南箓沉黑的衣袖。     那是倪郸城欧阳复放飞的青鸾。     南箓抬起衣袖,取出一只碧色的纸鹤,二指一捻一抛,展开成一张纸,寥寥一行字,打破了他的平静,手中纸瞬间化作灰散在风中。     “何事?”南华问道。     南箓道:“我要立即回倪郸。”     南华断然道:“我们说好了,你去泗水主战,张至深交给我,黑箬带那百万魔军撑不了多久。”     “他跑了!跑出了魔界之门!”南箓猛然望向她,赤红眸子似能喷出火来,“我要将他抓回来!没有他,甚么仙魔大战,整个魔界都没有意义!”他飞身欲离。     “你若去了,战场一败,我们再无机会救出母亲,她已经在那里关了五千年!”南华挡在他面前,双目如炬,沧桑更甚。     “我不管,我只要将他抓回来,他再也不能离开我!”     “他就对你如此重要?他曾毁了你无数次!”南华的声音愈发冷硬,倾城容色里总是抹不去的沧桑,她一直活在过去,忘不了曾经的伤,即使那些都不是她的。     南箓绕开她瞬行至三丈外,再换身形时,手臂被人扣住。     南华依然拦在他身前:“我不能让你去,他只会再一次毁了你。”     南箓血样的眸寒光一闪,森然道:“不会,只要他敢离开我,我来毁了他!”     “你毁不了他,你只会更痛苦,被毁的还是你!南箓,去泗水,只要救出母亲,你要与他如何,我都不会过问。”     忽而手上一震,松了力道,南箓沉默看着她,赤色眸子恍惚成了两颗漆黑的润色琉璃,疏远而悲伤。     “你不懂。”     他换了更快身形,飞驰在黄土丘山,南华目中一晃,立时追了上去,可哪里还能看见他的影,只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远,只要离了騩山,她就再追不上他。     騩山地处极西,无草木,多玉,只因玉石奇特,气候怪异,无论仙妖鬼魔,在騩山之内,术法力量都削弱大半,此被称为消术屏障,山又有猛兽虫蛇,处之极险,故来此者甚少。     飞驰至山脚时,流水汇聚成溪,潺潺绵延,溪边偌大红岩上独立一人,白衣翩然,长剑如峰。     南箓停下脚步:“就算你用了禁术,也拦不住我。”     南华举剑飞身而来:“拦不住你,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毁了你!”     “他也造就了今天的你我。”     南华厉声道:“放屁!要想去找他就先打赢我!”     “你赢不了我。”南箓身形一转,已捏好了诀,双手一抬,周围尘沙飞扬,这里已是騩山边沿,消术屏障对他影响极小。     大风鼓起衣袖,有烈烈如刀之势,他一向比南华实力高出许多,几下便能解决。     双手一收,还未施力,却忽被一阵劲风刮来,脸上火辣辣的痛,连同身体都飞了出去。     他愕然抬头,看见南华冰霜般的脸。     “你可清醒了?”     南箓摸着自己的脸,神情变了好几变:“你使诈。”     南华把剑一收:“我知自己打不过你,只能使诈,无论你成仙成魔,法术再高,依然不能解开离孩提时被我施的咒,就像我一直阻止你做傻事一样。”     “是么。”赤色眸子忽而一抬,冷冷道。     南华面色一变,迅速后退,脚才抬了一半,连同衣袂僵在半空。     这是他们小时常玩的把戏,她喜欢对南箓下各样的束缚咒来捉弄他,南箓总是乖乖地受了,若是惹得急了,一道僵凰术就够她受。     南箓站起身,那赤红眸子竟似有白茫闪过,看着她,有决绝意:“你去,去泗水,将局势控制下来,整个魔界我都给你,我只要他一人。”     他转身离去。     “南箓!你不能去,你会后悔的!”南华大叫。     然而南箓似没听到般,离了騩山边界,消术屏障再不起作用,黄色沙土中他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远处,好似从未来过般。     南华依旧在身后叫他,声嘶力竭,弃了所有骄傲与矜持。如同许多年前的许多次,她每次都阻止不了他走向错误的方向,只能一次次看他走进绝望的深渊,越陷越深,想拉他一把,可不知何时,自己也陷了进去。     騩山的狂风夹着黄沙阵阵吹来,很快淹没了她的呼叫,连同人影,如同岁月的潮流,可以掩埋许多不愿想起的往事,可一旦挖出来,又是如此鲜明,如此痛心。     就像她和南箓从不愿提及的过往。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归来兮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一条苍翊路,满目伽罗红。     何处寻故迹,足下落花冢     苍翊路只此一条,两岸花海,直通外界,红裙遗途,却始终无法找到归路。     那花香却越发浓郁,张至深走着走着,不知疲倦,可一条路无论如何走,依然走不出漫天花海,好似被整个世界遗弃。     安灵珞静静跟在他身后,苍白的面容,一双眸子红艳若血,在那削瘦的面容上越发鲜明艳丽,好似下一刻就能滴出血来。     日落月升,淡淡月光洒落大地,张至深望着那一轮月,心中思绪再次翻涌。那一轮皎洁的月,团圆完满的银盘,不正是人间团圆明月,隔了时光几许,掩埋的乡愁无处不汹涌。     月下耶梦伽罗依旧如火般盛开,双层花瓣萦着细弱红光,迎着夜风似在缓缓流动。     张至深力量耗尽了,颓然望向安灵珞:“如何才能走出这里?”     安灵珞凄然一笑:“深哥哥不是自己能走出去么?”     “我走不出去。”     安灵珞指着路的尽头直到消失,天的远方明月姣姣,薄云轻游。     “苍翊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就像人的一生,看到了尽头便是亡。     张至深道:“我沿着此路来到魔界,却不能沿此路返回?”     “这一切都是耶梦伽罗的幻象。”安灵珞道,“所谓世间万物都是由一而生,生而为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物多了,便不知回去的路。”     张至深皱眉:“可这里只有一条路。”     “因为路,都是花的幻象,所谓苍翊路,不过是耶梦伽罗万年来形成的固有幻象,称为苍翊梦界,进入此处的人极难走出去,这也是为何能找到魔界入口的人少,只有存在指引,才能进入魔界,但若出去,便是千百倍困难。”     “你为何还带我来?”     安灵珞沉重地看向他:“我说过,深哥哥要看看自己来时走过的路,你为何会成魔,你离开人界的身后又发生了甚么。”     张至深一怔,她已经不止一次提到他的故乡与家人,疑惑瞬时一通,却又恍惚没听清她说的是甚么:“你……究竟要让我知道甚么?我的家人怎么了?”     “深哥哥,你可真愿知道?”     张至深心里又是一紧,早已猜中几分:“你说罢。”     “到了魔界并非不可回去,前提是你必须是真正的魔,所以,深哥哥你还不能回去。”     “珞儿,我的父母兄长可安好?”     安灵珞顿了顿,那话头在喉咙滚了好几个圈,始终不忍。     “究竟,如何?”早已魔化的眼泛出艳红的光彩,恳切地望着她。     安灵珞深吸口气,语气极轻:“家门衰草,父母皆亡。”     她担忧地看着张至深,却发现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伤痛震惊,心下一沉,忙去推他:“深哥哥?”     张至深平静道:“为何会如此?”     安灵珞却道:“你知我为何会成魔?”     “你不是说怨恨缠身,自愿以轮回交换?”     “可这世间的怨灵冤鬼何其多,他们都去了阴司冥界,为何单单有恶魔问我是否愿以轮回交换成魔?”     这一重重的疑问太多,已经来不及问为何,张至深只静静看着她等待答案。     安灵珞又道:“深哥哥你本来是人,即便拥了半颗南箓的心,可无邪无妄,为何会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成魔?是谁让你成的魔,你可有想过?”     张至深只觉喉头发紧,声音都变得嘶哑:“你……究竟如何成的魔?”     “时至今日,成了魔,我无怨无悔,当我还在死去的躯壳里怨恨愤怒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恨与痛让我甘愿用一切交换,然后那个声音就出现了,诱惑我堕了魔,我不知那是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我记得他的声音和留下的一丝气息,我以为那是魔界的使者,专门来引诱向我这样有怨气的死灵。”     她顿了顿,端详张至深的神情,继续道:“直到你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再次看见南箓,他也成了魔,他身上的气息如此熟悉,与那一晚的气息太相似了,但他的声音不像,而且身上没有煞气,我以为是自己错了,那时刚成新魔,对什么都不懂,甚至不知该以何为生。”     “你是说南箓引诱你成了魔?”张至深诧异地看着她,随即又笑着摇头,“这不可能。”     安灵珞道:“一旦成了魔,许多本能会告诉你如何生存,我学会了厮杀,抢食,争斗,与其它魔无甚么区别,可时日一长便觉空虚,后来有魔告诉我回到人界的方法,我偷偷去见了爹爹和姨娘,知道你也到了魔界,又特意去素州瞧瞧你的家人,想着给你捎封家书,可在你家又闻到那熟悉的气息,你父母皆亡,我只见到你的兄长张致敬。”     她当时化为人身,说是张至深的朋友,张致敬一听那名字时激动异常,指着她鼻子怒道:“滚!你给我滚!不要再我面前提起那不孝子!”     安灵珞莫名:“发生了何事?”     “何事?”张致敬愤愤,“那孽子竟带了个怎样的魔鬼回家!那叫南箓的魔鬼杀我父母,毁我家门,只是为了斩断他的退路,永不回人界!你告诉那不孝子,从此我张家没有他这个人,让他永在魔界孤独终老!”     安灵珞怔了许久,依然不确定:“你是说,南箓哥哥杀了伯父伯母?”     张致敬双目发红,状似疯狂:“就是那个魔鬼!那个不孝子带回家的魔鬼!你现在就走,跟那人有关的一切我都不想看见!”     “可是,既然他要断了深哥哥的退路,为何你还好好的?肯定不是南箓哥哥,他不会这么坏!”她已底气不足,那熟悉的气味在整个张家弥漫。     张致敬一掌拍在桌面,杯碗震颤:“要不是一个高僧相救,恐怕连为父母收尸的人都没有!你去告诉张至深,总有一日,我要让他和那个魔鬼付出代价!”     安灵珞道:“你是人,他是魔,你奈何不了他。”     “那你呢?你知道他是魔,那么你也不是人,你是魔!”     咄咄逼人的气势与愤怒让安灵珞不禁后退。     张致敬更加肯定,眼里燃烧的火几近喷将出来:“你也是魔!你也不是好东西!今日休想离开我张家!”     他一挥手,十几家丁已将安灵珞团团围住,个个手持凶器,眼中闪着愤恨的怒火。     “把这个魔杀了!”     “杀了她!”     疯狂的喝令下,那些刀枪棍棒都朝她一个弱女子砸下,安灵珞恐慌着不知如何逃,直到闪亮的刀锋逼近自己,她本能地伸手一推,震飞大片家丁家具,才想到自己早已不是人,她是魔,急忙捏了个飞身诀逃跑。     “我再……”     “珞儿,别闹,你越来越调皮了。”     安灵珞不敢置信地看着张至深带着宠溺的微笑:“你不相信我?”     张至深摇头:“南箓不屑于做这样的事。”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在你面前展示美丽的皮囊,背着你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却连相信事实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我不相信,这根本就不可能,我爹娘还活得好好的,你定是在与我玩笑,你总是这般调皮,即便成了魔也是如此。”     “深哥哥,你知道我再……”     “珞儿。”     “我再次去你家时,已是残垣断壁,衰草旅葵!”     “珞儿……”张至深无助地望着她,似有什么破碎,赤红眸子闪了粼粼波光,溢满眼眶的液体终于滑落,滴入花丛,耶梦花连天,始终在轻轻摇曳,声声低吟。     “深哥哥,你该从梦里醒来了。”     张至深道:“带我回去,我就相信你。”     “你回不去的,只有真正的魔才能走出这里。”安灵珞语气淡淡,赤红眸子滟着悲悯的光。     “我大哥去了哪里?”     “我在素州打探过他的消息,张家两次遭变故,彻底没了,无人知他去了哪里。”     “那我……还有什么?”他颤抖着问。     “你还有你自己,但你不能回到南箓身边了,他太危险,根本不是你能爱的人。”     张至深垂下眸苦笑:“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     “倪郸城。”     “你还要回去!”安灵珞激动道,苍白脸庞仿若透明,鬓边白花随着话语在颤动,“你还要回他身边作甚么?迟早他也会毁了你的!”     张至深不语,脚边的耶梦伽罗大而艳丽,茎叶丰茂,他用力掐下一朵,粘稠的汁液流向手掌,染红了衣袍,仿若鲜血。     他盯着花朵,幽幽道:“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安灵珞大声道:“你不能回去,深哥哥!”     张至深似没听到,转身往回走,手中夹着硕大的耶梦伽罗,艳丽花枝顺着手掌低落,像是从他身上滴落的血。     她急忙跑过去制住他,手还未碰到他身体,整个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开去,空中扬起漫天花瓣,纷纷而下,艳丽又芳香。     是梦的味道。     “深哥哥!”     张至深回头,神情陌生极了,那双眸子越发的红艳,似沉了一弯魔界的月,他淡然道:“我会弄清一切事实,你莫要跟来。”     安灵珞欲再追,他却走得极远,暗红长裳锦袍与花海融为一处,仿若消逝。     她收回目光,眼前一朵硕大耶梦伽罗舒展开花瓣,艳丽得仿若嫁衣红妆,伸手掐断花茎,血一般的汁液染红了苍白的手,她静静看着,嘴角渐渐绽开微笑,瞳色变化万千,最终成了妖娆的紫。     那被震飞的花瓣依然漫天飞呀飞,好似没有尽头,像蔷薇宫的花海。张至深抬眸,深深呼吸,他们相识不久那年,南箓在那不尽的花海中回眸等他,修长如玉的手伸向他。     那只手已将他拉入了魔界,不得回头。     他恍了恍神,睁开双目,红光流溢,清澈如刀,步子走得坚定而有力。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归相错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仙魔大战,魔界百万士兵都在泗水边境大战天兵,留下不多的魔族士兵守着魔宫几处重要关隘,日夜把守,不得松懈。     炎炎烈日当空,热汗沿着脸颊爬向脖子,他们却丝毫不觉得难受,五感六神都铺向四方,注意任何风吹草动。     一阵强烈魔气迅速袭来,士兵们纷纷手持武器迎向魔气方向做好战斗准备。     强大魔力转瞬已冲破魔界,整装待战的魔族士兵被纷纷击倒在地,不知敌方如何出的手,起身再战时,却见那唯一的敌人长生独立,墨发赤瞳,细长双目微微一侧,冷冽绝世的容貌倾了整个红尘。     “王?”     士兵们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看那张要命的容颜。     领头的总算站得住脚,问道:“我王不是去了泗水战场,怎突然回来?”     南箓目光冷冷一扫,问那领头:“张至深去了哪里?”     领头疑惑:“魔后不是一直在赤云宫?”     南箓的眼神仿若能射出刀子,冷冷一瞥,匆匆向赤云宫去。     领头被那一眼望过去,仿若整个身子都被冻住,一颗心直往冰窟里坠,直到旁边士兵敲了他一记才回过神,发现早不见了王的影,彻底松了口气。     “那眼神……”     士兵道也奇道:“难道是我们打了败……哎哟!”     领头冲捂着头的士兵,压低了声音:“不准乱说,都做好自己的事,不得松懈!”     月姬提着篮子往赤云宫去,听得里面有声响,放慢了脚步,贴着墙小心靠近,主殿的门半开,她推门的手伸了一半,忽而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撞到了殿前柱子,喉咙一阵火辣,无法呼吸。     “张至深去了哪里?”     她艰难地找回神智,对上一双冰冷赤瞳,那绝世的容颜此时看上去竟有如修罗,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去了哪里。”捏住她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那疼痛让她根本无法思考,眼前模糊一片,只能艰难地摇头。     “本座让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如今何在?”那声音越发阴沉,月姬只是摇头,强烈的痛苦从喉咙传向全身,只恨不得早点死去。     “没用的东西。”他手更用几分力,月姬双目圆瞪,绝望地望向虚空,嘴里发出“咯咯”的破碎声。     “你捏着她脖子让她如何告诉你。”     欧阳复出现在门前,月姬眼睛一亮,像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南箓却未松手:“做不好事情,活着也没用。”     “放开她,我告诉你至深去了哪里。”     “你敢跟本座谈条件?”南箓细长的眼一眯,红光一闪,杀气萦了满身。     欧阳复气定神闲:“我记得你以前修仙时从不杀生。”     月姬又觉眼前一黑,身体重重滑落在柱子下,喉咙被汹涌而来的空气填满,呛得她不停咳嗽。     “他去了哪里?”南箓转向欧阳复。     欧阳复道:“他不在倪郸城,去了泗水找你。”     南箓双眸一颤,危险道:“我让你将他留在倪郸,你竟让他去泗水。”     “他以死要挟。”     “你知道我不在泗水。”     “可魔界上下都知道你在泗水坐镇,大败天兵,我说的话他不相信,他魔化日益严重,情绪很不稳定,一定要去泗水。”     “我在他身上下了追音蛊,从昨日起,感受不到一点他的气息,你对他做了甚么?”     “我只是一个凡人,甚么也没对他做,或许是魔化得比较厉害,你感受不到罢,我派了士兵暗中保护,他不会有事。”     “他何时走的?”     “就在前日,沿着麟山而去,他魔力涨得很快,估计快到泗水了。”     南箓摆袖而去,忽而回头道:“欧阳复,我能给你力量和权利,你要的东西也会给你,但你必须做好该做的事。”     欧阳复看他身影迅速消失,冷哼一声,眼中冷意不亚寒冰,面庞总显沧桑冷硬,戾气越发沉重。     月姬伏在地喘着粗气,见欧阳复欲走,忙爬过去抱住他的腿,她那张脸极其平静,眼中却带着渴盼,静静望着欧阳复。     欧阳复眼神鄙夷,冷冷道:“你要的东西,我也会给你。”     他极尽鄙夷和嘲讽地对她,那双平静的眼中却露出痴迷的神色,闪着热烈的火光。     欧阳复一脚将她踢开:“下次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你若死了,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月姬伏跪在地,虔诚地将身体贴合地面,匍匐在他脚下,沙哑着道:“月姬知道。”     面前的一角长靴快步离去,她依然保持虔诚跪拜的形式,痴迷地看着他曾站立过的一方地面,还能感受那个凡人的气息。     人类不了解魔,魔又何尝了解人类,隔了太远的神秘会成为刻入骨髓的痴迷。     她就这样甘愿匍匐在尘埃般地迷恋着一个人类,那人越是对她凶恶嘲讽,冷眼相待,她就会越发狂热地爱着他,爱那一身的冷漠和戾气,爱那被踩在尘埃的感觉。     一只鞋子停在她面前,紧接着是另一只,雪白的衣角晃动,一股陌生气息将她围绕。     月姬疑惑地抬头,原本痴迷的脸变得震惊,瞬间又是那瓷器般的漠然,怔怔看着面前这张容颜,明明样貌丝毫未便,可身上气息已经完全陌生。     她从容起身,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言语对她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张至深道:“刚才谁来过?”     月姬答:“欧阳大人。”     “你叫他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是。”     月姬一出去,张至深疲惫地坐下,伸手抚上火辣的脸颊,赤云宫的一切太过熟悉,精致的画面犹似梦境,他缓缓闭上双目。     再次回到倪郸时,那黑墙红瓦的屋群,流连不绝的鬼怪魔兽在他眼中都变得不同,生生不息的尘世,在哪里都是红尘,这一切如今看来,都虚妄得似一场被识破的梦境。     他走在熟悉的街市,看了眼寻日最爱进去观赏把玩的玲珑阁,擦肩而过一位陌生的堕仙,忽而听见有人叫他,他顿了顿,又摇头,怎还会有人叫他,定是幻觉罢,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该做个了结。     那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在哪儿听过,但又如此陌生。     还是回了头,看见站在对面的人,不,应该是魔,因为那张与他有五分相似的容颜竟也缀了一对红亮的眼。     他怔怔看着那张脸,不敢置信,喉咙酸涩,嗓子都是哑的。     “哥……大哥……”     脸猛地一侧,那火辣辣的痛也不怎么真实,他又抬头看他的兄长,张致敬挥手又是一巴掌,他再抬头正视那打他的魔,再一个火辣辣的掌风扇在脸上……     他被不断地打,却依然不曾觉得清醒,犹似在做梦,为何这个梦做了这般久?     张致敬的眼睛越来越红,下手越发狠辣,怎样也不够消去心中之恨。     他打得累了,指着张至深道:“我成了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告诉我南箓在哪里?”     张至深懵懂摇头,他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究竟他是不是在做梦。     张致敬骂道:“不孝子!从小到大都没用的窝囊废!爹娘和全家都被你害死了,你还有脸在这当魔后!你那快活日子过得可心安!”     张至深依然摇头,他找不到语言,无法辩解,一切都无需辩解,若这真的不是一场梦,那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活该,他咎由自取。     张致敬拉着他领子,凶狠道:“快说,南箓去了哪里!”     他依然摇头,不知所措。     暴力总是魔族的崇拜,路过的魔族们围着这两兄弟不断起哄,大声叫道还手,打回去,继续打!     不知哪个围观的魔道了一声:“南箓在泗水,有本事你去泗水跟他打。”     掀起魔族们的疯狂,都大声叫着去泗水,挑战南箓!     张致敬并未多留,恨恨看了他一眼,消失在魔群里。     “找我何事?”     他睁开双目,看见月姬前面的欧阳复,万年不变的灰衣衬着那冷硬面容越发显得沧桑,声音沙哑,周身戾气,面上从来没有表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红月雨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用从未有过的仔细来打量眼前的凡人,他一直不喜欢他,从第一次听赵毅提起这个人开始,他就是个暴虐无情的负心汉,是以从未正眼看过他,可当真正仔细认识这个人时,他已是换了一副神态,那样冷硬的面容,双目沉黑冷漠得如同死人,明明是漫不经心地站在他面前,那戾气却压得人心发悚。     张至深缓缓开口:“我记得你已经死了。”     欧阳复面不改色:“我活在你面前。”     “他们说连尸首都找到了,为何你还活着?”     欧阳复顿了顿:“我自有活下去的法子。”     “可是赵毅却死了。”     他不再言语,面容越发的冷漠,即便伪装得再好,每听这句话时心都会颤抖,滴着血,他活着,赵毅却为他殉了情,那个说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人以这种方法来报复他的辜负。     月姬站在一旁静静看他,白瓷般的面容,本是无悲无喜的面容不自觉溢出了痴迷神色,张至深一一看在眼里。     他又道:“欧阳复,你来魔界找南箓的目的是什么?”     那人的声音也越发冰冷:“告诉你也无用。”     “赵毅不可能复活。”     那冷黑的双目一颤,如刀子般射向他。     “无论你用任何方法。”     欧阳复紧缩的瞳孔再次紧缩,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眼几乎不是人所能有的目光,看一眼仿佛能将心割碎,可也是一瞬,他又恢复原来神态:“不试试怎就知不行,就像你成了魔,说不定还能变回人。”     回击得极是准确,张至深却不怒,只道:“那我们看看是否会有奇迹发生。”     “那不是奇迹,是必然。”     “那是奇迹,而且不再有可能。”他所认知的一切奇迹,到头来不过黄粱一场梦。     欧阳复嘴角浮出奇怪的笑,看了他许久,忽而转身离去。     张至深看向他消失的方向,似有嘲讽:“你觉得这世间可会有奇迹?”     月姬注视那个凡人消失的地方,并未收回目光,声音依然如平日工整清冷:“没有,从来就不曾有过这种东西。”     屋外忽而响起细碎的敲打声,越发密集,风带来湿润的味道,耶梦伽罗花瓣轻轻颤栗,迎接一次魔界骤变的湿润。     竟是下雨了,魔界极少见到的雨。     她走到窗前接了几滴雨,液体划过指缝的感觉,湿湿凉凉,永远抓不到。     那些耶梦伽罗依然在盛开,盛开得越发妖娆,吸足了鲜血,等待一次复活的盛宴。     夜来红月照,疏星两三点。     这一场魔界突来的雨似要下个没完没了,淹了红尘,润了手心。     成了魔,这般小雨湿不了身,张至深还是撑了一把从人界带来的伞,掩去面容,独自行在雨夜。     他对新生力量的掌握还不准确,以防万一,只能靠步行,只要出了倪郸城,去往泗水的路上他有许多机会熟悉自己的力量。     可这样的行走也不能安心,就连雨也变了方向,脆弱的油纸伞根本不能阻挡它的降落。     聚集的妖魔数量很多,步法统一,行动迅速,甚至连呼吸都是一致的,转眼将他团团包住。     张至深环顾周围,并无想象中的害怕,反而很兴奋,魔界的夜晚脱去光鲜的外皮,露出最原始的面目。     他放下伞,露出冶艳的眸子,那丹凤眼本就飞扬,如今被那赤眸一映,竟是邪魅而惊艳。     目光扫过之处,众魔惊骇地后退,可野心的驱逐下,又小心翼翼地将尖锐的武器伸向他。     张至深不急不缓:“你们一起来罢。”     他抬眸微笑,众魔却是往后退。     终于有那看不过去的出头鸟大叫道:“怕他作甚,不过只有半颗心的魔!谁得那半魔心,谁就是魔界的王!”     “哦。”张至深饶有兴味,“不曾想我这半颗心还如此值钱,说说你们得了这半魔的心如何成为魔界之王。”     他如此从容的口气越发令那些魔小心,先前开口那魔道:“南箓与天界开战不过就为了你那半颗心,如今谁人不知,只要得到你的心,便可任意摆布天魔两界,哼哼。”     “心就在这里,你们可来取。”     细雨润物,那一轮红月也似乎滴着血,染红一个百鬼夜。     从第一个冲上来的魔开始,野心迅速弥漫在每个来此的妖魔身上,只要得到那半颗心,再不用生活在魔界最残酷的底层,接受杀戮的洗礼,权利会赋予他们想要的一切。     然而那看似毫无抵抗力的半魔就在他们的眼前消失,忽而身体一痛,不知如何被夺去的性命。     细润的雨将血水流走,融入土壤,滋润魔界万年常开的耶梦伽罗。     死前那一刻,谁人不曾觉这一生便如一场梦,或许死了,梦就醒了。     张至深依然无法驾驭这股新生的力量,只是凭借本能地施展他的杀伐之术,那股力量强大得他能清楚地感受它的来源,从心口流向四肢五神六脉,身随意动,周围任何细微变化都感知得一清二楚,杀戮带来的快感如同盛开的蔷薇,力量的绽放如此美丽迷人。     可那朵美丽的蔷薇迅速凋零,他觉得力竭,每次的迅速移动都越发缓慢,那股力量在逐渐褪去,束缚他的手脚,雨依然在下,融入月色中,让他分不清眼前是冰冷的刀还是贪婪的魔族之眼。     不知什么东西穿透了他的肚子,那股衰竭的力量又迅速涌出身体,眼前快如闪电的利刃已射向胸膛,他本能地伸手去挡,那支箭忽然挺在半空,然后转向,一举穿过两具身体。     攻击的魔群乱了阵脚,杀戮声从另一个角落尖锐地响起,比先前激烈数倍。     一道黑色人影飞至半空,落在张至深面前,将他护在身后,双臂大张,一个推送,紫光划过,已毙了数命。     群魔止了止,忽而大叫:“是琅邪!”     “琅邪的斩心术!”     “是琅邪!是琅邪妖王!”     那些魔惊恐地叫着,转眼消失在阴红的月雨中。     琅邪扶着张至深:“现在外面混乱无比,你怎还出了魔宫?”     张至深捂着受伤的肚子不理他,径自离去。     “你就这般翻白眼给你的救命恩人?”琅邪拉住他,摸了满手的湿滑,他再熟悉不过的鲜血味道。     张至深固然行去:“你救老子再多次,老子也不会给你当小妾。”     琅邪好气又好笑:“命都快没了,还改不了你的断袖癖。”     “老子要你……”那个“管”字还未说出口,他就被琅邪擒住了身子。     “奶奶的,你放开老子!”他想凶,力道却不够,刚才挥洒得太潇洒,此时成了病鸡子。     “就算成了魔,受伤也会死,你这般状态便连倪郸城也出不去。”     “老子叫你放开。”他挣了挣,没挣开那双有力的手。     琅邪将他再往怀里紧了紧:“你就这般害怕我?”     “你何时也成了断袖,竟抱着个男人不松手?”     琅邪低低笑了两声:“若我真成了断袖,你便要负责。”松手放了他,正色道,“我知你要去泗水,但此刻不是时候,还需再等等。”     张至深冷眼看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琅邪道:“你受了伤,淋着雨不好,先找个地方歇歇。”     “我不回魔宫。”     琅邪想了想:“你跟我来。”     他捡起仍在地上的伞,为这个初生的新魔隔去细弱雨水,步伐沉稳而有力。     这一场杀戮结束,红月依然高挂,细长的勾,弯弯如同美人的眉,染上血的媚。     张至深静静跟着琅邪,脑中不断闪现方才的杀戮,鲜血的味道和夺取性命的兴奋,一切都与梦中重叠,似乎,早已注定。     “在想甚么?”琅邪回头问他。     “想魔界的月为何如此鲜红。”他抬头望着弯弯的红勾,与自己手心的纹样如此相似。     一切,就似命运布好的一个局。           第一百七十六章 蜉蝣叹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他跟着琅邪进了一座八角阁楼,楼上灯火通明,阁前牌匾写着“蜉蝣”二字,入得阁内,     上到第五层楼阁,竟是不见半个人影,静悄悄的只听到脚步声和窗外细碎雨声。     “这里什么都有,但就是没人伺候,需要什么你自己动手。”     张至深环顾一圈:“也无甚么需要。”     琅邪打开右边墙上的柜子,取出几个瓷瓶与纱布:“你受了伤,需要包扎一下。”     张至深警惕地退了一步。     琅邪一愣,笑道:“怎变得如此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张至深又看了他许久,道:“妖王琅邪何时变得如此体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也是那半颗心?魔王那个位子你早想了几千年罢。”     那双灰紫的眸亮了一瞬,转而更加灰沉:“若我真的需要,便不会几次救你。”     “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甚么?”     琅邪看着他:“成魔会让你变得如此不信任,还是你遇到了甚么事情?”     “没有。”     “你不说也罢,先把伤处理好。”     “不必。”     “一定要。”琅邪双目一寒,直视向他,张至深心下大惊,欲跑时,身子已经动不了,只能怒瞪琅邪。     琅邪并不看他,拿了桌上的药放他旁边,再伸手解他衣服。     张至深更怒,眼睛都要喷出刀子来,不准解老子衣服!     琅邪当做没看见,顾自解了他外裳再解里衣,不论张至深如何怒瞪,也只能看见他低垂的眉,右眼角深邃的疤痕,面容狂狷而硬朗,少了几分平日的野心和不羁。     衣裳除去,琅邪愣了愣,一手摸上他平坦的小腹。     张至深本能地收缩,差点破口大骂,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奶奶的你个色狼还吃老子豆腐!     “我明明看见那剑刺穿了你。”     张至深心中莫名,忽而身体一松,被解了定身咒,这才瞧见自己小腹,除了斑斑血迹,竟是无一处伤口,也不再疼痛。     “这是怎么了?”     琅邪放下手中药瓶,恢复常态:“有的魔族恢复力惊人,伤口不过一个时辰便能痊愈,只是这种魔族非常罕见,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     “那第一个是谁?”     “他叫无珂,你不认识。”     张至深将衣服穿好,语气越发冷淡:“就算你真要为老子治伤,老子也不会感激。”     “衣服湿了,你换一件穿。”     张至深停了动作:“妖王琅邪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甚么?”     琅邪也冷了语气:“不会是你的心。”     “那么多魔都想要,你想称霸魔界那么久,怎会不想要,说出去都无人信罢。”     那阁楼的灯火明亮每个角落,暖黄的光晕处处生辉,安静地衬得那声音越发讥讽。     琅邪嘴角冷冷一牵,是他惯有的动作,邪气而不屑:“我不需要那东西也能成王。”言罢离去。     “你……等等!”     琅邪却未回头。     “你等一下!”张至深追了出去,“天界为何要我的心?”     琅邪停了步子。     “不就是半颗心,究竟有何重要?”     琅邪道:“它虽是半心,却是南箓千年修仙所成,你与他各得一半,心心相连,他成了魔,你的心也染了魔性,仙魔二性共存,六界之中,怕是只有你这半颗心,天界要的就是它。”     “天界如何知道?”     “我不知。”     “你还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     张至深顿了顿:“南箓为何要当这魔王,炎弈与他是何关系。”这压在心里的疑惑从来不曾消褪。     “你不该知道这些。”     张至深步步紧逼:“早晚我也会知道真相,他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情,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走到琅邪面前,那双灰紫的眸平静又诡秘,面容依旧张狂邪气,这是狼天性所具有的气质。     “你真要知道?”琅邪叹了口气。     “告诉我。”     “我不知他与炎弈是何关系,但他知道赫苍的存在,于是与炎弈做了个交易,事成之后,青莲是炎弈的,魔界是南箓的,便是你现在所见的一切。”     “他为何一定要做那魔王?”     “他要得到白夜。”     “他的……母亲?”     “是,他的母亲,五千年前因为犯了天条而被囚在十重天。”     “你又如何知道此事?”     琅邪笑道:“你忘了,我是野心勃勃的琅邪妖王。”     张至深沉默一阵,道:“多谢。”     琅邪似笑非笑的样子:“无事你便歇息罢,我还有事要办,外人进不得蜉蝣阁,你也莫到外面去,等我回来。”     “琅邪。”     琅邪再次回头,见他面容清俊,一双凤眼缀了两粒血红珠子,如月如玉。     张至深却带了嘲讽地对他:“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琅邪愣了愣,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了他几许,一跃飞下阁楼,转眼消失在黑夜细雨中。     红月高悬,深夜无语,通明灯火燃了半夜,张至深坐在灯下,思绪混乱,心中疑惑在慢慢解开,真相更加残忍。     他仍记得青莲看赫苍时的眼神,赫苍看向炎弈又是怎样的眼神,那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爱的影子,多么可笑的存在。遍地妖冶的耶梦伽罗花海中,炎弈扼杀了那个影子,带走青莲,乘着冥界鬼火幽幽的船,不知去往何处。     若为一个魔王之位可牺牲青莲,那为了白夜,南箓还会牺牲甚么?     魔界的雨依然在下,缠缠绵绵的感觉,就像十陵镇的雨季,那是他为挽留南箓而不折手段受尽凌辱折磨的天气,这样的挽留,一生一次,已经足够。     成了魔的身体甚至感觉不到饥饿,只是藏在骨子里的阴沉与杀戮总在翻滚挣扎,想要挣脱牢笼。     他看着要燃尽的蜡烛,不知觉窗外已微微发白,荼靡鸟低沉的叫声划过天空,久久不绝。     张至深蓦然醒来般,深吸了口气,整整衣裳,起身,抬步,下楼,静谧的阁楼里只听脚步声一步一步,渐渐远去,出了正门,撑起他的油纸伞,依然步态潇洒,容颜风流,仿若人间三月春雨踏青的纨绔贵公子。     细雨轻扬,红月早没了影,在他走出阁楼的刹那,身后的灯火骤然全熄,头顶“蜉蝣”二字静静弥望远去的身影。     高楼观红尘,众生皆蜉蝣。     倪郸城只有一扇南无门通向外界,整座城池就是魔界最天然坚固的防线,倪郸城后便是广袤荒芜的蛮荒地,分布不同的部落氏族,乃至无人征服的妖兽异魔,再往北,穿越重重屏障,是仙魔都无法真正占有的昆仑颠,到达那里,必须渡过泗水天险。     他在倪郸城的边界迟疑,终是停了步子,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那总是隐在墙角的影子有朝一日这般正大地站他面前,不发一言,漆黑双目依然沉满悲伤,不敢直视。     “你不能走出这里。”他道。     “我要去找南箓。”张至深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一开口,黑箬才意识到什么,抬头一看,身形已经闪到了他面前,不敢置信:“你成了魔!”     张至深冷笑:“南箓没告诉你么?”     黑箬摇头:“他一直在泗水,怎会知你成了魔。”     “哦。”张至深仿若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得心都纠痛在一起,“他一直在泗水指挥魔军大战,又怎会顾得了我。”     黑箬木然的神情不变:“发生了何事?”     张至深依然在笑,赤红眸子晶亮灼灼,仿若含了血般,高声道:“甚么也未发生,小爷我不过想他了,要去泗水见见他。”     他大步离去,黑箬却挡在他面前:“泗水战况紧急,你不能去。”     张至深茫然望着他,手下却暗自出了一掌,他甚至没看清黑箬做了甚么,那一掌已打向虚空,黑箬结实的身躯依然挡在他面前。     “才新生的魔,你打不过我。”     张至深冷了声音:“让我去找他。”     “找他也无用,你做不回人。”     “你错了,我只是想见见他。”     他故技重施,这回用了十层的魔力打向黑箬,却是眼前一闪,不见了人影,忽而背上一阵剧痛,猛然回头,看见那双载满悲伤的眼,木然神情,接着眼前一黑,不知身在何处。           第一百七十七章 泗水留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醒来时正躺在床上,映入眼帘的翠竹络纱幔有些熟悉,环顾一圈屋子,才忆起这是他在青青府住的小院真言居。     黑箬直直站在他面前,双目沉水,悲伤固然,一动不动。     “你将我弄到这里来作甚?”     黑箬道:“南箓不想见你,你也不能回魔宫当你那魔后了,只能到这里。”     张至深心里一颤:“你这是甚么意思?”     “便是你所听到的意思。”     “是他让你来的?”     “是。”     “他还说过甚么?”     黑箬木然的神情微微一动,似有冷冷笑意含在嘴边,语气依然平平木然:“他让你乖乖呆在倪郸,哪儿也别去。”     张至深的脸蓦然苍白,直直望着他,半晌不曾开口。     黑箬继续道:“青青府的结界不会让外人进来,你在这里很安全。”言罢离去,步子走得无声无息,黑色的身影渐渐淡出视线,像一片无情的影子。     张至深的脸色依然苍白,黑箬的话不断在耳边徘徊,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阴谋在靠近,一点一点侵蚀他的所有,甚至甘愿献出自己的灵魂。     “南箓……”他按紧沉痛的心口,竟不知如何是好,就这般成了一只笼中鸟。     若从最初就是一场算计,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甚么?     青青府巨大的结界已经显出一层肉眼可见的淡灰色,朱红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开了,走出一个黑色人影,离了那层结界,深不可测的黑眸中迅速消退了溺命的悲伤,他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冷笑渐渐扩大,邪气侧漏。     泗水战场,鼓声阵阵,兵刃交接火花崩现,羽箭刺破百里虚空快如闪电,仙术魔法激斗的爆炸声,撕裂声,惨叫声,震破晴空万里,泗水奔腾,映出血光森森。     此次相战,黑箬已经力竭,日夜不息地布阵排兵,便连幻化出南箓的形体也极难维持。     又一次巨大声响划破天际,帐篷也跟着抖了抖,他已经连续五日未曾合眼,不由揉了揉胀痛的眼睛。     不多时,魔将狄旭来报:“禀告我王,天兵已经冲破阵法‘惊门’,我军阵型该如何变动?”     “变起龙阵,关生门,开惊门。”     “是。”狄旭应了一声,却暗中多瞧了那魔王几眼,莫非是刚才眼花,竟看见魔王双眸成了黑色。     忽然帐篷帘子从外掀开,一道苍冷的声音道:“错了,应该是阳盾,六丙到乾,变乾坤无门阵,起死回生,佛挡杀佛。”     帘外耀眼的光线只勾勒了一道婀娜身影,待看清时,只见清眸玉颜绝色丽,凌波仙子画中来,端的是佳人绝色,倾国倾城。     刚要出门的狄旭骤然与这倾城佳丽碰了个正面,一双眼珠子瞪得都似要掉出来,嘴巴微张,竟惊成了木鸡。     黑箬乍见此佳丽,自然还是那没有表情的表情,却也松了口气:“怎是你?”     南华径自走到桌案前,拿了一碟文书翻看,低垂的眸中闪出兴奋的光亮和苍老:“他不会来,以后这里一切交由我坐镇。”     “我早料到会如此,你来这里也好。”黑箬揉了揉疼痛的眼,他虽知道些许奇门遁甲八卦之阵,却不喜欢这样的战争,交由南华是最好。     南华取了几卷文书翻看:“战况也不至于太差。”     黑箬起身将主位让由她坐,习惯性地站她身后。     那被惊艳的“木鸡”魔将终于清醒,见他的魔王竟对这女人如此毕恭毕敬,不由问:“王,这位姑娘是?”     黑箬才想起自己此时还化作南箓的模样,不得重新摆起南箓的架势:“她是本座的姐姐南华,以后一切战况交由她处理,一会我会通知众军。”     “……”     狄旭又痴痴看着南华那惊世容颜,虽说他的魔王南箓也是绝色惊尘,那双朱血红眸轻轻一瞥,红尘都淡了色——可是战争催人毁,如今这魔王是越看越憔悴,即便眉眼还是原来模样,一张绝世容颜却越发显得平凡无奇。     正看得痴迷,不料那惊世绝艳的美人忽然抬眸直视过来,直震得他的心肝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六丙到乾,变乾坤无门阵,来多少天兵就杀多少,让他们有来无回,做这泗水河上的千年死魂,你怎还不去,这般呆萌痴笨,如何混成的魔军大将?”     那声音冰冰冷冷,不带任何感情,漆黑沉静的眼漂亮极了,就连那点苍老气息在她身上也恰到好处得让人着迷。     狄旭还没缓过神来。     “再看我就将你眼珠子挖出来挂在帐篷外面风吹日晒,丢人现眼。”南华身子朝前微微一靠,眯着眼冷冷道。     狄旭总算回了神:“啊……我我……我马上去!”慌慌张张跑出帐篷,不小心踢飞了脚边凳子,片刻不停地溜了。     南华这才看向黑箬:“才来了半月便弄成这样,你退步了。”     黑箬低眸不语。     “累了便去歇着,我有事再唤你。”     黑箬沉吟片刻,道:“‘丢人现眼’是丢脸的意思,而不是将眼珠子挖出去给别人看……”     南华丢来冷冷一瞪:“……”     黑箬:“我去睡觉。”     正要出门,却见刚刚出门的狄旭一步一步倒着回来,眼中满是惊恐。     直觉到了危险,他忙问:“出了何事?”     狄旭猛然回头看他,眼中惊恐更甚,哆哆嗦嗦指着他:“你是假的!”     黑箬一愣,看向帐篷外,长裳墨发迎风立的人,惊华容颜叹了红尘,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不是南箓还能是谁。     南华起身走来,冷冷的怒意:“你还来这里作甚?”     南箓匆匆入得帐篷,环顾一周:“他在哪里?”     黑箬一怔,一种不祥涌上心头,五百年前也曾有过,而在五百年前的许多年头,曾无数次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征兆,也是命运,他无法改变。     南华道:“张至深不在这里。”     南箓忙问:“他在哪里?外面很危险,你们为何不看着他?”     南华皱眉,看着南箓的眼神陌生而悲伤,她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魔就是曾经冷心冷情的南箓,可这惊慌失措的模样与他还在年少时多么相似,那几乎是她要忘记的梦。     “他不在泗水,他此时应该在倪郸。”     “但是……”他提高的声音蓦然顿住,“欧阳复骗我!”飞身冲向外面。     黑箬拦住他:“你不能去。”     南箓急道:“他此时在倪郸一定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他若有危险,即便你此时去也晚了,既然有人让你到这里,何不将计就计,看看那人究竟有何目的。”     “不,我要去救他!我不能再次失去他!”     “他会来到这里,不会有事。”     “我不能相信你。”     黑箬正色:“我的直觉从未出错,此时你若一走,只会搅乱整个战局,到头来甚么都得不到,甚至失去张至深。”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去救他。”     他捏了个诀伸向黑箬,黑箬化为一片黑影闪开,也就一瞬,已被南箓钻了空子往外去。     “南箓,你站住!”     南华冷冷一喝,在一旁观战的狄旭浑身胆儿一惊,心想要出大事了。     南箓又被那道小小的束缚咒所持,半柱香内不得动弹。     南华走至他面前直视他双目,那双漆黑的眼冰冷雪亮得如同一把利剑,南箓低眸不敢去看,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     “看着我。”     南箓依然别开视线。     南华伸出纤纤玉指将他下巴一捏:“你看着我。”     她那模样高贵又冷艳,女王般的命令让人无法拒绝,狄旭不自禁地就看向了那双沉黑冰冷的眸子,仿佛入了一个梦。     南箓与她双目一对,赤红双眸瞬间黯然,失去了灼灼光彩,坠入沉沉的南柯迷梦。     “做回原来的南箓,你的目标是打败天界,记住,无人能左右你的情绪。”     要做回原来的南箓,你是魔界的王。     做回原来的南箓……     那声音清冷缠绵,声声徘徊耳边,他忽然一愣,不知失去了点什么。     南华道:“这一场战如何打?”     他的脑中清醒极了,迅速答曰:“大败天兵,直冲天界。”     南华点头:“很好。”     站在一旁的狄旭见这场景,不禁问那早恢复一身黑衣面容木讷的假魔王:“这究竟怎么回事?”     黑箬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敢泄露一字,就没命了。”     狄旭乖乖闭了嘴。     黑箬出了帐篷,军帐外的阳光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迅速将自己隐在阴影中,不去想那他守候着长大的一双姐弟。     即便南箓成了魔王,拥有再高的魔力与权力,依然逃不出南华的手心。她知道他的每一个弱点,用鲜血结下了各种牵绊咒术,只有她知道如何驯服他,但依然不曾挽救他,哪怕只有一次。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归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在青青府转了好几圈,依然不见半个人影,连只蝴蝶也没见着。     他到昭楠的住所,那房间已经蒙了厚厚的灰,暗红残烛静静立在烛台,烛泪染在桌面,光线从窗格落入地面,丝丝缕缕,如同光阴静止。     那些桌椅摆设,一花一草都是原来模样,院子的翠竹苍绿,流水无声,甚至他最后一次见昭楠钓鱼的凳子都在原来地方,昔日人影匆匆,仿佛一瞬消失,便又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梦一场?     他现在方能明白一月前昭楠看他的眼神为何如此怪异,并不知已经魔化的他安然自若地来窜门,还担忧地向他讨要减肥方子,那时昭楠的眼神是如此怜悯,可他并未在意。     那时昭楠道他们缘尽,却都不曾好好告别,今时物是人非,缘分果真是尽了。     夜至时,青青府的灯火璀璨依然,青莲早已离去,这夜夜不歇的灯火不知为谁引路。     他日日在府中游荡,走过曾到过的每一处地方,花草依昔,流水静静,夜晚观看漫天星斗,沿着灯火去过无数次赫苍的居所,看到的不过往昔旧梦。     被隔离此处,他一夕间仿佛失去所有。     然而这里的每一处都有南箓的影子,那张绝丽颠倒了红尘的容颜在他脑中一晃,心就跟着疼,于是恨恨地将那个名字刻在心里,日夜不忘,又想挖出他的心来看看对他究竟有几分是真。     青青府的第十一个夜晚,那只红毛狐狸闯入梦中,化为人的形式,还是他张至深的模样,但那嘴角斜斜挑起的微笑,眼角眉梢间散发的魅惑气息一看就是十分妖孽,那红毛狐狸对他说了许多,从万年前的青丘乐园到梵天仙境,冥界弱水剧毒,彼岸花迷幻,魔界万物生,长回系长乐……那张邪气的嘴不停地说,仿若一段永不停歇的经文,也不知说到何处,他蓦然惊醒。     笼罩青青府的结界破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外界的一切声息动静,有人迅速靠近。     然而那梦中长长的经文,早已忘却。     只记得梦中曾有人来过。     他忙起身,一跃上了房梁,隐觅气息。     府中的灯火尚明,映出两个匆忙行来的人影。     “张至深!”     屋中无人回应,那为首的男子往床上一探,还是温热的,又换一声:“张至深,快些出来,我带你离开此处。”     身后的女子也道:“时间不多,再不走我们都走不了。”声音平静熟悉,烛火照亮她的容颜,映出瓷器般无悲无喜的神情。     “你们怎知我在此。”     突如其来,他们一转身,不知何时张至深已在身后,灯火照不亮他的脸,缓缓抬首,只见赤红眸子如珠如血,艳冶骇人。     “啊!”纵使月姬见识过妖魔无数,依然被这容颜吓得倒退数步,撞在欧阳复身上。     欧阳复缓了缓神,率先出屋:“先离开这里再说,有人要杀你。”     张至深收起隐去周身杀气,可眼窝依然凹陷,面色苍白,直直盯着他:“我现在谁也不相信。”     欧阳复道:“黑箬一个手指便可杀我一个凡人,你若不走,我不会白白送去自己性命。”言罢,拉着月姬便往外去。     “青青府”三个字依然清晰如新,字迹苍豪,又似醉翁迷离,朱红大门开了又关上,那满目明亮的灯火隔了开去,如同斩断一个梦,灰色结界慢慢凝结成形。     月姬无力地看那结界修补完好,瓷器般的神情渐露失望:“他不愿跟我们走,黑箬会杀了他。”     欧阳复道:“黑箬不杀,南箓也会将他交予天界。”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月姬脊背一僵,愣了数刻后慢慢回头,却见张至深素衣长裳,墨发披了满肩,一双赤眸是她从未见过的红,似乎还流溢淡淡的紫,眼角斜斜上挑,似乎与寻日换了一双眼睛般,魔媚不可方物,暗夜红月中闲闲站着,竟陌生得不似她所识的张至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魔,那身上有种无形的气息令她害怕。     张至深双目眯了一眯,看向欧阳复:“他们究竟要如何对我?”     欧阳复的面容变了几变,强自镇定:“此处不宜说话,我们先走。”     说完也不顾张至深,拉着月姬便往北行去,一路疾驰,直到倪郸城边沿,再往北,就是真正的蛮荒魔地。     张至深突现的身体挡在他们面前,素白衣袂无风自动,散开了满肩黑发,赤眸飞扬,邪气横生。     “你们还要往哪走?”     月姬被他身上气息所压,感觉力气在慢慢流失,额头迅速布满汗珠。     欧阳复震惊地望着他:“想不到你竟成了这般模样。”     张至深并无在意他的话,只道:“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欧阳复道:“我无意中得知他们的计划,为了防止天界得到半仙魔心,南箓让你成了魔,可现在天界依然要你当人质,黑箬决心杀了你,南箓迟迟不动手,才会将你囚在青青府,为今之计,你只有逃了才能保住性命。”     “天界为何我要当人质?”     “我不知,但现在泗水僵持的已经不仅仅是战争,还有谈判,只要南箓一松口,你就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张至深微微抬头,半眯的眼中看不清是何情绪:“你我并不相熟,甚至我还处处为难你,你这般冒了性命之危来帮我,为的又是甚么?”     欧阳复冷硬的面容稍稍沉了几分,那双眼中压抑的东西要爆发,最后还是归于一泓深黑,只道:“我甚么也不为,只因你是他生前的朋友。”     张至深冷冷一笑,那凤眼斜飞入了鬓,双眸如火如血,却是冰冷的嘲讽:“如今后悔又有何用,当初何不珍惜眼前人。”     欧阳复垂下双眸默然。     “今日你帮我之情,我会记住,但从现在起,你我无任何关系。”     欧阳复惊恐道:“你要做甚么?!”     “做我该做的事。”     欧阳复似乎猜到他要做甚么:“南箓不会放过你的。”     张至深的目光投往北方泗水之向,幽幽道:“那要看是他不放过我,还是我不放过他。”     “你……”     “快走!他来了!”月姬冷冷的声音带了惊恐。     张至深转身:“告辞。”     “等等!”欧阳复大声道,“去泗水的话,带上我!”     张至深侧眸看他,目光冷冷,仿若轻视万物:“说说你的理由。”     欧阳复灰色的身子站得笔直,面容犹如刀削般坚毅,那双带着戾气的眼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漆黑,语气带着苦笑:“我要看看你们的结果,看他是否会珍惜眼前人。”     “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黑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月姬持了一条银鞭挡在他面前,却是随着他的前进一步步倒退。     张至深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不敢杀我。”     语音刚落,身形犹如一阵风起,转瞬淡出了视线,连带欧阳复也消失无踪。     遥望消失的远方,黑箬牵起一边嘴角冷笑,邪气的弧度无比熟悉,那目中根本不见悲伤之色。     然后他将视线落在持银鞭的月姬身上。     月姬放下鞭子,突然放松的身体才觉贴身衣服早已湿透,不由再退几步,才敢正视面前的妖王。     “他变得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     “这样才会变得更有意思。”琅邪负手而立,望向远方的灰紫眸中闪烁熠熠光彩,毫不掩饰狼王的野心与**。     “让他们在泗水相逢,真正的好戏才正式上演。”     “那时你会如何选择呢,我的魔王?”     月姬恢复那瓷器般的神态,赤红双眸冷漠而灰败,她好似面对着一个疯子,可何尝,她自己不也是一个疯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们甘愿成为疯子。     任务已经完成,她转身时,撞入一双紫色的眸,那眼睛是漂亮的艳紫,睫毛微翘,眼角舒扬,眼前的女子成熟妩媚,一袭紫衣包裹玲珑身躯,却是酥胸半露,妖媚勾人。     “你来得正好,意娘。”     琅邪满意的声音如是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崇恩君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天魔之战在泗水僵持不下,南华的到来让本有败势的魔军逆转战局,她的狠辣与对战术的灵活运用让一众魔军大将佩服无比,几日下来,几乎对她言听计从。     南箓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波动,黑箬先前变成他的模样,便将他的容貌也失去了惊艳感,战术被南华这般对比,更是不值一提,所有魔族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南华身上。     本来势如破竹的战局却因一位天界上仙的到来而僵持,那上仙并非位高权重,不过向来闲赋天界的崇恩帝君,他仙袂飘飘降落泗水,足踏八彩莲花光华溢转,乘风伴鹤,瞬时所有天兵魔军都惊得呆住,可那一瞬后,接踵而来的是炼狱般的杀戮。     只因随他而来的是天界最善战的翊圣真君,手中大刀一挥,天兵历时如点燃的火,激烈地燃烧魔军生命力。     南华站在观战台将一切都看得清楚,苍凉冷漠的双眸微微一惊,复而平静。     黑箬道:“时机来了。”     她尖尖的下巴微微一抬,冷傲的神情显出了一丝笑意,却是更显沧桑,轻哼一声,尾音低沉,不知包涵了怎样汹涌或者淡漠的情绪。     可那冷冷的一哼,却又撩拨着狄旭一颗钢铁般的魔心,他担忧地看向逆反的战局,正要询问如何反击时,那足踏莲花的仙者现身在面前,他急忙抽出一双赤红獠牙弯刀护在南华身前,虎目瞪得滚圆。     “五千年不见,你一点都没有变,南华。”那仙者直视他身后的冷美人,缓缓道来,声音平缓,神情悲悯。     狄旭心中一松又一紧,看来此者与南华是故人,却不知来意为何。     南华更冷了几分,连带声音也是苍老的,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感情:“你错了,稍后便会知我究竟变了多少。”     崇恩帝君摇头,声音温和而醇厚:“这千年来,你的愿望依然未变。”     “只有这一个,在未完成前永不会变。”     崇恩帝君足下莲花慢慢散去,青色衣袍轻缓流溢,面若星辰,那般为众多仙者仰慕的容貌,总带着淡淡忧愁。     他的目光停在足下战场:“为了她赔上这许多性命,你可觉值得?”     南华冷然:“当然值得,崇恩帝君若觉不舍,大可放了我母亲,魔界立可退兵,从此仙魔永不相犯。”     崇恩帝君看着她:“你还是如此天真。”     南华侧眸看他一眼,可那样的眼中沧桑太甚,她又转开了目光:“天界的条件是甚么?”     崇恩帝君也毫不含糊:“张至深和那只红毛狐狸。”     南华微微一愣:“他不过一个凡人,你们要他何用?”     “有人告诉我,只要如此做,一切问题便可解决,白露会离开十重天,仙魔两不相犯,这不正是你要的结果。”     “我不会将他交给你们。”黑箬猛地看向她,欲言又止,不曾想她会如此果断回绝。     “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他。”     “但也不能交给你们,他不过一个凡人。”     “正因为只是一个凡人,你又有何不肯?”崇恩帝君的声音低缓而柔软,句句带着诱惑。     南华依然冷绝:“我会一直打到天界,救出母亲白夜。”     “看看你脚下的魔军,在天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你那些阵法战术都是跟我学的,你觉得你能打到天界?”他轻轻说道,声声带着悲悯,句句残忍。     “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打到天界,如今的南华究竟成了个甚么模样。”南华却是不屑,含着冷笑,自信满满,垂在袖中紧握的拳已经刺痛骨髓,可面上就要风轻云淡,不落下风。     这也是他教她的。     “只要将他们交给我,不是正好?”     狄旭眼前一花,只见身影晃动如莲花开落,再定睛时,只见南华握剑的手被那仙者抓住,动弹不得。     南华挣了几挣,狠狠看着他,终于露出不甘神色。     崇恩帝君的语调依然轻柔:“你看,五千年过去了,你依然没变。”     南华愤然将手抽出:“滚!你给我滚!”     崇恩帝君垂了垂眸,悲悯的神情更甚:“只要把……”     “少在我面前做出这恶心的表情,我不会把他给你们,就算拼尽最后一丝心力,也不会放弃!”南华低吼,那眼中早已没了沧桑,只是破碎的愤怒。     崇恩帝君退了一步,忽然微笑起来,那如星辰的面容隐着淡淡哀伤也蓦然消散,仙者,无悲无喜,灵台清静。     他足下慢慢凝成那八彩莲花,淡淡光晕模糊了视线,看上去遥远而虚幻。     “明日此时,天魔再战时,让南箓亲自出面,我要听他亲自的回答。”话语一落,莲花腾空起,带着他登上云雾,遥不可及。     南华破碎的冷漠迅速凝结,倾城面容,冷傲依旧,眼神淡淡的沧桑,好看的下巴总喜欢微微抬高,仿若高高在上的女王。     而她确实也是。     狄旭在心中默默想着,目光依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为何不答应他?”     黑箬从身后问道,淡漠的声音,也不带丝毫感情,可那双悲伤不见底的眼不知流的是谁的悲谁的伤。     南华把剑一收,极是干脆:“没有张至深,南箓会疯掉。”     “他还在你的南柯梦里。”     “那又如何,他会醒来,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依然不明白,无论仙、魔、妖、人,那所谓的感情。”     “你又如何能懂,你不过是个只有灵而没有魂的灵物。”     她放眼望去,铺天盖地的天兵似乎收了号令一起收场,腾云驾雾地隐退在北方天际,淡蓝色的结界将追赶的魔兵震落在地。     太阳已经偏西,天际彤云如血,像一个巨大的伤口,即便用了五千年的光阴,依然无法愈合。     到达泗水边境,欧阳复看着如迷雾弥漫的结界:“我们走不过去。”     张至深淡淡看了一眼,那双眼如血如雾,斜飞入鬓的眼角眉梢总有说不出的邪气与冷漠,另人心惊,他只淡淡道:“跟着我走。”     欧阳复随他入那迷雾中,左走右走,步法忽快忽慢,雾中朦胧可见奇石怪草,方知是个迷雾阵法。可心中越发奇怪,一个新生的魔为何能有如此强大的魔力,在张至深还是一个凡人时,他只是一个算命的月师,并不懂奇门阵法。     他摸了摸藏在胸口的暖玉,凝下心神跟紧前面的步伐,无论这条路的结局究竟如何,他已经下了赌注,已无回头路。     出得那迷雾阵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疏星几颗,苍穹之下,满目红光点点,军帐数万,灯火如洋。魔界的火不同人界的,那是一片片艳红的花火,风吹雨打都不会灭,泛着燃灯术的魔力光晕,红月之下,如同耶梦伽罗的幻象。     他不禁感慨:“此便是真正的魔军百万。”     张至深似未听到,坚毅的身影赫然离去。     “你去哪里?”     张至深停步侧眸,似看着他,又似没有看他:“泗水已到,你好自为之。”言罢,身型迅疾如风,转瞬无影。     天边的鱼肚白已亮了大片,乌沉沉的天际露出清晨的第一缕红光,继而慢慢晕开,染红整片天幕,明亮的太阳缓缓升上魔界地面,红月无影,军帐数万的灯火相继熄灭,新的一日如期到来。     欧阳复再次抚摸胸口的暖玉,大步向那魔军帐营走去。     崇恩帝君望着足下的芸芸众生,如星如辰的面容依旧含着悲伤,一手不断抚摸莲花宝镜中的影像。     麒鹤化为人形站在他身旁:“知道是计,为何还要如此做?”     崇恩帝君将那宝镜翻转,莲花生晕,却是一株菩提静立,流水悠悠。     他道:“知道是计,却不知结局是何,所以只能如此做,这便是众生所谓的红尘命数。”           第一百八十章 南柯梦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翌日对战,天界并未发兵,蓝色的结界已经厚到深蓝,只留一语,让南箓亲自出战。     南华道:“你不能去,去了就输了。”     黑箬道:“谁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南箓道:“我必须要去,若一直如此僵持,会永远救不出母亲。”     黑箬看向南华,南华沧桑的目光暗暗避开,是她给南箓施了南柯梦术,一旦施法,连她也无法破解,只等一月期限后自动破除,今日是第二十九天。     她的手默默捏起了诀,却在犹豫怎样的咒术不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南箓凌厉的眼朝她一瞪,捏了一半的诀已化在风中。     他是以前的南箓,还未成魔前,还未遇到张至深时,不记得许多事,性子总是冷漠得连唯一的亲人也不肯多看一眼。     “我知你想阻我迎战,你,和你。”他看向黑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掌控我,但我不是傀儡,只要救出白夜,你们休想再掌控我。”     他双手一伸一合,南华惊恐得还未来得及逃,双目一合,已陷入深深的沉睡。     黑箬站在原地与他对视,那双漆黑眼中沉满的悲伤,只有南箓敢正视。     “你的术法对我无用。”     南箓皱了皱眉,浮现的疑惑慢慢消散,了然道:“我是不能对你如何。”言罢,信步离去。     黑箬在他身后大声道:“今日一战,你去了便会后悔!”     南箓顿了脚步,没有回头:“不去才会后悔,我不想再被一个五千年的恩怨当武器。”     他出了主帅帐篷,黑箬化为黑影冲出去,却被瞬间形成的结界弹回,外面魔兵根本不知发生了甚么,顾自站着岗,迎接他们魔王的出征。     申时末刻,太阳已有西沉之势,泗水河的水流得静谧轻缓,几只云雀飞过天际,染了夕颜的红,声音清脆欢快。     魔军战鼓第五次擂响后不久,天界之方的结界逐渐打开,天兵缓缓涌出重云之后。那为首者轻袍缓带,足踏八彩莲花,手持三尺昆仑剑,面若星辰,身似游云,后有仙鹤展翅,天兵无数。     崇恩帝君缓缓落地,目光一直停在南箓身上,星辰般的面容,一直萦着淡淡哀伤。     他远远看着,仿佛看时光流过的痕迹,昔日小小的狐妖,如今已是魔界之王,冥主重华的预言再次实现。     南箓冷漠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可身后的魔军早已气势高涨,血红灼亮的眼都落在他身上。     他举起手中冰鸾剑,做出战的准备。     崇恩帝君缓缓开口:“那个条件,你考虑得如何?”     南箓凌厉的眼扫来,戒备满满:“甚么条件?”     “我让南华转告你,只要那红狐狸易真与张至深做交换,便可放你母亲白夜出十重天。”     南箓血红的眸子一亮,怀疑地看他:“你说的可为真?”     崇恩帝君道:“我天界仙者从不说假话,何况当着仙魔上百万生灵之面,你也曾修过仙,应该懂其中道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慢,目光注视南箓的神情举动,不错过一丝一毫,仿佛要记下他此刻的所有。     南箓终于放下高举的剑,低眉思索片刻,抬眸:“仙者一言,天地为鉴,我答应你的条件。”     崇恩帝君终于收回自己的目光,黑亮的眼带着嘲意:“你真的舍得,张至深可是你的魔后。”     南箓顿了顿,那话似乎直中心中某处,尖尖的疼痛蔓延在整个黑夜,那名字似乎带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可这感觉如此模糊,他才忆起那是在梦中才出现过的感觉,不过一个梦罢了。     他凝神吐气,抛却那名字带来的疼痛,神情绝美而冷漠:“魔后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凡人,死缠烂打跟到魔界,我并不……”     并不爱他,他说的话没有半分差错,可为何心中如此难受,那个名字带来的魔力,那种疼痛的感觉又来了,明明是在梦中才有的幻觉,为何会如此强烈?     他尽量保持自己的冷漠,双方对峙,不能露出一点虚软之态。     崇恩帝君微笑点头:“仙魔百万大军前,此是南箓你亲口答应,不可反悔。”这是他说过最快最稳的一句话,星辰般的面容褪去淡淡哀伤,也是冷漠的神情,可这冷漠也带着凄凉的意味。     他身后的仙鹤停在战鼓之上,拍了拍羽翅,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幕。     百万仙魔之军都听见了他的承若。     还有暗暗隐了身形的耳朵,装入了被风传来的信息。     欧阳复暗暗冷笑,珍惜眼前人?你看,谁都没有做到,张至深,你将何做何为?     崇恩帝君问:“你何时将他们送来?”     南箓问:“你何时放还白夜?”     “只要看见张至深与易真,你即可看见白夜。”     “你我可在此立下无妄战约。”     “好。”     无妄者,元亨利贞。     无妄战约乃六界中最高契约,立约后,双方必须遵守战约规定,无论力量多么强大之人,若违背无妄战约,其反噬可令之魂飞魄散。     崇恩帝君伸出右手,战鼓上的仙鹤衔了一卷卷轴送到他手中,卷轴往空中一抛,成了一幅巨大的淡黄色空卷,悬浮在两军中央。     “今仙魔立约,箓以魔后张至深并易真换天庭白夜,约既成,违者灭。”     崇恩帝君悠悠念着,卷轴慢慢现出文字,战约书成,他以右掌虚空一推,卷轴已印下他的掌印,然后看向南箓。     南箓抬了几次手,依然在发抖,那种感觉又来了,那个名字铺天盖地地填满他的脑子,钻心的痛蔓延到整个身躯,那样深沉的感情,他仿若沉迷不知几生几世。     “你还不印下掌约?”崇恩帝君隔着半透的无妄卷轴望他。     他再次抬起手,可那只手抖得厉害,他的脑中只想着那个人那个名字,为何在梦中会有如此深沉的情感,让他的心痛得如同分裂?     如果那梦是真的,那么……     他放下的手再次抬起,定定看着无妄卷轴上的字,身前百万天兵,身后百万魔兵,只要立下战约,束缚了他五千年的枷锁就会消失。那强烈的不舍只是一个梦罢了,他在梦里爱上了一个凡人,这只是一个梦。     他是南箓,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恢复冷静的手缓缓伸出,只要完成战约,一切都结束了。     “我王……”身后两名魔将一同上前,单膝跪地,“请三思!”     南箓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修长的手猛然前推,带过一阵劲风,浮动在半空的无妄卷轴轻轻一动,两个不同的手印已印下,战约成立,化为两道淡黄光芒分别飞入崇恩帝君与南箓的身体。     两员魔将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仿若看见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继而互看一眼,失望地摇头。     崇恩帝君的微笑更加明朗,眼眸深处似乎藏着甚么强烈的东西,连语气也变了。     “希望魔王能尽量履行战约,本仙就在泗水等好消息。”     “好。”南箓招呼身后大将,“立即回倪郸将张至深与易真带来。”     “可是,我王……”那魔将极不情愿,激昂道,“我魔军应当攻入天界!大败群仙!那时要甚么没有,何须牺牲魔后……唔……”     那魔将还未说完,也不见南箓有过甚么动作,他的身体已震飞在三丈远,“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当即昏死过去。     南箓再向身后另一员魔将:“你当即去办。”     那魔将看了前车之鉴,纵是心中不甘不愿,还得点头道是,领了命退去。     “不用去找,我就在这里。”声音忽然自空中传来,片刻之后,一阵风起,却见一个身影到了眼前,素衣飞扬,墨发垂肩,丹凤眼已斜飞入了鬓,一双赤瞳如血如雾。     一时天地静止,光阴不再,所有目光都屏神望向这突来的魔。     南箓看着面前的魔,只觉一颗心猛地被重物击中,沉得他几欲站不稳,那张容颜好生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只能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一步步走近,那似曾相识的容颜不带任何表情,飞扬入鬓的眼角眉梢,有一双同他一样的赤瞳,低沉得望不到底,红光流溢间,仿若在哭泣。     是见过,在哪里见过?     是见过,在梦中见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还心咒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每走一步都仿若踩在南箓的心上,他没由来地害怕,那胸中的心空空落落,仿若被挖了一半般的疼痛。     那些都是在梦中发生的事,他不可能挖走自己半颗心。     可这般现实的现实中,他却想不起那个凡人为何会跟自己到魔界,为何成了魔站在他面前,他忘记了什么?     这一刻相逢,泗水依旧,陌路人非。     张至深看着南箓陌生的神情,竟不再觉得心痛,平静得也好似见着一位陌生人。     “南箓。”他站在他面前。     南箓静静看着他。     “珞儿是不是你引诱的?”     珞儿又是谁?南箓用力去想,想不出这是何人,他甚至不知他问的是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张至深。     那双眼的赤红莹亮是其它魔族无法比拟的美丽,仿佛上好的琉璃血珠子。     “那么,我张家全族也是你灭的?”     南箓摇头,印象中他似乎杀过许多生灵,不记得是否有过什么张家,或许有过吧,他又点了点头。     张至深斜飞的双目滚过一瞬恨意,直直瞪着他,却忽而低低笑了两声。     南箓被他那眼神看着,心中惶惶不安,有什么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劲?     张至深朝他走了两步,南箓更加能看清他的面容,赤红的眼凌厉得如同刀子,直直逼视而来。     “是你,用青莲与赫苍来交换炎弈的魔王之位?”     这次,他肯定地点了头,做过这件事,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可又模模糊糊中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我与炎弈做了交易。”     “你给我的半颗心也只是为了保住最后一点仙气?”     什么半颗心?什么仙气,他却是疑惑。     “为了不让让天界得到它,你让我成了魔?”     他一步步逼近,凌厉的双眸越发猩红,明明面容是平静的,可却有着要将人恨到骨子里的恨意。     南箓想摇头,却怔怔地无法动弹,这些似乎发生过,可为何记不清楚,他究竟忘记了什么?张至深说的话越来越听不清楚,他的脑袋好似胀满了东西,在不断膨胀,不断乱蹦,要爆炸了,那个巨大的梦就要爆炸了。     可张至深还在逼问:“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连一丝真心都没有?”     那个梦要破了么,破了么?     南箓直直望着他,竟觉无比心痛,可无法开口,他无法分辨真假,究竟哪里才是梦?是否在梦中还未醒来?竟会如此不真实。     张至深看着他的沉默,那样冷漠的面容如同初见时的模样,可那双眸赤红如火,冰冷无情的火,连他的质问,都不屑于回答。     他环顾周围,百万天魔之兵,整装待战,而他就是这场战争的交易。     他忽然放声大笑:“今仙魔立约,箓以魔后张至深并易真换天庭白夜,约既成,违者灭!哈哈哈,什么一世长安,什么只要我一人,不过一个交易之物!南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南箓怔怔望着他,无法理解那话中意思,心为何如此痛,这个梦还未醒来,哪个才是梦,哪个才是真实?     “我……没有。”这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声音,梦里梦外,他都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你没有?你没有,却为何杀我全族令我成魔?你没有,那心狠手辣的却是谁?是谁毫不犹豫立下无妄战约?你还要骗我到几时?南箓,够了!我已经一无所有,连做人的权利也被你剥去,我不会成为你的交易品,让你那可怕的野心见阎王去!”     他的声音连带着眼神都是满满的恨意,血红双眸似要喷出火来,凹陷的眼睛,飞眉入鬓,邪气而绝望的神情,比任何魔族都要来得可怕,这才是真正的魔。     他忽然又大笑起来,仰头望天,哈哈哈直笑个不停,素衣飞扬,墨发落了满肩,散在风里,几乎将他削瘦的身子包裹住,那双绝望通红的眼似乎含了血,可仔细看时,又只有冰冷的光芒。     他指着南箓,依然在笑:“南箓啊南箓,你的心如此肮脏冰冷。”     南箓一震,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张至深,你要做什么?!”     张至深那邪邪的笑意对着他,展开右手:“做什么?如此肮脏冰冷的心,我要不起!”     东方天际一声长鸣,金光万丈掩去了夕阳璀璨,一轮太阳缓缓升起,光芒照耀大地,温暖万物,可不知此物究竟为何物也。     再是一生长鸣,其声锵锵,悠长洪亮,如珠玉磬音。     终于可见缓缓而来的金光包裹着一只大鸟展翅而来,祥瑞之气萦满天地。     仙鹤被此景所惊,惊呼:“凤凰!”     “那不是凤凰,是金乌。”崇恩帝君顺了顺它的羽毛,眼底波澜不惊,“王母养了十只金乌,后羿射落九只,其中一只被射断了腿,落在长回山,恰巧被一位上仙所救,它为报恩情,甘愿化为利剑,为其所用,弑仙杀魔……”     他的声音逐渐被洪亮的长鸣所盖,那金乌愈发近了,竟是真的没有足,只靠一双翅膀遨游天际,忽而如箭般冲向张至深,化作三尺青锋,暗沉如玄铁,稳稳落在他手中。     南箓终于知道他要做什么,大叫:“不行!”手已去夺那剑。     却被剑气震开,连退几步倒在地上,他慌忙抬头,对上张至深淡漠又嘲讽的眼神,嘴唇开合几下,南箓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他的身体被巨大的恐惧填充,觉得胸口的心正在被刀割,疯了般地爬起来冲上去:“不准!我不准你这样!”     可他才刚刚靠近,张至深只将归兮剑轻轻一挥,竟将他震得丈外远,他觉得有什么要破了,要从身体里跑出来,心疼痛得仿佛要死去,口中一甜,涌出了鲜血。     似乎有人来拦他,他一脚将那人踢开,谁也无法阻拦他,他又疯了般地冲向张至深,可却生生停了下来,疯狂的双眸蓦然睁大,瞳孔收缩,那略微凹陷在眼眶的眼珠仿佛要瞪出来。     张至深冲他露出一个极其鄙夷的微笑,嘴唇张合几下,缓缓举起手中剑,刺入了心口。     “不!!!!!!!!!!”     长啸震天动地,风云变色,若这是梦,为何还不醒来?     张至深的身体晃了晃,嘴角冷笑始终未退,眼神轻蔑,一只手伸向心口。     南箓疯狂大叫:“住手!你不能!快点住手!!!”     他再次冲过去,却近不了他的身体,只能绝望而疯狂地看着他慢慢将手插入胸口,猛然一拔,手中握着一团鲜血淋漓的东西,淡淡泛着白色光芒。     张至深将那东西往他一扔,那眼神,连恨意都是如此轻蔑。     “你的心,还给你!”     “我不要你的心!把它放回去!放回去!”     他已经失去理智,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了,仿佛自己的心被挖走。可脑袋还是这么胀,什么东西要破了,这一场梦,为何还不醒来?还不点破这样的痛苦?!     他眼睁睁看着张至深的身体倒下,鲜血染红了白衣,墨发零落在地,红眸轻蔑而绝望。     为何如此熟悉,那容貌,那一刻的心痛?     他仿佛失去所有力气,身体轻飘飘的,飘在半空,如此不真实,这一定是梦,只是还未醒来。     每走一步,心仿佛被抽走一些,疯狂后的绝望,犹如死前的平静。     南箓终于能走近张至深,慢慢蹲下身,抱住他,染了满手的鲜血,被弃在地上的,是半颗依然跳动的心。     “为何……要如此?”那声音在颤抖,他听着,不像是自己说出的,这个梦太长太长了。     张至深转眸看他:“我欠你的,只有这半颗无情的心。你欠我的,永生永世都还不了。我已一无所有,最后这点自由,就是死,也不让你如愿!”     南箓双手在颤抖,他想挽留,喉咙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像是呜咽,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为何,他要立下那样的契约?明明,这个人如此重要,即便是在梦里。     张至深赤红的眸一直看着他,没有绝望,没有痛,只有满满的恨:“我曾那么深沉地爱着你,抛弃一切,却不料只是虚幻梦一场。南箓,我要你为你的无情付出代价!为你玷污我的爱情遭受报应!我诅咒你永生永世得不到所愿,爱不能,恨难收,永生千万年,痛苦千万年!”     “哈哈哈……”     “我诅咒你!以我全部的鲜血诅咒你!”     南箓不断摇头,湿了满脸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那心口的痛沿着喉咙一直到了脑中,那个梦要破了,要破了,快点从这样的痛苦中醒来!醒来!     “啊!!!!!!!!!”他双手紧抱住脑袋,炸裂般地痛苦,快点破,让梦快点破!他情愿忍受更剧烈的痛!     “啊啊啊!!!!!!!”     仙魔都看着他痛苦咆哮,可是不懂,既然如此痛苦,为何立下无妄之约?     那膨胀的梦终于破了,梦醒了,如真似幻的梦影成了真实,可他又当如何?那个在梦中深深爱过的人,不惜堕魔相伴的那个人,为何会以为在梦里?他那么辛苦才拥有,发誓再不会让他离开的那个人,等了上千年才等来三生缘中的最后一次缘分的那个人。     可是,他都做过些什么?     为何,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他再去看怀里人时,那双赤红的眼依然看着他,眼神轻蔑而痛恨,斜飞入鬓的眉梢眼角,深深凹陷的眼窝,昔时好看的丹凤眼早已不见,归兮剑还插在他胸口,可那里破了一个大大的洞,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那身子早已没有生气。     他把那半颗心,还给了他。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戏梦生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万里晴空一声霹雳震响大地,仿佛天地都要裂开,众人纷纷仰头看时,苍穹无际,依然是原来模样。     这红尘的纷扰中,不过一声长啸一声叹,生前生后事,终归有个尘埃落定。     麒鹤问崇恩帝君:“这就是那些人要的结局?”     “不,这只是故事的开始。”     他的语气淡淡,悲喜见得太多,神态容貌一直是淡淡的哀伤。     一个白衣的女子跌跌撞撞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了一眼张至深的身体,便已呆住,低喃唤了一声:“深哥哥。”双手掩面,泪珠湿了手心。     须臾,那女子忽而醒了般,指着南箓大悲道:“你放开他!是你!是你将他逼到如此地步!是你将他逼死的!就是他是尸首,你也不配拥有!”     南箓迷茫的目光看向她,赤红双眸中没有一丝光亮,如同死水。     单薄的少女走上去夺他怀中的尸体,却是扑了个空,抬头时,南箓抱着张至深就坐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好似从未移动过。     安灵珞一惊,面上神情更加悲伤:“深哥哥,珞儿带你回家。”     她再次冲上去,却也小心翼翼地靠近,悲伤的眼看着南箓却是恶毒的恨意:“南箓,你不配!你不配拥有他!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南箓的身体轻微一震,无神的眼看向她,渐渐地,露出一丝杀意:“是你。”     安灵珞一怔,南箓已向她挥出一掌,躲闪不及,被震退了数步。     那淡薄而苍白的女子忽然指着他哈哈大笑:“是我!又是我!南箓啊南箓,即便等上千年时间,你依然次次痛失所爱,这就是你的报应!你应得的报应!”     笑着笑着,她早已不是悲愤苍白的安灵珞。妖娆而妩媚的女子,一袭紫衣酥胸半露,眼神恶毒,快意地倾吐她的恨意,如同所有大仇得报的人一样,疯狂,又苍凉。     南箓看向她:“意娘,你该死。”     “该死的人不是我,是你!这是你应有的报应!是你的报应!哈哈哈!”     一声声,尖锐恶毒的控诉,妖媚的容颜因兴奋而变得扭曲。     南箓目光一冷,杀意浮于眼底。     意娘毫无惧意,艳紫双眸也是那嘲讽之色:“怎么,要杀我?你下得了这个手?别忘了,他的三魂七魄中有一魄在我手里,只有我,才能让他轮回重生,南箓,你再恨我,也杀不了我,你只能永远地恨下去,直到你死的那刻结束!哈哈哈……”     南箓举起的手并未放下,白色光芒越聚越亮,冰冷的神情只剩下恨:“那就下去陪他,永远不要轮回!”     他放开张至深,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意娘走去。     意娘神色一变,转身要逃时,南箓又到了她面前,她往后,后面还是杀意冷然的南箓,横侧里也是,再定睛时,四面八方都是南箓,一步步缓慢地向她逼近,她这才慌了神,可眼中的疯狂不减。     “连他的轮回都不要了?南箓你这么爱他,为何不跟他一起去死!可惜你成了魔,死后灰飞烟灭,做鬼都不能在一起!痛失所爱的滋味,我就是要让你尝上千遍万遍!哈哈哈,要杀我就来啊!杀了我,大家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南箓的神情闪过一丝痛苦,光芒大绽的手向她伸去:“去死吧。”     意娘疯狂的眼中陡然一亮,明亮的艳紫光芒竟露出从未有过的快意,解脱般的幸福。     “你不能杀她!”     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此熟悉,南箓心里一颤,猛然回头。     “深儿?!”     但他只看见另一张人类的面容,刚毅而冷硬,喘着粗气,焦急地望着他:“只要她还在,张至深就有希望。”     南箓将他上下打量,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欧阳复,你背叛我。”掌中积蓄满满的力量毫不犹豫地向他挥去。     “你也该死!”     欧阳复不料竟会如此,他一介凡人根本无力躲闪,白芒闪过眼前时,唯一所想的,不过是这繁华又萧索的红尘二十载,他负过的人太多,活得太累,可还是不甘,他很贪心,想要得到的太多,怎能就此逝去?     没有如期而来的剧痛,他被一股大力撞倒在地,压在身上的东西温软柔腻,是女子的体香,然后是一滴又一滴的液体滴在他脸上,温热的,鲜红的。     “月姬!”     他看清了那张脸,不敢置信,这女子口口声声说着爱他,他只是越发鄙夷厌恶,魔族对凡人的情爱于他来说只是一场狂妄的谎言。     他将月姬的身子扶正,抱在怀里,第一次如此正视这张容颜,还是如瓷器般无悲无喜的面容,苍白中,嘴角挂了血丝,她转向欧阳复,笑意冰冷:“我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为你死去。”     欧阳复一怔,似乎不能明白她话中意思,可惜那双赤红的眼已经沉沉闭上,嘴角余笑也是嘲讽的弧度,如同他每次对她露出的表情。     南箓看着,忽而冷笑:“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你们都到地府陪我的深儿去!”     他双手慢慢抬起,狂风大作,乌云蔽日,乌发狂乱地散在风中,更显那面容苍白,双眸艳冶。     然而他在转眸的一瞬失去了所有气势。     “深儿?深儿?”     他的深儿不见了,地上只剩一滩刺眼的血迹,紫罗芙意娘也不见了,那个恶毒的女妖说他连深儿的尸首都不配得到!     “深儿,我的深儿去了哪儿?”     他又狂乱起来,那一具尸首仿佛是他的整个灵魂,不见了,他丢了魂,失了心,满目的血红,不知所措。     是那滚滚的红尘蒙了眼,一遭遭走过,到头来除了痛与恨,什么都没有,连具尸体也不配得到!     “深儿!深儿!!!!!!!!!!”     “啊———————”     这世间,这万物,都在嘲笑他,都在阻止他拥有那一个人,就像那个用鲜血赌下的咒,永生永世得不到所愿,爱不能,恨难收,永生千万年,痛苦千万年!     那这世间万物还有何用?有何用!不若毁了算了,一切都毁了,不会爱,不能恨,一切都归于尘埃,无爱无恨亦无痛。     “杀!给我杀!把他们都杀干净!”他指向面前的百万天兵,每个字都仿若要爆裂崩坏,合着浓浓恨意。     魔兵们即便畏惧他的疯狂,可天性里对嗜杀的渴望与对力量的崇拜又让他们兴奋躁动,这一刻等得太久,令声一下,如潮涌般冲向天兵,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就让一切都毁了。     “不好。”崇恩帝君惊道,“他这是要同归于尽的做法。”     麒鹤道:“如何办?”     崇恩帝君的目光转向战场之外:“两败俱伤,总有渔翁得利,看来不得不狠心,只要南箓一死,群龙无首,渔翁也就出现了。”     “可是……”麒鹤的话还未完,崇恩帝君已经消失在眼前,未来得及说出的话也许并不重要,它始终只是一只飞禽。     可是南箓是南华的弟弟啊,那个女子曾经不要性命都要保护的至亲,你真狠心?     它在崇恩帝君身边做了三千年的仙禽,却从猜不透他的心,它始终只是一只飞禽,而已。     崇恩帝君掠过交战的仙魔来到南箓面前:“南箓你住手吧,这一切都是梦。”     南箓满眼都是血红的恨意,手中冰鸾剑迅疾刺来:“你也要死!都去死吧!”     崇恩帝君避过一剑,那剑旋身又飞过来,如同有了灵气般,南箓只用两指遥遥指挥,神情疯狂。     崇恩帝君双眉一蹙,疑窦这御剑之法只有少数仙者才会用,南箓早已成魔,如此癫狂疯魔的状态下为何偏偏能御剑,反倒力量大增许多?     思量之间他又避过数剑,南箓穷追不舍,让他避之不及,本不想真下重手,如今却不得不真的狠心了。     足尖一点,身体往高空升去,脚下冰鸾剑穷追不舍,然而越升越高中剑的力道开始不足,而他足下的八彩莲花逐渐成形,半开的花瓣缓缓舒张,直到真正盛开时离了他足下,以闪电的速度向下坠落,越来越大,穷追不舍的冰鸾剑没入花中不见影,再向下,墨衣赤眸的南箓依然狂乱疯魔。     就在八彩莲花将暴走的魔王罩入花中时,一抹白衣猛然冲入莲花之下,花开也只是一瞬,花落不过一时,此情此景,刺痛了崇恩帝君的眼,生生住了手,八彩莲花停在半空。     南华抬头望他,美丽沧桑的眼中带着哀求:“放过他。”     崇恩帝君道:“他已经疯魔,无论仙魔,生灵皆不可涂炭,他造孽太多。”     南箓推开南华:“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我!”     “我要杀了你!”     “不会再做你的傀儡!我不会再入你的南柯梦!是你害死了深儿!”     “我恨你!恨你们所有人!”     他出手就是杀招,八彩莲花本可以禁住所有仙魔的力量,但已经无法禁住他了。     崇恩帝君急急祭出一面八卦镜,也只缓了缓他的杀招,南华被击落在地,吐出的鲜血几乎是黑色。     崇恩帝君暗暗一惊:“你为何……”后面的话却已说不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南华挣扎着盘坐于地,闭目凝神,双手捏诀,口中有言,南箓一记杀招又来,她不躲不避,崇恩帝君急忙上前帮她挡了,更惹得南箓狂性大发。     “你们都去死,都给深儿陪葬去!”     “为何要将他从我身边夺走!我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南箓的杀招转向崇恩帝君,他不得已将八宝莲花往下压,依然镇不住南箓的魔性,那力量太过强大,他应付起来也吃力,心中暗叹,不愧是白夜的孩子。     崇恩帝君祭出上古神器盘古斧,此宝虽然厉害,但有损他的翩翩风度,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用,其威力之大,也不忍出手。     他持斧遇出招时,暴走癫狂的南箓却忽然顿住,赤红双眸缓缓合上,身体轰然倒在地上。     “南柯梦?”     崇恩帝君看向南华。     南华苍白的脸仿若一层纸,布满淋漓汗水,合着黑色的血:“是南柯梦,只有我才能让他活在梦中,从此不再作孽,你可愿就此罢手?”     乌云滚天而来,狂风带着浓烈血腥,泗水的河水也在翻滚咆哮,崇恩帝君看着她,终于确定这样的南华早已不是五千年前的南华,一切都已变幻,就连他,也不是原来的他。     他唯一可见的就是南华那亮得刺目的白,染了鲜血,更加白得夺目,身后是厮杀惨烈的地域喋血,屠戮的战场。     他怎样都是错,错了太多。     佛说,慈悲为怀。     崇恩帝君叹了口气,转身,足踏八彩莲花隐于云霄,身形颀长优雅,面若星辰,长臂一挥,号角声四面而起,天兵们纷纷退入云中。     不过是一出戏,一场梦。     看戏的看够了,狼子野心可能如愿?     做梦的梦醒了,又跌入另一场梦。     这一回,做个好梦罢。           第一百八十四章 罗浮生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山深处多灵草,繁花重生,鸟鸣幽幽,几行瀑布自山顶飞流而下,散开水雾如烟,潭水深广,岸边有奇花异草生,异兽山灵嬉戏其中,好是一幅美画如仙。     深山处有人影晃动,花草掩映中也看不真切。     浮生将最后一只肥遗鸟装入背篓,大半篓子的收获也该差不多了,他将篓子背起,沿着早已开辟出的路绕过潭水走入另一个目的地。     山中藤花蔓延,硕大花朵艳丽的色彩与芬芳的气息皆有剧毒,张开带刺的藤蔓捕杀路过的猎物,浮生经过时,那毒花野草却纷纷避开让路,高昂的枝头驯服地垂下,直到他过去后才重新张牙舞爪。     花蔓之后是个巨大的山洞,山洞深处,漆黑中有大片大片如云朵般的光亮,遍布在洞穴四壁,那光亮颜色不一,竟将一个洞穴点缀得别有意趣。     浮生放下背篓,借着微弱光芒选了几枚大的云朵摘下来,一旦拔起,云朵上的光芒渐渐褪去,如同最寻常的蘑菇。     浮生将它们放入背篓,此七彩灵芝在魔界并不算稀奇,却是他唯一可食用之物,再这般采下去,不过多久,怕是要再往深山处寻去。     下山的路走得轻松,浮生心情不错,肥遗鸟现在能卖个好价钱,回去让罗明见了银子,应该能收起那张摆了好几日的臭脸。     浮生想着,忽然停下脚步,好看的眉一扬,目光扫向周围――有东西在向他靠近,呈包围之势。     待得那些东西渐渐现出身形,浮生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一群饿极了的下等魔物。自从三年前的天魔之战后,太多的仙魔之血浸淫在泗水中,平白酝酿出许多魔物,多数是上不了台面的,注定只能成为其它魔族的猎物,或者,连猎物都不是的尸块。     那些魔物也不出声,一旦聚齐,张开血亮的獠牙朝浮生扑杀,浮生却连个正眼也没瞧他们,径自沿着前面的路走下去,走过的路渐渐长满清脆的藤蔓,紫花开得明媚,红色的血沿着花蔓流淌,迅速染红山间小路,引来更多嗜血的魔物夺食。     那路上开满花儿的藤蔓,尖端如剑般刺透了魔物的身子,一招毙命。     浮生连头也未回,面上并无任何神情,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便似从未发生过一般,他那艳丽的赤瞳中甚至没有一丝光彩。     可到了倪郸城中,那没有光彩的双目顿时灼灼亮了起来。这来往川流的魔族们,黑墙红瓦而飞檐翘角的房屋楼舍,琳琅满目的商品,繁华灼灼,红尘艳艳,无一不燃起他心中的小火苗,恨不能投身其中,做那灯火做那烟花做那吹过的一缕风尘。     浮生早已轻车熟路,将背篓的肥遗鸟卖于倪郸最大的酒楼遗香楼,揣着新得的三十两银子,终于做了一回有钱人,心情也高涨了不知多少,自我感觉相貌都俊了不少,兜里装了银子的大爷连走路步子都轻松了起来。     然而这浮世的繁华对他太有吸引力,精致的器具,可口的食物,漂亮的衣物,无不让他驻足流连。     “公子生得好生俊俏,这只白玉簪子最适合你,公子买一支?”     那簪子确实莹白剔透,样式简单,最适合他这样的俊俏公子……     “多少钱?”     “五十文。”     唔……不算贵,买了。     那大娘取了块布要将簪子包好,浮生忙阻止,一把将头上的木簪取下,本要扔了,想了想,还是放回背篓,将那莹白玉簪插入发中。     那边厢,眼尖的小贩立马招徕:“公子公子,这边看来!我远远便瞧见公子玉树凌风,若再配上我家的扇子一把,定是翩翩风度无人能及!”     浮生饶有兴致,见那扇子做得确实精致,有题字,有作画,若是买上一把,翩翩潇洒一回……也无妨……     他挑了一挑:“这扇子如何卖?”     “题字的十文一把,作画的十五文一把,公子买一把有画的?”     浮生点头,也不贵……     他对那些文字无甚兴趣,只往各色有画的扇面看去,挑了一把桃花扇面,“唰”地一声打开,缓缓摇起,感觉自己更俊了,悠悠道:“就这一把。”     递钱给小贩时,无意中瞧见原先桃花扇下面的题字扇面,那字并非写得出色,同其它题字扇面的字迹相似,可那文字却是奇怪的,他之前并未见过。     “此扇面提的是何文字?”     小贩道:“这是人界的文字,我家娘子从一个堕仙那里学了来,极是喜欢,便将它题在了扇面。”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公子识得人界文字?”     浮生愣了愣,摇头:“不识。”     “那可巧了,你刚才念的就是那几行字的意思。”     浮生瞧着那几个字,一种莫名的悸动涌了上来,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公子?公子?”     “啊……哦……”浮生回过神来,放下手中桃花扇,换了那题字的扇子,“我买这一把。”     生意刚成,周围的小贩看中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都朝他围了上来……     日上中天,正是晾晒的好天气,罗明将串好的鱼一串串挂在屋外树杈上,虚掩的院门从外面被推开,他头也未抬:“怎地回来这么晚。”     “啊……路上遇到几个魔物耽搁了一会儿。”     “东西都卖掉了?得了多少银……”罗明才一抬头,蓝湾湾的一双眼瞪得老大,生生将最后一字噎在喉咙,险些被眼前所见的妖物亮瞎双眼。     大红的锦缎绫罗,腰间缠了一圈金光闪闪的带子,还挂了一个花里胡哨的香囊,脖子上挂了一圈亮晶晶的东西,头上也插了一根金黄金黄的簪子,视线再往下扫,娘老子的,那双鞋也是黑底缎子绣了红花,还镶了几颗亮晶晶的水晶!     罗明最后将视线幽怨地射向浮生的双眼,磨牙:“罗浮生……你不想活了可以早些告诉大爷我!”     浮生早已心虚,不自然地拉了拉新买的衣裳:“我……我看着这衣裳喜欢,便忍不住买了……”     罗明的磨牙更重:“看着喜欢?街上那么多东西大爷看着也都喜欢,要不要大爷都去买了回来?”     “可是我都很久没换新衣裳了……”     “你上个月才偷了我的银子去买衣裳!还有,你腰上又是什么?脖子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丑死了,你那簪子……竟然还是金的!等等,你还买了戒指!这个又是什么?对,就这沉甸甸金灿灿的玩意儿?你哪来这么多钱,是不是又去赌了?”罗明一声比一声大,句句痛心疾首,心都在流血,花出去的都是银子,遇上这个败家子他就没一天好过!     浮生倒退几步,护着一身亮晶晶的行头:“这些……都是涂了一层漆,根本不是金的,花不了多少钱……”     罗明双目一眯,细长细长的眼,跟猫似的:“那你还有多少银子?上次偷大爷的五两银子可还得起?”     “还有十两银子……”他才要去拿钱袋,一眨眼就被罗明抢了去,尽数倒在手中数了数,很不满意。     “真的只有这些?”     浮生正色:“便只剩这些了。”     罗明拿起身边的竹竿远远朝他腰间捅了捅:“那此处藏的又是什么?”     “我……”浮生乖乖将腰间藏的一两碎银取出,双手奉上。     罗明又向他宽大的袖子看了一眼:“还有呢。”     浮生默默取出右边袖子的一小串铜钱。     “左边袖子。”那双猫眼斜斜看来。     浮生叹了口气,将左边袖子里的私房钱取出。     “这回真的没有了。”     罗明稍作满意,将钱袋收入怀中,继续挂他的鱼干:“将那骚包行头都剥下来,哪里买的哪里退回去,凑不够二十五两银子不许吃饭。”     浮生急道:“我不要!”     罗明乜斜着眼,湛蓝的光芒有威逼之意:“二十六两。”     浮生嘟嘴:“人家不要啦,以前买东西也没让退回去,这样多没面子。”     “就是以前惯着你,你才敢一次花十多两银子买这些没用的风骚玩意,大爷我是缺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     两样都是……浮生嘀咕,然而在这明媚晴朗的天空底下,自己一身艳丽衣裳光华夺目,罗明的粗布蓝衣是他见惯的半新不旧,他终究是不自在起来,默默答应了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逢鹿鸣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浮生闷闷不乐,怀里揣着退货回来的十五两银子,都没脸抬头做魔了。     半个时辰前,小贩问他:“为何退货?”     他别无它由,只得道:“家中娘子太厉害,说我乱花钱,不换回银子便不让我进门。”     “真可怜。”小贩摇摇头,一脸同情加鄙夷。魔族最是好强,女性魔族地位低下,难得遇上一个怕娘子的魔,真是怂到姥姥家了。     但浮生不敢忤逆罗明,他的命是罗明救的,吃穿用度也都由他打理,即便是个魔,他也知道感恩,偶尔手贱花几个银子,罗明也不会对他太严苛,这次确实花得太多了。     心里虽悔着,眼睛却被一家店的东西吸引了去,脚步顿了顿,咬牙走了进去。     “这个花瓶做得真好。”     那老板是个绿眼睛的妖族,答道:“客官可是进对了地方,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进贡魔宫的贡品,有了多余的才放在此处售卖,别处都买不到!”     浮生眼睛一亮,更来了兴趣:“那个雨过天青色冰裂纹的杯子拿来看看。”     老板取了过来,浮生赞不绝口,仿佛天生对这些东西有种亲近感,把玩了一会,又指了里面一个色彩艳丽的双耳梅瓶:“那玫瑰紫双龙戏水镶金梅瓶也不错。”     老板立马又取了来,浮生轻抚上面瑰丽多变的色彩:“此乃钧瓷上上品,上釉,加铜,控温都别出心裁,非工艺精湛不可做出此等佳作,妙也!”     老板双目晶莹发亮:“公子好眼力,果真识货!”     “那珐琅彩喜上眉梢博山香炉最是精致,还有那琉璃鸾凤和鸣南山宫灯,玲珑剔透,妙趣横生。”     那双绿莹莹的双目愈发明亮,颠颠儿跑去将东西取来放他面前:“公子定是珍玩行家,此二件乃本店镇店之宝,非识货之魔我都不卖,公子两件都买?”     浮生那悠然得意之色一顿,干咳一声:“啊……我只是路过,被贵店的珍宝光华所吸引,呵呵……纯属欣赏,纯属欣赏。”     “你骗我……”那老板绿莹莹的双目无辜瞪得滚圆,似要有泪珠滚滚而下,嘴巴微微嘟起,一副受骗的表情。     浮生颇为内疚,想着安慰几声,便多瞧了他几眼,不料开口竟成了:“你看着好生眼熟,老板,我们可是在哪儿见过?”     **裸的搭讪口吻。     啪!     浮生捂着莫名被打的脸。     “骗子!流氓!呜呜呜……”那绿眼老板捂着脸十分委屈地进了内堂去。     浮生恍惚,须臾,从内堂出来一位红眼的彪形大汉:“是你调戏我家绿绿?”     浮生心中一窘,忙摆手:“不是不是……”撒丫子跑得飞快,不经意撞了谁也不知道。     他虽也是魔,力量并不弱,但罗明嘱咐他不能在其它魔族前显露自己的力量,否则身份暴露,会引来仇家灭口,遇上麻烦只要跑便是了。     他一再问他的仇家是谁,罗明闭口不言,那双湛蓝的眼中似有一层隐藏的悲伤,郑重地对他道:“浮生,罗浮生,无论遇到任何事,一定要活下去。”     浮生想着,觉得世道险恶,连那看似一脸清纯无辜的绿眼老板都会随手打人,还污蔑他骗子流氓,还是早些回家好,不然罗明又该唠叨。     手习惯地往银子的地方抹去,忽而一怔,一直放在怀里的银子不见了!     他猛地往回跑,在魔群中搜寻,疯了般地大喊:“小贼把银子还给我!还给我!混账东西,那是我的救命银子!把钱还给老子!”     街上来往的魔族都看着他,如同看一个疯子,他也确实急疯了,只是不断地跑,不停大叫,可他连方才撞上的是魔是鬼都不曾抬眼看,哪里知道顺走他银子的究竟是哪位,便是站在他面前,也不见得会认识。     他的叫喊逐渐微弱和绝望,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的狂乱无章没有任何意义。     失去的,就不会再回来,是他没有保护好。     日头渐渐偏西,街上游荡的魔族渐少,从冥界而来的鬼川流不息,灯火煌煌,繁华依旧璀璨。     浮生独自游荡街头,漫无目的,越发觉得自己没用,不知如何回去面对罗明失望的神情。     前面有魔族们聚在一起,高声说着什么,语调粗犷,但是不关他的事,浮生心意灰冷,换了个方向。     “……轻松简单,一天便可挣三十两银子,又是正当差事,你还嫌弃,你到想底做什么?”     “……”     浮生顿住脚步,暗红灰败的眸中水光一闪,迅速转身挤入那魔群中:“什么差事?我去!我去!”     几个魔族看向他,他只看向中间那说话的魔,那魔的眸色艳红中带了些蓝,瘦长脸,皮肤苍白,一手正抓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年,赤红的双眸,满脸叛逆。     浮生道:“他不愿意做的差事我去做!”     瘦长脸打量着他:“你要做也可以,一旦签了卖身契可不能反悔。”     浮生吞了吞口水:“还要……卖身?”     “那当然,你以为魔宫是想进就能进的。”     “那那那还能不能出来?”     “在魔宫当差也有调休,只要得空便能出来走走,如何,你愿不愿去?”     浮生思索着,站在瘦长脸身后的少年使劲向他挤眉弄眼,一只手不停地摇摆,浮生朝他微微一笑,断然道:“我去!”     那少年失望地瞪着他,赤红眼中仿佛能喷出火来,鼻子还用力地“哼”了一声。     瘦长脸转向他,眉目沉沉,略有威慑之意,少年也不怕他,便直直与他对视,稚嫩的脸上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     瘦长脸问浮生:“你叫什么名字?”     “罗浮生。”     “那就是你了,天色不早,现在随我入宫。”     浮生道:“我先回去跟家人告知一声。”     “来不及了,过几日你调休时再回去也罢。”     “可是……”     “无甚可是的,走罢。”     “等等!”赤眸少年挡在前面,“他去的话,我也去!”     瘦长脸笑道:“鹿鸣,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你放弃了,可不得反悔。”     鹿鸣大声道:“我就是反悔又如何!你不让我去,我天天缠着你邹虞!”     邹虞道:“那便给你一次机会,只是入得魔宫中,你不得再给我添乱。”     “知道啦知道啦,真啰嗦。”鹿鸣不耐地挥手,率先走在了前面。     到了魔宫门口,邹虞让浮生和鹿鸣在一侧小屋歇着,他还需再去领其它一同入宫的几位,鹿鸣巴不得他走,但与浮生独处,那桀骜的神色并未收起,只是稍稍缓和些,仔细看去,眉目舒展,眼神明亮。     “罗浮生是吧,你为何要进宫?”     浮生望向他,过了一会才道:“我是冲着那每日三十两的银子来的。”     鹿鸣撇嘴“切”了一声,嗤道:“又是一个笨蛋。”     浮生不悦:“我是冲着钱来的,可这众生芸芸都为利来,你凭什么说我笨蛋。”     鹿鸣耸肩:“我说是笨蛋就是笨蛋。”     “你……”浮生长长吸了口气将那怒火压下,罗明一直告诫他不能轻易动怒,凡事要沉住气,于是沉声道,“既然我入宫是笨蛋,那你又为何也来当这笨蛋?”     鹿鸣直直看着他,牵起嘴角笑得轻佻:“因为少爷我看上了你这笨蛋。”     浮生一愣,还未明白那话是何意思。     “瞧瞧这双眼,红得真是漂亮。”手已经伸了出去。     浮生才大悟,用力将那咸猪手拍掉:“你是个大变态!”     鹿鸣依然笑道:“哎呀呀,我一直是个变态呢,以后你可要多让我变态变态。”     浮生长长吸气。     “我还没见过向你这么漂亮的魔族,你放心,我虽然变态,但对美人会温柔些的。”     浮生重重呼气,几乎要从鼻子里喷出火来。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叫我主人,给我端茶倒水是你的本分。”     浮生眼前一阵眼花缭乱,漂亮的双目红得像两粒烧红的珠子,罗明说,不要轻易生气,否则会暴露身份。     鹿鸣见他不答,更肆无忌惮:“少爷我不会嫌弃你是个男人,只要漂亮,男人不也照样可以当女人使,不过是泻火的工具罢了,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记住你大爷的!”迅疾的拳头砸了过来,浮生已气得七窍冒烟,再忍下去他就是孙子王八蛋!什么呼气吸气罗明说不能动气都滚蛋去,他先打死这变态再说!     鹿鸣侧身一躲,避过了那一拳,嘴角斜斜笑着,依然是那讨厌的语气:“哟,你还敢打主人。”     浮生跳脚:“打的就是你这变态,死变态!老子撕烂你这张臭嘴!”     他一把扑过去,鹿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接着就被浮生按在地上,他也不服输,瞬间两人厮打起来,浮生骂娘骂爹骂祖宗什么脏话都说尽,鹿鸣依然嘴上不饶人,肆意调戏,顺便摸上他几把揩油,更将浮生气得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但始终,他都不曾使用术法,不是还有理智,而是气得忘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魔宫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邹虞回来时,屋中的两只魔各占一边,衣衫褴褛,剑拔弩张。他径自入得屋,身后跟了三个容貌清丽的魔族少年,瞧了那两只一眼:“随我一同入宫。”     鹿鸣瞪了浮生一眼,在邹虞面前又是那桀骜不驯的神色,大步走去。     浮生拍了拍身上尘土,故意走在最后,离那变态有多远就多远。     入得魔宫,其景色与外面相差不大,只是飞檐翘角,高楼宫殿林立繁多,那满目耶梦伽罗也不知为何别样艳丽了些,道路繁杂,竟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     鹿鸣抬头走在最前面,留给邹虞一个挺翘的屁股,遇到岔路时停下来问一声:“喂,怎么走?”     邹虞好脾气地指给他,也不见得他脸色好看过,便像是邹虞欠了他许多银子。     浮生走在最后,瞧着最前方那只嚣张的魔,从鼻子里哼了几声,眼睛便往其它处瞟,这魔宫里的耶梦伽罗真是艳丽得过分,每一朵花都似滴入心中的血,他看着看着不免走了神,回过味来时,已经站在一条无人的路上,两侧花开明艳,朵朵妖娆。     路的尽头是一座极大的宫殿,飞檐翘角,鎏金辉煌,映着晚霞灿烂,好似一朵奢华靡丽的红色流云,华丽丽吸引住了浮生的两粒眼珠子。     浮生穿过柳树遮掩才看清它的全貌,霞光掩映下,已有红月隐隐弯钩,照亮匾额上三个大字:赤云宫。     那字体飘逸雅致,色彩略暗,像是融了岁月流光,令人心颤。     浮生四处望去,偌大一个宫殿竟无一个魔族,落叶染尘,想必空置已久,他再看了看门外的彤云画壁,鎏金雕花,极是华丽好看,终是心痒难耐,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殿内光线昏弥,隐约可见其中陈设,垂落的纱帘绣出朵朵红云,雕梁画栋,庄重而不显奢华,浮生瞧了一圈,没瞧见古玩珍奇,不免有些失望,转身欲归,忽而眼角一亮,他那一双眼,一点点的珠宝光华都能捕捉精确,更何况是那样不菲的光华!     迅速走入东侧偏殿,一对眼珠子瞪得滚圆硕大,差点没将看见的东西都印入眼睛里,四壁的红木架上,黄金镶翡翠的如意,孔雀毛六扇屏风白玉雕画,珐琅彩玲珑壶,一人高的红珊瑚树,拳头大的夜明珠……珠光宝气啊珠光宝气,差点没亮瞎浮生的眼。     他一件件抚摸那些珍贵的东西,两眼灼灼发亮,好似看见一屋的亲生孩子,啧啧称赞:“魔宫不愧是魔宫,好东西全跑到这里来了,老子在外面见都没见过这样的宝贝!”     眼见了众多宝贝,自然不能空手而归,浮生对此颇有造诣,若不是有罗明管着他,他早成了倪郸城一大土豪。     翡翠扳指,珍珠玉带,黄金烟斗……装了满满一怀,浮生看着一下“长胖”的身体,眼睛还恋恋看着红木架上的黄金翡翠如意,那样的金贵光华实在让他移不开眼睛,咬了咬牙,从肚子里挤出几颗夜明珠,抓着如意便往里塞,可惜进去了大半,还露出一个头,金黄金黄的,中间含了一颗鸽蛋大的翡翠,煞是养眼。     “唔……我塞,老子就不信带不走你!”     如意的头还在外面,他停了下来,一咬牙,将裤腰带给解了。     “小东西,哼哼,进去了吧……”     “你是谁?”     浮生身体一颤,如意“啪”地落在地上,接着“哗啦”一声,夜明珠,翡翠扳指,珍珠玉带……全从袍子里滚了出来。     “你怎么进来的?”那声音低沉平和,一丝沙哑两分温润,煞是好听,却听得浮生出了一身冷汗。     他僵直了身体,整个脑袋轰轰的:做贼又被看到了!为何老子每次做贼都被撞到,还是在魔宫被撞到了!老天这是不让老子活了!     沉默一阵,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靠近,心里一紧,拔腿就跑,出了殿门却生生摔了个狗吃屎,竟是裤子掉了下来,才想起裤腰带还留在里面。他一把提起裤子接着逃命,感觉身后无人追来,回头看了一眼,匆忙中只见半张苍白的脸,一只细长眼点了抹朱砂,惊鸿一瞥,似是极美。那人转身,一片白衣消失在红云垂帘中,红月挂在天边弯弯如刀,浮生抓着裤头仓惶逃命。     跑着跑着也不知到了哪里,四周的耶梦伽罗依然茂密妖冶,花香浓郁,忽而肩头被重重敲了一下,浮生大叫一声,腿都软了,才看见鹿鸣似笑非笑的一张脸,他指着那张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第二日魔宫的差事就定了下来,他们五只魔族少年只为了来伺候一个神秘的贵族,不是同时伺候,而是一个一个地去。     最先去的少年叫猗嗟,回来后满眼欢喜地说那贵族是个美人。     叫宛丘的少年立时问道:“可是个何样的美人?”     “惊若天人,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人。”     鹿鸣从酒碗里抬起头,不屑地哼了一声:“魔界怎样的美人没有,只有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才会这般大惊小怪。”     “你……”猗嗟气得满面通红,“你说谁是土包子!少做出什么都不屑的样子,只要你见到他,你也一定会被他的美丽与温柔折服!”     鹿鸣斜眼瞧着他,像看无知的傻子般,冷笑一声,接着喝酒。     猗嗟受此羞辱,大怒:“鹿鸣!你太他大爷的目中无人!”拳头已经举了起来。     “猗嗟兄息怒,息怒,鹿鸣只是玩笑罢了,你莫要同他计较。”叫株林的少年急忙劝道,“天色已晚,你明日还需伺候那美人,何不早早休息,养好精神?”     猗嗟神色稍缓,一指指向鹿鸣:“若不是明日还需去赤云宫,我定让你见识见识猗嗟公子的厉害!”     鹿鸣闲闲抬起眼皮:“你鹿大爷随时恭候。”     “哼!”     猗嗟愤愤欲走,浮生早听了那“赤云宫”三字就心中忐忑,连忙唤道,“猗嗟,你是说咱们要伺候的人住在赤云宫?那里除了那位美人可还有其它魔族?”     “赤云宫只有那位美人。”     浮生提在嗓子眼的心彻底掉入了冰窟,他做贼做得也忒倒霉了,这还如何在魔宫混下去!     猗嗟对他指着鹿鸣道:“浮生,他既是你朋友,你便好好管教他,否则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浮生点头:“一定一定。”     猗嗟与其它二魔入了内殿,浮生历时变脸,咬牙道:“鹿鸣,你那张贱嘴真欠打!到处惹是生非,尽丢老子的脸,老子才不是你朋友,别以为给老子带了个路老子就要巴巴地受你白眼与你一同遭人厌!”     鹿鸣挑眉轻笑,懒洋洋的样子:“即便你不承认,我整日缠着你,便也无人不相信我是你朋友,你安心与我分享各种骂名与白眼罢。”     “变态变态!”浮生跺脚,他与鹿鸣动手绝讨不了好果子,只能干瞪眼。     鹿鸣闲闲冷笑,桀骜得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那双眼忽而停在了门口。     邹虞站在门外,看向屋内,身后夜色浓媚,红月如勾,宫女提一笼灯火默默跟随。     浮生跟着望过去,招呼道:“邹大人您来了。”     邹虞的目光扫向他,平静面容也无什么表情,皮肤依然苍白,艳红眸中透了些微的蓝,视线在浮生脸上停顿一瞬,转身融入了夜色中。     浮生莫名其妙。     鹿鸣赤红的双目微微黯了一瞬,忽而燃起明艳的花火,视线依然停留在浓媚的夜色中,耶梦伽罗大束大束无声地盛开,暗香浮动惹人怜。     次日,浮生懒觉醒来已近中午,洗漱毕,便见宛丘神神秘秘地入他房来:“听说昨夜死了两名宫女,就在咱们白麟宫附近,据说死得极是难看,面目全非,身上肌肤也无一处是好,这魔宫的宫女侍卫都禁用术法,不知为何还能造成如此惨状。”     浮生低头系衣带:“可有查出是何物所为?”     宛丘道:“并未查出,咱们初来魔宫就出这般事情,嫌疑最大,怕是难逃干系。”     浮生的手顿了顿,点头:“确实如此,谢谢你提醒。”     宛丘大大咧咧笑道:“你我投缘,不必客气。”     浮生回笑,心中暖了一片。     夜晚,猗嗟从赤云宫回来,依然满面春风,面对鹿鸣的冷嘲热讽也并未生气,宛丘打听那美人如何惊华绝色,株林坐在屋角看书,浮生闲闲喝着茶,啃了一朵七色灵芝,这魔宫的七色灵芝比他在山上采的要大许多,味道却并不甘美。     五日后浮生准备调休出宫,邹虞却告知猗嗟已经出宫,所以他还得继续留在宫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巽门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浮生哀叹,只得等猗嗟回来,不料猗嗟去后不返,去赤云宫之事便轮到了株林。     株林性子较闷,闲暇时捧一本书安静坐在一边,宛丘兴致勃勃地问他赤云宫的美人如何,他便放下书,望着天上的月,神思飘渺:“岂惊天人乎?容华绝代,灿烂若星,皎洁似月。动时若风拂柳,静时幽兰飘香,似魔似仙似狐媚,怎一美字足兮?”     语毕,浮生巴巴地凑过耳朵来听着,连一向目中无人的鹿鸣也看了过来。     宛丘不耐地挥手:“怎这般文绉绉的,美便是美,那美人可对你说过什么?”     株林道:“说是说了一些,我却不曾听懂,他似乎有些奇怪。”     “哦?如何奇怪,可是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比如……嗯哼?”宛丘斜了眼,满脸坏笑。     株林刷地一下红了脸,羞涩低头:“这倒……倒是不曾,只是他忽喜忽悲,偶尔会说些奇怪话语。”     “说了些什么?”浮生忍不住插话,“她有没有说见了贼或者金银宝贝什么的?”     “这倒不曾,只是……只是……”株林含糊几句,忽然起身,“天色已晚,在下要休息了。”     “哎哎……只是什么,你把话说完啊!”宛丘叫着,株林却似未听到。     “哼!”     鹿鸣一旁看着,飘了个眼白给他,从鼻孔里长长哼了一声,藐视意味十足。     “哼!”     宛丘竟不怒,似笑非笑地回了他一个眼白,从鼻孔里更用力地哼了一声,甩屁股出了门去。     鹿鸣那既不讨人喜的白眼又闲闲瞟向了浮生,浮生与他相处这些日子还算和谐,并且琢磨出了对付冷嘲热讽的招数,便也闲闲抛了个白眼去,鼻孔里长且威猛有力地“哼”了一声,比任何人都响亮。     屋中沉默,二人对视一阵,忽而都笑了起来。     浮生道:“你若不冷嘲热讽,倒也不算讨厌。”     鹿鸣依然是那讨厌的口气:“没人让你喜欢我,少爷我恶心。”     浮生道:“你这脾气倒真令人恶心。”     “恶心死你。”     “已经被你恶心死了!”     “……”     又过三日,魔宫中发现一具侍卫的尸首,死法与之前死的宫女一模一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此事终于引起宫中统领的重视,加强各处守卫,宫中一片森然,浮生几个居住的白麟宫的少年更是被严加看管。     次日,浮生发现了株林的尸首。     夜深关门时,他见株林还未回来,便同其它三个守卫一同去寻找,在赤云宫附近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少年,面容安详平和,只有嘴巴微微张开,似有话还未道尽。周围的耶梦伽罗喝足了鲜血,开得妖冶张狂,香味弥盖住了血腥味,夜风扶柳,红月滚圆而明亮,朦胧月色中的赤云宫只有一个浓黑剪影,飞檐翘角,繁杂有序,庄重而肃穆。     第三位去赤云宫当差的是宛丘,命令下来时,他并未如先前期待那般兴奋,反倒过于平静了。     直至他去赤云宫当差了两日,依旧心事重重,当听到魔宫的第四桩命案发生时,忽然表现从未有过的惊恐,浮生关切问他如何,他只茫然摇头,默默进了房间。     是日,浮生半夜惊醒,发觉屋中有异,提了十二分的小心,觉察并无危险才点灯,看见桌上放着的一封信。     字迹凌乱,可见写得匆忙:     猗嗟不回,株林惨死,魔宫命案频发,皆因赤云宫者,喜怒无常,索命残忍,吾已离宫,北有巽门可走,望卿速去――宛丘。     浮生大惊,将信纸揉成一团塞入衣内,拉开门跑去宛丘房间,那门一如往常般关着,他敲了敲,没有动静,才小心地推开,屋内漆黑一片。     “宛丘,宛丘。”     叫了两声,屋中空荡荡的,摸到床上,被辱枕头无一丝温度,他心里才真的害怕,宛丘没有与他玩笑。     浮生冲出房间,没命地跑了几步,又生生停住。     看着自己一身亵衣,这实在不是逃跑的行头,又跑回自己房间匆匆换了深色衣物。     出得房门,他跑了几步后又迟疑,回头看了看并排的几个房间,又跑向了鹿鸣的房间。     他推了推,房门是从里面拴住的,正欲敲门,一对赤红的眼眸正对着他,阴鸷而警惕,似乎还有淡淡血腥味,浮生心里一跳,才看清是鹿鸣。     “大半夜的,你在我门口做什么?”     浮生来不及解释,只拉着他道:“快走!还要活命的话就离开这里!”     鹿鸣轻松甩开他的手:“不走。”     浮生瞪圆了眼:“已经死了那么多性命,下一个就是咱们,你还不走!”     鹿鸣嘴角是惯见的冷笑,眼角微斜,十足的蔑视:“要逃命你自己去,胆小鬼,活着如蝼蚁般的魔族。”     “你!”浮生怒起,指着他狠狠道,“老子瞎了眼才回来叫你一起走!”     想想又不对,补了一句:“不是瞎眼,是脑袋被门夹了才回来!”     恨恨瞪了鹿鸣那冷笑嘲讽的脸,跺跺脚,一溜烟跑到墙角下,纵身一跃,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鹿鸣望着那处墙头,脸上的嘲讽渐渐消融,露出一个真正的笑,邪魅而开怀,赤红双眸映出一对红月灼灼,墙外吹来的耶梦花香格外浓郁。     白麟宫外的守卫不知去了哪里,浮生往北巽门走去,经过溢昌宫时,尽管心里叫着逃命要紧逃命要紧!可那双腿却是不听使唤了,眼睛也直往那宫里头看去,那可是溢昌宫!是溢昌宫啊!至今为止他知道存放宝贝最多的宫!     老子冒着性命危险进这狗屁魔宫来,奉银都没见着就要夹了尾巴逃命,拿一点是应该的!     浮生身形一闪,便入了溢昌宫,这魔宫里无论哪里都防范松懈,那便怪不得他浮生大爷不客气了,哼哼。     他只随着邹虞来过此处一次,当时被满目宝贝所惊,差点亮瞎魔眼,印象何其深刻,此时再来,寻着记忆再次找到那宫阁,依然琳琅满目,小心翼翼碰触那些华美贵重的东西,不知为何宫里的宝贝这般不值钱。     虽说魔宫里加强了防范,可依然难见禁军身影,明月当空,星子明明灭灭布满了夜空,一颗流星划过,稍纵即逝,空气中隐着淡淡香气,夜风格外轻柔。     巽门是魔宫北面的小门,寻常宫女守卫出入都经过此门,平日里都有守卫把守,不料今夜竟无一个身影,那门也微微开着,似乎刚有人出去过。     浮生心下疑惑,却又想宛丘才从此处溜走,早为自己开好了路,再是方便不过。     激动地走向那扇门,这条小命总算保住了,回去后与罗明说说好话,有了顺来的宝贝,他可以住大房子,穿漂亮衣物,再娶个魔族的火辣姑娘,幸福又美满……等等!     他蓦然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眼前。     薄薄月光笼着高高宫墙,墙下的小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身影窜了出去,夜静无声,枝头树叶微微晃了一下,一切归于平静。     不久,那身影又窜回小门,返回那高墙之内,四处看了看,跑了几圈,又飞快地窜回了小门之外,然而不久,又窜了回来。     难道是他打开都方式不对?     如此反复,浮生才真敢确定,无论他如何走,这门里门外的景象都是一个模样,狭长的甬道,高高的宫墙,便连路上铺的石子花纹都是一模一样的,知自己是中了套,只得往回走。     “这儿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浮生抬眼,七八个守卫模样的魔站在他面前,似乎这般看了他许久。     他垂头认命:“早该想到不会这般容易出去,是我太笨了。”     “你是哪个宫的,背上背的又是什么?”     浮生叹了叹气,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笑道:“小的不是哪个宫的,只是听说魔宫有许多宝贝,最近手头不方便,便来魔宫寻个方便,不想遇上几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小的也是初犯,大哥们行个方便,在下将东西留下,还请大哥几位将小的当做一个屁给放了罢,小的保证下次再不会进魔宫!”这要命的地方谁还会来!     浮生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将包袱放在地上,用诚恳的眼看着面前的魔,那几个大汉却像木头般无动于衷,眼睛赤亮,好似能将他看透。     “哈哈,既然几位大哥没有异议,那在下便先走了,祝大哥们官运亨通,幸福美满,哈哈……”     浮生开了那小门溜得飞快,然而看了看眼前,想哭的心都有。     装备齐全的守卫大汉不动如山地挡在他面前,门外,依然如门内。     “大哥啊,求求几位哥哥们,你们就饶了人家吧,人家真的只是刚刚进来,东西都还给你们了,就放人家走罢……”     他都已经恬不知耻地哀求了,几位魔族大汉不为所动。     那为首的魔族一双赤红的眼冷冷扫来:“私自逃宫,偷窃珠宝,满口谎言,把他抓了关到地牢去。”     “是!”     “哎,等等等等……我真的没有撒谎……我是真的……哎哎,你们别过来啊……”     浮生退了几步,忽然抬头,惊讶道:“这魔宫里头还能飞剑!”     强烈的杀意自上而下袭来,守卫纷纷闪身避过,回头一看,哪有什么剑,那油嘴滑舌的偷儿倒是溜得快。     “站住!”     “看你往哪跑!”     浮生跑地更快了,听你话的就是傻子!但是眼前忽然一黑……           第一百八十八章 黑大人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奶奶的!”一块石头让他摔了个“狗吃屎”,浮生暗暗叫苦,大爷我真是倒霉了透顶!     那几个守卫追上来要捆他,他却疯狂地挣扎。     “救命啊!杀人……不对,杀魔啦!救命!”     “连环命案的凶手出现啦!快来人啦!”     “啊啊啊……你们快放开我!我不想死!”     声音堪比杀猪的嚎叫,反正他怎样都是死!不能便宜了这些孙子!     周围迅速涌来了火把,将整个巽门甬道照得通亮,浮生早被五花大绑,却还在不要命地嚎叫,就怕没人听见。     “怎么回事?”一个看似头领的魔问道。     “回统领,这个魔偷了不少珠宝想半夜出宫!”     浮生立马大叫:“你胡说!明明是你们用珠宝诱惑我出来想下杀手!老子逃命有错吗!”说得理直气壮,又带着弱者的委屈,中间还不带喘气儿。     统领看向了回话那魔。     那魔也料不到他会反咬一口,怒道:“你才胡说!这些珠宝明明是你偷的!”     “你们杀我不成还诬陷我!”     “你!”那魔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活了几百年,第一次见如此狡诈的魔!他转向统领,“头儿,我们几个兄弟值守巽门,不敢有丝毫妄动,这家伙偷溜出宫被我们抓了还反咬一口,我们绝对……”     “我知道了,你们一并与我走一趟。”     “头儿……”     统领赤幽幽的眼睛淡淡一瞥,他打了个寒颤,乖乖闭了嘴,兄弟几个连着那该死的狡猾偷儿一并被压了走,他威胁地瞪了偷儿一眼,那该死的魔竟然露出害怕又委屈的模样,好似他刚才真的要杀他似的,而这一切,又都落入了统领那双赤幽幽的眼中,他心中一惊,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走着走着,众魔停了下来,浮生听得前头那统领恭敬的声音:“黑大人。”     “发生了何事?”     “抓了一个偷儿,正要回去审问。”     浮生伸长了脖子去瞧那管治整个魔宫的黑大人究竟是何模样,却意外见了熟人。     “邹大人!邹虞大人,快点救我!”     邹虞也是意外,走近瞧了瞧,认出是浮生:“你怎生在此?”     浮生满脸冤枉:“大人,猗嗟不知去向,株林已经惨死,我今夜差点就要见不到大人了呜呜!”     “你胡说!”抓他的几个守卫齐声道。     “究竟发生了何事?”     浮生眼中含了泪花:“他们骗我出来要谋命,幸好我逃得快,撞上了其它守卫,他们便说我行偷,那……那些东西我根本就没碰过!大人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哼哼,撒泼耍赖,你浮生大爷最擅长了。     “此事……”     “是你!”突来的话语打断了邹虞,他疑惑地看向走近的黑大人,火把的光亮之下,一双盈满悲伤的眼。     浮生抬头,蓦然撞入一双漆黑的眼,心中忽有汹涌的潮水袭来,沉痛的悲伤浸满了整个身体,撕心裂肺,绝望彷徨,望不到底的黑暗,那样的痛苦压得他无法呼吸,胸口很痛,痛得要撕裂,鲜血淋漓也无法形容的痛!     那黑大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转开眼去。     悲伤潮涌般袭来,又迅速消退,浮生恢复时,只见那黑大人已低眸避开他视线,男人漆黑的发在头顶挽一个高高的髻,面容轮廓硬朗,一双漆黑的眼隐在夜色阴影里,看不出情绪,身上的衣物尽是黑色,似乎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那声音有些嘶哑的,低沉:“你是妖。”     浮生心头一震,他伪装为魔还从未被发现过,如今这神秘的黑大人竟一眼瞧了出来,不愧是魔宫总管,高手就是高手!     见他不应,那黑大人渐渐抬起眼睛扫向他面容,浮生急忙撇开视线避免与之对视,赤红双眸在夜色的火光中熠熠生了光彩,红得像极了脚下的耶梦伽罗花,这是魔族最常见的特征。     沉默了一阵,黑大人道:“你不是他。”     此话说得莫名其妙,浮生一喜一悲,若是跟这般大魔物扯上关系,他的小命估计能捞回来了。     “大人,我……”     黑箬却转向了邹虞:“他是谁?”     邹虞道:“他叫罗浮生,是上月从宫外买进的公子,住在白麟宫。”     “白麟宫。”黑大人的神情似乎动了动,又看向浮生,“明日,由你去赤云宫当差。”     “我不去!”浮生惊恐大叫,“明日不是我当值!”     然而黑大人已经转身走了,嘶哑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将他给我带来。”     浮生挣扎得更厉害:“我说了我不去,让我做什么也不去……喂喂,你们轻点,老子走还不行……呜呜……呜呜呜……”那张聒噪的嘴终于被一团破布堵住了。     孚章宫,浮华繁盛,章美流溢,淡金珠翠银迷离,处处奢华精致。     好一处金贵之地,浮生却无心感叹,他只管大闹:“去赤云宫的魔都死了,老子去了也是送死!你若让老子去,老子就让整个魔界都知道你们魔宫中有些怎样的龌蹉勾当!”     黑大人淡淡道:“私自离宫,偷窃珠宝,污蔑守卫,哪一样都是死罪,你若去了赤云宫,还有一线生的机会。”     浮生心中一堵,他那点把戏果然逃不过高手的眼,如今真是倒霉透了顶,走投无路,可他就算是垂死的无谓挣扎也依然激烈:“你们滥杀无辜!你这个睁眼瞎,奶奶的,有种就现在杀了老子,老子死也要死得壮烈,就不伺候那什么变态!”     黑大人并不生气,提了手中的东西,嘶哑的声音无任何情绪:“你若去赤云宫伺候他,这些东西就是你的了,而且你还会有更多。”     那包裹是他刚从溢昌宫……     “你以为一点金钱就能收买老子!告诉你!老子不是那种魔!别用你的金钱来玷污老子高贵的灵魂!”好罢,他是个怕死的魔,罗明时常告诉他,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黑大人。”     统领突然进来在黑大人耳边低语,黑大人漆黑的眸一抬,悲伤满溢,孚章宫所有光芒都照不亮的黑。     “将他带进来。”     “是。”     不多时,几个守卫压着一个深色衣着的少年进来,浮生心里一惊,已经凉了半截,那略带稚气的清秀面容不是宛丘还能是谁。     “你不是已经出宫了么?”     宛丘苦笑:“这不是又被抓回来了么。”     “……”     黑大人道:“你们的命就是为了伺候赤云宫的主子而存在的,谁也别想逃。”     “你无耻!”     “在魔界,永远都是强者的天下,你要记住这一点。”     “我呸!”     宛丘低着头,面容死灰,身体在微微发抖。     黑大人看了他一眼,对浮生道:“我再给你一个选择,只要你愿意去赤云宫当差,我便放了他。”     宛丘猛地抬头,紧紧看向浮生,眼睛明亮,绝处逢生的喜悦,满满的渴望,嘴唇蠕动了几下,激动得无法言语,那神情,刺得浮生心疼。     浮生低头不语,他并非善良无私之辈,他只是一个最最寻常的妖,万物都有求生的本能。     “你不答应,两个都会死,你若是应了,说不定你们都能活下去。”     黑大人高高在上地说着,嘶哑的声音,竟似带了浓浓的悲伤。     浮生看着他,又看着宛丘,那样干净明亮的眼,渴求地看着他,只要他一个点头就可逃离死亡。     他犹豫着,罗明的话又浮现在脑中,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     “我答应你!”浮生的声音非常坚定,眼神明亮,“但你必须保证我不会死!”     黑大人点头:“你放心,他不会杀你。”     “还有,你适才说的珠宝也要给我,之后还会给我更多的钱财!”     “你不是说不会让金钱来玷污你高贵的灵魂?”     “我是魔,没有灵魂。”     浮生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那黑大人的身子微微一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连忙避过那视线,任由那双悲伤的眼打量自己。     “你真的是魔?”他道。     “我是魔。”浮生道。           第一百把十九章 赤云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赤云宫,浮生来过一次,至今仍能记得仓惶逃跑时的回眸一瞥,望见半张苍白的脸,一只细长眼点了抹明艳朱砂,惊鸿一瞥,已经极美。     然而他的心中依然忐忑,再美的魔也没有他的命重要。     定了定心神,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黑大人让他换的上好云锦丝缎,艳丽的红色过于夺目,黑色缎子滚了边,还有金丝银线绣了淡雅花纹,衣裳恰好合他的身,又是他喜欢的样式,比量身定做还合身。     镜中的男子眉目俊俏,发髻上的金簪镶了红色宝石,剩下乌发垂在肩头,丹凤眼斜斜入了鬓边,鼻梁如玉,红唇俊逸。     只是他的眼成了黑色。     这样的容貌似乎让他变了个模样,觉着陌生,又觉着这才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黑箬道,只有扮成人类,他才不会杀你。     黑箬是黑大人的名字,如他的模样一般。     于是浮生又找来那次唯一没有退货的题字折扇,扇面的人界文字依然深黑秀气,字字扣人心弦: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黑箬顿了一下:“这是……”     “人界的文字,如此才更像人啊”浮生道。     黑箬沉沉看着,并未阻止。     “跟我来。”     浮生便摇着那扇子,踏着步子,缓步行云,翩翩然恍若真正的浊世佳公子。     到了赤云宫门前,浮生倒也没了先前的惧怕,心出奇的平静。     这里的帘子特别多,层层荡在殿内,帘子上的红云花纹便格外显眼了,恍惚时,便像是真的浮在半空,守着一朵朵红色的云。     深重的帘子后,那穿了白衣的魔闻声回头,乌发落了满肩,流水般滑落,眉目深重,微陷的眼窝处,那双细长的眸轻轻抬起,已是琉璃光华,红尘之色尽敛,融了整个繁华。     浮生想起株林说过的话:容华绝代,灿烂若星,怎一美字足兮?     怎一美字足兮!     他听见自己的心骤然落入黑暗的深渊,在剧烈地跳动,跳得阵阵发疼,脑袋里蒙了一层雾,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走过去,大声叫他。”黑箬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朦胧的,好似隔了很远。     “快点过去,叫他箓儿。”     一只手推他往前走,那美人似乎看着他,空洞的眼里却是什么也没有。     他叫南箓,由妖而成的魔,可这般好看的美人,竟是个瞎子,浮生叹了叹,多可惜。     “箓……箓儿!老子回来了!”他鼓起勇气大声道。     南箓怔了怔,没什么反应。     莫非还是聋子?那也太可惜了……     浮生疑惑地看向黑箬,黑箬再将他往前推,站在南箓身边:“南箓,你的深儿回来了。”     浮生一个寒颤,心里起了一层鸡皮,这名儿也太……肉麻了……莫非猗嗟来的时候是嗟儿,株林来的时候是林儿,他来就是生儿,这到底唱的哪出?     “深儿?”那双眼渐渐有了焦距,落在浮生脸上,浮生心里又是一惊,如同过了一阵电般,忘了呼吸。     黑箬推了他一下,他依然觉得口干舌燥,心如雷鼓,耳中轰隆隆的,眼中只有那样一张绝代的容颜,湮灭红尘的一双眼。     “是……是老子回来了!”     美人笑了,容华绝代,倾城无双:“你又去了哪里?身上还带了伤。”     苍白修长的手伸向他的脸,浮生下意识要躲,却被黑箬推了一把,身体直扑向南箓,一颗心都要被推了出来,暗暗将黑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南箓将他接了个满怀,笑道:“你还是这般毛躁。”     浮生触到那结实温暖的身体,即便心里怕得要死,面上却是燥热得很,看着那样一张容颜久久不能移开目光,带着宠溺与温柔,双眸赤红若血,像那最是艳丽的耶梦伽罗,一时沉醉,忘记浮生若梦。     那美人的手终于抚上他的面颊,一阵轻痒后,伤处竟无一丝疼痛,浮生摸了摸脸颊,之前摔伤的地方已经完好如初。     “我的伤好了?”     “自然是好了,傻深儿。”     最后两字让浮生又打了个寒颤,彻底从痴呆状态醒来,一把推开南箓。     南箓神色一凛,看向浮生的目光瞬息万变:“你为何推开我?”     “我……我……”浮生心里一跳,喉咙发紧,求救地看向黑箬。     南箓转向黑箬:“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送他来的。”     南箓凝神想了想:“你可以走了。”     黑箬转身。     浮生慌忙大叫:“不要走!”     南箓道:“他妨碍我们,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么?”     “那……那是以前的事,我……我现在挺喜欢他的。”     南箓提高了声音:“你喜欢他?”     “是……是啊……呵呵……”     他这么说应当是没错的,为何这美人的神色越发难看了?浮生询问地看向黑箬,却见他如今的救命佛淡漠地转身离去。     “黑大人!你不能走啊!”浮生大叫。     南箓脸色难看地盯着他:“你究竟与他是何关系?”     “我……我们……他是我们地仆人啊,箓儿你说是不是?”容他斗胆地占一次黑大人的便宜。     偷眼瞧去,也不见得那张木然的脸上有什么变化。     南箓道:“你也知道,他只是个仆人,不配出现在这里。”     “……”这有必然的联系么?     黑箬道:“我走了。”     “不能走……啊!”浮生急忙扑过去拦,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一下趴在了地上,一阵头昏眼花后,眼前出现一双黑漆漆的腿,连忙抱住,“你答应过要看着他的,你一走,谁来保证小人的小命,黑大人,你不能走!”     他双目含泪,万分凄惨。     黑箬垂下漆黑的眼看他,满目悲伤,可也是那般冷漠,面无表情。     “求求你,黑大人……”浮生泪花滚动。     “深儿,你这是作甚?”南箓温柔的声音在他听来也是催命的节奏。     浮生彻底地不要脸了:“我在求他啊。”     “求他作甚,你该求我。”南箓轻笑,满满都是宠溺。     浮生抹了把鼻涕眼泪:“求你你就不杀我?”     “傻瓜,我怎会舍得杀你。”     “我……我不信,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让他作证,时时刻刻呆在我们身边,保证你不杀我!”     “时时刻刻?”     “对!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他也要在,否则我不相信!”     “好,深儿说怎样就怎样。”     “……”浮生傻了,他那只是撒泼耍赖犯贱乱说呢,南箓就这么容易应了,似乎太轻松了些,显得他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但似乎真的——求黑箬不如求南箓。     但敌人尚未了解,万不可掉以轻心。     “起来罢。”     浮生弱弱笑了一下,才发觉自己此时趴在地上,双手抱着黑箬大腿……     南箓扶他起来,拍拍身上尘土,浮生“唰”地将扇子打开,遮掩适才的狼狈。     “你这扇子从何而来?”     “自然是买……啊,从人界买来的。”     南箓道:“可有何珍贵之处?”     “这……哈哈,老子只是喜欢这几个字而已。”     南箓定睛看去,美目盈盈,赤眸深邃,似有无限深情:“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确实是人界的词句。”     声音沉沉的,柔和得若风若酒若一湾美梦,听得浮生又是痴了:“是,是……”     “你随我来。”南箓微微笑着,拉着浮生手,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神秘,似要与小伙伴分享秘密的孩子,眸子艳丽通红,流光婉转,如同醉了的月,浮生痴痴看着,便也真是醉了,任由他拉着走向东侧偏殿。           第一百九十章 朝夕度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浮生莫名,待他进入一间似曾相识的屋子时,心已经虚得不能再虚,莫非南箓早已认出他是那夜的贼,先前的温柔宠溺都只为了此刻的瓮中捉鳖?     “你总说这世间珍宝都是差不多的金银玉器,我从冥界得了一件玉髓,是积了万千灵体精魄,由弱水日夜蓄养,吸收曼珠沙华的灵气所成,世间只此一件,此物你总该会喜欢。”南箓打开一个宝相花描金锦盒,递到浮生面前。     浮生只一眼,先前的猜测惊惧早化为烟硝,真真是彻底醉在了眼前的盒子里,那树叶状的半透明红玉在雪白的锦缎上泛出柔和光芒,内里似有水流在慢慢流淌,变化万千,如同整个红尘的起落无序。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叶一菩提。     眼前忽然一暗,南箓关了盒子,眼里满满的得意与宠溺:“如何?你可喜欢?”     浮生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送……送给我的?”     “傻深儿,自然是给你的。”     “这……哈哈,这怎么好意思。”浮生觉得自己此时笑得特虚伪,并且手不受控制地指了指屋里的其它珠宝,“这些全都是给我的?”     “这些都是你自己买的,深儿忘了?”     浮生不知为何有些失望,转而又满脸泛光:“没有,只是惊讶,不知不觉老子竟买了这许多玩意儿,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手上一暖,浮生看见南箓握住自己的手,赤红眸里的温柔更深:“我那些金子你尽管花了便是,只要你高兴便好。”     浮生眨了眨眼,脑袋轰隆隆的像是被锤子重重敲了一记。     南箓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深儿,你昨日说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     浮生又眨了眨眼,惊喜?什么惊喜?老子不知道!为何心还是跳这么快?快点停下来!停下来!老子胸膛要爆炸了!     “无事,你若是没准备好,我可以等你下次。”     浮生飞快地眨了眨眼,原来美人竟是个疯了的魔,将他当成了别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个土豪,有金子,有金子啊!而且他可以随便花,随便花啊随便花!     “深儿,你傻笑什么?”     “啊……箓儿你对老子真好,老子真心高兴。”浮生擦了一把嘴边的口水,对南箓露出一个自认魅力无双的笑,美人在他眼中早已成了一堆金灿灿的金子。     如此容貌无双的美人,温柔安静,多金大方,能收集世间珍宝,而且是个疯子——这实在太完美了!如此差事,舍他浮生还有其谁?     正高兴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从肚子传来,浮生一时胆儿也大了,明目张胆地撒娇:“箓儿,老子饿了。”     南箓领他向外去:“你出门许久,早该饿了,去用膳罢。”     转身,忽见一尊黑漆漆的身体站在门侧,眉目刚毅,神情木然,双眸垂着,依然能感知那目中的悲伤。     浮生这才想起自己死乞白赖让黑箬在这里的目的,心里微微一凉,但又想到他在这里自己便没有性命之忧,如此这般,他这回因祸得福,可是赚大发了哼哼……     南箓走在前面,浮生跟在后头,这眼角不经意一瞥,差点眼抽筋,他竟然看到黑箬那万年不变的木头脸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东西,还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浮生一个踉跄,见鬼般逃也似地跑了。     夜晚戌时,南箓静静睡去,黑箬派了三个侍卫将浮生送回白麟宫,一路严加看管,就怕他忽然消失似的。     一进大门,便见鹿鸣衣着整齐地坐在主位,手中摇了一把花里胡俏的折扇,见了他,眉毛高高一挑,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哟,这不是浮生大爷么,您昨晚应是出宫了啊,怎生又回来了,可是舍不得在下?”     浮生的好心情瞬间个灰飞烟灭,怨念地看了他一眼。     “赤云宫的美人可是见着了?瞧你满脸春光,定是得了不少好处啊。”     话虽如此,但此话听在浮生耳中便是怎样都不对味。     “你到底想说什么?”     鹿鸣将手中的扇子摇了摇:“老子瞧着宛丘不是省油的灯,先是与你亲近,打探虚实后从长计议,深谋远虑,金蝉脱壳不成又使出苦肉计,心思之缜密,谋略之高明,令在下叹为观止,啧啧称赞,偏偏某些傻子还一无所知。”     浮生怔怔看着他,飞扬的凤眼,红光灼灼,不可置信。     鹿鸣冷哼一声:“现在明白了?”     浮生:“说人话,啊不,说魔话。”     鹿鸣:“……你被宛丘骗了,他利用你顺利出了宫。”     浮生道:“魔宫太危险,能走一个是一个,就算他利用我,我也是愿意的。”     鹿鸣摇扇的手顿了顿,嗤笑:“笨蛋。”     浮生不理会他,径自回到房间洗洗睡了。     第二日浮生连早膳还未用便被几个侍卫押到了赤云宫,南箓一见他便急急上来抱住,语气急切:“深儿,深儿,我一醒来就不见了你,你一早去了哪里?”     浮生想着他许是记忆混乱,以为那叫深儿的一直在他身边,便安慰着:“老子见你还在睡,便出去走了一圈,无需担心。”     南箓道:“我不知为何,总担心一眨眼你便不见了,一见不到你就觉心慌,你以后莫要离开我身边。”     浮生心里一软,不知因何原因又觉酸酸的:“我答应你便是。”     南箓拉他在桌前坐下,将筷子放他手里:“你一早出去,想必饿了,快些用膳。”     浮生心里又是一酸,还莫名的堵得难受,这样好的一个魔,为何是个疯子?他是因何疯的,那个深儿,又是何人?     浮生开始琢磨南箓与那叫深儿的究竟是何关系,若说是朋友,又太过亲密;若说兄弟,又似乎宠溺得太过了;会不会是父子?可那温柔得能融化人心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越想越乱,浮生摇了摇头,看见南箓正专注地看他,那眼神温柔得太过奇怪,弄得他不敢与之对视,不知为何,面上热热的,赶紧移开目光,吃饭吃饭!     不久黑箬来了,跟个影子似的站在一边,极易被忽视的存在。     浮生与南箓用了膳,琢磨把玩了那一屋子的金银玉器,南箓盈盈笑着,给他泡了茶,还弹了琴曲,这魔还会弹琴!而且弹得不错。用完午膳后,浮生喝了点小酒,睡意一上来,四仰八叉地午睡了,醒来时,对上南箓盈盈带笑的温柔眼,他睡意未苏,看着看着,觉得自己还没有醒,而是做了个很美很长的梦,如果可以,不愿醒来。     浮生如斯,不过都是梦幻泡影。     “深儿,你看这画如何?”     浮生顺着修长的手指看去,睡意顿时被惊到了九霄云外,彻底从梦中醒来。     这魔竟然还会画画!而且画得不错。啊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画中的内容就是睡觉的浮生,瞧他双腿大张,身体妞成了一个麻花,屁股翘得极高,一手放在头下,一手正摸着自己的屁股,脸上睡衣正浓,粉红的嘴巴微微张开,竟然还……还把他的口水都画了出来!     “这……”浮生此刻真想使个钻墙术或者遁地术将自己藏起来,太损形象了!     南箓没有看到他的尴尬,自顾自地温柔:“深儿喜不喜欢?”     画成这样,他能说喜欢么!说了就是玷污自己的人……不,魔格!     “喜欢!箓儿的丹青真是越来越好,画得真是……惟妙惟肖,老子很……喜欢。”好罢,他本来也不是魔,没有魔格。     “叫美人春睡图如何?”     “……”能不能换个名字?怎么听都觉得这名儿很娘们,但画中那张就算流着口水的脸也还是这般俊俏,没办法,天生的容颜。     “好啊,就叫美人春睡图。”     南箓便提笔题字,俊秀飘逸的字体,与画中睡得四仰八叉的男子实在有点格格不入,但浮生看着竟觉得很是喜欢,从骨子里发出的喜欢,因为画中是他自己。     南箓将小白云放在笔架上,吹干墨迹,转而看像他,眼中的温柔比那浓墨还要浓:“深儿,我总觉得看不够你,将你画下来也画不够,既然醒了,不妨我们再画一张?”     “好啊!”浮生顺口应了,忽又转口,“不过我才刚醒来,又要一动不动地被你画,着实太无趣,不如我来画你,明日你再画我?”     “一切都依你。”     南箓便端身坐在榻上,暗红锦缎的坐榻衬出他一身洁白出尘,墨发如水般垂落,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于腿上,端庄洁净得仿若一朵白莲盛开。即使他是双眸赤红的魔,但浮生此刻只觉自己见了从天而来的仙,那样的容貌太过美丽,让他无从下笔。     无从下笔的结果便是,他的画作废了一张又一张,仍无一张是完整的,浮生没有学过丹青这类斯文东西,虽画得像模像样,几笔下来,家具花鸟皆有神韵,唯独南箓的气质与容貌是他怎样也画不出来的,如同被施了咒一般,认不出一个人的容貌。     等到月上柳梢时,黑箬一个小小的沉睡术让南箓睡了,浮生意犹未尽,问为何这么早便让他睡去,黑箬也只木着那张脸,并未回答。           第一百九十一章 欢喜魔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回去时,浮生在白麟宫门口遇到了邹虞,才知在他前日逃宫时又有守卫惨死,今日鹿鸣同样遭此毒手,险些丧命。     浮生惊问:“鹿鸣是何时遭的毒手?”     邹虞道:“下午申时。”     他轻轻松了口气,绷紧了几日的心也跟着松了,他一整个下午都陪着南箓,那么凶手不可能是南箓。     浮生踏着轻松步子,吹着口哨,摇着扇子,悠闲地推开了鹿鸣的房门,瞧见一个包成粽子的身体直直挺在床上。     “听说你遭遇了不幸,小爷特意来瞧瞧你伤势如何。”     那粽子背对着他,没听到般。     “小爷我想啊,定是鹿鸣你太毒舌爱翻白眼冷嘲热讽,那凶手都看不下去了才找你下手,以后你要改改这臭脾气,对小爷我好些,定能长命百岁,高枕无忧。”     粽子还是没有反应。     浮生心里一惊,莫非重伤到不省人事了?     “鹿鸣?鹿鸣?”     正要去推时,粽子忽然翻身对着他,双目灼灼,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疯狂又绝望地瞪着他。     “浮生,罗浮生!”     浮生默默退了一步,小心翼翼:“你……你怎么了?”     鹿鸣死死盯着他,仿佛要从那张脸上找出什么东西:“你见过有的生灵在恐惧时颤抖,痛苦锥心,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折磨致死,那死后的扭曲表情么?”     浮生顿感一阵冷意从脊背升起,似有寒风阵阵:“没……没见过,我适才说那些是与你玩笑,想让你放松放松,你千万莫要当真啊。”     鹿鸣的表情依然疯狂:“那样的痛苦又算什么?又算得了什么!”     他挣扎着要起身,嘴角溢出了鲜血,浮生忙上前压他躺下:“你浑身是伤,可千万莫要乱动。”     手腕一紧,却是被鹿鸣抓住了,浮生挣了挣,那力道更紧,似要将他的手捏断:“浑身是伤我不在乎,就算再痛,哪有心痛!你说,我为何会有心?你为何会有心?这世间万物为何都有心?若是没有该多好!”     鹿鸣的神情越发疯狂,双目染了鲜血般赤红,又像是发狂的野兽,看得浮生心里阵阵发慌,错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这头疯狂的野兽拆吃入腹。     “鹿鸣,你冷静,冷静下来。”浮生越发小心翼翼。     鹿鸣果真安静了下来,浮生才要松口气,却见他哈哈大笑,眼中疯狂不减,嘴角笑起的弧度却显得猖狂又悲伤:“你怕我?你也要离开我?”     “没有没有,鹿鸣,我们是朋友,我怎会在你危难的时刻离开你?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浮生偷偷擦了把手心的汗,这祖宗哪里是受伤,根本就是发狂,怎么被砍几刀还能砍出疯病来?     鹿鸣却笑得更是厉害,抬起缠满纱布的手指着他:“你,你们,早晚有一天,哈哈哈,我会亲手毁了……哈哈哈……”     “毁了什么?你要做什……鹿鸣?鹿鸣?”     那疯狂的大笑戛然而止,鹿鸣所有的疯狂随着双目的闭合而消失,浮生叫了两句也无反应,才确信是他太过激动,又重伤在身,昏死了过去。     那些疯狂的话,浮生始终未明白他究竟遇到了什么,是什么令他如此疯狂。     一夜辗转难眠,夜风狂狷,红月微露,花影树摇,映在窗格上就是一个婆娑世界,浮生脑中浮现着鹿鸣疯狂的眼神,那样的血红绝望,犹如一把刀划过心房。     有什么就要发生了,恍惚中,他似乎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太阳还未从东边完全露出脸,浮生早已将自己拾掇妥当,等着黑箬派人来接他,时间掐得刚刚好,只是今日去赤云宫也走得太过匆忙了,若不是他术法被禁,便都能用飞来跟上前面的速度了。     远远的便听见赤云宫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浮生问身边的侍卫怎么回事,那侍卫只催他:“快点,你到了便知。”     屋里的家具摆设一并被摔得粉碎,南箓茫然看着四周,全然没有浮生所见的温柔和静,而似有些疯狂:“你们把深儿藏在了哪里?在哪里!”     原来又是一个发疯的……     不同于鹿鸣,浮生见着南箓此时模样,竟是有些心疼,放柔了声音,走进去道:“箓儿,小爷我在这里。”     南箓拿着一尊白玉观音的要摔的动作停住,慢慢回头看他。     浮生露出一个笑容:“小爷我才离开一会,你怎就生气了,箓儿乖,莫要气了。”     伸手去摸南箓的头,却忽觉脖子一痛,剧烈的痛楚卡在喉咙,无法呼吸。     南箓单手捏着他脖子,眼中的暴虐更甚,双目如同烧红的铁,原本倾世美貌,此刻却比鹿鸣发疯还要可怖:“你不是他。妖孽!你将我的深儿藏到了哪里?快将他交出来!”     浮生想摇头又摇不起,想说话喉咙又被捏着,只能无力地“咯咯”几声,双手去掰那脖子上的手,奈何如铁般坚硬,没有丝毫松动。     “谁也不能冒充我的深儿!”     “咯……咯咯……”浮生恐惧地看着这只魔鬼,什么也不能说。     “是你们害死了他!你们都要死!通通都去死!”     脖子上的力道更重了,窒息的痛楚与**的疼痛让浮生恍惚,下一刻他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滚下来,或许,猗嗟、株林都是这样死的罢,下一个就是鹿鸣了,只有宛丘聪明地逃出了魔宫。     想他浮生大爷才快活几日,不曾想今日就要小命休矣……     “南箓,你住手!”     这声音依然沙哑冰冷,可此时听在浮生耳中犹如天籁,黑箬大人你为何不早些来?     屁股一痛,浮生的身体被甩到了一边,接着铺天盖地的空气扑向他口鼻,将他呛得不停咳嗽,然而那刚放开他的魔手又闪电般地朝他伸了过来。     “妖孽,受死!”     “啊啊啊……黑大人救命啊啊啊!”     然而黑箬并未再次出手,只是双手在胸前迅速捏诀,口中不知念着什么。     “黑大人你不……唔……咯咯……”     浮生只觉眼前一黑,脖子再次被捏住,双目一翻,差点吓死过去,可这次捏着他的手力道怎会越来越小?     才见南箓已经双目紧闭,软软地倒在他身上,身体还挺重!     周围的侍卫们长长松了口气,这样的事就算不是第一次,可每次他们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地伺候着这主子。     浮生才想起黑箬捏的是他见过的沉睡咒,将那疯魔放在一边,他小心翼翼地:“黑黑……黑大人,既然他现在睡了,那那那小的就就先行告退了。”     猫腰赶紧地溜了,这里太危险。     “等等。”     黑箬伸手抓住他背后的领子,浮生充当聋子,想借助巧力挣开那只手,奈何在黑箬手中转了一个圈,还是被抓得结结实实,才苦着一张脸:“黑大人有何吩咐?”     “守在他身边,看着他醒来。”     “万一他醒来又要杀我可怎生是好!老子刚才差点死在他手里!你就算给老子再多好处老子也不干这差事了!”     黑箬只道:“他不会杀你。”     “他刚才就差点杀了老子!”     “我说不会就不会。”     “老子说会就是会!”     黑箬放缓了语速:“你那么希望他杀你?”     “……不是!”     “那就照我的话做,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黑箬伸出右手在他面前做了一个捏死的动作。     浮生立马变乖了:“好罢,老子做便是了。”     “把他抱到床上去。”     “哦。”     浮生照做,然后搬了个凳子,乖乖坐在床边等南箓醒来,见黑箬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才稍微放了点心,但心里的惊惧依然浓烈。     南箓睡着的模样极是好看,周身竟还散发着淡淡的乳色光晕,如同一朵白莲静放,衬得眉目如画,出尘若仙。可即便再好的容貌,此刻在浮生眼里,南箓只是越发的神秘与恐惧。     那双细长的眼猛地睁开,赤红眸中血光一闪,已挥掌伸向浮生。     “住手!”     黑箬迅疾出手去挡,南箓一掌堪堪停在浮生胸口,浮生早已惊得呆了,双目全然没有焦距,脸色苍白如纸。     南箓双目慢慢清亮,赤红眸珠有了光彩,才看清面前这张容颜。     “深儿?”     浮生依然是呆呆的。     “深儿,你可有受伤?我刚刚……我……我竟要杀你,我怎会杀你?我这是怎么了?”如此温柔又惊慌的语气,仿佛身体里换了另一具灵魂。     南箓不敢置信,浮生更是不敢置信地感受他短短时间两次从鬼门关前走过的惊惧,老天爷你这是在耍你浮生大爷呢!     “深儿,你说话,哪里痛了,快些告诉我!”     南箓着急地在他身上摸索,弄得他浑身不自在,连忙抓住那两只手:“箓儿……我……我无碍,你无需担心。”只是快被你玩儿死了!     南箓却十分慌乱害怕:“深儿,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我怎会杀你?我连伤你一丝一毫都不愿,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你莫要害怕,莫要……离开我!”     浮生见他此时慌得跟个孩子似的,心又不争气地酸了起来,本想硬起来的口气软得不能再软:“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离开你。”     呸!啊呸!这谁说的话?肯定不是他浮生大爷说的!     南箓忙道:“我不会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     “嗯,好。”     “你累了,再睡一会儿。”     南箓听话躺下睡了,却还抓着他的手不放。     黑箬在旁看着,解释道:“他偶尔会像刚才那样,但不会持续太久,念沉睡咒即可。”     “猗嗟和株林都死在他手里?”     “不知道。”     浮生不再多问,黑箬不愿告诉他,可答案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第一百九十二章 归来时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魔宫近日里里外外戒严,宫人不得出入,到处都有盘查,真真是连只苍蝇都不放过的警惕严肃。     日夜严守的魔宫侍卫已经疲累不堪,可依然不敢有丝毫松懈,只因为住在白麟宫的一位公子老想逃出宫,被抓回了几次也依然不屈不饶。     这不,听见惠衍宫传来杀猪般的嚎叫便知,那位不怎么聪明的公子又逃宫失败了,值班的侍卫轻轻摇了摇头,他就不能不逃么,反正都逃不走,想着,侍卫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惠衍宫里,殿中家具七零八落,瓷器金银散了一地,还很不和谐地滚了几个大大的白馒头和几朵七彩灵芝。     “放开老子!老子不干了!不干了还不能走么!”     浮生被两个侍卫押着,五花大绑,双腿不停地乱踢乱蹬,脸颊气得通红,双目如火,面上轮廓硬朗了些,分明是这些逃亡的日子让他瘦了。     黑箬走到他面前:“无论你逃多少次我都能找到你,最后警告,下次你再逃,我就干脆杀了你,反正白麟宫里还有一位替补的。”     浮生也不惧怕:“老子才不信你的鬼话!你若是能杀老子,早就杀了!黑箬你这乌龟王八蛋!木头脸!黑木炭!狗娘养的!老子他娘的诅咒你十八代祖宗!挖你祖坟!放开老子!”     那些侍卫们同黑箬皆不理会,浮生每次叽里呱啦骂个不停时,他们便像同时聋了似的,这让他很没成就感。     等他骂完了,黑箬才缓缓开口:“把他押到地牢去。”     “是!”侍卫们异口同声,应得是中气十足,气势冲天,显然是受够了浮生的鸟气。     浮生傻了眼,直到被压着走了才反应过来:“怎么是地牢?……不对啊,以前都不是这样的,你你你轻点!黑箬你他娘的不是人!不对,连妖也不是!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聒噪的咒骂声渐行渐远,侍卫们如同送走瘟神般地松了口气,不料这黑大人是个喜欢被虐的体质,稍后便跟了过去。     魔宫地牢,骷髅地狱。     据说,魔宫成立之初,那极是爱好雅致的魔王兮月为如何将地牢这等阴暗血腥的地方建得雅致而烦恼,后有一位大臣出了绝好主意,用妖魔的头颅骨铺了地,手脚白骨连成牢房栅栏门,燃灯用的是妖魔人身上煎出来的油,就连为数不多的座椅也是用妖魔们身上剥下来的皮所制成。     地牢成立之初,远看犹如白玉雕成,令人惊艳不已,然则近看则是满目森森白骨,走在地上,那满目的骷髅头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你,诉说着它们在这里惨死时的痛苦。     浮生第一次来这地牢,只一眼便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还有一魂也摇摇欲散了,早已腿软得被侍卫拖进了牢房。     那牢房一面是修长的白骨门,三面皆是结结实实的骷髅头,有牛头马头,也有三只眼的怪物,长角的猴头,更多的,还是人头,一双双空洞的眼凄凄看着进来的浮生。     骷髅墙上固定着两副铁链,铁链旁挂着各种各样的刑鞭,有皮的,有铁的,有倒刺的……白骨地上放着烧红的火炉,铁烙烧得正是火红,再往右依次是夹棍、拶指、老虎凳、木驴、辣椒水,还有一些浮生不认识的刑具。     如此齐全丰富的牢房,这招待也太过隆重了罢。     隆重得浮生不仅连腿,身子都要吓软了,可嘴巴还是硬的。     “黑黑黑……黑木炭!老子告诉你!老子宁死不屈!有种你现在就杀……杀了老子!”     黑箬道:“我不杀你,从今后起,这里便是你的家,你身后这些刑具,我会让人每日用一次在你身上,直到你心甘情愿去伺候你的主子南箓。”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老子,你太幼稚了!老子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     “噗……!”     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他忠贞的豪言壮语,所有眼睛齐齐看向出声的那侍卫。     那候在一旁不知何时新来的侍卫是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又立即收敛神色,担忧地看了眼黑箬,结果看到同僚们齐齐送来的白眼和浮生愤怒的目光。     “你笑什么笑!”     侍卫:“……”     黑箬道:“既然你还不愿妥协,那今日先从鞭刑开始,你看这墙上许多鞭子,从哪一根开始较好?”     一滴冷汗从浮生背上悄悄滑下,他看一眼那些鞭子便觉背上火辣辣地疼了。     “我我我……老子我宁死不屈,绝不妥协!”     “啊啊啊……饶了我……饶了我……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我受不了了……”     隔壁突然传来极惨的哀嚎,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求饶声叫了几声后便渐渐衰弱,然后传来了开锁的声音,脚步声渐近,一具满身是血的身体被抬着路过而去,留下满空气的血腥味和奄奄一息的求饶声。     浮生双目瞪得滚圆,手脚不可控制地发抖。     黑箬嘶哑的声音声声入耳:“刚才被打扰,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你刚刚的话。”     “我我我……”浮生感觉喉咙发紧,浑身都是冷汗,咬了咬牙,“我说我愿意去伺候南箓。”     黑箬点头:“这样不是很好么。”     “但是,南箓送给我的东西就都是我的了!”     “只要你伺候他高兴,赤云宫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浮生眼中一亮,趁热打铁:“还有,我离家已经一个多月,你要让我回去同家人报个平安,否则你就是折磨死老子,老子也不伺候!”     黑箬想了想:“你家中还有何人?”     “还有一个大哥,他平日可是着紧我,我这一走,定让他心急如焚。”     “我答应你,但是,罗浮生,你休想再逃,否则我会将你那兄弟一并抓了来此团聚,这间牢房,我会一直为你留着。”黑箬说得极缓,沙哑的声音字字寒心,就好似那刑罚,越是缓慢的折磨越让人痛苦。     浮生这次是彻底死了逃离的心,他一个小妖魔,如何能斗得过魔宫的总管大妖怪黑箬大人?     浮生风风火火来了地牢,又风风火火被压回了赤云宫。     随行的侍卫悄悄松了口气:“这回可莫要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旁边的同僚道:“他就算弄个幺蛾子也逃不出黑大人的手心,黑大人早就将他性子摸得通透,地牢里吓了一吓,立马乖成个小绵羊。”     浮生等南箓睡着后,请示黑箬:“你何时放我回家。”     “现在。”     “那我回白麟宫收拾收拾。”     “不用收拾,直接出宫,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日卯时出现在赤云宫,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浮生为难:“我来魔宫便是为挣钱贴补家用,如今什么也不带,回去又有何用?”     黑箬扔了个包裹给他:“这些带去。”     浮生打开一看,白花花的银子闪闪发亮,头一次发现这黑木炭还算有那么一点好,立时心花怒放,欢天喜地:“谢谢黑大人!”     再次走在魔宫外的街道,没有耶梦伽罗的花香,红月格外明亮,街上的鬼火飘来荡去,各种各样的妖魔来来往往,流连的夜色,红尘繁华满目,浮生简直觉得再世为魔,感动得满眼泪花。     走到家时已将近戌时,黑箬竟没派一个侍卫跟来,这让浮生觉得他是笃定自己逃不了的,那大妖怪手法多变,谁知道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难怪每次都逃不了。     熟悉的屋子出现在眼前,简陋的泥砖茅草屋,粗糙的树干围成一个小小院子,白天会经常晾晒的鱼干已收入屋中,一豆灯火发着暖暖的光,看得浮生心里一暖,酸成了一片,推开门快步走进去。     “是谁!”     罗明警惕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接着开了门,不怎么高大的身体被屋中灯火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剪影,淡淡月光照亮那双蓝色的眼。     “浮生?”     浮生走到他面前:“是我,小明,我回来了。”     罗明不确定地将他上下打量:“你真的是罗浮生?”     浮生不好意思地瞧着自己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摸了摸脑袋:“真的是我,小爷我出去大赚了一笔回来,哈哈……”     “啪!”     清脆响亮的耳刮子!     浮生摸着被打的脸:“你为何打我……”     “啪!”     另一边脸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罗明指着他,低沉着声音,却是压不住的怒火:“打的就是你!你不声不响离了家门,可知我有多担心?我疯了似的到处找你,以为你被其它妖魔杀了,吞吃入腹,连尸首都找不到,已经绝望地以为你死了!可你却过得逍遥快活,怕是早将我这处处管制你的穷鬼忘了罢!既然如此,何须回来,让我以为你死了罢!”     浮生见他说得悲愤,湛蓝的双眸布满血丝,并不健壮的身体比先前瘦了许多,此刻正在微微发抖,显然是气的。     知他担忧甚多,心中万分惭愧,浮生拉着他进屋坐下,抚了抚他耳朵:“你莫要气了,我也是不得已。”     罗明没好气的:“你整日就想着往外面跑,满眼只看见真金白银,除此外还有什么不得已?”     “我……我不小心进了魔宫,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我日夜想着……”     “魔宫?”罗明一把抓住他肩膀,浮生暗中发疼,却不敢表露,只看见他万分惊惧的表情,“你去魔宫做什么?那里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浮生低头:“现在知道了。”     “你在那里遇到了哪些妖魔?”     浮生不敢隐瞒:“便是带我进宫的邹虞大人,共事的几位公子,猗嗟,株林,宛丘,还有一个讨厌的鹿鸣。”     罗明暗暗松了口气,道:“魔宫不能再去了,明日你便同我离开这里。”     浮生摇头:“走不了了,我在魔宫遇到一个叫黑箬的大人,他让我去伺候一个叫南箓的美人,长是长得极美,可惜是个疯子,黑箬说我要永远照顾南箓,否则他不会放过我们。”     “黑箬,南箓!”浮生发誓他从未见过罗明如此刻般惊惧的表情,还夹杂着一些其它的情绪,便连声音都嘶哑了,“你遇到他们了?”     “小明,你怎么了?”     罗明豁然起身:“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可……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黑箬都能找到,我们逃不掉的。”     “这是什么?”罗明抢过他肩头的包袱,打开见全是银子,“从哪里来的?”     “黑箬给的。”     “扔了,把衣物也扔了,太肮脏了,脏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归桥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深夜月高,欢聚魔都的魔群也散了,只剩一些从冥界而来的鬼魂游荡在街巷,鬼火漂流,伴着灯花红月,倒也别有一番景象。     随处可见的耶梦伽罗依然开得妖娆嗜血,在月下泛着淡淡红光,薄雾轻游,暗香零落。     白衣散发的鬼相伴而行,轻轻穿过花丛,街角明灯若隐若现,偶尔投射其中两只的暗影,出了城门,一直往西走,只有真正的鬼才能通过。     红衣的女鬼回头对一只白衣鬼轻声道:“前面的河上只有一座桥,叫做不归桥,桥下之水阴气极重,即便是魔也极难通过。”     白衣鬼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他一抬头,月光之下露出一双赤红幽亮的眸,容颜俊俏。     红衣女鬼笑道:“办法倒是有,但不知二位肯不肯使?”     白衣鬼连忙点头:“愿意,怎样都愿意!”     “要想过桥,便要获得极阴之气,让阴气极重的鬼度给你们,这般想来,倒是让二位公子占尽了奴家便宜。”红衣女鬼笑道,露出妩媚之态,秋瞳盈盈尽是夺魂,红唇微启,将笑欲笑,引人无限遐思,一袭红衣衬得她风情万种,实乃美艳尤物。     “不知这度阴气之法如何?”浮生隐隐不安。     “自然是吻奴家。”     “这……”白衣鬼犹豫地看着她扒开头发露出的另外半张脸,永远都在腐烂的肌肤生出一滩脓水滋滋往下流,有的地方已经露出白骨,有的地方起了一窝窝的尸虫不断蠕动。     白衣鬼忍住呕吐的冲动:“有没有其它的方法?”     红衣女鬼的笑意瞬间收去,冷笑道:“你们也是这般,这世间无论人魔,都只爱这半张漂亮的脸蛋,可我徐昭佩只匀半面妆,还有丑陋的半张脸附在一旁,美与丑,善与恶,不都是相生么?哈哈哈,可他萧绎百般羞辱我,怎教我不恨!你们,今日休想过这桥!”     徐昭佩死时怨气极重,特意着了红衣,死后成为厉鬼,性子阴晴不测,常到人界勾人性命。     她一发怒,整张失调的脸更显得狰狞诡秘,白衣鬼吓得往后倒了一步。     “谁说所有世人都只看容貌?此不归桥,我是过定了!”白衣鬼身边的令一蓝眼白衣鬼面不改色地站在徐昭佩面前。     此二白衣鬼,不是浮生与罗明还能是谁?     徐昭佩看着罗明,转怒为笑:“只要你肯吻我,我便送你到冥界。”     浮生不忍去看她那半张脸,心中大呼罗明不要!     然而罗明却是无比从容,抱住那女鬼的头便吻了下去,一股淡蓝的阴气慢慢从徐昭佩的口中流向了他口中,待罗明退后,只见他面容清白,双目阴沉,森森鬼气,完全不同于他们为逃亡时匆忙画的妆扮。     徐昭佩满意道:“公子好魄力,奴家佩服,那么剩下这位公子你呢?”     罗明心里一凉,早已泪流满面,再看看徐昭佩那半面不忍直视的脸,他他他如何能下得了嘴亲她,亲南箓也不能亲她!等等,为何会在此时想到那疯子?     罗明望向他:“浮生,快点。”     “啊……好……”     徐昭佩的眼中已有不快,罗明用那双湛蓝的眼催促着他。     浮生暗暗咬牙,快步走上去,只要一闭眼,在脑中想想她那半张娇艳容颜,亲个美人也许很享受,话说他长这般大,还未亲过女子,不曾想他的初吻竟是这般……     “住手……不对,住嘴!”     远处突然传出一声怒吼,初时威吓十足,再唤,已是减了五分气势。     罗明心里一突,只见四面八方围来了明亮的火把,来者井然有序,装束一致,料想定是魔宫士兵。     浮生猛然睁眼,正对上徐昭佩的容颜,一丑一美,其震撼力远比纯粹的丑更多几分,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向后退去,举目四望十面围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罗明大步上前将浮生挡在身后,望向那些士兵:“不知我们几个野鬼犯了何事,竟遭魔宫围困?”     月光之下,黑压压的围堵寂寥无声,正对面的士兵慢慢退出一个口,迎出一位白衣美人,明月虽暗,可那美人光华四溢,似有白光淡淡萦绕周身,但见眉如舒柳,双瞳若深潭墨珠,琼瑶玉鼻,口含丹朱,在这晦暗的夜色里,犹如一朵白莲悄然绽放。     “南箓……”     等那美人渐渐走进,浮生又瞧那双目漆黑,气质清冷,最重要的是,那胸部为何隆得饱满坚挺了?     “箓……箓儿,你怎成了女子?”浮生百感交集,竟有种恍惚做梦之感,这魔头不仅是个疯子,难道还是个女子不成?     不知为何,心中竟暗暗有丝欢喜。     “我不是南箓,我是南华。”     “……”南华是谁?     “张志……咳,罗浮生,早便告诉过你是逃不掉的。”     “你……你是何人?”浮生一头雾水。     南华道:“我已说了,我是南华。”     “请问,南华又是何人?”     南华那双苍老的眼扫过浮生,淡淡介绍自己:“南箓的姐姐,南华,我们见过的。”     “何时见过?”     “你忘记了。”     “哦,为何不是黑箬来抓我,他忙其它事情去了么?难道我已变得不重要了,竟要你一个女子出马?”     “浮生!”罗明捏紧了一颗心早就听不下去,“你聊什么家常,她是来抓我们的!”     “可是这位姐姐真的好漂亮,这么漂亮的姐姐定是既温柔又善良,怎会抓我们,姐姐你说是吧?”浮生露出一个乖巧讨喜的笑。     南华的面容越发冰冷,这小子死过一次,没了记忆便罢,怎生还越发变傻了,贪财好色的本性倒是越发厉害了。     “把他们抓起来。”     “是!女王陛下!”     士兵们答得气势恢宏,地动山摇,连着天边的明月也跟着震了三震,浮生瞧着南华于千军中傲然独立,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气质清冷,有种藐视苍生的王者之气,随着山呼之声,令他也有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就是魔界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位女王。     浮生一直以为那是位至少长相彪悍胜过汉子的女人,不曾想竟也是位如同仙人般的妖怪。     “浮生快走!”     他正愣神,身体已被罗明推向了身后的徐昭佩:“徐娘娘,请你带他走!”     话音未落,刀剑声起,罗明祭出一把长剑,士兵们竟无法靠近。     徐昭佩拉着浮生向后退去:“今日你欠下之人情,他日必要报答!”     “休走,拦住他们!”南华令下,已有士兵蜂拥而至,南华却看向罗明,“原来是你,小小猫妖也敢坏本座大事,快说,意娘在哪里?”     罗明不答,手中之剑只向南华而去,电光火石间,封魔剑铿锵落地,南华单手扼住罗明咽喉,那边厢,浮生与徐昭佩也被押了过来。     “意娘那贱人在哪里?你说不说!”     罗明将嘴闭得死紧,只将一双饱含怒火的眼来瞪着南华。     “你不说也无妨。”南华冷笑着面向浮生,“你呢,知不知道意娘在哪里?”     浮生被她笑得浑身一震,冷汗刷刷地冒,但他是真不知道:“意娘是谁?”     “浮生,你若不说,本座便在你面前将这猫妖给活活剥了皮,留着一口气让他生不如死,你觉着如何?”南华微微笑着,绝美的容貌宛若莲花盛开,缓缓吐着毒蛇的信子。     浮生:“……”     “我……我可不可以与罗明商量一下?”     “可以。”     押住浮生的士兵松了手,浮生走到罗明面前,“锵”地一声抽出随身短刀来架在肩膀上:“小明啊,快告诉他意娘在哪里吧,不然老子死在你面前哦。”     罗明面无表情,却是周围几个士兵一脸的恶心模样,这小子说话语调软濡跟个撒娇似的恶心死了。     浮生将刀往脖子上靠了靠:“哎呀,你知道便说出来罢,不知便说不知,老子若是真死了,可不心疼死你个没良心的。”     士兵们:“……”要挺住!     南华女王精致的眉梢抽了抽。     徐昭佩半边明艳半边惨不忍睹的面容更是变幻莫测。     罗明依然面无表情,僵硬地开了金口:“不知。”     浮生笑嘻嘻地面向南华:“南华姐姐,你看他都不知道,你就让他走罢,我乖乖跟你回魔宫便是。”     南华道:“你分明是……”     “不准动!你不要过来!否则老子真他娘的死在这里!你放他们两个走!老子便乖乖与你回魔宫!”浮生忽然大叫,这下手里的刀是结结实实挨着自己白嫩的脖子了,刀刃锋利,割着他疼。     南华并未停下脚步,脸上依然微微笑着,犹如莲花不染纤尘的傲洁:“你以为你是谁,区区一条小命就能威胁本座?”     浮生自然不傻:“我是罗浮生!你与黑箬大费周章抓我不就是为了南箓,若老子死了,看那赤云宫一头疯魔该当如何!你不准动!马上放他们走!立刻!”     浮生大吼着,双目灼灼发红,竟有一股慑人气势,手中那短刀当真割破了脖子,鲜血汩汩而下,微弱的月光下可见晕了一大片,不归桥边的阴气循着血腥味慢慢聚在他身边,沿着伤口缓缓侵入。     南华终于色变:“本座放了他们,罗浮生你快将刀放下!”     “老子不放!你要让他们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被你抓到!”     “浮生。”罗明道,“我不会让你再回那地方去。”     浮生气得恨不得当真抹了脖子:“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废话,保命要紧!老子死不了!总有一天会去找你的!”     “浮生……”     “徐娘娘大美人,你快带他走!你的大恩大德,罗明他定当恩有重报,做牛做马,以身相许!”     罗明气得发抖:“罗浮生你混账……”身体却被女鬼长长的红袖卷了过去,一阵阴风拂面,已到丈外远。     徐昭佩乌黑的发已遮住半面不堪容颜,唯剩夜色中的明媚妖娆,回眸对浮生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本宫便不客气了。”搂着罗明化作一阵阴风而去。     “罗浮生,你将刀放下!”     浮生难得这般有硬气:“不放,老子就是不放!不准过来啊,否则南箓就见不到活着的罗浮生了!”     南华面色阴郁,再好耐心也给这泼皮磨没了,咬牙道:“罗浮生!”手里开始捏诀。     浮生道:“南华女王,您若闲着无聊便可坐下喝喝茶磕个瓜子,小的可免费陪上笑脸与聊天,但您的手可千万莫做其它事,小的手不稳,一受惊吓不小心抹了脖子便不好了。”     南华将捏了一半的诀收回,怒瞪着浮生,这小子死了一次还越发泼皮无奈知道些小聪明了。     繁星已退,光阴若水,罗明过那不归桥已久,浮生却依然僵持不肯放下短刀,直至月落云散,那不归桥在逐渐明朗的天色中消退。太阳徐徐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晨鸟掠过天际,留下几声清脆,新开的耶梦伽罗铺开大红裙摆,别样的妖娆陈新,空气湿润而清新,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桃花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华将浮生送回魔宫时,早已天色大亮,远远便听见赤云宫各种鸡飞狗跳,南箓的暴怒偶尔传来一声,又被杯碟桌椅的摔打声盖过。     浮生侧眸瞧着南华女王的不悦,心中暗爽,他算准了这时才回来,让她瞧瞧南箓没有他就会暴怒到什么模样,以后自己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南华感受到他的目光,苍老的眼神一凛,冷冷道:“给我安抚好他,否则有你好看!”     浮生正要进门,却见南箓焦急地跑了出来,赤红双目紧紧锁住他,眉宇间的疯狂怒气一瞬间舒展成如水温柔,盈盈波光,点点化作星辰潋滟,那是如此美丽的一双眼,如此熟悉的容貌气质。     浮生心里莫名一酸,再也得意不起来,下一瞬就被拥入了那怀里,温暖而结实,他听见南箓的心跳,有力而飞快,仿佛要振聋他的耳。     似乎有什么失而复得了,不然为何会如此喜悦?     似乎有什么要永远失去了,不然为何会如此失落?     南箓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深儿,我醒来见不到你,以为你又跑了。”     浮生的心又跟着酸了一把,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背:“除了这里,老子还能跑哪儿去,不过出去走了一圈。”     “走一圈为何会受伤?”南箓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温柔得不像是质问。     浮生摸了摸,张嘴胡扯:“适才追了个贼,不小心就受了些轻伤,无碍。”其实他才是那被追的贼,不禁将眼角暗暗瞟向南华女王。     南箓像是没看见南华与其身后众多士兵,眼中只有一个罗浮生,安静娴雅得像支白莲花迎风而立,握着浮生的手进了宫门:“我给你疗伤。”     浮生一踏入殿中便闻到食物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南箓微微一笑:“深儿若是饿了,可以先用早膳。”     浮生厚着脸皮点头:“好。”     宫内的凌乱很快被收拾好,宫女们送来各色食物,浮生与南箓相对而坐,也不知南华何时离去。     水晶饺子,小笼包子,煎饼油条,清粥伴着几个小菜,据说这是人界最常见的食物,浮生本来只以七色灵芝为食,可自从来赤云宫见了这许多吃食,竟忍不住改了饮食方式,将罗明的告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吃得津津有味,南箓却只看着他,眼眸微含,两分笑意八分柔情,细长的眼里只见红光微微流动,有如红尘潋滟。     浮生望进那双眼里,竟不觉呆了,如同饮了一樽醇香的酒,不知何时醉了。     如若一直如此,也不是不好,在这红尘的繁华里,浮生短暂,本来就是梦……等等!他为何会生出此等想法?一定是被这妖魔的美色所迷惑了!     南箓帮他夹了菜:“怎么不吃了?”     浮生想到自己刚才的念头,禁不住厚脸皮上也一红:“我我我吃饱了,箓儿你怎一直看着我?”     南箓道:“我近来时常觉得你早已离开了我,我如今能看见你,不过是做着一个又一个的美梦罢了,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便想多看看你,怕醒来时就将你给忘了。”     他说得缓慢,声音清柔,语气中的惆怅如同细雨轻轻撒落,真如梦呓般,可眼神又是如此深邃沉静,专注地望着浮生,一点也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     浮生拍了拍他的手:“你没有做梦,许是……”一噎,忽然说不下去,他不过是趁着他神志不清时顶替了另一个人,若南箓真的清醒,这不就是大梦一场么,就像他的名字,浮生,若梦。     “许是什么?”     浮生打着哈哈,扔了个饺子到嘴里,含糊不清道:“许是你太在乎小爷我了,才会这般患得患失。”心里却有点悲伤,你他娘在乎的才不是小爷我,而是那狗屁的深儿深儿,哪个人类取这般难听的名儿!     南箓却认真想了想,好看的眉即便皱起来也是别样好看,无论他是怎样的神情,从任何角度观看,都是完美无瑕的容貌。     他道:“或许真是如此,深儿,我很高兴你还在我身边。”     浮生吞下一只鹌鹑蛋:“嗯嗯。”不愿抬头看那含情脉脉。     他又听南箓说了许多,最后拍了拍圆滚的肚子,长舒口气:“老子真吃饱了!”     南箓道:“稍后我为你敷药。”     浮生疑惑:“你上次不是在我脸上摸了摸,伤就好了么,为何这次不用?”     南箓若无其事道:“敷药也是一样。”     浮生惊觉地拉住他转身:“你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南箓笑了笑:“并无什么大事,只是不知为我的何魔力在不断衰弱,已经无法像上次那般为你疗伤,但魔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就算散去也无大碍。”     浮生面色一变:“怎会无大碍?魔力对一个魔族来说如同性命一般重要,没有魔力就没有自保能力,很快就会没命的,你怎能说得如此轻巧?”     南箓并未说话,沉默地打量他,眼中透着疑惑:“深儿,你怎会对魔族之事了解这么多?”     “我……”浮生一惊,想起那深儿不过一介凡人,忙道,“老子我在魔界混久了,自然知道些。”     南箓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浮生心里酸不溜秋的:“给老子敷药去,老子还要喝你泡的茶。”     “好,一切都依你,昨日的画你可还要继续?”     “自然是要的。”     ……     夜晚回到白麟宫时,鹿鸣百无聊赖地翻着几张画像,瞧着浮生,习惯性地瞟来一个白眼:“我还以为你出宫后再也不回来了,原来还是舍不得那如星如月的美人。”     浮生经过昨夜一番折腾,早累得慌了,只匆匆“嗯”了一声便回了屋去。     次日清晨,光阴如新,魔宫的黑墙红瓦飞天高楼零次栉比,耶梦伽罗花开依旧,倪郸兮云宫也是万年如一,这里有红尘扰扰,也有繁华起落,无论是人、是妖、是魔、是鬼、还是仙,都贪念如斯的软红十丈。     佛说,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都是梦。     可若是在梦里不会醒来,一切就都不是梦。     转眼,离浮生最后一次逃亡失败已有两月多时日,这些日子他天天陪在南箓身旁好吃好喝,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就差不知自己是怎生死的了。     某日有西淼部落送来的贡酒,浮生沾着南华女王的光要了一坛来,与南箓在桃树下浅酌。     这桃树也是生来奇怪,魔界本是没有桃树的,却不知这魔宫中单单长了一株人界桃树,每年花开,每年结果,年年如此,不知时光几许。     那桃树正开着艳色的花,想来人界此时乃春季,浮生瞧着那桃花遮蔽了大半的天空,花儿开得正盛,偶有花瓣零落而下,落在倚在树干的南箓身上,如斯美景,竟宛如在梦中见过般,不禁贪杯,微醉着与他闲话。     “箓儿,你可知这桃树有多少岁了?”     南箓修长的手接住一朵落花,醉了的眼微微眯着,眸子越发红艳,胜过落花满地。     “万物有寿,不可妄说,尤其是灵物,否则便是折了它的寿。”     浮生抱着酒壶坐在他身侧,神秘着道:“我不用妄说,小爷我一看就知他的寿命。”     “你如何得知?”     浮生笑道:“箓儿,老子告诉你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你可莫要同别人说去。”     南箓将头靠了上去,醉红的眼角如同染了桃花般。     浮生小声道:“我可以让所有植物都听我的话,刚刚我问了这棵树的年龄,它就告诉了我,它已经活了八千八百五十八岁。”     南箓摇头:“我不信,若活了这许多年岁,为何还不成精成怪?深儿你在寻我开心。”     “老子说的……都是真的!”浮生一急,打了个酒嗝,双颊泛红,醉眼迷离。     南箓依然摇头:“深儿,你醉了,我们回去。”     浮生扭了一下不让他扶,将酒壶放在地上:“你不信,我证明给你看,老子其实也是很厉害的魔,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是要在南箓面前证明自己。     暗自运劲,熟悉的力量涌动在全身,地下沉睡的生命感受他的召唤都欲破土而出,浮生得意地看向南箓,轻轻一抬手,青藤随着他的手势冲破土壤,迅速蔓延开来,伸展翠绿的枝叶,从茂密的藤蔓中抬起了花苞,不一会儿便慢慢绽放,紫色的花朵硕大而艳丽,花蕊迎着风儿微微摆动,吐露迷人芳香,如同美艳的妖。     浮生朝南箓眨眨眼,步态不稳地走着:“怎样,小爷厉害吧。”     桃花零零落落飘着,微风丝丝缕缕的,那花香越发浓郁着,久久不散,好似在哪里闻到过,在梦里?还是在梦里的梦里?     南箓看着浮生朝他走来,醉笑连连,容颜如此熟悉,可那乌黑的双眸为何变了他不认识的颜色,竟是一红一紫,这酒醉酡红,踉跄朝他走来的不是他的深儿,他的深儿怎会妖术,怎会有这样的一双眼?这分明就是一只会幻术的妖!           第一百九十五章 枕上书故人重相逢,已是新颜貌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浮生瞧着南箓神色变换,依然醉笑着:“被小爷我的本事吓到了吧,其实我还有更厉害的,以后让小爷来保护你!”     他靠过去,南箓倒退着避过了,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你不是深儿。”     浮生一惊,酒也被惊了大半出来,才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箓儿,你听我说,我……”     “你到底是谁?”南箓的眼慢慢变得危险,同寻日里的柔情脉脉完全不同,此刻又成了只为杀戮而生的魔。     “我……”浮生吞了吞口水,“我是深儿啊,我只不过是学了些法术,但我还是我。”     “你骗我!”南箓一掌击来,浮生堪堪躲过,身后巨大的桃树一震,已毁了大半,浮生暗暗叫苦,看来这魔又是发疯了,下手毫不留情。     南箓一掌未中,魔性更起,几乎整个眼眶都成了红色:“你不是我的深儿,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浮生急着冒出一千一万个如何办,手脚偏偏不听使唤,眼睁睁瞧着南箓到了他面前,杀招又出,还是保命要紧,召唤出底下青藤将他缠住。     赤云宫本就没几个侍卫,这后花园更无一个人影,浮生撒腿要跑,不料南箓挣脱青藤又追上来,他不得不应战,使出平生所学,一个个青藤阵都缚不住南箓,偏偏还不能下杀招。     浮生暗暗骂娘,南箓这杀气腾腾的阵势,哪里有半点魔力衰弱的迹象,分明是坑他大爷呢!     应了十几回合,浮生已是体力不支,南箓却是越战越勇,一个万花迷阵没困住他,竟反噬得自己吐了血,那千年桃树已被他们毁了,桃花纷纷而下,如同下雨般,南箓面容冰冷地单手抓住浮生,看他的神情如同看一具恶心的尸体。     “去死。”     浮生恐慌地瞪大了眼,受伤的身体根本无法挣脱,只能惊恐地看着那只修长的手伸向自己胸腔。     他这是……这是……他大爷的要挖老子的心!     一阵剧痛袭来,浮生已经脑袋连着眼睛都模糊了,死前最后一眼,看见南箓惊慌的神情,眼睛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     怎么还会惊慌?肯定是他看错了。     听到动静的魔宫侍卫们纷纷涌进赤云宫的花园,兵器铁甲,团团围住,烟雾散后,纷扬的落花中,南箓抱着浮生,染血的右手还保持着五指成抓的状态,剧烈地颤抖。     他抬头看见进来的侍卫们盔甲整齐,容色肃穆,这一切,似乎还是在梦中,他永远走不出的梦。     精神紧绷的侍卫们准备再次苦战时,却看见南箓忽地喷出一口暗红鲜血,身体慢慢倒下去,怀里抱着昏迷的罗浮生,那一树桃花凌乱地飘着,落在他们身上,宛如花开。     这个时节,在人界当是最美好的春季罢。     打坐修习的南华忽然身体一震,嘴角慢慢溢出暗红鲜血。     她睁眼看着空洞的前方,目光仿佛更加苍老,可那前方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于是重新闭上了双目。不见那苍老的目光,她的容貌与南箓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柔和,容色清冷,即便打坐亦是如此。     浮生睁开眼时,浑身一震,待反应坐在他面前的是南华而不是南箓时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有些微微的失望。     “原来我还没有死啊。”     女王的脸冷着:“若不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本座不介意你马上死去。”     浮生才放下的心又悬了:“什么真实身份?”     女王将目光移到了他脸上,紧盯着他双眼。     浮生不自在地垂下眸来,羞赧道:“南华女王姐姐,您容色倾城绝代,这般看着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莫非我的脸上……”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恐地捂住右眼,露出赤红的左眼看向南华。     女王冷笑:“你的右眼是谁给的?”     浮生摇头:“我天生就是如此。”     女王一把抓住他衣领,沉声道:“罗浮生,你扯谎泼皮耍赖的本事本座早已见识过,说,意娘在哪里?”     浮生身体尚还虚弱,咳了几声,才道:“女王大人,实不相瞒,我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更不认识什么意娘。罗明说我生来就有一半魔力一半妖力,父母一个是魔一个是妖,所以我就半魔半妖了,眼睛也是一红一紫。这魔族最看不起半魔半妖的怪物,他才让我将右眼用幻术变作红色,在魔界做个本分的魔。”     “你的父母如今何在?”     “被仇家杀了,罗明说为了防止被仇家发现,让我不要在外人面前使用妖力和魔力。”他停了下,忽然惊道,“莫非你说的意娘就是我的母亲?她是妖是魔,如今何在?”     女王却道:“她是个贱人!魔宫内有结界禁止你的妖魔之力,昨日你是如何使用术法的?”     “我……也不知道,当时喝醉了,糊里糊涂竟忘了这些事,用起来并无半点不顺畅。莫非是魔宫的结界出了问题?”     南华苍老的眼斜斜看向他,冷笑:“一派胡言。”竟拂袖而去。     浮生正莫名其妙着,那女王又去而复返,神色依然冷冷的,目光过处,尽是沧桑,身后还跟了两个举着托盘的宫女。     “虽然你无半句真话,但看在你这次没有在南箓发作时逃掉,本座有赏。”     有赏!有赏!     浮生顿时从委顿中活了大半过来,一红一紫两只眼放出灼灼光彩,像两颗绝亮的夜明珠,炯炯有神地盯着南华女王——身后的两个托盘。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多谢女王大人赏赐!”     女王高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清冷高贵得如同佛祖的恩赐:“只要你好好照顾南箓,本座不会亏待你。”     “一定,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南箓大爷。”     女王:“……”     这小子死过一次竟变得如此爱财不说,见了银子,还狗腿得不行。     浮生伤重,便在赤云宫的偏殿暂时修养,魔医来看过几遭,道是无妨,静养便好。他本想多装些病痛,不料被南华女王重重一赏赐,顿觉身体好了大半,恨不得睡觉都抱着那些财宝,早将南箓忘到脑后,更别提那许久未见的黑大人。     这日浮生小睡醒来,又见一片白衣清冷高贵地候在一边,心中一喜,莫非女王又有赏赐,忙坐起来,定睛瞧时,心下又冷了一半,心口的伤突突疼得厉害。     南箓静静看着他,双目微垂,好看的眸子依然艳丽如星,柔和而沉静,屋角一缕沉水烟氤氲升起,散在空中,屋中如此安静,他这般专注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     浮生一时忘了害怕,他看着那样一双眼,细长的美目,赤红眸子里,只有他,而他的眼里,也只有南箓,那一刻,如同被梦魇了,竟想要哭出来。     而他立时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大跳,回醒过来时只觉喉咙干渴,气氛极度诡秘,便咳了两声:“你好了?”也不知问的是伤好了还是疯魔症好了。     南箓的双目依然看着他,柔声道:“对不起,我又伤了你。”     如此正儿八经的道歉,浮生还是头一遭受,厚脸皮上竟有些热热的:“我没事,只是你下次下手轻些,别真将我杀了便好。”说完他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难道还有下次?下次他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被他虐下次?他肯定是脑袋被打坏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南箓握住他的手,“没有人再敢伤害你,我也不行。”     浮生莫名觉得心里暖绵绵的,呆愣地看着南箓那张俊脸越来越近,最后嘴唇一暖,接着脑袋一轰,彻底呆成了木鸡。     他他他被南箓啄了一下!     他他他娘老子的浮生大爷我被男人亲了一下!     但是但是但是那嘴唇真的好软好温柔……     浮生依然呆愣地看着南箓,整张脸却慢慢地慢慢地烧了起来,连耳朵也一并红成了辣椒,脑袋依然轰隆隆地像有十七八个铜锣哐哐当当敲着,心跳咚咚咚像是被锤子锤着,总而言之,便是整个魔都不好了。     南箓瞧他如此,好笑地捏了捏他面颊,见他无反应,便扶他躺下:“你若困了便再睡一会,我一直在你身边。”     浮生裹着被子,一红一紫两只眼大大瞪着南箓,看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般,脸又烧成了煮熟的虾子,一把将被子蒙了脸,转过身去。     心中冒出一千个一万个如何办如何办,他竟然被南箓给吻了,给吻了!那可是你浮生大爷的初吻!     身后传来南箓的轻声叫唤,他只当没听见,闭着眼装睡,脑子早烧成了一团浆糊。           第一百九十六章 浮世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浮生哪里睡得着,好在他脸皮厚,震惊过后,竟能若无其事地装作刚睡醒,此时夕阳已下,红月初升,他厚颜无耻地享受南箓端茶倒水,递饭送菜的贴心伺候。     反正是他伤了自己,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     仔细来说,这魔不发疯的时候真是个完美的好魔。     但是,这魔再如何内疚贴心补偿,那也不能补偿到同塌而眠……     浮生用身体挡在床沿:“我不需要暖床。”     南箓只穿了亵衣,黑亮的发垂在肩上,红眸幽亮,一手搭在浮生挡床的小腿上:“我需要暖床。”     浮生心里一抖,死活不让:“你找别人暖床去,小爷我不伺候!”     南箓轻笑一声:“我只要你。”说着就要翻身上床。     “等等!”浮生惊叫。     南箓道:“还有何不妥。”     浮生才不理他,双手结印念诀,他终于发觉哪里不妥,寻日里南箓早被一个沉睡咒送去呼呼大睡了,今日极是反常。     黑箬教他的咒可没忘记。     他念了一遍,睁眼,对上南箓隐着笑意的眼,可那眼中又似有沉水氤氲,潜伏了无数悲伤。     一定是哪里念错了,闭上眼再念一次。     可南箓依然那样看着他,眼底无数情绪,在他睁眼一瞬又隐了下去。     “你……怎么还没睡着?”     “我马上就睡。”     南箓将他压在床上,身体贴了上来,脸与脸靠得如此之近,能感受对方灼热的呼吸,浮生听见自己心咚咚咚跳着,若是这魔再敢靠近,他就一脚将他踢下去。     然而南箓只是双手撑床,翻了个身身便到了里侧,老老实实躺下。     浮生大大松了口气,南箓今天太不对劲了,莫非他发了一次疯便连行事作风也变了方向?疯子的世界他果然不懂。     正想着,额头上一湿,他猛地抬眼,正对上南箓深邃的眼,奶奶的,又被这疯子偷亲了去!     南箓却是大大方方:“睡罢,你的伤需要休息。”     然后浮生的腰被大大方方抱住了。     浮生一扭腰,不干了,将他的手拍开:“不准抱着老子,否则老子不在这里睡了!”     南箓乖乖收回手:“深儿不愿便不愿,睡觉罢。”     浮生见他果真老老实实睡觉,许久都不曾有动作,这才翻了个身睡去,可一闭上眼脑中便浮现那软绵绵的吻,柔软的,温暖的,震撼了他的小心肝,为何还有一丝丝甜蜜?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他也要疯了!     浮生翻来覆去许久,不知何时入的眠,醒来时惊现一片洁白的裸露胸膛,再往上看,尖尖的下巴,微红的嘴唇,挺直的鼻梁,细长美丽的眼,组合起来不就是南箓的脸么,娘老子的,他浮生大爷竟睡到了南箓怀里!     “喂喂,南箓!”     南箓一副刚被叫醒的模样,半眯的双眼眸光旖旎,分外撩人,疑惑地看着浮生。     浮生道:“都说了不准抱老子!你故意的!”     南箓无辜道:“是么,我还以为是你靠在我怀里的。”     浮生:“……”这是在耍赖!这魔转了性子后竟学会了耍赖!是不是他的泼皮无赖被学了去,这得好好反省,以后收敛收敛,遇上一个会耍赖的主子,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浮生正色道:“箓儿,你看,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伤我,所以不必太过愧疚,今晚你就回自己床上睡去,我没什么事的。”     南箓想了想,点头:“好。”     答应得好快……出乎浮生的意料,这南箓真是越瞧越不对劲,他得问问黑箬那深儿与南箓究竟是何关系。     当日浮生依然卧床静养,南箓候在一旁照料,倒也不曾有其它之事。     然而到了就寝时分,赤云宫的主殿不知被谁毁得狼藉一片,南箓以无处安歇为由,又赖在了浮生的床上。     浮生即便知道那赤云宫是谁毁的,也只能扶额长叹,无力拒绝,谁让这疯魔是他要伺候的主子,那边厢南华女王可着紧他这宝贝弟弟,自己受制于人……不,受制于魔,拿魔钱财,替魔消灾。     转了性子的南箓一连在浮生床上赖了几日,浮生就气冲冲地找过南华几次,无奈每次都被侍卫挡在门外,只道:“女王不见客。”     浮生气急败坏:“女王为何不见客?”     “女王忙。”     “那她何时不忙?”     “她何时都忙。”     “难道女王她就不吃饭不睡觉不见大臣不见外宾么?”     “……”侍卫犹豫着,说了真话,“只要是你来见女王,女王都很忙。”     意思再明显不过,南华女王不愿意见你。     浮生终于放弃向女王寻求真相的打算,好在南箓虽转了性子,最多也不多对他偶尔亲亲抱抱,他安慰自己说不定南箓这次发疯后往母性的方向靠拢,如此对他,完全是存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宠爱,不然怎会天天用充满母爱的眼神看他。     对,那肯定是满满的母爱!     浮生这般想着,再与南箓同塌而眠也显得安心不少。     那赤云宫的主殿修缮实在慢得不行,浮生也不指望它真正修缮妥当后南箓还能回去,只能期待他再发一次疯,再转个性子什么的,前提是,不要将他的小命捏死了。     如此,浮生又在赤云宫偏殿住了十来日,身上大伤小伤连着精神头都养得十足了,他觉得自己有必有再次向南箓表明事实。     “箓儿啊,你看,我的身体如今已经大好了,以后你不必事事照料我,我的差事是伺候你,你若再是如此,女王大人便要扣我薪资了。”     南箓若无其事道:“好,今后由你来照顾我,把那杯茶端过来,用扇子扇凉了。”     “……好。”这也转变得太快了……     “将被子叠整齐,桌上的茶碗洗干净。”     “是……”     ……     角色的突然转变,让浮生小忙了一整天,而一整天里,他脑中都在疑问为何南箓竟能想出如此多的小事来劳动他浮生大爷!     夜晚安歇时,南箓大大方方睡在他床上,浮生已是基本习惯,除了衣物便要睡。     “深儿。”     浮生侧过身问南箓:“可还有什么事要做?”     南箓摇头,细长眸中一点红光幽幽,静静看着他,然后吻了他的额头。     这样的事也经常发生,浮生适应性极强,早已脸不红心不跳,闭眼就要睡觉。     然而那吻却并未停止,沿着额头到了脸颊,最后停在双唇上辗转。     浮生终于觉出不对,猛然睁眼:“你……唔……”     才一张口,唇舌就被吞入炙热的口中,纠缠挑逗,力道温柔又强势无比,技巧那是相当了得。     浮生只觉脑子里轰地一把火烧了起来,连着身体的火也点燃了,身体似乎在渴求什么,持续的缠绵温柔令他的渴求越发激烈,不自禁地抱住对方脖子,唇舌纠缠,想从对方嘴里得到更多更多。     一只手伸入衣物里四处游走,被抚摸过的地方兴奋地颤栗着,如同被点燃了一团团小火焰,这种感觉太畅快了,浮生只觉得不够,还想从对方身上获取太多,身体本能得扭曲着蹭着南箓身体,他不知自己究竟渴求着什么,却已经跟随着身体的本能张开大腿勾住对方的腰身。     “嗯……哼……”     唇舌间泄露的呻吟唤醒了浮生一丝神智,他迷离地看着南箓,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空气中灼热的温度,相互急促的呼吸,一切都似要燃烧起来。     修长的手指抚上他的眉梢,微微斜挑的眼角,划过鼻梁,流连唇瓣,南箓的目光深邃而沉重,一点点的描摹,仿佛要将浮生的模样刻在脑中。     “深儿,深儿……”     每一声叫唤都将浮生拉向更深的深渊,轰然燃起的大火需要靠彼此的触摸才能平抚满足。     那只不断点燃欲/火的手终于到达股沟间隐秘地方时,浮生浑身一颤,迷离的双目变得清明无比,忽然惊恐地推开南箓,胡乱抓着衣物跑了出去,那大门狼狈地敞开,如同狼狈逃去的身影。     南箓维持被他推开的姿势,拉开的亵衣露出大片苍白肌肤,前一刻还急促起伏的胸膛随着冷风的侵入平静得近乎冰冷,心也跟着冷了。     他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赤红的眸子低垂下来,幽幽光芒隐现,也不过一个悲伤的姿势,屋里变得如此空茫,天边月为何如此圆?     浮生漫无目的地跑着,黑夜中辨不清方向,魔宫中耶梦伽罗的花香永远浓郁而迷幻,没有目标,没有依靠,双腿疲惫了还在不停地跑,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内心的恐惧,那双魅惑而深情的眼才能从脑中驱除,身体不会记得那焚烧的感觉。     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才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脑袋依然无法清醒,他刚刚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南箓那疯子又要对他做什么做什么?     那疯子竟然想对他……     而他竟然被迷惑了!     他一定是疯了,一定也跟着疯了!     夜风一阵一阵吹着,浮生的脑袋还在一阵一阵凌乱着,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是谁在那里?”     有点熟悉。     浮生循声望去,夜色中见到一张清俊的少年脸。     少年以惊讶万分的表情看着他:“浮生,大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浮生脑袋还凌乱,胡乱应着:“赏月。”     鹿鸣道:“赏月为何要将衣物脱了?”     浮生一看自己,大骂一声:“娘老子的!”     敢情他一路没头没脑跑了那么久,竟然都是赤身**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旧桃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浮生抢了鹿鸣的外衣穿上,抬头,对上那家伙色眯眯的笑眼,心里一颤,才想起眼前这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看什么看!”     鹿鸣道:“裸身赏月,浮生你的兴趣越来越高雅了。”     浮生这才想起裸身的原因,一把站起来:“我要出宫,你帮我!”     鹿鸣又露出那讨打的笑:“你天天在赤云宫陪那美人,过得潇洒滋润,如何却要出宫?莫非又犯了什么天大错误,才导致你半夜裸身到此?让我猜猜,嗯,可是你觊觎那美人美色,求欢不成,狼狈夜奔,是也不是?”     “你……”浮生气结,一跺脚,“不是我!是他……是他对我……”     “那岂不正好,如此良辰美景,美人主动求欢,你还逃个屁。”     “不是!是他……我我……他对我……”浮生又是指着自己又是指着赤云宫方向,已经口齿不清,一口气堵着,把脸都憋红了,最后爆发道,“他是个变态!是断袖!竟然想强暴老子!”     他以为鹿鸣起码会惊讶,像他一样骂那变态,不料鹿鸣连眼皮都不曾多眨一下,若无其事道:“你鄙视断袖?断袖哪里变态?你不是断袖,你才变态,你全家都变态!”     浮生:“……”     某些历史画面浮现在他脑中,相识第一天鹿鸣就说过看上了他,男人照样可以当女人使,不过是泻火的工具罢了……     鹿鸣,也是断袖,而且也很变态。     为何他身边亲近之魔竟都是变态?     浮生心灰,泼皮耍赖的伎俩让他垂死挣扎:“我就是变态!我是个大变态!所以你要帮我出宫,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鹿鸣道:“我若帮你离开魔宫,去赤云宫当差之事可不就轮到了我,我怎能亲手将自己推向火坑?”     浮生怒目:“他是变态,你也是变态,变态与变态正好合适,他要对你那啥那啥,你不也正好乐意!我这是在帮你!”     鹿鸣做沉思状:“如此想想,倒真不错,浮生,你对我是真好。”     “那是!老子是你朋友!”     “可惜,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了你。”     “为什……”浮生话未说完,便见鹿鸣身后渐渐凝聚一个黑影,黑影最终汇成一个人形,黑衣黑裤,面容硬朗无情,一双眼漆黑深沉,悲伤满溢。     竟是许久未见的黑箬,手中一把乌青大刀架在鹿鸣脖子上。     鹿鸣耸肩:“我也想出宫。”     浮生:“……”     天要亡老子!     偏殿的烛火要燃尽了,低垂的纱幔飘出朵朵红云,孤独地荡着,荡着孤独的呼吸。     南箓靠在床沿看那一片片纱幔,赤红眸子隐去了光华神彩,面容平静,竟似又做了梦,他的梦永远做不完,旧日里有满树桃花不停绽放,永远不会结束的春天。     “主人。”     墙角的黑影里,黑箬恭敬地叫着,声音嘶哑,他永远没有表情,双目悲伤。     不知南箓是否听到,他依然垂着双目,看那云朵飘摇,做着属于自己的梦。     黑箬走近:“南箓,到寝殿去。”     他扶起南箓,南箓终于被惊醒般,看了黑箬一眼,推开他的手,自己走了出去。     寝殿不知何时被修葺完好,这对黑箬来说只是一抬手的事,里面一桌一椅,都与从前一致,红云垂荡,华而不贵,唯有那雕花象牙床上多出的东西不是从前所有。     那一团红彤彤的东西还时不时动一下,听到脚步声时因为害怕而动得更加厉害。     南箓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东西,眼神依旧深邃,猜不透他心思。     浮生浑身**,却被一条大红绸子捆得结实,还在胸前结了一个大大的双蝴蝶结,看不出来黑箬那木头脸竟然还有此等巧手功夫。     浮生惊恐地瞪着一红一紫两颗珠子似的眼,慌乱地摇头,嘴巴张合了几下,竟发不出声来,只不断凭那颜色迥异的漂亮双眼释放杀气,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想靠虚张声势来吓跑敌人。     南箓看了他许久,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时,黑箬早化作一缕黑烟跑没了影,此情此情此气氛,接下来自然是要……     浮生浑身毛发都炸立起来,眼看南箓“唰”地一下解开那大红蝴蝶结,他的心也跟着“唰”地猛跳几下,菊花一抽,他马上就要屁股不保,贞操失守。     修长洁白的手抚上了他的胸膛,浮生菊花又是一松,身体紧绷,像条僵死的鱼。     似乎南箓轻叹了一身,那魔爪还在他胸上游走,又凑上了魔头来吻他,浮生瞪圆了双目,使出所有力气挤压脸上肌肉,做出一个狰狞十分的表情,当然,一定要咬紧嘴唇!     额头上一凉,还是被亲了去,浮生心如死灰,闭眼装死。     死了许久,竟没等到其它动作,浮生睁眼,对上南箓幽红双眸,那眼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让他慌乱不知所措,心又咚咚狂跳着。     “你既然不愿,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就这样已经很好。”     “……”浮生张合着嘴,却是一个音也吐不出。     “这噤声术,过两个时辰便好,你莫要着急。”     南箓说完,将他抱在怀里,盖上被子,闭目而睡。     浮生的身体紧绷了许久,终于绷累了,软了下来,两只颜色各异的眼却还睁得清明,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睡。     他在魔宫待的这短短几月似乎过了很长很长的几年之久,这一生太长,又太短,他无法知道的事太多。     众横交错的相遇分离,一场场缘来缘去缘聚缘散,不过是一轮轮逃不脱跳不开的命数。     魔宫里的时日可以过得很快也可以过得很慢,日复一日的光阴,夜晚的天空永远挂着一轮红月,耶梦伽罗依旧开得妖娆,每个魔的脸上都挂着相似的神情,就好似时光从未远去,又似过去了很远。     浮生从踏入这里开始就从未成功逃离过这个庞大奢华的围城,如今也是,他又安然地成了南箓身边的“仆人”。     从那夜逃宫未果后,南箓倒也不曾再对他做那样的事,但他的居所已经完全由白麟宫迁到了赤云宫,而且是赤云宫的主殿寝宫,与南箓那变态同吃同睡。     即使从南华女王那里拿着丰厚的薪资,面对黑箬的威逼利诱,南箓的美色引诱,浮生坚定自己作为一个有尊严有立场有魄力的魔,绝不屈服自己的贞操。     但是偶尔给南箓吃把豆腐是在所难免,有时被吻着吻着又期许着能做点更深入的事情,想法一冒出头,又被一棒子敲回去,只觉自己色心越发大了,可是看着南箓那张精致到无从挑剔的面容,那样迷惑众生的一双眼,更要命的是,那双眼经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若是,能将这样的美人压在身下恣意欢悦……那他定会死得很惨!南华女王与黑箬大人的脸在他脑中轮流过了一遍。     “唉……”浮生看着对面的美人,不知是第几回叹气。     “深儿怎么了,这几日都闷闷不乐。”南箓将剥好的核桃放他面前,修长的手指一放一伸,即便是不经意的,那指尖一个随意的动作犹如一朵莲花绽放,舒袖流云,浮动一阵淡淡暗香来。     浮生瞧着那一只手,眼睛便直了,顺着那只手看向他的肩膀,脖子,嘴唇,鼻梁,眼睛,看他神色疏淡,优雅清贵如仙,却是一只如此危险的魔,那赤色的眸微一流转,眼角带笑,已夺了红尘万千色。     浮生近来总觉得喉咙干渴,心跳加速,特别是像这种时刻,南箓什么都未做,只那般看着他。     他自然不知这是狐族最喜用的媚惑之术……直到许多年后才恍然觉悟。     “深儿,深儿……”     这声音越来越近,低醇的声调,犹在耳边,声声扣着他的心,南箓离他越来越近,心跳越来越快,这样的感觉似乎在哪里有过,桃花飘零,春风十里,明月来抚照。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浮生心猛地一跳。     “箓……箓儿!”浮生紧紧握住南箓的手,生怕到手的美色跑了。     南箓笑地似乎有点邪恶:“你想说什么?”     “我我……我想你……跟我……跟我……”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那笑容下开始漏气。     “想我跟你做什么?”南箓耐心地谆谆善诱。     “我想……想要……”     “深儿想要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     浮生紧张的双眼一亮,将他手卧得更紧了:“我……我想要,箓儿,我真的很想要……”     南箓耐心等他说下去。     浮生吞了吞唾沫,鼓起最大的勇气,可那口气在冲破喉咙的一刹那又噎了回去,突然就无比流畅淡定地说了出来:“我想要上茅厕,先走了。”然后真地很“内急”地跑了出去,一张俊脸早憋成了大红枣。     身后,南箓柔静的笑慢慢沉寂,旧日里的那朵桃花,依然如梦似幻。     浮生如斯,恍然一梦。     浮生才一出去,又暗骂自己缩头乌龟孬种怂包,可他又不能真对南箓说老子想将你压床上办了想要你那迷人的身体挺翘的屁股你那双勾魂的魔眼早让老子在心里将你干上千遍了!     他这话一说,估计是见不到明日太阳了。     “唉……”     浮生再叹一声。     浮生如斯,不若大梦。     不敢再想此事,听说今日魔宫来了客人,他也不便随意走动,又不好意思马上回去见南箓,想了想,许久不去白麟宫,就去鹿鸣那里吃酒打诨顺便扯个淡翻上几个白眼打发打发日子。     只是他还未到白麟宫,中途伸出一只手往他嘴上一捂,浮生翻上几个白眼便打发打发了这大好青天白日。           第一百九十八章 故人叹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浮生醒来时入眼便是一丛绿油油的毛发,毛发下面一双暗红眼凶猛至极,两片厚嘴唇,冬瓜脑袋,那两只暗红眼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作为一个魔族,浮生混迹于各种妖魔鬼怪中,什么牛头马面三头六臂都见过,因此只是堪比寻常地看了他一眼,道:“我饿了。”     那绿发红眼的魔侧开身子,恭敬地站在一旁,现出身后的主人。     浮生对上那双灰紫的眸时心中一惊,那样锐利的的一双眼,只是寻常看来,也是桀骜而不羁,像狼一般,静静看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那不是魔,而是妖,很强大的妖。     浮生强撑起气势:“你……你是谁?”     那妖又近了几步,慑人气势越发逼迫了,双眼锐利如刀。     浮生刻意掩饰后的一双赤红眸子紧张地瞧着他,浑身无处不绷紧。     那妖看了他许久,似乎才注意到他表情般,慢慢将脸柔和下来:“听说你叫浮生。”     浮生点头:“是。”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浮生莫名:“为什么要跟着你,跟着你做什么?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那妖笑了笑,牵动右眼角边长长的疤痕,灰紫眸中闪烁柔和光华,可那容颜依旧桀骜而张狂,像兽一般。     他似乎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忽而靠近浮生的脸,沉声道:“因为大爷我看上你了,所以你今后就是我的了,记住了,我叫琅邪。”     浮生往后仰去,看了看自己的胸,是平的;摸摸脸蛋,应该还是原来的;声音也是男子的清润,然后抬头:“我确定我是个男的。”     琅邪侧眸,灰紫眸中有种看着猎物的戏谑:“你本来就是男的。”     “那你为何调戏老子?大爷我敢确定你也是男的!”     琅邪被他话语一噎,忽而哈哈笑道:“不曾想这话竟能从你口中说出!都是男子,对,我们都是男子,又有何不可,他南箓不也是男子?”     浮生终于明白,敢情又是一个短袖呢,他几曾何时变得如此招人了,不对,招妖魔。     “你与南箓是何关系?”     琅邪却道:“你不是饿了么,先吃东西,然后上路。”     “去哪里?”     “去一个南箓找不到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自由来往,无拘无束,那里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所有妖魔都尊重你,爱护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你所有想做的事。”琅邪转眸不看他,语调淡淡,一字一句说着,犹如描述一个梦境。     “真有那样的地方?”     “只要你肯去就会有,那是我的吉贝部落,与魔都倪郸完全不同的地方。”     浮生沉默,他看向琅邪,却只看到一个逆着光影的侧面,眼角一条深长的疤痕,眉眼刚毅,眸中透出一点淡淡紫灰色,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味道,伴着淡淡惆怅。     “你不愿意去?”     浮生摇头。     “那就是愿意跟我走?”     浮生看着他,又摇了摇头,许久后,点头。     脑中闪过南箓那张脸,不知在发现自己离开后,他又是怎样的反应,应当也会发狂罢。但瞧琅邪的阵势,自己一时也无法逃脱。     这琅邪,不像什么好东西。     琅邪摸了摸他的头:“如此这般,你先吃饭,我们晚会出发。”     那只手宽大而厚实,被他摸着,浮生觉得自己像只听话的小犬,便躲了开去,瞪着两只赤红的眼道:“不准摸老子的头!”     琅邪笑笑:“你还是老样子。”     浮生指着送进来的饭菜:“我不吃这个。”     琅邪道:“我忘了你是魔了,你现在以何为生?”     “我只吃七彩灵芝。”     “倒是第一次见到只吃七彩灵芝的魔,好,一切都依你。”     送菜的侍从离去,浮生又道:“要我跟你走也可以,但是我的银子都还在魔宫放着,你要帮我取过来我才跟你走。”     琅邪道:“去了吉贝,你会有花不完的钱财,还要魔宫那银子作甚?”     “那是老子拼了命赚来的银子,不能白白便宜了南华和南箓,必须要带走!”     “你放在哪里的,我派属下去取。”     “白麟宫东面偏殿白羽轩南面数第二个房间,右边床柱下的地板是空的,我的银子就在那里,还有,我的扇子被你们弄哪去了?”     “可是这把?”     琅邪“唰”地一声打开那素色题字折扇,扇面两排隽秀文字,字字用心。     用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     浮生抢过去:“就是这个。”     琅邪道:“这是人界的文字。”     浮生道:“这是魔界的扇子。”     琅邪不禁多看他一眼,眸中那点紫更加深沉,沉得好似一块深重的铁。在他眼中的少年双眸赤红,眼角斜斜挑高,眉目飞扬,轻轻摇着扇子,眼眸一转,一切似同当年。     青天白日里,一行人马出了倪郸城往南行去,行队中间夹了一辆马车,帘子一盖,也不知里面坐了什么尊贵妖魔。     行路直到夜晚依然继续,那夜色偏沉,天上一枚红月只有弯弯一道柳叶似的勾,暗红暗红的,像极了南箓脸颊上的那道印记。     直到出了魔都地界,为首的马终于停下来,琅邪下马,吩咐道:“今夜就在此歇息。”     骑马的妖魔们纷纷下马,琅邪走至马车前:“至……浮生,你下来歇息。”     马车里没有一点动静,琅邪灰紫的眸色一沉,一把掀开帘子,里面空空荡荡,也不知那浮生是何时神鬼无知逃了去。     “主上……”绿发红眼的魔问道,“要不要追?”     夜色中琅邪细长的眸微微一抬,一点紫光锐利无比:“他曾佩戴过我的狼牙,到哪里都逃不掉,破威,你去拦住进倪郸城的路,其余一切都交由我来处理。”     “若是他已经进了倪郸城……”     “不会,”琅邪嘴角牵出一抹玩味的笑,“他一直是个路痴,此时恐怕还在往咱们的方向走来也说不定,你且守着倪郸路口便是。”     “是,主上!”     破威骑马飞奔而去,琅邪又道:“溯殷,咱们可慢慢回去,不可惊吓了你们的小主子。”     “是!”     夜色朦胧中,浮生抬头望那月亮的方向,月亮东升西落,如今已是半夜,月亮在的地方便是南方,他出了倪郸城后一直往南走,如今只要逆着月亮的方向走就对。     但是,他走了许久,竟没找到沿路留下的记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浮生找个平整地方,将包袱垫在上面,一屁股坐下,几曾何时,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做在一堆金银钱财上面,如今愿望实现,却是有种淡淡的忧伤。     浮生双手结印,细长的青藤从地下钻出,沿着各个方向蔓延开去,一炷香后,浮生面上已冒出细密汗珠,终于睁开眼,面露喜色,沿路留下的记号找到了。     夜风细来,那红月越发勾得细弱,仿佛要消失般,星子洒满整个天幕,似那华丽的一层细碎珠宝。倒是沿途可见的耶梦伽罗花开得明艳,散发淡淡红光,像一盏盏照夜灯笼,浮生沿着记号走了不知许久,依然未见倪郸城边界,反倒越发的不对劲了。     “浮生,你太慢了。”琅邪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悠闲而从容。     浮生一顿,拔腿便往回跑,身后忽而一亮,才看清自己四面楚歌,琅邪的部下早已将他团团围住,明亮的火把差点亮瞎他的眼,还瞧见琅邪闲闲坐在马车座驾上,怀里抱着一小坛酒。     “哈哈,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琅邪抱着坛子喝了口酒,微眯的双眼看过来,依然锐利如锋:“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浮生:“……”你没看见爷这是跑路么。     琅邪又道:“浮生,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为何中途下车步行而来,可是车里太闷,腿脚要走着才舒服?既然如此,我在车里陪着你。”     浮生:“……”     “还不快上车。”     浮生环视一圈,自己被里外三层包着,就算插翅也难飞,那边厢琅邪一脸你跑不了的模样,便大大方方上了车。     马车缓缓而行,浮生与琅邪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琅邪抬起一脚放在凳子上,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酒坛挥手扔到车外,灰紫的眸对着浮生一眯,显出几分邪肆:“知道你为何跑不了?”     浮生怒目:“你一早就知道老子要跑!”     琅邪摇头:“因为你不认路,在这里,你是走不出去的。”     “不可能,我明明做了记号!”     琅邪笑:“你是在马车上做了记号,但是你走反了方向。”     浮生:“……”     “你既然答应与我一同走,就莫要想着回去,你走不出这个地方。”     “老子不想跟你走了,老子想回去,琅邪大人,你放老子回去罢。”     “回不去了,浮生,你的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跟我回吉贝部落。”     “你为何一定要我跟你走?我并不认识你。”浮生正色。     琅邪看着他,沉默片刻后,道:“我想知道一个答案。”     浮生道:“这答案一定要抓走我?”     “是。”     浮生终于沉下脸色,他平日里嬉皮笑脸惯了,神情一旦肃穆,眉眼一直,便似换了个灵魂,双目深沉若渊:“你要答案是你的事,你浮生大爷不奉陪了!”     浮生才一抬手便觉整个手臂剧痛,三枚锋利的叶子翩然落在脚下,右手已被琅邪死死扣住,灰紫双眸逼近眼前。     琅邪收起那柔和笑脸,双目冰冷,气势压迫而来,捏住浮生下巴:“罗浮生,你只要在我手里便别想逃出去,乖乖给我呆着,别耍什么花招,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归去难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琅邪从来不懂人类的复杂心思,在这纷繁复杂的六界红尘众生芸芸中,他也无需懂,一切只要照着自己的意愿行事就好了,获得力量,成为魔界的王,这是他几千年来唯一的生存方式。     他以为自己不懂人心,所以不知当年为何张至深剖心求死,那虚无缥缈的情爱有何重要?     后来他觉得自己不仅不懂人心,也不懂妖魔的心,不知那个小小的地方究竟藏了怎样错综复杂的东西,所以他也不懂浮生。     自从那次翻脸后,琅邪算是与浮生彻底撕破了那层好看的面具,他是吉贝部落的王,强大的妖族,无需对浮生好话相哄;浮生是他的俘虏,便用绝食抗议。     魔族可以长久不进食也照样生存,因为他们进食一次即可补充几个月的消耗,但对于一个只以七彩灵芝为食的魔来说并非如此。     浮生绝食三天后已经虚弱得无法站立,却还能笑对琅邪:“若我饿死了,这便是你想要的答案。”     琅邪依然是那桀骜的模样,灰紫双眸锐利如刀,仿若能看进浮生心里,然而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道:“你要挟不了我,你若要饿死,那便死罢。”     浮生不再说话,他依然很善变,时而嬉皮笑脸,时而冷若冰霜,甚至有时散发的气势会让琅邪发怔。     他不懂,无论是魔还是人,明明是同一具灵魂,为何却能如此善变,拥有那么多的情绪。     行路变得匆忙,对浮生的防范也稍微松懈了些,琅邪不曾想浮生还能在此时逃脱,连他最宝贝的金银钱财也未带走。     琅邪这回真的下令所有部下去找,因为浮生的虚弱,根本感受不到他的身上残留的狼牙气息。     按理来说浮生跑不了多远,然而四周都搜遍了也找不到他,破威询问是否继续,琅邪却道回吉贝。     那日夜里,琅邪闻到微弱的血腥味,寻过去时,有一个部下悄无声息地死了,心脏被贯穿,鲜血中残留一片翠绿叶子。琅邪见了,灰紫眸中闪过寒光:“追,他就在附近!”     浮生果然再次被找到,他的脸色已经是近乎透明的苍白,更显那双眼灼亮明红,像是茫茫白雪中燃烧的两簇火焰,额头挂着豆大汗珠,一把翠色长枪撑着身体,枪头还滴着暗红的血。     “浮生,你变聪明了。”琅邪被点亮的双眸越发明亮,体内的狼性激发,对猎物越发感兴趣。     浮生什么也不说,拔腿就跑,那些追去的妖魔们都被从地下冒出的藤蔓缠住,奋力挣扎,琅邪嘴角微微一笑,只一个瞬间已拦了他去路。     “你以为你还能逃掉?”     浮生喘着气,苍白得近似透明的脸上还能笑出来:“哼,不试试怎能知道,这次老子差点就成功了!”     琅邪道:“你确实变聪明了,先是饿得自己虚弱到气息都感受不到,然后藏在马车下面,再伺机逃离,真是煞费苦心。”     浮生只笑不语,粗大的藤蔓爬上了琅邪双腿,他依然拔腿就跑,管他东南西北,先跑了再说。     琅邪不以为然,单手一挥,那些藤蔓已成草屑,飞身追过去,不料浮生回身就是一计长枪直插心窝,琅邪侧身躲过,一手折了那木棍,一爪向他扣去,狼族捕猎最基本的招式。     浮生哪里是他的对手,身体本就虚弱,根本无从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爪,身体狠摔在地上,脖颈处五道长伤,鲜血瞬间染红半边衣裳。     琅邪神色不变,可一手温热滑腻都是浮生的鲜血,竟觉得滚烫。     “浮生,你打不过我,再逃的话,我真杀了你。”     浮生不答,右眼渐渐变色,竟成了明艳的紫,神色肃然,手中长出一根带花苞的长枝,花苞迅速绽放,释放的花蕊是支尖锐的针,红月之下闪烁蓝色光芒,浮生举手向他投去。     琅邪也不闪躲,单手欲将之抓住,不料那花瓣忽然散开朝他飞来,他急忙躲过,却见那树枝又迅速开花朝他袭来,小腹一痛,竟是先前那根针刺了进去,琅邪终于不敢大意,使出狼牙棒一击将那花枝碾碎。     浮生身体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摇晃着用一根树枝支撑。     琅邪皱了皱眉,将腹部的针拔出,向浮生走去。     “你真不惜拼了性命也要回到他身边?”     浮生抬眼看他,他似乎还想笑,牵了牵嘴角,没力气笑出来。     琅邪道:“我不会让你回去,你若真要死,就死在我手上罢,这样……”     三朵鲜花齐齐向他飞来,琅邪不料他还能施术,一手掩护,身子往后仰去,那三朵花却像有眼睛般缠着他,如何躲闪攻击也无用,缠斗一阵,终于将最后一朵花打碎,不料身后一阵风响,他一个旋身,抬腿回踢,才一发力便后悔,却是大势已去。     琅邪眼睁睁看那尖锐的翠色长枪刺进浮生身体。     琅邪忽然就觉得脚有点发软,一直保持狂傲无惧的脸一点点瓦解。     浮生若是死,也死在他的手上……     直到浮生倒在地上,一直紧闭的嘴终于张开,汩汩鲜血流顺着脸颊流到地上,一红一紫的眸子睁得很大,望着天上终于变粗点的一道红勾,那嘴角似乎还是想笑,却无力笑出来。     琅邪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红月,弯弯的月牙,像极了南箓面颊的纹印。     浮生的双眼一直很漂亮,特别是清澈无波的时候,干净得像两粒澄澈无垢的珠子,就像此时的模样。     琅邪看着他,明明那么锐利的视线,却依然看不到他真正的内心。     然而他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浮生,你真如此不顾性命也要回到南箓身边?”他又问道。     浮生澄澈的眼看着天上勾月,似乎没听到他的话,鲜血依然在流。     琅邪叹道:“罢了,我让你回去。”     浮生猛然坐了起来,透彻的双眼紧紧看着他。     琅邪有种被骗的感觉,然而浮生满身的鲜血却是真的,他用的只是苦肉计。     “只要你还能活着,就回去罢。”     浮生看着他双眼,想从里面确定真假,须臾,慢慢爬起身体,站稳后,深呼吸,握住插在腹部的长枪猛然用力拔了出来,鲜血飞溅,迷蒙了月光。     “你……”即便是见惯了血腥的琅邪也不忍见此,这少年的身体,已经虚弱苍白至此,为何还能如此忍痛,或者说残忍。     浮生却是一声未吭,撑着身体过了许久,他才看向琅邪:“这是我用命换来的自由。”低弱的声音异常沙哑。     琅邪身体一怔,终于知道他为何之前一直不出声,一口气若是散了,就再也无法坚持。     浮生牵了一匹骏马,拼出吃奶力气爬上马背,白色的马上糊了鲜血,斑驳惨烈。     他趴在马背上喘气,看着琅邪,放出走前的最后一句狠话:“今日你给老子受的苦,老子早晚要十倍讨还回来,咱们走着瞧!”     他声音已如此虚弱,可那眉眼微挑,神色张扬,嘴角挂着胜利的笑容,即便沾了灰尘鲜血,也是明媚得令琅邪刺目。     双腿一夹,马儿走入夜色中,跟着那枚红月弯钩所在的方向,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一点最后的影子。     破威低声请示:“主上,要不要追?”     琅邪看着那方向,没有回答。     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启明星在众多繁星中异常耀眼,那是最接近阳光的星子。不过多久,太阳冲破地平线,圆而红亮的形状挂在东边,比那夜晚的红月不知明亮耀眼多少,它带来朝霞铺满天空,白云飘游在蓝天之中,万物齐齐绽放光彩,鸟兽齐鸣,花儿绽放,草树含露,一切变得朝气蓬勃,生机嫣然——因为他们照耀着这红尘俗世的光芒。           第二百章 浮生梦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浮生在一棵树下醒来时,入目一片夕阳绚烂夺目,道路笔直伸向望不到的天边,两旁的耶梦伽罗被洒成了泛金的红色,风儿轻来,齐齐点头,招摇着艳丽的裙摆,低声吟唱。     百里百里红妆途,娘子出嫁莫回头,莫回头,莫回头!君家有酒醉轻侯,回头无处空念愁。     在耶梦花聚集的花海中,总能听到这样的歌谣,若有若无,时聚时散。有魔说,这是花中的幻境,吸食贪念与罪孽的妖花,劝走入歧途的生灵莫要回头。     这世间万千命途,不回头还好,一回头,怕是只有无尽的悔恨,前面的路便再也看不到了。     浮生恍惚一阵,仿佛还在梦中,但那刺眼的阳光又生生打破了梦境,疼痛随之而来。     伤口已经愈合大半,靠七彩灵芝为生的身体便是恢复能力强,即便受了再重的伤,总会有一口气吊住性命。     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浮生忘了自己是何时晕倒,如何到得此地,但他沿途做的记号就在此,想必是老马识途,这次该不会走反了罢。     那马背上驮了一只包袱,浮生打开看来,恰好有身衣服,几瓶治疗伤口的药,更难得的是还有不少的七彩灵芝。     运气还算好。     浮生早已饿极,抓起几朵灵芝狼吞虎咽,又换了身衣服,才跨上马背迎着夕阳而去。     那道路弯弯曲曲地伸到远方,夕阳染红天际,连着满目耶梦伽罗,那风儿一直不停,吟唱若有若无,仿若妖娆的女子劝君莫回头,莫回头,回头无处空念愁……     浮生回头望去,满目红花璀璨,身后也是望不到头的路,天际血红,可那茫茫广阔的后路看上去是如此荒芜,他曾靠过的树,也不过是颗枯枝黝黑的老树。     他举手扬鞭,策马奔驰向花的尽头,夕阳如醉,花香迎面,耳边低吟一直不断。     他不回头,回头看那忙忙天际,一片荒芜。     他不回头,也回不了头,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关在笼中的鸟,放走了,还会自己飞回那个牢笼。     进入倪郸城时已是夜深,百鬼夜行,妖魔掠食。浮生一路疾驰,直奔魔宫,路上妖魔鬼怪纷纷让路,魔界大门早已打开,那夜的灯火格外通明,却也异常寂静,魔宫守卫们站得笔挺,注目着深夜闯入的白马。     跑进赤云宫时,那里一如往常,昏暗的烛火,低调而奢华的宫殿随处可见飘荡的红云,卷云舒花,野鹤流水,雕镂屋梁窗格,一切再熟悉不过。     浮生在那宫门站了一会,才如往常般走向寝殿,暖黄灯火照亮了窗格,雕花精细,丝绢清透,隐约可见屋内场景。     他推门,走过垂帘,方毯,屏风,南箓端端正正坐在床边,抬眼时,四目相望,一时无言。     还是南箓先起身,走至他面前:“我以为你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浮生望着他,眼睛圆而亮,眼角微微斜挑,一红一紫两只眼只看着他。     南箓又道:“我恍惚着,总觉得失去你很久了,这段日子似乎是做了梦,你一走,梦就醒了,也不知究竟梦里梦外,深儿,你怎……”     浮生一把将他抱住,双手紧紧地,用尽所有力气,以一种赴死的决心。     他曾千方百计想逃离的这个魔,如今却是拼了性命地要回到他身边。     是从何时起?他在这里筑了一座牢笼,给心带上枷锁,才会舍弃离琅邪许给他的自由,自愿回到这个牢笼里,只因这里有一个叫南箓的魔。     “南箓,南箓……”浮生终于开口,沙哑而沉重。     然而,被他拥抱的身体一直僵硬着,仿佛瞬间冻结的冰,浮生望进他眼里,所有顾虑和害怕在一瞬间燃烧。     【河蟹内容,请亲们进群:306765457【玲珑阁】,一切都在群空间里面,话说,我到底是放空间好咩还是发邮箱好,大家给个意见呗,其实我是凑字数的,中间删除了那么一大段,字数不够啊肿么办肿么办,我在下面再添点吧,嗯,就是这样!】     这世间啊总会有那么一些事情,你认为是万不可能发生的,而它却发生了,这般自然而然,由心而发地发生了。     浮生想,他是认命了,认给了这个疯子。     寝宫的烛火微微跳动,灯花昏黄,拉出朦胧纱帐后交错的影。浮世灯花,燃尽了,落下一滴一滴的红泪。     天上依然月如钩。     由余瑶宫改名为南华宫的正殿内,烛花精致而明亮,照亮女王娇美的面容,一抹秋水一缕烟,倾城又倾国,淡淡暗影拢住她双目,拢不住岁月划过的沧桑。     “他真是自己回来的?”     黑箬垂手站在她面前:“是,逃了几次,被琅邪差点伤了性命,最后放了他回来。”     “这小子死了一次,总算变得有点骨气了。”     南华忽然想到什么:“那么,你见到他出手了,是不是觉得熟悉?”     黑箬沉吟片刻,低声道:“意娘。”     “不错,是她。”南华冷哼一声,“难怪一直找不到那贱人!不过这样也好,一切就此清了罢。”     每次提到意娘时,她的语气都是那么恨恨,表情厌恶到了极致。     黑箬沉默,这世间种种,他唯一不懂的就是情,悲欢喜怒,爱憎恨,怨别离,求不得,他一样也不懂,眼看世间百态生死欢愁,他不过是个无情的旁观者。     南华继续道:“既然他不会再逃,南箓我也就放心不少,你不用将太多心思花在他们那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女王。”     “你下去吧。”     朝霞起,晨露清,一支花瑶,半缕清风草,鸟鸣声声,穿透天际高。     浮生早已醒来半个时辰,脑中想着昨夜种种,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心里是一会悲一会喜,一夜欢愉恍若梦,醒来方觉已**。     然而这一切的欢愉,都是偷来的,他是罗浮生,仅仅只是罗浮生,只配活在梦中,不该爱上做梦的魔。     身后的身体靠了过来,搂住他腰身,细碎的亲吻从颈后蔓延到耳垂。     “深儿在想什么?”清晨苏醒后的声音慵懒醇厚,句句撩拨浮生的心,越是这样,他越害怕。     浮生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更清楚自己是怎样的身份,却从不明白南箓想的是什么,即便他只是一个会发疯的魔,心思也深邃得可怕。     浮生道:“南箓,你时常觉得自己在做梦是么?”     南箓沉默一阵:“遇见你,我时常觉得是在梦中。”     浮生望着雪白帐顶飘着的朵朵暗线云纹,笑道:“你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     南箓不答。     浮生又道:“南箓,你一直叫我深儿,你可知我大名是什么?”     “罗浮生,你叫浮生。”     “那你叫的深儿又是谁?南箓,我只是罗浮生。”     搂着他的手依然温柔,他看不见南箓的面容,只是背对他。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即便你总是深儿深儿地叫着,我也知道自己只是罗浮生。直到遇到琅邪,他什么也没告诉我,可我知道他以前认识我,他叫我浮生。罗明说我因受了重伤忘了以前的事,他说浮生若梦,醒来了,做过的梦无需记起,只要继续做现在的梦就好。那以前的我是谁,南箓,我到底是谁?”     “你是罗浮生。”南箓道。     “你的深儿又是谁?”     “深儿就是你。”     “你还在做梦么,南箓?”     “已经醒了,可还在做梦。”     醒了又如何能做梦?浮生却渐渐露出笑容,回身握住南箓的手。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慵懒明媚,他还想再睡一会。     再做一个梦。           第二百零一章 罗芙生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浮生又恢复了以往的日子,而且更加自由惬意,时光仿若流水般飞逝,兮云宫的耶梦伽罗不知开败了又盛放几回。他游手好闲,时常撒个泼,耍个赖,同众多宫女侍卫们混得烂熟。     这日,南华女王破天荒地叫了南箓去南华宫,浮生闲着无事,便摇着扇子往白麟宫去,路过浣香宫时远远见一宫女在门口晒鱼干,那日头并不明耀,几朵乌云闲闲挂在天际,清风徐来时,飘来阵阵熟悉的咸鱼味。     浮生扇子摇了摇,扇面的人界文字随之摆动,白底黑字,格外显眼:将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     不知因何,这魔宫的耶梦伽罗也收敛了热切盛放之势,似乎矜持了起来。     浮生走到白麟宫时并未见到鹿鸣,守宫的侍卫道是邹虞大人来过一次,之后鹿鸣也跟着出去了。     浮生叹气,摇着扇子四处闲逛去,待到日落西山时,沿着一条茑萝花小径走着走着竟迷了路,七弯八拐,早已月上中天,前面煌煌灯火,不知是何宫落,浮生走近时,才知是浣香宫后门,风吹花木摇,身后一行茑萝花整齐地闭合,淡了花香,能闻到的熟悉气息。     “出来吧。”浮生收起手中扇子,站在昏暗处,淡定自若。     茂密的花丛里一盏灯火缓缓靠近,映出掌灯宫女长长的裙摆,领口裹得紧实,尖尖下巴上一张眉目分明的脸,说不上多么美貌出色,却也清秀可人,此时宫女面上带几分怨气,静静看着浮生。     浮生定眼瞧去,随即“扑哧”笑了起来:“哈哈哈,小明你这副打扮倒是有几分姿色,可以找个男魔嫁了!”     他笑得没心没肺,那“宫女”的怨气更重几分,口吐男音:“你还敢笑,大爷我好不容易混进浣香宫,委曲求全,在门口晒了两个月鱼干,你才从此经过,罗浮生,你的心被狗吃了罢!”     浮生收住笑,想来他整日与南箓厮混,确实有两月不曾到过白麟宫,更别提经过浣香宫,便安慰着:“小明,你如何进得魔宫,徐昭佩娘娘可有为难你?你不是以身相许了么?”     “你……”罗明气不过,扔了一个包袱给他,“将衣物换上,随我出宫。”     浮生接过包袱,又还给他,有些愧意:“我不走了。”     罗明并不惊讶,只是面色更冷几分:“你真是爱上那头疯魔了。”连问都没有问,他那么肯定地说着。     浮生不答,便是默认了。     罗明异常坚定:“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必须马上跟我走。”     浮生瞪眼:“为何?莫非是因为我私定终身不曾告知于你,你生气了?我这不是不能出宫,既然你来了,便一定要告知你,我决定与那头疯魔永远在一起了,小明你便同意罢。”     罗明怒道:“浮生,早晚有一天你会因他而死!那是一头不祥的魔,爱上他就没有好下场!”     浮生收起嬉皮笑脸,垂下眉目,那表情淡淡的:“我也大概知道些什么,可是,与其千万年孤独地活下去,我宁愿与他一起,即便哪天真被他所杀,也觉满足。无论走得多远,我也想回到他身边,只是看着他也好。”     “浮生。”罗明走近,幽蓝的眼在烛火中泛出点点光芒,明灭闪烁中藏了些许无奈,“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名罗浮生?”     “你曾说浮生若梦,这一生不过是一个梦醒了又做另一个梦,往事无需记起。”     “我告诉你其一,你却不知其二。”罗明道,“你今日既要留下,我便不得不说与你听。你叫罗浮生,是因为一朵紫罗芙花而重生,她叫意娘,你本挖心而死,却因前世对她有恩,她以自己性命为代价为你续命,只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你现在胸腔里跳动的心就是她的;你所有能以花草植物为武器的术法也是她的;你早就死了,你现在这条命也是她的。所以你不能死,你必须活着。”     浮生怔怔看着他:“你说的都是真的?”     罗明道:“我希望不是真的,浮生,我多希望她当时不会救你,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就算有恩,也是前世的事,她为何要如此做?”     罗明轻笑,幽蓝的眼泛出淡淡光芒:“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命数,紫罗芙花本是一种罕见药材,可常驻容颜,可起死回生,她即便是成了精,修成貌美妖娆的女子,可最终敌不过以己救治生灵性命的最终归宿。”     “她……”浮生犹豫着措辞,“她在你心中是不是非常重要?”     罗明看了眼他,目光转向别处,幽蓝眼中映出天上一轮红月,依然是弯弯的勾。     “她……你与她是何关系?”     “我是一只被她救过的猫妖,她救你前将修为给了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却不曾想你还是进了魔宫。浮生,你的命是她给的,你不能如此轻视自己性命,就这么死在魔宫。”     “是,我知道。”浮生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忽而又道,“若我把命还给她,她还能复活么?”     罗明笑:“若她还能活着,我早杀了你,你别想着如何偿还这个债,浮生,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远离魔宫这个地方,离开那头疯魔。”     在他口中,南箓只是一头疯了的魔。     浮生道:“你认识南箓?你恨他?”     罗明并不掩饰眼中的恨意:“是!我恨他,非常恨他!若不是他,你就不会死,意娘也不会死!一切都是他的错,所以你必须离开他才能对得起这条命,对得起意娘!”     “我……我明白了。”     浮生说了这句,却是长久的沉默,他觉得胸口有一口气堵着,堵得呼吸困难,堵得无法开口说话,堵得好似压了沉沉的铁块,一时不知该如何办。     罗明将包袱重新放他手中:“去换了衣服,我今夜带你离开此地。”     浮生站着不动,抬眼望他,一红一紫两颗眸子带着渴求:“我……我以后一定爱惜自己的小命,他每次发魔我就跑,跑得远远的,我努力修习术法,发誓觉不死在他手中,活个千年万年,就是这样,你还要我离开他么?”     罗明果断决绝:“一定要离开他!否则意娘就白死了,快去换衣物,我们马上离开。”     “魔宫里看似守备松懈,实则处处设防,而且有禁止法术的结界,我们出不去的。”     “我有浣香宫的腰牌,你只要扮成宫女便可,其余的有徐昭佩打理,浮生,离开魔宫后我们去冥界,南华正在策划一件巨大的事情,势力扩展不到冥界。”     “她在策划什么?”     罗明沉声道:“这不关我们的事,不久后倪郸城会成为一片血肉横飞的战场,我们尽早离开这里。”     浮生抓紧手中包袱,下定决心似的:“好,我跟你离开!”     浣香宫后门的灯火熄了两盏,初升的红月已经高挂天空,罗明提灯等了许久,依旧不见浮生从花丛中出来,却也不急,提着灯笼沿着他的方向走去,果然是一片花草丛生,哪里还有浮生的影子。     罗明看着花丛中被踩出的脚印,幽蓝的眼中越发冷硬,沿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浮生,你这是要去哪里?”     匆忙奔跑的宫女脚下一顿,默默转身,赫然是浮生的面孔,无奈地看着罗明:“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浮生,你那点手段骗不了我,就连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大爷我都一清二楚。”     “小明,我不想走。”     罗明道:“我知道,既然你铁了心要跟那头疯魔在一起,我也没有办法,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浮生一喜,连忙走近去:“小明,谢谢你!我一定好好活着,这些年你对我的照顾,我一直都……”     “浮生。”罗明将手中的灯笼举高,照亮自己的脸,“你看着我的眼睛。”     浮生抬眼望去,那双幽蓝的眼被红亮的火光一照,隐隐露出紫色的光芒,那样的紫真是好看,神秘的,幽亮的,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如沐春风,很想睡去,想做一个长长的,不会醒来的美梦。     “罗浮生,你要离开魔宫,知道么?”     浮生呆呆地看着罗明的眼,点头:“知道,我要离开魔宫。”     “忘了南箓,忘了这里。”     “南……南箓?他是谁?”     “很好,来,牵着我的手,我们离开这里。”     浮生伸出手,握住罗明的手,那只手真是温暖又舒服,带着一股让人着迷的力量,让他不愿放手,那只手牵着他到哪里,他就要到哪里。     可是……可是好像有什么事情忘了,好像很重要的事。     浮生想着,那只手的力量越来越温暖,容不得他再多想。     是的,想起来了,不过是做了一个梦,忘记了内容,只觉得很美很温暖的梦。     那就不必多想,不过是一个梦罢了,他还会再做很多这样的美梦,忘了就忘了。     “浮生,到了前面的小门时不要说话,跟我走就是了。”     浮生?     对,他的名字叫浮生。     罗浮生,一个像梦一样的名字。     那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真的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第二百零二章 中曲约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夜色已深,漆黑天幕上繁星漫天,红月弯弯如刀,红得极是鲜亮,当夜无风,那月下的耶梦伽罗笼在朦胧的红色中,浓郁花香久久不散。     两名宫女提着灯笼行色匆匆,浅色长裙划过红色的花瓣,染了血一样的色,走过长明路,却见前面早有一个人影等着,白衣如玉,在这暗红的夜色中唯独只见他,长长的墨发与黑夜融在一起,那容色绝代倾城,双眸艳丽如血。     罗明停下步伐,幽蓝的眸子冰寒若刀:“南箓。”     南箓只看着他身后的浮生:“你不能带他走,他是我的。”     罗明不屑笑着:“你怎如此肯定他是你的,你可有问过他的意愿,浮生,你愿意留在魔宫么?”     浮生摇头,双目失神,一字一句道:“我要出宫,离开魔宫。”     “你看,他不愿意留在这里,你又何必勉强他。”     南箓不理会,径直朝浮生走去。     罗明“锵”地祭出长剑挡在浮生面前:“既然你执意不让,那我今日就替意娘报了这个仇!”     他满满的恨意,月色下泛着血红的刀亮在南箓面前,然而那个魔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依旧不徐不慢地走向浮生。     被仇人所无视的怒火让罗明举剑飞向南箓,他明明觉得能击中,南箓什么也未做,可在快要刺中南箓的瞬间,他只是轻轻一抬手,已卸去他的攻势,身体被震飞出去。     南箓走到目光呆滞的浮生面前:“深儿,看着我。”     浮生的目光渐渐转向他,没有一丝光彩。     朦胧中,他看见罗明举着明晃的剑无声地刺向南箓的背,那一瞬,仿若刺中了他的心,浑身一震,梦散了,从紫罗芙的勾魂术中醒来。     然而,南箓只是一个转身,长剑落地,已单手捏住罗明的脖子。     “既然你如此想念意娘,那我就送你与她相会去。”     手一用力,罗明双目蓦然睁大,口中流出暗红鲜血,面上却没有痛苦的表情,闭上双目,嘴角仿若含了笑意。     南箓面色一变,急忙放手,恰好躲过罗明手中的匕首,一切只是眨眼的瞬间,他拾起地上的剑准备结束这只猫妖时,浮生挡在了他面前。     “南箓,不要杀他。”     南箓道:“但他却要杀我。”     “罗明对我有恩,他只是不放心我才来的,你放他走罢,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踏入魔宫半步。”     南箓只看着他,目光沉沉:“你呢,要跟他走么?”     浮生的目光无比坚定:“我不走,你在哪里老子就在哪里,你就是赶老子走老子也不走!”     他吼得无比大声,一时夜空中寂静无声,几处灯火燃着,阑珊明灭,映出他俊俏的眉眼,还有那泼皮又坚定的神情。     南箓终是笑了,扔下剑:“好,我不杀他,深儿,到我这里来。”     浮生将罗明扶起,看了下伤势,竟是十分严重,心中万分愧疚,不知从何说起。     “小明……”     罗明拍开他的手,蹒跚着后退:“浮生,你真下定了决心与这疯魔在一起?”     “对不起,我……我并不想你伤心,但……”     罗明凄凄笑着,脸上挂着血迹,模样却十分悲悯:“哼哼,这或许,也是早已注定的命数,浮生,早晚有一日你会后悔,到你后悔那日,就去冥界的中曲之山找我。”     “我不会去的。”     罗明侧眸看他,依然是那凄凄的笑容:“你会去的,我在那等你。”     “小明……”     “浮生,”罗明手中凝聚出一个紫色的光球,映着他的笑容格外诡秘和悲伤,“离别前,我最后送你一个礼物,等你看清一切时,便知,为何浮生若梦。”     南箓看着,忽然脸色大变:“不……”     任他再快的速度再高深的修为术法,那个球在罗明掌心,轻轻一捏,成了无数碎片散落在空中,伴着星辰明月,渐渐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     “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浮生,好好记住你今日的选择,我会在中曲之山等你。”     罗明最后都笑着,露出一种极是扭曲的笑容,蹒跚着离去,他背上的包袱绣有一朵紫色的花,那包袱已经很老,看不清是什么颜色,那朵花却一直栩栩如生。他们在魔都搬过许多次家,他每次都带着,浮生问那是什么花,罗明从未回答过。     长在深山的花朵,可常驻容颜,可起死回生,想来那就是紫罗芙罢。     南箓的神情还凝固在刚才那一刻,浮生从未见他露出过恐慌的表情,仿若要失去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南箓,你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南箓的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却恢复了往常:“深儿,你真愿意留在我身边?”     浮生点头:“愿意,自然愿意,不然老子早跟小明走了!”     南箓依然不确定地:“你说的是真的,永远跟我在一起?”     浮生用力地点头:“愿意愿意,老子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南箓静静看着他,眼里含了笑意,眸中红光幽幽,映着月色,那流溢的光彩简直令万物失色,红尘万丈也不过是他眸中的一瞥,惊华绝代,脸颊上的双月纹熠熠浮动光辉。     浮生看得痴了,他从不曾想,世间竟有如此美丽之颜色,而如此惊世之颜色,有一日会属于他。     即便是偷来的也值。     南箓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去罢。”     浮生用力回握住他:“好,我们回家。”     那一夜,浮生做了梦,很长很长的梦,那梦里到处流溢芬芳的花香,人界小小的镇子偶有艳丽花瓣从山的那边飘来,落在他算命的镜子上,镜子映出他俊俏的容颜,一双丹凤眼含着桃花,眼珠漆黑明亮,一个转眸一瞬凝目都是少年风姿,令人心醉。     猛一抬头,一方长桌前南箓变了容貌身形,美目深邃,却是面容冷淡,问他来算命数,他却是看得痴了,什么都未算出,便学着家乡北街上算命瞎子的口吻忽悠道,哎呀,姑娘乃仙人下凡,我们今日能在此相遇便是有仙缘。     女子容貌的南箓笑了,那眉眼也是漆黑,带着几分仙人的风姿,笑容却很无奈,转身走入茫茫人海中,他焦急地找,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背影,那样的明眸秋水墨玉寒,皎月清风世间仙。     而后来呢,他见到许许多多的人,遇到各色各样的事,红尘纷纷扰扰,世间芸芸众生,真是一个精彩而无奈的世界,那个世界里一直充满淡淡的蔷薇花香,他不断地寻找,或者抓住了,或者丢失了,都是南箓那抹令他惊艳的颜色。     在梦里,他们都叫他深儿,张至深,张小哥,张狐狸,一个甜甜的少女会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唤他深哥哥。     那真是一个繁复而神奇的世界,与魔界完全不同的乐园,没有悲伤,没有伤害,没有相互屠戮厮杀,只有幸福与欢乐。     那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浮生醒来时,依然不知真假,他是罗浮生还是张至深。     那又是一个奇怪的梦,因为他生来是魔,为何见到的都是人界繁华,他从未到过那传说中的乐园,也不会算卦卜命,罗明从不向他提起人界之事。     然而,他醒来时是如此的甜蜜,仿佛真是亲身经历过那样的幸福,如罗明所说,如果真有前世,那便是他的前世罢。     如此想来,他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南箓一直挂在嘴边的深儿就是他,他就是那深儿,无论梦里梦外,浮生如斯,他竟未偷得半寸光阴。     一切本就是他该有的。     “深儿在想什么,竟会如此开心?”南箓问道。     浮生转身趴在他身上,咬了他一口:“老子在想,你何时才肯让老子在上面!”     南箓捧着他的脸,目光幽幽:“等你有本事在我上面时自然就在上面了。”     浮生立马拉下了脸:“下棋射箭骑马投壶打架,你哪样都赢我,就不能故意输一次!若是如此,老子岂不是永远都在下面!”     多么痛的领悟……     南箓笑:“你能看清这个事实,说明你很聪明。”     浮生:“……”     我咬!     他不依不饶地在南箓身上啃了几个牙印才肯罢休。     南箓沉默一阵后,小声地问:“你可有想起什么奇怪之事?”     浮生道:“有。”     南箓顿了一下,缓缓抬眼:“是什么?”     浮生继续扑倒在他身上撕衣服:“老子一定要在上面,今天就要在上面!你就从了大爷罢,乖箓儿……”说到后面,他已气势全无,可怜巴巴地望着南箓,就差没摇尾巴了。     南箓也伸手褪去他衣物,笑得不怀好意:“可以。”     “真的?”浮生两眼泛光,精神大振,仿若饿了十几天的小狗。     “如果你不介意他旁观的话。”     咦?     浮生往外看去,黑箬那木头脸直直站在寝宫不远处,目无表情地盯着他与南箓。     浮生立马软了,脸“唰”地红了,手也紧张得抖了:“你你你进来为何不打招呼!你看了多久!你你你的节操呢?”     “你对本座充耳不闻,本座对你也喜闻乐见,要那节操做甚么,你有意见?”     浮生一惊,才见南华女王悠闲地坐在桌旁托杯饮茶,动作从容,语速和缓,神态娴雅。     浮生:“……”     这回连身子也羞红了,他有意见,有很大意见!可又能怎样?女王你厉害!     黑箬小声靠近南华:“女王,两个成语都用错了。”     女王:“……”     继续悠闲喝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第二百零三章 友相酌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时光飞逝,浮生进得这魔宫也有小半年了,自打他入宫来,宫中的命案时有发生,死去的不仅是宫女侍卫,甚至一些出入的官员也难逃厄运,而凶手一直未找到。     近来宫中又死了一个宫女与一个侍卫,浮生想着鹿鸣独自在白麟宫,那家伙虽然可恶没心没肺,但好歹浮生有心,怕他孤独寂寞冷,便去走动走动。     然而浮生那欢欣雀跃的心呀,竟然有种回娘家的感觉,而且他还带了两坛子小酒,狠心从他的小金库选了一颗大大的银锭子当礼物。     浮生到得白麟宫时,难得地见鹿鸣在看书,是株林留下的,他在门口吹了声响亮口哨,大摇大摆走进去:“鹿鸣大爷在看书啊。”     鹿鸣给了他一个白眼:“你鹿大爷看本书很奇怪?”     浮生道:“看书不奇怪,奇怪的是你竟然认字。”     鹿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书丢在一边,看向外面天空:“今日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竟能让浮生贵人光临寒舍,莫非是那美人嫌腻了你,明日换大爷我去伺候?”     浮生手一挥:“你想都别想,他以后都是小爷我的了,你是派不上用场了。我回去让他与黑箬说说,早点放你出宫,免得在此白吃白喝白拿薪水,让你捡了好大一个便宜。”     鹿鸣道:“你连这点便宜都见不得我捡,心思这般坏。”     “魔宫虽大,终究没有外面世界大,你成日困在此处,难道不想出去?”     鹿鸣沉默了一阵,道:“你来便是与我说这些?”     浮生哈哈笑道:“自然不是,许久不同你磕牙拌嘴,甚是想念,今日小爷我给你带了份大礼,看爷不乐死你!”     鹿鸣瞥一眼两个坛子:“不就是两坛酒,有何稀奇。”     浮生拍开一坛酒的封泥,顿时香气四溢:“此乃云骑部落进贡的玉醅酒,三年出十坛,难得佳酿,算你有口福。”     鹿鸣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大爷我当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还是酒罢了。”     “你……”浮生被小小刺激一下,从怀里拿出被捂热的银锭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眉毛一挑,一副很大爷的模样看着鹿鸣,与那暴发户嫖|妓炫富的表情特像。     鹿鸣拿他的白眼打量那白花花的银锭子,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成色不错,是孝敬大爷的么,那大爷我便笑纳了,算你还有点良心,大爷以前没白疼你。”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得了便宜还耍大爷!     浮生那得意立时被击得粉碎:“喂,说句谢谢你会死么!”     鹿鸣将银子收入怀中,理所当然:“会。”     “鹿鸣你真他娘不是好东西!”     鹿鸣道:“我一直就是个坏东西,你还巴巴地拿好东西来孝敬我,可见得你比我还是个坏东西。”     浮生:“……”     朝他丢了个白眼,乖乖闭嘴,他说啥都是磕碜自己。     浮生气呼呼倒了碗酒,那酒是金黄金黄的透明色,醇香扑鼻,喝在口中有股淡淡的甜劲,到了舌根便是辛辣的酒劲,喝到肚子里是凉凉的爽劲,再过一会便是火辣辣的烧劲,总之,便是后劲十足。     云骑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说的便是此酒,因此又名郁金香。     鹿鸣也不客气,同他喝了几碗,问道:“你今日来,真想让我出宫?”     浮生道:“这半年来魔宫命案不断,凶手无从捉拿,你留在这里着实危险,还不如出宫安全,若是哪天想与小爷我喝酒拌嘴,可随时进宫找爷,小爷我随时奉陪。”     鹿鸣的眼神暗了暗,红光伴着酒色,竟又翻了个白眼。     “浮生,你这朋友倒真是交得值了。”     浮生立马鼻孔朝天:“那还用说,在魔界,极少有像爷这般相貌品行极佳的男子,能与小爷为友,是你八辈子的福气!”     鹿鸣“切”了一声,又道:“你真决定要一直留在那南箓身边?”     浮生点头:“是。”     “炎弈当了一万八千年的魔王,转手却给了南箓,我听说,四年前的仙魔之战中他受了极重的伤,才将魔王之位给了他的姐姐南华。”     浮生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鹿鸣道:“他是前任魔王,你真如此爱他?”     “这与他魔王不魔王并无关系,小爷我只是爱他罢了。”     “你爱他什么?”     “只要是他,爷我什么都爱,即便他只是一个会发疯的魔,小爷我也认了!”     鹿鸣笑道:“你倒真是铁了心了,他是一只活了几千年的大魔头,见过的男女多了去,不过是玩玩你罢了。”     浮生得意道:“你不懂,他爱我,在很久以前就是了,这件事小爷我连他都不曾告诉,只告诉你一个,你千万莫说出去!”     鹿鸣皱眉:“大爷我才不信,你莫不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单相思。”     浮生道:“你爱信不信,反正你是去不了赤云宫了,准备卷好铺盖出宫罢。”     鹿鸣猛然喝了一大口酒,沉默了。     “你在想什么?”     鹿鸣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忽然抬头神秘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浮生眼睛一亮,凑过去:“什么秘密?”     鹿鸣笑得神秘,浮生等了许久,他却还不开金口。     “你到底说不说!”     鹿鸣又喝一口酒:“现在不是说的好时机,你明日酉时过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来了白麟宫,我便告诉你。”     浮生失望:“什么惊天秘密,还得天时地利与人和,就不能现在说。”     “今日我还没准备好,你明日再来,我保准让你吃一大惊,终生难忘。”     浮生白眼打量他:“就你,能有多大秘密。”     “少废话,明日不来算了。”     “来来,小爷我来!”     魔界的太阳落得早,夕阳将天际染红片刻,星子便已撒上天幕,红月明亮,又是一个夜晚到来,耶梦伽罗发出淡淡红光,整个夜色都是昏暗的红。     魔宫灯火万千,浮生提着灯笼到了白麟宫,守门的侍卫不知去了何处,宫门前挂着两盏红亮灯笼,将影子拉得极长,树上不知名的鸟儿闻得脚步声,扑腾着冲向布满星子的天际。     “鹿鸣,鹿鸣?”     浮生入得宫殿内,竟不见鹿鸣身影,几盏油灯微弱的光芒照得屋中昏昏暗暗,他沿回廊走到鹿鸣房外,扣了扣,那门竟没有上阀,屋中一片黑暗。     “鹿鸣,你在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空荡的沉寂。     浮生退了几步,回头望去,星幕之下整个白麟宫都笼罩一片黑暗的气息,没有半点生机,仿若一座死宫。     他想起宫中不停发生的命案,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凉到了心里,急忙往外跑去,手中的灯笼晃晃荡荡,映出长长的影子忽明忽暗。     “鹿鸣,鹿鸣,你在哪儿?有没有危险?”     叫声回荡在漆黑的殿落屋角,越发显得寂寞,浮生跑得更急。     白麟宫虽不大,但浮生的术法被禁,踉跄跑着,竟觉得没有尽头。     穿过回廊就是前殿,他刚拐弯,眼前忽然一黑,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浮生正对上一双瞪圆的大眼,那双眼早已没有光彩,却是突暴得很,血红眼珠旁布满密密血丝,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恐惧。     浮生“啊”地一声往后退,灯笼照亮了眼睛周围部分,那是一副宫女打扮的尸体,悬挂在门栏上,除了那双暗红眼中的恐惧外,整张脸已经血肉模糊,不辨模样,暗红的血水顺着嘴巴鼻子流向眼睛额头,滴落在地。     那浓郁的血腥味仿若有生命般不断膨胀,进入浮生的肺腑,翻搅着他的肠胃,一阵呕吐感汹涌而来,浮生转身就跑,猛然撞入另一双赤红的眸中。     “啊啊啊!!!”     南箓回到赤云宫时找了一圈也不见浮生,问守在宫门的侍卫,也道未曾见过。南箓眉心一皱,转身走向寝宫,西墙的花梨木柜子后有个暗格,移动墙角的香炉,那柜子慢慢移了出来,里面金银器具,珍宝古玩一件也未少。     浮生并未打算离去。     那极有的可能便是……     南箓将柜子移回原位,急忙向外走去,洁白的长衣拂动殿阁红云垂帘,仿若狂风骤起。     浮生跌倒在地上,灯笼早已滚在一边,手掌忽然摸到一滩粘稠的液体,抬起一看,竟是那死尸流下的血,他不敢再退,却又看不清前面到底是什么。     脚步声渐近,浮生越发紧张,额头身上早已全是冷汗。     那脚步声走得极缓慢,细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么缓慢的每一步,对浮生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想起身后的尸体,双手在地上乱摸,希望可以找到什么武器。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滚落的灯笼拉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矮,竟是捡起那灯笼,举高照亮自己的脸,赤红眸子泛着暖黄的光芒,嘴边挂着奇怪微笑,正对着浮生。     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鹿……鹿鸣?”     浮生捏紧的心微微一松,疑惑却越来越大。     鹿鸣笑道:“瞧把你吓得。”     浮生腿软地爬起来,与他保持距离:“你这是何意思?”     鹿鸣用一种怪异的柔声道:“浮生你莫怕,你且仔细瞧她,这是多么完美的艺术品,我弄了一个时辰才将她做得如此完美,还错过了迎接你。”     “原来魔宫的凶手是你!”           第二百零四章 求不得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鹿鸣一如往常的模样,玩笑般:“我说要告诉你一个终生难忘的秘密,你觉得够不够分量?不过你永远也不可能将这秘密说出去了,很快,你便会和她一样,不,我会让你成为比她更完美的艺术品。”     “为何?”浮生小心保持与他的距离,手中紧握从地上捡起的一块硬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能不能当武器使。     “我与你并无仇怨,一直将你当朋友看待,你为何要杀我?”     鹿鸣好笑般,指着倒挂在门上的模糊的尸体:“她也与我无仇怨,那些死去的宫女侍卫们,我甚至都不认识,可我就是要杀了他们,看他们怀着巨大的恐惧在我手中一点一点死去,这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浮生觉得胃里的东西又在翻腾,鹿鸣的笑容在他眼中扭曲得可怕。     “你疯了!你才是疯子!变态的疯子!”     “我是疯子,你说得极准确,而且我一直很变态。”     浮生:“……”     太变态了,他竟无言以对。     “鹿鸣,你为何会变得如此,如此变态?”     “因为你们都要死,都要死得痛苦万分,才知道我心里所受的煎熬!”他忽然大声嘶吼,表情狰狞,血红的眼眸仿若发狂的魔兽,指着那具尸首,“她,还有那些死去的宫女,凭什么她们就能时时守在邹虞身边!嘘寒问暖,暗送秋波,他还对她们笑!与她们日夜相伴,她们有什么资格!可我,我是他养大的孩子,他却连正眼都不看我!我那么爱他,他避我如毒蛇猛兽,无论我怎样求他,他都不愿接受我。我为了见他,想见他,故意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他连半点怜惜都不曾有!他那么讨厌我,是那么地讨厌我!却会对着这些该死的宫女笑!每次看见他对她们笑,我的心就仿佛有刀子在割有毒蛇在啃噬,我恨她们!恨她们能得到他的温柔,可我却连一个关怀的眼神都没有!”     “所以你杀了她们。”     “是!我讨厌她们!讨厌所有在他身边的女子!我得不到的,她们也休想拥有!”     浮生倒吸一口凉气,满鼻的血腥味更浓,鹿鸣歇斯底里的脸扭曲得让他害怕。     “那些侍卫又有何错,为何要杀他们?”     “哼!因为他们不该拥有爱情!就算是与宫女也不行!为何我连邹虞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他们却还要在我面前谈情说爱,这会让我发疯,我恨得发疯!嫉妒得要发疯!让他们都去死!带着痛苦与恐惧,跟我一起沉入无边的地狱!”     鹿鸣说到后面,已经手指发颤,双目含了鲜血般,面目扭曲,仿若从地狱出来的嗜血恶魔,没有丝毫平日里的清秀潇洒。     浮生心都不知凉了几回,喉咙有些干渴,又觉一种无力的悲凉。     “你既然……如此在乎邹虞,为何还要做出此等事来,如此,他只会更不愿见到你。”     “他早已厌倦我!我没有任何出路,我只能偷偷看着他,却被嫉妒折磨得失去理智,痛苦得只能靠杀戮来解脱!”     “可你为何不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告诉你?哼哼,浮生,你连自己的小命都难保,还会关心我的事?你们都是如此自私,自私得看不到别人的痛苦!”     “就算如此,你也无需杀我,你做过的事,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可是我嫉妒你啊,嫉妒得心都腐烂了!明明你同我一样,你却得到了南箓的爱,一个魔王的爱!可我还卑微得像阴暗里的老鼠,爱不能,求不得,只会让他越来越厌恶,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你!讨厌这个恶心的世间!浮生,同我一起下地狱吧。”     浮生猛地往后一退,靠在墙上,鹿鸣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向他靠近。     “鹿鸣,你莫要冲动,我们好好说话。”     鹿鸣血亮的眸中划过诡异的光芒:“浮生你莫怕,你与他们不同,在这魔宫里你对我最好,我会让你死得没有痛苦,只是睡一个不会醒来的觉罢了。”     “不……”     那匕首狠狠朝他刺下去,浮生急忙用手中的武器去挡,结果被那匕首一带,竟一同插进身后的墙壁,烛火一晃,浮生才看清那是个发硬发霉的馒头……     “你他娘的真要杀老子!”     鹿鸣双目血红:“一看见你那幸福的脸我就嫉妒得发疯,恨不得撕烂你!你不配,所有人都不配得到幸福!我诅咒这个可恨的魔界,这可恨的命运!所以你必须死!去死!去死!”     他疯一般地扑来,浮生拾起一旁的椅子朝他扔去,转身往外跑,可那堵在面前的大门如何也打不开。     “来人啊!有没有人!这里要杀人……杀魔了!救命啊!”     鹿鸣不疾不徐拔下墙上的匕首,悠悠道:“浮生,你出不去的,白麟宫已被我布下阵法,无人能进来,你便是叫破喉咙也无人能救你。”     此话怎生如此熟悉?     后路被堵,浮生反倒镇定下来:“既然如此,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鹿鸣苦笑:“你若能杀我,倒是让我解脱的好办法,不知那时邹虞可会有一丝伤心,可能多看上我一眼。”     浮生看了一圈,实在没看见可作武器的物件,脚下几颗黑色的东西,竟又是那发硬的馒头,心里哀叹一声,抓起馒头便往鹿鸣砸去。     鹿鸣躲了几步,浮生才挪到一旁拾起断了的椅子腿,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鹿鸣冷笑,操起匕首上前,他虽没术法,却是招招夺命,速度奇快,浮生拿着一根椅子腿与他打斗,还能颇占上风。     在他最初的记忆里,重伤痊愈后,罗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教他如何生存,使用术法,空手搏斗,甚至一些简单的阵法布局,下三滥阴招也全部涉猎,他倾心教导,无数次重复着那句话,浮生,无论怎样,你一定要活着。     “啪嗒”。     骨头折断的声音,鹿鸣右手垂下,一个转瞬,匕首已抵在自己脖子上。     浮生道:“你我朋友一场,你既铁了心要杀我,那我也留不得你性命,鹿鸣,你作恶太多,还是结束为好。”     鹿鸣恨恨道:“掰鼻孔,揪耳朵,还偷桃,真想不到你还能如此下作!今日我死在你手里是我看高了你,算我倒霉!但是,哈哈哈,浮生!我诅咒你!诅咒这世间所有的神魔鬼怪都不会有真爱,得不到幸福!”     浮生眼中一暗,匕首划过鹿鸣脖子。     “哐当”一声,锐利的匕首落在地上,滴滴鲜血落下。     浮生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鹿鸣扭曲的笑,身体没有半分力气。     鹿鸣拾起匕首:“浮生,你是注定要死在我手里的,从你的手沾上那宫女的血开始。”     “你……”     浮生看他一步步走来,自己已连爬的力气都没了,身体瘫在地上,神智却是无比清晰,脑中闪过罗明说的每一句话,如同预言般。     “浮生,再见。”     浮生终于认命地闭眼,他这一生,这一场梦,原来是如此结束。     没有大悲,也无大喜。     竟是结束于一个疯子的嫉妒。     他果然,不配拥有幸福。     浮生一场,如梦似幻。     忽而一声巨响,劲风刮过,剧烈的撞击声传来,他听见鹿鸣的惨叫,睁眼看时,那雪白的衣裳是如此夺目,在这个昏暗的宫殿内好似一盏明灯照亮浮生双目,带来的清风吹散一室浑浊的血腥味,终于可以畅快地呼吸。     “南箓……”     南箓将他扶靠在身上,摸索着身体:“伤着哪里了?”     浮生摇头,他哪里都未伤到,可心受伤了。     大开的门外涌动着火光,将殿内情形照得清晰,鹿鸣靠卧在墙上,一手捂着胸口,衣裳被血染红了大片,嘴里鲜血依然往下淌。     虽然没看见南箓出手,但那一下绝对是极重。     一个人影从门外缓缓走入,瘦长的身躯,腰板挺得笔直,步态平和,径直朝鹿鸣走去。     鹿鸣看见那身影的瞬间就要站起,却又摔回到墙上,咳了几声,激动地唤道:“义……义父!义父!义父!”     邹虞冷硬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在他面前站定:“你不配这样叫我。”     鹿鸣的双眼依旧疯狂而热切:“邹虞,邹虞,你终于肯见我了么,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哈哈哈……邹……虞……”     他年轻的身体斜歪在墙侧,脖子呈现一种扭曲的角度,眼睛却依然盯着邹虞,死死看着,那疯狂而热切的目光死死不灭。     暗红的鲜血从他周身蔓延开去,流到邹虞脚下,他退了一步,扔下带血的刀,转身离去。     “邹大人!”     浮生被南箓拦腰抱在怀里,这种姿态,他本是不好意思,可还是叫住了邹虞:“你与鹿鸣,他……”     “他不是鹿鸣。”邹虞的目光染了几分悲凉,面容依旧冷硬,“鹿鸣聪明且善良,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却被这个恶魔杀死了。世间情爱,真是万劫不复的毒。”     他看了眼抱着浮生的南箓,又将目光定在浮生脸上,停了一瞬,转身离去。     外面明亮的灯火依旧灿烂,静静燃着,侍卫们举着火把整齐地候在门口,仿若静止般,时间也不曾走动。     浮生最后看了眼死去的鹿鸣,他那瞪圆的赤红双眸已经失去热度,却依然能找到残留的疯狂。     他忽然觉得冷,往南箓怀里缩了缩:“我们回去罢。”     “好,我们回去。”           第二百零五章 长相守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一夜,浮生又做了梦。     梦里,他依旧是人界的张至深,靠一面镜子便可给人算卦。     那梦里,各样的喜怒哀乐参杂在一起,是他怎样的月术也无法窥探的瑰丽。     在那梦里,他也见过各样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唯独不见自己的。     可是那梦里,时时都有南箓的影子。     可那终究只是个梦罢了。     浮生醒来时,那梦里的事浮云般散了,只剩下鹿鸣最后的眼神,那种悲凉蔓延开去,久久不散。     他看着南箓沉睡的脸,心里隐约觉得害怕。     直至午膳,浮生都一直打不起精神,南箓从外面回来一趟,道是邹虞就在门外,问他是否见上一面,浮生心里堵得慌,挥挥手,不见。     南箓道:“你不想见就不见罢。”     浮生嗯了一声,琢磨着雨过天青色龟裂纹瓷碗里的水,循着梦中的记忆结印念诀。     “深儿。”南箓将碗拿开,“鹿鸣一死,白麟宫暂无居住者,清理之后便封宫,你可还有什么尚未取走的物什?”     “没有。”     南箓又道:“我听说,今日清宫时,发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怪老鼠,是半月前尚户司的贺尔蒙大人丢失的宠物,不曾想竟到了白麟宫,此鼠名曰蛮蛮,鼠身鳖首,声音如犬吠,其粪如馒头状,坚硬发灰,它本是刚山之尾的异兽,竟被那贺大人拿来当宠物,难怪要逃。”     他一手沿着那雨过天青色碗口来描绘,说得不急不缓,声音如洗过似的,字字斟酌,竟不像他的性子。     浮生早已不怪,只伸手道:“把碗给我。”     南箓没听见般:“深儿不想见见那老鼠?”     “一只老鼠有何好见的,你快把碗……你刚才说什么?那怪老鼠的粪便像发硬的馒头!”浮生终于色变,一双凤眼瞪得滚圆。     南箓奇怪:“你为何只关注它的粪便,我是说你若……”     “恶心死老子了!”浮生连忙去洗手,他昨儿还奇怪,为何白麟宫地上竟会有那么多发硬的馒头,敢情自己捡了不知多少那大老鼠的屎!     南箓大概猜到了什么,好笑道:“深儿用那馒头做过什么?”     浮生佯怒:“你还恶心老子!那时命都快没了,还管它那是何物!”     南箓的笑意顿时消散,轻轻从后面环住他:“以后不会再有这般事情发生,我已同南华说了,魔宫的结界不会再束缚你的术法。”     浮生大喜:“可是真的!”     “真的。”     浮生抬起右手,轻轻一晃,指尖上一朵紫花缓缓绽放,花瓣舒展,微微颤动着,鲜活美丽,浮生炫耀般,手再是一晃,那花儿又不见了,左手却送上一束艳紫的花,真同变戏法一般。     南箓见那花儿,微微一震,伸手接过。     浮生又想起之前的尝试:“我那碗水去哪了?”     南箓面不改色:“被我喝了。”     “哦。”浮生微微吃惊。     “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刚刚用它洗了洗手。”     “无事,深儿洗过手的水我也喝。”     “洗手之前研究了一下从白麟宫带回来的发硬馒头。”     南箓:“……”     浮生:“你的脸扭曲得好奇怪。”     南箓:“你笑得也好奇怪。”     浮生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南箓,那样出尘绝代的面容,此时一副强忍什么的委屈模样,像个偷吃了不该吃的孩子般。     “哈哈哈,箓儿你好可……”     话未说完,已被南箓的唇舌堵住了嘴,一阵纠缠后,南箓笑:“这样,你也算是喝了那馒头水了,深儿觉得味道如何?”     浮生:“……”     果真一副吃了老鼠屎的悲愤状。     此情此景,若能一直这般下去,便是最最平凡不过的相守,长长久久是最好,浮生想着。     玩闹一阵,南箓忽然问:“深儿可想出宫逛逛?”     浮生立时双目泛光:“老子太他娘的想……”     忽而又消沉下来:“罢了,还是不去为好。”     “为何?以深儿的性子,在魔宫待了许久,我怕你闷坏了。”     浮生小声道:“想是想,可是……”可是你若在宫外忽然发疯可叫老子如何是好!     南箓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不会发狂,何况南华派了守卫暗中追随,不会有事。”     浮生撇嘴往椅子上一坐:“如此麻烦,不若不去了。”     南箓道:“我好不容易问南华要来一次机会,以为你会高兴,既然深儿说不去,那便不去。”     此话有猫腻,浮生仔细打量南箓故作委屈的模样,哼哼笑道:“既然箓儿想出宫,那小爷我舍命奉陪。”     南箓温温笑着:“是深儿想出宫,我奉陪。”     浮生:“……”     收拾妥当时,天已近傍晚,金红的夕阳洒落整片大地,倪郸城笼在一种辉煌又虚幻的光芒中,兮云宫的黑墙红瓦飞檐翘角玲珑阁楼在巨大的晚霞中如同一抹最是繁华的画壁,耶梦伽罗在这样的霞光中也淡去了颜色,呈现一种隐秘的美。     那是靠吸食贪念与罪孽而生的花,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自己独一无二的美丽。     绚烂晚霞稍纵即逝,倪郸城华灯初上,转瞬万家灯火,火红的,明黄的,幽蓝的,苍白的,各色灯火点燃在魔界最繁华的城市,衬着漫天繁星,红月高挂,一直如此繁盛而美好。     浮生与南箓并肩走在街市,他那靠幻术隐藏后显露的一双赤红双眸放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所看见的任何一件物品都充盈着无尽的魅力,甚至比摆放在赤云宫红木架上的金银珍宝还要有吸引力。     红尘俗世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才是他告别已久的世界,又如此真心期盼的生活。     拥有花不完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生活。     浮生手中扇子一摇,一摆,白纸上几行黑字也在这琳琅满目的红尘中黯淡了去,那双晶亮的眼一转,一看,手一摸,这个东西爷要了!     身旁南箓自觉掏腰包给钱,摆摊的小贩精明得很,极尽所能地介绍这介绍那,直到客人每份都来一样为止。     跟在身后的侍卫因为拿了太多东西而换了几拨,浮生依然买得不知疲惫,南箓的钱囊迅速瘪了下去,已经开始动用金子。     浮生彻底暴发户了一回,有钱人做得有模有样,果真是财大气粗,连气场都泛着金子的华贵光华。     直到……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些,小爷我都要了!”     老板道:“公子确定真的要买?”     “都要都要,小爷我有的是钱,箓儿,给金子!”     那老板听了金子二字也还宠辱不惊。     “公子要买便真买,切莫再像半年前一般,第二日又尽数将货物退了,即便家中娘子管得紧也不能如此作弄在下,让别的客人以为是在下的东西不好。”     浮生一窘,半年前他在罗明的压迫下确实做了许多掉面子的事,此刻他却依然财大气粗:“你说什么?你说谁在你家买了东西又退货?”     “可不就是公子您么,您手中这扇子在下还记得,是在西市三颗柳树下摆摊的张疙瘩那里买的,那时公子您也买了许多东西,自称小爷有钱,样样都来一份,在下一向过目不忘,记得清清楚楚。”     浮生更窘,暴发户的气质顿时矮了一半:“这回我都要,绝不退货,箓儿,给金子!”     南箓站着不动,微笑着看他。     “怎么了,快给金子啊。”     南箓温温笑道:“金子用完了,送钱的侍卫还没到,深儿,我们暂时买不了。”     浮生:“……”     那过目不忘的老板道:“公子,若非必要的身外之物又何须执着,得到了,也不见得会珍惜,既然不能买,就不要买。”     浮生忽而顿悟般,笑道:“你这老头说得还挺对。”拉着南箓转身冲入喧哗的妖魔之流。     南箓道:“深儿,稍后我们再回去买。”     浮生道:“小爷我不想买了,箓儿,我们随便走走,看看这满目的繁华,穿梭在灯火流离中,只要与你一起,我便觉满足,买再多身外之物,终将不过散为乌有。”     他握着南箓的手,走在这流离的灯火中,红尘璀璨,心境与方才的疯狂购物完全不同,一切都静了下来,笼上一层温暖甜蜜的色泽。     柳树之下,一对男女相互交换信物,那女子送出一方湖蓝手帕,男子将腰上的香囊解下。     浮生兴奋地眨眼:“箓儿,你看,他们在交换定情信物!”     南箓看过去,朦胧的灯火中,神色有些恍惚,光影落在他脸上,显得双目愈发深邃。     “我们也来交换信物!”     南箓依然是那模糊的神色,语调温柔:“钱财都用光了,我们稍后再……”     话未完,束在脑后的乌发倾泻而下,浮生得意地举着手中白玉簪:“这不就是信物么?”     南箓微笑,声音柔得似水,仿若倾了一生柔情:“好,这是我的定情信物,深儿准备送我何物?”     浮生“唰”得将扇子打开,白色扇面几个墨色的秀气文字。     “这是我随身所带最久的物件,呃……虽然只值十文钱,箓儿可莫要嫌弃。”     南箓接过扇子,朦胧光影中,那黑白几个字却是异常明亮。南箓赤红双眸微微阖下,水光流转,仿若含着泪。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始知相忆深……     可是面前的人,他又真的知多少?     前尘往事,他忘了太多,可如若能一直如此,那就一切都不要想起。     无尽往事,都是罪。     “深儿。”     “嗯?”     浮生抬眼看他,同样也是赤红的眼,格外明亮,他看见南箓近乎悲伤的表情,然后被紧紧拥入怀中。     魔界夜晚无尽的繁华灯火中,妖魔鬼怪来来往往,他们的拥抱,太不起眼。     红尘的滚滚浪潮芸芸众生中,缘起缘落缘生缘灭,他们的存在,沧海一栗。     可只要两心相爱,就已经足够,天长地久。     浮生这样想着,轻声笑了出来。     南箓微微推开他:“深儿想到了什么事如此开心?”     浮生不欲告诉他自己那点矫情心思,却道:“我在想,你若又在此处摆摊卖个胭脂水粉,是否也会被魔界的女子团团围住。”     五色迷离的灯火中,他看见南箓的身体一震,扇子掉落在地,那样绝世出尘的美丽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苍白,甚至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南……箓?”     南箓失魂地往后退了两步,双目紧紧盯着他。     “你想起来了。”     浮生见他如此,心中越发肯定:“是,我想起来了,我的前生是人类,叫张至深对不对?”     南箓身体又是一震,呈现出一种绝望的姿势。     浮生道:“箓儿,我很高兴在上辈子就与你相识相知,难怪我此生投胎成了魔追随你而来,幸好你还记着老子,否则老子我真是亏大了!”     南箓暗红双眸一动,闪现一瞬的明亮,如同流星划过,夺人心魄。     “你真的,想起了前世的事?”他的声音依然有些发抖。     “嗯。”浮生点头。     “深儿,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死的?”     浮生摇头:“我只在梦中忆起我们相识相知,不记得如何相离,我想那一定是很难过的事,如今我们在一起,又何须想起前世的悲哀。”     南箓依然怔怔的,妖魔们提着灯笼从他身边走过,来来往往,照亮他的衣角,他的神色依然凝重而悲伤。     浮生握住他的手:“箓儿你无需担心,老子我认定了你,就再也不走了,与你长长久久,相守一生。”     如此矫情的话他还是说了出来,忍不住脸颊微微发红。     南箓怔了片刻,终于回握他的手,微微笑道:“好,我与深儿长长久久,相守一生。”     他低头看着浮生,这样诚恳而热切的眼神,满满的爱意,再繁华的灯火也比不了的璀璨夺目。     街上的灯火更加灿烂了,五光十色,阑珊明灭,映着漫天繁星一轮红月,这是南箓在魔界见过最美的夜晚,这枚带着血一样颜色的月亮从未有过的圆。     他从南华梦中醒来,终于可以拥有梦境一般的现实,良城美景,花好月圆。     如此相守一生,最好。           第二百零六章 大梦醒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与南华吵架了,具体吵了些什么,浮生不知道,只是南箓每次从南华宫回来后都神色萧索,南华女王那冷傲的神情越发冷傲了,像是一座冰雕的美丽塑像,整个魔宫便也跟着冷了下来,黑箬依然板着那木头脸,在姐弟间来回走动,也不知忙些什么。     有些事,他们不让浮生知道,浮生便绝不去知道。他不知是从何时学来的教训,只觉得这才是聪明的活法,他爱南箓,仅在他身边便好。     他将自己的世界变得很小很小,只容得下南箓一个,让自己像蛋一样紧紧地包裹着,以为不会破碎,永远做着他的浮生梦。     那日,南箓在离开前嘱咐浮生不要离开赤云宫,浮生坚定地点头:“老子哪儿也不去。”     南箓亲了亲他,神色有些凝重。     南箓的走动越发频繁,这个魔宫有什么在悄悄改变,浮生能感觉到,但他什么也不问,只做一颗小小的蛋。     可是在南箓走后,他的心竟开始发痛,痛得像要撕裂般,他双手紧紧捧住剧痛的心口,张开嘴喘息,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样的痛楚竟又有几分熟悉,合着悲伤一起蔓延到身体各个角落,连呼喊都不能,身体滚落在地,任由它痛得撕心裂肺,无能为力。     究竟哪里出了错,哪里出了错?     浮生想起罗明说过的话,他的心不是自己的,他的命是意娘给的,这颗心曾是恨着南箓的罢,如今他却不顾一切地爱着他,那是不是……是不是这颗心不愿续着他的命了?     想到此处,浮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胸中的闷痛感稍轻,他踉跄爬起来往宫外走去,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他要去见南箓,见他最后一眼,就这般无声无息死去,他太不甘心。     面前的路在他眼中已经模糊扭曲,心口的痛又慢慢回来,仿若插了一把刀在翻搅,疼得无法出声,冷汗早已湿透衣裳。     浮生循着记忆往南华宫去,一路竟不见一个侍卫宫女,周围静得出奇,也许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疼,剜心的疼。     走着走着,早已不知方向,可是那股奇异的力量牵引他往前走,一直往前走,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越靠近,心痛就会减轻。     或许,那股力量的尽头,便是他的归宿。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浮生的步伐凌乱而急促,他想要的东西就在前面,快到了,马上就要见到了!     穿过绿荫翠竹后,一条流水横在眼前,耶梦伽罗妖娆地红了两岸,弯弯的拱桥像是半圆的月,看不见桥那边的情景。     浮生捂着心口走上桥,那个东西就在那里,就在桥上,他感觉到了,一种即将归家的感觉充盈他的身体,迫不及待地踏上台阶,踏过艳丽的花朵,留下血红脚印,一步,又一步。     桥的那头有人缓缓行来,打了个照面,相遇在桥上,那种撕裂般的痛轰隆一声消散,竟觉满目的荒凉,那层薄薄的蛋壳碎了。     浮生觉得自己的心很轻很轻,轻得飘上了半空,不属于自己。     那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漆黑的双眸点上凤眼微挑,风流不羁的人界公子对他意味不明地微笑。他怎能忘了?怎能忘了自己曾经的模样?     那人用熟稔的口吻道:“你来了。”     浮生一口鲜血迎面扑来,落了他满脸满身,依然染不红那双漆黑的眼。     那人抹一把鲜血,也不生气,用那双熟悉的凤眼看着他,慢慢道来:“梦可醒了?”     浮生恍惚着看着他,终是苦笑:“易真,许久不见。”     “确实许久不曾相见,这死而复生,你可还有怨念?”     “若是不曾想起前事便无怨念,如今,我循着你身上的无妄战约又来找死了。”     易真道:“那个战约早已失效,既然死过一次,你便无需再死第二次。”     “你找我的目的何在?”     易真轻叹:“只是不忍,让你活在虚妄的梦境。”     浮生轻瞥他一眼,那一眼,早已满目荒凉漠然,转身便走,尔后顿住,南箓就站在他身后,雪白衣袂随风扬起,长发如墨,衬着他容颜绝世,淡雅若仙。前世今生啊,就如同第一次的相见,那时他侃侃谈来,瞎扯胡说着仙缘二字,今时今刻,浮生已无法言语。     他的心曾因他变的很沉,沉得他喘不过气,却还想紧紧抓住那期盼的长相守。     如今却很轻,轻得浮上了半空,再也回不来,什么也不想要。     那曾春华如梦,又苦苦追随,化身为魔,剜心求死的过往怎能如此忘了?     他再也不看南箓,走下台阶,延长而去。     胳膊上一紧,南箓抓住他,赤红的双眸深得仿若黑色般,紧紧看着他,许久,才小声恳求:“不要走,深儿。”     浮生松开他的手:“我已经死过一次,你放我走罢。”     南箓更用力地抱住他:“不放!这次我死也不会放你走!深儿,我们重新来过,就像昨日一般可好?”     浮生漠然道:“我再也不信你了,南箓,你曾许诺我许多事,没有一件实现过,而我拥有的一切都被你毁了,这是你负我的,我不信你,也不愿你再负我更多,我现在这条命也不是自己的,给不了你,你让我走罢。”     “可我不让你走!你所受的苦都是我给的,你难道不想将那些苦都还给我报复我?”     浮生道:“我只想走,再不愿见到你,南箓,今生今世,我不会原谅你。”     南箓一怔,只用那红得发黑的眼来看他,双目深深,万千情绪,也只隐在一张漠然的绝世容颜里。     那如出尘莲花的绝世容颜,曾惊诧了浮生的一生柔情,曾让他神魂颠倒日思夜想,恨不能时光一瞬而逝,就此相守白头,如今却是再不愿多看他一眼,错身离去。     “深儿!”南箓大唤一声,音调漠然,又像是所有情绪都在那一声呼唤中。     浮生回头,看了他须臾:“我倒是忘了,你不是疯了么,这难道也是骗我的?”     南箓一怔,只觉堵在胸口的一团血在翻滚,喉头发甜,有万千情绪汹涌澎湃,却无法发出一个声音,只是不能失去他,再也不能失去他了。     “哈哈哈,你看,这也是骗局,从头到尾,还有什么是真的?南箓,你说!还有什么是真的?你有什么资格留下老子?”浮生冷笑着,看他的眼神冰冷而嘲讽,就像看一个罪该万死的贼。     “……”     南箓喉头翻滚着,始终无法出声,小心地上前一步,浮生连忙后退:“你并无资格!”转身便走。     南华挡在他面前:“你不能走。”     浮生看着她与黑箬,只觉疲累无比,他嘴角鲜血未干,脸色苍白,冷冷一笑竟能令人心生畏惧:“南华女王若想强行留下我,不妨试试看。”     南华道:“南箓并无骗你,当年立下无妄战约不是他本意,他被我控制了心智,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直到你剜心而死,他那时就已经疯了,张至深,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就原谅他罢,你死的这些年,可知他有多痛苦。”     浮生犹豫:“事情真是如此?”     “千真万确,当年我为进攻天界而对南箓使用南柯梦术控制他的行为,后来为阻止他的魔障而用了南华梦术,让他永远活在梦中,直到他冲破我的梦术。他从未骗过你,只是我从中插手,才导致你们如今的局面。”     “那么一切都是你的错?”浮生目光一冷,犹如带毒的刀。     南华始终抬着高傲的下巴,目光中沧桑更深,红尘多扰,终是剪不断理还乱:“是我的错,你可一切算在我身上,我并无怨言。”     浮生笑着:“好啊。”脸上忽又一沉:“这些话你以为我还会信?南华,你也骗我太多次,休想再将我留下,既然如此爱做梦,为何不一直活在梦境中?这个魔界,这片地狱,这个苦果,你们留着慢慢品尝罢!”     他身体一旋,化作一朵紫花转瞬飞去。     随即遇上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撞落在地化为人形,浮生站起来,对上南箓平静的脸,两厢静望,心里猛地抽痛一下,越发冷寂。     浮生咬牙:“老子一刻也不愿待在这地方,就是死,也得死出去!”旋身欲奔,然而南箓还是在他面前,不声不言,神情越发漠然。     浮生也不再言语,绕道便走。     “深儿。”这两字一出口,喉头的腥甜终于压制不住,猛地往上涌,南箓一顿,生生将那口血吞了回去,声音沙哑:“要如何,你才肯留下?”     浮生并未回头,只道:“怎样都不可留,无论仙缘、魔缘,你我缘尽,宁死生不相见,梦中无相遇。”     “只要不走,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浮生轻笑,那轻蔑即使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得清:“做什么都行么?让你被老子干!做老子的禁脔,被老子像狗一样凌辱,毁你修为,绝去六亲,断绝后路,你也愿意?”     南箓答得急促:“我愿意。”     “南箓,你那不可侵犯不染纤尘的骄傲与高贵去哪了,何时变得如此犯贱?”     “若是犯贱便能留下你,我愿意犯贱。”     “那你继续犯贱,老子不奉陪!”浮生径自走去,脚下耶梦伽罗红了一地,身后潺潺流水,花香满溢啊,真像是过了奈何桥,从此抛却前缘,互不相干。     “只要还给你,把一切都还给你,你可愿留下?”南箓的声音在他身后波澜不惊,“锵”的一声拔剑之音,他道,“我把欠你的都还你,把心还你,把命还你,你可愿留下,重新开始?”     冰鸾剑出,寒气扩散,南箓毫不犹豫地刺向心口。     南华大惊:“不可!”瞬移而至,纤纤细手握住锋利剑刃,刺骨的冰冷仿若要冰冻整只手臂,鲜血溢出,在落地的刹那凝固,艳丽如珠。     “你不可做傻事!”     南箓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南华稍一放松,随后脸色大变,可是为时已晚,整个身体早已不得动弹。     南箓将冰鸾剑的寒气催入她体内,冻僵了她的身体。     “南箓!”她惊惧地看着面前的至亲,悲伤瞬间袭满心头,她早说过,不论过去多少世,只要遇上那个烂人,他就会遍体鳞伤,一次次不要命地追随,永远都学不会放下!     浮生看着他们:“你们这出戏,我没兴……”     话音已绝,他看着南箓把剑从腹部抽出,那白衣瞬间开出一朵艳丽血花,合着脚下的耶梦伽罗,分外妖娆。     可他也只是顿了一下,眼中依然无爱无恨;黑箬站在一旁,此时做什么都是多余,他不该来;南华闭目不忍再看,即便如此也掩藏不了眼角的沧桑;唯有那靠在桥上的易真,嘴角微微噙着笑,看得不亦乐乎。     “这一剑,还你为救我被魔捏碎心。”     浮生无动于衷。     举剑,再刺,双花并生,朵朵艳丽,都是他的血。     “第二剑,还我对你狠心折磨,无情离弃。”     血花飞溅,落在耶梦妖花之上,那花吸尽了怨念嗔痴,花香中混着浓浓血腥,桥上的易真面带微笑,仿若看着一出最最精彩的折子戏。           第二百零七章 诀别赋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用剑撑着身体,面上却无痛苦之色,剑起,剑落。     “第三剑,还你为我抛六亲,绝尘缘。”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浮生,灼灼如火般,幽红的眸也似含了血,无波无澜,又似深不见底的哀伤无处发泄。     浮生侧身不再看他,爱恨已断,强留又有何用?可那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握紧得在发抖。     南箓的声音不疾不徐:“第四剑……”     “够了!够了!!”浮生红着双目咆哮,“你这是在折磨我!你还要折磨我!告诉你南箓,你就是立马死在老子面前老子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停下你愚蠢的苦肉计!”     南箓淡淡笑着:“既是如此,那让我一次还清罢。”     抬手,刹那间手中却落了空,浮生已夺过冰鸾剑站在他面前:“我不会让你死,你要活着,日夜被悔恨折磨,爱不得,求不能,死无路,这煎心之苦你生生受着,才对得起你曾做过的种种!”     失去支撑的身体缓缓跪在地上,腹上的伤口染红了他夺目的白衣,与那耶梦伽罗融为一体,南箓低着头,墨发遮住他双目,只见一片苍白的脸。     浮生挽了个剑花,那剑便被他收入手中,转身而去。     “第四剑,还我骗你种种,皆为私欲。”     南箓的声音再起,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甚至还能听见鲜血汩汩流淌的啜泣声。     浮生猛然回头,南箓单膝跪在那里,一手握着带血的匕首,双目死死盯着他,浮生不知那是怎样的眼神,犹如绝望中的困兽,又像疯狂的赌徒,看得他心里一窒,好似那刀捅在他心窝上。     但他怎能屈服,一而再再而三地屈服于那个梦幻又蚀骨的网?     再也不会了,彻底醒来了。     浮生怒气冲冲地走回去,抢过他手里匕首:“老子说了要你活着就得活着!你他娘的刺再多下老子也不会留下来,只会让老子更恨你!黑箬,快带这个疯子回去!”     黑箬好似没听见般,同那冻僵的南华一同动也不动,站在桥上看风景的易真看得津津有味,眼角微眯,即便披着张至深的皮囊,也是一副狐狸的模样。     浮生怒目扫了一圈,转身便跑。     “第五剑,还你……”     “还你大爷的!”浮生一个回旋踢将南箓手里东西踢飞出去,他到底带了多少刀啊剑啊!     浮生怒不可遏:“你不就是以死威胁老子!有种往心窝里捅!往死里捅,尝尝亲手挖心的滋味!”     南箓抬起苍白的脸,苦涩笑道:“我就是以死威胁,你可愿留下?我们重新开始,我再也不伤害你,我们寻一个好去处,生死相依,永不分离,过我许你的一世长安?”     浮生一怔,怒意从脸上消退,逐渐变得死灰,过往种种,不提还好,一提都是谎言织就的伤。     他退了一步,手中刀剑纷纷落地,缓缓转身,一步步离去。     “深儿?”     “不愿。”他答道,“张至深早死了,我是罗浮生。”     南箓拾起匕首,眼中一切皆化为初始漠然。     “第五剑,我还你剜心解恨。”     手起,刀落,花开又一朵,可那人再不愿回头,连脚步都不曾顿一下。     剜心之痛,不就如此,竟没有那人的离去来得更痛,这一切,是谁种下的果,这偌大的魔宫里,要他独自品尝这噬心苦果。     他看那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身体倒下,那人依然绝情的不曾回头,鲜血染红了眼,世界一片血色,他看见漫天的花不停飘落,像是梦里的蔷薇宫。     黑箬目睹一场诀别,深黑如渊的双目盛满悲伤,如同哭泣,可那面目依然如前,木然而无情,红尘种种,他身在其中,却从不曾懂。     他走至南华面前,抹去她面上泪珠,宽厚大手覆上凝固血珠的伤口,那伤口便同活了似的,活过来的血珠滴答落下。     “啪!”毫不留情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为何不留住他?”南华冷冷看他,带泪痕的面容依然出尘美艳,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     “我若留他,只会更遭,南华,你虽强势,却不聪明,只会让事情往更坏的地方发展,莫要再插手,这是他们的事。”     “你……”南华气结,却不知如何反驳。     黑箬俯身抱起血泊中的南箓,踩着花海离去。     那桥上看戏的易真不知从何处弄出一把扇子,扇面开了几团菊花,如他面容般妖娆的三个大字“后庭花”随着扇子摇摆,这出戏,他似乎看得很是满足。     南华走上桥面,出手便是杀招,却被那扇子轻轻一档化了开去,自己反被制住,不由骂道:“狐族败类!我早不该相信你!”     易真悠悠然道:“我并未骗你,他们早晚会有这场诀别,我只不过安排他们提前一些罢了,我们时间不多,长痛不如短痛,这样才不会打乱计划。”     “呸!老娘再不会信你,若是南箓再疯魔,南华梦已经无法压制他,到时还谈什么狗屁计划!”     “啧啧,”易真拍了拍她的脸,“作为一个女王,怎能如此语调粗俗,崇恩帝君没教过你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么?”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南华撇开脸,那眼中沧桑忽然一黯,不愿看他。     易真放开她,正色道:“南箓不会疯,张至深也会回来,魔界还是魔界,天界依然是天界,今日一场诀别,只会对我们的形式更加有利。”     “当真?”     “当真。”     “若让我发现你在骗我,我觉不会让你好过!”     “我怎会骗你?你我同是狐族,应当互帮互助不是?”     “臭狐狸!”     “别这么叫我,唤声舅舅来听。”     南华白了他一眼:“下一步该如何走?”     “没有下一步。”     “说清楚。”     “我们只需等待时机,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言罢,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空中。     南箓身中五刀,那最后一刀直插在心上,好在之前失血过多,那一刀力道已失,并未危及生命,否则黑箬不会不出手。     一个月后他醒来,南华的面容似乎消瘦了些,他宽慰笑着:“我怎还没死?”     南华心里一堵,不知说什么。     他们活了几千年,也曾相依为命,即便后来各自漂泊,她恨他情长难断,可那血浓于水的情义依旧不减,他还是她要守护的至亲,懂得他心中所苦。     如此,言语竟显得如此单薄。     “也是,我该活着。”他一手抚上包扎好的心口,面色平静,眼中无波无澜,赤红双眸微微垂着,依然美丽惊艳。     南华更是替他难受,那混蛋张至深说的话是让南箓记下了,以后的日子,便是活着受罪,也不知易真那臭狐狸说的话准不准,如此煎心折磨该到何时结束。     她见南箓垂头不语,眼中的平静还不如伤痛来得好,她静静坐在他窗前,将那颗低垂的头揽入自己怀中,轻轻拍打他的背。就像小时候他们被其它妖怪欺负了,她总是这样安慰他,他们会变得强大,强大到所有妖怪都不敢欺负他们。     而如今,她成了魔界的王,再无妖怪欺负他们了,却是为情所欺,为命运所弄。     漫漫生命长路,在这红尘中滚上一滚,无论多么强大,总会身不由己。     然而活着,就得继续这身不由己。     狄旭不小心从窗外窥见这一幕,容貌绝丽的姐弟相依而抱,白衣墨发不染尘,真是绝美的画面,若是被她抱入怀中的是自己……禁不住粗厚面皮上一红,心如鹿跳,赶紧悄悄离去。     南箓一直安静养伤,搬出了赤云宫,那里也同白麟宫一同封入尘埃,魔宫的耶梦伽罗不如往常一般妖娆火烈,甚至还有枯死的现象,听宫女们说,这是魔界又有大事要发生的征兆,就如五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     只要与那件事有关,南箓总会忆起那剜心之痛,心口那个地方疼着,又觉得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拥有半颗心的时候,总觉得那个地方是满的,可不知是谁把那半颗心拼回来时,他只觉得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却依然痛得难受。     他明明步步小心,事事谨慎,可依然将那人逼上了绝路,将自己也逼上绝路,如何小心谨慎,依然躲不过那所谓的命数已定。     冥界的重华,早就看出他的命数,所以许他相助破天。     南华与易真在谋划什么,他也知道,更知道自己在其中所发挥的效应,魔界又该变天了,可是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只是一颗棋子,按着指定的路走下去就好,管他心痛不心痛,生死不生死。     于是,有一天易真对他说:“南箓,你该发挥你的效应了。”     他也只是淡淡地点着头,并未睁眼看这个自称是他舅舅的狐狸,他有点恨他,从小便是如此,若不是他,或许他早已羽化登仙,不会堕入这尘世滚滚红尘煎熬。     可是,也许该感谢他,让他堕入这尘世滚滚红尘煎熬七情六欲,爱恨离伤。     那只狐狸一来魔宫便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对他们指手画脚,南华虽是冷着一张女王脸,偶尔骂他臭狐狸不要脸,却还是对他言听计从。终究是活了上万年的老狐狸,在他面前,南华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聪明,但他却一直披着张至深的那张脸,真是不要脸,难怪南箓正眼都不瞧他。     如他所料,事情在往他们计划的方向发展,于是某天,他指使起了黑箬。     “你去冥界中曲之山走一趟。”     “所为何事?”     “还东西。”他若无其事答道。     黑箬与南华惧是一怔,互看一眼。     易真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捧着茶碗,身旁的紫淮香烟丝缕缕,声音把握十足:“把南箓的过去还给他,而且,我还有一份礼物让你一起带去——给我的外甥媳妇。”     那只狐狸弯起眼睛笑着,不怀好意。           第二百零八章 浮世梦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中曲之山,处于冥界之西,东靠英鞮之山,西近邽山,山中多金玉,出门散个步还能捡几块金子美玉回来,只是这东西在冥界不怎么用得开,游魂鬼魅来来往往,钱财已是身外物。     离开魔宫,浮生在不归桥旁徘徊几个日夜,看那流水潺潺,日升月落,终归不得过桥,那整日徘徊在桥对面的女鬼飘了过来,着一身红裙,墨发垂肩,身段妖娆,若不是那张完整的脸,还以为是故人,不,故鬼。     “你还要在此犹豫多久?”     浮生抬头,看见那张漂亮脸蛋也不惊讶,只问:“你在此等了多久?”     徐昭佩道:“等了许久,已经不想等了。”     “那就过桥罢。”     过了桥,就会到冥界,罗明在中曲之山等他,实现他说的诺言。     其实许多事,浮生稍微一想便会明白,他在重生时意娘封住了他的记忆,罗明在魔宫的最后一别里,送他的礼物便是将那记忆封印解开,南箓在察觉后又封印了他尚未苏醒的记忆,直到易真的出现,唤回他所有的记忆,便是注定离别。     真如罗明所言,他会去中曲山找他,再也不会踏足魔界。     可是为何是冥界?浮生看着徐昭佩那完好的脸,心中已无疑问。     感受他的目光,徐昭佩主动道:“生前我只匀半面妆侍奉夫君,他因此恨我入骨,而我也不得好死,化作厉鬼也是半面倾城半面脓溃,只有罗明不弃我,他并非特别,只是我愿意示他姣好容颜。”     浮生静静听着,并未言语,浮世太多造化,无人能料,即便他曾是个算命先生,如今才知,这命数,是怎样算也算不透的。     他们走过黄泉路,一路的彼岸花通往看不见的远方,与魔界的耶梦伽罗如此相似。     入了冥界,竟然经过了弱水之畔,奈何桥头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各色各样的鬼魂等着喝那碗忘却一切的汤,再轮回生的彼岸。     那桥头的红衣女子双手捧着汤碗,低声吟唱:“生之时,千般蹉跎,离于世。死之时,万般嗟叹,留于世。轮回之时,万千荏苒,化于世。”     那鬼魂抬头饮尽,再不回头。     一女鬼走至她面前,孟姑娘道:“你又来了。”     女鬼道:“是,我又来了。”     “我已无药方可换,只在其中加了一味彼岸花调调味,想来是对你无效的,你若图个痛快,可当水喝上几碗。”     “那便喝上几碗解解渴。”     孟姑娘为她盛了几碗汤,看着前面道:“下一个轮到你了。”     浮生远远看着,徐昭佩道:“冥界每日都有成千上万的鬼魂轮回投胎,奈何桥只有一座,孟婆也只有一个,那女鬼名唤桃姬,暗中恋慕孟婆,偷偷服下了结岁草,因此孟婆汤忘不了她的记忆,她便可时常借此与孟婆相见说话。”     原来竟是如此,浮生在脑中慢慢描摹她的容颜轮廓。     “那孟婆可知此事?”     “谁知道呢,或许知,或许不知,那又有何关系,她们只能这样说几句话喝几碗汤,知与不知都是一样。对于每日只能远远看着她的桃姬来说,或许那样的亲近已经很满足了,舍弃轮回,只为这样看着她,那份心意岂是红尘中凡人所能比的,爱得再深,也不过一碗孟婆汤,下一世便已意属他人。”     “你又是如何得知她服了结岁草?”     “是我给她的,那种草,生在中曲之山。”     “你吃过么?”     “没有,我将来也要过那座桥的,待我轮回为人,长发及腰之时,我会匀着艳丽红妆,等罗明娶我为妻。”     她语调一如平常,可那眼中绽放的光彩莹亮美丽,盛满了希望。     “就算轮回,他是妖,你是人,不可长久。”     徐昭佩道:“我只要他许我一世姻缘便可,无论他爱不爱,那一世他都是我的!”     这浮世的缘由啊,便是如此,无论生死,皆有变数,岂是月术能算的。     浮生从外面捡了两块玉石回来,他那刚刚驯服的坐骑便欢乐地蹭了过来,这是中曲山特有的异兽,形状像一匹白马,却拖了一条黑色的尾巴,头顶长了一角,爪子跟老虎牙似的,平时不叫,一叫起来跟打鼓一样,罗明道,此兽名曰駮【bo】。     浮生初见此兽,足足嘲笑了这野兽一个时辰,可人家虽是野兽却也是有灵性有尊严的异兽,浮生的嘲笑大大伤了其作为异兽的自尊,因此被其追跑了半座山才逃掉,不料这异兽还记仇,以后他每当出门都会遇上这冤家埋伏,一魔一兽斗智斗勇,弄得大半座中曲山不得安宁,最终,浮生靠一只烤羊腿将其征服,骑着出去散步可拉风了。     罗明哀叹,再凶猛的异兽,终归有其弱点,駮就不该是个馋兽,活该为浮生做牛做马。     浮生扔了一只烤羊腿给駮,它便立刻丢下主人欢乐地吃了起来,浮生骂了一声“笨马”,駮抬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吃。     浮生盘腿坐在一旁案几前,拿着刻刀雕琢尚未完成的美玉,他手法并不精炼,雕得极是缓慢,以他之前的性子,万万是做不来如此细活,如今,却是要用它来静心。     心一静,便不知时间长短,可渡漫漫长夜,可忘踽踽白昼。     忽而响起咚咚鼓声,是駮在叫,这异兽极少发出声音,大概它自己也知自己叫声有多难听,一旦出声便是有异动。     浮生放下刻刀,但见罗明进得屋来,神色有些奇怪:“有人自称是故友,坚持要见上你一面。”     浮生心里猛地漏跳一拍,只觉那地方又郁郁地痛了起来,刻刀有些拿不稳了,却道:“不见。”     “问都不问是谁,怎就知不见?”那声音从门外传来,有几分耳熟。     浮生冷静下来,心道若是魔宫的妖魔鬼怪来此,料是罗明也不会带路。     只是这声音……     离别太久,闻声已不识。     直到那人露出庐山真面目,浮生从案上惊起:“赵毅!”     那人站在门内微微笑着,一如往昔:“是我。”     浮生走至他面前,上下看了看:“你是人是鬼?”     赵毅欢喜的神色有些寥落:“是人。”     “可你明明已经死去……很久了。”他的语调顿了顿,看向随后进门的欧阳复,“是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欧阳复一如从前模样,冷硬的面容,薄薄的嘴唇抿成寡情的模样,那双眼深邃又尖锐如刀,浑身戾气倒是淡了一些,下巴左侧的伤疤让他看上去又是沧桑的。     他淡淡瞥了浮生一眼:“让他复活。”     “这就是你当初投靠南箓的原因?”     “是,谁能让他复活,我就投靠谁,只要能让阿毅复活。”     “你真是……”浮生咬牙切此,他瞧着赵毅三魂七魄俱在,可却毫无生人气息,也无鬼气环身,非人非鬼,非妖非魔,已是流于六道之外,脱离生命之数。     “你复活多久了?”     “已有三十年,至深,我本命数已尽,想不到我们竟还能在冥界重逢。”     浮生道:“我也已死过一次,你叫我浮生罢,张至深早死了,倒是你,你可知你这复生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我复活后回过一次家,什么都已变了,我失去了所有,只得这样一具身体,不死不灭。”     浮生深吸口气,看向欧阳复:“那他如何?他还是人,会生老病死。”     赵毅道:“是啊,他会生老病死,等他死了,我就在这六界中徘徊游荡千千万万的年头,不死不灭,是不是很可笑?”     浮生道:“是很可笑,你们的孽缘到死都没结束。”     “永远都不会结束了。”     浮生忽然拍了拍额头:“你看,我们站着说了这许久,都忘了让你坐下喝杯水。”     赵毅止住倒水的浮生:“我此次来一是想见见你,二是向你道歉的。”     浮生抬头:“道何歉?”     “这事还得让欧阳来说。”     浮生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不要说了。”     欧阳复没听到般,只顾道来:“当年带你去泗水是早设好的阴谋,我背叛南箓投靠了琅邪,他要让你和南箓彻底决裂,才会演出那场戏,一切只是阴谋罢了,其实南箓……”     浮生打断他:“是谁告诉你们我在这里的?”     欧阳复不语,赵毅道:“冥界并不大,要找你也不难。”     浮生道:“我有些头痛,恕不能相陪,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浮生……你……”     “你走罢。”     赵毅还欲再说,欧阳复抢先道:“张至深,我曾怨阿毅,故远走战场,直到真正失去他,才知什么是后悔,望你莫要像我!阿毅,我们走。”     人走片刻后,一直在旁边静听的罗明才道:“浮生,你不会是……”     浮生闭目凝神,答道:“他们与魔宫有关,你放心,我不会再心软。”     “那我就放心了。”     “这几日怎不见徐昭佩娘娘?”     “她已过了奈何桥,投胎去了,去得匆忙,并未与你告别。”     “投胎这般重要之事,怎不说一声就走了,我好去送送她。”     “她说她做鬼这么多年,悲欢离合见得太多,哭哭啼啼的太不好看,你若想见她,就见她十八年后的春华灿烂,真正的红颜倾城。”     “十八年后,她会成为你的妻子……”     浮生低低说着,似乎谁都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唯独他自己……     浮生对赵毅二人的来意并未猜错,三日后,魔宫黑箬黑大人亲临他中曲山的小小茅屋,当真是蓬荜——又暗了一层。     那时浮生正躺在长椅上,一手摇着扇子,一手逗弄着宠物,看了眼来人,闲闲问候一声:“黑大人光临寒舍,贵干如何?”     黑箬沙哑的声音只吐出二字:“送礼。”     他伸出右手,张开的手掌上浮起一颗金黄小球,顿时蓬荜生辉,满目光彩琉璃绽放,时光穿梭来回如同雨幕落下,隔断了外面的世界,也隔断的浮生的世界,光阴如落花飘散,记忆纷乱。     原来,他所做之浮生梦,还没有完。           第二百零九章 赫苍传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夜半子时,又是一个月圆夜,修炼中的炎弈再次睁开眼,那双眼珠子雪白透亮,微一看过去就像两粒雪珠子,冰冷又无情,事实上他也差不多如此,活了太长久的生命,总免不了会变得麻木又麻木,空虚又空虚。     身下这块玄玉石已是第七次异动,他在此石上修习有一千年,从五百两前开始,这块石头就开始有异动,且越发频繁,特别是在月圆之夜。     炎弈活了两万年光景,见过的听过的东西太多,便也不理那异动,重新闭目打坐。     可今夜那玄玉石动得更频繁,到第十八次异动时,炎弈雪白的眉微锁,再次睁开那两粒雪珠子。     “罢了,便成全你一次。”     言罢,起身离开那玉石,一手按上最聚天地精华的石心,淡如烟丝的光芒自手掌心穿入石块,半柱香后乎地一收,凝神吐纳,护住元神,也并未传送多少修为。     “出来罢。”     那石头已不再异动,高挂的红月落在玄玉石上,投下厚重的阴影,那片阴影中逐渐凝聚成一片白光,最终形成一具人形跪在他面前:“见过主人。”     一身雪白衣裳,银色长发,低垂的头颅露出稍许肌肤也是雪白的。     “抬头让本座看看。”     他抬头,炎弈果然看见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证实了先前的想法。     “你不是玄玉石修成的妖。”     “我是主人的影子。”     月光从背后照来,炎弈身前的地上一片空荡,已没有熟悉的黑影,那同他一模一样的妖驯服地跪在他面前。     “玄玉石可助吸收日月精华,本座在靠他修行时竟连影子也修出了灵气,也罢,你终究只是个影子罢了,以后可在此伺候本座。”     “是,主人。”     “你还没有名字,为以后方便,本座便唤你赫苍。”     “多谢主人赐名。”     一个影子也能修炼成精,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这本像是天方夜谭之事就这般发生了,炎弈一心修炼,并未深想,他活过漫长岁月的生命,对许多事情都失去好奇心,他只要变得强大,不断地强大。     魔宫北面的花草迷阵中乃魔宫禁地,殊不知这其中有一处山洞,地脉灵秀,集日月精华,是炎弈修习闭关的秘密场所。     赫苍在此伺候他起居饮食,毕恭毕敬,炎弈极少与他说话,两人的相处,似乎还是一人与影子的孤独,只是在需要时,那个影子会动手干活。     对一个影子,炎弈没有戒心,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不需要时可随时收回,所以无需任何防范。     只是在时光的慢慢发酵中,任何事物并非一成不变,就像这个影子的诞生,就像他即使不会背叛主人,甚至比从前更加忠心耿耿,对他伺候得细致入微。     可还是有些东西变了。     那双雪白的眼变得不再单纯,可依然清澈,清澈得什么都是一清二楚。     在这五百年的时光里,他只注视着炎弈,也只能注视着他,那双雪般透亮的眼染上了眷恋,化作烟丝,卷入红尘。     在这之前,他只是一个影子;在此之后,才有了灵魂,为爱而生的灵魂。     那样的感觉,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想不停地靠近那高高在上的王,目光离不开他的身体,他像着了魔似的,想不断靠近他的王,想让他的王也能这般炙热地注视着他。     那时他还不知隐藏自己,那愈发炙热的目光终于让炎弈那雪白莹亮的双目落在他身上,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不再看他。     “你只是一个影子,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能有。”炎弈慢慢道。     赫苍诚惶诚恐,匍匐在他脚下,五体投地:“赫苍明白了。”他温顺地低着头,依然毕恭毕敬,话语不多,一如他的本体,只是一个影子。     可影子爱上了主人,是注定无法成全的心事。     他可日日看着他守着他甚至幻想着他,可他的王从未正视过他,距离这么近,又是那么远。     影子生了情就有了心,有了心便会痛,有了心,有时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赫苍遵从他的王,他在他面前垂首低目,毕恭毕敬,不敢越雷池半步,可是在转身之后,他化身为一片影子,贪婪地窥视着他的王,而那时,他始终不明那是怎样一种感情。     无论任何生灵,一旦有了**便会变得贪婪,一旦贪婪,便会一发不可收,**这东西,可驱使飞蛾扑火,只为那要命的灼热光明。     在炎弈的修炼进入冥想假死状态时,赫苍终可肆无忌惮地贪婪,他膜拜在王的脚下,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王的身体,体内一种强烈的**想要碰触这个魔王的身体,他偷偷亲吻了他的王,胸腔里的心跳得狂烈,脑袋鼓胀,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他终于,终于能够碰触他。     下一瞬,身体飞在空中,撞上洞壁,直到落在地上许久,他才觉察剧痛的到来,炎弈已睁开双目,目空一切的无情。     “本座说过,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能有。”     赫苍痴痴看着他,慢慢爬起身,匍匐在他脚下:“但凭主人处置。”     “本座已容不得你,那要么死,要么走,你选一个。”     赫苍并不惊惧,依然垂眸,恭恭敬敬跪着,并不答话。     “你若不选,便只有死路一条。”     赫苍直起身子看着他,雪珠子般的眼睛澄澈透亮,与炎弈的并无二致,接着俯身磕头,再起身,磕头,起身,磕头,磕长头于他脚下,那无情的魔王眼中依然无悲无喜,在他脚下的,只是个影子罢了。     “主人保重。”     那是个无月之夜,与他诞生时完全不同,这五百年来,赫苍见过最多的景致便是月升月落,那时他还不知生而有灵,缘起缘落无定数,花开花落是常时。     他在魔界游荡,听说冥界有一种汤能解千苦,能忘百忧,于是去了冥界。     然而奈何桥头的姑娘看了看他,道:“喝了此汤你就要过此桥,过了桥就要投胎到人界,可你并非冥界鬼魂,也没进阎王殿判官府,所以这汤你是喝不得的。”     “进了阎王殿判官府就能喝你的汤了?”     “理应如此,只是……”赫苍转身便走,那红衣姑娘说了什么并未听见。     可是没有鬼差领他去见阎王,于是他硬闯阎王殿,还误入十八层地狱,打翻了油锅,铲平了刀山,烧了拔舌地狱,放走大批鬼魂,阎王终于出现,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大叫着把他抓起来,赫苍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摆平那些鬼差,又道:“判官在哪里?”     阎王身后出来一个拿笔的青年,诚惶诚恐地跪在阎王脚下:“大人,他他他好像是是……”     阎王怒道:“像什么都不管,把他抓起来打入十八层地狱!”     “不可啊大人!他好像是魔王炎弈!”     阎王一惊,他新上任不久,从未见过炎弈,但听说过其相貌,如此一说,上前一看。     “你是炎弈?”     “我不是炎弈,我是赫苍。”赫苍道,“你认识炎弈?”     阎王一挥手:“既然不是,那就打入十八层地狱!”     青年道:“大人……”     “催判官不必多说,长相与魔王相同的本王也见过,魔王炎弈不会如此无礼!”     “你就是判官?”赫苍看着那青年,“我见了阎王,也见了判官,就可以喝孟婆汤了。”     言罢,身体一闪,早没了影,留下阎王吹胡子的咆哮:“快点追,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赫苍再到奈何桥时,排队的鬼魂没有了,桥头空荡荡的,早没了那红衣女子,问了问,才知是过了值班时辰,孟姑娘回家了。     接着就有鬼差认出了他,一呼百应,赫苍成了整个冥界要捉拿的魔,于是他潜入孟姑娘家,偷喝了孟婆汤,然而,心中郁郁的痛不能减少,脑中心中还是他那魔王的身影,淡漠的眼里,从未正视过他。     “这是让冥界鬼魂喝了就能忘却一切的汤药,你不是鬼,所以喝了也无效。”     孟姑娘换了一身白衣,站在门口看他。     “有什么药能让我不再痛苦?”     “忘却你想忘却之人,忘却你想忘却之事,只记得让你开心之人,只记得让你开心之事,便不会痛苦。”     “如何才能忘却我想忘却之人,忘却我想忘却之事,只记得让我开心之人,只记得让我开心之事?”     “不念过去,不想未来,便是忘却。”     “可那让我痛苦又快乐之人都是他,我又该如何?”     孟姑娘走近几步,打量着他:“你可是爱上那人了?”     “爱?”赫苍第一次听说这个字,并不明白其中意思。     “你可去过人界?”     赫苍摇头。     孟姑娘道:“你应该去人界走走,那里红尘百态,俗世万千,你去看一看,或许便可忘却你想忘却之人,忘却你想忘却之事,只记得让你开心之人,只记得让你开心之事。冥界只是那个红尘纷扰的一个终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里真有这般好?”     “那里既好也不好,权凭你如何看。”     赫苍道谢离去,身后跟了大批鬼差前赴后继,直到真正达到人界为止。那是个与魔界冥界完全不同的地方,他未看见红尘,只看见纷扰。           第二百一十章 寻红尘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赫苍的外表在人界算是异类,即便他有一张同人类相似的容颜,他不知这样的外表有何可怕,直到有人告诉他,他在太阳下没有影子,以及那银色的长发与雪色眼眸。     他并不想改变容貌,那是与他的王一模一样的容貌,他唯一能拥有的思念。     直到他使用术法后,那些人惊恐地指着他尖叫:“妖怪!你是妖怪!”     赫苍好心解释:“我非妖,而是魔。”     那些人更是尖叫着散了,他莫名其妙,几日后,有几个秃头男人柱着法杖要来杀他,赫苍问:“为何要杀我?”     那些人只顾叫道:“魔物,归你所归之处,否则休怪老衲下手!”     “我已无处可去,孟姑娘让我来人界走走,你们为何如此怕我?”     他很不明白人们的想法,交流不通,那几个人类要杀他,于是他杀了他们,带着满身鲜血离去。     一路走过,凡夫俗子们纷纷逃避,来不及逃的跪在他脚下惶恐求饶,他不懂,温和地问那人为何如此害怕,那人却大叫一声晕死了过去,于是周围的人们都在叫喊杀人了他又杀人了!     赫苍看拿着锄头镰刀石头朝他汹涌而来的人类,不明白为何他们一定要杀他,于是他也将他们杀了。     孟姑娘说的人界红尘百态,俗世万千,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样子。     后来,又有几个长胡子的男人将他围住,自称是道人,也要取他性命。     赫苍道:“我不想杀你们,你们还是走吧。”     可那些男人不听,赫苍也将他们杀了,他看着满手鲜血,也觉得厌恶,莫非人世的红尘只是满手的鲜血?     “既然到了人界,为何不将自己掩饰一番,竟惹的满手鲜血,举步维艰。”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赫苍抬头望去,那是一个少年斜躺在树枝上,绿色裳子迎着微风荡漾,面容清秀,一双黑眼珠闪着碧绿光华,嘴里叼根草,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看着他。     “你是妖。”     少年轻飘飘从树上飞下来,衣袂翩翩然,像一只巨大蝴蝶,近看时,笑容是如此清澈,如同他的眼睛。     “这里不同魔界,人类只认同自己的同类,异类都会被当做危险邪物消灭掉,你若想在人界生活,就得伪装成他们的同类,瞧瞧你这模样,怕是什么都不懂罢。”     赫苍道:“我不想改变我的容貌。”     “那你就不能留在人界,恰巧我要去妖界,你可愿意一同前去?”     “妖界可有红尘百态,俗世万千?”     少年顿了一下,继而笑道:“是谁与你说的?”     “孟婆。”     少年哈哈大笑:“那老婆子在冥界呆久了,目光短浅,你莫听她的,无论妖界人界还是魔界,只要有生灵在的地方便有红尘,缘起缘灭,何处又不是缘,你要见那红尘,我可带你去看看妖界的红尘,与人世的纷扰也并无二致。”     “好,我跟你去妖界。”     “我叫青莲,你叫什么?”     “赫苍。”说出这二字时,他的心猛然一跳,整个灵魂都跟着这两字在震颤。     到了妖界后,赫苍看到的还是纷扰,他们遇到各种各样的妖精,前仆后继来要他们性命,赫苍都将他们杀了,他渐渐对杀戮感到平常,展露一个魔的本性。     后来,他才知他们是冲着青莲来的,青莲对此事坦白,眼睛依然清澈透亮,带着微微调皮,他道:“你看,你帮我对付敌人,我教你如何行走江湖,看遍三月红尘,你若觉得不值,大可一走了之,自己悟你的红尘去,我是死是活你也不用管了。”     赫苍道:“什么是红尘,我根本就看不到。”     青莲道:“因为你身在红尘,所以看不到,待你离开红尘时,回首往事,无处不是红尘。”     彼时,他们围着火堆,有夜蝶翩然而至,冲向灼热的火苗,“噼啪”一声便已化作灰烬。     “糟糕!”青莲惊呼,双手一张,形成一张结界,后来的蝶围着火堆扑打旋转,始终冲不破无形的围墙。     他道:“我是一只青凤蝶,只要是蝶,无论是什么样子的蝶,都喜欢光亮的东西,扑着翅膀就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可这是火,一旦冲过去了就会灼烧到死,我们蝶族有的认为这是最绚烂美丽的死法,有的却认为这是最蠢笨的死法,明明知道会死呢,还飞过去做什么?”     赫苍看着他。     青莲又笑道:“这就是我们蝶族的死法,也是我们的红尘。”     赫苍看那围着火焰旋转的蝶,看不出什么,脑中只有炎弈的模样。     “赫苍,我从未见过你高兴的样子,你心中可是压着苦楚?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一定要去看那红尘?”     赫苍答不出,他只是一个流浪的影子,孟姑娘说让他来看看红尘百态,于是他来了。     青莲便也不再说话,一掌熄灭火堆,夜蝶们围着他转了几圈,渐渐散了,天上一轮弯弯月牙洒下淡淡光芒,他的眼睛依旧很清澈。     赫苍喜欢那样的清澈,觉得那是一湾清冽的水,让他心安。     于是他又为他一路保驾护航,打败无数妖族,终于到达蝶族巢穴。一路行来,他也确实见过各式各样的俗世,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人生八苦,他也知有心相悦,重逢欢,血缘浓,世间种种,他总算一一看过了。     青莲道,这就是红尘。     赫苍道,这是纷扰。     这便是红尘纷扰啊。青莲依旧笑着,又问,赫苍,你为何从来不笑,你的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悲痛?     赫苍依然不答。     在到达蝶族的巢穴后,他又看到了阴谋。     青莲是蝶族的王位继承者之一,先王在时,流浪在人界避难,先王一去,继承者之间的王位争夺便是一场鲜血与权谋的战争,这是他们蝶族的惯例,活在最后的才有资格统领整个蝶族。     蝶族之间的战争也充分体现了它们的本性,奋不顾身的扑火之态,无论生死,都是他们此生最耀眼的光芒。     赫苍莫名就成了青莲皇子的心腹大臣,这个看似清澈单纯的青莲有着出乎意料的聪明,然而依然清澈,也就是在这场争夺战中,赫苍发挥了他自己都不曾意料的权谋之术,帮助青莲一步步铲除障碍。     在一次重伤后,青莲问他:“你可有未曾实现的愿望?等我当上蝶族的王之后,我来帮你实现。”     赫苍想了想:“没有。”     青莲道:“你的眼睛是如此寂寞,你总说要看世间红尘,其实是你心中有所缺憾罢,你的心里究竟有怎样的苦呢?无论是什么,我一定帮你。”     赫苍道:“若是一个影子爱上了自己的主人,你说他该如何办?”     青莲透澈的双目一沉,忽而笑道:“世间怪事真多,是你爱上了影子还是影子爱上了你?等我当上了王,我一定帮你弄到他。”     赫苍看着他,那透亮的雪色眸中看见的又不是他,穿过他的身体,青莲不知他看见的什么,可是他要寻找的红尘?     飞蝶扑火的绚烂之后,留存下来的皇子将是蝶族的新王,青莲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时,如同站在红尘的巅峰,他看着身边的赫苍,那雪白透亮的双眼中,依然只有纷扰。     待到蝶族稳定,已是一百年后,青莲已由少年变为略带青涩的青年,年轻的王,碧绿的眼睛清澈明亮,却依然不懂得隐藏心思,奋不顾身地遁身红尘。     这是蝶族的天性。     他问赫苍:“你可愿永远陪在我身边?”     赫苍点头:“愿意。”     青莲却并未高兴:“可你并不会高兴,你的眼睛还是会如此寂寞,因为你心中的缺憾不是我能弥补的。”     赫苍不答,他早已身在红尘,摸透人情世故,怎样的话会如何伤人。     “那个影子的主人是谁?我帮你找到他。”     “找到也无用,青莲,好好当你的王罢。”     青莲认真地看着他:“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若你依然无法回到他身边,那你可愿敞开心扉让我走进去,赫苍?”     那双碧绿的眼望着他,充满期待。赤诚而浓烈的心意,问他要不要;哪怕一点点的爱意,问他给不给。     赫苍道:“这不可能。”     没有给青莲辩解机会,转身离去。     第二日,青莲已离开,留书让赫苍等他回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 错相识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魔都随处可见一种火红的花,跟人界的草似的,这种花有时红遍整片土地,像是火海,魔界称此花为耶梦伽罗。     青莲并不喜欢这种花,像火一样的红花让他想到毁灭,绚烂的毁灭。     他在魔都城外遇到了赫苍,那一身雪白倒在花海中,几乎被血染了一半,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青莲既是高兴又是担忧,赫苍能来找他,可见心中还是有他。     他找了一处偏僻之所,三两下搭了一间简陋茅屋安置赫苍,便开始处理那满身伤痕,从前为了王位之争,赫苍受过无数次伤,他为他包扎过无数次,处理起来得心应手,配什么药,如何煎熬,何时吃,他都记在心中。     不久,赫苍醒来,雪珠子般的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青莲身上,无波无澜,一如往常。     青莲道:“都说了让你等我回去,你还偏来,你在魔界遇到了什么,可是仇人?若是因为结仇而离开魔界,你就更不应来了。我说过,等我帮你找到那人,我便马上回去,可你又不曾告知我你那主人长何模样,真是不好找,你要不现在告诉我?”     赫苍看着他,并未答话。     青莲继续道:“你不愿说便不说罢,我记得你的味道,只要在魔界找到味道与你相似的,那便是十有**是你的主人了,我说过的便一定能做到。”     赫苍眯着双目,不知是否在听。     青莲道:“你在魔界可还有其它相熟之人,你离开起码也有百年了,若是想念,我可一并找来让你们相见,但只是找来,等你伤好了,你还是回妖界去,这里太危险了。”     赫苍已闭上眼睛,呼吸平稳。     “赫苍,”青莲靠近他耳边,轻声道,“若你的主人依然不肯接受你,那你就是我的了。”说完便轻轻笑了起来,见他没反应,又叫了几声,确认真是睡了,忍不住偷偷印下一个吻,像偷了腥的猫般,欢快地煎药去了。     他一出门,炎弈便睁开了眼,他此刻身受重伤还不能动,只能靠这小妖养伤,不曾想竟被这小妖冒犯,罢了,权当是谢礼。     然而这小妖却不止一次地冒犯他,时不时还言语调戏几句,刚开始还只是偷偷地亲他几下,在发现他浑身不能动弹后,便越发大胆了,捏他的脸和鼻子就算了,趁着换药时还往他身上乱摸,嘴巴更是不检点,什么冒犯之语都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赫苍,你我生死与共百年有余,你心里定是有我的,否则不会冒险来此,我真高兴,说不出的高兴。”     “苍苍,我还是第一次摸你的肌肤,真好,等你伤好了,莫要再想什么主人,让我来做你的主人,你只能是我的,可好?”连称呼都变得如此恶俗,炎弈平静听着,只想那只手速速离开。     可那手还在乱摸,顺着腰肢大腿往臀部而去……     “这里,还有这里,苍苍,你现在无法说话也不能动弹,我真想……等魔界的事情解决后,你是不是就是我的了?”     竟然打起了他后庭花的主意,炎弈双目一寒,青莲却贼模贼样地大笑起来,眼睛清澈碧绿:“看把你吓得,你这模样真可爱。”接着又往他唇边亲了几下。     炎弈闭目凝神,尽量无视他的骚扰,一心养伤。     他闭关千年修炼,只为迎接此次与宫无宁的决战,不曾想还是受此重伤,对方虽也受伤,却还有一战之力,早晚会寻来,求个了结。     那救他的小妖依然慢悠悠地给他疗着伤,碧绿澄澈的眼睛溢满爱意,又会坏坏地占几句口头便宜,往他身上摸一把,满眼都是幸福的泡泡。     他乃高高在上的炎弈魔王,活了几万年来可有谁敢如此放肆过,如今只能躺着任由调戏,竟无力自保,便是连瞪眼也懒得了,第一次有人敢对他如此,虽说有些新鲜,但也太无礼,待得伤好后,看他如何收拾这不长眼的小妖。     然而,他伤还未好,宫无宁便已找来,那小妖口口声声道找的偏僻安全之所,果然不安全。     宫无宁来势汹汹,那小妖竟毫无惧意地拦在他面前:“你不可以进去。”     宫无宁挥出一道鞭子,声音划破空气,有如裂帛,那是他纵横六界的武器,九蛇鞭,通体暗红,鞭身有九道倒刺,每道都是一个蛇首的形状,能从他鞭下活着的,并不多见,是以对付这种小妖,他连看都不用看,步子直往躺着的炎弈而去。     不料青莲竟闪身躲过,数道银针并发,宫无宁也不理会,眼看就要结果炎弈性命,不料身体一痛,他的结界竟无法阻止那银针,只觉左臂一麻,提不起力。     青莲挡在炎弈身前,十指夹满长长银针,碧绿双瞳坚定而澄澈:“你不可以动他。”     宫无宁拔掉左臂上的银针,终于肯正视这只小妖:“好大的口气,既然你如此坚定,那我就先送你上路!”     猩红的九蛇鞭朝他挥来,威力与之前完全不同,密密麻麻如同一张网铺来,屋中瞬间弥漫浓烈血腥味,宫无宁杀人夺命只要片刻,片刻后,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杀戮对他来说太过平常,甚至都不屑于去看手下的尸体。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杀了炎弈。     炎弈躺在床上,看他慢慢走近,满室血腥味,他却依然洁净如雪,剔透的眼中,无惊无惧,无悲无喜,宫无宁最恨他这副容貌神情。     “炎弈,今日你注定要死在我手……”身体猛然一震,顺着痛,他看见带血的箭头穿过自己胸腔,在他脚下,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拖出一道血迹,停留在绳子一头,那条绳子连着机括,想来是早有埋伏。     那小妖竟然还没死,宫无宁数次载在他手中,不由大怒,一连数鞭致命而去,要他尸骨无存,方解心头恨。     一阵风过,淡淡耶梦花香吹散了血腥之味,那是魔界独有的味道,循着贪婪而来,不尽不归。     猩红长鞭落地,九颗逆向而生的蛇首失去了狠戾威风,无力地躺在血泊中,宫无宁的身体轰然倒下,那是一具没有头颅的身体。     炎弈轻蔑地看了一眼,将手中头颅抛开,扶起怀中浴血的小妖,探了探,只剩半丝微弱气息。     其实他早已能行动,只是假装虚弱来降低宫无宁的防备,不曾想这小妖如此不自量力……     青莲醒来时,浑身都是灼热的痛,如同被火烧过般,接着又发现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大概只有眼睛鼻子留了出来,他知自己又是捡回了小命一条。     简陋的小屋中可见夕阳漫天,染着满地耶梦伽罗也成了金红的色泽,与天相接,仿若整个世界,然后这个世界被一个人影遮住了,越来越近,直到他床边,那双雪色的眼,似乎变得不一样。     炎弈并不言语,默默喂他吃了药,又走出去,屋外摆了各色药材,还有从魔宫带来的各色珍奇丹丸,用了几颗妖精元丹,总算保住了他性命。     作为魔界之王,炎弈大可不必为了一只小妖如此,但他也不知为何就留下来亲自照料了,或许是为报他两次救命之恩,或许是为他的舍命执着,或许,是因为那双碧绿澄澈的眼。     炎弈也有些摸不清自己了,但他喜欢这种未知的感觉,活了太长时间,这魔界中,任何事物都在他的掌握中,万分的把握,也是腻了。     这小妖才醒来不过几日,伤稍微见好,便开始喋喋不休,等到再好些时,已开始对他言语调戏,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澄澈的碧眼明亮得太过美丽。     炎弈想,这美丽他是真喜欢,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明亮。     青莲好得七八成时,忽然不再玩闹,又沉静得如此自然,仿佛这才是他原本的面貌,炎弈一如往常照料着他,对这样的改变毫无所动,而青莲却总是看着他,有时目光相对,炎弈看着,又觉得那眼里多了些什么。     “赫苍。”某一日,青莲唤住他,“要不……我们不回妖界了,你也莫要回到你那主人身边,与你在此处相伴的时日,我很快乐,你明明也很喜欢,不是么?”     炎弈转过身对着他,雪白的眸子冷冷淡淡:“我不是赫苍,我是炎弈。”     他意料中看见青莲的惊讶,那碧色的眸子渐渐黯淡,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继续道:“我是他的主人,炎弈。”     碧色的眸子彻底黯淡下去。     “赫苍只是我的影子,修成了身体。”     夕阳将一切风景物什的影子都拉得修长,唯独炎弈,他是没有影子的。     青莲望着他空荡的身后,终于知赫苍的心中所憾,那眼中的悲伤从何而来。     “既然……是认错了,那我……我告辞。”     “你去哪里?”     “找赫苍。”     “你来魔界似乎是为了他而来找我,真的就这般回去了?”     青莲一震,恍惚中似同梦醒,他竟忘了对赫苍的承诺,来此的目的。     “你可愿再见一次他,让他回到你身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在心里默念了那么多遍,于是觉得不是自己说的。     炎弈道:“你若留下来,我愿意见他一次。”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扑火蝶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一年后,青莲还拥有那澄澈的碧眼,炎弈觉得那是一颗完美的琉璃珠,这琉璃珠问他:“你现在可愿见赫苍了?”     “让他来见我吧。”     “你不会让他留在你身边?”     “是。”炎弈回答得很干脆。     那碧色的琉璃珠瞬间明亮起来,光彩流转,煞是好看,板了一年的脸总算温温笑了,犹如春华绽放,轻风拂柳。     “你放心,我会带他回妖界,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炎弈记得,那是他见过的最高兴飞扬的青莲,那样澄澈的眼中似有一颗太阳,热烈又欢快,离去的身影翩然欲飞,如同一只硕大的蝶,飞向明亮的火光。     他是见了赫苍,然后杀了他。     但是没杀死,几千年后,他仍记得青莲用身躯护住赫苍时怨恨的眼神,那双眼不再澄澈,就像许多妖魔在死前最后看他的眼神,那是恨,他最熟悉的眼神。     那眼神第一次有了实质的力量,如同一把刀,插入他的心,炎弈手一颤,惊异地看向自己的胸膛,明明没有受伤,却觉得疼了。     青莲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样的眼神瞪他,被他护在身后的赫苍也看着他,那眼神从重逢开始就不曾变过,那里有相思刻骨痴缠,沉得像一轮满月,载满红尘俗情。     可他只是炎弈的影子,即使有了魂魄,终究还是影子。     那样的眼神,让炎弈不舒服。     空气中一片沉默,昏黄的夜里,远处几盏明灯静静燃烧,不知名的蝶儿翩翩然围了过来,欣喜那样的璀璨,恋慕那样的光芒,一头冲向火苗,化作一只飞翔的火蝶,直到剩下灰烬。     “你留在魔宫,我就不杀他。”炎弈道。     青莲却道:“请王杀了我,也杀了赫苍。”     “为何?”     “我会让我的子民把我们葬在一起,我与赫苍的尸骨将会融化成一体,我们的灵魂再也没有距离,他最终是我的,我也是他的,就算他只是一个影子,我也会带着他的魂魄再次轮回化作一只翩然的蝶,他是我的右翼,或是我的左翼,他将永远是我的一部分,再也不会分开,所以,请王杀了我们!”     这话,听上去是如斯的寂寞,他好像在哪里也听过,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炎弈道:“你只要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我就不杀他。”     “请王杀了我与赫苍!”     为何这声音是如此的寂寞,广袤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个声音,他在魔界至高的地方坐了那么久,从未觉得如此寂寞,一个求死的声音如斯干脆。     那种事物无法掌控的感觉又上来了,炎弈开始犹豫,而消除犹豫的方法就是重新掌控,他是高高在上的王。     “就算你们都死了,也无法一起轮回,他是我的影子,死了也是回归到最初的所在,而你将永远无法见到他。”他不疾不徐地说着,一切都会按他的方向行驶。     “那请王放我们走,我保证永远不会让赫苍出现在你面前。”     “要他活着的方法只有一个,你留在魔宫,哪里也不能去,否则他立马在你面前消失。”     “为何一定要我留下?”青莲问他。     炎弈并未回答,有些事他无需弄明白,他只需牢牢掌握便好。就像那扑火的蝶,他从不知那美丽的生物为何会无所畏惧的飞向火焰,那明明就是飞向死亡。     千年的时间,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只是短短的一段光阴,然而,从遇见青莲起,这短短的光阴变得漫长,漫长得有点看不清自己的心。     炎弈再没见过那双澄澈碧绿的眼,青莲同他所有的臣子一样,对他恭敬而畏惧,他是高高在上的魔王,理应如此待遇,无人敢对他言语调戏动手动脚,然而他又觉得不对,哪里都不对。     他有时会问青莲为何变得与从前不一样。     青莲会恭敬地行礼:“回禀我王,臣并未改变,王也不曾改变。”     他有时也会问他想不想离开。     却并未看见青莲惊喜的欢笑,他依然像回答政事般恭敬:“不想。”     “为何不想?”     “因为不想。”     “你可恨我?”     “臣不敢。”     于是炎弈不知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掌控着一切,可一旦身入棋局,又哪是自己能掌控的,他甚至迷茫,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有时他会去冥界走一走,看看那里的鬼魂生死轮转,他记得奈何桥头一个青年男鬼,等了几百年,也未等到妻子到来,后来有鬼差告诉他,他的妻子已得长生不死之躯,永远也到不了冥界,他们注定生死长别,永不能相见。所有鬼都劝他还是早早投胎转世,然而那鬼却还在那里等,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到来的鬼,他说,她若不死,我便不生。     炎弈从不理会此等情爱缠绵,他从来都认为,一旦放不下,那便是执念,只要念头消散,便无执可念,就是放下。     然而,某一日,冥主重华却说他已生执念,炎弈心头微惊,脑中闪过一双碧绿的眼,幡然了悟,却不言语。     重华道:“心无杂念中生出的执念最是长久难消,不知清心寡欲的魔王生出的是什么样执念?”     炎弈道:“因为得不到,放不下,想不清,追无影,如此虚虚幻幻,真真假假,不知所踪,便成了执念。”     “执念有万千,无形无态,也是千形百态,唯一相同的就是放不下。”     “总会有放下的一日,不是么?”     “是,总会有一个机缘而来,让你得到了,或者彻底失去了,执念便是放下了。”     这是炎弈喜欢重华的一点,事情从不说破,轻轻一点,便可心会。     离别时,重华道:“待你执念放下那一日,我会摇一叶扁舟带你看看冥界中你没看过的风景。”     “记住了。”     炎弈从不怀疑他的话,冥主重华,说过的预言,从未错过。     所以,当那个叫南箓的狐妖说可以帮他得到青莲时,他知道这就是那个机遇。     “你要什么?”他问南箓。     “你在魔界至高的王位。”     “可以。”     他在那个位置坐了太久,太高了,觉得有点冷,有点孤独,若是低一点,无人对他恭敬畏惧,是不是就可以得到那双澄澈的碧眼?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但南箓说,他能得到青莲,完整的青莲。     他信了。     于是编排了一出戏码,他被南箓刺杀而受重伤,危在旦夕,果然,就算事情并未公开,还是引了赫苍出来,这些年,他一直不知赫苍藏身何处,不然真有可能杀了他。     只是,无论怎样的矛盾,青莲始终不离弃那个影子,若是让他杀了张至深,青莲会不会责怪他远离他?     但南箓说那是他的所爱,不能杀。     那么,就杀了赫苍,这一次,他不会手软。     南箓不言。     原来南箓早已计算好,只是他又看不透这只狐妖,那张绝美的面容下不知掩藏着怎样的悲伤,嘴里说着利欲熏心的话,眼中却无一点对权利的贪念。     “得到魔界后,你要做什么?”     “攻打天界。”他随意说着。     炎弈笑了,原来还有人比他更痴心妄想,那么,就把魔界拿去吧,就算是痴心妄想,也该搏一搏。     于是他们利用张至深,再次引出赫苍,让青莲见到最肮脏的赫苍,那个早已变了心性,疯狂又残忍的赫苍。     然后,杀了他。     其实炎弈也并非杀了他,只是收回当年送给他的修为,让一切回归原始。这世上本无赫苍,而他炎弈,是个有影子的魔,大道返归元,而已。他抱着被血浸透的青莲,那双碧绿的眼睛终于只能看着他,那么绝望而平静。     弱水之畔,有船缓缓行来,摇橹的船夫是冥界之主重华,点了一盏鬼火,载着他们上路,炎弈问他去哪里,重华道,你如今已身处红尘,我便带你去看看红尘的风景。     小船静静飘着,弱水潺潺,映着船上鬼火成了千万碎片,片片生辉,一阵风使来,又有蝴蝶围着灯花飞舞,猛然冲入那光亮中,化为火蝶,飞在半空。     “你说,蝴蝶为何要去扑火?”     “因为它们喜欢。”冥主的声音在弱水之上缓缓答道。     “为何喜欢这么要命的东西?”     “因为他们喜欢。”     摇橹声在弱水中一下又一下,依然寂寞。     青莲睁着双目,空洞而绝望,猛然天边一声巨响,照亮了半个夜空,不知是谁在冥界放起了烟花,绚烂的光彩,夺目的花朵,本不该存在冥界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     然而青莲的眼睛一动,渐渐有了光彩,看向他的身后,笑了开来。     “你在看什么,青青?”     “我在看,你的影子。”     青莲回答,即便在昏暗的夜里,冥界突如其来的烟花还是照亮了他的双目,那样澄澈透亮,光彩夺目。     炎弈心中大震,蓦然觉得更加寂寞。     南箓说他会得到青莲。     南箓骗了他。           第二百一十三章 贪狼心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琅邪曾听一位占星师说过,在漫天的繁星里,北斗第一星名曰贪狼。     他对星宿不感兴趣,只觉那名字取得真好,狼,天性就是贪心不足的动物。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一直是争夺,猎物,地盘,配偶,权利,荣誉,无一不是靠种种手段争夺而来的,等他做了妖族的王,他依然贪心,他要做魔界的王,若真有一日做了魔王,他可能还想统御六界,做天地之间唯一的霸者,这是狼族的天性,永远的贪心。     炎弈不知所踪后,据说新任的魔界之主是个刚来魔界的狐,不知实力如何,单凭炎弈一个传令才登上魔王宝座。     哪一次帝王的更换不是一次重大的变故呢,兵马压城,血流成河,这是很正常的权谋较量,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坐上那个宝座。     琅邪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去倪郸朝觐时,明里带了三千兵马,暗中还有八千,除非这新任的魔王真有炎弈那般实力,否则,这魔界的王者至尊就是他的了。     他还听说,这新任的魔王是个容颜绝色的狐,名叫南箓。琅邪嗤了一声,一个男子再绝色也不可颠倒红尘。     可当他真正见到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是他琅邪的。     因为真正见到时,才知天下竟有如此绝色之貌,即便是一只魔,却还有股不染凡尘的仙气,面目清冷,目光所及,芸芸众生之相,皆不在他眼中。     靡靡声乐中,琅邪听见了自己的**,狼之贪欲,这样的绝色,不该成为魔王,而应该是魔后,做他琅邪的王后。     既然如此,那么计划会做些调整……     正想着,南箓那冰冷的双目忽然温柔起来,望着脚下群魔百官,柔声唤着:“深儿,你过来。”     他心中一惊,越发好奇。     是怎样的人,能让他的双目如此温柔?是怎样的人,拥有这双如此温柔的双目?     他看见他伸出手,牵出一个冒冒失失的青年,那青年似乎还未从震惊中醒来,任由他牵着,走过长长的红毯,接受百官注目,行了一路,落下一路浓情温柔。     琅邪静静看着,灰紫眸中不知觉暗了一层,原来,他的魔王早将柔情倾注在另一个男子身上。部下悄悄告知,那是一只红毛狐狸精,他轻轻笑着,牵动眼角的伤疤,邪气侧漏,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我的魔王。     那青年才稍稍有些回过神,南箓又用一个魔后的身份将他劈成了呆子,琅邪看着他目瞪口呆,继而找各种借口离去,而他的魔王百般耐心地强留下他,言语行动中,无不深情。     若是将这种深情打破,会是怎样的结局?     琅邪想着,那眼角紫光过于邪气,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贪心,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他未来的魔后,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圆满的野心。     那么,第一步就先来拆开这传说的深情。他听闻世间有至死不渝的爱情,可肝肠寸断,可舍身殉情,那么,两个男子之间能有多深的感情?     仙魔之约,被他的谣言传成了要张至深去和亲,男子和亲,如此荒谬的传言,琅邪自己都觉得好笑,看那张至深气得跳脚,琅邪更觉有趣。     后来,部下送来情报,那张至深只是一个人类,真正的红毛狐狸精如今在天界。     一个人类与魔族的感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有趣了,那么,让真正的红毛狐狸精来搅搅局如何?     他看张至深气得暴跳如雷,而南箓却能应对自如,将计就计,心思藏得缜密,那样不动声色的一张绝世容颜,让他越发感兴趣,他的魔王不该爱上一个平凡的人类,而应该是他琅邪的魔后。     可是,他又发现了更有趣的事,修仙不成而入魔道的南箓竟然只有半颗心,而另外半颗仙心竟在张至深体内,将心生生分给另一个人,这要承受多大的痛苦,若是再将它们合并成一颗心,这定是件很有趣的事。     有些试探,不能开始,一旦开始,便无法结束。     可这些试探又是多么有趣,他想看看,一份感情究竟要怎样才能破裂,破裂后,又怎样才能再次拥有,我的南箓魔王,你终将是我的。     可是,无论他如何布局,那叫张至深的人类竟还异常执着,他便有些不明白了,那怕死的小子忍受着变成魔的恐惧,为何还不愿放弃这该死的感情,难道真有世间传说的爱情?     于是他一次次的言语试探,接近他,试图击垮他,只是张至深与他所见的其它人类不同,他虽胆小怕事,可真正勇敢起来竟又无所畏惧,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都能若无其事地玩笑,有时聪明得很,有时又迷糊得可爱,莫非这就是吸引南箓的原因?     那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子,琅邪想,可惜他不该爱上南箓。     只是这世间万物,都没有一个绝对,命运的扭转,多数时候是自己造成的,一个转身,一抹回眸,甚至一次伸手,不知觉间,前面的路,早已换了方向。     琅邪也不知何时对张至深感兴趣的,开始只觉他有趣,无事时候便找他说上些话,干些挑拨离间的龌蹉勾当,无论他上当不上当,琅邪喜欢看他神色张扬,无所畏惧的神情,任何事物到了他眼中,都变得生动有趣,连空气都变得活泼起来,那是一种充满生机与明亮的力量,与他常年的阴暗杀戮完全不同。     然而,计划不会因此改变,魔界会是他琅邪的,南箓也是他的,张至深必须死。     只是偶尔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若是南箓与张至深都是他的……     贪心是种可怕的东西,就像饕餮的大嘴,永不知足地吞噬着一切,得到了一个,还想另一个,这是狼的天性。     琅邪第一次为自己的贪心吃了一惊,继而大笑,既然是贪心,为何要控制,他是狼族之王,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那么,计划再一次改变,他要摧毁,摧毁他们的爱情,然后才能真正得到他们,他将是魔界之王,没有什么不能得到。     泗水之战,他亲手策划了那场阴谋,让张至深对南箓彻底死心,将一切都摧毁,再让他琅邪的双手重建一切,得到一切。     那场阴谋是如此完美,没有任何破绽,只是他低估了人心,因为他从不懂人心,更不明白,一份感情若真要死,就可以连根拔起,用生命葬送。     他亲眼见张至深剜心偿情,南箓为此魔性大发,他成功地摧毁了他们的爱情,再次证实了阴谋的力量。那力量是如此强大,毁了情感,也毁了肉身;那力量又是如此渺小,毁了肉身,也毁不了那样深沉的情感。     原来这世间,真是有这样情爱。     泗水之战,这场他亲手策划的阴谋由南箓的疯魔告终,吉贝的军队隐在暗处,随时等待坐收渔翁之利,他却忽然有些厌倦了。     八千年前,他在向炎弈挑战失败后,炎弈对他道,你贪心太过,不懂取舍,什么都想得到的结果便是什么也得不到。     那时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起初,他只想得到魔王宝座,后来又想得到南箓的绝色,再后来又不舍一个张扬可爱的人类,贪念太重,最终竟对那魔王宝座已毫无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一段被自己亲手毁灭的感情。     他将魔王之位拱手让给南华,南华问他为何如此,他只道不感兴趣。然后,那与南箓一样清冷的女人笑了起来,周围的魔官们万分的诧异起来,一直野心勃勃的琅邪王怎会将到手的宝座拱手让人,这是天下最不可发生之事。     琅邪只是笑笑,他的贪心忽然不见了,目光所见这个魔界,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安详,张至深死后也会如此安详,南箓在南华梦境中也会如此安详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小狐狸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它饿得快受不了,四处觅食时,偷了山中人类院子里的鸡,就地吃了起来。     “你这小狐狸倒是挺聪明,将我的鸡耍得团团转。”     它瘦小的身体一愣,缓缓转向身后,屋子门前站了个男人,身形高大,穿一身灰布长裳,带子松松系着,长发随意在身后松松绑着,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它警惕着往后退,发出危险的低吼,那些幸存的鸡又被吓得乱做一团,那个男人却并不在意,笑得不怀好意。     它知这个人必定不好惹,不然不会整座山的妖怪都不敢靠近这里,它挪着步子后退,受伤的腿拖出一行血迹,然后猛地朝篱笆外跃去。     身体腾在半空始终未落地,只是一个瞬间,那个男人已捏住它的身子,它无处施力,身体早已疲累,连挣扎也免了。     “偷了我的鸡还想跑,小狐狸的胆子倒是不小哟。”     男人将它抛在空中,它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以为会就地摔死,不料男人只是换了只手抓它,另一只手顺了顺它的毛:“虽然修为尚浅,倒是只有灵气的小狐狸,我今日心情好,便将你收了。”     它身体一震,剧烈地颤抖起来,细长黑亮的眼惊恐地望着男人。     男人恶意得逞,哈哈笑道:“你莫要紧张,你这狐狸偷了我的鸡,总不能白白放了你,今后便在我处做些杂活抵消我的损失,我也不会饿着你,但这几只鸡你可不能再偷。”     它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可还是警惕地望着男人。     男人捏住它尖尖的下巴:“从今后起我便是你的主人,叫你干的活一件也不能少,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能变成人形,乖,变一个给主人看。”     它怯怯地看着男人,男人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瞧着它,它瘦小的身子渐渐往后退,慢慢变成一个白衣裳的人类小男孩,约摸六七岁,圆嘟嘟的脸上两只大眼含着泪花,表情极是无辜,身后的尾巴摇了几下,银色的头发垂在小腰上,头上还有两只毛茸茸的白耳朵,嘴里沾了几根鸡毛。     “我肚子饿。”它的声音软濡稚嫩,可怜巴巴地看着男人。     “去把那只鸡吃完。”     “谢谢主人。”     他怯怯地看了男人几眼,然后转身,狼吞虎咽地吃完剩下的半只鸡,擦擦嘴巴的鸡毛,乖乖走到男人面前:“吃完了。”     抬眼望着男人,只觉他身形真是高大,肩膀宽阔,眉眼锋利,有种岿然如山之感,而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男人蹲下来,带着坏笑,捏了捏他的脸,又捏了捏他的耳朵:“长得倒是很可爱,耳朵还不能藏起来么,这样更像是狐妖,小狐狸,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头:“我没有名字。”     “怎会没有名字?你的亲人呢?”     “姐姐说,名字必须由父母取,我的父母被坏蛋抓走了,所以还没有名字。”     “你的父母是谁?”     “不知道……”     “身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被……被妖怪们欺负,它们总说我是孽种,不该被生下来,不配住在霖山,所以,它们总是欺负我和姐姐。”     那双大大的眼清澈黑亮,闪了一层薄薄的泪花,毛茸茸的耳朵搭在头上,如此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怜的小狐狸,以后跟着主人就不会有妖怪欺负你了。”     “真的吗?”他闪着明亮的大眼,期盼又欢喜地看着男人。     “是真的,记住,我的名字叫罗倾。”     “记住了,主人。”     他乖巧地点头,仰望男人高大的身形和俊朗的眉峰,竟不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安心。那青虚城终年飘着不知从哪来的花香,极是香浓,拢住了霖山上的一方小院。     罗倾举着破了两个大洞的衣服看他:“这真是你洗的衣物?”     小狐狸低着头,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圆溜溜的大眼极是无辜:“主人,我下次一定轻点。”     罗倾看了一圈屋里,他为数不多的瓷碗被打碎得只剩两只,椅子坏了三把,昨日里灶房差点被烧了,如今还留着黑乎乎的火迹,这已经是被这小狐狸洗坏的第四件衣物,脚下的布鞋是紧余的一双,其余的都只剩下一只了。     倒是院子里那几只鸡被养得肥了一圈,小狐狸没事便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对它们流口水。     罗倾把破了的衣物扔到一旁:“罢了。”     小狐狸连忙捡起,张着无辜的大眼:“我可以帮主人补一补,还能穿的。”     罗倾剑眉一颤,道:“罢了,我还不至于穿补丁衣物。”     “对不起,主人。”那小狐狸越发可怜地看着他,眼里含了层薄薄泪花。     “小狐狸……”罗倾一顿,他在院中布下的结界有妖物闯入,随即听到女子的大叫,“臭道士,把我弟弟交出来!”     罗倾抱着小狐狸走到小院,见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瘦小的身体拿了一根粗大木棍,恶狠狠地瞧着他。     小狐狸惊喜道:“姐姐!”     她又喜又急:“弟弟,你如何落入这恶人手中?”     罗倾漫不经心道:“你弟弟偷吃了我的鸡,我便让他给我做仆人作为赔偿,你来得正好,这小狐狸洗坏了我的衣物打碎了我的碗,你也留下来做我的仆人罢。”     她看了眼那小狐狸,小狐狸心虚地望着她,小小身子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中。     她道:“你放了我弟弟,鸡……我赔你便是。”     罗倾摇头:“你要赔也可以,但我只要那只鸡,被你弟弟吃进肚里的那只鸡,其它的鸡我都不要。”     “你……你欺负人!”     “那我们便说好了,作为赔偿,你姐弟二人给我洗衣做饭,不得离开院子半步。”     “我才不要,臭老头,把我弟弟还回来!”     男人坏坏笑着:“我就是不放呢?”     她便操起那根木棍冲过去,还未近身,罗倾只一个抬手,她就被一股大力撞倒。     “姐姐!姐姐!”     小狐狸在男人怀中叫着挣扎,罗倾将他放下,摸了摸他的头:“小狐狸,劝你姐姐留下来好不好?”     小狐狸大大的眼疑惑地望着他,然后噔噔噔地跑道她面前:“姐姐,姐姐,留在主人身边好不好?”     她一把抱住弟弟,生怕被那坏男人抢了去:“你说什么话,他是坏人,会将我们吃了的!”     小狐狸摇头:“不会,主人对我很好,给我吃的,还给我包扎伤口,更不会像胖虎和大熊一样欺负我,我们留在这里好不好?”     “你不能叫他主人,我们是妖怪,他是坏人!”     小狐狸疑惑地看向男人,男人悠闲自在的样子:“小狐狸,若是让姐姐留下,我便让你们吃一只鸡如何?”     “……”     小狐狸看向那几只肥硕的鸡,吞了吞口水,转而拉着她的手:“姐姐……”     她愤愤地拍了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没出息,他是坏人!”言罢,抱起弟弟飞快地往外走。     男人也不阻拦,反倒懒洋洋地坐在院中长椅上,好整以暇地瞧着。     她到了院子门口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了,无论怎样都冲不破,这才愤愤地看向那坏男人,将小狐狸抱得更紧了。     “坏人,放我们出去!”     男人道:“你们出去又能去哪儿?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任由其它妖怪欺负?我看你脸色枯黄,想来也是饿了许久,留在这里,我不会饿着你们,也无妖怪欺负你们,不是很好?”     她的双眼在那张瘦小枯黄的脸上显得异常的大而明亮,看着男人,露出她的倔强:“只有被欺负我才能变得更强,总有一日,我会变成厉害的妖怪,它们都会匍匐在我脚下,再也无人敢欺负我们姐弟!”     “就算你能熬得住,你那弟弟还小,你能保证他的安危?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伤,已经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我……”     她迟疑地看着怀里的弟弟,他渴求的大眼明明亮亮的,怯怯道:“姐姐,我不想饿肚子,不想被妖怪们欺负。”           第二百一十五章 岁岁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将三只鸡吃得骨头都不剩后,她抱着弟弟警惕地防着男人,男人看着不像好人,也没露出坏人的模样。     罗倾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吊儿郎当的:“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叫什么名字?”     她瞥了他一眼,转过头不理他。     怀里的弟弟出卖了她,稚嫩的声音老老实实回答:“主人,姐姐叫南华,南方的南,华美的华……姐姐?”     声音渐弱下去,小狐狸摸着被姐姐捏了一下的耳朵,委屈地看着她。     罗倾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小狐狸,姐姐欺负你,快到主人这里来。”     “嗯!”小狐狸欢快地应着。     “不准去!”南华将他抱得更紧,看向男人,“你何时放我们走?”     罗倾道:“待你们做的活可以抵消我的鸡时,我便放你们离去。”     “好,我这就去干活!你不准耍赖!”     “那便洗碗去。”     ……     “你洗碗也要抱着那小狐狸?”     南华顿了顿,将弟弟放下,威胁男人:“不准欺负他,不然我砸光你的碗!”     她一放下小狐狸,男人便张开双手:“小狐狸,到主人这里来。”     小狐狸欢快地扑过去让他抱着,他捏了捏那软软的脸蛋,这几日似乎长了些肉,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小狐狸,姐姐名字叫南华,你就叫南箓罢。”     小狐狸乖巧地点头,继而又问:“南箓是什么意思?”     “待你长大了便知是何意思。”     灶房里南华的声音大声传来:“坏人,不准给我弟弟取名字!”     男人心情愉悦道:“南华,你要叫我主人,主人给你们取名字是你们的荣幸,你该谢谢我。”     “啪!”     灶房传来盘子摔地的声音,力气挺大。     男人噤声,与南箓相对而看,南箓无辜地眨眼,男人心疼地抚着额头,那是他仅剩的几只盘子。     南华风风火火地洗碗、洗衣、扫地、劈柴、喂鸡,做得满头大汗,还不忘将宝贝弟弟圈在身旁,罗倾便在一盘逗着他玩耍,南箓一口一个主人叫得极是亲热,像是忘了她这姐姐似的,看得她极是眼红,“不小心”失手摔碎了两个盘子,洗破了一件衣服,踩伤了一只鸡……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骄傲地看着那坏男人:“都做完了,还有何事可做?”     罗倾停止逗弄南箓:“你可识字?”     南华眼睛黯了黯:“学过一点……但是不多。”     “你先休息一会,以后每日下午我教你们识字。”     南华惊讶地看他:“为……为什么?”     男人便道:“我这人懒,以后你们会识字了,便可给我做更多的活。”     “哼,坏男人!”南华说着,却低眼不去瞧他,抱着弟弟匆匆躲了出去。     往后里,南华每日上午做各种杂货,罗倾便百无聊赖地逗弄着南箓,有时将自己关在房里不知做什么。     下午他教姐弟俩识字,平时看他没个正经,教起来竟十分细心,南华却不如何领情,一旦惹怒了她便摔盘子泄愤,男人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下顿饭又要用手抓着吃了。     日子久了,南华问他何时放他们离开,男人便道,你摔了我那许多盘子,自然是还要再呆久一些,南华气急,跺脚骂他坏人,却是再不敢摔盘子,只拿院中的鸡出气,再后来,那些鸡一见着她便跑。     南华与南箓稍大些时,一个月圆之夜,罗倾忽然将姐弟俩叫到跟前。     南华道:“你可是要让我们走了?”     南箓恋恋地望着他,圆溜溜的大眼满是不舍。     罗倾难得一见的正经:“从今夜起,我每日晚上都会教你们法术。”     “是妖法么?”     “不是妖法,是法术。”     南箓兴奋道:“学了法术后,我和姐姐是不是就不会被妖怪欺负了?”     “是,以后你们再也不会被它们欺负了。”     “那我可以将胖虎,大熊它们欺负回来吗?”     “不可以,学法术是为了能保护自己和亲人,却不是为了欺负别人,你们虽是妖,可这世间有万物,任何生灵都有灵魂,都值得敬畏与尊重,我们都不可以欺负他们。”     罗倾摸着南箓的头,却见他懵懵懂懂地听着,并不太懂,转而向南华,却是直直看着他。     “华儿,你可懂了?”     南华的双目却渐渐变得通红,只看着他:“罗倾,你到底是何人?”     罗倾打着哈哈:“我是你们的主人啊,小美人怎的忽然不认识了?”     “放屁!你说你究竟有何目的?”     罗倾了然道:“哎呀,我教你们这些可不是白教的,霖山向来多妖魔,将来你们有了法术,便可给我镇守院子,来个妖魔鬼怪也无需主人亲自出马,所以你们要好好学,否则便在此给我做一辈子杂活。”     南华依然通红着眼看他,看得久了,用过长的袖子擦去溢出来的泪珠,哽咽道:“坏男人,为何对我们这般好?”     她身上的衣物偏大,罗倾下山为姐弟俩置办衣物,每次都不合身,不是偏大便是偏小,眼光真是不如何好,可是穿在身上暖和;虽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坏笑着让她做这做那,学这学那,却从未真正生气过一次……     南华继续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对我们这般好?”     罗倾咳了一声,道:“俗话说,这猪呀要养肥了才能宰,我这不是对你们好……”     “你混蛋!你坏人!”南华的眼泪流得更欢了。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南华你也莫哭了,小箓儿,快给姐姐擦干眼泪。”     “姐姐,你不要哭了,主人不是什么好人。”南箓伸出小手抹去她眼泪,嫩嫩的声音,软软的小手。     南华停了眼泪,指着罗倾大声道:“坏人,总有一日我要打败你,不会被你欺负!”     罗倾哈哈笑道:“好啊,等你打败我的那日,我便让你离开这里。”     很多年后南华回想此事,才知自己又中了圈套,明明之前是说好干活抵消几只鸡便可让他们走,再仔细想想,她与南箓的一千年光阴便因几只鸡被男人骗走了。     如若不是他,她和南箓将会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如此这般对南箓说。     罗倾道:“你们是妖,修习之法有两种,一种是妖法,一种是仙法,妖法可令妖怪强大,但永远不可修成正果;只有修习仙法的妖,才有可能修成仙身,可也不甚堕入魔道,永不可回头,所以要心无杂念,气净心纯,像华儿你的性子便要静一静。”     南华第一次没有反驳,安静地听他说完。     南箓却问:“修习仙法就不可以变得强大吗?”     “仙法是修身清心的法术,也可以使自己变得强大,但与修习妖法的强大不同。”     “有何不同?”     “妖法靠夺取其它生命为修习基础,仙法则是靠自身勤奋,转而救世利民,小箓儿想修习什么法术?”     南箓道:“我要修习仙法!”     南华道:“我不修仙,我最恨修仙!”她目光坚定地看着罗倾,冷冷的,含着一点恨意,就像她说只有被欺负才能变得强大时一样。     罗倾毫不惊讶,似是没听见她的话。     南箓却被她这模样吓了一吓:“姐姐,为何你恨修仙?”     南华警惕地看了男人一眼,摸了南箓的头:“因为我们的母亲就是被那所谓的仙抓走的,那些仙很讨厌,我们不修仙好不好?”     南箓却只将一双大眼来望着罗倾。     罗倾道:“只有修仙,得以到达仙界,你才能救出自己的母亲。”     南华一愣,怔怔望着他,一时不能言语,眼中的恨意慢慢消散。     罗倾一切看在眼里,他依然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一切都在循序渐进地学习,南华年岁较大,学起来不费劲,也是极刻苦,一方小院并无人可供她施展,屡次暗算罗倾不成后转而拿起南箓练手。     她以弟弟的衣物,头发甚至鲜血为媒介,施展各式各样的小法术,南箓经常嘟着嘴委屈地告状:“主人,姐姐又欺负我。”     罗倾道:“那你将她欺负回来。”     “可我不想欺负姐姐。”     “那你便乖乖地被她欺负,不能抱怨。”     他们再长大些时,南华依然改不了那火烈的性子,总是与罗倾对着干,也时常拿南箓练手,南箓已能变成真正的人类少年模样,性子乖巧温顺,任由着姐姐欺负,有时被逼得急了,反倒能轻松克制南华。     院子里姐弟时常玩闹,新养的鸡又多了起来,被追赶得到处乱飞,鸡毛飘扬,一颗桃树已经上了年头,年年花开,年年结果,年年惊喜,几株垂柳在湖边添了分诗意,却是无人欣赏。     罗倾从窗内看着如此景象,俊朗的眉目渐渐舒展,一扫平日里的漫不经心,神态庄严而沉重。     若能岁岁花开,岁岁结果,岁岁欢喜,岁岁莫近尘世忧,那便是最好。           第二百一十六章 尘世欢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光阴似箭,一眨眼已是五十年流逝,南华已出落成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南箓却还是七八岁的孩童模样,有时还会将毛茸茸的耳朵露在外面,只因罗倾喜欢他这模样,乖巧讨喜的孩子,抱在怀里逗弄得十分开心。     那男人的模样从未变过,一直是人类壮年男子,高大的身躯,松松垮垮穿一件长裳,脸上总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从未停止过戏弄南华。     五十年间,这方小院从未来过其它人,三人守着,隔绝尘世,犹似一片桃花源。     这一日,家里来了客人,那是一位翠衣女子,背了一大包的东西,手中还抱了一床琴,才一进门便嚷嚷着累死了,擦一把汗,继而眼睛一亮,直直盯着南箓,伸手去捏了一把脸蛋:“小狐狸真可爱,快让姐姐抱抱。”     南箓往后退了一步,静静看着她,这女子双目明亮而活泼,笑容明媚,声音清脆,像是乍然而生的一株新叶,太过突然。     南箓怕生。     倒是南华很是艳慕地看着她,她明亮的眼睛弯弯笑着:“你便是南华了,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南华道:“你是谁?”     “我叫紫淮,你们可叫我紫淮姐姐,你看,我给你们带了好多礼物来。”说着便去解那个大大的包裹。     “应该叫紫姨,不可乱了辈分。”罗倾出现在一旁,依然是那散漫的神态。     紫淮立马拉下脸:“这般一叫,便好似我已是老太婆了,罗倾你的臭嘴可要改改。”     罗倾道:“你本来就是他们的小姨。”     紫淮僵了一下,挥挥手:“罢了罢了,以后你们便叫我紫姨。”     南箓便讨喜地上前,甜甜叫了声:“紫姨好。”     紫淮立时将他抱在怀里:“箓箓真乖!”顺势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南箓第一次被除了南华以外的女子抱着,还被亲了,莫名地望向罗倾,大大的眼睛满是无辜,罗倾冲他眨了眨眼,他那小脸立时红了个透,挣扎着要下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那紫淮笑着笑着,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罗倾吩咐他们姐弟去做功课,便领着紫淮入了里屋,不知说了什么,直到日落才离去。     从那日起,罗倾开始教他们琴棋书画,每到入夜,他便临窗抚琴,月光洒落,映出他的轮廓,肩膀非常宽阔。     此后,每年的春日里,紫淮都会来一次,带来一些新奇的东西,然后与罗倾关在房里不知说着什么,南华有时去偷听,那房间却是布了结界,什么也听不到。     一年桃花新开时,罗倾对姐弟俩说,我带你们下山逛逛吧。     他们一听,眼睛同时发亮,不敢置信地问,是真的么?     罗倾点头:“是真的,快去换身漂亮的衣物,收拾妥当。”     南华急道:“没什么好收拾的,我们现在便走!”     罗倾将他们牵着,一手一个:“山下人多,你们不可在人前叫我主人。”     “那该叫什么?”     男人坏坏笑着:“叫爹。”     南华立时甩开他的手,大骂:“你这臭不要脸的,你才不是我爹!”     南箓却欢喜地长长叫了一声:“爹。”     男人应得开心:“还是我家小箓儿最乖。”     南华气得跳脚:“不准叫他爹,他不是我们的爹!”     男人道:“乖华儿,为父养了你们几十年,就算不是亲爹,做个义父总该绰绰有余了,叫声爹不为过。”     南华眼圈红了,道:“我爹……我爹才不是你这副德性。”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重新牵起她的手,柔声道:“走罢,为父带你们见见这人界的世面去。”     南箓一直记得很清楚,那一日他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车水马龙里,繁华声声;人来人往里,红尘滚滚。他惊奇地看着一切,紧紧牵着罗倾的手,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这个男人永远是如此高大,他的眼睛黑且深邃,有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就像这个人界的世界。     但是他很喜欢。     此后,罗倾偶尔会带他们下山,教他们如何购买物品,铜钱与纹银的兑换方式,甚至讨价还价的技巧,这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奇妙的窗户,南箓与南华都异常兴奋,罗倾依然道,我只是懒,以后下山采购的事便交由你们了。     等他们熟悉山下之事后,罗倾道他要远出,家中一切皆有姐弟俩打理,然后他坏笑着道:“若是遇到困难,可打开书房中的竹筒,可告诉他们如何做。”     他走那日,正是桃花灿烂的时候,飘了一点小雨,他称一把墨绿色油纸伞,长袍依然松松的,长发随意绑在身后,肩膀宽阔,身形高大,眉目如剑。     南箓送他到门外,那时他已长到罗倾的齐腰处,大致有了俊秀少年的轮廓,眉眼温和,长发如墨,身后一树桃花也不及那眉眼一分。     “主人,你何时回来?”     罗倾指着那一树桃花:“待到那树桃花结果时,我便回来。”     南箓带着一丝失望:“我和姐姐等你回来吃桃子。”     “你和华儿不要乱跑,每日将为父吩咐的功课做完,姐姐的话不用全部听她的,你要有自己的主意……”     “死老头,你怎的还不走!”南华从屋里出来,扔给他一个包袱,“拿着东西快走,不要把南箓教坏了!”     男人拿着包袱,笑道:“那为父便走了。”     他一走,南华才后知后觉,以往一切生活用度都是从罗倾处要银两,如今男人一走,他们身无分文,她气冲冲打开那个竹筒,只见一张小纸上写道:家中并无银两,一切用度,尔等自己解决。     南华气得将那纸撕得粉碎,尔后将院中的鸡全抓到山下卖了,南箓还欲阻止,她只道:“不卖了,我们便等着饿死罢。”     等那几只鸡真的卖了后,南华才开始为生计发愁,他们已不是当年的小妖,可以到处坑蒙拐骗,要做仙,便要先学会做人。     他们在街市里转了一圈,南箓道:“不如我们上山采了草药来卖?”     南华摇头,胸有成竹:“不,我要卖那个。”她的手指向了胭脂铺。     生意极快开张,一方长桌摆买了各式各样的香粉胭脂头油胰子,南华恰是少女出落得清丽绝俗,只往街边一站,便已吸引了众多眼球。南箓按着她的吩咐,去稍远的地方拉来姑娘夫人太太们,他模样乖巧,大大的眼睛清澈而无辜,脸颊粉嘟嘟的,那些女子见了这般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娃娃,都欢喜得任他领到姐姐铺子前,花上几钱碎银,图个欢喜。     如此,一日竟赚了十余两碎银,姐弟俩欢喜得不得了,以后便日日在街头卖那胭脂香粉,生意越来越好。     可南华一旦有了钱,便管不住自己的手,青虚城里繁华锦绣,琳琅物资,哪样都是她不曾拥有的,一个月下来,挣的钱竟然比花的还多。     为此,南箓几日不理她,南华无奈,只得承若以后绝不乱花钱,一切钱财皆由南箓管,南箓这才满意地为她做饭。     可是,钱财虽然归了南箓,南华一旦手痒起来,便是千方百计从南箓那里诈取钱财,今日一个定身术,明日一个沉睡咒,后天再来一个南柯梦术,总有办法。南箓日防夜防,有时也不得不与她对峙,你来我往,在法术方面倒是都有精进,对钱财便越是小心谨慎了。     光阴飞逝,院中的桃花凋零,长出青涩的果实,南箓日日等在院子门口看夕阳落下,罗倾却是迟迟未归。     直至那桃子熟了,秋叶黄,冬降霜,那人依然没有回来。     他每日的等待越来越沉默,便连南华也开始少话了,虽还骂着男人臭老头,可那眼中显出了焦躁和担忧。     院中的桃花又开,春日里的细雨丝丝缕缕,温柔得太不像话,将山中蒙了一层淡淡薄雾,更看不清那人离去的远方。     春雨将歇时,男人才撑着墨绿的竹伞慢悠悠走进院中,身形依然高大,灰色长裳松松套在身上,长发随意落下,宽阔的肩膀沾了些许雨水,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好似他这一走,只是去山中散了一圈步,根本无需挂念家中人。     “主……主人!”南箓站在屋檐下见他进了院子,竟有些恍惚,随即扑过去抱住男人大腿,如同小时候一般。     春雨无声落下,丝丝纠结成无形的网,落在伞面上,那样的墨绿显得格外倾心。     罗倾任由他抱了许久才松开,笑道:“小箓儿可是想我想得紧了,来来,让为父看看你长高没?”     南箓抬头望他:“你说等桃花结果时便回来,为何去了久久一年?”     “有些事情耽搁了,便也由不得自己。”     “为何不飞个纸鹤过来告诉我和姐姐?”     “这……为父当时太过忙碌,把这事给忘了。”     “你下山是去做什么,真的不能带着我和姐姐?”     “不能。”     他们站在雨中,一高一矮,质问为何迟迟才归,那一柄墨绿竹伞裆住春雨缠绵,桃花被风吹落了,春来,叶更新。     罗倾牵着他的手:“我们进屋再说。”     南箓漆黑的眼睛望着他,深深的,不再透出稚嫩的神情。     “主人,我想你。”     罗倾捏了捏他的脸:“乖箓儿,叫声爹来听。”     “爹……”     “死骗子,又在拐骗我家南箓!”一根扫把从屋内飞出,罗倾右手一出,两根修长手指将之夹住。     “华儿,一年不见,你这性子怎的还是没有一分长进,见了为父竟是扫把相迎。”     南华已从屋内出来,两手叉腰,一副你欠打的模样,眼睛却是许久不见的明亮尖利:“臭老头,是不是一下山便将我们姐弟给忘了?”     罗倾牵着南箓入了屋檐,收起伞,弹弹身上水珠,低眸看着二人:“没有,我一直惦记着你们。”           第二百一十七章 山中岁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罗倾看着家中井井有条,满意地点头:“你们做得很好。”     南华却是跟他算起了旧账:“臭老头,一文钱都不给我们留,你是几个意思!”     罗倾毫无愧意:“华儿,为父照顾你们这日子也不短了。”     南华一愣,竟升起丝丝的害怕。     南箓瞪大了双眼,漆黑眸中的慌乱蒙了层薄薄雾气:“主人要离开我们?”     罗倾沉默。     屋外细雨丝丝,无声落下,青翠的草木油亮新鲜,桃花含着雨露,幽幽绽放,深山雾起,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当初罗倾确确实实说过,等他们还够了那只鸡的债,便可放他们走。     那时南箓还小,懵懵懂懂只想着能吃饱肚子,如今却是如此的慌乱,看着男人沉寂的脸,那恐惧丝丝蔓延,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男人笑意未去,伸手拉来南华,抚摸她的长发:“你看,女儿都已长这般大了。”     南华紧抿着唇,要哭不哭的表情,双目还是倔强,她才不会因为离开这个男人而哭泣。     “赚了多少银子,现在都由为父保管。”男人还厚颜无耻地说着。     南华却是怒了:“坏人,你赶我们走还不让我们留一点银子!”     “我何曾说过赶你们走?”     “你……”南华瞪着他,忽而小心问着,“真的不让我们走?”     “为父要说的是,我照顾你们的日子也不短,如今家中钱财尽空,往后便指望你们赚钱养家了。”     南华将他手一挥,又是往日里的嚣张模样:“臭老头,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要银子,没有!”     罗倾指着她粉色罗纱长裙:“你这衣服瞧着不错。”     南华又跳开一步:“银子在南箓身上。”     南箓黑溜溜的大眼还是雾雾的:“主人真的不赶我们走?”     “乖箓儿,为父好不容易养到你们可以挣钱,怎舍得把你们赶走,往后日子里,为父便指望你们养活了,儿女齐全,可承欢膝下,可挣钱养家,可养老送终,这便是人间莫大的福分了。”     “主人,主人,你一点都不老,我们才不会给你送终。”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南箓将一个鼓囊囊的袋子双手奉上,满眼虔诚:“主人,这是我和姐姐挣的钱,只要主人不离开我们,我们还会挣更多更多的钱。”     “好,好,箓儿真是孝顺,爹最疼的便是你了。”     “爹,箓儿也最喜欢爹爹。”越发的乖巧甜腻了。     南华:……     随即一脚踢过去,大骂道:“南箓,你这卖爹求荣的小狐狸!”     罗倾一手挡开她的脚,依然是那讨打的嘴脸:“女儿,你怎能如此说自己的弟弟,为父听了真是伤心。”     “臭不要脸的!”     南华伸手又打,罗倾抱着南箓在屋中躲避,偶尔使一个绊子,更气得南华跳脚,大骂着臭老头臭男人坏男人,总是带坏她的弟弟。     南箓搂着那坏男人的脖子咯咯笑着,姐姐你莫要气了,主人他不臭,他只是有点坏。     罗倾捏他脸蛋,儿子,你说话总是如此火上添油,可要气死爹了。     那年的春日同往常的春日,同以后许许多多的春日总是一样,春雨缠缠绵绵落下,温柔得太不像话;院中桃树一株,粉色的花瓣沾了雨水,娇嫩得太多情;绿山无声雨,落下得太过安静,只听到屋中开怀的嬉笑声。     南华手脚并用也碰不到男人的一片衣角,随手拿着扫把不遗余力地招呼,罗倾抱着南箓轻松坐在太师椅上,那扫把一来,闪身一躲,却还是击中了他的左手。     “哼,臭老头,被我打中了吧!”     罗倾道:“臭丫头,胆子肥了不少,为父不陪你完了,做了晚饭再来伺候你爹我。”     言罢,放下南箓,转身便走了,步子不疾不徐,比平日多了几分平衡。     “主人……”南箓唤了一声,男人似没听到般,步子越发的沉稳。     可他明明看见了他瞬间苍白的脸色,放下他时微微发抖的双手。     那一晚,罗倾没有吃晚饭,接下的三日里也不曾离开房间半步,南箓每次送饭,男人用温和的声音说放在门口罢。     屋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春雨如酒,带着甘醇的湿润气息,丝丝缕缕洒在山中,绿了满山芳菲。     罗倾走出房间时,还是原来的罗倾,漫不经心的罗倾,会使坏的罗倾,会占便宜的罗倾,宠溺他们的罗倾。     一切都是旧时模样。     除了南箓比平时多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     因为他在收拾罗倾房间时发现了一块带血的布。     春雨降歇时,南华带着南箓下山去卖他们的胭脂香粉,罗倾一脚踩在竹榻上慢悠悠喝着茶,道一声早些回来。     待到他们果真回来时,家中却是空无一人,等到夜深月明,那人才踏着月色,带着酒意回来,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     南华早睡了,南箓在一豆灯花下等到他回来,上前问去了哪里,罗倾便笑道:“小孩子,莫要问太多,洗洗睡吧,以后也莫要等为父了。”     南箓乖乖应着,可是下次,还是会点着灯等他回来,有时一夜未回,便在灯下坐上一夜。     罗倾在某日早上回来时,屋中的油灯早已燃尽,灯下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子,神态平和地睡着,他才走近,那双大眼便睁开了,带着奕奕的光彩,好似不曾熬夜等待,说道主人你回来了,可吃过晚饭了。     自那以后,罗倾倒也不曾晚归过。     日子如流水,那小小白驹,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时间缝隙,穿过春,到了夏,秋日又近,万物皆实,远人归来的日子,罗倾却要出门。     南箓问:“这次又要何时回来?”     罗倾又指着院中的桃树:“待到这桃树结出果实,便是我归来的日子。”     南箓眨着大眼:“我会挣很多很多银子等主人回来。”     “南箓,你这笨蛋!”南华大叫,捏着他耳朵,“为何要挣那么多银子给他花!我们要自己花掉,一文钱都不剩!”     罗倾摇头哀叹:“女儿长大了就是留不住,干脆为父早早把你嫁了好挣些彩礼钱,还是我的小箓儿乖,养儿防老,便是要养你这样的儿。”     南箓更乖了:“爹,我会很乖,挣很多钱,所以你要早点回来花银子。”     南华扯他尾巴:“南箓大笨蛋!你就知道对他好,我是你亲姐姐!你要对我更好!银子给我花!”     南箓摇摇尾巴:“爹说你会嫁出去的,对姐姐好便是对别人的媳妇好,不划算。”     “……”     南华怒瞪着自以为是她爹的男人:“罗倾你这个混蛋!快滚!”     罗倾哈哈笑着,摸了摸姐弟俩的头:“为父这便走,你要好好照顾弟弟,不准欺负他,否则为父早早将你嫁出去。”     “你不是我爹,我才不要被你嫁出去!”     南华在身后大叫,却被男人的大笑声淹没,也不知是否听见,旁边南箓瞪着黑亮亮的大眼,纯洁而无辜:“姐姐,你这般不贤淑,会嫁不出去。”     南华:“……”     南箓:“姐姐,你莫要捏我的耳朵。”     秋去春来,对妖来说,日子是过得极快,可等待的日子终是有些难熬。     这一年,院中的桃花开得很少,零落的粉红挂在枝头,春雨柔柔腻腻,山风带着湿润的空气,薄雾笼着淡淡的朦胧,那些花儿便越发的零落了。     南箓自桃花开时便日日期待结果那时,更将银子管得越发紧实,南华想骗点零碎来花便越发的不容易,心中将罗倾暗骂了不知多少遍。     可那夏日桃李尽熟,男人杳无音信,又是秋黄一季,冬凉一时,待到来年春雨细润无声,那株桃花夭夭灼灼,也不见归来的影子,然后慢慢凋零,其叶蓁蓁,再是有蕡其实,那可恶的男人才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踏着夕阳回来,满脸的春风得意。     南华提着篮子正从山下回来,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回来。”     南箓飞奔过去:“主人,爹,你回来了。”     男人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儿子,挣了多少银子给爹?”     “箓儿挣了很多很多的银子。”     “真是爹的乖儿子。”     “但是箓儿不想给主人银子,主人每次拿着银子就不回家了。”     “……”你真孝顺!     然而,那时的南箓是多乖的孩子,就算是嘴上说说,依然会将从南华身上克扣下来的银子全数双手奉给他的主人罗倾,然后那个男人会偶尔下山,带着酒气回来,再过几个月后又出远门走了。     南箓问他为何要走,男人告诉他,无论人妖,从一出生开始,便有自己不得不完成的使命,他的离去,只是为了做完那与生俱来的使命。     主人的使命是什么?     男人并未回答。     那时,南箓不懂他的话,等到大些时,他不信,等他真正要面对自己的命运时,才相信,那是真的,真的有那样的使命。     他从出生起,就不得不背负那个巨大的使命,而南华的使命便是让他完成这个使命,所有人,都将这个最大的重量丢给了他,而他始终忘不了霖山小院的一株夭夭桃花,绵绵春雨。     如此相聚离别,流光从指间划过,眨眼便是三百年,这三百年里,霖山是原来的霖山,小院是原来的小院,南华依然是妙龄的倾城少女,罗倾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罗倾,而南箓已长成俊秀的少年,容色竟比南华的倾城还要略胜几分。     院中的桃树却已老去。     罗倾自然不是普通的凡人,他们早已明白,南华询问过无数次,可那男人总是懒散地笑着,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从来不说自己的身份。     那三百年的时光里,一半的相聚,一半的分离;一半的山中岁月无人扰,一半的红尘荏苒车如流水马如龙;一半要为了生计奔波劳累,一半要为强大修身修行修法术;眨眼间,三百年,听说山下的朝代都变了,可是山中岁月依然未变,相依为命也从未改变。     罗倾出行一年后回来,带了两把剑,一把剑鞘金黄刻花繁琐,一把剑鞘透明如冰,却未有半点寒意,阳光下可映射出七彩光辉。     男人道,这把剑叫凤鳞,那把剑叫冰鸾。           第二百一十八章 明施城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是他们第一次与罗倾远行,离开霖山,离开青虚城,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没看过的繁华锦绣,听没听过的红尘滚滚,说没说过的异地口音。     罗倾道:“我教导了你们三百年,该教的本事也都交了,接下来便看你们如何将那些本事发挥出来。”     南箓问:“如何发挥出来?”     “到时候为父自然会告诉你,快到为父怀里来。”     于是南箓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小狐狸,扑在罗倾怀里。     自从南箓长大后,他总说,男子容貌太过俊俏容易招惹是非,出门时便总让南箓变成狐狸模样,抱在怀中,更突显他的神秘。     南华问他:“把如此美丽的女子放在身边就不怕招惹是非?”     他却笑笑:“别人只会说我好福气,竟有一个如此美丽的丫鬟贴身伺候。”     “谁是你丫鬟了!”     “既然不是丫鬟,那便是女儿了,难道还是夫人?”     “……”     随后便骂:“臭不要脸的,总占老娘便宜!”     “乖女儿,上路罢。”     他们到一个叫明施城的地方,城门口一位中年男人朝他们拱了拱手,并未说话,一味在前带路,走入一座富贵宅院,一位华服老者迎了上来:“这位便是罗先生了。”     “正是区区在下。”     “先生请坐,这位是……”老者从他们一进门,便未减去看见南华时的惊艳。     “这是家中小女,让她出来历练一番。”     南华朝那老者微微一笑,老者又是愣了一愣,满目惊艳,却也是光明磊落。     “罗先生果然是高人,生得令千金倾城绝色,羡煞旁人。”     “罗某千里迢迢过来,你先跟我说说情况。”     原来是明施城中出了关于人命的怪事,先是有年轻男子无故失踪,闹得人心惶惶时,有人在城外的山谷中发现数具死尸,皆是那些失踪的男子,心口被掏空而死,城中府役调查许久,始终未找到凶手,而城中依然有年轻男子失踪,后来有人便说,此乃妖物所为。     罗倾看了被找到的尸首,问南华:“女儿,你可看出了什么?”     南华道:“他们胸口的窟窿都像是被锋利的爪子迅速掏空,一击即中,人类万万做不来此事,定然是妖物所为。”     “还有呢?”     “还有……”南华看了看,“他们表情狰狞,那妖物定然心狠手辣,长相可怖。”     “他们都是年轻,而且相貌俊俏的男子,想来那妖物只对俊俏的男人感兴趣。”南箓围着看了一圈,补充道。     “小箓儿真聪明。”罗倾摸了摸它的脑袋。     身旁的老者却吓了一跳:“这这……这狐狸是。”     罗倾随口答道:“我儿子。”     老者:……     “哈哈哈,瞧你吓得,这是我养的狐狸,灵狐,有些修为,会说几句人话,你莫怕。”     明施城中出现了一位美男子,墨发白衣,体态雅静,容貌绝世,见过他的人都会被他的容貌所惊撼,据说那是个外地来的秀才,住在朋悦客栈。     一时间朋悦客栈人满为患,大多为年轻的姑娘小姐,只是为来看一眼那俊美的秀才,桃花粉面,暗送秋波,可那公子却似瞎了般,整日摇着扇子在街上闲逛,喜欢花一文钱买一串红亮的糖葫芦,吃得满足欢喜,完全不管街上人看他的惊艳目光。     那美公子在拿钱袋时不小心掉了一个铜钱,那铜钱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路滚呀滚,他便弯着腰追呀追,眼看那铜钱要停下了,可惜停在了一袭湛蓝的长裳下。     这……     他抬头看那长裳的主人,是个温雅好看的男子,含着淡笑也看着他,退了一步,弯下腰拾起那枚淘气的铜钱递给他。     “谢谢。”     那人看他一手拿着铜钱,一手举着红亮的糖葫芦,欢喜的模样,一脸的稚气纯净,不禁笑道:“倒是极少见有男子喜欢糖葫芦,不过这城东的糖葫芦颜色虽红亮晶莹,但味道过于酸,不若城西李麻子家的糖葫芦来得酥脆香甜,甜中带着淡淡的酸,是明施城最正宗的糖葫芦。”     那美公子双目一亮:“真有那般好吃?”     “确实,公子不信可亲自去尝尝。”     “我刚来这里不久,对地形并不熟悉,还劳兄台告知一二。”     男子微微一笑,极是温和好看,恰似远处的山,近处的水:“恰好我也无事,不妨给你带个路。”     美公子欢喜地道谢,连忙跟上,那男子却停了脚步,回头望他:“我叫舆图。”     举着糖葫芦的美公子回礼:“南箓。”     一蓝一白的身影后,暗中跟着衣着奇怪的一男一女,灰色的长袍上是厚重的大大斗笠遮住容貌。     那身材娇小的捏了一下身形高大的:“你不是说定会是个喜爱男色的女妖精么,这个实打实的男子,我们还跟着作甚?”     罗倾道:“或许是那女妖精的同党,跟上去再说,总不能让他们玷污了我家箓儿的美色。”     “怎样才算玷污?”     “……小孩子莫要问太多。”     舆图带着南箓东弯西拐,进了城西的小巷,那里果然有个卖糖葫芦的老人家,几个孩子围着他买糖,等散了一群后又来了一群,南箓等不急了,便卸下秀才的矜持,挤入孩子群中嚷着要买,身后穿着湛蓝长裳的男子微微笑着,眼神温和。     南箓一连吃了三串糖葫芦,才心满意足,问着明施城中可还有其他好玩之处。     舆图便道:“在下自幼长在明施城,不若我带南箓公子看看城里城外的景致,也好交个朋友。”     “朋友……”南箓愣了一愣,脸颊有些发红,“好啊,我们交个朋友。”     这个词他还只是在书中见过,山中岁月无忧,有亲人相依相偎,却还从来没有过朋友,这样一个词,便像是北方冬日盛开的梅花,只听过,从未见过。     那一日天气甚好,这个初识的朋友带他看了城内最具盛名的满池荷花,绵延无尽头的一街垂柳绿丝,吃了满香楼的佳肴美味,一品小酒,已是面颊微红,倾城容颜再加一分锦上添花,不知看痴了多少人,而舆图却从不对他痴痴看着,仿佛他只是最最普通的人。     容色好的人,难免不会有几分自恋,南箓被那小酒一熏,早已卸下最后一点伪装,呵呵笑着:“他们都一直盯着我看,为何你从来都不盯着我瞧,莫非是我的容貌不够美丽?”     舆图温和笑着,眉眼弯弯,像是那满城柳绿春风,无端让人舒服自在:“交朋友交的是心,容貌美丑,都是一副无用的皮囊罢了。”     南箓微微一顿,酒醒了三分,面颊有些发热:“是,你说的真对,是我太肤浅了。”     此时已是满城灯火,月上柳梢头,酒楼之下人流涌动,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天上布满星子,最北的星星静静挂在空中,明亮而安静。     舆图道:“时候不早,最近城中不甚太平,特别是南箓你这般容貌的男子,最好是早些回去,夜深莫要外出才好。”     南箓知他说的是何事,心中一暖,欢欣雀跃,这便是朋友,朋友的关心。     他恋恋不舍:“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是的。”     “你明日还带我去玩好么,舆图?”     “自然可以,明日你在长柳街等我,我再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舆图微微笑着,眉眼温和,身后的明月圆而硕大,酒楼红亮的灯盏随着夜风摇摆,更觉得他温暖而柔和,像是远方的山,透彻的水,清亮又柔静。     他回到客栈后,南华直埋怨着跟在后面看他吃喝玩乐,累了一整日,早知识这般好的差事,不若自己去。     南箓只笑着:“姐姐,我有朋友了,他叫舆图。”     “知道了知道了,都说了八百遍了。”     罗倾道:“凡是靠近你的人都有目的,不可大意。”     “舆图是很好的人,他不是坏人。”     罗倾不再言语。     第二日下起了蒙蒙细雨,南箓大早便撑着油纸伞等在长柳街,他容貌出众,街边一站,引得所有路人回眸凝视,姑娘们含羞带怯地偷偷一撇,“不小心”掉了手帕,有那大胆的“一个不经意”撞了满怀,南箓却是老老实实等着,手帕不捡,撞了的姑娘当没看见,只是眼神无辜地等在细雨中。可将暗处的罗倾急得直咬牙,小兔崽子一点都不开窍,却遭了南华投来的白眼。     将近晌午,舆图才撑着三十六骨的油纸伞,着了浅蓝衣裳匆匆赶来,南箓眉眼欢喜起来,瞬间那长柳细雨都失了柔和之色,唯独只见那样的容貌瞬间花开,倾了红尘。     舆图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舆图温和的眉眼笑得有些勉强:“我没事,只是家中娘子犯病,耽搁了些时辰,让你久等了。”     南箓便觉抱歉:“既然是尊夫人生病,那你还是陪陪你的夫人罢,我不要紧的。”     “无事,他已睡着了,今日我带你去看看古莲山的烟雨朦胧,那是我夫人最喜欢的地方。”     “你的夫人是怎样的人?”     “他呀,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那一日,明施城中的雨一直未停,歇脚的茶馆里,琵琶女低吟浅唱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歌声细腻低婉,融入细雨霏霏中,愁绪千丝。     南箓细细听着,不知那拨弄琵琶的歌女是否真是如此哀伤。     舆图带他去了许多地方,总会提起他那生病的夫人,眉眼之间全是温柔神色,连声音也带着缠绵的味道,比那小雨还要缠绵。     南箓道,你一定是极爱你的夫人。     他说,是,为了他,我可以把整个世界给他,无论是他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     那绵绵的雨下到了傍晚,舆图买了他娘子喜爱的桂花糕,撑着那三十六骨的油纸伞离去,那伞面是淡淡的绿,水墨绘出两株并蒂而开的莲。     南箓想,这一日,他看见了世人所谓的爱,属于别人的爱。     自那日起,明施城中的雨一直未停。           第二百一十九章 碧玉妖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明施城失踪的男子越来越多,有时一日便有三五个,闹得城中盛年男子皆不敢出门,可唯独见那自外地而来的俊美白衣公子每日在城中闲逛,一手拿串糖葫芦,一手撑起淡黄油纸伞,神态悠闲,似乎全然不知城中怪事,却将大半城中姑娘们的芳心都给勾走了。     细雨一直不停,温温柔柔的,无声无息已湿润整座城池,江南之地,烟雨朦胧,流水幽幽。     舆图有时陪南箓在明施城走走,有时又要陪那多病的娘子,他与南箓说起那多病的人,眉眼间总是温和若水,仿佛漫天柔雨都要融入他的眸中。     南箓道,你的娘子一定很幸福。舆图笑笑,于是温和的目光望向青绿垂柳,漫天烟雨,是透彻的山水明月。     他每日游山玩水,悠然自得,罗倾也任由他去,对那妖怪之事只字未提,每日让南华跟着那宝贝弟弟,自己却消失得不见了影,从不说去了哪里。     这一日,舆图带南箓去了山外寺庙,庙宇不大,却还精致,人来人往,可见香火鼎盛,南箓见了寺庙门上的三个字,忍不住笑了起来。     “贤弟为何发笑?”     南箓吃掉最后一口糖葫芦,含糊着问:“为何要叫南华寺。”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贤弟若是有兴趣,稍后可问问寺中的师傅们。”     于是拜了那悲悯含笑的如来佛,跪了大慈大悲的千手观音菩萨,敬了满脸含笑的欢喜佛,十八罗汉两面而立,神情各异,香火袅袅而上,木鱼声声,梵唱悠远,有缘之人到此一拜,希望圆了心中所愿,大慈大悲,一生欢喜。     走到一处偏僻之所,舆图忽然转身:“南箓,我有一事未明,不知你可否回答我。”     南箓心中一愣,不知他发现了什么:“你尽管问便是。”     “我听说你是个秀才,可你谈吐间只见直爽有趣,却并未觉出你是个读书之人。”     “这……”南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时他还涉世未深,不知如何撒谎,如何掩埋自己真正的想法,只能手足无措,让人一眼看破。许多年后,待他可以顺口编出一大堆无懈可击的谎话而脸不红心不跳,违心违得理所当然时,他早已忘却这时的自己,忘却明施城,却还记得舆图这个名字。     舆图依然笑着,温和而柔顺,像是透彻的山水清风:“你不说自有自己的理由,我也不强求,只是,这跟了你许多日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南箓心里又是一愣,脸颊微微红了起来,南华怎地如此不小心,竟被一个凡人发觉,回去得好好挖苦她一番。     而此时的南华正在南华寺外拿着风车逗小兔子,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笑容纯净明媚,引得善男信女们纷纷注目,她却毫不在意,只当那倾世红颜作世间最常见的清风,那时的她,也还是如此的干净。南箓总觉得,那倾世的容貌与后来的南华,竟是半分也不像的,他们都变了太多。     舆图对着周围大声道:“既然被发现了,姑娘何不现身一见。”     南箓无奈闭上双目,装作不认识:“你为何跟着我们?”     “奴……奴家恋慕公子许久,不敢冒然打扰,只好暗……暗中跟随,奴闺名唤作碧玉,公子……”     南箓蓦然睁眼,那女子被那样一双墨玉般的眼一瞧,立时飞红了脸颊,粉面桃花,漫天烟雨中,心都跟着温柔颤动,只痴痴看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面颊上的鱼鳞在细雨中闪动粼粼光泽。     “你是妖!”     粉面的桃花瞬间黯淡,她用手掩饰面上细碎的鳞片,适才的娇羞怯弱都成了可怜的卑微。     “我……我是一心恋慕你,公子……我……我想看着你……”     “南箓,这是……”舆图疑惑地望向白衣而立的美公子。     “她就是近日来杀害城中男子的妖物。”南箓将他往后挡了挡,“实不相瞒,舆图,我来明施城便是为了除掉这个妖物,你先往寺中躲一躲,这里我来处理。”     “可是,她是妖精,南箓你怎能应付?”     南箓宽慰道:“你放心,我也并非凡人,应付她应该绰绰有余,先前对你有所隐瞒,是我不对。”     那唤碧玉的女妖看着他逼近,既是欢喜,又是害怕,连连摇头:“不,那些人的心不是我挖的,我只是……只是恋慕公子……”     “不是你杀的,怎会知道他们是被挖了心?你可还有什么狡辩?”南箓捏了一个诀,已断了碧玉的后路。     天上的雨还在下,烟雾朦胧,江南旖旎,整座寺庙都沉浸在寂寞的烟雨中,千手的观音微微含笑,神情悲悯,低眸看着足下的众生芸芸,千奇百态。     “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公子,我只是恋慕你,从千佛莲池中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向佛祖祈祷能天天见到你,于是我化作人形偷偷跟在你身后,可我并不曾杀人啊,公子,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恋慕你,多看你一眼都觉得很幸福。”     年轻的女妖无路可退,眼看南箓逼近,她捂着脸,任由泪水滚滚滑落,细碎的鱼鳞覆在腮边,无法掩藏作为一个妖精的事实。     她恋慕着这个美貌的公子,可是连一个完整的人形都不能拥有,在他面前自惭形秽,无处容身。     天上的雨越发大了。     南箓结了一个焚妖印,艳红的光芒将女妖团团围住,她在地上痛哭地扭动,依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公子,我只是恋慕你,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只是想要看见你就觉得很满足,公子,公子,你为何一定要杀我,为何一定要杀我……     可即便挣扎着,她滚圆的双目一直看着南箓,伸长着手爬向他,目光不甘而炙热,身上的肌肤已经开始融化,还在不屈不饶地爬向他。     焚妖印的火燃尽时,她的手已经到了南箓脚下,却再也无法抬起,可双目依然死死看着那白衣的美公子,眼中浮现绝望的笑意,那么幸福又绝望。     她道:“我曾向佛祖祈祷能天天见到你,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亦无怨无悔,你看,我终于能化作人形,离开水池,日日跟在你身后,贪婪地享受这样奢侈的幸福,佛说,有因就有果,今日的下场便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可即便如此,我还真是无怨无悔。”     南箓俯视脚下的女妖,漆黑眼中浮现不忍,那样无辜,又残忍。     “可你为何要杀人?”     “杀人?呵呵,不吃人心,我如何化作人形?”她渐渐垂下眸,无奈地苦笑摇头,“我只是吃了一颗人心而已,我并没有错。”     南箓微愕,那点不忍随即消散,化作厌恶:“吃了人心便是你的错。”     取出身上的收妖袋。     碧玉抬头凄然一笑:“名字,我会记住你的名字,南箓公子,南箓……”     她的身体渐渐缩小,化作一尾通体碧色的锦鲤,在地上跃了几下,收入南箓的袋中。     漫天的细雨渐渐停了,乌云退去,露出多日不见的太阳,洒下满地光辉,草木明媚,花鸟雀跃,远处山青近水悠悠,跳脱出了一个朦胧的烟雨江南。     舆图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凑了过去:“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捉妖术,南箓你是捉妖师?”     南箓将袋子收好,想了想:“算是吧。”可惜他自己也是妖怪。     “愚兄我替明施城中的百姓多谢你的义举,若不是你,真不知这里将会变成如何模样,从今后起,大家又可平平安安过日子,南箓你真是我们明施城的大恩人哪。”     南箓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干净而无辜,那是绝了俗世的美丽出尘,胜过烟雨江南百里繁花。     而此时的南华正在南华寺外拿着风车逗小兔子,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笑容纯净明媚,引得善男信女们纷纷注目,她却毫不在意,只当那倾世红颜作时间最常见的清风。那时的她,也还是如此的干净,南箓总觉得,那倾世的容貌与后来的南华竟是半分也不像的,他们都变了太多。     回到客栈时,南箓将事情经过同罗倾交代一遍,罗倾拿着那一尾鱼出去,回来后钱囊鼓鼓的,笑得是春风得意,喜气洋洋。     南华眼尖,开口便问:“老头老头,我们赚了多少银子?”     罗倾在她面前伸了个手掌,南华双目发亮:“竟然有五十两?”     “非也,非也。”罗倾懒洋洋笑着,一副讨打的模样。     “不会是……五百两吧?”     “回答正确。”     南华喜笑颜开:“没想到抓一只妖怪能赚这么多。”忽又想到什么,冲罗倾道,“你以前下山也都是捉妖精来了?”     “那是,为父一人时,捉的可都是大妖精,这种小生意都是看不上眼的。”     南华便笑得更开了:“主人。”     罗倾一顿,一种强烈不好的感觉。     “既然如此,你下山赚的钱币我赚的多出不知多少倍,还好意思拿走我和南箓的血汗钱,你可真是狠心!”     “这……为父这不是在给你攒嫁妆嘛。”     “我不嫁人,把我和南箓的银子还我!”南华一手伸到了他面前。     罗倾将目光投向南箓,“小箓儿,快劝劝你姐。”     南箓道:“爹,姐姐肯定是嫁不出去的,你还是把嫁妆还给她吧。”     南华:“……”     罗倾:“……”     南箓:“……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瞪我,我说错了吗?”     “……姐姐,你别打我,爹快救我!”           第二百二十章 诉衷情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妖物已除,罗倾便准备着离去,南箓向舆图辞行时,舆图却说要为他践行,家中夫人多次听我提起你,道是想见见传说中这般出众俊俏的公子,不若今日便去寒舍做做。     南箓经常听他提起那多病的夫人,眼中温柔溢满,早已好奇那是一位怎样的女子,于是欣然答应。     那是远离城池中央的一处幽静居所,门前小桥流水,碧竹环绕,白墙黑瓦在竹叶中影影绰绰,流水叮咚,飞鸟几只,落花几片,四周无人,一片幽静。     舆图方一进门,内室里传来一个青涩沙哑的声音:“阿图回来了么?”     舆图打开门帘进去,柔和着声音:“小焉,我今日带了位客人回来,便是惊才绝艳的南箓公子。”     “真的么,总听你说起,早就想见见他了,快些让他进来。”     南箓挑开帘子进去,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十七八岁少年,虽是盖着被子,那露出外面的衣袖显得格外宽松,里面的胳膊瘦如枯材,只是那面容温和,微微含着笑意,还有未褪去的稚气,是常见的江南少年模样。     他同所有见到南箓的人一般惊艳,随即赞赏:“南箓公子果然容貌不凡,起初我还不信阿图的话,如今一见真人,竟觉得他说的还不够,这世间竟有如此……咳咳……咳咳咳……”     那唤小焉的少年捂着嘴不停咳嗽,上气不接下气,舆图顺了他的背好久才勉强停下来,那张削瘦的脸庞通红一片,气息混乱,不过一会儿,却比先前更加苍白。     舆图顺了许久的背,才扶他躺下,盖好被子:“你先歇歇,我去端药。”     屋中只剩下两人,小焉看着南箓,歉意道:“让你见笑了……咳咳……我这身子便是这般不中用……咳咳咳……”     “你患的是什么病?”     小焉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看过许多大夫,有的说是肺痨,有人说是心疾,也有说是伤寒入骨,更荒唐的说是中了邪,总之就是这样,拖着拖着,时好时坏,近来发作得厉害些,可有吓着你?”     南箓仔细瞧着他,眉眼微蹙,沉默一阵后,方小心问道:“舆图跟我说你是他的夫人,可你……你分明就是……”     小焉面颊飞红,正欲开口,舆图端着药碗进来。     “这药……”     南箓微微疑惑。     那药不同寻常色泽,竟是透彻中泛着红褐色,凭着狐狸敏锐的嗅觉,他闻到了一丝腥味。     舆图明了他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我寻来的偏方,用了些动物做引子,熬出来便是这个味道。”     药碗端过去,小焉紧皱了眉头,捏着鼻子把头扭开:“不喝可不可以?”     “小焉乖,喝下去病才能好。”     “可是好苦。”他嘟着嘴,委屈的模样完全是在撒娇。     舆图将碗放自己嘴边喝了一口,再对上他的醉度过去,小焉一口下去,苍白的脸满是红晕,扭捏地看着南箓:“有客人在此……”     南箓见到两人如此,早已移开目光,学着罗倾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那就自己喝完了它,否则我在客人面前喂你喝完这碗药。”那声音宠溺低沉得能化作一湾柔水。     “好,我喝。”     小焉捏着鼻子将那药一口喝掉,舆图捡了桌上一颗糖放他嘴里,顺了顺他的发:“过不了多久你的病会完全好起来的。”     “是真的吗?”     “相信我。”     “我相信你,阿图,我想睡觉。”     “那便好好睡觉,等你醒了,我再请南箓过来陪你说说话。”     “好。”     小焉歉意地看了眼南箓,又咳了一阵才躺下,舆图亲了他的眼睛,掖好被子,领了南箓出去。     “小焉身子不好,倒是冷落你了,我令人备了酒菜,当是给你践行和赔礼。”     南箓道了谢意,随着舆图出去,临走前回头望一眼躺下的小焉,少年青涩的面容苍白憔悴,紧闭着双目,安详宁静,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屋中的丫鬟布好碗筷欠身出去,舆图举杯道:“南箓,你我相识便是缘分,朋友一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一杯薄酒,愿你一生无忧。”     南箓有些犹豫,终是端了酒杯,心中升起丝丝暖流:“舆图,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遇到你我很高兴,以后有机会,我定会回来看你。”     “好。”舆图抬头饮尽,温和的笑颜映着身后碧竹清风,令人格外舒心。     南箓也潇洒地一口饮尽,随即一阵猛咳,好看的眉眼都皱成了苦瓜。     “酒为何是这个味道?”     舆图朗声笑道:“莫非这是你第一次饮酒?”     南箓不好意思地点头,罗倾从不在他和南华面前饮酒,有时一身酒气回到家,他只觉得那酒香真是好闻,却遵从罗倾的叮嘱,从未饮过酒。     舆图道:“是我大意了,竹叶青虽是好酒,却不适合初次饮酒的人,我给你换一盏浅薄的甜酒,你定会喜欢。”     然后伴着小菜,他们推杯换盏,天色渐渐暗下来,屋中点了灯,谈天说地,推心置腹,这是南箓从未有过的经历,书中所写的秉烛夜谈,把酒话桑麻便是这样的感觉罢,他为能有这样的朋友而开心,离开霖山,才知这世界如此大,缘分竟是如此的神奇。     他也不问舆图与小焉的关系,他已经活了三百年,三百年里,即便不在红尘中打滚,他也听说过种种世间百态,明了其中因果,情爱二字,岂是随心所欲,受世间伦常牵绊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想起自己心中郁结,更觉舆图与他缘分匪浅,这简直是上天安排的一场相遇,于是心中开怀,畅快痛饮。     酒过三巡,舆图突然问他:“你可听说过这世间有一味药能让死人复活?”     南箓心中一跳,一口酒呛住,猛然站了起来,指着他:“你你……他他他……”     舆图依然温和地笑着,犹如远山近水,明月清风,却是如此的诡秘。     南箓觉得身体健健发软,生不起力道,只能坐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小焉所在的方向,终于知道适才的不对劲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即便还会同活人一样活动四肢,喜怒哀乐,模仿得惟妙惟肖,就连呼吸都如常人相同,可那身体里的心是没有跳动的。     “他没有死,你刚刚看见了,他还活着,只要不停地吃药,他就会好起来,还是我最爱的小焉,你不准说他死了。”舆图的笑颜消失,看着那个方向,眼中的温柔变得疯狂。     一股冷意从脊椎窜上脑门,南箓惊恐地看看着他,身体越发无力:“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病已经不是寻常方法能治好的,于是,我找了一味偏方,只要用人心做药引,吃够九九八十一日,小焉就会活过来,再也不会生病,永永远远跟我在一起。“     “所以,城中那些人是你杀的。”南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为何这般温柔的人,他将他视作朋友的人,真正的面目却是如此疯狂的人。     眼中闪过碧玉死前的惨叫,那双几乎要将眼珠都瞪出来的双目不甘地看着他,说道人不是我杀的,我不就是吃了一颗人心,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碧玉与你有何关系?”     舆图端着酒杯映着细碎烛光,神情有一丝悲悯。     “她是千佛莲池中修行了一百年的锦鲤,连人形都不能化,却在我带你去赏荷时对你一见钟情。我听见了她对佛祖的祈祷,告诉她,只要吃了那颗人心,她就可以离开水池,日日看见你。你看,无论人还是妖,只要遇上情之一字,总会做出些疯狂的,意想不到的事,所以,我也没有错,错在命运太过残忍。”     夜里起了风,屋外竹影摇曳,屋内烛光微动,说不出的寂静,隔壁睡着的小焉不知能否听见他的话语。     舆图道:“小焉还活着时,我从未想过杀人,甚至还处处施善,比寺庙里的菩萨还要仁善。可小焉真的一去,我便觉得没有他的世界已经是一片死水,所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我也要让他活着,我的双手沾满鲜血,也曾厌恶过自己,可只要小焉能活过来,我竟会觉得如此幸福。”     南箓忍住胸腔涌起的恶心,看着舆图的目光却是可怜的。     “你如此对我又是为何?”     “南箓,你有这般绝世容貌,性情淳朴讨巧,我愿真心与你做朋友,奈何你有一颗不同寻常的心,只要用你的心做药引,小焉的病可以很快好起来,我也不用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希望你能成全我的私心,待我死后入了地狱,你要如何泄恨报复,我都由着你,今生今世,只能对不住了。”     舆图慢慢走近,南箓从未见过,一个杀人的凶手竟会有如此悲伤的眼神,那悲伤化在温柔的水里,便是致命的毒药。     一只手伸向南箓的心口,他心里一急,说道:“舆图,我父亲和姐姐一向最是关心我,你若此番杀了我,凭他们的本事,你也活不了!”     舆图却道:“没关系,只要让小焉活着,我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你就不怕他知道你死了后伤心,也跟着寻了短见,岂不白忙活一场?”     舆图的目光暗了一暗,那温和的笑是如此悲伤:“不会,若我死了,他醒来后会忘记我,他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直到寿终正寝,他也不会记得我曾爱过他。”     “你这样真的甘心?”     “比起他死了,不如让他幸福活着更让我甘心,只要我还记得他,就已经很好。”     南箓一时竟无话,心中一股无名的悲伤,看着舆图,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成全他吧成全他吧。     “既然如此,为何不与他一同死去,如此相爱,为何不等来世再续前缘,携手到老?”     舆图却笑着,越发的悲伤,他道:“南箓啊南箓,他是人,我是妖,就算死了,他入的是人道,我入的是畜生道,如何还能再续前缘?而我,又无法忍受他再世为人那么漫长的时光,所爱之人离去,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南箓,你也是妖,可你不会懂的。”     南箓身体一怔,心中大恸,错愕地看着他,所爱之人的离去,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他不懂,是的,他不会懂,也不愿懂。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朋友忆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你早已知道我是妖怪,故意接近我的?”     “你隐藏得很好,甚至收走碧玉时用的法术都是纯良的道法,丝毫看不出你是妖,可是南箓,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只有妖精才有这样一双眼,淳朴中带着不经意的勾人魅惑,又带着漫长的岁月气息。”舆图说着,倒了一杯酒放在南箓面前,“南箓,喝了它,我好送你上路,你若恨我,待小焉百年后,我下去向你请罪。”     南箓喝了那杯酒,看着舆图,微不可闻地叹了气:“我不想死。”     “我对不起你,南箓。”     “不是因为贪生,而是我的心中也有一个……”     “絮絮叨叨的有完没完,老夫都已经听不下去了,你这死小孩还有多少话要说!”房门从外面被踢开,夜风微微吹乱了来人的发,那衣袖袍裾宽松散漫,如同他的人,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脸的不耐烦,身后跟着手持凤鳞剑的南华,眼睛发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主人!”门开那一瞬间,那一脚如同踩在南箓心上,满足又钝痛,那颗心强烈地跳动着,想要扑到他身边,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用目光紧紧看着那个男人。     舆图见了他们,并不惊慌,只是那温和转为了颓然:“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罗倾道:“小兔妖,我家箓儿还小,自然是好骗,可老夫作为长辈,总得多几个心眼看着自家孩子,否则孩子掉入狼窝被吃掉便只有伤心的份儿了。”     南华道:“老头,你不是说凶手是个女妖精么,如今我怎么看,这妖精也是个男的,还垂涎我家南箓的美色。”     “咳咳……小孩子不懂便不要多话。”     南华朝他吐了吐舌头,再看向舆图,眼睛又微微发着红,浮现点点泪光。     舆图道:“既然被你们找到,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明施城中三十一条人命,我自会给几位一个交代,只是希望你们能圆我最后一个心愿。”     罗倾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你花再多心思也不可改变现实,别以为束手就擒老夫便会手下留情。”     “老头……”南华看了他一眼,眼睛红红的:“他已经很可怜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妖有妖道,人有人法,他既犯了杀罪,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南华还欲说什么,终究是闭上了嘴。     舆图倒是很从容:“我杀孽太重,也没想过能逃脱报应,先生你无须手下留情,只是在杀我之前,请让我再看一眼小焉。”     “可以。”     南华拿着剑跟在他身后,罗倾不放心南箓,将他拦腰抱起,那胸膛宽阔又温暖坚实,南箓软软靠上去,心中踏实。     小焉还在沉睡中,一个死人的沉睡,呼吸均匀,眉目清秀,却没有心跳。     “小焉,小焉……”     舆图轻轻唤着,并没有叫醒他,转而对罗倾道:“他身体不好,一直嗜睡,一日内醒来的时间很少,醒来也总是咳嗽,不过,从今日起,他会彻底好起来,他会忘了我,也请你们莫要与他提起我。”     言罢,他双手运功,慢慢从嘴里吐出一颗红色的珠子。     “这是你的内丹!”     南华低呼,虽然她也有,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妖怪的内丹,不知用来做什么。     舆图将内丹送入小焉嘴里,轻轻吻了他的眉眼。     “他确实是个死人,有呼吸,有五感,有记忆,却没有心跳,从今后起,我来为他心跳,让他真正活着,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你……”南华倒吸一口凉气,妖精若是没有内丹,还能是妖么?     舆图看向南箓,那微笑依然如远山明月,近水幽幽,透澈而温和,比先前见到的更加温和舒心。     “南箓,对不起,朋友本来是可以交心相知的人,而非我这般带着目的和算计来接近你,我不是你的朋友,离开这里后,希望你会遇到真正的朋友,与你秉烛夜谈,把酒话桑麻。”     南箓躺在罗倾怀里,看着那样温和的容颜,只觉心里堵得慌,那种悲凉与无助弥漫在全身,而他是如此无力,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我在酒中下的药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便可恢复。”     那温和的容颜越来越模糊,舆图的身体慢慢倒下,渐渐变成一只灰色的兔子伏在地上,那样的姿势,竟也是无比的悲伤。     “爹……”南箓扯了扯罗倾的衣裳,“不要杀他好不好?”     罗倾放下南箓,右手一张,只听一声长鸣,窗外竟飞入一只无脚的乌鸦,落在他掌中化作一把利刃。     “爹……”南箓更担忧地叫着,奈何身体实在无力。     剑已经指向了地上的兔子。     南华一急,咬了咬牙,竟扑过去拉着他袖子:“爹……”     罗倾虎躯一震,慢慢回头看南华。     南华眨眨眼,撒娇:“不要杀他好不好,他也是没办法的,他们已经很可怜很可怜了,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兔子,你就手下留情好不好,好不好?”拉着袖子摇啊摇。     罗倾:“……杀了他,我们还可以再拿到五百两银子。”     南华:“……我们可以杀一只另外的兔子来代替。”     “不可以。”     “那……那我们不要银子了!他们真的好可怜,我好感动,这样的感情世间能有多少,你就成全他们吧,爹……”     罗倾的身子又僵了僵,尔后,收剑,手往空中一挥,那剑又化作乌鸦飞走了。     南华欢喜:“爹,你真好!”     罗倾嘴角抽了抽:“丫头,你还是叫我老头比较习惯。”     南华笑了笑,立马变脸:“臭老头,我们回家,你背着南箓!”     言罢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返了回来将地上的兔子抱上床,放在小焉的胸前,这样,他们还是在一起的,就算小焉真的不记得了舆图。     她是这样天真地想着,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要太过残忍,所有人,都该享受幸福。     可是许多年后,当她的幸福都被一一夺走,她才想起自己可悲的身世,可恨的失败,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残忍,许多人,都享受不到幸福。只是当年那样纯洁天真的她,生活在罗倾营造的梦境中,以为那从出生就带着的伤痛被抚平,可梦境一碎,那个伤还在,那是她生来就注定的命运。     南箓问罗倾那条锦鲤去了哪里,罗倾随口答着自然是放她回家了,小小的妖精有了不该有的妄想,惩罚过后哪里来便哪里去。     南箓不言,碧玉最后看着他的眼神一直令他无法忘记,他去那千佛莲池旁站了许久,来赏荷的人们不由自主赏了他的容貌,他也毫不在意。     那莲池中的锦鲤纷纷游到他的足下,红的,黑的,白的,花的,碧色的,那么多的锦鲤,他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碧玉,于是一直在那里站着,由着那个妄想的小妖最后一次看个够,直到天色黑透,他对着成群的锦鲤道了声对不起,踏着夜色离去。     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夜色中的灯火也跟着朦胧起来,街边茶馆的琵琶女依旧唱着同样的曲“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声音依旧细腻而哀伤,他始终不知歌女心中是否真有这样的哀伤。     离开时,明施城依旧下着细腻的小雨,路旁杨柳依依,远处青山云雾缭绕,那是舆图带他去过的古莲山。     他问罗倾既然早已知晓舆图别有用心,为何还要让他毫无防范地接近他。     罗倾却道这只是个教训,并非任何一个走近你的人都可以成为朋友,你要学会区分善恶,辨别人心,这样才不会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     这句话,他记得很牢,牢牢刻在心里。     在后来的年岁里,他与南华随着罗倾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朋友并无几个,可那些朋友,值得以性命相托,也可以相托性命。     就像南华与许穆。     也像他与尚子都。     尚子都是一只魈鬼,总爱化作人形勾搭山下姑娘,错把南箓当成了女子,结果反被姐弟俩捉弄一番,结果还厚着脸皮要与他们成为朋友。     这样的朋友,起初总是不如何在意,日子久了,只还记得有这么个朋友,可以谈天说地,可相聚而欢,直到他为救南箓而失去了性命,才知是一个多么真实的朋友。     从那之后,南箓越发不轻易与人成为朋友,在他的世界,只有亲人是最可靠的羁绊。     可是,几千年后,一只叫青莲的蝴蝶大大咧咧地说我们都是妖精,我们是朋友,这只蝴蝶也厚着脸皮,巴巴地粘上来,赶也赶不走。     他让南箓想起尚子都,也是这般的不会看人脸色。     但是,青莲却说,你爱着一个不记得你的人,我爱着一个不爱我的影子,我们是如此相似,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令他大恸,心里破了一个洞,如何才能填补?     从此,他们成为了朋友,一起游荡在妖界与魔界。     是啊,他们是朋友。     可是,他利用了青莲,背叛他的信任,出卖他的爱情来换取炎弈的魔王尊位。为了一己私心,他做了同舆图一样的事,他不配成为朋友。           第二百二十二章 愁风月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离开明施城,罗倾带着他们去了许多地方,收服各方为恶的妖魔鬼怪,然后得到丰厚的报酬,可这些报酬总能让被罗倾轻而易举地挥霍一空,他从不说自己去做了什么。     南箓问他:“我和姐姐本来就是妖怪,为何还要去管别的妖怪的事,他们做好做坏与我们有何关系?”     罗倾却道:“等你们真正强大的时候,就知道我为何让你们让你们如此做了。”     “那你每次都将银子花哪里去了?”     罗倾一本正经:“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管。”     “我已经不小了。”     “等你能打败我的那日,你就真正长大了。”     他们虽然走南闯北,可每年春日都会回到霖山的家里,那一方小院被结界包裹着,外人根本无法看见,院子中布满各样的奇门阵法,也不知防的是谁。     那个时候,春雨已经滋润了整座青虚城,不多久,紫淮会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山,夸姐弟俩长得好看,与南华一起欺负罗倾,南箓站在中间护着他,却偶尔吐出一句气死人的话,那山中岁月,每年春季都是最开心的时日。     然而,就算几百年的光景,朝夕相伴,南华也从未吐露过自己的身世,而罗倾与紫淮也对自己的过去一字不提,仿佛约好的秘密。     几千年后,当罗倾的过去呈现在他们面前时,南华才知,她的不说,只是因为罗倾早已知道;而罗倾的沉默,是因为他在布一盘很大的棋局,用了一千年的时光,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却漏算了局中变数。     那一年,他们在秋季早早地回到了霖山,只是因为在一笔生意中,南华受了重伤。     对手是从魔界逃出的大魔头,说来还与罗倾相识,知己知彼,更不好对付,罗倾不得已让姐弟俩打头阵,自己背后指挥,那真是一场苦战,那魔头被冰鸾剑刺中,迅速冻成了冰块,本来一切都结束了,不料他却趁南箓转身时炸碎了身上的冰块,那时,提醒已经来不及,南华一个飞身挡在南箓背后,再挨了那魔头一记狠爪,当时便不省人事。     而那魔头也被凤鳞剑刺中,再无还手机会。     南箓看着南华满身是血,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罗倾喂了她几颗保心丹药,护住了性命,她那伤过于严重,需要静养,于是回到了霖山。     之后,家中大小事务皆由南箓打理,罗倾整日里关在房中不知忙着什么,有时又出门到晚上才回,带着一身酒香,春风满面。     南箓某次在山下采购时看见了罗倾,背对着他,散漫悠闲地走在大街上,南箓便偷偷跟着,他实在好奇,罗倾究竟把银子花到了哪里。     于是跟到了一个叫天香楼的地方,姑娘们浓妆艳抹,裙带飘飘,娇笑着投入男子的怀抱,弹琴唱曲,词令喝酒,好不热闹。     南箓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想不到罗倾会来这里,他看见那散漫的男人大方地花着他和南华用血汗换来的银子,看见他搂着一个漂亮姑娘喝酒说笑,在那姑娘耳边亲昵地呢喃,那姑娘妩媚地推了他一下,他却抱着那个姑娘狠狠亲了一口。     他呆呆看着,觉得心里万分的难受,不知身在何处,心在何处,只是看着这令他无法接受的画面。     然后看男人抱着那女子入了厢房,关上门,门外传来女子的低呼娇吟,他站在门外,觉得身体掉入了冰窟,有千斤沉重,那一声声的媚叫都像利刃穿透他的身体,痛得无法离开,只能站在那里,活受罪。     罗倾打开门时正对上南箓苍白的脸,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南箓却只盯着他,盯得他毛骨悚然,一字未说,花楼里丝竹靡靡,欢声笑语,他却觉得世界安静极了,静得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然后他回过神来般,慢慢走了出去,罗倾站在他身后,并没有跟上来。     回到家时,南华半坐在床上嚷着:“饿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老头没与你一同回来?”     南箓若无其事道:“为何要与他一起回来?”     “你出门后他问我你会去哪几个店铺,我还以为他要去帮你的忙,莫非是没找到你?”     南箓笑笑:“没有,我去做饭。”     饭菜好了时,南华又问:“怎么做这么多,我哪里能吃完。”     南箓道:“明日可以热热继续吃,你好好照顾自己。”     “喂,南箓你……”她话还未说完,南箓已经出去了,只觉得这弟弟今晚怪怪的。     罗倾很晚才回来,只见南华屋里点着灯,走进一瞧,姑娘早已睡着了,吃剩的饭菜碗筷放在床边桌上,他摇了摇头,一切收拾妥当,推开南箓的房间,果然是空的。     第二天没有见到南箓,罗倾给南华做了一天的饭,也不过是将前天晚上剩下的热一热,南华抱怨着南箓难怪一次做那么多,原来是要偷懒。     罗倾心里一抽,若无其事地问:“他可有说去哪里?”     南华摇头。     “你是不是欺负我弟弟了?”     罗倾笑笑:“怎么会,一直都是你们姐弟欺负老夫。”     南华撇嘴:“老夫老夫的,果真是个老头!”     南箓离家五天后,南华终于觉出不对劲,死活逼着罗倾去找,否则便要自己拖着重伤的身体出门,罗倾暗想,五天时间,也够那孩子清醒了。     他在百里外的小镇上找到南箓,那孩子躲在一个小屋里默默喝着酒,坛子都快堆了半个屋子,满身酒气,眼睛通红,孤零零的正伤着心,连朋友也没一个。     南箓看见他,冷淡问着:“你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回家。”     “家,哪里还有我的家?”他傻傻笑着,将手中坛子砸在地上,“让我这样的人到你的家中你能安心?我每日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会让你如坐针毡,因为贪念一点温暖而靠在你身上会让你心惊胆战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那点龌蹉的心思,才演出那样一场好戏让我死心,如今还来寻我做什么?我回去只会让你更加不安。”     罗倾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小箓儿,我一直将你和南华当自己的孩子养,我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会让你生出这样的心思,若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你可与我说,我一定改。”     那眼红成兔子的死小孩躲开他的手,狠狠瞪着他,语气坚定:“可你并不是我的父亲,你是罗倾!我有资格爱你!”     罗倾头痛地捏了捏额头,这死小孩平日里乖巧听话,一旦拗起来比南华难对付一百倍。     “箓儿,你还小,接触的姑娘不多,所以才会有那样的错觉……”     “罗倾!不准你那样说!就算你不能接受,可不能玷污我的爱情,我已经三百多岁了,我很清楚那是什么感情!”     还玷污你的爱情,这臭小孩……     罗倾站起来:“跟我回家罢。”     “我不回去。”     “那说说你今后作何打算,要去往何方?你虽学了些本事,可这世间危险重重,你能自保多久?再说,你真能离开我和你姐姐?你走了五日,她重伤未愈就想要出来寻你。”     死小孩垂下了头,许久后又抬起,看着他:“可我难过,你那样对我,我非常难过,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是个坏人,很坏很坏的坏人!”     泪水瞬间湿了他的脸颊,哭得特可怜特伤心。     “痛快哭完就跟我回家。”     他像往常那样去抱他,可南箓却躲开了,满眼带着泪水,淡漠地,生疏地看着他:“你不要再碰我,那只会更让我难过。”     罗倾心里又是一抽,小孩长大了,都不让为父抱了,于是散漫地笑着:“慢慢哭,哭完后回家给南华做饭去,这几日伺候那姑奶奶,可没折腾死我。”     南箓瞪了他一眼,本来准备的嚎啕大哭,却怎样也哭不出来,有骨气地离家出走五日,灰溜溜地被带回来。     “你如何找到我的?”     罗倾道:“你是我养大的,你在哪里我都能知道。”自然是不会告诉他老夫在你们姐弟俩身上都下了追音蛊,俩小孩到哪里老夫都能捉回来。     回到家中,南华一见那两只兔子眼,立即断定是罗倾欺负了她的弟弟,接连十几日都没给过好脸色。     秋日渐深,好在霖山地处南方,即便是冬日也不算冷,秋来萧索,也不见得有多萧索,但罗倾的心情确实有些萧索,他养了俩小孩,女儿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儿子更绝,客客气气的,从来都是离他十步远,神情淡漠。     明明不是他的错,却弄得他像个罪大恶极的坏人似的。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家中是多余的,心中憋得慌,于是同南华说了一声,下山找老朋友喝茶去。这一去便是两年,他回来时依旧是春季的细雨霏霏,院中桃花繁盛,山中碧绿幽静,薄雾轻游。     南华不再给他脸色看了,修行上遇到了问题,一一请他指点,可他回家一个多月,却只见了南箓三四次,死小孩每次还一脸哀怨,明显是在躲他,于是将家中事务打理妥当,下山找老朋友下棋去了。     罗倾再次回到霖山时,又过了两年,南华已经开始磨牙,问他怎么总往山下跑,她在山中都快闷坏了。     罗倾却问道:“箓儿呢?”     “他下山去了,晚上回来。”     晚饭时那小孩果真回来,许久未见,竟是瘦了,也高了些,小时候圆圆的大眼,越发细长了,带了几分勾人的味道,可那眼神却是深沉的,依然带着哀怨,乍一看见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闷不吭声扒完了饭就关进自己房间。     南华逮着罗倾问:“你究竟对我家箓儿做了什么?这几年都是一副死样子!”     罗倾也发愁,这死小孩也太能记仇,莫非还要自己躲他一辈子不成?     他道:“上次戏弄他一回,现在还生我的气,这次回来也只是看看你们好不好,过几日我还有事情要下山。”     南华愣愣的,却也琢磨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不再说话。     罗倾两年不曾回来,他的房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有人常住的样子,他看了一圈,想起俩孩子还小时在他房里捣乱的样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外面有人敲门,然后进来,他以为是南华,却是南箓,两眼红红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吧。”     南箓定定看着他,眼睛越来越红,犹犹豫豫的:“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     罗倾心里一抽,这孩子是有多大的委屈。     只见他早已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的:“我……我再也不对你冷着脸,你不想看见我,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可是请你不要再离开了,我……我想你,真的很想你……就算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也好,只要你不走。”     罗倾的心被那些话狠狠捏住,酸酸疼疼的,见不得他的小箓儿如此伤心,将他抱在怀里:“我以为是你不想见我,所以才下山,在朋友那一磨蹭就是几年,都被那些老家伙取笑有家不能回,早知你不是如此想的,我也不会走。”     南箓捏着他衣服哭着:“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听你的话,做你的儿子。”     “乖,莫要哭了,都三百多岁的妖精了,还喜欢哭。”     然而,南箓却哭得越发大声了,引得南华提着凤鳞剑来找他算账,远远便听见她骂着死老头。           第二百二十三章 儿别离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山中岁月,隐在绿树幽谷中,总是流走得飞快。     南箓再没叫过罗倾主人,他唤他爹,恭敬乖巧的声音,眉目淡淡,仿佛要借着那一个字记住什么,无论南华如何反对,他依然不改。     春日将尽时,罗倾再次带着他们下山,修行在实践中才能进步迅速,只是在下山前,他让南华的凤鳞剑鞘与南箓的冰鸾剑鞘交换。     他道:“从此后,你们每次拔剑时,都会记住当你有性命危险时,另一人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你,所以,不想让对方陷入危险,就要时刻警惕小心,不让自己有危险。”     他们知道罗倾指的是什么,换了剑鞘的剑在手中变得沉重,他们姐弟的性命,相依相存,不得有丝毫闪失。     三百多年的修炼,他们的本事对付寻常妖怪已经轻而易举,于是,罗倾专挑那些难以对付的大妖怪,收的赏银也越发多了,那些银子,原封不动地给了南箓,他再也没有在晚上满身酒气地回来,带着散漫的笑意。     可南箓即便声声唤着他爹,那样乖巧平静的模样,那漂亮的眼睛却是越发黯淡了,于是,便连那一声“爹”,听在罗倾耳中也是沉重的悲伤,越埋越伤的心伤。     他知道症结所在,可也无能为力,那是他养大的孩子,也是他捧在手心的孩子。     那短短的几年,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短得不能再短的几年,却忽然漫长起来,漫长得每一天都像在火中慢慢地熬,漫长得南箓每叫他一声“爹”他都觉得有一根针刺在心上,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可明明是没有错的,他捧在手心的孩子,却被他伤了心。     他问南箓,要如何你才能高兴起来?     南箓笑着,我这样已经很开心了,爹。     他又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捏了一下,那样的笑太勉强了,勉强得谁都在痛。     后来啊,在一个春雨渐歇的傍晚,南箓拖着受伤的腿回到家里,他心中担忧,拖着孩子问怎么了,南箓淡然道不小心扭伤了脚,还好遇上一位郎中,已经包扎好了。     罗倾依然不放心,仔细查看,伤口处理得非常老道,这才放心。     “春雨路滑,以后要小心。”     南华在旁没好气道:“我受点小伤怎不见你如此紧张?”     罗倾道:“丫头,为父虽然是你爹,可毕竟男女有别,你能自己处理的事自己来,莫非还要为父帮你准备月事带?”     “你……”南华脸上一红,拿着身边东西砸过去,“臭老头,你怎么不去死!”     家中没有那些治疗小伤小病的药,南箓便每日下山去那郎中处换药,去得次数多了,倒是见他脸上阴霾少了些,罗倾心中宽慰,多与外人相处,果然可以令那孩子放下心结。     南箓的腿好了后,时常去那郎中处走走,学些简单医术,帮忙处理药材,偶尔在家中提起那郎中,眼中浮现钦佩之色。     郎中是个男子,名叫钟莫离,就在山脚下开了间药庐,罗倾偶尔在下山时瞥见过,虽记不得容貌,却还记得是个气息纯正的人,心无邪念,才能气息纯正。     要下山远行时,南箓特意跑去药庐告别,回来时手里拿了许多东西,说是莫离送的,他那漆黑的眼睛明亮有神,带着欢欣的喜悦,温暖又迷人,那个乖巧快乐的南箓又回来了。     罗倾稍稍放宽了心,想着明年回来时,要好好感谢那郎中。     可是,下山没多久他就将此事忘了,再到后来,对那郎中无论如何也感谢不起来。     那两年,他的小箓儿在家里时,每日大早都急冲冲地往山下药庐跑,连修行功课也怠慢了,罗倾本就对他有些愧意,也就由着他去,只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一门心思不在家里,几天都难得见到一面,心里不免有些酸楚。     他在生活上从不是个细心的人,姐弟俩长大了,更是操心得少,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事情去操心,直到南华说南箓最近越来越晚回来,他才惊觉不对劲,心里不知哪个地方松动了,却依然不动声色地提笔继续写字。     那一夜,他在灯下坐了许久,子时快到时,南箓才踏着轻松的步子回来,看到罗倾时愣了一下。     “你最近总是晚归,可是那药庐很忙?”     南箓道:“春日湿气重,南方人遇到湿气总是容易犯病。”     罗倾端着早已冷掉的茶碗,喝了一口,看他:“怎么去年也不见你如此忙碌?”     “去年……去年知道莫离的人还少,今年大家都相熟了,看病的人也多了。”     “既然如此忙碌,我明日让南华过去帮忙。”     “不用了,姐姐照料家中已经很辛苦,再说,她对药理懂得不多,去了也帮不了多少忙。”     “不懂的你可以教她,她整日闲在家中,倒只会对我大呼小叫,该找点事情做做。”     南箓犹豫着:“可是姐姐性子急躁好动,我怕她会把药庐的病人吓跑。”     罗倾仔细地看着他,烛光明亮得恰到好处,可以看清那张容颜上的任何微小变化,而南箓并不逃避,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那双漂亮的眼睛,漆黑得不见底,不知把悲伤藏在了哪里。     罗倾笑了笑:“也是,她这性子,确实不适合那里。你早些去睡,不要累坏了自己。”     “是的,爹。”     南箓一走,罗倾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一声“爹”听着越发不是滋味了。     第二日清早,他跟着南箓下山,躲在暗处里,看这只他养大的小狐狸敲响了药庐的门,不多时,一个男子从里面打开门,他看见南箓欣喜地叫一声莫离,像孩子般地扑进男人怀里,随后门关上,看不见里面情形。     罗倾飞身趴在墙头时,恰好看见他的小狐狸亲了钟莫离一下,钟莫离宠溺地摸着他的头:“干活去。”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温和儒雅,成熟稳重中又不失细心,他记得南箓曾如此说过,今日一见,似乎确实。     南箓抱着钟莫离的胳膊,漂亮的脸蛋隔着春日的细雨格外深情,他说:“莫离,莫离,我喜欢你。”     钟莫离停下手头的活,与他对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     南箓却似说不够,重复着:“莫离,莫离,我喜欢你。”     后面的话,罗倾再没有听见,他下了墙头,依然有些发愣,活了大把年纪,如这般震惊的时候着实没几次,他的小箓儿,解开心结,喜欢上了别的男人。     他说不清道不明那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就觉得别扭,脑中不断回响着那句话,莫离,莫离,我喜欢你。莫离,莫离,我喜欢你,喜欢你……     那春雨渐渐变大,打在地上,沙沙的声音,偶尔啼起一声鸟鸣,格外幽静,上山的道路崎岖且长,春雨细密且柔,一路走着,好似在另一片世界里,看不到尽头,沙沙声中反反复复听见着那句话。     平时上下山他们都是御风而行,瞬间便到,罗倾却是走着回去的,到家时一身淋漓,将南华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找干净衣服,罗倾摸着姑娘的头,笑着说还是女儿好,会贴心。南华立马躲开他,做出恶心的模样,他却依然笑着,有些心酸。     寻常百姓家的父亲都是想着女儿要出嫁了,还是儿子好,永远不会离开。     罗倾思索一阵,总结出如上结论,那只是儿子要嫁出去时父亲的心酸,谁让他养了个断袖儿子,女儿彪悍起来倒是比汉子还强,以后只能守着女儿过日子了。     然而他依然觉得胸口郁闷,于是第二日鬼使神差地起了个大早,拦住要出门的南箓:“箓儿,你修炼的课业已经许久未做,从今后少下山,多修炼。”     “可是……药庐最近病人很多,莫离忙不过来。”南箓有些惊讶。     罗倾道:“你在药庐帮忙许久,要报的恩也报了,从今后那只是他自己的事,你修为尚浅,切不可怠慢了。”     “爹,我知道了,这就去练剑。”     罗倾暗暗叹了口气,看那身形远去,又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小嘴巴。     然而,到了晚上,南箓却偷偷溜了出去,不用想,也知道去了哪里,     他并没有跟着去,也不知自己在怕些什么。     南箓一大早起来时,罗倾早已坐在厅堂中,他很自觉地招呼:“爹,我去练剑。”     “不用去了。”罗倾道,“你去叫南华起床,收拾一下准备下山。”     “现在还是春季,紫姨今年也还没来,为何要这么早下山?”     “有一笔重要的生意要做,我会通知紫淮不要来了。”     南箓认真看着他:“爹,你在这个时节都是不接生意的,究竟是什么生意如此重要?”     罗倾顿了一下,什么生意,他还没想好,随口道:“你下了山便知道了。”     南箓却道:“爹,我不想下山。”     “你……”     “我要与莫离在一起。”他如此直白地说着,语意坚定,漆黑的双眸澄澈而直接地看着罗倾,“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天我在药庐外捡到了你的钱囊。”     罗倾打着哈哈:“前几日我上街被小偷偷了钱囊,怎么就被你捡到了。”     南箓正色:“爹,我是认真的。”     罗倾收了那散漫的神情,看着他:“有多认真?”     “我喜欢莫离,想一直跟他在一起,我真的喜欢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有些淡淡的忧伤,让罗倾淡淡地疼着。     他道:“如何一直在一起?你是妖,已经活了三百多年,往后里,还有更加漫长的岁月可走,这只是你人生中最短暂的一段时光,可钟莫离是人,多么脆弱短暂的生命,他陪不了你多久。你还是收心吧,好好做你的妖,认真修炼,将来还要成仙,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他作为人,跟你不适合。”更何况他是个男子……     但罗倾没将这话说出口,他的小狐狸是个断袖的事实已经确认,若是他再说,那孩子定会喊着不准你玷污我做为一个断袖狐狸的资格。     南箓并未因他的话沮丧,言语中淡然释怀:“我早已想过这些问题,他虽是人,会生老病死,可也会轮回不断,只要还有一缕魂魄在,我就会寻着他的魂魄而去,等他再世为人,等他再与我携手到老,等他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罗倾心中一痛,诧异地看着南箓,那双眼依然是漆黑的,清澈见底,那样坚定而认真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怯弱犹豫。     他觉得自己的心蓦然地在往下沉,往下沉,不知沉往何方,看着他的小箓儿,如此绝代容颜,可以倾覆这世间的一切锦绣繁华,如此坚定决绝地看着他,要跟另一个人在一起。     那一刻起,他才蓦然惊觉,他的小箓儿长大了。     然而山雨依旧,春日不变,连院中的桃花都年年开花照旧,他养大的南箓却不一样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拆鸳鸳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罗倾问:“他可知道你的身份?”     “他不知道,也无需知道,我只需要跟他在一起,与身份无关。”     罗倾叹了口气:“既然你如此坚决,我也不反对,只是这条路无比艰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南箓诧异地看着他,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来不及看清。     “只是,你依然不能每日往山下跑,需要学习的剑法术法一点也不能少,每月与南华比试一次,你若赢了,放你一日假。”     南箓看着他,并不说话。     “你可还有什么问题?”     南箓道:“我知道你并非凡人,爹,在你漫长的生命中,你可有爱过的人。”     罗倾不料他会如此问,神色有些恍然,答道:“没有。”     南箓道:“你是个混蛋。”     “练剑去。”     “你不是说有重要的生意下山么?”     “呃……既然你不愿去,那就不去了。”     南箓那漂亮的眼睛鼓鼓的,又道:“你真是个混蛋!”     罗倾:“……”     罗倾算是默认了南箓与钟莫离的关系,可心中越发不自在,他看着南箓每日刻苦地修炼,早早完成功课,连饭都不吃就飞奔下山,眼里看着,心里酸着,越发不是滋味。     或许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未来“夫婿”的不放心,他需要好好了解钟莫离这个人。     于是他日日偷溜到山下药庐,使一个隐身术,躲在暗处观察钟莫离的一举一动,然后发现他举止文雅,待人和善,医术了得,还擅长吹笛,再加上身形高大,容貌俊朗,当真是无可挑剔,三天两头便有媒人上门说亲,却都被婉言拒绝了。     罗倾回到家时,对南箓道:“箓儿啊,据为父观察那个钟莫离,山下许多姑娘都喜欢他,难免不会花心……”     南箓道:“这些我都知道,他都拒绝了。”     “……而且他太爱干净,有些洁癖,我怕你……”     “这不是很好么,我也很爱干净,只有你才散漫邋遢。”     “他还喜欢喝酒,你知道,喝酒的人总会有些坏习惯的。”     “他只是有时喝,而且喝不醉,你不用担心。”     “他还……”     “你去找姐姐比试,你慢慢编吧。”     “……”     罗倾不信找不到钟莫离的缺点,依然下山蹲点偷窥,可又看了时日,越发觉得这男人完美无缺,自己若是女人都想嫁给他,想着南箓坐着大红花轿嫁给他的情景,心里越发郁闷,恰好此时一个说媒的婆子从药庐出来,他便拦着那媒婆:“你给钟莫离说的是哪家姑娘?”     那媒婆虽不认识他,可遇到一个关心此事的人,恨不得将一肚子苦水全倒出来:“哎呀,别提了,你说这钟郎中,相貌好,品行好,医术好,哎呀,就是好得无可挑剔了,惹得附近的姑娘都想嫁他,可他就算再好,眼界再高,总会看上一个姑娘,这不,都已经是第三十个姑娘了,他还是……”     罗倾打断他:“这次给他说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是欧员外家的千金,欧小姐年方二八,生得是如花似玉,而且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提亲的人都快磨平了欧家的门槛,可欧小姐就只中意钟郎中,非君不嫁,老身想着吧,这郎才女貌的,多般配啊,不料钟郎中还是客客气气,说还不想成亲,他虽父母早亡,可都二十八了,不成亲哪行啊,这位公子,你若是他的朋友,还得劝劝……”     媒婆一口气吧啦吧啦说个不停都不带喘气的,罗倾有些头疼。     “你再介绍些更好的姑娘,最好带上姑娘画像,家境要好的,彩礼钱多少都没关系,不够我来出,一定要让钟莫离答应一门亲事,事成后,给你五十两银子。”     媒婆一愣,随即两眼放光,抚掌而笑:“哟,公子果然够朋友,赶明儿老身再去找几家更好的姑娘来。”然后又上下打量着他,“老身瞧着公子与钟郎中有几分相似,可是他的兄弟?成亲与否?公子这般人品相貌一看就是人上人,定要配个好姑娘,要不老身也帮公子物色几个出色的姑娘,兄弟俩一起拜堂成亲……哎哟,你看老身说的什么话,好事成双,好事成双嘛,亲戚朋友也可一起宴请,多省事,哈哈哈……”     罗倾算是见识到了媒婆聒噪的力量,却是话多得可爱,面上温温笑着:“多谢大娘美意,只是在下家中已有一双儿女。”     “可要纳妾?”     “……不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老身本来心中都已定了好几家姑娘了,不过,令郎多大了?可到了婚配年龄,老身可是这方圆十里最好的媒婆,牵的红线……”     “在下有事先走了,五日后再问你消息。”     “哎哟,这位老爷,老身还没说完……”     罗倾早已溜之大吉。     两个月内,这媒婆将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的姑娘都说了个遍,在钟莫离面前将各个都说得天上有地上无,如何如何般配,钟莫离依然礼貌地推脱,最后被说得怕了,竟托病拒绝,闻着媒婆的气息便绕路走。     罗倾眼睁睁看着他的小箓儿术法精进,每次比试都比南华胜过一筹,高高兴兴地下山去寻钟莫离,而他却越发心里不痛快,想方设法地要拆开这对男男。     某日走在街上时听见那算命瞎子说着“算身前身后事,知命里命外缘。”     他心头一亮,计上心来。     他对那瞎子道:“明日给我儿子算一命。”     “老爷要给令郎算什么哟?”     “你只要说他……说他,总之就是儿子喜欢男人,我不想让他们在一起,你想想怎么说。”     瞎子高深一笑,点头:“好说好说,老朽明白。”     “明日他会从这里经过,白色长裳,容色秀丽倾城,你拦住他便是。”     “老爷说笑了,老朽是个瞎子,怎会认出令郎哟。”     “别装了,我知道你能看见,在你桌上放了一两银子时你没掩饰好自己的神情。”     “……老爷棋高一着,老朽佩服,佩服。”     “做得好了,我不会拆穿你。”     “……”你已经拆穿了。     南箓下山采买时,街旁的算命瞎子忽然道:“缘起风月,缘落亦风月,这位公子气质不凡却阳气偏阴,可是心有郁结,为情所惑?”     南箓惊讶道:“你能看见我?”     “老朽是瞎子,自然看不见,只感到一股不凡气质行来,忍不住……”     “说得能看见我似的。”南箓说完便走。     “公子留步,可否容老朽为公子算上一卦?”     “你们这些算命全是骗钱的,我才不会信。”脚步声离去。     瞎子狠狠心:“公子哟,老朽不收你的钱,权当一时兴起,公子可愿算这一卦?”     南箓犹豫了一下,走回来:“好,可是,我不能白白拿自己的命给你算,你既算了我的命,我就要收你的钱,二两银子如何?不行我就走了。”     瞎子默默在心里哭瞎了,想到那老爷还有五两银子打赏,再狠狠心:“好……”     南箓将左手给他,瞎子捏了捏他的手,那翻着眼白的眼顿了一下,差点就要露陷了,惊慌放开那只手:“公子并非尘世中人,且命犯孤星,命里克阳,与你亲近的男子都不会有好结果,公子还是……你还是快快走吧,老朽也是男人哟。”     南箓站着没走。     “你怎还不走,公子哟,你的命格太硬,老朽我犯不起哟。”     南箓道:“你答应给我的二两银子还没给。”     “……”     瞎子恋恋不舍地拿出银子:“走吧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公子哟,你的命里不祥啊。”     南箓走了许久后,罗倾回到算命瞎子处:“你说他不宜与男子在一起便是了,怎还竟说些什么不祥啊克啊,吓坏了我家孩子有你好受,这是二两银子,多一分都不给了,你这瞎神棍,什么眼神,我家箓儿可不是什么不祥之人。”     “唉,老爷,我这可都是真……”     话未说完,那老爷已经大步离去,瞎子哀怨道:“这不是欺负我一个老瞎子么?”     罗倾观察了南箓几日,见这孩子神情行动依旧,该修炼时修炼,该下山时腻着那钟莫离,不见一点异样,心中松了口气,又觉得不甘心,怎就不见效呢?     过了几日,又生一计,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他在霖山住了几百年,山下青虚城总还是有些相熟之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于是,请了地头蛇陈皮狗,带几个人天天去钟莫离的药庐闹事,让他在青虚城呆不下去,他一走,南箓离他远了,感情自然也生疏了。     不料几日后,陈皮狗裹了一身伤,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两手夹着木板,连擦眼泪都要人伺候着:“罗大哥啊,他那药庐那个小白脸真不是好惹,哥们儿话还没说完他就开始打起来人来,式不虚发,招招狠辣,我们这……这活实在是做不下去啊……”     罗倾蓦然起身:“你说谁是小白脸?那孩子哪里不好,哪里像小白脸了?”     陈皮狗莫名其妙,连忙改口:“不是不是,是那俊俏公子功夫实在了得,你看我们各个都伤得不轻。”     “罢了,罢了。”他哀怨地叹着气。     罗倾留下大笔医药费,在山下溜达着溜达着,又溜达到了药庐,躲在一角偷偷窥着,他的小箓儿跟钟莫离正相亲相爱,眉来眼去,看得他这老人家心头又是一阵发酸,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第二百二十五章 风波起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秉着自己不好受时也不让别人好受的原则,罗倾正大光明地现身药庐。     “咳咳……”     药庐中已没有外人,南箓正与钟莫离脉脉含情准备拥抱时被吓了一跳,尴尬地看着不速之客,那不速之客倒是一脸泰然,丝毫没有罪恶感。     “箓儿,天色不早了,为父恰好经过此处,便来接你回家,顺便拜访一下钟郎中。”他特意强调是来接箓儿,顺便才拜访。     钟莫离发愣地看着他,有些回不过神,目光上下打量,不自然道:“原来……你就是小箓的父亲,竟然如此年轻,就像兄长一样。”     罗倾的目光没离开南箓,答着钟莫离的话:“我只是他的养父,年纪与他差不了多少。”南华若是听见此话,定会说他死老头装嫩。     钟莫离的面上更加不自然,却依然行了个对长辈的礼:“早已听小箓提到过伯父,初次相见,伯父请屋里坐。”     “不坐了,我是来接箓儿回家了。”他倚着长辈的架势,说得老气横秋。     虽没正眼看钟莫离,余光却在一直打量男人,长得像么?确实有那么两三分。     钟莫离散去初见时的不自然,对着南箓:“小箓,既然伯父亲自来接你,那你早早回去,明日再来便是。”     “好。”     南箓应着,眼睛却狠狠盯着罗倾。     罗倾感到身心愉悦,哼着小调,带着他的小箓儿回家了。     于是,往后里他唯一的乐趣便是不断出现在药庐里打断南箓与钟莫离的好事,摆着长辈的架势,看着他们的尴尬,钟莫离的那点不自然很快变为习以为常,对他客客气气,却让南箓憋了一肚子火,渐渐地不再听他话,越发晚归了。     罗倾做了好长一段棒打鸳鸳的事,渐渐觉得没意思,可只要想到他的小箓儿每日下山都与钟莫离卿卿我我,他便觉得心里难受,又不知为何难受,自己都已经默认人家关系了,有什么理由拆散他们?     他在这种矛盾中,觉得日日受着煎熬,本是顶好的脾气,竟变得焦躁,每日见着南箓时觉得难受,见不着时更觉煎熬,便连南华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小心翼翼熬了一只老母鸡炖汤,罗倾怪异地看着她。     南华解释:“你近来焦躁不安,需要多补补。”     “焦躁不安为何要补身体?”     南华难得的温和耐心:“女子来月事时常会焦躁不安,补补身体就好了,紫姨告诉我的。”     罗倾差点没一口鸡汤喷她一脸。     他的姑娘却是笑得温和娴雅,绝对是故意的!     “心情可有好些?”     罗倾一顿,点头,果然还是女儿贴心。     “与你生活了快四百年,倒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焦躁。”南华不疾不徐说着。     她一心留在山中修炼,她的弟弟,她的养父,在做什么,可以全当不知道,可心里究竟是有几分明白。她是这个家中唯一的女子,有着女子的细腻,必须维持这个家的安稳。     罗倾并未回答她,看着南箓出了门,扔下鸡骨头也匆匆跟了去。     南华看着桌上的碗筷,叹了口气,那吃了一半的鸡,透彻的汤,放了许多安神定气的药材,她花了两个时辰才熬好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搅动勺子,慢慢喝着剩下的鸡汤,窗外依稀下着凄厉的春雨,缠缠绵绵,整个空气都是湿润的,她从小生在霖山,见惯了这样的雨天,却依然有种淡淡的悲凉。     罗倾知道自己很焦躁,他取出搁置了许久的琴,一曲又一曲地弹着《潇湘水云》,幽幽紫淮香弥漫在屋中每一个角落,那琴曲越发弹得慢了,心中的焦躁依然无法平复。     他现在一看见南箓下山便觉不安,于是给他们安排更加繁重的课业,十八般武艺,琴棋书画,道法佛法儒家教化轮着来,南华一声不吭地接受了,南箓虽然默不作声,眼中却有怨气,更加努力地学着,完成课业时无论天色再晚,依然往山下去,几个月来,竟是瘦了一圈。     那一夜,南箓已是很晚才下山,过了子时依旧没回,罗倾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可又捏不出一个理由去寻个究竟,那孩子最近也暴躁得很,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     雨夜无月,一片漆黑中,他听屋檐下滴水的声音,一滴又一滴,格外清晰,却在那个漫长的夜晚,始终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在心里默默数着,猛一睁眼,竟看得清屋中一切,不知觉中已经天色大亮。     南箓一夜未归。     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灶房里传来南华做早饭的声音,又是新的一天,明明什么都是一样的,罗倾却是从未有过的焦躁不安,连早饭都未吃就要出门,打开门时恰好见南箓站在门口,显然是刚回来。     “你昨夜去了哪里?”     南箓道:“雨下得有点大,就歇在药庐了。”     “钟莫离呢?”     “自然也在药庐,你既然不反对我们,似乎没必要问这么多。”     罗倾:“……”他竟然无言以对。     那边南华已经端着食物出来道吃饭了。     那一日南箓的修行课业特别繁重,料着他今夜不可能出去,不曾想这死小孩还是摸着黑往外跑。     罗倾拦着他:“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南箓并不畏惧,直直看着他眼睛:“罗倾,你每日变着花样折磨我不就是不想让我下山,我偏要下!”     罗倾那股焦躁的火瞬间腾了起来,这是南箓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用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带着怨恨与厌恶。     南箓继续道:“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忽然就勤劳的媒婆,算命的瞎子,砸药庐的地痞,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罗倾觉得一块石头砸中了自己的心,这样做的意义就是……     “你不能和钟莫离在一起,南箓,你是妖,他是人。”     南箓嘲笑:“我和他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是啊,他在乎什么?但他就是在乎,比什么都在乎,他的小箓儿怎么会成为别人的,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小箓儿,捧在手心里的孩子,怎么会成为别人的?     “我不想让你和他在一起,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我……”     南箓却忽然明白似的:“我是你养大的,可是罗倾,你不爱我,还不准让我爱别人?我想要的你不能给,别人给的你也要夺过去,你究竟存的是怎样的心,你说你将我当做儿子养,可我觉得你只是将我当畜生养,丝毫不会在乎我的感受,我受够了这样的折磨!”     “你说什么?我将你当畜生养?”罗倾看着他,眼中情绪波涛暗涌,脸上带着冷笑,“三百多年来我将你捧在手心里疼着,教你做人,教你做妖,教你成仙,你和南华的两把剑可知是我付出多少代价才求来的,你竟说我将你当畜生养,你在受折磨?”     南箓一愣,知自己说重了,不敢看那样怒火滔天的眼,侧身离去。     罗倾生气了,第一次见他生气,那样的话,伤了他的心。     “不准走!”     罗倾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今夜你休想离开这扇门。”     南箓道:“今夜我一定要下山。”     罗倾冷笑:“你若下山,我就杀了他,你信不信?”     “我信,但我依然要下山。”南箓冷静地看着他,依然如此坚定。     他走左边,罗倾拦在左边,走右边,罗倾拦在右边,僵持一阵后南箓终于出手,然而罗倾更加生气,他那么真心疼爱的孩子,竟有一天会对他出手,这简直像是被自己铸的剑插入心窝般,在他火上又浇了桶油。     “你确定要对我出手?”     南箓不答,执意要走,罗倾只觉心中一根弦终于崩断,竟是出手毫不留情,起初南箓还能躲闪开来,可哪里是他的对手,几招下来,已经伤了几处,只是那漂亮的眼睛越发坚韧,丝毫不妥协。     罗倾更觉怒火高涨,南箓右手袭来,他一掌接住,一弯一折,已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孩子却毫不退缩,双腿踢来,一被罗倾一脚劈在墙上,似乎有肋骨断裂的声音。     南箓扶着墙头起来,漂亮的脸上挂着淤青和鲜血,凄凄笑着:“你就是这样将我捧在手心里疼?”     罗倾心中一痛,看着自己双手,胸中那熊熊怒火被一盆冷水浇灭。     “罗倾啊罗倾,你千方百计不让我和莫离在一起,可是你自己爱上了我又不敢承认?你真是个混蛋,胆小鬼。”     那话犹如一把利箭,十步之内,直直刺中他的心脏,穿胸而过,来不及思考,身体只能愣在那里,看着灵魂飘然远去。     罗倾不敢置信地愣着,而南箓只是冷冷一笑,扶着墙角出去。     打开门时,南华就站在那里,夜色中,容颜倾国又倾城,平静地看着他。     南箓胸腔发痛,只觉喉咙腥甜,猛地吐了口鲜血,血雾散开,落在南华洁白的衣裙上,落在那精致的倾城容颜上,她的眸中一痛,始终不发一言。     “姐姐,我走了。”     错肩而过,南华背对着他,不肯转身。     南箓走入春雨的夜幕中,雨水落下,竟觉浑身冰凉,他回头望去,南华依然直直立在门口,黑暗的夜,洁白的身影,一点烛光照着,竟是无比的孤独决绝。     待得罗倾醒过神时,慌忙追出去,却早不见了南箓身影,他问南华:“为何不拦着他?”     南华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罗倾心中又是一酸,一日里被姐弟俩轮流将一颗心翻来覆去折磨了个遍,叹了一声,急忙下山。     可山下的药庐哪里还有人影,一切都好好的,唯独多了一件带血的白袍子和一颗金属小球,那是他下在南箓身上的追音蛊。     他顿时觉得身体瘫软,浑身力气都在见到这两样东西时被抽走。     “为何不拦着他?”他问身后跟来的南华。     南华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罗倾疑惑地看着她。     南华的神情平静而温柔,又是如此坚决:“我与他的命运,我来背就够了。”     罗倾惊异了一瞬,随即了然,看着她的目光竟是淡淡的悲伤。           第二百二十六章 旧景还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罗倾要去找南箓,南华却问:“为何要找他?就这样不是很好?”     罗倾道:“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我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你爱他吗?”     罗倾没有回答。     “你若不爱他,就不要去找他,他是我弟弟,我了解他。”她此时的语气格外温柔,与先强剑拔弩张的南华判若两人,她挺直腰身,面容姣好,神情端庄,亭亭玉立,根本不像在山野长大的姑娘,而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     从何时起她变化如此之大,罗倾竟没发觉。     他说:“无论怎样,我都要找到他。”     “那就找到她,告诉他你爱他。”     “你不一起去?”     “我不去,即便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也不会去,我有我要背负的命运,而他不需要。他可以任性,可以堕入凡尘,可以有爱恨悲欢,他想做什么都可以,而我不行。”     “华儿……”罗倾第一次认识到这样的南华,可在他的眼中,只有怜惜。     “你去吧,不要告诉他我要背负的东西,他只需要做一个平凡的妖怪,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你不需要如此,南箓也不会愿意你独自承担这样的重担。”他自然知道她所说的背负是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除了南箓,他是个变数。     南华抬了抬下巴,那时已经初夏,灼热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直视,屋外有蝉鸣阵阵,碧草红花,垂柳温风,多么好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她和南箓走进了这个小院,开始这样一段命运。     她道:“你可以去找他,但记得每年的春天要回来,看看我的修炼成果,将我需要学的术法秘籍以及琴谱棋谱留下,我会用心学习。”     “你一个人在家中我不放心,我叫紫淮过来陪你,每年的春天,我会回来。”     “那你走吧,若是找到南箓,请不要再伤害他,那孩子看似温和,其实倔强得很,他的心也很脆弱,若是他闹你便陪着他闹,由着他任性,千万不要再出手伤他。”     她声声嘱咐,温柔得像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叮嘱,眉眼柔和,夏日的阳光中,勾勒出她的神情轮廓,那容颜美丽得能散发熠熠光芒,令万物失色。     她只是一个姐姐,用尽所有关心与坚强来保护她最重要的,这世上唯一的弟弟。     罗倾彻底将自己投身红尘,凭着他的本事,他以为可以很容易找到南箓,不料一年过去,他所能用的方法都已用尽,依然寻不到那孩子的半丝踪迹,南箓就像忽然从这人间蒸发了。     他那几千年的老友烛山殷嘲笑他此刻就像最平凡的凡夫俗子,哪里还有当年的潇洒不羁,罗倾陪着他笑,心中酸涩,他就是那万般无奈的凡夫俗子啊。     一切术法用尽后,他只能像万千的凡夫俗子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寻找,可这天地之大,究竟何时才能找到他心头上的那块肉?     他走过细雨纷纷的春季,晒过最炎热残酷的夏天,看过萧索的秋叶飞舞如蝶,也赏过冬日里的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从南走到西,从西走到北,从北走到东,又从东走回了南,走遍整个纷扰的红尘,见过人间百态,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他却不能作那如是观,他的小箓儿还未找到。     他也到过曾去过的明施城,千佛莲池的锦鲤成群游过,颜色各异,花纹百态,他的小箓儿曾在这里站过整整一日,只为补偿那尾被伤害的锦鲤。     罗倾在莲池旁站了许久,成群的锦鲤游来了又游走,只有一尾碧色的鲤鱼藏在荷叶后面偷偷地看他,他认出是那尾妄想的小鱼妖,于是捏了个变身术让她化作人形,碧玉的脸上还有被灼烧的痕迹,袖子半掩着面,怯怯生生的,又是藏不住的羞涩兴奋。     “你……我认识你,南……南箓公子可是也来了?”     她那碧色的眼珠湿润又明亮,腮边细碎的鳞片散着微弱的光芒,女子娇羞,只因曾被南箓惹得春心荡漾,划下一笔情债。     罗倾摇头:“他不在这里。”     娇羞的女妖慢慢褪去那抹红晕,失望道:“他……他或许早就不记得我了,可我却还在日日向佛祈祷能再次见到他。”     “他离家出走了,我来,本是想问问你可见过他回此地,如今看来,是没有过。”     “离家,出走?”碧玉用疑惑的眼睛看他,“他是那么完美的公子,是谁舍得让他难过?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是他的,他为何会伤心?”     罗倾看着她无知的疑惑,又觉心中难过,是谁舍得让他难过?明明自己也不舍得。     “既然他没有来过这里,那我也走了,你不要离开水面,一炷香后你还是一条鱼。”     “等等……”碧玉唤住他,依然用袖子掩着有伤痕的面颊,眼中悲伤又期望,“若是……若是找到他,南箓公子,可不可以让南箓公子再来看我一次?我的意思是……就是,不需要太长,就像他那年站在荷池旁,站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够了,可不可以?”     “若是找到他,我会告知的。”     “谢谢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不能告诉我?”     “罗倾。”     “谢谢你的名字,罗倾老爷。”     “……”罗倾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看上去真有这么老?     碧玉低着眸,看那满池荷花,娇嫩的声音变得低沉:“千佛莲池所有的鱼都知道,在池底沉了一千座佛像,只要日夜虔诚地祈祷,自己的愿望就会实现。罗倾老爷,我……我真的恋慕着南箓公子,我非常虔诚地祈祷着自己能变成真正的妖怪,可以跟随南箓公子,即使我知道这是妄想,可还是祈祷着,若是能在他身边,我愿意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献给他,不会让他伤心难过……”     罗倾越发听得胸闷,这条会妄想的鱼啊,估计致死也放不下这个执念了,这世间的情,究竟是怎样的东西?竟会让人莫名地悲伤,莫名地欢喜,为了一丝小小的温暖奋不顾身,会变得自己不像自己。     他再没有看碧玉那虔诚到近乎梦幻的神情,冷冷说道:“你的时间到了。”     然后年轻柔媚的女子化作一尾碧色锦鲤,浮在水中看着他,久久不去。     罗倾拂袖而走,清风带来一缕荷花香,疏星几点,一轮满月,他的背影依然高大,长裳宽松,散漫不羁。     他离开明施城时偶然听说一件怪事,城中一户姓朱的大户人家有个独子,自小体弱多病,却在某一天突然好了,能说能笑,能走能跳,可将朱家人高兴坏了,唯一有丝无奈的便是那孩子自从病好后一直抱着一只兔子,同吃同睡,日夜不离。     后来,那独子娶了妻,有了孩子,却对家人不关心,只日夜抱着那只兔子,他的妻子心中久怨,趁他睡着时将兔子杀了做成菜端给他吃,等他发现真相时,忽然大恸,泪流了满面,身子一僵,就此死了过去。     有人说那朱家少爷太过痴心,不就是一只兔子,哪里有妻儿来得重要。     也有人说那只兔子就是朱少爷的命,杀了他的命根子,人自然是活不了的。     可是,因为兔子死了而跟着丧命,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端茶的跑堂滔滔不绝地说着,也没真心问,只是说着习惯了,熟练地涮了杯子,倒入新鲜茶水。     罗倾却应着,不奇怪。     跑堂诧异地看他一眼,附和着笑笑,转身招呼其它客人了。     茶馆的卖唱女从帘子后出来,挑了熟悉的位置,琵琶轻拢又慢捻,低声唱了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歌声细腻哀婉,仿佛真带着春日的杨柳依依,冬日的雨雪霏霏,唱的时候,她低垂着眸,看不清眼中是否如歌声一般悲伤。     她从来只唱这一曲,听的人却从来听不厌倦。末了,客人们给她打赏,她躬身回礼,眉目清秀,不卑不亢,安安静静,然后带着琵琶走向另一家茶馆。     罗倾目送她出去,隔了许久,才起身出城,那是一个杨柳依依的季节,也有细雨霏霏,小桥流水叮咚,落花沾了鞋子,天空还有飞鸟掠过,说不出这样的季节是好,还是不好。     就像那个困扰他许久的“情”字,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对,还是不对。     他在尘世间奔波的日子,以每年回一次霖山为计数,转眼,已经回去了十次,这十年里,明明是他漫长人生中那么短暂的时光,却仿佛活了几千年。     后来,烛山殷给他送来一个消息,说找到了钟莫离,却没有见到他寻找了十年的掌中宝。     罗倾匆匆赶去,那时他正在北方,冬日里雨雪霏霏落在身上,是彻骨的冻,他也顾不上许多,只觉得胸膛里那颗心灼热得发疼,他的小箓儿,是不是就要回到他的身边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寻踪迹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他在一个江南之地的药庐找到钟莫离,钟莫离看见他时并不惊讶,放下手中的簸箕,回身来见罗倾,眉目还是钟莫离的眉目,只是略带了岁月的痕迹,那双眼慢慢地老了。     他道:“你来得太迟,小箓早已经走了。”     罗倾那颗灼热的心一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他愣了一下,觉得胸膛那里越发的疼痛,沙哑问道:“他去了哪里?为何你没有与他一起?”     钟莫离苦笑:“是他自己要走的。”     “为何?”罗倾那颗心又往下沉了沉,“是他带你走的,那么固执地要和你在一起,怎么又会离开?”     钟莫离微微叹了口气:“罗倾,小箓说他是你养大的,可你却一点都不了解他。”     罗倾气道:“我怎会不了解他?那孩子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夜里起来几次,一天打几个喷嚏老夫都了解得很,你这纯属瞎说!”     钟莫离摇头:“可你不了解那孩子的心,他心里想什么你可了解?”     “我……我自然是了解的。”     “他爱了你两百年,你才后知后觉,想用一场戏就让他死心,可知那孩子根本就不死心,只会更伤心,你可了解?”     罗倾心里一痛,想到那段日子南箓天天叫着他爹,眼神却那么悲伤……等等,爱了他两百年,两百年前,他的小箓儿还没完全长大,非常粘人,经常蹭在他怀里喊着主人主人,心里却……这也太早熟了!     “我不知道……他会这么早就……”     钟莫离继续道:“他能与我亲近,只是因为我与你长得有几分相像,那孩子整日说着喜欢我,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他以为这样就真能不喜欢你。”     “你……这些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了南箓的身份?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这才发觉钟莫离可以语调平和地说南箓爱了几百年,几百年,早就不是人类了。     “那孩子什么也没说,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直到后来生了病,我才知道一些关于他的真相,。”     罗倾急道:“生病?他得了什么病?他从来不生病的!”     “你要知道,有一种病是心病,无论神仙妖怪,总有逃不了的劫,而你,就是他的心病。再加上离开前你出手重伤他,他还想着法子如何躲避你,半年后他就病得不省人事,我想为他医治,却发现他脉象非同凡人,无从下手。无奈之下,只能冒险为他配些方子。”     “后来呢?他好了没有?你肯定治好他了是不是?”罗倾的整颗心都被钟莫离的话悬在半空。     钟莫离默默摇头:“他的身体是好了,可醒来后意识不清醒……”     “你这个庸医!”     钟莫离看了眼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再看看那双愤怒的眼,淡淡道:“放手,不然我不说了。”     罗倾瞪了他一眼,愤怒地放开手:“他又怎么了?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猜想可能是臆想症,他以为自己还在霖山的小院里,钟莫离成了他的养父罗倾,他整日问我姐姐呢,姐姐去了哪里?他有时会哭着问我,罗倾,罗倾,我喜欢你,你那么疼我,为何就是不肯爱我,哪怕一点点也好啊;他又会忽然笑起来说,爹,我会听话,只做你的儿子,再也不惹你生气;他也会变成小狐狸,扑到我怀里说若是永远不长大该多好,你就不会嫌弃他,像小时候一样疼他……”     “别说了……”罗倾抚着胸口一纠一纠地疼着,原来,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小箓儿也被他捧在手心里伤害着,他真想给自己一大耳刮子。     他在长了细碎青苔的石阶上坐了一会,缓了缓,才有勇气继续听下去。     一阵风来,徐徐然飘了漫天的柳絮,洁白柔软的绒毛,就像北方冬日里的大雪,却不会融化,漫天飞扬着,不知为谁舞蹈。     钟莫离道:“我只是一个凡人,没什么办法,也不敢轻易请人为他治疗,只能将他关在屋子里。后来有个男人来到我的药庐,那男人的气度不凡,双眼锐利,一来就向我求一味罕见的草药,那药极其珍贵,我也只得一株,自然说是没有。他也不恼,不言不语地站在药庐里,后来无意间看到了南箓,他说若是他治好南箓的病,我就要把那株草药给他。也不等我答应,他就自行配起了药来,我见他手法精炼,显然是高手,只得搏一搏,那孩子病了太久,我真是不忍心。”     “箓儿的病好了?”     “是,他的病好了,然后跟那个男人走了。”     罗倾只觉一个晴天霹雳轰然炸下,他的小箓儿又跟男人走了!他究竟是伤了他有多深!     他一跃起来,逼视钟莫离:“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他们去了哪里?箓儿有没有粘着他?等等……那个男人长得与老夫像不像?”     他每问一个问题都觉得下个问题更重要,竟然语无伦次,不知自己究竟要问什么,为何如此着急。     钟莫离摇头:“不像,他和你的模样一点都不像。”     罗倾暗暗松了口气。     “他比你长得俊多了,而且更年轻。”     “什么!”罗倾瞪目。     “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魔界,那个男人来自魔界,小箓说他不想留在人界,这里的一切都太令他伤怀。”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等我百年后,会来给我送终。”     “我说的不是这个!”     钟莫离暗自摇了摇头,眉目有些淡淡的哀愁,声音淡而惆怅,像那飘飞的柳絮:“若是有朝一日你来寻他,他让我或者我的子孙后代告诉你,这是你自找的,活该。”     “还有呢?”罗倾愣愣的,有些摸不清头脑。     “没有了。”     “你还没说那个拐走箓儿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珏,玉中之王的意思。”     罗倾皱眉思索了片刻,一眨眼,已不见了他的身影,那漫天的柳絮还在徐徐地飘,飘得整个世界都混沌一片。     问那一个“情”字,究竟为何物?     钟莫离站在纷飞的柳絮中,身形落寞,许久后,慢慢地坐到罗倾曾坐过的台阶上,眼神悲凉。     就算他顶替了那个位置,钟莫离依旧是钟莫离,罗倾还是罗倾,散漫不羁的罗倾。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洁白的柳絮漫天飞舞,围着他的身体,越发模糊了。     罗倾对魔界不怎么熟悉,他在人界没少收拾过魔物,可以说算是魔界的仇人,可惜没几个认识他,用了障眼法将一双眼变得通红通红,他那散漫不羁的作风,嘴角挂上一抹坏笑,还真有那么几分魔性。     他并未听说过珏,好在珏的名气挺响,有点见识的魔族都知道是苍合部落的首领,就在西南一带,属于三十二个部落中比较大的部落,据说还是位迷倒万千魔族少女的美男子。     罗倾一听,心里越发不安,日夜兼程赶到苍合,打听了一圈也没得到南箓的消息,而珏所住的府邸层层结界,他虽可硬闯,却不能保证全身而退,这是别人的地盘,不好乱来。     于是他正大光明地去拜访珏,还报了个颇霸气的假名,傲天。     守门的小魔物听都未听过这名字,加上他没有拜帖,就要赶他走,他连忙递上一锭金子,人家却不吃这套,更加凶狠地将他轰了出来。     罗倾无奈,只得另寻办法,日日守在外面等珏出门,一等半个月,竟都没一个俊美的男子出门。     恰好遇上珏府要找几个干杂活的,罗倾便混了进去,报了一个颇喜气的假名,旺财。     旺财成了珏府的车夫,最下等的仆役,住在最外的院子里,给身份不高的官员赶车,压根没有见到珏的机会。     罗倾也不急,专心赶他的车,暗中熟悉珏府的地形,往来人物,静静等待时机。     珏府不同于人界的住宅,一座首领的府邸占地面积能抵得上一个村庄,分为外府,中府,内府,府中成员,按照身份等级的高低,分别居在内府,中府,外府,身处外府中府的妖魔不经允许不得擅入内府,珏自然是居住在内府的最里层,守卫森严,看了是个怕死的主。     罗倾性子随和,很快与珏府内的妖魔们相熟,旁敲侧击得出不少消息,却始终没有南箓的消息。     如此过了四月,据说给珏赶车的马夫与丫环私奔了,管家尤勉是一个蓝发蓝眼的妖,将府中的车夫名册看了一圈,带着蹼的手指停在了“旺财”二字上,如此土气的名字,定然是个土气的下等魔。     等到珏终于要出门,尤勉去安排旺财赶车时却惊了一下,那名字与这俊朗外表,出众气质没有半分般配,再加上那慵懒的模样,嘴角带上几分坏坏笑意,这绝对又是一个能拐丫环私奔的车夫!     但也没时间换车夫了,尤勉匆匆叮嘱他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和礼仪,便进了正门伺候他的首领。     罗倾在车旁站了估摸半个时辰,才见内府的门缓缓打开,几个妖魔围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出来,月白色长裳用黑线绣着淡水清风,乌发如墨,容颜如玉。     他看了眼陌生的车夫,上下打量一番,嘴角浮出淡淡笑意,破天荒地侧首问尤勉:“这个车夫是新来的?”     尤勉道:“是的,他叫旺财。”     珏的笑意更深了。     而车夫旺财在看清珏的面容时便觉天上一声惊雷响过后又有一群乌鸦嘎嘎飞过,面上却恭恭敬敬,一副小人模样。     “小的是旺财。”低着头,嘴角忍不住抽搐。           第二百二十八章 珏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清楚。”     旺财的嘴角又抽了抽,缓缓抬起头来,与珏四目相对,看着那双桃花眼,恍惚时间倒流七百年。     对面含着坏笑的苍合之王依然是那熟悉的面容,桃花眼,浓剑眉,薄情唇,笑起来时比自己还要坏,可那额头上的堕仙印记又是如此清晰,像伤口一样的黑色符号,标志着他的堕落。     世事轮回,竟还能在魔界重逢,也算是缘分。     他正要说话,珏先点头,一本正经的模样:“旺财这名字,非常适合你。”     旺财:“……”怨念。     “既然当了珏府的车夫,就该知道珏府的规矩,见了主子都要跪地磕三个响头,再以已背为阶,让主子踩着上马车,你可记住了?”     “……”     珏府中哪有这样的规矩,可尤勉一听主子的话便知是要整治这车夫,见他不说话,厉声道:“主子问话,你怎么不答?”     罗倾干脆卸下那弱者的伪装,双手放于身后,懒懒道:“风太大,老夫没听见。”     “你……”     尤勉刚一出声,被旺财锐利的目光一看,只觉那气势逼人,竟生生住了嘴。     珏倒也不生气,坏坏笑着:“既然你不愿,那本王便先记在账上,以后一并给还了。”     车夫旺财爱答不理:“你还要不要坐车,不坐的话老夫回去睡大觉了。”     珏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伸出右手,主子上车前要扶着车夫的手臂,这是规矩,罗倾意思意思地搭了把手,待珏上了车,他却冷不防地说:“莫非苍合的首领已经老到上车都不能自主的地步了,真是可悲啊。”     珏放下帘子,坐在里面回道:“这是上位者才能具备的享受,不像某些人,竟然已经堕落到给魔族当车夫的地步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旺财一扬缰绳,马车平稳前进,不急不缓应着:“总比某些先前是恨极了魔界,如今却巴巴地当了魔界部落王的人要有节操。”     “当初宁死不肯低头的人如今屈尊给魔族当车夫,莫非这就是节操?”     “总比你这不要脸的强。”     “风流鬼总算遭报应了。”     “你闭嘴!”     “哈哈哈,你现在是本王的车夫,有什么资格让本王闭嘴,本王让尤勉扣你薪水。”     “……”     随行的几个随从听得目瞪口呆,都为这大胆的车夫捏了把冷汗,他们的首领虽然成日里带着笑,可就算杀生夺命那也是带着笑的,手段狠辣,谁不知道,这车夫真是不要命了。     听他们斗嘴了一路,为何觉得珏的笑声倒是越发高兴轻松了?     管家尤勉却是气定神闲地跟在后面,仔细听着他们相互揭短,唇角隐着笑意,原来他的首领竟还有这许多有趣的过往。     马车行到一处富贵的宅邸前停下,“沉屑楼”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那是苍合最大的销金窟,只要有金钱,美女美酒美食应有尽有,在这里你能享受你想得到的一切,如同身在天国,不,比天国还要完美的极乐世界。     珏进去了四个时辰后才带着满身酒意,懒洋洋地返回,一路上,那车夫旺财又免不了一番毒舌,他还能应对自如,朗声大笑,随从们似乎从未见过首领如此高兴,莫非首领有受虐的倾向?     回到珏府,罗倾珏道:“我有事要问你。”     珏摆了摆手,都没回头看他:“你一个车夫,有什么资格同本王说话。”     罗倾:“你给我……”     他要追上去,内府的守卫却拿长矛挡住了去路,只能看那月白锦袍越走越远。     往后几个月内,珏倒是又出门了几次,每次都还刁难他,却从不肯让他说句正经话,任是罗倾再好的耐性也快磨得差不多了,心中暗想下次将车赶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好好揍他一顿,看他如何装模作样。     珏看着他的旺财车夫日益怨愤的眼神,倒是心里越发高兴,没事也坐个马车到城里溜达几圈,亲密地叫着车夫的名字,旺财啊,快一点;旺财啊,你太快了,本王坐着不舒服;旺财你到底会不会赶车,魔族随便一个妖魔都比你强,本王要扣你薪资。     那旺财越发没好气道:“既然老夫的技术不好,不如你自己来!”     他虽应对自如,却越发想凑珏一顿,或许是杀气泄露,终于某次珏从郊外回来时,大发慈悲地开了口:“本王瞧你有许多话想说,今日本王就特许你一次说个够。”     罗倾开口:“凌……”     “你还是随本王进来吧。”     罗倾三步并作两步随他进去,一个仆人倒还走在了前面,见四周无人,一屁股坐在金贵的楠木椅上。     “尚凌玄,七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     珏坐在主位,笑了笑:“彼此彼此,你不也是老样子,俗话说,狗改不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废话不多说,老夫此番是来寻人的,你把我家南箓弄哪儿去了?”     “什么南箓?可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儿……咳咳,我养大的孩儿,我知道他跟你来了魔界。”     “他对你很重要?”     “自然是重要。”     珏就更疑惑了:“我说罗倾,你闲来无事养个孩子做什么?就你这散漫不羁的性子,能养好孩子么,可不要将好好的孩子给养坏了。”     罗倾拂了拂袖:“少给我打马虎眼,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珏摆了摆手:“珏府没有叫南箓的,我也不认识什么南箓,你怎就突然找了来?”     罗倾正色道:“凌玄,那孩子对我很重要,我找了他十年,后来才知道你治好他的病后跟你走了,我没有心思与你绕圈子,你倒是说他到底在哪里。”     珏的身体向前倾了倾,桃花眼仔细打量他:“罗倾,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如此着急一个人,那孩子究竟对你有多重要,可比你的自由潇洒更重要?”     罗倾只道:“尚凌玄,七百年不见,你倒是越发啰嗦了,我只问你,南箓现在在哪里?”     珏弯着唇角,是惯常的坏笑:“我都说了,我并不认识什么南箓,不过我确实从人界带回了一只妖,恰好他稍后会过来,你瞧瞧是不是你要找的孩子,不过,我可先提醒你,那是一只凶残嗜血的妖,作为老朋友,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罗倾心里一跳,忙问:“他的名字?”     “他叫勾玥,是我在苍合最锋利的爪牙。”     “你都让他做些什么?”     “你最好不要知道,罗倾,这里是魔界,要想站在高高的顶峰,任何残忍阴险的手段都可以用得正大光明,我已经是堕仙了,而你还不是。”     珏慢慢说着,语调平缓,依然带着惯常的笑。     罗倾看着他额头中央的堕仙印记,那像是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黑色伤口,明晃晃的,很刺眼。     本来,自己的额头也该有一个的。     “凌玄……”     “现在我叫珏,已经不是凌玄了,你也该改口了,罗倾……哦不,是旺财。”     罗倾也不怒,他只关心那只从人间来到魔界的妖。     “那个……勾玥,可是狐妖?”     珏端起桌上酒壶倒满了杯子,晃了晃,一口饮下,才慢悠悠道:“那是一只猫妖,有着锋利的爪子,迷人的眼睛,有毒的唾液,异族妖魔对他闻风丧胆,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不知其数,这样的妖,有可能是你养大孩子?”     罗倾皱眉:“这不可能是他,你还从人界带回过什么妖?”     “就此一个,而且他就要来了,不管是不是,你都可见上一见,他浑身带血的模样最撩人了。”珏笑着舔了一下舌头,眼神邪魅,再也没有当年作为神仙的端庄正经。     内府左侧的门缓缓打开,还未看见人影就已闻到淡淡血腥味,然后才是一个修长的身形,一件白袍错落绣着红色的耶梦伽罗,待走得近时,才看清那不是花纹,而是红色的血迹。     从那身影一出现,罗倾的心猛跳了起来,目光紧紧锁住那叫勾玥的男子,那长发如墨,身形颀长,形态稳重,竟都有种淡淡的熟悉感,直到被长发遮住的侧脸慢慢转过来,露出一张绝世倾城的容貌,那样的容貌,世间仅有,惊华绝代。     从勾玥转身那一刹那,罗倾只觉凭空里一支利箭猛地射向自己,那条绷紧的线断了,悬了十年的心,终于落地。           第二百二十九章 勾玥现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勾玥的目光扫过他,如同没有看见,单膝跪在珏面前:“回禀主子,此次任务顺利完成。”     那声线是熟悉的,只是清冷得不带丝毫感情,他跪在珏的脚下,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罗倾觉得他的小箓儿从未如此陌生过。     珏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你行事一向不会让本王失望,勾玥,你辛苦了,恰好本座来了一位老朋友,来我苍合寻他的孩儿,你看看是否认识。”     勾玥这才抬起头看向罗倾,那样绝世无双的容貌,恰恰一双漆黑眼睛如此冷漠,不带丝毫情绪。     罗倾从容的神色终于在看见他左脸颊上的印记时不复存在,他惊愕地盯着那个印记,然后看向勾玥,又看向珏,指着那个不应存在的花纹:“这是怎么回事?”     弯弯的两道月牙,相互勾缠在一起,乌黑的颜色在白皙的脸庞格外显眼,尽添几分邪魅妖娆。     勾玥冷冷的,转向珏:“回主子,勾玥不认识他。”     “南箓!”罗倾终于大怒,“我辛辛苦苦教了你三百年,不过让你受了回委屈,你就是这样作践自己?”     勾玥漠然地看他:“我叫勾玥,你认错了。”     “你……”     “主子若无别的吩咐,勾玥告退。”     珏还未说话,罗倾已拦住了他去路:“今日不将话说明白,你休走!”     他伸出一手,却没抓住勾玥,继而再进,勾玥变化身形躲了过去,手法竟从未见过,罗倾见此,继续出手,可与这勾玥过了十几招,无论是身法还是术法,竟都不是他所教的。     不由疑惑:“你这十年来都学了些什么?”     勾玥只道:“我不认识你。”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曾,那样冷漠地走了出去。     珏大半个身子靠在坐榻上,一手提起酒壶就着壶嘴喝着,一边看着好戏,桃花眼,浓剑眉,满脸坏笑。     罗倾愤愤走到他面前,指着勾玥离去的方向:“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珏耸肩:“如你所见,他说不认识你,便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当日里到底生了什么病,竟连我都不认识了?”     珏道:“勾玥是我从人界带回来的,可并不是狐妖,我看你是认错了,他并非你要找的。”     “那孩子与我一起生活了三百多年,我怎会认错,你究竟有什么瞒着我?还有,他是修仙的妖,他脸上的印记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妖印,妖怪都有的印记,不过勾玥那个也长得恰是好处,白皙的脸上那么一道印记,越发的勾人了,勾玥勾玥,这名儿再适合他不过。”珏懒洋洋笑着,眯着双眼,特别狐媚猥琐。     罗倾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行,我要去找他。”     “你找他做什么?”     “带他回家。”     珏坐直了身子,收起那懒洋洋的坏笑:“我说罗倾,我该说你什么好,都几百年过去了,还是这般不长进的木头脑袋,人家不认你,怎还会跟你走?莫非还能强行绑走不成?”     罗倾道:“这有什么不行?他是我的孩子。”     珏抬脚踢了他一记,被那厮躲过了,竟还一副认真的蠢模样,气道:“有你这么蠢的养父,难怪他会离家出走,换做是我,也懒得理你!”     “那我该如何做?”     “你说你平时一副聪明模样,遇到感情这事怎就蠢成这样!不管勾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得先摸清他的底细,不是自然是好了,若要真是,那你起码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好言相劝也好,软磨硬套也罢,让他回心转意,甘愿与你回去。否则,就是将他绑回去,他就会高兴?”     罗倾想了想,自己找了十年,也不怕费这会儿工夫了,却又问:“怎么摸清他的底细?”     珏朝一旁唤了一声:“尤勉。”     尤勉无声无息地从一旁飘了出来,蓝发蓝眼,恭恭敬敬站在殿中:“主子有何吩咐?”     珏道:“本次任务勾玥完成得很好,本王就将……咳咳,将旺财赏赐给他当车夫,这是本王的御用车夫,平日都舍不得给别人用,希望他能物尽其用,知道怎么说了吗?”     “奴才明白。”     罗倾问:“就这样?”     珏坏坏笑着:“你还想怎样?将你送给他当爹?别做梦了。”     罗倾不咸不淡地:“人家为你出生入死,你就赏一个车夫,都称霸一方的首领了,还是如此小气。”     珏却笑得更坏了:“你放心,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主子,好的赏赐还在后头呢。”     “是什么?”     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满是邪气:“等你到勾玥的府邸就知道了。”     罗倾有种不好的预感,每次凌玄笑成这个模样,那就绝对没好事。     果然,两个时辰之后,罗倾气冲冲地跑回了珏府,士兵们得了总管的消息,也不拦他,他直冲内府,只见里面歌舞升平,珏身边围了两个妖娆的女子,言笑晏晏,声乐靡靡。     罗倾才不顾他堂堂苍合首领的面子,指着他鼻子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歌舞停了下来,都看向这里,总管尤勉一示意,歌舞女子都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珏看着罗倾愤愤的模样,似是极享受,桃花眼弯得极有风趣:“旺财你说的是什么?本王怎么听不懂呢?”     罗倾道:“你送那些歌舞女子给箓儿做什么?”     珏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自然是给他的奖赏,以往勾玥每次完成任务,我都会送他几个女子,他也没有拒绝,就一直这样送着。”     罗倾胸口堵着,差点被他气得吐血:“他还是个孩子。”     “他都已经快四百岁了,实力在魔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妖怪,莫非还不能有女子?”     “他要修仙,你这是在拉着他堕落。”     “男女之欢,也并不妨害他修仙,体验世间百态,才能提升修行的境界,旺财你不是最懂这些么?当初这话还是你与我说的,怎么忘了?”     “你……”罗倾越发被他的话堵得慌,只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以后不准送任何女子给他,多赏些金银便是,他最喜欢这些。”     “可我送给的是勾玥,万一他不是你的箓儿,而勾玥因此对我生了二心,我岂不是损失极大?”     “他就是南箓,我养大的孩子,没有万一。”罗倾语句坚定,“所以别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堕落了,以后也不准让他接触与杀戮有关的任务。”     珏为难:“他是我的左膀右臂,这怎么可能。”     罗倾正了神色:“他没来苍合你不也是这里的首领,总之,不能让他堕落,他将来是要修仙的。”     珏笑了笑,那笑不同以往,带着嘲讽和冷漠:“修仙?修仙有什么好?我辛苦修得成仙,做那无欲无求的仙,受那种种束缚,压抑天性,日日装着清高,连自己想得到的东西都不能拥有,这修仙到底有什么好?你罗倾不也被逐出天界,为何还要让他去修什么仙?无论做人做妖做魔,都比那神仙来得快活。”     罗倾的眉头紧皱,他压在心头的东西,想说,又不能说,最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可知道他是谁的孩子?”     珏抬眼看他,神色复杂:“谁的孩子?”     “白夜。”     珏微微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原来是她的孩子,竟然都这么大了。”     他也只能说出这么几句,觉得喉咙干渴,提着桌上的酒壶灌了两口,又恢复之前的慵懒模样:“就算他是白夜的孩子,你也不能将话扯这般远,我送他女子,你这般勃然大怒竟也是全然没道理的,他只是你养大的孩子,又不是你的女人……啊不,又不是你的男人。”     “你……”罗倾恨不得一口血喷他一脸,“尚凌玄,你就不能积点口德?”     珏无辜道:“我已经是堕仙了,积德也上不了天,不积德也下不了地狱,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莫非真是被我说中了?”     “你休要胡说!”     罗倾觉得与他说话越发气了自己,平了平心气:“话已说完,你照着办便是,你欠的债,也该还一还了。”     奢华宽广的内府殿堂,珏看他的背影一步步离去,身形高大,步履沉稳。一如往昔,罗倾总会步步为营,筹谋千机,那是他永远都学不会的。     所以,他成了堕仙。     甘愿堕落。     他继续喝着酒,酒香萦在口中,久久不散,白夜,细细咀嚼着那两个字,就好像心里忽然被填满了,可是瞬又是虚空。           第二百三十章 偿情剑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勾玥的府邸不同于珏府,这里没有成堆的侍卫,只有几个做杂活的仆役,简直过于冷清,不过这让新来的车夫旺财很是高兴,才一到来,巴巴地去找勾玥大人,然后气冲冲地摔门出去,再步履沉稳地回来,此时歌舞已散,府邸灯火依旧通明,反倒像是繁华空置,多几分落寞。     此时,勾玥正擦着手中的剑,双目冷漠,左颊上的双月纹深邃又妖娆,就连灯火投下的影子都是美丽清冷的,美如画卷。     罗倾在门口看见这一幕,心中忽然一跳,那酸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缓步走过去。     “这是你的剑?”     勾玥停下手中动作,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罗倾又道:“冰鸾剑去哪了?”     勾玥把剑收入鞘中,兀自离去。     “小箓儿。”     烛光中泛着淡淡暖光的背影停下,勾玥回头,怀中的剑柄恰好划过脸颊的深黑纹样,眼神冷漠:“再说一次,我叫勾玥,你若叫错,你就不再是勾玥府的车夫,而是天天打扫茅厕的厕夫。”     罗倾一窘,他的小箓儿可不会这般与他说话,可是生气的箓儿,那当真什么话都能说,什么叫打扫茅厕的厕夫?他听都没听过。     难得他的小箓儿一口气能与他说这么多个字,罗倾轻快地靠近他几步,改了口:“勾玥啊,我……”     “我是主,你是奴,是谁让你直呼我名讳的?”那冷冷的眼斜斜看过来,衬着脸颊的双月纹,这……确实有那么几分勾人。     罗倾又窘了,这孩子还跟他讲身份地位了,于是他顺从地改了口:“勾玥大人,我就是想问问你以前在人界是都做些什么?可有亲人?为何要跟珏到魔界?你是不是忘了一些事情?”     他的目光紧紧看着勾玥的眼,可那双眼并无任何异样,也不躲避他的审视,反倒冷冷看过来,如同他刚刚擦拭的那把剑。     “你只是个卑贱的下人,有何资格这样问我?”     “我……”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仆役住的通房才你该去的地方。”     勾玥显然不耐烦了,大步离去,罗倾哪里会看他脸色,一个大步拦上去:“你竟是还在生我的气,还是真把我忘了?”     “让开。”     “不让!”     勾玥那冷冷的眼忽然看着他,嘴角慢慢勾出一个弧度,容华一笑,倾城绝美,却带着嗜血的残忍。     “锵”的一声,长剑出鞘,迅疾如风般直刺向罗倾面门,罗倾身子一个后仰躲了过去,横脚去踢他长剑,却被他一个凌厉的剑花逼得不能近身,身子稍一站稳,已有剑气四面而来,携带着强烈的妖力,罗倾终于不敢大意,一个破妖阵起,双手一展,伴随着凤凰长鸣,归兮剑已到了手中,反出一剑,妖力已破,一柄长剑已迫在眉睫,只得用归兮剑相挡。     这归兮剑不同于一般灵剑,乃是天上金乌所化,气势纯正阳刚,专克妖魔。此时与勾玥的长剑相撞,只见一阵金光爆发,浑厚剑气汹涌而去,勾玥哪能抵挡,身子被撞飞出去,眼看要撞在墙上,罗倾急忙一个飞身将他接住。     伤过他一回,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万万不能再伤他第二回,罗倾只顾着接住他的小箓儿,哪里能想,他的小箓儿顺势一剑插入他腹中,动作流畅熟练,不带一丝犹豫。     罗倾的身子猛然一震,只觉眼前发黑,抱着勾玥的手却没有松开,直到落了地,才去看插入自己腹中的长剑,抬头,冷静地看着他的小狐狸。     勾玥的眼中不带丝毫感情:“为何要接住我?”     罗倾的眸深黑一片,却极是平静:“我伤了你一回,自己也是心疼得狠,断断不可再伤你二回,到头来疼的还是自己。”     勾玥把剑拔出来,随即鲜血喷溅,那把剑却不沾一点血迹,犹如一道白光入了鞘中。     罗倾身子一软,忙用归兮剑撑住自己。     勾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妖,你若再擅自出手,我就杀了你。”     罗倾心中一凉,静静地看着他。     勾玥的冷漠丝毫不动,那双眼如此美丽,也如此无情:“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要再与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的命是珏的,我只听他的。”     言罢,朝前走去,大开的门迎着他,外面漆黑的天幕中,红月如勾,星辰都碎了。     罗倾看着空洞洞的门站了许久,渐渐回过神来,依然不敢置信,可是,捂着腹部的手满是鲜血,如此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勾玥的神情那般冷漠。     第二日天还未亮,车夫旺财就被同屋的林威叫醒,说是勾玥要出门,让他赶紧准备马车。     罗倾虽还有副仙身,可离了天界太久,又被削了半副仙骨,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勾玥刺的那一剑绝对不遗余力,他虽用法术止了血,可身体依然虚弱,伤口也不能马上愈合,包扎的纱布上隐隐渗出血迹。     他昏昏沉沉地赶来马车,勾玥一袭月白长裳早已等在昏黑的苍穹下,天上一轮红月还未隐去,天边隐隐露出鱼肚白,手中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剑。     这回,勾玥都未正眼瞧他,一跃上了马车,隔着帘子道:“去红月谷。”     罗倾扬鞭驱马,没多余力气再缠着勾玥,快到晌午时到了红月谷,勾玥让他停在谷口等他回来,这才吸了吸鼻子,看向罗倾的腹部,罗倾顺着他目光看来,才发现自己腹部红了大片,没有愈合的伤口随着马车颠簸,血又流了出来。     他不在意地笑着:“没什么,我自己会处理好,你去办你的事。”     勾玥也未多说,身体一跃,足下轻点,已经消失在谷口。     罗倾目送他远去,叹了口气,那身形动作,绝对不是自己教的,也不像珏的手法,不知他的小狐狸向谁学的。     他靠在车栏上,又用了一个止血术,血是渐渐止住了,却痛得很,头昏昏沉沉的,那明晃晃的太阳像刀子一样刺眼,他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中,想起许多过去的事,凌玄对着玉帝痛骂,他说他恨透了整个天界,这是一个外表华丽内里腐烂的肮脏之地,最后他疯狂笑着,甘愿堕落为魔;而自己,也对这个人们向往的乐土失望之极,他遵从自己的心愿,犯下天条,可却是天生仙骨,连堕仙都不能,最终只能削去半副仙骨,流放人界,天界留给他最深的印象,不是仙乐梵音,不是茫茫云楼神仙来往,也不是那琼楼玉宇景致无双,而是那削骨之痛,九九八十一日,不眠不休地痛到每根骨头里,恨不得马上死去,可是,不也活下来了?然后是他收养了一双子女,他的小箓儿软软蠕蠕地叫他爹,在他怀里撒娇,南华总是拿着扫帚追着他跑,跑着跑着,扫帚成了剑,南华的脸变成了南箓的,剑真的刺入了他的身体,周围妖魔群现,散发着贪婪的气息……     罗倾一惊,猛然睁开眼,果然被魔物团团围住,都是红月谷周围的下等魔物,流着馋涎的口水,贪婪的赤目紧紧看着他。     是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引来的,罗倾无暇多想,他已无力战斗,只能张开一张结界,魔物们被挡在外面,眼看食物就在眼前又不能吃,都十分焦躁,踢着抓着打着想破开结界。     本来,凭罗倾的实力,对付这些魔物绰绰有余,可身体实在虚弱,就连结界也维持得十分费力,群魔乱吼,竟引来了更多魔物,一个有点实力的魔只挥了一拳,罗倾的结界彻底破了,那些被惹怒的魔疯狂地冲向他们的食物,猩红的双目只有动物才有的本能贪欲。     罗倾暗道一声不好,已招来归兮剑,一剑就斩了数只魔物,可是血腥味一散开,又会引来更多,真是没完没了。     罗倾持着归兮剑勉强护住自己,可那些魔物越杀越多,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弱,伤口又裂开了,整个上身都红了大半,他也不知自己杀了多久,最后力气快用尽时,只能放开归兮剑,捏出最后一个诀。     陷入黑暗前,他看见勾玥冷漠的脸,就在疯狂的魔物身后,静静看着他倒下。     勾玥在红月谷中就闻到了血腥味,却一点也不在意,出了红月谷,看见那遍地的尸首,他的车夫旺财手持金光长剑,奋力杀敌。     他才没看一会儿,旺财就倒下了,倒是那把剑,还似有人指挥般,兀自在空中来回穿梭,抵挡进攻的魔物,却也渐渐不支,发出阵阵悲鸣。     勾玥看了一阵,缓缓伸出持剑的手,长剑出鞘,只一剑,已毙了一排魔物,魔物们惊愕回头,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浓烈杀意,纷纷作鸟兽散。     归兮剑在空中一跃,发出悲鸣剑吟,浮在虚空中某处,勾玥走近,才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旺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凡尘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罗倾醒来时看见珏的脸,难得的见他没有惯常的坏笑,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你可有好点?”     “死不了。”罗倾一开口才觉嗓子沙哑,头还昏昏沉沉的,显然是发烧了。     珏道:“我看了你的脉象,为何身子变得如此之差?”     罗倾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被天界的放逐可比堕仙要痛苦得多。     然而珏并不打算放过他:“你既没成为堕仙,可功力竟比之前弱了太多,区区一堆低等魔物就能将你逼到如此地步,我离开天界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罗倾道:“珏,我只问你,勾玥是不是我的箓儿?钟莫离说八年前他生病了,是你将他治好并且带走他的,可我看他的法术与剑术根本不是我教的路子,性子也与原来无丝毫相像,他……他一点也不记得我了,这让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我养大的那个箓儿,你告诉我,究竟是钟莫离骗了我还是箓儿骗了我?是哪里出了错?”     珏的神色黯了黯,沉默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我在人界遇到一点事情,回来后忘了发生过什么,那时候勾玥就在我身边,他说他是人界流浪的猫妖,是我在蛇群中救了他性命,他愿意为我差使,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他说完了许久,罗倾却仿佛还未听完,神情专注的样子,最后才缓缓开口:“既然如此,那我的箓儿去了哪里?若我的小箓儿就是勾玥,为何他会变得如此陌生?我起初以为他只是在与我治气,现在看来,他是真的不认识我。”     “我从认识他起,他一直是这样。”     “这么说,他不是我的箓儿?”     “也许是,也许不是?”     “那他肯定见过箓儿,否则不会化作他的模样,竟然如此相似!”     “这你就要问他了。”     “勾玥呢,他在哪里?”     他往屋中扫了一圈,恰恰看见勾玥走了进来,神情依然冷漠,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他撑起昏沉的身体,觉得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滚热的液体淌在身上,却也顾不得这么多,只仅仅看着勾玥:“你的容貌是谁的?”     勾玥的目光在他身上过了一遍,冷冷道:“是我自己的。”     罗倾却不信:“妖孽,你把我的小箓儿怎么了?”     勾玥道:“我说过,我不是他,也不认识他。”     “可你的容貌却与他一模一样,你绝对见过他!”     勾玥沉默了一阵,淡漠的脸上忽然勾出一丝冷笑:“我没见过他。”旋即转身走了。     “你站住!勾玥,把话说明白!”     罗倾大叫,那冷漠的身影却没有一刻停留,他觉得浑身的伤口都崩裂了,流出滚烫鲜血,痛到了心里。     若是他的小狐狸出了什么万一,那可……他无法再想下去。     珏扶着他躺下:“你先冷静,勾玥这性子你也问不出什么,等养好了伤再去查个清楚。”     罗倾忽然抓住他的手,眼中出现从未有过的惊慌:“凌玄,我怕,我怕他遇到了什么意外,我……我一刻也不能安心,可现在没有办法,你是苍合部落的首领,你让你的子民去找,一定要找到我的小箓儿!”     珏心中一酸,他见过意气风发的罗倾,潇洒不羁的罗倾,运筹帷幄,把酒言欢,任何事都难不倒的罗倾,却没见过如此惊慌的罗倾。     他松开他的手,安慰道:“我虽是苍合的首领,可魔王炎弈一向对各个部落首领压制很大,部落之间明争暗斗,我不能大动干戈,但会暗中派些妖魔去找,一有消息便立刻告知你,你现在身子实在太差,不能劳神劳心。”     “六界的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我都会让人去找。”     “和他容貌相似的妖魔也不要放过。”     “会的。”     罗倾这才稍稍安了心,珏看他身上的血迹,显然是伤口崩开不少,起身道:“你是仙身,魔界的治疗法术对你无用,我去派人来给你重新包扎。”     罗倾点了点头。     珏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他,意味深长。     “还有何事?”     珏犹豫了一下,摇头:“无事,你安心养伤。”     一步一步,他的脚步变得沉重,出了门,转了角,终于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轻声叹息。     罗倾啊罗倾,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你被削去了半副仙骨,已是非人非仙了么?那样的痛苦,光是想想都会不忍。     这世事难料,一切都如此令人心伤,六界之大,竟无一处为乐土,每过一处,都是劫。     魔界中自然是魔气汇聚之地,与罗倾的仙身相克,他身子骨又差,伤好得实在是慢,珏劝他先回人界,一有消息立即送过去,他却是不走,日日看着勾玥那张冷脸,神情复杂,也不知想着什么。     勾玥府中的仆役只有两个魔女一只猴妖,日日都尽心做着事情,便对这新来的车夫旺财感到疑惑,苍合首领三天两头来看他,勾玥亲自伺候他饮食起居,为他换药包扎,竟是一副主人的模样。     罗倾也不曾想,这看似无情的勾玥竟会因为伤了他一剑而亲自照料,那段日子里,勾玥虽然神色冷淡,却还尽心,日日相处,有时恍惚,仿佛是原来的山中岁月,他的小箓儿回来了。     罗倾的伤一养就是四个月,他等了这许久,竟一点南箓的消息也没有,魔界四季相同,可那满地的耶梦伽罗艳丽了不少,红彤彤的可以铺满一路,像是淋漓鲜血。     这是一种贪婪的花,闻着鲜血与贪婪而生,只生长在魔界。     这个时节,在人界已经是春季了,他寻找南箓的第十一个春天到来,遵循对南华的承诺,罗倾要回人界。     他走的前一天,勾玥说珏又派了任务,问他可否再为他赶一次车。     勾玥说话的时候,还是那冷冷淡淡的神情,可罗倾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然而从那面无表情的脸上,他也看不出什么,只想着这些日子多蒙他照顾,再为他赶一次车也不是不可以,便点了头答应。     这是他第二次为勾玥赶车,勾玥本就话不多,罗倾也不知与他说什么,一个帘内一个帘外,一路沉默,只有马蹄嘚嘚和车轱辘的声音。     他们去的是隔壁的塔纳部落,地势一路平坦,道旁的耶梦伽罗艳红一片没有尽头,苍合部落与塔纳部落之间只有一道山壁作为界限,经过山壁时,罗倾放缓了速度。     “继续前进,当什么也没看见。”帘内勾玥的声音传来。     于是罗倾继续赶着马车,然而,前面的路已经被一群妖魔堵住,为首的那个宽眼尖鼻,声音刺耳。     “勾玥,把你身上的信件交出来,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这种毫无新意的打劫之语,罗倾听得多了,只当没听见,扬手挥鞭,马车迅速地冲向那群妖魔鬼怪。     罗倾赶车,自然是首当其冲,不过那些妖魔在近他身之前就已经被勾玥的剑送了性命,罗倾早知他的意思,只顾赶车,马蹄嘚嘚,刀剑相撞,迎面而来的风带着血腥味,鲜红的液体洒在风中,如同当年战场,别提有多快意。     但是敌人越来越多,马车遭到严重破损,已经无法继续前行,罗倾不得不停下来迎战,真不明白珏为何总要派些如此危险的任务给勾玥。但是他却没想到,这里是魔界,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发生杀戮与争夺,不管任何任务都很危险。     罗倾身体初愈,一把归兮剑握在手里,遇神杀神,与魔杀魔,痛快淋漓,他与勾玥相背而立,但勾玥的剑会时不时地伸向他的敌方而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妖魔,罗倾起初有些疑惑,可渐渐的似乎有些明白,朗声大笑道:“勾玥,你顾着自己便行,我可以的。”     勾玥也不理会,兀自杀着妖魔们,依然时不时护着罗倾,两人边战边走,待快要走出山壁时勾玥将一个小球用力砸在地上,顿时烟雾丛生,罗倾觉得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飞速前进。     待走出烟雾区,罗倾笑道:“有这样的好东西,为何不早些用?”     勾玥道:“他们数量多,只有全都聚拢在烟雾范围内我们才有机会脱身,否则就是浪费了。”     罗倾点了点头:“谁教你的?”     “无人教我,我自己想到的。”     “……”     一时无言,罗倾这才发觉勾玥还抓着他的手,勾玥觉察到他的目光,才想起来似的松开了,淡漠的脸上有什么一闪而逝,瞥过头走在了前头。     罗倾觉得自己是看花了眼,暗自摇了摇头,心中伤怀,有了小箓儿的事,他除了女人,现在连男人也不敢亲近放肆了。     沉默走了一阵,勾玥忽然停下来看着他:“罗倾。”     罗倾也停下来,这倒是勾玥第一次叫他真名,珏在勾玥府中并不避讳,勾玥早已知道他的真名。     勾玥面容清冷,眼神却有些奇异的光彩:“你要找的箓儿是不是非常重要?”     罗倾心中一沉,觉得那两个字从勾玥口中说出,犹如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他心中,他看着那张脸,那明明就是他的箓儿啊。     他说:“是,他跟你有张一模一样的脸,可性子却完全不一样,他温顺听话,最喜欢对我撒娇使性子,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你爱他吗?”     罗倾觉得耳畔轰隆炸开一声雷,胸口发痛,这句话,南华也问过他,如今,这张与南箓一模一样的脸庞也如此淡漠地问他,爱他吗,爱南箓吗?     爱,究竟是什么?     是凡尘中的劫。           第二百三十二章 生别离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这回,罗倾点了头:“是,我爱他,将他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放在心头,可放得久了,又会觉得痛,痛得久了,也不知那爱究竟是怎样的爱,但他始终在我心里。”     勾玥将脸微微侧开,脸颊轮廓完美无瑕,那相互缠绕的两枚弯月如同盛开的魔界之花,妖娆邪魅。     进入塔纳部落的地界不久后,塔纳首领派来接应的部下就已出现,进入塔纳之心,罗倾作为一个随从,与勾玥分开安置,珏交给他的任务是什么,罗倾并不关心,然而,勾玥的脸一直在他脑中晃悠,他也不知那究竟是南箓还是勾玥。     离开时,两人各骑一匹马,塔纳的首领派部落军送他们到了苍合地界才离开,这一路总算安全,罗倾想着回到霖山如何向南华交代,该说还未找到南箓还是说找到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妖,却不知是不是他,或许带勾玥回去让南华见见,也许能看出些什么,毕竟血缘是怎样也无法抹杀的天性。     罗倾忽觉不对,正要出声,勾玥已经飞身在半空,他也连忙一脚踩上马背离开地面,只见身下有数支利箭穿过,适才的马已经齐齐断了两只前腿,身子倒在血泊中,发出痛苦的嘶鸣,睁大的马眼露出绝望的光芒。     罗倾在空中躲过四面而来的飞箭,已经召唤出归兮剑迎敌,敌人显然比之前那批高明,早已将他和勾玥分开做两团,而且论法术与打斗技巧都不是普通妖魔,然而对罗倾来说,并不为惧。     归兮剑在手,他应对起来并不如何费力,围困他的敌方也不急迫,应对自如,大刀长剑鞭子轮流上阵,妖法魔法让他无暇他顾,罗倾只觉敌人源源不断地攻击,他虽能胡护住自己,却也伤不得敌人,心中一惊,打斗中观察他们的进攻顺序,竟是暗合九宫八卦阵,自己已渐入“死门”,连忙变换方向,只见满眼妖魔鬼怪,难以寻得“生门”,向远望去,竟看不到勾玥的身影。     勾玥冷眼看着虎视眈眈的妖魔们,下手可比罗倾要凶狠得多,不多时已见尸首铺了地,可战得久了,也觉力乏,下手越发狠辣,只想速速脱身。     “都给老子让开。”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杀戮声中格外清晰,围着勾玥的妖魔都停了下来,让开一条道路,只见一个身高丈米的大汉从妖魔中走来,两手各提一把大锤,肌肤黝黑,毛发浓密,一双三角眼瞪得滚圆通红,如同地狱走来的恶鬼般直直看着勾玥,像看一只无法逃离的兔子。     他将勾玥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妖精,若是现在束手就擒,老子可以不伤你,这般美丽的皮囊,伤了实在可惜。”     勾玥虽在魔界待了快十年,厉害的妖魔见得多了,却在见到这黑大汉时不禁退了一步,这绝对是个比珏还要厉害的魔物,不知是何方势力竟敢劳动如此大的阵势来要他小命。     “我乃苍合首领珏的部下,你们若是伤我,珏不会饶了你们,况且这是在苍合的地界!”     大汉哈哈大笑:“我们要的就是苍合首领珏的部下,一个锋利的爪牙,勾玥。”     “好大的胆子,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美人若想知道,不若现在就随老子走一趟,自然知道是谁想要你了,哈哈哈哈。”     “那得问问我手中的剑愿不愿意!”     勾玥举剑,他看了眼远处被包围的罗倾,归兮剑金色的光芒在群魔中时而闪动,带着醇厚的暖意,那个男人,总是那么散漫又温和,让他忍不住多看一眼。     他收回目光,眼中的眷恋慢慢变冷,长剑垂直举在身前,迎接黑大汉的进攻。     那大汉像刷子一样的眉毛下一双赤目带着轻蔑的意味,嘴角牵出一抹冷笑,一个吭声,只觉空气都跟着在震动,这才缓缓提起铁锤,两把铁锤用铁链连着,他一手将铁锤在空中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呼呼的风声中慢慢形成一股强大气流,妖魔们早已走得远远,勾玥被那气流缠得身子不稳,眨眼间那铁锤已经飞来,虽极力躲过,仍觉得胸口被重重一击,喉头一甜,溢出了鲜血。     却还不待缓过神,那大汉的铁锤接踵而来,如同长了眼睛般追随勾玥,不过一小会,他已重伤在地,根本无法再战。     “哼,珏最锋利的爪牙也不过如此。”     黑大汉站在勾玥面前,脚尖提起他的下巴,赤红眸中带着不屑:“倒是这张脸确实不错。”     勾玥抬眼,冷漠眸光慢慢融化,化作春风柔水,旖旎风情万千起,只是微微一个笑,已令那黑大汉失了神,等到回了魂,一把银针已如春雨迎面。     黑大汉闪身躲过,却不料脖子中了两针,他一把拔掉,愤怒地看向勾玥:“竟然还有力气还手,看来老子对你太客气了!”     他大步走过去,勾玥那一发银针已用尽所有力气,只能伏在地上,漂亮的眼睛却带着得意的笑,冰寒入骨。     那双大手托起他的身子,浑厚的声音带着怒气:“胆敢伤老子的,放眼魔界也没有几个!小妖精,要不是留着你的小命有用,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不过,就算你不死,老子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勾玥的冷笑迎着他的愤怒,任由那双大手拍向他的几处大穴,是要封住他的妖力,掌风而下,瞬间觉得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胸口堵得难受,然后一只大手猛地拍向他的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血液慢慢融入土中,浮出一颗金色的小球。     那是什么?为何会从他的身体里出来?     勾玥被扔在地上,他残破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侧眸疑惑地看着那颗小球。     那黑大汉稍稍出了一点气,拍了拍手,跑到一旁观战的妖魔们纷纷围了上来,井然有序,并未掉以轻心。     那黑大汉刚想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惊愕地看着血泊中的勾玥,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僵硬地倒下,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浑身肌肤更是黑了几层。     珏最锋利的爪牙放出的毒针,怎会没有毒?     一个看似统领的魔探了探他的鼻息,慢慢站起来,看了一眼勾玥,大声道:“恶铁锤死了,立即把勾玥带走,不可多留!”     “是!”     勾玥虽浑身是伤,表情却很平静,冷冷看着一妖一魔朝他走来,那赤瞳的魔一脚踩在血泊中的小球上,小小一个震动,似乎踩碎了什么。     勾玥心里一动,他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直到身体被拖起,茫然的眼中忽然蹦出疯狂的光芒,猛然看向那道金光的方向,他忘记了什么?他怎能忘记那个人!     “罗倾,罗倾……”     他喃喃叫着,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拖着在移动,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挣脱禁锢,朝着那个方向大叫:“罗倾!罗倾!”     妖魔们没想到他还有力气,为首的魔一脚将他踢倒,不料勾玥却疯了似地想爬起来,大叫着:“罗倾!爹!爹!”     然而身体却无法挣脱,有妖怪拖他,有魔物打他,他只是冲着罗倾的方向大声叫喊,那个男人一直放在他心头,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罗倾听到喊声,心中一惊,勾玥定然情况不妙,下手不由狠了起来,只想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可忽然身子一震,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望向声音的方向,刀剑声中,那个声音时隐时现,一句又一句,在叫他罗倾,在叫他爹。     他听得真切,那样的呼喊,那个声音,撕心裂肺,不是他的小箓儿还能有谁?     罗倾忽然就觉得自己要疯了,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手中归兮剑的金光渐渐转为赤红,散发浓烈的杀意,围着他的阵法顷刻间已散,竟是被杀戮所破,尸血满地。     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哪怕犯下杀戮之罪,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再削一次仙骨,也不能再失去他的小狐狸!     他踩过满地尸体飞奔向声音的方向,他的小狐狸浑身是血,依然疯狂地喊着他,可那群妖魔试图封住他的嘴,绑住他的身体,将他仍在马背上。     魔群统领见罗倾追来,一声令下,一队妖魔立即回头阻拦,剩下的几个一夹马腹,带着勾玥冲向耶梦伽罗的花海深处。     然而勾玥一直喊着那个名字,抓他的魔已经朝他脑袋重击了好几次都不见他晕倒,看他从发髻流出的滚滚鲜血,实在怕敲得重了会伤他性命,只得任由他喊了一路,将另一片杀戮扔在身后。     罗倾再次被围住,尽管他已犯下杀戮,下手凶狠残忍,可依然无法脱身,南箓的叫喊,声声都如刀子戳在他心上,竟是这样万般无奈,他无法靠近,刀光剑影中,渐渐看着他的小箓儿被带走,那样撕心的叫喊不曾停歇,直到渐渐消失,却让他体内鲜血涌动,杀念愈重,罪孽愈重。     可这样浓烈的杀念,还是无法救回他的小狐狸,如此一别,又可知生离,还是死别?           第二百三十三章 金丝笼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罗倾到达白岩部落时早已天黑,他化作被他杀死的魔兵模样大大方方进了守卫重重的千岩门,白岩部落的政事中心。     一个侍卫问他是谁,他取出身上的腰牌,那侍卫看了看,道:“原来是戴统领的部下。”     “是,我有重要的事情向他汇报,统领应该在里面。”     “不久前送了个妖去地牢,你进去吧。”     那地牢极容易找,罗倾一路畅通无阻,竟还是下了好几层才得知南箓的下落,他心里虽急,却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步伐,学着其它士兵的样子,低着头,恭恭敬敬走到那个牢房前。     然而,那不是一个牢房,而是一个金色的笼子,笼子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背对着身后的士兵,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这个笼子,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勾玥,知不知道你此刻的眼神有多勾魂?衬上这浑身的鲜血,美得让人窒息。这样的美丽,不该成为珏的爪牙,而是乖乖呆在金丝打造的笼子里,属于懂得欣赏你的主人。”     那声音低低沉沉的,极是暧昧,旁边的魔兵们恭敬整齐地站着,包括那位戴统领,想来,那个男人就是白岩的首领司炎了。     司炎的身子遮住了南箓,只露出一片带血的衣角,一只**的足。     “我不会成为你的宠物。”罗倾听见他的小狐狸倔强的声音,心里悬着的一口气总算放下了一半,至少他的小狐狸还有力气说话。     司炎笑了笑,举起南箓的手亲了亲,不料那锋利的爪牙反手抓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戴统领刚要发作,却被司炎拦下,他用拇指摸了摸那道血痕,声音中越发愉快:“就算关在笼子里也不可磨去你锋利的爪牙,这才是你狐狸的本性,真不知珏为何会说你是一只猫妖,猫妖哪里会如此勾人?不过本王就喜欢这样的勾人,哼哼。”     说话间,他始终握着那只长了长长指甲的手,暗暗用力,那只手疼得颤抖,却没听见南箓求饶。     “为何不说话?你只要求我,我就放开你。”     罗倾看不见南箓的表情,却在暗暗为他心疼,死小孩,不就求一下饶,为何不肯松口!     司炎又在那只手上亲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倒了两粒药出来塞进南箓嘴里,舔了一下他的脸,满意道:“无事,你现在倔强,等下便会求着本王疼爱你了。勾玥,本王第一次见你从杀戮场中回眸那抹冷笑,就一直想,这样的绝色,若是关在笼子里该是什么模样,你看,本王是如此地喜欢你,你会是我的,珏那种堕仙,不会懂得欣赏你的美丽。”     司炎走出笼子,对那戴统领道:“好好看着我的宝贝,等他求饶时再来通知本王。”     “是。”     司炎想了想,又道:“让两个人守在这里便是,若是勾玥宝贝忍不住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也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去。”     “是。”戴统领低头应允。     司炎忽然看向士兵尽头处的罗倾,眼中一肃,如同刀子:“我来时没见过你。”     罗倾急忙跪下:“属下是随戴统领去拦杀与勾玥随行那男人的,回来正要向戴统领汇报。”     金丝笼中的南箓忽然一震,眼睛紧盯那跪下的魔族士兵。     “哦,就你一个回来?”司炎来了兴趣,目光看向了勾玥,神情越发高兴。     “还有几个兄弟重伤,属下侥幸受了些轻伤,所以前来汇报。”若说只有自己一人,恐怕是要起疑心的。     “那么说,与勾玥一同的那个男人死了?”     “是,被我们乱刀砍死的。”     “不!不可能!”南箓忽然大叫起来,罗倾抬头,这才看清他此时的模样,那容颜依旧,只是满头青丝成了银发,尖尖的狐耳露在外面,身下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这是他半妖化的模样,自从成年后,罗倾再也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一件宽松的袍子套在身上,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映着脸颊上一枚双月纹,即便是神情痛苦,罗倾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如此的魅惑。     “你说谎,你在说谎!他怎么可能死,他不会死!”南箓瞪大的双目死死盯着他,凶狠而疯狂,看得罗倾心里一阵一阵地痛,他又伤了小狐狸的心。     司炎对罗倾的话很满意,他看着南箓的大叫,忽然捏住他下巴:“那个男人对你很重要?可惜,红月谷的妖魔都差点吃了他,在我白岩士兵的刀下,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勾玥,安心做本王的宠物吧,你会喜欢的。”     “我呸!”南箓唾了一口,恨恨看着他。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勾玥,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求本王的,到那时,我要你声泪俱下,匍匐在本王的脚下!”司炎终于动怒,不复之前的惺惺作态。     南箓那双漂亮的眼却继续瞪着他:“司炎,我会让你后悔今日所作的一切!”     “既然如此,那本王等着。”     司炎冷哼一声:“把笼子锁上,本王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那金丝做的笼子华丽又金贵,粗大的金丝上甚至都雕刻着精细的花纹,笼中铺满黑色的皮毛,南箓一身的雪白仿佛要被那样的黑吞没,只有一双眼闪着仇恨的光。     司炎转身,看见罗倾还跪在地上,便指着他道:“你,留下来,好好向勾玥说说那个男人是怎么死的,记住了,一定要详细,不能错过任何细节。”     罗倾低头遮住眼中的不忍,声音却是洪亮兴奋的:“是,属下一定不辱使命,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我们走。”     临走前,那戴统领仔细看了罗倾一眼,并未说什么,不多时,空洞洞的地牢中,只余下先前给笼子落锁的魔和罗倾,还有一个大大的金丝鸟笼,里面关着他的小狐狸。     罗倾走过去,他每走一步,南箓盯着他的眼就深一分,似乎能从里面射出刀子将他捅个千疮百孔。     罗倾站在他面前:“勾玥,那个男人……”     “闭嘴!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罗倾叹了口气,静静看着他的小狐狸,在被抓来的途中,那些妖魔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竟能逼他化成半妖形态。     旁边的魔瞧他沉默了许久也不开口,不满道:“怎么不说了,首领可是让你详细地说出来。”     罗倾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那魔兵凑了耳朵过去,罗倾低声道:“那个男人……”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那魔兵把耳朵凑得更近。     “我说,那个男人,没有死。”     魔兵一惊,正要说话,却发现身子不能动弹,低头看去,半截身子已经离开腹部,艳红鲜血染红了他的下肢,他却感觉不到痛,他想喊,又发不出声音,慢慢的,眼前变得漆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罗倾从他身上搜出钥匙打开金丝笼,南箓却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罗倾叹了口气,伸一只手进去:“箓儿,快出来。”     “爹?”那双凶狠的眼一瞬间露出狂喜,不敢置信,“罗倾,是你吗?是你吗?”     “是我,箓儿你快出来。”     南箓才惊醒般地将手给他,那笼子的门很小,只能爬着出去,可他浑身是伤,怎样也爬不快,只能紧紧地看着罗倾,手忙脚乱地爬着,害怕一眨眼发现这是一个梦。     直到出来那一刻,他一把抱住罗倾,才真正感受他的存在,抱得死紧死紧,仿佛这样就能真正拥有这个男人,这是他的劫。     “爹,你没死,真的是你吗……”他扑在他怀里喃喃说着,就像小时候一般,这个男人永远是他温暖的依靠。     罗倾一颗心都快碎了,拍了拍小狐狸的背,柔声道:“乖箓儿,我就在这里,先离开再说。”     出了千岩门,戴颜问:“后面回来的受伤士兵在哪里?”     “回统领,没有看见受伤的士兵。”     “怎么会,刚刚……”他顿了一下,“留在地牢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他是祭年,确实留下来拦杀那个男人了。”     戴颜想了想,忽然回头:“立即回地牢!”     而此时,罗倾抱着南箓出了地牢,黑暗夜空中一只大鸟俯身而下,罗倾一跃到了它背上,巨大的翅膀一展,已经飞入漆黑的夜空,离那漫天的星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轮红月仿佛伸手可摘,白岩之心就在他们脚下,灯火阑珊着,像一片火星残留的废墟。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夜雨长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罗倾觉得不对劲,才一离开白岩之心,南箓的身体越发的滚烫起来,身子不安地在他身上来回蹭着,蹭得他心神不宁,不知司炎给他的小狐狸吃的是什么药。     “箓儿,再坚持一会就到家了。”     南箓极难受地拽着他衣服,喃喃地说着什么,罗倾靠近了,才听他说停下,不要飞。     他们乘坐的鲲鹏鸟乃珏的坐骑,可飞九天之高,罗倾以为南箓觉得太高,便命鲲鹏鸟飞低一些,可南箓越发的不安,漂亮的眉头紧紧锁住,夜空之下可见他苍白的脸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罗倾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只得命鲲鹏鸟停下。     这夜晚的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微微湿了身子,那鲲鹏鸟本就通人意,在空中盘旋一圈,竟在一间无人的小木屋前停下,罗倾也管不得那许多,抱起南箓进了屋,隐约中见屋中一盏油灯,挥手间已点燃,暖黄的光芒照亮屋中一角,一方土炕,一堆木柴,并不见其余东西。     罗倾将南箓放在那土炕上,方要起身,南箓却藏着他不放,滚烫的肌肤贴了过来。     “罗倾,罗倾,不要走……”     罗倾心中一跳,他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许多年,自然知道南箓是怎么回事,忙要将他推开,南箓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     罗倾一震,觉得浑身燃起了火,他抱着南箓的头,问道:“箓儿,看着我,我是谁?”     南箓身子软绵绵贴在他胸膛,双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摸索,喘息着:“罗倾,你是罗倾……”     “箓儿,我们不可以这样。”     南箓身体一顿,慢慢抬眼看他,漆黑的眼瞳深处,那悲伤点点溢出,几乎将罗倾一颗心给淹没。     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瞬间褪去,越发显得苍白,身体燥热得发抖,却不再动作,慢慢地推开罗倾,低垂下头不去看男人,是啊,此刻的他多么肮脏,多么卑微。     罗倾不忍他伤心,正要开口,南箓却忽然抬头直视他双眼,倔强又悲伤:“为什么?我喜欢你,喜欢到心都在痛,为何不可以?我就要你,我只要你!”     说完便扑向罗倾,炙热的唇舌胡乱吻着,罗倾本已被他勾起一丝欲火,听得他话,心中一阵酸疼,只觉心中有什么被撬开,留出炙热的岩浆,燃烧了整个身子。     然而,他还是推开了南箓,今日一旦放纵自己,他便再无回头之路。     南箓却不管不顾,柔媚的身骨继续缠上来,口口声声叫着他罗倾,罗倾,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罗倾依然将他推开,他继续纠缠,罗倾躲避,他死缠不放,甜腻的呼吸都带着毒药,苦苦寻求欢愉的解脱。     罗倾手劲稍大些,固定南箓两只手臂:“箓儿,清醒些,你只是吃了药,去雨中淋一会就好了。”     南箓眼中灼人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最后成了勾玥的冷漠,凄然笑道:“你真的不喜欢我。”     罗倾心中一堵,想说什么,却是无从开口,他怎会不喜欢他,他如此将这只小狐狸放在心头,可是不能……     南箓的声音越发凄然:“而我,就算成了勾玥,还是会忍不住对你动心。”     天边一声雷响轰隆而落,震得罗倾的心又酸又痛,勾玥的种种奇怪行径浮现在他脑中。     南箓道:“罗倾,你究竟有没有心?你有没有心?既然无心,为何还要来找我?还要继续撩动我的心?”     罗倾僵在那里,他无法回答,他怎会没有心,他的心明明也会疼也会痛会念念想着他的小狐狸,日夜牵挂,度日如年。     “你放开我。”     罗倾不放。     南箓道:“我不缠着你了,你放开我。”     罗倾怔怔看着他,漆黑眼中深沉无序,竟会不知所措,他松了手,看南箓软绵绵的身子慢慢走向门外。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鲲鹏鸟缩小了身躯躲在屋檐下躲雨,漆黑的身子缩作一团,圆溜溜的眼沉默地看着一切。     那个颀长的身影凌乱的裹了一件袍子走在雨中,淋漓一身,像是被大人抛弃的孩子。     罗倾自从南箓出了门脑子便是一阵轰隆隆的凌乱,心中五味陈杂,只觉被刀子一下下戳着心,恍惚中,他想起南华说过的话,若是找到他,就告诉他你爱他,否则不要去找他。     竟然是一点都没错!而他却又做错了,又伤了小箓儿的心。     这世间的情究竟是什么?抓得紧了怕迷失自己,放得松了怕丢了他,心中日夜牵着挂,却又总是伤了他疼着自己,不见他时日日受着煎熬。     这世间的情,本就是一场劫,逃不了的天劫。     屋中突然一阵闪亮,继而天穹笼罩下轰鸣阵阵,雷声扑天,九霄云外的轰响炸破雨幕沙沙,罗倾心中忽而一颤,猛然冲入雨中。     “箓儿!”     南箓方一回头,只觉眼前一黑,已被一片温热堵住了唇舌,身体被紧紧拥在温暖的怀中,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罗倾觉得自己疯了,疯得失去理智,疯得看不得他的小狐狸再次离他而去,疯得抛开一切顾虑,疯得一切随了自己的心,若真有天谴,那就他担着。     罗倾借着灯火幽幽猛一抬眼,只见那倾世容颜衬了两朵红云,比梅艳,比霞浓,真真是媚眼如丝,勾魂夺魄,看得他心旌荡漾,一片春水狂狼席卷而来。     便也顾不得许多,顺了他的心愿,南箓仰着身子努力承受,神情似痛苦似欢愉似飞在九霄天外神魂游荡,细长双目含水丝润,恰恰脸颊一枚双月纹,衬得更是妖娆百态,风情万种。     既然如此,算不算真正拥有了一个人?     既然如此,算不算承诺了携手而行,永不分离?     南箓情动之余,如此贪婪想着。     一处矮小木屋,一张土炕,一盏油灯,仅此而已。     屋外大雨滂沱,满地耶梦伽罗即便在黑夜中,似乎也泛着淡淡的血红光彩,这是魔界最常见的颜色,为了罪孽与贪婪而生。     佛说,有因便有果。     若今夜是因,那往后的果,罗倾只愿他一人承担。     若今夜是果,往事种种皆为因。     因果循环,人生无常,何不随心所欲,痛快淋漓?     待到情事毕,罗倾方一回头,惊见那屋檐下躲雨的鲲鹏鸟不知何时入了屋中,圆溜溜的大眼滴溜溜地瞧着他与南箓,也不知瞧了多久。     罗倾老脸忍不住一红,就像活生生被人看了春宫一般,不禁道:“你快出去,快出去。”     那鲲鹏鸟抬了抬头,圆溜溜的眼在他与南箓身上扫了一遍,那表情像极了它的主人珏的坏笑,转了身子,一摇一晃地出去了,简直是在说“老子都已经看完了,你这老鬼还害羞什么。”     屋外的雨还在下,却是变小了,一夜缠缠绵绵,仿佛永不停息。     不知此时的白岩之心成了什么模样,珏早有心吞并白岩部落,奈何找不到借口,此次司炎是自作自受,生生给自己挖了坟墓,等珏抓到那好色首领,看他如何为他的小箓儿出气。     他看着身边的小狐狸,这般清丽绝美的容颜,与南华的容貌七八分相似,可竟只得了他们母亲的五分颜色,人界都说,容貌过于美丽便会招来祸端,注定得不到幸福。无论人还是妖,这话似真的应验了,白夜有着那般美丽倾世的容颜,如今只能囚在十重天日日受折磨;嫦娥也有出世的美貌,可惜独居广寒宫夜夜悲泣;而人界历史中红颜祸水的例子太多了。     那他的小箓儿呢,可能得到幸福?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两心知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醒来恰是清晨时分,屋外细雨绵绵,清清润润,整个天空都是灰的,黯淡光线从窗外撒入屋中,落在他们身上,罗倾还抱着他,宽大的胸膛呈现一个保护的姿势,怕他在冷硬的土炕上不舒服。     这个男人平日里散漫不羁,嘴角总噙一缕慵懒笑意,那么漫不经心地整治人关心人伤害人,却又能感受那漫不经心下的温暖绵绵不绝,可恶可恨又可爱,令人离不开推不掉放不下,心心念念想的爱的竟然只有他一人。     如今他安静地睡着,那眉眼舒展平和,难得一见的正经模样,但只要一醒来,又是那可恶可恨又可爱的男人,时时刻刻都纠得他心酸难耐,不知如何解脱。     南箓看着自己满身痕迹,想起昨夜种种,自己如何纠缠罗倾,恬不知耻,卑微到了土里的姿势,这样的他,如此肮脏的他,终是引诱了这个养育他的男人,待到那双沉睡的眼睁开,不知会如何看待自己。     他纷乱想着,只觉自己卑鄙肮脏到了极致,再无法面对罗倾的目光,悄悄起了身子便想逃,管他天涯海角,罪孽难逃。     “你要去哪里?”     他一动作罗倾便已醒来,心中一转,历时想起昨夜之事,任他老脸再厚,竟也会觉得羞赧,不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的小箓儿,便继续装睡,却听那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脚步渐远,这才睁开了眼。     南箓停了步子,并不回头,静静站着,屋外风动,吹了雨雾进来,草木摇曳,恍惚中却觉他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根本不敢看此时的罗倾。     沉默许久,罗倾穿了衣物,再次开口:“为何不看我?”     他这话便是硬生生地将南箓最后一块遮羞布扯开,不得不答,却是沙哑着嗓子:“你一直把我当儿子来养。”     罗倾顿了片刻,心中五味陈杂:“是。”养的时候确实当做是儿子,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     那话音落下,南箓又是一片沉默,始终背对着他,声音越发沙哑:“被自己的儿子纠缠引诱,最后终于没把持住,犯了你的禁忌,是不是觉得恶心?”     罗倾心中一痛,这破小孩成日里都想着什么,可转念又想,自己的种种推脱确实伤了他的心,也难怪不会多想。     他正要开口,南箓又道:“我知自己吃了司炎那混蛋的药,可清醒自己做了什么,不过是趁着药效死活缠着你,卑鄙地想着就算一次,也要得到你一次,让你永永远远记着我,再不能将我当儿子来看,你看,我终于得逞了,你是否感觉恶心龌蹉,后悔来魔界找我?”     “我没有,我……”     “你不必骗我,你只想让我与你回去,你可知我日日见你却要努力掩埋心事有多难受?我厌恶你只将我当做儿子,可你又只将我当做你的儿子,那我宁愿自己不看到你,这样起码不会日日难受,夜夜煎心。”     他一番话却将罗倾一颗心放在油锅里来来回回煎了好几遍,他理了理思绪,柔声道:“箓儿,你看着我。”     南箓固执,声音哽咽:“我不敢,怕自己再看到你就不想走了,会没出息地做着你的儿子,却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恋着你爱着你欲罢不能,所以,你不要说这些话再让我心动,最终只会令我更心伤。”     罗倾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前,双手捧着那张脸抬起,却见已是梨花带雨,满脸泪痕,他心疼地抹去那湿润的水珠:“傻箓儿,你就不愿听我把话说完?”     南箓疑惑地看着他,细长的美目含了泪花,楚楚动人处又觉媚态惑人,不愧是狐狸精。     罗倾更将自己声音放的温柔:“看见你这般伤心,我的心也会如刀子般在割,你可知这十年来我找不到你都快要疯了,在得知你没有与那郎中在一起,竟是莫名松了口气,既是高兴又是伤心,我竟然不知从何时起败给了你,心心念念想的也只有你,只愿将你抓在手心放在心尖再也不愿放开,这种感觉,你可懂?”     此番话说完,他竟是老脸一红,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可他的小箓儿却是睁大了双目,露出一副见鬼的神情,哦不,他的小箓儿不怕鬼,总之就是一副非常非常震惊的表情。     南箓愣了许久,眼中蓄着的泪哗然而下:“你说的,可是真的?”     罗倾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此番做来,自己都觉矫情:“我活了九千多岁,却是第一次妄动凡心,这个地方,跳动得不同以往,都是因为你这只小狐狸。”     他那容颜俊朗,是成熟男子才具有的稳重沉着,此时说起情话来,声音低沉弦动,眉目深深,竟令南箓的心“扑通”“扑通”,一下跳得比一下快,最终都觉得胸腔承受不起那样的力道,跳得生疼,疼得那般欢欣喜悦,喜悦得那般酸楚委屈,抱着罗倾便嚎啕大哭起来。     “罗倾,罗倾,你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我等了你这么久,等得心都痛死了,罗倾,罗倾,你是罗倾吗……”     罗倾也被他哭得心酸难耐,轻拍着他的背:“对不起,让你委屈了。”     南箓却是越哭越大声,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浑身滚烫,罗倾柔声安慰,怕他身子受不住,便道:“莫要哭了,再哭,老夫也要跟着你这爱哭狐狸一同哭个昏天暗地。”     南箓渐渐止了哭声,静静看着他,忽然“扑哧”笑了起来:“我还没见过你这老头哭得昏天暗地的样子。”     他这一笑,犹如雨后阳光初照,万物生辉,绝美的容颜带着泪珠绽放,被吻过的双唇艳丽勾人,罗倾看着,只觉一股子邪火渐渐生了起来,忍不住吻了那艳红的唇。     这一吻便不可收,经过昨夜一番**,南箓身子敏感得很,又是相互表露了心意,更是**,瞬间缠绕了一起。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让本座好找!”     珏的话音刚落,伴随一声门被撞破的巨响,他已冲入了屋中,却是瞬间没了声音。     此刻,他那引以为傲的桃花眼瞪成了铜铃眼,可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又立马眯成了眯眯眼,露出惯常的坏笑,对着罗倾,转眼又色眯眯地停在了南箓身上:“旺财,你何时与勾玥竟如此之好了?”     罗倾倒是从容,整了整衣襟,那神态随和得像是刚被人遇见在吃饭,南箓却是脸皮薄,瞬间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低着头躲在罗倾身后。     罗倾道:“怎么现在才来?一个白岩部落都收拾这么久,你太弱了。”     珏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你以为白岩之心是那般好拿下,司炎那死鬼能当上首领自有他的本事,若不是我安插了许多人马,苦心经营两百多年,哪会如此容易就垮了,你倒还嫌我慢,不过若是早些来便撞不见你们的好事了。”     他话音刚落,却瞧见勾玥脖子上的种种痕迹,那绝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弄出来的,想着以鲲鹏鸟的速度早已回了苍合,瞧这二人一脸奸情,怕是在此处情热了整个晚上,想来罗倾还是宝刀未老,可勾玥那冷冷淡淡的性子怎会与他……想着,目光又落在了勾玥身上,他竟怀疑自己是否眼花,那勾玥怎会露出娇羞胆怯的小媳妇儿模样,这、这还是他苍合最锋利的爪牙勾玥公子吗?     罗倾瞧他色眯眯地瞧着他的小箓儿,不满道:“你瞧也瞧够了,我们先回去罢,待会再找你算账。”鲲鹏鸟在,珏能寻到此处并不奇怪,只是他该如何解释与箓儿的关系,瞧着珏一脸的了然,他老人家也会不好意思,只是那面子上的功夫却是做得滴水不漏,稳如泰山。     珏哈哈哈大笑,连道:“是,是,我们先回去再说,真是可喜可贺,罗倾,有你的!”     罗倾再不理他,拉着他的小箓儿便出了门,唤来鲲鹏鸟,不料这死鸟却不让他们上去,扑哧着翅膀狗腿地蹭到珏的面前,圆溜溜的眼再回头来看罗倾,神情鄙视,那就是在说“老子只认主人,才不背你,你个老色鬼。”     罗倾吃瘪,珏看他此时模样,心情大好,拍了拍鲲鹏鸟的头,以示鼓励,那死鸟便乖巧地蹭着主人的手,极尽讨好的小人模样。     珏脸含笑意,上了鸟背,才对二人道:“都上来罢。”     罗倾与南箓走至跟前,那鲲鹏鸟圆溜溜的大眼滴溜溜地在他们身上来回,神态可恶,与它主人竟是十分相似,色眯眯的径直看着南箓,又转到了罗倾下身,极尽猥琐。     罗倾被一只鸟给猥琐了去,本想发作,却又想到昨夜被看了一夜春宫,老脸又是一红,白了那猥琐鸟一眼,抱着南箓上了它的背,在飞行时暗中使了个千斤术,将这鸟压得都飞低了一半,到达苍合时累的气喘吁吁。     珏奇道:“才三人而已,你就累成这样,看来是太胖了,从今日起每餐减少一半。”     鲲鹏鸟惨叫一声,差点没站稳,毛茸茸的头蹭着珏的脖子,圆溜溜的眼睛哀怨地看着他,极尽谄媚讨巧。     珏却不吃这一套:“再装可怜便再减一半。”     鲲鹏鸟顿时乖觉,低头默默在一旁独自哀怨。           第二百三十六章 彼岸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白岩部落虽被苍合部落攻占,可明面上只是白岩部落发生内斗,司炎不知去向,取他而代之的是他最信任的部下无碾,只是这暗地里,无碾是珏安排了许久的棋子,白岩实际上已经是他的了。     珏一回去便忙得不可开交,白岩新得,各种事物暗中纷纷布局安排,难免不会用到他最锋利的爪牙,可这勾玥虽还是少言寡淡,他却总觉得不一样了,而且为何勾玥到哪里他那旺财车夫也到哪里,而且他吩咐什么任务那该死的车夫都会阻拦,还时常抓着他的小辫子不放,弄得他白白空置自己的爪牙不能用。     终于有一日,珏忍无可忍,日理万机中抽了小段时间单独面见那讨厌的车夫旺财。     “罗倾,你怎么还不回人界,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可又要提着剑追着你跑了。”     罗倾道:“我要带走勾玥。”     珏并不吃惊,几日来瞧着他俩眉目传情如胶似漆的模样便也了然,只是将眼看向勾玥:“你愿意跟他走?”     勾玥点头,脸颊微微红了:“我要跟他回去,在魔界这些日子,多蒙您的照顾。”     珏前几日确实是忙,也没分心注意勾玥,如今看来,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腼腆乖巧,莫非与罗倾那老头有了一腿,竟连性子也变了?不由奇道:“勾玥,你这是怎么了?”     罗倾一手拍他桌案上:“我还没问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竟对他下了忘情蛊,难怪不记得我了,你却还装蒜不知,可将老夫折磨得好惨,这笔帐同着以前旧账咱们得好好算一算!”     珏竟还露出惊讶的表情来:“我何时对他下了忘情蛊?”     罗倾道:“若不是那白岩杀手下了重手逼出蛊球,我的小箓儿一辈子都不会再记得我了,你还给我装糊涂!”     珏一手扶额,看向南箓:“真有此事?”     南箓摇着罗倾袖子:“爹,虽然他是给我下了蛊,可也救过我性命,你就算了罢。”     “不行,这老魔头明知你与我有关系,却还下此毒手,分明是故意的!”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别以为装失忆就可不了了之,你那些把戏我哪个没瞧过,竟都没一点新意。”     南箓顿了顿,看向珏:“你真是装的?”     珏还没说话,罗倾已抢道:“不用问了,几百年前都就失忆过几千回,我欠他钱这事却死活不肯忘,分明就是装的。”     “哦,原来是这样。”     南箓乖乖退下,珏却是一个不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万分震惊地看着他:“勾玥,你、你那冷酷劲儿都去了哪里?何时起竟成了……如此乖宝宝?”     南箓老实回答:“我原来便是如此,都是你那什么忘情蛊,竟弄得我性子都变了。”     你……珏险些气绝,刚才还为自己说话的勾玥眨眼间已反过来责备自己,竟然还神情如此无辜,好似他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这罗倾究竟是如何教养孩子的,一点尊重长辈的礼貌都没有!     罗倾雪上加霜:“你明知他是修仙的妖,却还总派一些杀戮重的任务给他,这次险些散了性命,我养大的孩子就被你如此折磨,真真是一点情义都不顾,珏,你这是又欠了我一笔。”     南箓道:“可是我每次完成任务后首领都会有许多赏赐啊。”     “不提赏赐我倒忘了,你是修仙的妖,他竟赏你那许多魔女妖女,分明是要拉你堕落,好终身为他卖命。”     “他还赐我许多金银。”     “他从你身上得到的远多于那些。”     ……     他们这一唱一和,无论珏做的什么,被罗倾这般一说都成了恶行,他就是那不顾当年情义,利用故友之子为己谋取利益的大恶人大魔头是也。     珏揉了揉额头,打断道:“罗倾,你要什么?”     罗倾说得嘴快冒烟,终于见他上了道,忙道:“我听说你这苍合有一枚巨大的沧海夜明珠,就将它送给我,当是箓儿与我的精神损失赔偿。”     珏正了容色,毫不犹豫回绝:“那是我苍合的部落之宝,不能给你,你换个其它的。”     罗倾道:“我只要那个。”     珏上下打量着他,神色凝重:“罗倾,你虽性子散漫不羁,可并不喜这些珍宝物件,在人界也不缺银两,你拿这沧海夜明珠是作何用?”     “我虽不喜欢,可却是有人喜欢。”     珏思索片刻,忽然凝眉望他:“你……你莫不是……这不可能!”     罗倾淡淡笑着,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神情,眉目舒展,可是双目深沉,万千计谋隐在其中。     “你给还是不给?”     珏的神色却是凝上了悲伤,静静看他:“罗倾……”     罗倾不语,只是含笑。     最终,他还是点了头,这苍合的首领将部落的宝物拱手相送,他说:“再让我探探你的脉象。”     南箓疑惑又担忧地望向罗倾,再看珏深沉的神色。     珏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探在罗倾右手腕上,静听许久再换了左手,他左右两只手来回换了几次,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     南箓担忧道:“首领,我爹怎么了?”     珏放下手,神情越发沉重,悲痛地摇了摇头:“这老头年纪大了,还如此纵欲过度,难怪肾虚严重,勾玥你年轻气盛,还得节制一些,万不可将他榨干了。”     南箓一张俊脸刹时变得滚烫通红,便连着两只耳朵都是艳红的色泽,像是从大红染缸里捞出来般,低着头都不敢看人了。     珏奸计得逞,仰头哈哈大笑,桃花眼眯成了缝,暧昧地看着他和罗倾,南箓被他笑得越发不敢抬头,罗倾暗中磨牙,真想在那张脸上补个几拳!     然而,那样大笑的桃花眼中暗暗流动的情绪,却是无人能懂,他知道,罗倾从不是那般矫情的男人,一旦决定做的事,无人能阻止。     罗倾走的时候珏派了一辆豪华马车送他,还带了几个心腹送到苍合城门,那蓝发蓝眼的尤勉尤其不舍,一脸愁苦,哀怨地看马车走了老远,依然怨念不断。     珏问他怎么了,尤勉悲伤道:“回首领,老奴想到先前府中的车夫是带着丫环私奔了,如今这旺财车夫竟带走了我们的勾玥大人,还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老奴现在都不敢再给首领选车夫了,不知下一个车夫又会拐跑什么人,如此这般,老奴真真是罪孽深重啊。”     珏那桃花眼抽了抽,他这总管哪里都好,事无巨细,万般皆有条理,就是太爱操心了,不就是一个车夫么,还能拐跑什么重要人物?     当然,旺财那是意外。     那豪华的马车一路踏遍耶梦伽罗铺就的艳红道路,却不是向人界而去,渐渐的,走入了混沌地界,四周雾霭茫茫,仿若置身天地之外。     南箓问:“我们要去哪里?”     罗倾指着混沌的四周,却道:“箓儿,记住来这里的路,以后你一个人要在这条路走上很多遍。”     “为何?”     罗倾不答,眼瞳深黑直视着远方,那神情竟似有种佛陀的宁静:“无论神魔仙妖,总有走上这条路的时候。”     “这里是……”     “看看你脚下的花,她们叫曼珠沙华,只生长在黄泉彼岸的花。”     南箓双目睁圆:“这里是地府!”     “这是冥界,灵魂的最终归宿之地。”     “我们为何要来这里?”     罗倾转眸看南箓,宁静的面容缓缓绽开微笑,薄雾蒙上他的脸庞,像是梦中一样:“因为冥主就要欠我们一个巨大的人情了。”     南箓微微一愕,不是因为罗倾的话,而是他此时的神情,如此的虚无缥缈,仿若游魂,他看了他许久,恍惚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开在黄泉彼岸的花啊,艳丽又妖娆,芳香扑鼻,不知见过多少鬼魂来去。     南箓不喜欢这种花,从第一眼起,由衷感到厌恶。     直到许多年后,当他忆起这一日时,依然觉得像是一场梦,梦中似相识,而他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厌恶这艳丽荼靡的花朵。     生生世世,花叶永不相见!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明珠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重华见到南箓的第一眼,目光深了深,然后看向罗倾,嘴角是嘲讽的冷笑:“罗倾,这孩子成不了仙,只能为魔。”     罗倾却是那惯见的漫不经心,对他的话极不在意:“重华,我可不是让你算命的,我是来送礼的。”     “哦?”冥主来了兴趣,沉黑的瞳孔闪过一瞬光亮,那银发流于玄袍之上,更觉他气质空华,高深莫测,他了然道,“你有事情求我。”     罗倾不语,只是将背上的包袱解下,包袱里是个外观极普通的木质方盒,他将方盒放于桌上,解了八卦锁,木盒才一打开,那阴气森森的冥界竟都亮堂了起来,弱水流淌,彼岸花开,阴风阵阵起,竟都带着受日月光华洗礼的生机,那光华的所在,不过就是那方不起眼的木盒中硕大的夜明珠。     重华深如黑渊的双目不禁微微一颤,紧紧盯着那散发温润光华明如高月的珠子,他忍不住伸手,却只触摸那温和淡远的光华,膜拜似的在明珠周围绕过,却始终不敢碰触珠子本身,冥界的身体都阴郁而森冷,不配碰触这颗圣洁的珠子。     这将会是冥界的太阳,将永恒照耀这片六界最黑暗阴冷的角落。     “这是……沧海夜明珠。”     冥主的声音浑厚低沉,依然难掩语气中的兴奋喜悦,温厚的光华撒上他的银发,容颜光洁如玉,黑曜石般的眸子有着最深沉的色泽,令人想到黑暗的地狱。     他端详了那沧海夜明珠许久,断然面向罗倾:“你要什么?”     罗倾道:“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重华看了他一眼,深沉漆黑的眸子,一眼就能望进人的心里:“若真是举手之劳,你也不必送上如此厚重大礼,这沧海夜明珠可是我苦心求了许久都未得到之物,如今你亲自送来,可以算是于整个冥界有恩,所求之事自然不易。”     罗倾笑了笑,拉着南箓上前:“箓儿,这位就是冥界之主重华,若是将来有什么困难,大可找他帮忙,不必客气。”     “有你在,为何还要找别人?”南箓不解。     罗倾却道:“为父并不是万能的,冥主的本事却比为父大了不知多少倍,找他绝对没错。”     “哦。”南箓好生打量这冥主,只见他银发如雪长长流于身后,玄色的袍子衬出一种隐隐低调的王者之气,容颜极修整,是长久不近人烟的冷冷之感,那一双眼竟是说不出的黑,被他看一眼,仿佛万物都要被吸入那样一双黑瞳中。     重华也同样打量着他,小小的狐妖,尚未历经沧桑百变,眼神清澈明亮,一眼便能看到心里,这般艳丽绝美的容颜倒是极少见的。     他并不问罗倾与这小狐狸是何关系,是何身份,为何提出相托之请,一切都不用问,因为他是冥界的主人,生灵万物最终都将归宿到此,他习惯不去追究缘由,只看结果。     “好,我答应你的要求。”     “冥主能答应是最好,这是老夫的养子,名唤南箓,家中还有一位小女,闺名南华,以后还请冥主多多关照。”     “我既答应了你,自然关照。”     “我虽在人界多年,极少往来冥界,若以后有机会来此,希望冥主能盛情款待。”     “可以。”重华却有些疑惑,他一个天界流犯,与自己也无甚交情,为何要如此慎重提出盛情款待,看他也不似个爱慕虚荣之人。     罗倾继续说着,语气诚恳:“我这一双儿女都还小,将来若是捅出了什么篓子,不求冥主相帮,只求冥主能为他们寻求一个后退安生之所。”     “这也不是不可以。”瞧这南箓已是容华绝代,不知那南华又是如何的倾城绝色。     “这沧海夜明珠乃是魔界苍合首领珏相送之物,此乃他苍合之宝,竟能拱手相送,老夫实在感激,若今后他有难,望冥主莫忘今日相赠之情,看在老夫几分薄面上,能出手帮他渡过难关。”     “我虽与珏动过几次干戈,然你如此说,也可以应允。”这话重华却是应得几分不痛快,昔日为得沧海夜明珠,他几次三番明里暗里机关算尽绞尽脑汁甚至连许多不光彩的手段都用上了,竟没从珏手中讨得半点好处,自己还折了不少兵力。唉,谁让他这冥界都是鬼,去阳间吓吓人还行,与那日日刀口舔血的妖魔哪能相拼。     说了这许多,罗倾却厚着脸皮道:“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还有完没完?     罗倾却道:“老夫现在还没想好,但往后总会有事相求,希望冥主能应下老夫三件事,将来想到时自会说与冥主。”     “……”冥主沉黑的目光看着他,带着探究,收你一颗夜明珠,要求还没完了,临时想不到了还要赊三个,这罗倾好生会打算。     “罗倾,别以为我不知你要做什么,冥界的援助可不是说有就能有,你送的大礼我确实很喜欢,我也应允你许多要求,你莫要得寸进尺。”重华终于冷下脸,如雪如玉的面容冷漠生疏。     罗倾依然厚着脸皮挂着散漫的笑,看向他身后温和万丈的柔柔之光:“这沧海夜明珠乃凝聚百万年日月精华之稀品,可比日月,却只能放在玄铁木盒中才能释放形同日月的光芒,玄铁木盒的八卦锁乃老夫设计,即使打开,也会每隔一百年又锁上一次,如若强拆……”     冥主深黑的双眸蓦然凌厉,如玉容颜越发的冰冷无情,深深逼视着罗倾,一个小小罪仙竟敢威胁他堂堂冥主!     罗倾毫不畏惧,脸上笑意深深,并无丝毫恶意:“老夫当时设计后也觉得不妥,如此岂不是每百年都要动脑开一次锁,着实麻烦,可在拆卸此琐时出了差错,再动就成了死锁,如此便只能放着,这也成了老夫制琐的一大败笔。”     “……”     重华暗中咬牙,亏你有脸说,这怕是你最得意的一把锁罢,都敢威胁到本主头上来了,老奸巨猾!     “往后老夫会定期来拜访冥主,冥主觉得如何?”     “好。”冥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主答应你。”     “如此,便多谢冥主了。”     重华本以为他到此为止,不料那不要脸的竟对那乖巧讨喜的小狐狸道:“箓儿,往后冥主若不肯帮你,尽管撒泼打滚给他脸色看,不然这夜明珠就是给他也发不了光,今后起,冥界就是咱们的大靠山了。”     “爹,我记住了。”南箓应着,眼睛新奇地看向重华,澄澈又无辜。     然而,重华却从那双眼里看见了他久远的将来,历经风雨,满身伤痕,于是那双深黑如渊的眸子微微一荡,冷冷笑了开来。     罗倾说了这许多话,清了清嗓子,却是问南箓:“饿了没有?”     南箓点头。     于是罗倾便望向了重华:“冥主大人是否该盛情款待一下我们了?”     重华眼角抽了抽,这罗倾脸皮可是真厚!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柔光万丈的沧海夜明珠上时,心中不悦慢慢消逝。从此后,冥界再也不是一个永不见光的黑暗世界,这里会有自己的太阳,光华照耀地下的每一寸土地。     离开时,重华趁南箓落后时叫住了他,那小狐狸眼睛清澈澈的,不舍地看了眼前面的男人,有礼貌地问他什么事。     重华早已看出端倪,那沉黑的眸子越发显得深沉无底,扔出致命的诱惑:“南箓,有朝一日你成了魔,我会亲自迎接你进入我的冥府,然后再送上一份大礼。”     南箓道:“我是修仙的狐狸,我不成魔。”     “你只需记住我今日说的话便可。”     南箓想了想,点了头:“我记住了。”     小狐狸心不在焉,看男人已是走远,忙道了别就飞快跟上。那男人身形高大修长,长长的袍子宽松慵懒,荡着微风缓缓飘逸,合着背后松松捆作一束的黑发,整个背影像是迎风不倒的松。他停了步子,回头,微笑看着他的小狐狸。     此时,冥界的沧海夜明珠已缓缓升空,柔和的光芒倾泻四方,照亮这万年阴沉黑暗的世界,弱水欢快地流淌,曼珠沙华悠然绽放,万千鬼魂齐齐仰头望天,惊呼阵阵,那一刻,死沉的冥界中,万物生长。           第二百三十八章 镜中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罗倾与南箓回到霖山时正是春雨最盛的季节,那样的时日,靡靡雨雾弥漫整座苍翠山林,寂静而朦胧,偶尔几声鸟啼从翠绿滴水中传出,显得分外清脆动听。     南箓离家十一载,再次回到此处,山林依旧,万物皆止,那蒙蒙细雨猛然间像落在心上,柔柔地湿润了,心中百感,五味陈杂。     再见那一方小院,细雨中朦胧熟悉,院中一株桃树依然花开,已是几百年的树了,却被罗倾施了法术,一直是原来的样子,夭夭灼灼,花开满树,迎来又一个人间春雨日。     他急切地推开门,本要大叫一声姐姐,告诉她自己回来了,可嘴巴才张了一半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竟是目瞪口呆了。     屋中一个绿衣女子一手举着鸡腿一手拿着鸡翅,先是咬了一大口鸡腿,含糊不清的得意着:“我咬过了你还要?”     桌子对面的南华急得直跺脚:“那我要鸡翅,给我!”说完便去抢。     绿衣女子哈哈一笑,绕着桌子躲了一圈,嘴里的还没吞进去,却忙不停地伸出舌头把那鸡翅给舔了一圈,眼睛乜斜地看向南华:“这样呢,你也要?”     “你……”南华一双美目都要瞪出火来了,一咬牙,怒道:“你太欺负人!不就是多花了一两银子!”     “我早已说过,多花一文钱都不行,今日你就饿肚子吧,啧啧,这只鸡可真肥,我最喜欢了。”绿衣女子得意地转身坐在太师椅上,一脚踩了上来,那脚上竟然只套了一只布袜,另一只脚的鞋子却还好好的,想是适才围着桌子饶时连鞋袜都顾不上了,她踩在椅子上的脚得意地抖着,一口将那鸡翅叼在嘴里,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猛一抬头,恰是对上一张惊愕的脸,那张脸后面还有一张满是坏笑的脸。     那如此泼皮耍赖不顾形象的女子除了紫淮还能有谁。     紫淮这猛然一惊,鸡腿都从嘴里掉地上了,一张俏丽面容满是油光肉屑,衬着那目瞪口呆的神情,极是滑稽。     南华适才全心都在她的鸡腿鸡翅上,随着紫淮这一惊才看见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两人,她却是容色淡淡,满眼放在南箓身上。     南箓略微尴尬,转眼看向了南华:“姐姐,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南华淡淡说着,面容含笑,眼中波光粼粼,却还倔强地把下巴抬高。     紫淮这才醒过神,她都快尴尬死了,用袖子一把擦去脸上油光,呵呵笑着:“我刚刚跟南华是闹着玩的,这孩子不喜欢吃肉,都塞给我,吃得我满嘴都是,我这是太高兴了。”     她说得语无伦次,牛头不对马嘴,身子一蹭一蹭地到了桌子边用脚够她的绣鞋,却不料越蹭那鞋越往桌底下去,罗倾与南箓一老一少站在门口,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便恼了,反正在南华面前早没了长辈的形象,不在乎南箓这只小屁孩了。     紫淮终于拉下脸,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桌底下的鞋子当着他们的面穿上,拍拍手中灰尘:“罗倾,你总算把这小狐狸给找着了,如此我也可以回石印山,再不被南华欺负了。”     究竟是谁被谁欺负?     南华哀怨地瞪了她一眼。     罗倾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究竟是谁辛苦?某人这些年作威作福过得滋润着,都没瞧见脸都圆了两圈!     愣是紫淮脸皮再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南华这妮子很会照顾人,我很享……”自然不能说自己很享受,于是话锋一转,“我想着你们没吃饭罢,南华快些去做饭给你爹和弟弟吃。”     瞧这一副女主人的嘴脸,一点当客人的自觉都没有,南华想着,心中忽而一怔——爹和弟弟,女主人……说得可真像,多么美好的假象。     即使心中欢悦,她也清楚知道,这是假象。     罗倾虽然回来了,可那厚脸皮的紫淮却赖着没走,整日缠着他,今日比试法术明日明日讨论阵法,要么两人扎在书堆中窃窃私语着,神态亲密,竟不容他人插入。     南箓好几次找罗倾,却被紫淮三言两语打发了,罗倾就在一旁听着,却未阻止,反倒叫紫淮莫要为了小事耽误时间。     那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细针般根根刺入南箓心中,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男人,可那男人却连头都没抬一下,紫淮嘴角却是含着笑意,看了罗倾又看向他,诡秘而嘲讽。     一连几次都是如此,南箓再没找过罗倾,有时见他们拿着一张丝帛,罗倾说一点,紫淮就画上一笔,默契无间,那女子虽然性格粗糙些,却是明亮得像个太阳,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她容颜俏丽,与罗倾的洒脱不羁恰是相配,桃花树下他们相互说着什么,忽而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多么般配的一对。     南箓偷偷看着他们,心中慢慢绞痛,只觉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深渊,深渊底下业火燃烧,一条叫嫉妒的毒蛇迅速长大,缠绕盘旋在他心口,缠得他浑身都痛,不知何时就会出来咬人。     死灰复燃的结局不还是一抷死灰?     心伤不过如此。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千辛万苦找他回来,甚至说出那样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被爱着,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从此天长地久。     既然说了那样的话,为何还要在他面前秀出这般亲密,伤了他的心后再来伤一次,只是为了彻底让他死心?     既然要让他死心,不去找他不是正好?     他看着看着,竟无声笑了起来,这一切都是捉弄他的笑话,他却傻傻地以为是真的,那他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看了,不要再看了,事情已经如此明显,他还执着什么?终究还是自己的错,爱上了养育自己的男人。     那说什么舍不得放不下,不过是为了哄他回来,他乐呵呵地信以为真,原来不过水中月,镜中花,一切如此虚假。     转身,恰恰对上南华沉静的双眼,他心中一顿,自己脸上的神情怕是比哭还难看罢。     “你不该回来。”南华淡淡道。     南箓猛然心中剧痛,他遍体鳞伤时回头看向自己最依赖信任的亲人,以为可以寻得安慰,不料那亲人冷漠地推开了他,他被抛弃了,从何时起,竟被所有人所抛弃?     于是他也学着南华的样子,淡淡道:“我会离开。”     本就不该回来。     这一次走了,再也不让任何人找到,够了,一切都够了,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没了。     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他如同至身寒谷,身心剧痛,只想逃离,越远越好,远到能忘记这里的一切。     那时恰是春末夏初,停了许久的雨又凄凄沥沥下了起来,雷声震天,轰隆隆仿佛整个天都要翻滚坍塌下来般,狂风大作,不多时天已完全黑了下去。     他偷偷下了山,飞快地逃离,冒着雨,浑身湿透,却觉得能畅快呼吸,再不离开,他可能会死在那里疯在那里!     逃到半夜也不敢休息,强打着精神赶路,可力量耗尽,不能施展法术,只能靠步行,雨夜行路,漆黑得五指不见,不知他会走向何方。     “箓儿,箓儿……”     不要叫了,我知道是幻觉,是我贪婪的幻觉。     “箓儿,箓儿,你快停下。”     怎么能停下呢,我要逃,逃离那个地方心就不会痛了。     “南箓,你要到哪里去!”     为何这雨声中的幻觉越发真实了?     猛然回头,天边又是一阵轰隆雷响,撕心裂肺,恰见黑暗中一点光芒渐近,隐约能看见熟悉的身形正御风而来。     南箓脚下一个踉跄,恰似心中空了个洞,什么也没有了,已经被抛弃了,为何还来找他?他忽然爬起来疯了似的往前跑,可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愤怒,他全当没有听见,凄厉的夜雨中他要逃,疯狂地逃,逃离这个男人,这个欺骗他的男人!     然后他胳膊被一只大手拉住,顿时手脚都动弹不了,他被施了定身术,可身体却发着抖,可恨啊,真可恨!     命运为何要如此作弄他!     “你又要离家出走!”     男人的声音愤愤的,一盏长明灯照亮他的面孔,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才回来多久,这次又是为何?”     南箓不答,他的身体抖得筛糠似的,嘴唇张张合合,眼中有水落下,也不知是雨还是泪,睁大的双目却是直直看着他,仿若刀子般锥心又痛心。     罗倾看清他此时模样,心中一软,扶着他的身体,放柔了声音:“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他的小狐狸却不说话,只是用那伤心到极致的表情看着他。     罗倾去摸他的脸,南箓却惊慌地想躲,奈何被定了身,于是罗倾摸到温热的水不断流过掌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解了定身术:“为何要哭?为何如此伤心?”     南箓哽咽道:“为何要寻我回来?为何要如此伤我的心?”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千秋岁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罗倾心中一痛,竟是自己又伤了他的心。     为何寻他回来?不就是心中舍不得放不下,不知何时起那颗不入红尘的心就沦陷了,不就是为了这只小狐狸么?     于是他终于明白几分他的小狐狸为何伤心。     “可是为了紫淮?这事却是南华让我们瞒着你,她的天劫马上就到了,我与紫淮想尽办法要天劫对她的伤害最小,还要瞒着不让你知道,自然就冷落了你,紫淮是你母亲的朋友,我与她并非你想的那般。”     天边又是一声雷鸣,轰隆震耳,仿佛天都要破出一个大洞,电闪雷鸣,夜雨倾盆,南箓却是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天劫?母亲的朋友?”     “是。”     罗倾看一眼雷电交加的天际:“怕是天劫已经到了,南华初次历劫,会十分辛苦。”     南箓恍惚着,身体越发抖得厉害了:“你是说……是说……”他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妖的天劫意味着什么,稍一不顺就是活生生被雷劈死,他怎么就忘了,南华今年已经五百岁,修仙成道,五百年一天劫,不能逃不能替,只能生生受着。     “姐姐!”     他心中千万种情绪澎湃,脱口只是这两个字,身体越发抖得无法自己。     “为何?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不想你看着她受苦,修仙成道她想一人完成,救出你们的母亲,而你只需做一只快乐的妖。”     南箓又是一震,半晌才看着罗倾:“姐姐是为我好,那你呢,你为何如此疏远我?”     罗倾捧着他的面颊吻了他的眼睛,大拇指抹去脸上的温热:“傻箓儿,我怎会骗你?我一靠近你便觉心猿意马再无心想其它,可南华的天劫实在不能分心,因此才故意疏远你,不曾想你会如此伤心。”     “可你却与她如此亲密。”     “我也不知为何,自从紫淮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她便是故意在你面前与我亲密些,时时笑得不怀好意,天知道她又想着什么鬼点子。”     “真是如此?”     “我没有骗你……”     轰隆的巨响淹没了他的声音,只见东方天际电闪密集,将整片黑夜照得亮如白昼,雷鸣不断,一声声震得心都跟着在颤,天降劫难,仿佛惩治十恶不赦的恶魔邪灵,不将之焚烧殆尽不罢休,活生生的躯体如何能承受!     罗倾与南箓皆是一颤,电闪雷鸣之下,他们能看清对方的脸,却无法听清话语,罗倾拉着他在雨中奔走,凉凉的雨水落在身上却无法浇灭心中的焦躁担忧,一直朝着闪电密集的地方跑,一直跑,那里是他的家,有他的亲人爱人,相互牵挂着彼此的心。     离开的时候南箓是下定了决心,用尽所有力气,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回的路上他与罗倾具是疲惫之躯,无论心中如何焦急,速度终归是慢了,待回到霖山时那雷鸣电闪早已淡去,一方空地上落了奇特的阵法图案,图案在雷电中形成一层淡金色结界,那些闪电依然可以划破金色保护层落在阵法中央的女子身上,她连站起都吃力,却还要躲避朝她而来的袭击。     雷声降稀,偶有一声惊起,依然轰然有崩山之势,比雷鸣更快的是闪亮耀目的电光,南华稍一缓慢便被击中,虽听不到她声音,可光是看,便已痛到了心里。     这便是所谓的天劫,成佛成仙必须经历的痛苦。     南箓看得目瞪口呆,他看着南华生生承受如此剧痛自己却无能为力,那个从小一直护着他的女子还试图让他一无所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妖。     他心中大恸,此时雷声雨点皆已小去,可他心中的震撼悲痛却越发显著,看着南华受的苦,那每道闪电都似劈在他自己身上,痛得五脏具裂,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南华首要想到的从来都是他!     待那最后一道闪电消逝,南华已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紫淮匆忙过去将她扶起,见她满身焦黑伤痕,表情却不露半点痛苦之色,既是心疼又是欣慰:“臭丫头,历个天劫都如此倔强。”擦去她身上的血迹烧痕,满是怜惜。     罗倾道:“能挨下来就好。”     他的声音淡淡,面容肃穆,没有往昔的散漫随性,倒像是一个极严厉的父亲,屈身将南华抱起,往小院的方向去。     南华却看见了南箓,挂着血丝和焦黑的嘴角带出一抹苦笑:“你怎么又回来了?”     南箓将脸埋在她肩头,抱着她大哭:“姐姐!姐姐……为何要这样,我不要你独自承担,我不要……”     南华身体无法动弹,任由南箓伏在她肩头哭,她的神情很平静,清澈的眼静静看着天空,那么高,那么远,她还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与代价才能到达那里,寻求生机。     但她的弟弟不需如此,他可以随性地伏在她的肩头痛哭,可以喜欢男人,可以离家出走,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这个傻弟弟啊,一定要幸福。     那一次天劫,南华的伤养了大半年,紫淮自然是留下来照看,她虽性子粗糙不拘小节,却在认真时事事都比罗倾仔细,又是女子,照看起南华来自然比两个大老爷们方便。     待到南华接近痊愈时已入深冬,年关将至,紫淮下山采买了一些窗纸灯笼对联鞭炮,把这山中一处小院装扮得变了个模样似的,两扇大门上各贴一张门神,门神上再贴大红的双喜剪纸,喜庆是喜庆,却如何看都觉得别扭。     那买来的对联写的是“一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花永开。”横批却不知被紫淮弄到了哪儿去,罗倾道这对联好是好,却没新意,便让她裁了一对红纸,南箓磨墨,提起狼毫大手一挥,已是一副新的对联。     岁月千秋永不逝,山河万古长相守。     紫淮读了一遍,道:“横批呢,可是长生不老?”     罗倾笑着摇头,看向了南箓,那目光神情微微一荡,南箓的心也跟着荡了起来,然后他看罗倾提笔再写,红纸黑墨的四个字,字迹洒脱遒劲,非常好看。     此情常在。     他的心便也跟着那四个字荡了又荡,再觉男人的目光看过来,如火一般,灼红了他的脸。     这算不算罗倾写给他的情诗,给他的承诺?     这般想着,脸更是火辣辣地烫,将脸撇过去不敢看他,却是恰恰对上紫淮诡秘的笑脸,更将他羞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们怎能,如此调侃他?但他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这是他活了四百岁,第一次真正地过了一个年,罗倾本不是凡人,民间的节日他连记都记不全,更别说过节了,即便他们可从山下凡人那里知道一些,却是从未过过节日,更别提如此盛大浓重的春节。     除夕之夜,紫淮兴冲冲地要包饺子,那饺子馅全是狐狸爱吃的鸡肉,饺子皮是自己擀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包出来的饺子圆的方的扁的长的都有,漏了馅儿丑里吧唧的看着也是喜庆,最终在锅里一煮,大都散了,于是喝了一锅饺子皮和鸡肉碎沫儿的汤,里面还有南箓最讨厌紫淮最喜欢的香菇。     他们点燃了院子门口新挂的大红灯笼,在空地上放了烟花,鞭炮是老长老长的,围着屋子饶了一圈,紫淮与南华都不愿点火,推着南箓举了支香去,引子遇了火,立马滋滋燃出红亮的火花,然后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得整个山林都在颤,鞭炮纸落了满地,像是落花又像红毯,不知谁家女儿新嫁。     南华指着门神上两个大红喜字笑道:“那两个‘喜’一贴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嫁娶迎亲,紫淮你好生没常识。”     紫淮道:“那卖窗花的大娘见我买得多便送了一些,当时也没仔细看,不曾想回来一瞧竟是双喜红字,扔了也怪浪费的,贴在门上真真有趣得很。”说完,眼睛却看向了罗倾,“若说嫁娶迎亲,这便难说了。”     罗倾面色不改,从容迎合她的调侃,倒是南箓一张俊脸又红了,好在是黑夜,也不怕被人看出来。暗地里,袖中的手被另一人的大手握住了,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但愿从此携手再不松开。     愿岁月千秋,此情常在。           第二百四十章 长别恨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日子一如往昔,千载岁月恍惚中也似弹指一瞬,便是因那时光太过美好,总觉得不够,流逝得飞快。     南华度过了第二次天劫后罗倾离家许久,回来时带了一个男人,确切地说,他不算人,但南箓始终不知他是什么,非人非妖非魔更非仙,只见他面容刚毅神态冷硬,一双眼睛漆黑异常,深如沉渊,看上一眼仿佛魂魄都能被吸进去,然而,那个时候他的眼睛还是能够被直视的,那双眼太过魔魅。     罗倾道:“他叫黑箬,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由他照顾。”     南箓疑惑道:“我都是快一千岁的狐妖了,能够照顾好自己,你怎么还将我与姐姐看成小孩。”     罗倾没有像往昔那般散漫玩笑,他的神情认真无比,声音低醇浓厚:“你们是妖,有些事情是妖不可以做的,便可由黑箬去做。”     “什么是妖不可以做的?”     罗倾摇了摇头:“以后黑箬会告诉们。”     他近来的话语极少,似乎很疲惫的样子,说话也缓慢了,然而眼角眉梢依然带着他独特的神态,令南箓痴迷不已。     南箓对这黑箬更是好奇了,他仔细打量他的黑衣墨发,面无表情的面容,最终还是将目光停留在那双眼睛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深黑如渊,沉默如空,是那样的黑,你永远不知那双眼睛里装的是什么,甚至不知那双眼是否在看着自己。     南华自从黑箬出现就没开过口,她神态平和,只是定定看着这如黑影般的男人,天劫过后的身体尚还虚弱,她看着看着,竟是笑了,带着一种悲凉:“黑箬,好久不见。”     南箓惊讶地看向南华,他的姐姐每日在山中修行,怎会认识这般神秘的男子?     黑箬望着南华,沉黑的眼里空空洞洞却又像融入了这世间一切繁华锦绣而归于沉静,他道:“我找了你们快一千年。”     “一千年你都没找到我们。”南华道。     “现在找到了。”黑箬沉沉道。     南华虚弱地笑着:“你看,现在我们有人照顾,生活得很好,不需要你了。”她将目光落在罗倾身上,那笑意带着依恋,楚楚可人,容颜倾城。     黑诺的声音低低的:“以后还会需要我。”     南华却道:“以后也不需要了,早先你为何没找到我们?你答应我母亲会照顾好我们姐弟,却让我们吃了好些苦头,日日当惊受怕忍冻挨饿,连最下等的妖精都敢欺负我们,只因我们是孽种,不该活在这世上。若不是罗倾收养我们,我真不知南箓能否活下来,那个时候他还是那么小,你却将我们弄丢了。”     她娓娓道来,声声平缓,她已不是早年会撒泼暴怒的小女子,她已经一千岁了,岁月让她变得沉静祥和,坚强内敛,可幼时的苦难这般平静说来依然含了辛酸与责备,为何不早来?为何要将他们弄丢?     黑箬沉默不语,浓黑眸子静静看着她。     南箓终于明白些许前尘往事,他知道他的父母具被天界所囚,却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曾答应他们的母亲会照料他们,却是将他们弄丢了。     那时他还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他脑海中最初的记忆就是饥饿,所喊出的第一句话是“姐姐”,忍受最多的是妖精们的欺负,幼时的艰辛不堪,即使千年将过,依然尘封在心底最深处,即便不再难过,依然记忆犹新。     罗倾道:“华儿,这并非他本意,如今已寻到了你们,往后的日子可好好补偿。”     南华低下眸子不语,转身走入屋后。     那时南箓还不明白为何罗倾一定要留下黑箬,甚至黑箬的到来都是他的苦苦寻找。     那么,事出必然有因。     不久后罗倾病了。     不是寻常的生病,他本非常人,一旦病起来便是天地都为之大变,山河失色,至少在南箓眼中是如此,那不是人界的病,而是传说中的天人五衰,天人的寿命终将走到尽头。     那一刻起,南箓才知,原来这个温柔强大的男人比他老了太多,他们并非不死不灭,寿命这样的东西谁也无法控制。     罗倾迅速地衰老下去,他如同寿终正寝的人类一般祥和平静,眉眼之间是惯见的从容,他道:“事到如今也瞒不了你们了,等我死后,你们与黑箬离开这里去石印山找紫淮。”     “不,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南箓泪流满面,南华静静站在旁边,神情倔强又悲伤。     罗倾道:“我知道你们长大了,并不需要照顾,但有些事情只有紫淮才会告诉你们如何去做,到了天界你们会成为仙,那里会有天人帮助你们救出你们的母亲,无论那个天人做了什么都一定要相信他,华儿你可记住了?”     南华点头:“你放心。”     “南箓也要离开这里,这个院子只是一个结界,并不存于世,待我死后,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将一切都忘记,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我,早已经老了。”     南箓使劲地摇头,那般倾世的容颜因为悲泣而扭曲,他哽咽着只能断断续续说出那么一句话:“不……不要离开我……”     罗倾无奈地摇头:“傻狐狸,妖与神皆有寿命,只是不像人类那般短暂罢了,越是长久的生命越不是自身所能掌握,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南箓只是悲泣,为何他不早生几千年,为何不能与这个男人白头相守,明明已经得到幸福了,明明以为会天长地久。     他泣不成声,心如刀绞,那样悲伤无助,竟不知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如何才能挽留他爱的人逝去。     然而他哭着哭着竟是平静了,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仿佛决定了什么,坚定地看着罗倾:“我知道了。”     罗倾靠在竹制的摇椅上侧头看他:“你知道了什么?”     南箓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罗倾顺着他头发的手停了下来,他的动作维持了许久,目光沉沉,最终也不过深深叹了口气:“傻孩子,你才一千岁,根本不值得。”     南箓无比坚定:“这世上没有了你,活着还有何意思!”     “你还有许多事没有做,你的母亲还在天界受苦,你的父亲依然流犯在孤岛,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解救他们,一家团圆。”     “可我只想与你在一起,其它任何事都不想做,我是这般爱你,罗倾,你怎能容我一人活在世上,这太残忍了。”他固执地把头靠在他肩上,说着孩子气的话,又是那般认真。     罗倾沉默地顺着他的长发,那细滑黑亮的青丝如此美丽,象征着年轻与朝气,岁月还如此浅淡,而他自己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不久后会满头银丝,容颜渐渐苍老,四肢无力,直到死亡。     他不再说话,轻轻抱着怀里的小狐狸,长长的摇椅缓缓慢慢得摇着,夕阳落了满地,将影子拉得温暖又模糊,几片落叶翩然而下,落在脚边身上,落了满身萧条,原来秋日已经到来,万事万物,轮回不断,生生不息。     不以花开而喜,不以花落而悲,若能做到如此该是多好,可若是真做到如此该是多么悲伤。     花开花不喜,花落花不悲。     那是因为花落花会开,人逝人不回,悲喜由心,怎能控制。     直到罗倾彻底的苍老,他已连端杯水的力气都没有,南箓的倔强不曾软下,神情平静地守着他,那小狐狸说:“我爱你,就要一直陪着你,无论生死。”     罗倾一直沉默,直到他感到死亡的步伐无比接近,或许就在此时,或许就在下一刻,他忽然睁开了眼,透出一丝微弱亮光,声音柔和低沉,他对他的小狐狸道:“你曾与钟莫离纠缠不休时我问过你如何与人相恋,你说只要他会轮回不断,只要还有一缕魂魄在,你便会寻着他的魂魄而去,等他再世为人,等他生生世世,至死不渝。你可还记得这话?”     南箓一顿,太久远的事情了,他记得不太清楚,似乎曾经为了气这可恨可爱的男人而说过这样的话。     罗倾道:“箓儿,那你可愿等我再世为人,等我生生世世?”     南箓双目蓦地睁大,浮现点点水光,仿若猛地被一重锤击中了心脏,敲碎了那层绝望的壳,竟然还是有希望。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罗倾:“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别忘了冥主还欠我们三件事没答应。”     “你真的还能转世轮回?”     “是的,但我只能变作凡人,生生世世,断断续续,怕是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你若真对我无法割舍,那便寻着我的来世去,直到你绝望为止。”     “不,我不会绝望,我会寻你生生世世,爱你生生世世,怎么会绝望。”他欢喜地点着头,眼泪却落了下来,原来还不是死局,多久他都愿意等。     罗倾逝去的那一天恰是深冬,树木萧索,天地昏暗,北风阵阵刮来,冷得骨头都似要冻僵了,仿佛下一刻就要飘雪,可哪有这般冷,这南方的天气从未下过雪,只是心里太伤了。     即便知道他会轮回重生,可南箓依然悲痛得整颗心都似在绞痛,他失去了这个男人,失去所爱。     今日便是除夕之夜,他还记得五百年前的那个除夕,他过的第一个人间春节,引燃了鞭炮,放飞了烟花,罗倾用那双修长的大手在红红的纸上写下新春对联,墨色的大字如此洒脱好看,如同他的人。     岁月千秋永不逝,山河万古长相守。     多么动人心弦的对联,让他脸红得抬不起头来,心中喜滋滋的,只愿此情常在,天荒地老。     那对联还贴在他们的门上,因为施了法术,红纸黑字不曾褪去一点颜色,依然动人心弦,又是如此悲伤。     猛然间,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第一个朋友舆图说过的话:所爱之人离去,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南箓,你也是妖,可你不会懂的。     原来,是这么的痛苦。     他望着漫天萧瑟,竟无法悲泣。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南箓说这诗写得可真是好。     南华没有回答,轻轻将他揽在怀里,她的神态平静,表情悲伤。     她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男人就这般离开了他们,千年光阴相陪,回首只是一瞬间,转目物是人非,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永远的相守,他们终将一一散去。     南箓伏在她怀中,始终没有落泪。     山下一声巨响冲上天际,猛然炸开了绚丽的烟火,五颜六色,染尽人间锦绣繁华,也不过转瞬即逝,多么短暂的美丽啊。     又是一年除夕之夜,除旧迎新,新春将至。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木嘉缘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他们将霖山的小院彻底尘封在结界之内,那里将会永远春华灿烂,杨柳依依,绿波荡漾,桃夭灼灼——已经是一个尘封的梦了。     紫淮送了罗倾最后一程,然后带着姐弟俩以及黑箬去了她居住的石印山,那里地处偏北,冬日里寒风阵阵,落雪皑皑,整个一银装素裹的世界,与霖山的四季如春截然不同,已是新的环境,新的生活。     南箓从悲伤中醒过来时已入春季,风暖雪融,却没有缠绵的淫雨霏霏,桃花迟迟未开,南燕不回,草木才是新露一角嫩芽,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季节。     于是他思索着别离,话还未出口,南华便道:“你若思念他便去寻他罢,修仙之事只我一人便够了。”     南箓叫她,姐姐。     张了张口,出口的依然只有这两字,姐姐……     他唯有这两字能说出口,多么温暖美丽的字眼,是他的亲人,他的依靠,什么都为他着想,这个美丽温柔的女子是他的姐姐,最爱的亲人。     他拜别南华与紫淮,走上去往冥界的路途,黄泉彼岸的红花依然艳丽,芳香扑鼻,那甜腻的香味带着腐朽的悲伤味道,吞噬了灵魂,化作一种迷离的幻象之香,他觉得厌恶,却依然走在上面,一步一个脚印,仿佛踏着鲜血。     冥主重华见到南箓时并不惊讶,五个月前那罗倾化作一缕鬼魂到访他的冥府,好吃好喝伺候了一个月,还死皮赖脸要投个好胎,生死簿都翻了个遍,才勉强找到一个满意的身份,待到真正要投胎时还想不喝孟婆水,私下让他通融通融,否则死活不投胎。这不是放屁么!他重华就算是冥主那也受上面牵制,规矩还得照着来,威逼利诱软磨硬泡了许久才把那瘟神送过奈何桥,见他在三生石上看了许久,脸上挂着愉悦笑意,然后从容地去了往生之路。     也不知他在三生石上看到了什么,一个被流放的罪仙可有前世?     重华道:“罗倾已经投胎去了。”     “我知道。”     “为何不来送送他?”     南箓道:“我怕见了他的鬼魂都会舍不得让他走,不若等他走了再循着他的足迹而去,这样就算舍不得也舍得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     “他如今去了哪里?”     “去了一个好地方,有一个好的身份,一生富贵荣耀享受不尽。”     南箓笑了笑:“那倒真是个好地方,但不适合他。”     “是他自己选的轮回。”     南箓微微一愕,竟没想到罗倾会选这样的身份。     他拜别重华去往人界,那繁华锦绣的红尘浪潮风起云涌,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却是最绚烂耀眼,就同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各自为政的国度,放眼而看,尽是俗世纷扰,繁华万丈中江山如画。     他到了木嘉国,听说半年前王后生了一个王子,王子诞生那日天有异光,七彩的云朵布满整个天空,所有鸟儿都围着王宫鸣唱,御花园的花竟齐齐绽放,忽见天空一道霞光骤然降落王后所居的琼梓宫,然后大王子诞生了,这王子生下来不哭也不闹,向四周望了一圈,目光落在王后身上,这才张嘴发出第一声啼哭。     宫人们都以此为惊异,有术士观天象说此乃祥兆,大王子将来必然是能承担大任的能人。     木嘉王龙颜大悦,为王子赐名瑞灵,以应此天降奇瑞之灵兆。     南箓只听得这么多,王家之事,明间传说,不知几分真假,但他知道那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偷偷进入王子所居的宫中,他隐藏自己身形,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听他们低声交谈,找到了王子所在的地方。     那王子在襁褓中正哭得伤心,乳母如何哄也是无用,一个青裳墨发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入得屋来,那乳母如同见到救星般:“我的小国舅爷你可来了,小王子一直哭个不停,可是想回到母亲身边?”     那少年虽面容稚嫩,神态却沉稳肃穆,举止大方礼仪得体,可见家教严谨,老成得很,他将那孩子接到自己怀中,轻声道:“皇后刚喝了药睡着了,小王子交由我来看着,乳母您也好休息片刻。”     孩子在他怀中抱了片刻渐渐安静了下来,那乳母松了口气,笑道:“小王子还是与国舅亲,抱一抱就不哭了,既然如此,那奴婢斗胆去歇息片刻。”     乳母退了出去,少年静静哄着怀里的孩子,一个手指头蹭蹭他的脸蛋,那孩子便咯咯笑了起来,少年便也跟着露出微笑,可笑过之后又沉下面容,轻轻叹气。     他对着怀里的孩子道:“就因生下了你,我姐姐从此一病不起,他们都说你的降生是祥瑞的象征,那为何会让自己的生母缠绵病塌?你真是祥瑞的象征吗,我的瑞灵王子?”     他轻轻问着,那襁褓中的孩子听不懂大人的话,只是开心地笑着,咯咯,咯咯咯,是不是觉得很快乐?     自然,他是什么也不懂的。     南箓贪婪地看着少年怀里的孩子,这就是罗倾的转世,从一个新生命开始,这么小,什么也不知道,选择出生的皇家富贵,将来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少年抱了瑞灵许久,哄了他睡着后叫来了乳母照顾,这才离去。     在人界里,瑞灵将来会叫这个少年舅舅,是他母亲的兄弟。     南箓一直未现身,在这偌大的王宫中,他将以怎样的身份来守护这个王子?在未找到合适身份前他一直使用隐身术守在他身边。     他看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渐渐长大,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每天都有奇迹在发生,新的生命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瑞灵一岁时学会了说话,开口的第一句是母后,然后王后死了,不久后,宫里传出流言说瑞灵王子是个不祥之人,刚生下来母亲就大病不起,开口叫母亲,母亲就死了,他是天降的魔鬼,会克死所有的亲人。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木嘉王的耳朵,他开始疏远大王子,更不愿让他开口叫自己,久而久之,那淡漠便成了厌恶,他的第一个孩子是如此不详的人。     于是他又先后纳了好几个妃子,那妃子中一个叫云黛的非常得宠,容色艳丽若桃,身段妖娆又懂得讨人欢心,宫中上下无有尊敬喜欢她的,她才入宫一个月便有了身孕,如此,木嘉王更是将她宠到了天上去。     而那逝去的王后早已被他抛之脑后,大王子瑞灵彻底被冷落,除了那自小与他亲近的国舅不顾宫中传言依旧经常入宫看他。     那少年姓楚,名曰舒玄,表字子容,乃已故皇后的嫡亲弟弟,楚家世代官宦豪门,却在十年前突遭变故,只剩姐弟俩相依为命,如今皇后已逝,楚家为他一人而已。     然而,那三天两头进宫看望瑞灵的舒玄竟有六日不曾来,瑞灵对着乳母哭着要舅舅,乳母命人去请却找不到国舅的踪影,心下着急却也没办法。     南箓暗中看着也觉奇怪,去了一趟楚家府邸,只见井井有条,奴仆一如往日,只不见舒玄,他幻化成一个仆役问道主人去了何处,仆役们纷纷摇头,也有说可能是进宫了。     南箓取了舒玄平日用过的物件,施了数道符咒,最终在城外的溪边找到了他,确切说,是找到的舒玄的尸首。     这仅仅十五岁的少年不知遭逢什么变故竟落得如此下场,他这一死,楚家算是绝了后,那瑞灵将来还有谁照顾?     他忽然心中一颤,既然还无人知道舒玄的死,那岂不是……     他为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但此时不失为一个好计谋,况且他并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     于是他将舒玄的尸体冰封起来藏在隐秘的地方,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楚家的少主人,学着他的神态举止,从容地走进了楚家大门,仆役们垂首施礼,为他准备热水与食物,一切如同往昔。     然后他进了宫,他的瑞灵欢呼着扑到他脚下叫他舅舅舅舅,沉静的眉眼欢快起来,问他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他。     南箓心中酸酸楚楚,一颗心被这柔软的话语一下下碰触着,他摸着那孩子的头发,将他抱在怀里,说以后不会这般了。     他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也是这般扑到罗倾的怀里,罗倾是不是也抱着这样的心情看着他抱着他,这般柔软美好的感觉,这个孩子仿佛他的一切。     楚舒玄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诧异,于是南箓也无从得知他的死因,不久后,云黛王妃为国王生下一双儿子,举国欢庆,王公大臣们纷纷赞颂两个王子,说着吉祥祝福的话语,似乎无人记起王宫中还有一个被冷落的大王子。     忽然人群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唤了声“父王”,声音不大,却在嘈杂的人群中如此清脆可辨,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连带所有人的动作,竟都将目光投向那稚嫩的孩童身上,再投向他们的王。     那孩童道:“父王,我听说云黛王妃生了两个弟弟,我特意来恭喜父王。”     木嘉王从他的第一声起便倒抽一口凉气,觉得自己一颗心被人捏在手里,胸口窒息,心中的恐惧让他瞪大了双目,仿佛下一刻就是死亡的宣判。     待到瑞灵将一句话说完,大殿上依然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在等,直到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什么都没发生,木嘉王猛然舒了一口长气,冷冷道:“把他带下去。”     瑞灵道:“可是我都很久不见父王了,父王,你为何不愿意见我?”     那被他称作父王的男人的脸白了又黑,黑了又青,勃然大怒:“不准叫我父王!你永远都不准叫我父王!来人,快把他带下去,不准他出现在我面前!快快快!”           第二百四十二章 画山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在殿外看着,心想,罗倾,这就是你选择轮回的人生,似乎很悲剧呢。     事实上,罗倾也不想投一个这样的胎,他只想当个高枕无忧的王子,然后轻而易举当个无忧无虑的国王,坐拥天下,再等他的箓儿来寻他,如此这般,江山美人皆不误,两全其美。     奈何他如意算盘打得再好,却被重华摆了一道,给他看的生死簿虽然都是大富大贵的命,却没有一个是不坎坷的,枉他老谋深算了几千年,竟还是被这冥界的老鬼给算计了,偏偏他又喝了孟婆汤,连找那老鬼算账的机会都没有,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从那之后,瑞灵变得沉默,看待旁人的眼神都带着疏离和冷淡,除了舒玄。     他在六岁时已经很明事理,他对舒玄道:“我要得到这个国家,做高高在上的王,舅舅,你会帮我吗?”     南箓只道:“小心王后。”     那时的云黛已经做了王后,她又给木嘉王生了两个儿子,美貌不减,温柔贤淑,深受众人喜爱,于是在官员们的力荐下,木嘉王封了她为王后。     在那美丽贤淑的背后,只有南箓知道她的真相,是她派人暗杀了真正的舒玄,并且在之后的四年内不断派人暗杀南箓,凡人的能力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暗中却对云黛忌惮极深,并对瑞灵的保护越加紧密。     他知道云黛的野心,那个女人对谁都是笑意盈盈,温和端静,这些假象都是为了隐藏她真正的目的。     这就是人,拥有如此短暂的生命,却有无穷无尽的野心,追求那锦绣繁华,追求那高高在上,追求那独一无二,追求那世间珍宝,明明生命最终什么也无法带走,却依然如此执着地追求,让灵魂越走越远。     时光太易飞逝,转眼间,他的瑞灵王子已经十六岁了,南箓彻底取代了舒玄的位置,朝堂之上勾心斗角,朝堂之下运筹帷幄,已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     长大后的舒玄依然老成稳重,只是那双看人的眼异常深邃,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中所想,然而他又是如此温文尔雅,让人不知他的城府究竟有多深,于是这少年得志的国舅,加上一副仪表堂堂,自从立冠后便有不少官员想将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嫁给他,但他一一拒绝了。     无人知道这个青年心中真正的想法。     那时的瑞灵已经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拉拢官员,无人教他在这个污秽的朝野深潭中如何勾心斗角,他却应用自如步步为营,仿佛这是他天生就具备的能力,而那张忧郁又略带青涩的少年面孔又让人觉得如此无害。     瑞灵王子与国舅兼尚书省右相的舒玄大人关系匪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于是一位被新拉拢的官员试图让瑞灵引荐自己的女儿给舒玄,瑞灵了然笑道:“周大人劳苦功高,我自然会凑成此桩美事。”     于是第二日安排了家宴,邀请王公贵族夫人小姐,自然包括了他的舅舅舒玄以及那周大人,却不料那周家小姐在赴宴的途中突然暴毙,那周大人不敢声张,只得偷偷告知瑞灵,于是在那场千篇一律的家宴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什么也未发生。     后来再有官员向舒玄提亲的,家中女儿若非暴病便是突然发疯,舒玄听了,道是自己福薄,命中克妻,此后再没人敢与他提亲。     然而南箓什么都知道,他问瑞灵为何杀了那么多无辜女子,那时瑞灵正埋首写字,听完了许久才慢慢放下笔,他走到他面前,少年的目光沉黑而深邃:“因为你不属于任何人。”     南箓默然不语。     瑞灵又道:“无人可以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等我长大,舒玄,这江山,这王位,都将你我共享。”     南箓并不惊讶,这就像一个种子生根发芽长大开花,多么自然的事,这是他的罗倾,注定的会爱上他,他相随等候的十六年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在往后的生生世世里,他都会守候这颗种子,等待开花那一日。     他回答他的少年:“我知道。”     少年却道:“舒玄,为何你总能如此平静,这世间可还有能让你动容的事情?”     南箓道:“这世间能让我动容的事有很多,但不是这一件,因为你注定是我的。”只是你已经不记得了。     少年阴鸷的脸变得几分固执:“不,是你注定是我的。”     这有区别么?他们以前就拥有彼此,不离不弃。     南箓淡淡笑了。     瑞灵道:“你笑起来的时候最有味道,似乎心中藏了许多事情,笑的时候那些秘密都散发着光芒,舒玄,你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的心里呀,藏着千年的光阴,千年的爱恋,都是只给你一人的,可惜呀你都忘记了。     瑞灵还欲再说什么,书房的门却被一个莽撞的少年撞开了:“王兄王兄,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咦,右相大人也在啊,右相大人好,王兄,你怎么让人拦着我?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再迟就看不成了!”     莽撞的少年簪缨束冠锦袍玉带,面若春桃唇似丹朱,生得好生相貌,竟是三皇子瑞英,他是云黛王后所生双生子中的次子,三年前偶然遇见瑞灵后一直喜欢缠着他,三天两头往瑞灵府邸跑,奈何又是云黛王后最宠爱的儿子,骄纵惯了,如何管教都不听,一味地任性。     瑞灵只得转向这聒噪的少年,看他背在身后的手:“什么好东西给我看?”     瑞英这才将手举了出来,一块湿了的锦帕中蹲了一只雪白晶莹的兔子,那兔子圆墩墩的肚子胖胖的耳朵,并不是多么精致,却也见得花了不少功夫。     瑞英“哎呀”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屋里的地龙太暖,跑这么快还是开始化了,我适才听王兄的乳母说今日是王兄的生辰,我也没时间准备礼物,王兄是属兔,便在院子里捏了一只兔子送给王兄。”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捧着雪兔的手被冻得通红了也不在意,大大地笑着,露出右边小小的虎牙。     瑞英的眸子一沉,冷道:“我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王兄,我捏了很久的,你就收下罢,放不了一个时辰它就化成一滩水了,你就收它一个时辰罢。”瑞英撒着娇,这招对他的母后可是屡试不爽。     瑞灵已经背过了身:“我说了不需要,你赶紧拿走。”     “王兄,我为了捏这个饭都还没吃呢。”     “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哦,那我走。”     少年可怜兮兮地放下了手:“王兄,我真的走了。”     “我……我真要走了?”     见他那冷漠的王兄没有一丝挽留,瑞英闭了嘴往外走。     “等等,你把东西留下。”     “真的!”瑞英一喜,脸上立时流光放散,“好好,祝王兄生辰快乐!右相大人还有事与王兄相商,那我就不打扰了。”     “等等。”     “王兄还有何事?”     “把衣服换了再回去,别又生命。”     “好啊,王兄,我还没吃饭,可不可以吃了再走?”     “你找红菱去。”     南箓在一旁看着,暗暗无奈,瑞灵这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态度只会惹得那聒噪的少年越发纠缠得欢乐。     然而他却错算了瑞灵的心机,一切都是一盘棋局,当瑞灵为了那张被权利与**熏染的王位让其它王子手足相残令云黛王后生不如死时,瑞英那双不敢置信的大眼布满了血丝,声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利用他的赤诚之心,令他将亲人一个个送入地狱?     那日的兵变中,瑞灵站得高高的,俯视着殿堂中的他,眼睛里漆黑一片,冰冷无情。     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权利么,你的母亲是,我也是,这么天经地义,没什么愧疚的。     瑞灵记忆中瑞英最后的印象是一张充满仇恨的脸,指着他大骂:“你究竟有没有心,哪怕有一点点心,也不会如此赶尽杀绝,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在那王位上孤独一生!”     然后他大笑着,举剑割下了自己的头颅,在场的人都记得非常深刻,瑞英王子的血洒出了很远,溅到了许多人的脚下,却没有沾染一点瑞灵的衣襟。     他为了那个王位,兄弟们相残死尽,亲手杀了养育他的乳母,将云黛王后囚禁在地下,逼得老木嘉王退位,他得群臣在他脚下山呼万岁,坐拥江山,主宰权利,一切都是他所期盼的。     那一年,瑞灵二十八岁,他拉着南箓的手看着脚下江山万里百姓万家:“这个江山,我们终于得以共享。”     南箓道:“你杀戮太重,这不是你的风格。”他劝过很多次,却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瑞灵道:“只有杀戮,才能到达权利的巅峰。”     这就是你想要的?南箓看着他,竟觉得陌生无比,然而,这就是他的罗倾,作为一个凡人,拥有凡人的聪明与愚钝。     他握住瑞灵的手:“如今,没有杀戮,只看这如画江山。”     他看着瑞灵长大,变成一个真正的凡人,然后慢慢衰老,人类的生命,眨眼间就过去了,竟是如此短暂。     后来,有一天瑞灵发现了他藏在楚家地下室的秘密,那棺椁中的少年十五容颜,栩栩如生,如同埋藏的美玉被挖掘开启,尘封的光阴还能悠然绽放。     瑞灵指着那少年,问:“他是谁?”     南箓从容不怠,面不改色:“他是你的舅舅,楚舒玄。”     “那你呢?”     “我是南箓。”           第二百四十三章 春风迟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来世再见时,已过光阴数十载,岁月匆促间,不知错过多少相守相知。     南箓收到南华来信,说是接了一笔生意,奈何自己有事耽搁了,让他代替做了这活。     他从追寻那妖怪的行踪到彻底将之收服,一共花了二十五年,最后的决战虽然将那妖物收拾却是受了重伤,也不知何时竟昏了过去。     醒来时身体摇摇晃晃,似乎是在车上,他已失去法力无法感知外面的世界,于是放任自己再次睡过去养足精神。     再次醒来时他手脚被绑在身后,眼前黑漆漆的,似乎被套了个布袋,有人推搡着他走,是个粗暴的男人,推了他一阵后叫他站在那里不动,他暗暗松了口气,身上伤口被推了几下怕是早已裂开了,于是他站着不动,周围一片安静,等了许久来了一行脚步声。     “都给我看看吧。”是个男人的声音,说话拖着音调,带着一种无形的魅惑。     南箓眼前一亮,适应光线后才开始打量周围,却见所有人都用惊艳的目光看着自己,为首的男人华服缓袍,眉目修明,惊艳过后抚掌而笑:“好绝色,真是好绝色!”     他旁边的络腮胡道:“江老板好眼力,如此绝色,怕是世间也寻不到第二了。”     那唤作江老板的男人点头,目光在南箓脸上身上流连一番,又看向其它的男子,那些年轻的少年表情或哀怨或不甘或委顿,却都有几分姿色,只是被南箓的绝色一衬,竟都黯淡犹如灰尘。     江老板道:“绝色是绝色,可年纪大了些,其它几位你还是送其它家去,我却是看不上的。”     络腮胡变了脸色:“江老板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向来合作已久,有什么好货我都往你这里送,你这般搪塞我便是让人心寒了。”     那江老板便笑道:“雷老板说的也是,这绝色少年我出二百两,其它的二十两一个。”     络腮胡道:“江老板真会说笑,如此绝色才二百两,可是打发叫花子呢。”     “雷老板想出多少?”     “一千两。”     江老板看了他一眼,笑道:“五百两,你若不愿意可去别家看看,看他们可愿出得起这个价钱。”     “好,成交!”     南箓看他们讨价还价,自然知道自己遇到人贩子了,并且被卖到了青楼,专为男人与男人消遣的青楼。     他如今重伤在身,法力全无,那只能暂听天命等待时机。     人贩子走后江老板走到他身前细细欣赏那绝世美貌,点头赞赏:“从今起你就叫琉月,我会将你调教成望月楼的红牌小倌,你听话,吃的苦头就少些,可听明白了?”     南箓点头,他胸中痛得难受,强忍一股血气撑到现在,忽喉头一阵腥甜,竟吐出大口鲜血后不省了人事。     南箓在望月楼一病便是两个月,那江老板却没说什么,只待他好了后令人教习一些琴棋书画,却发现南箓样样都精通,大喜过望,便安排着让南箓在楼中露了一面,欢声不断的楼阁中忽的鸦雀无声,众人对此美色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于是江老板发下话来,琉月三日后挂牌接客,梳拢之权由价高者得,客人们欢呼一片,对那美色恋恋不忘。     然而琉月却在挂牌那日逃了出去,没逃多远又被抓了回来,江老板对待逃走的小倌毫不客气,哪怕是今夜要挂牌的头牌绝色,一顿暴打后皮肉绽开,却换了一身锦绣华服坐在薄纱隔着的高台上看声色犬马浮夸世人竟先出价,那一夜,他被两千两卖给一个黑胖的富商,南箓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狠戾之色。     于是他犯了杀戒,踏着数十人的尸首,拖着浑身伤口逃入水中,他知道自己将去往何处,何处是他的归所,那个地方他偷偷去过无数次,每次都令他既欢喜又悲伤。     申辞开门后吓了一跳,躺在他门外的男子浑身污垢,似乎还有发黑的血迹,头发凌乱地遮住了面容,露出一截苍白下巴,如此模样竟不知生死。     他探了探鼻息,还好是活的,忙将他抱入屋中吩咐下人去叫郎中,他亲手为他洗去污垢,才发现那是一张惊世骇俗的绝美容颜,不由得痴了,也忘了手中动作,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色的美貌?这个人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     待那郎中来把过脉开了药方,南箓才幽幽转醒,那美丽的双眼缓缓睁开,看清楚了申辞的容貌,微微绽开了笑,倾城绝代,夺了人间锦绣千秋色。     申辞又是惊了一惊,回过神来方道:“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南箓摇头,他近乎沉醉地听着面前这男人的声音,久违了二十五载,如此的温柔好听,撩拨他的根根心弦,他虽浑身疼痛,却觉身在巨大的幸福当中,受的那些苦都值得。     申辞又道:“我在门口发现了你,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名叫什么,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何人?我好送信让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去。”     南箓又摇头,痴痴地看着男人。     申辞温柔地顺了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怜惜:“你不说话,是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     原来他以为他是哑巴,南箓一着急,咳了两声,方才慢慢道:“我叫南箓,孤身漂泊,并无家人,也无处可去。”     “原来如此,那你便在我府中好生养病,待身子好了我为你寻个去处。”申辞含着温温笑意,眉眼柔和满是关怀之色,原来,这一世他是如此温柔之人。     他正要说话,却见门口袅袅进来一端庄女子,作那妇人打扮,乌黑发髻高高耸立在头上,缀以璎珞,耳垂明月珰,衬得她容颜高洁美丽,一袭秋香色长裙逶迤在地,百褶纹聚散如花,三寸金莲步,步步生莲。     她脸含笑意,先是看了南箓,也是惊了一惊,道:“不曾想你竟生得这般好相貌,可真令奴等女子妇人都自惭形秽呢,身体可好些了,饿不饿,奴家命人煮了些粥来,你且吃上一些,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奴家说便是。”     这妇人说话温柔体贴,眉眼明亮清澈,端庄又贤淑,单是看见她便觉心生亲切,令人舒服无比。     南箓却是神情一怔,疑惑地望着她。     那妇人似看出他的疑惑,柔柔一笑:“奴家夏氏,这是我夫君申辞,是他在门口捡你回来的,还未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南箓又是一愣,须臾,淡淡笑了起来,温温和和的,垂下了眼帘。     申辞道:“他方才已说过自己名叫南箓,许是重伤疼痛,并不爱说话,夫人,你有孕在身,不可太过操劳。”     夏氏抿嘴嗔道:“家中许久未来客人,奴家便忍不住欢喜些,夫君放心,奴会注意。”     恰此时从外面蹦进了两个手拉手的小娃,一高一矮,高的是男孩,头带簪缨小冠,颈穿长命锁,身穿宝蓝色锦袍;那矮的是女孩,梳两个环髻垂了粉色流苏,穿得也是粉粉嫩嫩。两个小娃粉雕玉琢,极是好看。     “爹,娘,快去用早膳了!”     男娃清脆脆说着已到了大人面前,申辞宠溺地将他们楼在怀里抱了抱,笑道:“好好好,爹娘这就去吃饭,可不能饿坏了我的小宝贝们。”     他将孩子放下,回头向南箓道:“南公子好生将养着,稍后会有人来伺候。”     南箓目送他体贴扶着夏氏带两个孩子离去,那门外春华灿烂明媚高阳,门内屏风案几桌椅皆是精致,如此美好景象,他只觉刺目心酸。     迟了,太迟了,那人已经成家生子,如花美眷儿女承欢,自己却是突来的外人了。     然而,伤好之后他还是没有走,申家乃书香门第望族,他才学虽不及申辞,琴棋书画却是样样精通,便留下来教习申辞的六个子女。     他们叫他南先生,带着尊重与敬意,对他客气温和,如同最珍视的友人,无论下人还是主人都对他很好,他已漂泊二十余载,许久未有如此温情,心中温暖又悲伤,始终,这一世的罗倾都不是他的,申辞是如此深爱着他的夫人夏氏。     他时常看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儿女成群,一个个粉嫩嫩的娇俏可爱,声声叫着“爹娘”,他看见他们脸上洋溢幸福的光彩,眼神互相一看,已是心神领会,微微一笑。     南箓无法融入这样的气氛中,也不敢融入,他始终是一个外人,有时在旁看着,偶然与申辞的目光一对,他只觉心痛,匆匆离去,像个落荒而逃的败兵。     某一日,申辞邀他喝茶,于是他安静地陪他喝茶,听他温柔的声音扣动自己心弦,每一下都酸酸楚楚地痛着。     申辞道:“南公子,为何你的眼睛如此悲伤?可是心中有放不下的事,若在下能帮衬一二的尽可说出来。”     南箓道:“我心中无事。”他垂下眼帘,试图遮掩某种情绪。     申辞却静静看了他许久:“我总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第一次见你时我便觉得有几分熟悉,可是如你这般容貌才情,若是见过又怎会忘记,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了,我们是否真的在以前见过?”     南箓更将双眸低垂下去:“我们以前从未见过。”     “也是。”申辞笑笑,“如丹信佛,她总说有些缘分是前世便已定下的,注定了今生的相遇相守,如此说来,许是我们前世结下了缘,才会令我们今生相会。”如丹是夏氏的闺名,申辞时常这样叫她,简单两个字,含在口中,轻轻吐出,萦满柔情。     “也许……是吧。”他始终低着眸不敢看他。     “南公子,你为何总低垂着眼不愿看我?”     “没有。”     “那便请抬头看看我,春日当头,好景好风,应当痛饮三杯陪君子!”他说得爽朗,温温柔柔的,真令人心痛啊。     于是南箓缓缓抬起了眸,看着他,看对面这个男人招惹了风月,满腔温柔,却是无意中负了前世之约黄泉之意,总是令他心酸心痛。     申辞忽然住了声,举杯的动作生生定在半空中,被那样一双可倾风月可融锦绣可叹红尘的眼看了,被夺去了心魂被鼓动了心跳,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自己姓甚名谁,那一瞬间,满眼春光纷纷消退,他只看见那倾世容颜,仿若前世相见。     酒杯落地摔了粉碎,申辞这才清醒过来,脸现惊慌之色,讪笑道:“真是失礼了,我忽然想起如丹吩咐有事,先失陪。”     他走得匆忙,好似逃离。     南箓静静坐在那里,神态平静,容颜若月,直待落了春华满身,直待落了红日升了明月,才缓缓离去。     春风霁月好,奈何乱人心。           第二百四十四章 前世怨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从那之后申辞对南箓便有意无意地躲闪,他与妻子夏氏琴瑟和谐,可为她描眉梳妆可为她穿衣着履,一个男子做来温柔沉静,相视一笑,已是柔情百丈。     他对他的子女教习功课,与之嬉戏玩耍,成年的男人笑得像个孩子似的,用那温柔的父爱滋润他的每一个孩子。     唯独对于南箓,他彬彬有礼,温柔中带着疏远,仿佛那一日午后他在他身上看见了令他畏惧的东西。     南箓一如往常,风来则来,风去则去,他依然是他,作为一个驻足的路人,看那人安康喜乐,幸福美满。     或许如此守他一生,也不是不好。     然而,有的事情真是命里注定的,该来的总该会来,有的情分,没有遇到尚可,一旦遇到便是无法逃脱。     端午佳节,夏氏按着习俗回了娘家,带了两个稍大的孩子去,她有孕在身,连着仆人也一并去了不少,家中四个孩子没了母亲在身边竟都吵闹不休,到了半夜依然啼哭。南箓独居的院子虽离那里较远却也依稀听得到,一个孩子哭吵得其它孩子睡不着,一并都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南箓听了一个时辰后,披了外袍出了院子。     申辞已被几个孩子吵得头痛欲裂,后悔将丫环婆子都跟了妻子去,家中只剩几个男丁粗手粗脚的也照顾不过来,他这边刚哄了小女儿睡着,那边的三儿子又尿了裤子,一声啼哭下来,所有孩子又跟着哭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他心里莫名“咯噔”一声,仿佛那声音瞧在他心上,他甚至不用问都知道来者是何人,不知何时起,那人的脚步声,那人的味道,只要远远的他都能分辨出来。     申辞知道自己心中有了魔障,可此时,不得不需要援手。     南箓进了门,接过他手中啼哭不止的孩子:“我来罢。”     他将那孩子轻轻摇着,并不见什么特殊手段,那孩子很快安静下来,毕竟吵闹累了,很快睡了下去。     申辞有些发愣,一时不知如何做,只是看着南箓轻而易举地将四个孩子都哄睡了,心中暗自佩服。     他正要说话,却见南箓变了脸色,慌乱将怀中的小女儿举了起来,原来是小女儿睡梦中尿了起来,南箓素来沉着的脸变得慌乱不知所措,申辞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竟觉几分可爱,不由笑道:“带孩子便是如此猝不及防,我来罢。”     给女儿换了尿布,申辞道:“今晚多亏了南公子相助,夜已深了,我送你回去。”     南箓道:“不用了。”微微垂着眸,依然看不清他眼中情绪。     他径自走了出去,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南箓。”     他再迈不开步子,这个名字,这个声音,几曾梦回,这个男人一次一次地叫着他。     他回头,看见申辞,不,他看见了罗倾,那样的眼神,柔情百转,赫然就是他的罗倾呀。     “南箓,南箓……”那个男人痴迷地看着他,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吻上了他的嘴唇,缠绵纠葛,百转千回,南箓忽就觉得自己掉入了梦中。     然而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这个男人的温柔不属于自己,所以第二日醒来后他看见申辞惊慌的神色以及歉意悔恨时,他丝毫不惊讶。     申辞道:“对不起,南公子,我……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妻子。”     南箓道:“我知道,你权当是一场梦罢了,我不会在意。”     他越是如此说,申辞的神情越发哀伤,可他依然如此温柔,握着他的手道:“为何我不能早遇到你,南箓,早十年你为何不出现在我身边?”     南箓道:“这便是所谓的缘,也是我们各自的命。”     申辞叹气:“我有我的妻儿要守护,南箓,对不起。”     “没关系,你走罢。”     于是,他们还是自己,一个是申家满腹才学的主人,一个是琴棋书画俱佳的先生,似乎真的什么也未发生。     只是有时南箓会听到有人在他的院子外叹息,偶尔夜半子时有人会伫立在他床头就着月光看他许久,星月无语,春风抚柳,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是该走了?     但他迈不开脚。     如此隔墙相守,他以为会一生,原来是错算。     那时六月之初,申家来了贵客,为了这贵客,申家上下已忙碌大半个月,里里外外翻新一遍,吃穿用度一并准备最好的,于是那贵客来了,府中开了大门,焚了昂贵龙涎香,合家上下齐齐跪在门口迎接。     只见一架富贵堂皇的马车缓缓行来,车后仪仗整齐,护卫数百,马车停在申府门前,车上下来一位金冠玉颜的华服男子,那男子眉目俊朗,约摸弱冠之龄,未语先笑,道了一声免礼,与申辞客套一番便举步入了府中。     他们叫他太子。     南箓并非申家人,并未出门相迎,独自在院子中下着棋,黑子白子相互较量,如何也分不出输赢。     于是下得累了改抚琴,他每日的时光都在这琴棋书画中悄然流逝,以此打发孤独,明明这里这么多人,他却依然觉得孤独,孤独得看不见自己,孤独得满眼只有那人。     他并不怕琴声惊了前厅贵客,那琴弦是用蚕丝做的,根根温柔,琴音极小,缓缓弹着,连他这方小院都传不出去。     有脚步声近了,他睁开眼,看见一张含笑的脸,那男子赞道:“你真美,你叫什么名字?”     南箓放下琴,起身入屋中。     男子拦住他:“我叫瑛,美人,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申家却没有出门迎接我,不然我一眼就能看见你!”     南箓不答,只想进屋。     瑛拦着他不放:“你不告诉我名字我便不让你走,美人,我看着你面熟,可是在哪里见过?我叫瑛,你可记得见过我?”     记得啊,你不就是王子瑞英么,你这恨意未消的魂魄是来此寻仇的么?     南箓叹了口气:“我叫舒玄,您请回吧。”     言罢,已入屋关了门。     “舒玄。”太子瑛久久回味那名字,不知在哪听过呢。     当今太后即太子瑛的祖母乃申家所出女子,应着端午回娘家的习俗,吩咐恰在江南巡游的太子回申家探望以表思乡之情,申家长辈去得早,只留申辞一人当家,虽有太后这层关系,却与皇家是疏薄了。     太子瑛在申家流连三日便起程回京,却同申辞道:“本宫刚到申家时在后院遇到一位绝妙人物,约摸是个琴师,很和本宫的心意,为弟弟的厚着脸皮想向表哥讨了这人去,不知表哥可否割爱?”     申辞道:“敝府中都是些凡俗粗人并无什么绝妙人物,也无什么琴师。”     “哦,”太子瑛面上含笑,“可本宫明明就在府上见到了那人,并且还告知了姓名,说他叫舒玄。”     “在下却是未听过舒玄此人,申府院中草木皆有了年头,莫非太子殿下遇到了哪路神仙?”     “那般绝妙人物,就是神仙也不为过,可我却相信他就在表哥的府中,表哥愿不愿意赌一把?”     申辞心中一震,不待开口,太子瑛继续道:“若在申辞表哥府中找到了那神仙人物,表哥便由着我将他带走如何?”     申辞道:“这我却是不敢赌,若太子殿下真找到有此人物,不经他同意便带走,似乎并不妥当。”     “那就这般说定了,你们还不快去找那仙子。”太子瑛含笑挥一挥手,几个士兵已入了后院,似乎并未听见申辞的话。     才一转身,那几个士兵已领着南箓出来,黑色与红色的服饰中那一片白如此耀眼,刺痛了申辞的眼。     “南箓……”申辞欲辩,却被夏氏一只玉手拦住,对他微微摇头。     太子瑛这般无礼强势,怕是早就寻了南箓出来,势在必得,前面一番说辞只不过看他态度,既然如此,又何必得罪这未来天子。     他虽明白这理,奈何心中闷痛,转眼望向南箓,那人面如沉水,无波无澜,迎着他的目光默默施了一个拜别礼,手举向前,身弯至膝盖,长长的发垂了下来遮住他容颜。     太子瑛笑道:“原来你叫南箓,为何骗我叫舒玄呢?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慢慢讨论。”     他又盈盈着笑意转向申辞:“如此,多谢表哥,打扰数日,便不作停留了。”     申辞见他从容搂着南箓的腰肢上了马车,仪仗缓缓远去,从人数百,威仪又华贵。他忽然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夏氏连忙扶住他问怎么了,他缓了缓神,摇头,眼神慢慢空洞。     他只是觉得他的心也被那仪仗带走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今世报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当夜,申辞辗转难眠,他看那明月当空,像极了南箓的面容;看那花枝树影,藏着南箓的身形;看那繁星漫天,是南箓深邃的目光。此情此景,那一道道影子都充斥在他体内,融入他血液,仿佛咆哮着要冲将出来将他的灵魂撕碎,他怎能忍受,怎能接受,那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自己。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仓促穿戴后到马厩牵了匹最快最好的马。     “夫君。”     那个声音在夜空中传来,他的要上马的动作再也无法继续,他回头,他的妻子披着一件外袍站在他身后,亵衣被腹部的滚圆撑起,随着夜风微微摆动,他看着这女子,光洁美丽的容颜,担忧地看着他。     夏氏道:“夫君,你这一去,可想过我和孩子们?我们的第七个孩子还没有见过他的爹爹,你还没有抱过他,还未教他读书习字,做个谦谦君子。”     申辞的背猛然一阵,紧握在袖中的拳巍巍发抖,他不甘,不甘啊。     “夫君。”夏氏走到他身后,“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温暖的手松开他握着缰绳的手,申辞任由她扶着慢慢走回房间,到了门口他却驻了脚步,猛然抱住夏氏,用尽平生力气,决绝道:“对不起,夫人,你带着孩子们和家仆马上走,我不能让南箓与太子走。从此后天涯各一方,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忘了我寻到更好的人生,对不起,对不起,夫人。”     “夫君……”     然而她的夫君却丢下她跑回了马厩,一扬缰绳,转眼已入了夜色中,就算回头看了一眼,那眼中只有歉意。     夏如丹看了许久,两行清泪滑下,模糊了世界以及那一眼眷恋。     太子瑛的行踪很好找,回京路上最近的驿馆定然就是,只是这里重兵把守,如何能从中救出人来?     这对寻常人来说是登天的难事,对申辞来说却也不难,他申家虽世代书香,却也习得些许傍身之术,轻功尤其了得。     他飞入高墙,躲过重重守卫,只冲着一个地方去,不需要打听无需暗访,他就是知道南箓在那个地方,他跟随心的方向。     引开守卫进入房间,一句低沉之声响起:“你为何要来?”     是南箓!他在月光之下看见他的面容,看清他的眼神,看清自己的心,只觉痛得无法忍受,一把抱住他疯狂吻着那人,为何不早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为何总是那么悲伤,为何如此轻易就能拨动他沉寂的心弦?     南箓也回应着他,那般肆意疯狂,紧紧拥抱这个男人,一刻相守便也足够。     然而,他又推开了他。     “你不该来这里,快回去吧,你的妻儿还在家中等你。”     这次申辞却没有动摇,紧紧抓住他的手:“我带你走!”     “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     “和你一起?”     “与我一起。”     “你的妻子温柔贤淑美丽,你有六个孩子,聪明又可爱,你的第七个孩子即将降临这个世界,你要抛弃他们?”     申辞眼中浮现痛苦,却依然决绝:“是我对不起他们,可我更不愿见你与太子瑛走,南箓,你究竟在何时拿走了我的心?没有心我还能如何活?”     南箓忽然愣住,朦胧胧的仿佛做梦,是的,他又等到了这颗种子长大开花,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令他抛弃妻子,他令他浪迹天涯,他将辜负一个完美的女人和七个无辜的孩子,这颗种子开花了,开出了罪恶之花。     申辞道:“南箓,你可愿跟我走?”     南箓看着他,淡淡月光中,他的神情悲伤,悲伤得笑了起来:“我愿意。”即便知道这是错的,他依然愿意啊,既然犯了罪,就一起犯下去,他紧紧握着申辞的手。     出了驿馆,一匹骏马在夜色中奔腾,明月高挂,抚柳轻点,马上二人紧紧相依。     疾驰的骏马忽的被拉住了缰绳阻了去路嘶叫着立起身子,扬起尘沙扰乱夜色。     申辞的面色肃然:“南箓,你先走,在青虚城的百酒楼等我。”     “你要回去?”南箓很平静。     “是,太子瑛手段毒辣阴狠,我必须确认妻儿安全离开申家后方可放心与你走,十日后你若等不到我便不必再等了。”     “我不会让你回去。”南箓语调淡淡,却是无比坚决,“你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我身边,你说过与我一同走的。”     “若不知妻儿是否安全,我不会放心与你走,我已负了他们,更不可连累他们。”     “那我与你一同去。”     “不了,你就在青虚城等我。”     他不待南箓再说,已策马奔向了夜空。     这一去,可真能再回来?     他这一去,远远看见了被火光照亮的夜空,安安静静地烧着,好似一场无声的梦,他心中一慌,奋力扬鞭,策着马儿疯了似的跑向那火光之处,那里是他的家。     申辞还没到申府就已闻到浓浓的血腥味,那味道更逼近的心中防线,再浓一点就要崩溃要绝望。     于是他到了他火光冲天的家,脚下血流成河,到处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他觉得身子发软,猛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尸体绊倒,双手撑着地,黏黏腻腻的全是血,他忽然大喊一声,想到了什么,疯狂地叫着妻子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在那些尸首中寻找他的妻儿。     “如丹,如丹!”     “林儿!聪儿!小仙儿!玉儿!子明!子卿!”     他一遍遍叫喊他的夫人,他每一个孩子的名字,直到所有尸首都找遍了。     “夫君。”     熟悉的声音让他身体一震,迅速回头,他看见他的妻子和儿女,都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可他眼中的惊喜渐渐暗淡,透出绝望。     太子瑛笑道:“表哥如此关心自己的妻儿,定然知道南箓去了哪里。”     申辞的眼睛冷漠而空洞:“他不是被你带走了么。”     “可本宫那厉害的表哥又将他带走了,不是么?”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太子瑛依然盈盈笑着:“既然表哥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做过什么,那本宫便帮你想一想,嗯,先从大的开始还的小的呢。”     他盈盈目光看向了被士兵擒住的七个孩子,目光又巡回到申辞面上:“表哥现在可想起来了?”     申辞压下眼中的情绪,依然道:“我不知道。”     “那就从小的开始。”太子瑛一声令下,士兵已向最小的孩子举起了刀。     “夫君!”夏氏惊叫道,“你告诉他呀!你快告诉他呀!夫君,他要杀了我们的林儿!”     申辞紧闭着眼,袖中双全握得紧紧发抖,死咬着牙。     他的小女儿像只惊慌的小鹿,喊着泪怯生生地叫他:“爹,救救我们。”     太子瑛道:“表哥还不愿想起来的话,你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可就再也不能叫你爹了。”     夏氏惊慌着喊着:“夫君!那是我们的林儿啊!林儿她——啊——林儿!林儿!我的林儿!”     刀落,血溅,她的小女儿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死在她面前,夏如丹撕心惨叫,只觉满眼鲜血,那是她的骨肉啊,她捧在手心里的孩子。     她疯狂地叫着哭着:“夫君!你快点说啊!我求求你,他要杀了我们的孩子,那都是你亲生的孩子啊!夫君!夫君!我求求你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孩子,夫君,求求你!”     其它孩子见自己的妹妹血溅当场,都吓得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喊声连成一片,身后火海如蛇,一切都像怨灵魔鬼,生生割着申辞的心。     太子瑛道:“你看表嫂和侄儿们哭得好生伤心,表哥可记起了南箓在哪里?”     “我不知道!”申辞紧咬着牙,嘴中血腥弥散,紧握的拳似要将自己骨头捏碎。     “既然你还记不起来,那么……”太子一个手势。     “不要!不要!太子殿下,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求求你,他们可是你的侄儿,流着与你一样的血!你杀我!杀了我吧!”夏如丹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头,发髻散了,泪水合着血水流了满脸,再没有了端庄美丽,抛弃尊严,求着那手握生死的太子不要杀她的孩子。     太子瑛嫣然一笑:“既然表嫂都求情了,那我就——偏不呢。”     “爹,娘——”     “聪儿!!!!聪儿!!!!”     夏如丹崩溃地大叫起来:“我的聪儿!申辞,你真要看着你的孩子一个个死在你面前!就为了一个男人!申辞,你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心!他们都是你亲生的孩子啊!你那么疼爱他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太子瑛看她崩溃的模样,越发笑得畅快:“表哥,你的记性可真差啊。”     那看似坚定巍峨的男人终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子,颤颤地跪在他面前,俯首磕头:“求太子殿下放过他们,要杀要剐都冲我来。”     “这么说你是想起来将南箓藏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人是我救出来的,却是放任他走了,并不知他去了何处。”     “哦,这么说,表哥还只是想起了一点,那就再想想罢,我们有的是时间,哦不,有的是孩子,哈哈哈。”     “不!求你不要再杀我的孩子……小仙儿!仙儿……”     那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夏如丹再受不了,疯狂大叫着:“你杀了我!杀我啊!求你不要再杀我的孩子!申辞,我恨你!我恨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     申辞浑身发颤,汗透了衣背,他抬眼看他孩子的尸首,那般血淋淋,无声无息,这就是他所要付出的代价!     “既然表哥还想不起来,那本宫只能继续等了,不过,本宫的耐心向来是有限的。”     “求太子殿下放过我的妻儿,您想出气尽管冲我来,求太子殿下放过我的妻儿!求太子殿下放过我的妻儿!”     他一下下磕头在地,每一下都撞得石头咚咚响,可那太子殿下笑意盈盈着,又杀了一个他的孩子。     那是他的大女儿,他的掌上明珠。     申辞不忍再看,只是疯狂磕着头:“我真不知南箓去了哪里,求太子殿下放过我的妻儿!草民愿意做牛做马任意折磨绝无怨言!”     太子瑛仰头大笑,侍卫受意,将自己手中的男孩一刀毙命,鲜血溅了满地,染红整片土地,那些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们的血!     申辞大叫:“不要杀了!太子殿下,我求求你,要杀就杀我!杀了我!”     太子瑛大笑,欢畅的笑声响彻整个黑夜,那么愉悦舒心:“申辞啊申辞,你也会有今日,你那尊贵儒雅都去了哪里?就为了一个男人,哈哈哈,可你这模样我却是喜欢得紧。”     他哈哈笑着,随手抽出一个士兵的佩刀捅入一个男孩的腹部。     申辞僵硬了身子。     “不!!!!!!”     夏如丹再次崩溃大叫,那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她所有的孩子,都死在她面前!都死了,都被杀死了!老天为何要如此待她!申辞为何要如此待她!     她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状似疯狂:“哈哈哈!哈哈哈哈!所有,我所有的孩子都死了!都死了!就因为一个男人,太子瑛,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不得好死!申辞,我诅咒你和那男人永远不得好结果!”     “夫人……夫人不要!”申辞瞪大双目,凄惶之声震破天际,比之泣血更悲。     夏如丹挣脱压住她的侍卫猛地冲了出去,拔出在她孩子身上的刀用力划断了自己的喉咙,她最后一眼看向申辞,嘴唇张合却已无法出声,那口型分明就是,我恨你。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生死别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哎呀,真是可惜,表嫂竟如此想不开,本宫本不想杀她的。”     太子瑛啧啧几声,语调轻快,就像掉落了几片叶子,仿佛杀人与死亡能带来无尽乐趣,他道:“表哥,你的家人都死了,为了南箓一人值得么?”     申辞抱着夏如丹的尸首坐在血泊中,空洞的眼睛转向他。     太子瑛笑道:“表哥痛彻心扉的表情很是可爱,看来你真不知南箓在哪儿,不过没关系,我会慢慢找的,只要有表哥在。”最后那句说的轻柔,带着长长尾音,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徐徐款款。     然而,申辞空洞的眼缓缓笑了开来,他才一疑惑,带着血腥味的大刀已经刺向了瑛,他险险躲过,已觉面上掠过一丝刺痛,竟然伤了脸,那笑意盈盈的面具终于被划破,露出阴毒的愤怒。     “你竟敢伤我?给我好好教训,只需留一口气即可!”     侍卫们早已将太子瑛护在身后,大刀长枪纷纷涌向申辞,下手不余遗力,申辞双目发红,一招一式皆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可毕竟一介书生,学些武艺只为傍身强体,哪里能与万中挑一的禁卫军相比,只不过一瞬,已被死死按在地上,血染衣襟。     “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他恨恨看着太子瑛,嘴角是嘲讽的姿态。     太子瑛用丝帕捂着伤口,笑得阴森可怖:“杀你?放心,你不会死那么早,我还要让表哥为我钓回南箓这个美人儿,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哈哈哈……”     申辞眼中那绝望嘲讽更甚:“你休想!”     他才一闭嘴,早有侍卫看破他意图,双手将他头用力一按,再是一错,已卸了他下巴,令他无法咬舌自尽。     太子瑛冷哼一声,无端升起浓烈恨意,这恨意滚滚,不知因何而来,自他第一次见到这男人就由心底升起,从未熄灭。     阴暗的地下室只燃了两盏牛油灯,一豆火花隐现狭小室内摆满各式各样的刑具,光是一看已令人生怖,那地下室的东墙上用铁链挂了一个几乎**的男人,那人低垂着头,四肢无力地吊着,糊着鲜血的头发遮住容颜,身上布满各样伤口,若不是胸腔微弱的起伏,那几乎就是一具死尸。     远处有脚步声靠近,然后是金属相撞的解锁声,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近,一盆冷水泼在申辞身上,他才如活物般舔了舔嘴唇,然后浑身肌肉收缩,吐露痛苦呻吟。     那水是加了盐的,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能令他痛苦百倍,日夜不得解脱。     太子瑛盈盈含着笑:“表哥,我又来了,昨日用了鞭刑,今日用什么刑好呢,哦,我想起来了,我听说有一种好玩的刑罚,也不知叫什么名儿,就是取烧热的银针刺入人的手指甲,过得十日后等指甲与银针长在一起后再一根根拔下来,那时候指甲盖就会随着银针一起拔掉,不过这需要技术高超的刑官才能做到,但也不要紧,表哥有时间让我慢慢练习不是么?哈哈哈,拿银针来。”     随行的侍卫双手捧了一个盘子过来,低垂着头,盘中的银针根根发亮,他有些发软,光是听太子的描述已是心怵,偏偏这太子还喜欢亲自用刑,每日花样百出,不伤及性命却让人痛不欲生,听听这囚徒的惨叫,他这能上战场杀敌的人都会不忍,太子却乐在其中,越是残忍痛苦的手段太子便越兴奋,害得他们这些士兵们天天要跟来受折磨。     申辞双目被血糊住只能半睁着,沙哑的声音嘲讽道:“你就是将我折磨死了,他也不会来,不如干脆杀了我!”     “哦?若他真不来,我也不急,我会慢慢折磨你到死,所以表哥也莫要心急。”太子瑛微微笑着,右边脸颊的伤口结了痂,衬着那笑意狰狞又悲伤。     何处来的悲伤?他只是如此讨厌这个男人,愿用尽世间一切手段来折磨他。     银针已被烧得通红,太子瑛满意地看着那通红,温和道:“接下来,请表哥好好享受这美好的时刻。”     “啊————”     申辞死沉的脸一瞬间变得狰狞痛苦,惨痛之声响彻整个地下室,他手脚挣扎,却被人重重按住,只能生生承受这痛苦的折磨。     这样的惨叫再大却是传不到外面的,天下人眼中的太子瑛永远都是挂着微笑的温和公子,遇见死了的耗子都会伤心落泪的慈悲心肠。     太子瑛享受地听着他的惨叫,那烧红的银针一点点缓慢地插入他指甲中,这痛苦绵长而剧烈,慢慢摧毁一个人的身心,令他心中大快。     一根银针彻底插进去后太子左右瞧瞧,不是很满意:“偏了一点,下一根我会更准一些。”     他用特制的火钳夹住烧红的银针,一入指甲,又是痛苦的惨叫,这惨叫持续不断,震人心扉,随行的侍卫皆面露不忍,只有他们的太子一脸愉悦地研究银针的插法。     这才插入五根手指。     地下室的门忽然一响,跑进来一个侍卫破坏了太子的雅兴:“禀告太子殿下,有人闯地下囚牢!”     申辞的身躯猛然一怔,那一刻忘了**的疼痛,眼中尽是绝望。     太子瑛不疾不徐问道:“可看清他长相了?”     “是太子殿下要找的人。”     太子端详申辞的面容,笑道:“表哥又错算了,他对你用情至深,都已经找来了,表哥是否觉得高兴?你定是极高兴的,身体都在抖呢。”     “吩咐下去,让我的美人进来,千万被伤着他了。”     “是。”     申辞的目光自受刑来第一次露出了恐慌,他看着太子瑛,沙哑道:“杀了我。”     太子瑛疑惑道:“表哥与他分离许久,难道不想再见见南箓美人?那一刻定然很有趣。”     申辞激烈地大声道:“杀了我!杀了我!我不想见他!”     “原来表哥如此绝情,杀你也不是不可以,你求我,我便如了你的愿。”     申辞毫不犹豫:“求你杀了我!求求你!不要让他看见我这样!”     太子瑛的语气越发的愉快了:“你却是求得晚了,他已经看见了。”     申辞一僵,缓缓抬头,对上那双熟悉又震惊的眼,那一刹那,沧海桑田,天崩地裂,完全不知命运为何如此残酷,令他如此狼狈,只求一死。     “申辞……”     申辞闭上眼,低下头再不去看他,仿佛这样就能隐藏自己的狼狈,这样就当永远不曾相见。     太子瑛用丝帕擦了手,盈盈笑道:“南箓你可算来了,美人不见,一日如三秋。”     南箓冷冷道:“放了他。”     “你用什么来交换?”     “我跟你走。”他毫不犹豫,眼睛一直看着被铁链吊着的男人。     那人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用陌生沙哑的声音道:“你走,不用管我。”     南箓重复对太子瑛道:“放了他,我留下。”他的手握着剑,剑上淌着暗红鲜血。     太子瑛的目光落在剑上,笑意更深:“原来美人还会武艺,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哦,我还忘了一件事情,”他忽地转向了申辞,“表哥为之抛却身家、妻、子具亡之人,却非如你眼中的清白干净,而是一个青楼红牌的小倌,啧啧,表哥你这是什么表情,是否太过惊讶?”     申辞猛地抬眼看向他,那目中血红,竟是不敢置信。     太子瑛笑得越发得意。     南箓面不改色,冷冷的目光掠过申辞看向太子瑛,语调平缓:“你要如何?”     太子瑛道:“既然你都答应留下了,还能如何?不就是要乖乖听话,任我玩弄么。”     “好。”     “呵呵呵。”低沉的冷笑自那阴暗处传来,申辞正视南箓,眼中满满都是鄙夷与怨恨:“我竟然为一个男妓毁了自己的家,这真是天下最好笑之事,可你南箓竟还有脸来见我!滚!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就算死也不会被一个肮脏的男妓所救!”     南箓与他隔了十步的距离,他眼神平静,一瞬的伤痛划过面容仿佛火焰跳动的幻觉,他看着这遍体鳞伤的男人,声音沉实:“是我对不起你,但是申辞,你要活下去。好好记住我,就像我记着你一般,你若死,我会恨你。”     申辞浑身发抖,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似在胸腔里藏了极深的愤恨,嘴唇张合几下,竟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便再无力气说话,只用那灼热的眼睛看着南箓。     就算如此,就算他家破人亡,可他心中只有怜惜与责备,为何还要回来呢,独自远走天涯不好么?就算得知南箓的身份,他始终恨不起来。     他看着南箓那极为平静的面容,看不出那双平静如渊的眼中究竟藏了什么,曾经平静地悲伤着,如今平静地淡漠着,他却为之恋恋不忘。     南箓对太子瑛道:“他已经如此,你放了他罢。”     太子瑛又看着他手中之剑:“你就以如此姿态让本宫放他?多少也要有些诚意罢,南箓美人?”     南箓将剑抛向一侧,撩起衣摆跪在瑛面前,俯身,磕三个响头:“请太子殿下放了申辞,南箓愿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一生一世。”     他俯身在尘土中,说着卑微如尘土的话,面无表情,可是心中沧桑尽现,可怜他身为千年狐妖,一朝失去法术如同一介凡人,掉入尘土,不得翻身,任由红尘荏苒千疮百孔。           第二百四十七章 红尘苦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太子瑛捏着他下巴仔细端详那绝世容貌,满意道:“很好,你要一直如此听话。来人,把申辞放了。”     申辞始终不得说话,只是双目至始至终都看着南箓,他被人驾着,一步一步,与南箓越来越近,近到自己的心越来越冷,然后,四目相对,擦肩而过。     从此,陌路天涯?     不!     申辞猛然回首:“南箓,我永不会忘记你,你,也不可忘了我。”     南箓叩首伏地跪在太子瑛面前始终不曾抬头。     太子瑛俯视脚下之人,面上笑意盈盈浅浅,嘴角微微一弯,是抹绝妙的姿态,生死予夺,不过一念之间,众生芸芸,不过他脚下蝼蚁,苟且尚不容,何况仇人。     杀意不过一瞬,空气只是微微一荡,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回答那人的话,南箓猛然抬头,只见刀光闪过眼前,雪亮的白刺得他双目瞪圆,继而是泼天的红,痛入他心扉,那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他看着罗倾缓缓倒在地上,血雾还扬在空中,溅上了他雪白衣裳,拿刀的侍卫一动不动,只有刀刃的鲜血滴答落下,那落地的男人轻飘飘的,好像一片羽毛,看着他的目光安详又温柔,如同这一世的每一次相视。     南箓愣愣地看着,看那男人倒在他面前,无声无息。     “申辞……”     忽而他疯了似地冲过去,可那些无情的侍卫动作比他更快,硬生生将他按压在地上,他越是挣扎就越压得紧,他想他是急红了眼,心口痛得欲崩裂炸开,喉咙似吞了一块巨大铁块,令他无法呼吸,无法呼喊,他只能绝望地看着那男人,眼睛酸痛,越来越模糊,模糊成了一片血红。     一双浅黄干净的靴子走过他面前,悠闲地站在申辞面前,靴子之上是华服的男子,一张面容笑意残酷:“还没死透,那便由本宫亲自送你上路。”     南箓目眦欲裂,用尽所有力气来挣脱身上的束缚,那样疯狂,那样可恨,恨意和恐惧令他无数次就要挣脱,可继而是锋利的刀锋砍在手脚上,竟是这样无奈啊,他不敢置信,又是如此绝望,看着瑛举起刀,刺入申辞的心脏。     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那刀仿佛是插入他自己的心,何止是撕心裂肺的痛,有谁能承受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惨死的事实!     他胸腔难受,无法呼吸,张了几次口,忽觉空气涌入了喉咙胸腔,伴随着浓烈的铁锈味,然后他张嘴叫出那个名字:“申辞!申辞!”他叫着,疯狂叫着那个名字,鲜血从口中流了出来也不知,只是合血叫那个名字,撕心裂肺,山崩地裂。     他挣脱了侍卫的压制,像一头疯狼似的冲向太子瑛,可脚下一痛不知被谁砍了一刀,随后又被死死压制在地上,可他还是像疯子一样挣扎,口中不断叫着那个名字:“申辞!申辞!太子瑛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可那犯了滔天罪行的太子瑛依然带着笑意,容颜俊朗丰神,嘴边弯出嗜血的弧度,他放下刀走到南箓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那张即便疯狂痛恨依然不掩倾城姿的容颜,然后踩上了南箓的脖子阻断了疯狂的喊叫。     “我听说,人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身体最是**美丽,不知这说法是否可靠。”     浅黄的靴子慢慢地从衣领伸了进去,踩上他胸膛,划过残余的鲜血,慢慢碾压白皙的肌肤。     南箓的挣扎更加激烈,那好听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合着仇恨痛苦,连灵魂都残破不堪。     “你杀了他,那也杀了我!杀了我!你这恨意未消的魂魄可满足了!恨意可消了!”     太子瑛沉下了面容:“我不杀你,我要申辞做鬼都痛苦万分!”     他一伸手撕破了南箓衣裳,那雪白肌肤暴露在视线内,越发激起他的暴虐欲,脚下越发用力狠辣,粗暴地撕扯起来:“我要在申辞的尸首面前,让他看着你是如何被我折磨,哈哈哈,你说他做了鬼是怎样的表情,想想都觉得有趣。”     不远处的申辞睁着眼看着他们,血泊之中,那明明是死了的尸首,如此不甘,如此不瞑目。     南箓只看了一眼,越发疯狂地挣扎,四肢被擒,竟死死咬住太子瑛的胳膊,然后被一拳打歪了头,他已忘了自己是如何挣扎的,不知自己胡乱叫着什么,耳边有太子瑛可恨的话语,侍卫们肮脏的嘲笑,空气中是腐烂和鲜血的味道,他此生从未如此狼狈,从未如此绝望。     若是此刻死了就好,死了就去追随他的罗倾,再看看他温柔的眼,再投入那温暖的怀抱。     妖怪自毁内丹是极容易之事,就算没有法术也一样可以,他默默在丹田聚了一股真气,慢慢凝聚在内丹周围,只要再聚一点,再聚一点,内丹承受不了真气的压力就毁了。     然而,他觉察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就在阴影之处,无声无息,越聚越浓,越来越近。忽而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叫,通红的眼睛看向虚空,用尽仅有的力气,含着浓烈的杀意与仇恨:“杀了他们!黑箬,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通通都杀死!”     那些人具都顿了一下,继而嘲笑:“你喊谁杀……”     话未说完,那侍卫惊异地看向自己脖子,那里不知何时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他看见断了的咽喉,汹涌的热血,然后身子慢慢倒下。     其它人也惊诧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一声惨叫,又一人倒下,同样的死法,可是,他们连一个人影也未曾见着,更不知对方是人是鬼,莫非是申辞的鬼魂这么快就来报仇了?     “鬼!有鬼!”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所有侍卫都慌乱起来,纷纷往外跑,可唯一通向外面的门不知何时被锁死了,他们惊恐地撞击着门,忽然一阵血雾扬起,密集的人群中又死了一人,他们大喊着,纷纷乱逃,抱头鼠窜,恐惧让他们失去了理智。     “不准跑!给我停下来,停下来!”太子瑛大叫着,神态虽算镇定,却也不能掩饰他的恐慌,可那些侍卫们被死亡的恐惧扼住了心神,六神无主的,竟已听不到他的话。     他们看着同伴一个又一个被虚空中的剑割断咽喉,惧怕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直到最后一个侍卫面带惊恐地死去,太子瑛的慌乱终于不可掩饰,他把刀架在南箓脖子上,大叫道:“到底是何人,若不现身,我现在就杀了他。”     地下囚室一片安静。     “我再说一次,再不……”     他已说不出后面的话,只见对面的阴影慢慢地滚动变化,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是个黑衣墨发的男人,面容苍白,双眼魔魅,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太子瑛握紧了手中的刀,他虽有南箓当筹码,可这从虚空中冒出来的男人太过诡秘了,特别是那双眼,只看一眼,便觉灵魂都要被撕裂。     他听到手里的南箓冷漠异常的声音:“黑箬,杀了他。”     他正欲拿南箓威胁,不料那站着不动的男人抬手在虚空中一挥,他便觉喉咙涌出一股热流,下意识地看去,果然是与其它侍卫一样的死法。     然而,当他倒在地上看见已经是一句尸体的申辞时,竟满足地笑了,莫名其妙的,胸中那股恨意消失了。     狭小的地下囚牢里突然安静,南箓失神的眼慢慢汇聚光芒,他并不去看黑箬,只是转向血泊中的尸首,慢慢爬过去,将死了的男人抱在怀中。     “申辞,申辞,为何是这样的结局?”     无人回答他,申辞已经死了,黑箬不会回答他,他一个人抱着那死去的空壳嚎啕大哭,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     待到哭完,黑箬沉沉道:“回家罢。”     他抬头看他,看到那双魔魅如渊的眼,从那眼中他看见了自己,如此悲伤狼狈,那眼中,还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南箓回头,南华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白衣无尘,面容无波,双目温柔又悲伤,她静静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     对视许久后,南华走来将他扶起,擦净那脸上血污泪痕,叹了口气:“红尘太苦,我们回家罢。”           第二百四十八章 山中缘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再次下山已是两百年后,白衣墨发的青年行走在山间小道,春风温润,吹起他衣袖拂摆,容颜绝世,伴着山间野花青草,翩翩然如世间谪仙。     只是那样的绝世之貌,凡人已经无法看见,再惹不起红尘滚滚风波。     不知紫淮从哪里得来一个雾颜术,习得之后,在凡人眼中的南箓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他们会认识他,但绝对记不住他的容颜,镜花水月里,那容颜不过黄粱一梦,如何能记得?     此时已近傍晚,采药的男子拄着一根树枝蹒跚下山,走了一阵后停下来,挑了块不大的石头坐下歇息,擦把脸上汗水,他看天边太阳落得飞快,离家却还远,不由叹了口气,恨不得用树杈将那火红的圆球枝在天边永不落下。     歇了片刻,孙千祈再撑起树枝上路,可是山路走得久了,腿一软,竟是没站稳,他惊呼一声,身子顺着山坡往下滚去,倒没滚多远就被一棵大树拦住了,他摸了摸酸痛的腰肢慢慢爬起来,无奈地看向撒了一路的草药。     “晚归还遇飞来祸,看来天黑之前是到不了家了。”他喃喃自语着。     “兄台遇到了何事,可需要我帮忙?”     一个声音自那山林中传来,孙千祈循声望去,只见金红绚烂的夕阳中,自那草树之处走来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那人缓缓而来,步履出尘,恰如仙子落凡,顿觉那山风都变得清爽无比,草木皆动,百花齐开。     孙千祈愣愣看着,待那公子走得近了,才木木道:“你、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那人淡笑,眉眼弯弯:“不过是过路的俗人,我看你落了一路草药,是个郎中罢,我帮你捡起来。”     “啊……哦哦,谢谢公子。”     孙千祈这才回了神,心道奇怪,这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公子明明生得相貌普通,却又不知为何美得跟个神仙似的,怪哉,真是怪哉!     捡回了草药,孙千祈的背篓却是坏了一半,不能装进去的只能用野草粗糙搓了根绳子捆着,那白衣公子道:“如此你也不方便,我送你到家罢。”     孙千祈不敢劳烦,连忙推脱:“不了不了,天色不早,公子还是尽快回自己家去。”     白衣公子道:“我行路遥远,恰好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如送兄台回去后劳烦兄台收留我一晚,如何?”     孙千祈想想也是,这荒山野岭的,确实不能过夜,便点了头。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南箓。”     “我叫孙千祈,千万的千,祈祷的祈。”     那叫南箓的白衣公子微笑着点头,垂下眼眸,不知想着什么。     此时太阳已落,天边几缕残红也渐渐消退,月亮透出了云层,弯弯的芽儿,泛着银色的光,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就着月光终于到了村口,一块过了年头的木板插在土中,月光下模糊的三个字:平水村。     孙千祈领南箓进了家门,点了盏松油灯,招呼着他坐下,随即忙碌着生火做饭,浓烟从灶房冒出来,伴着几声咳嗽,半个时辰后端了两碗白米饭和一盘青菜拌豆腐,有些局促地放在桌上:“回来得太晚,并无时间准备,粗茶淡饭,委屈南公子了。”     那南公子神态从容,并不见嫌弃,只是淡淡道:“叫我南箓便可。”     “那……那好,你唤我千祈便是。”     心中却嘀咕,萍水相逢的,这般讲究称呼却是为何,不过看这南箓举止神态,定不像自己般是个村野粗人,不知明日走的时候会不会留下些银两,唔,自己这也太没骨气了!可是家中真的好穷,盘中那几个豆腐都是他舍不得吃在坛子里腌了两个多月的,平时嘴馋也只是打开来闻闻味道就心满意足了,现在却拿出来招呼这山中冒出的客人,实在太奢侈!     正在吃饭的南箓停下筷子,看向那盯着他发愣的孙千祈,心道莫非这雾颜术不管用,竟被他看清了自己真实容貌?     “你在看什么?”     “啊……我我,南箓公子你一表人才,我都看得入神了。”怎样也不可表露自己那点贫穷的心思。     南箓暗惊,果然这雾颜术不管用,不知是他被紫淮骗了还是紫淮被那水中老怪骗了。     孙千祈却是暗道,这公子看上去并不缺钱,明日走前一定要留下些银两,一点点也好,不,越多越好,若是他真要给的话,自己定要推脱几番,最后才无可奈何地收下,唔,就是这样!     不料到了第二日,孙千祈才知是自己想太多了,枉他拿出自己舍不得吃在坛子里腌了半年的一小块腊肉出来煮了粥招待南箓,这人吃饱喝足后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孙千祈心中焦急,试探道:“南箓你还不上路?等到日头大了,行路越是辛苦。”     南箓却道:“你家中就你一人?”     “算是吧。”     “其实我无处可去才会流浪在山野,要不你收留我?”     “啊?”孙千祈瞪大了眼睛,“那银……哦不,那那那你也挺可怜的。”说完他就想扇自己一耳光。     果然,南箓顺藤而上:“我是很可怜,这么说你是愿意收留我了?”     “我……咳咳,你看,我其实很忙,你若是留下的话会做很多事情,会很辛苦。”多养一个人他会更穷的。     “我会做饭,洗衣,扫地,种菜,养鸡,织布,裁衣服,这些我都可以做。”     “啊?”孙千祈又瞪大了眼,一个男人怎会做这么多事,但还是不行,“我是个郎中,郎中要做的事并非你可以帮忙的,我想还是我自己比较方便。”     “我曾也学过些岐黄之术,草药也认识不少,《皇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百病论》《针灸甲乙经》《九部医典》《医林要略》等书也都熟读,不知能否帮上你的忙?”     “这……”这也太全了吧,他一个乡野郎中可只看过其中三本,孙千祈摸了摸快要掉了的下巴,“可是……这也不方便,我……我家中其实还有一个姐姐。”说到此处,不免叹气。     “为何你适才又说只你一人?”     “五年前她得了一种怪病,一直昏迷不醒,只靠我每日喂她点米汤吊着性命,我努力学医,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医好她的病。”     南箓道:“既然你每日如此之忙,我恰好可代你照顾令姐。”     “这……”这简直没法挑了!孙千祈挠心。     南箓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我身上还有些银两,你可补贴一些家用,也……”     孙千祈眼睛一亮,一掌拍上桌子:“好,我收留你!”     于是日子便这般过着,穷乡僻壤的穷人家中,每日只为柴米油盐劳累为柴米油盐伤神,粗茶淡饭,简陋的泥墙土屋,两人生活在这屋檐下,再是平淡不过。     孙千祈早已过立冠之龄,村中与他同龄的男子早已成家,孩子都一把了,孙千祈却还是光溜溜一根棍,其实他相貌生得不错,奈何家中实在太穷,还有一位生病的长姐,有哪户人家愿意将闺女跟着他受苦。也有人劝他放弃那不死不活的姐姐,每日米药供着,难道一辈子都要如此?理虽如此,孙千祈却始终照顾着那生病的姐姐,坚信有一日能让她醒来。     村中又有嫁娶之喜,他看着门口走过的唢呐声声大红花轿,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南箓道:“你很想娶亲?”     “我……”     “可惜你太穷了。”     “你……”孙千祈一口怨气含在口中恨不能合血喷南箓脸上,这话也说得太直白了,正中他心脏。     于是他呵呵笑着:“我这么穷,怕是一辈子也娶不到媳妇了,反正也收留了你,不若你给我当媳妇算了。”他本是玩笑着报复南箓毒舌,不料南箓神情一变,那眉眼温温和和看着他,看得他心都发毛了,正要说点什么,却见他侧过了眸,转身离开。     莫非是玩笑说过了?     然而他也并非在意,只是这时日久了,越发觉出南箓的好,这样一个人,日日守候在你身边,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素手浣衣裳,你想什么他都知道,你的喜好厌恶他也一一清楚,与他相处只觉宁静快乐,从未有过的舒心。     于是孙千祈在某天忽然对南箓道:“你若是女子该多好,那我定然娶了你。”     南箓温温笑着:“可惜我不是。”     孙千祈遗憾地摇头:“可惜啊可惜,否则我无需彩礼钱,无需三媒六聘,只需对天地磕首拜礼就成夫妻之礼,南箓你是如此宁静完美之人,为何你不是女子呢?”     南箓已不再回答他,他不是女子,永远都不可能是。     可是,能在这贫穷的屋檐下相守,他已十分满足。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转头空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后来,这山野乡村中出了怪事,先是村民家中的牲畜不断消失,后来竟然连入山的人也有消失的,村长报了官府,衙役来瞧了瞧,竟也死了两人,那县太爷是个怕死的昏官,干脆丢下不管了,而山中惨剧依然不断,村民们人心慌慌,不少人准备搬离这是非之地。     南箓本不想管这事,但孙千祈担忧道:“若是村民都走了,无人来找我看病,这日子越发难过下去了,姐姐得了这怪病,我又是万万不能搬的。”     南箓想了想,只道:“你放心。”然后在夜色中出了门。     “你去哪里?”孙千祈在后面唤他,不知他是否听到。     孙千祈在一盏松油灯下等了半夜才见南箓慢悠悠回来,他容色不变,一如往常,孙千祈问他去了哪里,他并不回答,只入了屋中睡觉。     孙千祈莫名地担忧起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了许久,还是入了南箓房中。那并不算房间,只是在屋中一角用几块板子隔了一隔,留着一道帘子当是门,他掀开帘子,借着那月圆之色看见南箓坐在床上打坐,他心中奇怪,似乎哪里有不一样,轻了脚步靠近,仔细端详那容颜,忽的那双眼猛然一睁,随即身子被重重压在地上,一只长满长甲的爪子扣住了他脖子。     这惊吓来得太过突然,孙千祈大叫一声,那压着他的手忽然一颤,迅速离开了他的脖子,月光中,南箓看清了他的脸。     “你来做什么?”     孙千祈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是妖怪?”     南箓怔了一瞬,缓缓开口:“是。”     “村中的事不会事你做的吧?”不知为何,孙千祈一点也不怕他,也不相信南箓会做恶事,这是如此完美宁静的一个人,哦不,一只妖。     “不是,我已经把作祟的妖怪杀了,村民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孙千祈的语气中带着高兴:“南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妖,你是绝对不会做坏事的!”继而又道,“可你为何不是女的呢,你就算是女妖精我也娶你,南箓,你能不能变成女妖精呢,我娶你。”     “……”     南箓默了默:“不可以。”     孙千祈失望,继而为自己的话羞愧不已,这是想女人想疯了么,真是疯了!他竟会觉得南箓就算是男子也不错!     日子又恢复了往昔,穷僻的山野里,人们为了最根本的生计忙忙碌碌,可是又如此淳朴干净,单纯如同山林中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只是在努力地活着。     时间一晃竟是十年,孙千祈已过而立,却还未娶到媳妇,原因还是——他太穷了。从未见过一个郎中如此穷的,即便他心地善良,医术也比十年前好了许多,可一提到他的亲事,村里人只能无奈叹息,谁让他那么穷呢。     孙千祈却已不再为此事发愁,命有天定,愁也无用,他倒觉得与南箓这般生活一辈子也是极好。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于是,那遐想就成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水月镜花错弄影,黄粱一梦转头空。     不知为何,南箓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便连记忆力也下降了,有时忘了晾衣服,有时竟忘了吃饭,他不知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不行,可是啊,他是如此地不愿离开这里离开孙千祈。     孙千祈也发现了他的变化,为他诊了多次脉象也未看出什么,药物虽也用了,却不见一点疗效,南箓看着自己慢慢枯萎,表情十分平静。     于是孙千祈道:“南箓呀南箓,若是哪一日你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我还是会照顾你的。”     南箓依然是那浅浅淡淡的笑,眉目温柔,潋滟着雾蒙蒙的水光,转开了眼。     待到他真无法起身之时,便是他离去的时候,凡人的贫困已经如此艰辛,他怎能继续拖累他,再等来世吧。     就在他准备着离去时,某一日清晨醒来,他便已浑身动弹不了,他惊恐自己的变化,明明是不应该的,为何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竟然连离开也不成了。     他独自在床上躺了许久才等得孙千祈到来,孙千祈柔声问他:“你怎么了?”     南箓道:“千祈,我动不了了。”     “真的动不了了?”孙千祈的语气中更多的是疑问而非惊讶。     “我本想在近日离开的,不曾想这病来得如此之快,恐怕要连累你了。”     孙千祈却是问:“你是真不能动了?”     南箓疑惑地看向他。     孙千祈松了口气般,渐渐露出了笑意:“南箓,不能动才好。”     南箓的疑惑褪去,只剩下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为何要这么做?”     孙千祈道:“我也不想这么做的,你是这么好的妖,若是女子,我真会娶了你,可谁让你是妖呢,还是男妖。”     他说着,一手拉开了南箓的衣襟,雪白胸膛显露在眼前,在这昏暗残破的小屋中犹如雪花初绽,似乎散发着柔亮的光芒,他如此赞叹地看着手下这具身体。     他道:“南箓,你是如此美好。”竟渐渐吻上了那雪白肌肤。     南箓平静看着他举动,漆黑双眸如同两湾巨大深潭:“你究竟想做什么?”     孙千祈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不舍,可那不舍又被兴奋所掩盖,连同声音也变得亢奋:“有一个神仙告诉我,只要挖了你的心给姐姐吃下,姐姐的病就会好,她会像生病前一样健康美丽。南箓,若你是女子我定会娶你,可你是男子,既然不能娶,那就只能杀。我知自己对不起你,可我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治好姐姐的病,她还那么年轻,我不能让她不死不活地老去,所以,我在你的饮食中下了一种药,让你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僵硬,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为何是妖呢。”     “只因我是妖?”     “人与妖本就不能共容,南箓,这是你的命。”     南箓顿了顿,渐渐笑了起来,眼睛转向虚空:“是啊,这是我的命。”     “你要我的心,就来取罢。”     孙千祈诧异他的妥协,可也不曾犹豫,取了磨好的刀回来,他看着南箓的眼竟不带一丝温情,举起手猛地刺向那胸膛。     可终究是没刺下去,不是不忍心,他是一万个忍心的,只是那只手被人抓住了,一个黑衣墨发的男子冷冷看着他:“你不配得到他的心。”     孙千祈惊愕地看着这从虚空里冒出的陌生男子,只一眼,已被那双魔魅的眼吸了进去,看见自己丑陋的**,扭曲的心。     黑箬将他放开,单手放在南箓后脑处,只见丝丝黑雾在他手掌处游离,不过一会,南箓已能动弹,他起床站直了身子,双目直直锁住孙千祈,依然很平静。     孙千祈不禁往后退去,他暗算南箓这是不争的事实,南箓是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阴谋看破,哪里还有活路。     “你想要我的心。”     孙千祈连连往后退,撞到了墙壁,退无可退,万分惊惧地看着南箓,喉咙发紧,哪里还能说话。     南箓道:“我可以给你,希望你用得安心。”     孙千祈双目蓦地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南箓竟然单手伸进胸膛,抓出一颗血淋淋的心放在他面前。     “你不是想要我的心么,为何不接住?”     他柔声问着,如同每日与他说话的语气,含着淡淡笑意,可孙千祈已吓得浑身发抖,手脚发软,不断摇着头,这太可怕了,他鬼迷心窍,都做了什么事!     南箓见他不接,抓着他的手把滴着热血的心放在他手上:“这是我的心,你可要拿好了。”     言罢,他已转身出了这残破的门,白衣染血,再不回头。     那黑衣墨发的神秘男子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空洞而深邃,带着淡淡怜悯,随即跟着南箓离去。     自从两百年前那件事后,南华吩咐黑箬在南箓每次下山时都暗中跟随,只有在必要时才出现。其实南华在修仙之事上更需要黑箬,可她心疼南箓,再不愿见他那么伤心无助地悲泣,只能命黑箬守着他,这个可以任性胡来的弟弟啊,总是令她不放心。     孙千祈捧着那血淋淋的心失神了好久,待意识恢复时不知南箓去了多久,他看着手中那东西,恍惚觉得捧的是自己的心。     他还是按照山中所遇见神仙教的方法把那颗心一点点喂给沉睡不醒的姐姐,每日一点,坚持六六三十六天,她的姐姐便可醒来。     可是在他坚持给姐姐喂药的第六日时,他那沉睡不醒的姐姐早已断绝了呼吸,身体僵硬冰冷,于是他的身体也跟着僵硬,手中的药碗落了地,继而浑身发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气都接不上来,笑得咳出了血,流出了泪,可依然止不住自己的笑。这世间百态,惶惶众生啊,竟是如此好笑,他都做了什么蠢事!藏着一颗多么肮脏不堪的心!     他活该,真是活该啊!     站在远处的南箓静静看着一切,黑箬问他:“你可解恨了?”     南箓道:“无恨,何来解?”     他给孙千祈的,不过是一颗幻化出来的心罢了,欺骗与算计,永远都是相生的。     那个男人,已经不是他的罗倾了。           第二百五十章 三生石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南箓一直藏在暗处看着孙千祈,看他发疯似的砸了家中许多东西,安葬那永远沉睡的姐姐,然后孤独度日。     孙千祈经常会在他们曾坐过的石凳上仰头望天天,他在想什么?或许会想起他曾说过的玩笑,南箓啊南箓,你若是女子我定娶了你。或许只是想着这般贫困的日子,明日该如何度日罢了。     直到他终老,也只是守着那个残破的房子悔恨罢了,曾有那么好一个妖精陪着他,是他亲手将他杀了,或许那一日被挖出来的,其实是孙千祈自己的心。     后来他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孤独死去,黑白无常勾了他的魂魄走上了黄泉路。那一路的曼珠沙华开得真是美丽啊,妖娆的花瓣亲吻他的脚掌,踩出的花汁艳丽如血;那一路的曼珠沙华真是芬芳啊,浓郁的香味萦绕在他鼻端,勾起往事一幕幕,都与那个神仙般的男子有关。只是,他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容貌了,只记得很美丽,永远触摸不到的美丽。     然后他进了冥府,所有鬼差都客客气气待他,说是冥主有过吩咐,他问冥主是谁,判官道:“你会见到他,每次轮回,他都会亲自送你到奈何桥。”     后来,他真的见到了那冥主,却是惊讶问道:“你不就是我在山中遇到的神仙么?是你叫我挖南箓的心,你为何骗我?”     冥主道:“我没有骗你,是他骗了你。”     他疑惑着那话中意思,冥主却道:“生死劫数,不可说也,你下一世想做什么人?”     他想了想:“做什么人都无所谓,只是,我还想再遇见他。”     “你会再见到他的。”     他莫名其妙地被冥主盛情款待了一段时日,等投胎的名目轮到了他,冥主亲自送他去奈何桥。他在路上遇到一个异常美丽的人,白衣墨发,容貌绝世,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容颜,却依稀觉得熟悉。     那人不言不语,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问:“你是谁?我们可认识?”     那人不答,美丽的眼渐渐盛满了悲伤,身后的重华道:“快走吧,下一世做个风流人如何?”     他并未仔细听,胡乱应着,走了几步后住了脚,猛地回头望向那白衣美人:“你是南箓!我虽不记得你的容貌,可我记得你的味道,你是南箓!对不对?对不对!”     那人依旧不答,漆黑的眼看着他,他不走,可重华却推着他:“若误了时辰可就错过你的胎了。”     他怒目反向重华:“他是南箓对不对?你为何骗我挖他的心?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有何目的?他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他也死了?被我害死的?可我为何连他的容貌都记不住,这里真是冥界吗?还是我又做梦了?”     他一连串问题问着,咄咄逼向重华,最后竟不知是质问还是自语,灰败的眸子盛满悲痛。     重华深深看着他,那空华气质萦满周身,竟似冷了几分,银发玄袍,容颜出世,他沉沉的声音穿过冥界的阴风伴着弱水潺潺流入耳中:“你该上路了。”     他定定看着重华,又看向不发一语的南箓,心中空无,不知何去何往,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     “不,我不去投胎!”     重华道:“生死轮回早有定数,你这一去,还会再见到他,若是不去,孤魂野鬼,如何能与他再遇。”     “你说的可当真?”     “我是冥界之主,怎会骗你。”     “那么来世,愿我以万千荣宠来偿还这一世对你的亏欠。”他望向南箓,语意坚定,只是这样的坚定来得太过虚幻了,此刻的他,就站在奈何桥头啊,走过桥的那一头,万事皆空。     那桥头边的白衣美人始终不语。     “南箓,你应我一句?”     “下一世让我偿还你可好?可好?”     无人回答他,重华推了推他,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桥头上,简单亭子中的红衣女子素手盛汤,这便是传说中的孟婆汤了。     “一碗孟婆汤,多放辣椒,再放点蒜,不要香菜。”     他前面的鬼魂如此说着,那女子便按着说法添了调料进去,将汤递给那鬼魂,那胖胖的鬼捧起碗闻了闻,道:“再放些香油更好。”     红衣女子又往他碗里添了几滴香油,胖鬼再闻了闻,满意地喝了一口,却又抬头:“味儿不够,还需放些孜然粉才行。”     红衣女子再往里面撒了些孜然,胖鬼再喝了两口,抬头:“有没有醋?”     孟姑娘笑道:“醋却是没有,你若觉得味儿不够,倒可以给你添点弱水河中的水,保准够味儿。”     她这话却没起到威吓作用,面前的胖鬼傻愣愣看着她:“姑娘你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     孟姑娘向身后的鬼差招了招手:“可以送去转生了,下一个。”     她才一转头,却像见着熟人般看着孙千祈:“你又来了,听说下一世你可是个风流人呢,不知能风流多久,这是你的汤,喝了后便是又一场尘缘。”     孙千祈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他端着那碗汤,汤汁荡漾,映出自己的倒影,恍惚中竟觉得无比陌生,他何时生的是这般模样了?剑眉入鬓,面如刀削。     这不是他的模样!     他猛地转头,重华就在不远处看着他,银发如流水,玄衣似黑夜,那空华气质中,已看不清他容颜。而南箓依然站在他来时的地方,阴风拂起雪白衣袖,墨发飞扬,那么远的距离,可他能清楚地看见那绝世容颜,美如画卷,却是无法靠近。     相顾无言,竟看了不知多久,重华道:“你的时辰到了,走罢。”     孟姑娘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鬼不同,别看啦,来世相遇再看个够。”     “来世我真能再与他相遇?”他依然不确定。     “会的。”     孙千祈喝了那碗汤,清清凉凉的液体进入身体,流过的地方都被抚得平平整整,似乎生前的伤痛不甘都被抹平,渐渐变得心满意足。     孟姑娘挥挥手,有鬼差带着他过桥,他走了一步,最后一眼回眸看那桥下,灰旧的冥界光线中,南箓远远站在那个地方,衣摆被风扬起,如画的美貌静如沉水,眼中满是悲伤。     “三生石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传来。     孙千祈收回目光,不知何时竟已走过了奈何桥,他的面前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好好看看你的三生前世。”     他疑惑地看向那块黑魆魆的石头,渐渐地,看见许多画面,往事如烟,前生似水,竟然这般浮现在一块奈何桥尾的石头上,奈何啊,真真是无可奈何!     重华看着孙千祈过了奈何桥,那空华深邃一双眼才转向身后南箓,一袭银发在这灰蒙蒙的冥界中像是一把月光,空灵而虚幻,如同他本人。     重华道:“你可恨我?”     南箓收回那奈何桥上的目光,带着森森寒意:“为何要如此做?”     他语调淡淡:“世间伦常,有得必有失,这是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南箓冷笑:“明明是你欠我的,如今却向我要代价!”     重华摇头:“你只看见事情的表面,却不知它真实的内在,所以总是在红尘中如同蜉蝣度日,轮回并不能改变你的命运,只有苦……呃,我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     南箓头也不回:“从今后起,我不会再踏入你的冥府半步。”     重华却笑,胸有成竹:“待你堕入魔道,你会再次踏入我的冥府,我说过,到那时,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他的话被风吹散,不知是否到了南箓耳中,那白色的身影不曾停顿一下,可从更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令他回了头。     “重华!你骗我!你骗我!我不会放过你的!篡改生死簿,你明明可以……”     奈何桥尾的声音饱含怨怒,他看见孙千祈暴怒地要冲上桥却被鬼差拖了回去,往轮回台上一推,那声音便渐渐散在了风中,连最后的愤怒都无法说完。     南箓看向那言而无信的冥主,可那冥主厚颜,毫无愧疚之色:“他每次看了三生石后都是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无耻。”     厚颜无耻的冥主却道:“那罪大恶极的太子瑛还在十八层地狱受苦,你可要去看看他?”           第二百五十一章 桃花意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下一世,那人真真成了风流至极的人物,挥霍着万贯家财,拥抱着千娇百媚,一个微笑一个挑眉便可搅乱一池春水,芳心碎了一地,他却不屑一看,这令世间女子既爱又恨的人哪,他说他在寻找世间的绝色,可这世间众多的美貌女子中,他竟说没有绝色。     孟姑娘曾说过,执念太重,就算喝下了孟婆汤,那执念依然会带到来世去,继续做那在红尘中苦苦飘零的蜉蝣。     于是那个时机来了,从他见到南箓的第一眼起,他说,你便是我要寻找的人,这世间再没有比你更美的容貌了。     是啊,那样的容貌,怎会是凡人所能拥有的美貌,只能是那山中精灵鬼怪所幻化,何况是一个狐妖。     那个男人,应他在奈何桥头的承诺,用万千的宠爱来弥补前世的愧疚,他所不知的是,那能淹没红尘的美貌,只为他一人展露。     可在那所有人艳慕的万千荣宠中,他却从未见过南箓展颜,他道:“你为何不高兴?我是如此爱你。”     南箓道:“我现在不高兴,是因为我知道所拥有的一切终将化为虚无,既为虚无,那我为何要为它高兴。”     “可你现在拥有别人不曾拥有的,不该为现在高兴?”     “我也会失去别人不曾失去的,拥有时有多快乐,失去时就会有多悲伤,所以我不悲也不喜。”     那人皱眉,又问他:“你可爱我?”     “爱。”     “那便可为我展颜一笑。”     于是南箓展颜,微微一笑,此时光华万丈,繁华失色,不知倾了多少红尘,一双眼却是深邃悲伤的,不知藏了何样心事。     一笑倾城,他笑得太早了,故失去的也早。     纵使万般荣宠,依然敌不过凡尘俗世,人心险恶。     纵使万般荣宠,在凡人心中,南箓也不过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妻妾成群,上有高堂健在,下有儿女承膝,纵使荣宠万般,南箓是所有人的眼中钉,他与女子争风吃醋,玩弄阴谋,摆弄诡计,做他最是厌恶的愚蠢凡人,为了那卑微的万千荣宠。     当所有人都韶华不再,美人迟暮,只有他容貌依旧,他以为可以得那人承诺的一世荣宠,可那人却渐渐疏远他,那人道:“南箓啊南箓,你是如此美丽年轻,岁月不曾在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而我却老了,我配不起你,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谪仙人物,我只是一个凡人罢了。”     那时南箓才恍然,竟是自己又错了,凡人善变,他从来就不知人心,总是输在此处。     即便如此,他还是可以留在他身边的,就算没有荣宠。     直到那个疯狂的女子出现,出现在南箓身边,她说她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令他不再伤心不再难过,他这般绝世容貌的男子,值得所有人膜拜在他脚下。     她叫他南箓公子,用疯狂而热烈的眼神望着他,脸颊上暗隐的莲花纹依稀可辨被灼烧的痕迹。     南箓认出了她,这是当年的碧玉。     碧玉的疯狂毁了他的所有,因为她毁了那个男人的所有,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对一个骄傲一世的男人来说这意味着结束。     他对南箓道:“我不恨你,却无法继续爱你。我所拥有的一切,就像你说的那般,终将化为虚无,拥有时有多高兴,失去时有多悲伤,可是不悲不喜又有何意义,箓儿,你的心中究竟有着怎样深沉的悲伤?”     “如今,我已失去所有,最怀念的却是你那展颜一笑,那笑容真是美丽,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南箓不明白他为何说这些话,直到看见他嘴角溢出黑色的鲜血时已经太晚了,他再一次看着所爱之人死在面前,依然无能为力。     就算在拥有时不曾展露欢颜,在失去时也会悲痛欲绝。     他恨透了碧玉,那疯狂的女妖还说要献上这世上最好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他将她杀了,尸骨埋在寒冰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于是他又在人世无尽的轮回中等待,等一个魂魄转生成不同的**凡胎,然后与他结一段尘缘,可这样的尘缘竟不得一个好结果,就像被诅咒了一般,他去质问重华,重华厚颜无耻道,这是你们的劫。     他在心中将重华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却不知那样的冥主是否有祖先。     那人轮回为商人时南箓便是他的客人,生意往来,相处融洽,却被人挑拨反目,最终老死不相往来。     那人变作秀才时南箓是他的同窗,相遇相知不可相守,只能看着那人在父母的逼迫下成家立业,郁郁而终。     那人再转世竟成了孤儿,南箓干脆当了他的养父,日夜相伴,再无人将他们分开。可是呀,他这养子长大后却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他说,我们是父子,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藏着怎样龌蹉的念头。是啊,在凡人眼中,那确实是龌蹉的念头。     再后来,那人竟敢转生成名动京城的一代男妓,重华竟敢给他这样的身份!于是南箓便化作那闻风而来的嫖,客,可那人却嫉妒他有一张比自己还美的容貌,最后竟想毁了他的容颜。     世事无常啊,总不由人意,一世又一世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伤心,他果真如重华所言,便是那徘徊红尘的蜉蝣,卑微度日,这样的等待,悲伤愈重,绝望越近。     那人曾道:“你若真对我无法割舍,那便寻着我的来世去,直到你绝望为止。”     南箓一旦想起这话便觉恐慌,可心中的绝望愈加浓烈,令他痛苦又不能放手,生生受这轮回在红尘中的煎熬。     他每一次狼狈退场的时候,南华都会出现,默默地看着,有时说上一两句,更多时候不发一语,那双美丽的眼中愈来愈多的是宁静与沧桑。     直到某一次,她来到他身边,带着不可违逆的决绝:“南箓,断了这一切,重新修仙吧。”     他惊讶地望着南华,这个曾为了他的任性愿意独自承担一切的姐姐,她的眼中染上了苍凉,神情不再温柔,而是绝望。     她道:“我这一生,都不可成仙了。”     他跟着南华回到石印山,山中没有了紫淮,她偷入天界被抓了个正着,从此再不能回来,这四季变化的山中,只余他姐弟与黑箬三人。     南箓道:“那就我来修仙罢。”     他没有问在南华身上发生了何事,何事可令他那温柔的姐姐变得冷硬沧桑。那这尘世又是发生了何事,令他们的心都变得百孔千疮?     他盘腿静坐蒲团之上,历过的红尘百种走马灯般浮现眼前,到头来也不过一场虚空,拥有之时不应快乐,失去之时不应悲伤。     于是他将一切抛之而去,闭上眼,开始真正地修仙。     然而,那红尘所经历的一切虚无总是跑进他脑中,那些如梦般的悲喜纷纷乱乱地纠缠他的心,忘不了,逃不掉,于是他入了歧途,走火入魔。     待他再次清醒的时候,看见黑箬一双漆黑如墨的眼,那双魔魅的眼盈着浓浓的悲伤,对视一刻,心如刀绞。     “我将你的悲伤封印在我的眼中,这样你就可静心修炼。”黑箬沙哑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南箓恍然,难怪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抽离了一部分,可那沉痛的心也变得不再沉痛了。     “你可会将悲伤还给我?”他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     只是在几千年后,黑箬的话依然令他记忆犹新:“待你需要时,我会将你的悲伤还给你。”     这句话定了他的心,于是坐直了身子,重新闭目,双手结印,继续他的修行。     那一坐,便是两千年,他已历过了四次天劫,待得第五次天劫到来,熬过了,便可飞登仙界,承接这几千年前早已策划好的棋局。     重华说他会成魔,全是屁话!     可是啊,他在某天夜里做了个梦,梦中纷纷扰扰,醒来也记不得经历了什么,只是他对南华道:“我想再见见他,就这一世,最后一世,就算伤痕累累我也认了。”     南华道:“你不能去。”     “若心有执念,怕是成不了仙。”     南华久久不答,最后咬牙道:“我恨他,是他让你变成这样!”     是吗?可是他自己却恨不起那男人来。     于是,在那二月暖风徐徐的十陵镇中,喧嚣的凡尘,吆喝声声,车水马龙,万千人群里,他只一眼便看见了那人,一袭艳红衣裳十分夺目,可那眉眼鲜艳,又胜过了红衣十分,唉声叹气地站在小桌旁,眼角染上了桃花意。     南箓提步,缓缓走了过去,迎面而来的暖风里,是蔷薇花的芳香。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天魔战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张至深猛然睁眼,黑箬一双漆黑深瞳里只余了魔魅,再无悲伤。     他一跃而起,冷然问:“他在哪里?”     “昆仑之巅,白夜与紫薇星君逃离天界,魔界与天界早已开战。”黑箬侧开身子让出一个“请”的姿势,“天界全力以赴,这一战凶多吉少。”     张至深大步向外走去,他的宠物駮本跟在身后,却见他右手向虚空中一伸,惊恐地止了那老虎爪子,发出“咚咚”的叫声。     宁静的中曲山中忽然升起一声长鸣,东方天际一团金光急速靠近,那样的光芒万丈生辉,照耀这万年阴沉的幂界,一时间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在这样的光芒中灰飞烟灭。     那金光自然照到了幂界中心的冥府,冥主仰望那一缕金灿灿的光芒渐渐远去,耳边传来嘹亮的长鸣,其声锵锵,悠长洪亮,如珠玉磬音。     这一刻,终于到来。     冥主深沉的眼中渐渐浮出笑意,万年情劫,终得一度,他算大功告成了。     归兮剑一出,冥界轰动,中曲之山更是鬼哭恶灵怒,声啸沸天,张至深抬手向虚空中挥出一剑,一道金光以己为中心四散开去,满山鬼哭顿时休止,静如一片死地。     罗明闻声急忙从山外回来恰好看见这一幕,心中吃惊他怎会有如此强大的法术,已伸手拦住了他:“浮生,你要去哪里?”     张至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让他没由来地身体一寒,那眼神太过于威慑,似乎蕴藏了无尽的力量,高高在上。罗明这才发现浮生的变化,朝夕之间,竟换了一个魂魄似的,陌生得令他害怕。     张至深道:“罗明,我们的缘分到此,从今后起,我是张至深。”     “你要去找他?”罗明失声问道,心中充满不甘,“他令你如此,你说过永不见他!”     “是我令他如此。”     张至深越过他的身子出了门,步履决绝,连声音都是如此陌生。     异兽駮一跳一跳地跟着主人走,它的主人却在门口停下,半回了头:“在此陪着罗明,不许跟来。”     “咚咚,咚咚咚。”駮哀怨地叫了几声,可怜兮兮地望着它的主人,但主人却没有像往常般摸摸他的头,而是化作一道清风离去,身后那黑漆漆的男人也化作一片影子消失在空中。     “咚咚咚,咚咚咚。”它追出门去,看着空荡的地面,又叫了几声,却显得山中更加寂静,再也无人笑着骂他笨马然后丢来一只香喷喷的烤羊腿,他的主人就这般走了。     “过来,笨马。”     它惊喜地回头,却看见罗明一脸落寞,手中拿了一根不知何时烤好的羊腿。     “咚咚,咚咚。”駮眼中一亮,摇了摇尾巴,欢快地走了过去。     昆仑之巅四季落雪,冰冻几百万年,皑皑白雪不知埋下多少光阴白骨,仙魔交界之处,被看做修仙圣地的冰雪世界。     这般圣地,此刻却被鲜血染得遍地通红,尸骨累累,兵戈杀伐之声响彻天际,俨然一副炼狱景象。     十日前,在六界到处游荡的易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流放在仙界荒岛的从云仙人拐到了魔界,就在天界派兵向魔界讨要从云时,紫淮仙人竟胆敢闯入十重天放出白夜。去往十重天途中机关陷阱重重,关押白夜的囚笼更是用各种术法包围,比铜墙铁壁更甚不知多少倍,可她却能毫发无损地带走白夜,这其中不知存了多少算计预谋。     从云仙人被带走只算犯了天规,可白夜逃离十重天,这将预示着天界的灾难即将到来,一万年前的预言将会实现!     白夜出,天魔现身。     天界陷入惶恐与震怒中,天帝立时派遣所有可用兵力,全力攻打魔界,务必将白夜就地斩杀!说到此句时他顿了一下,想起万年前的那个交易,那只狐狸漂亮的眼中露出的哀求竟是异样的美丽动人心弦,可是……他心一横,告诉自己再不可心慈手软,大不了将他抓回来囚在身边一辈子!     天界倾兵而来,魔界虽早有应对准备,奈何兵力相差悬殊,魔王南华虽有用兵奇才,可天界还有一个曾手把手教她用兵的崇恩帝君,魔军能坚持七日七夜实属不易,可她不得不坚持,直到最后一个魔族倒下。     前方防线又被击溃,天兵如潮水般涌来,轻而易举地便可手刃她的子民,尸骨铺满了前面的路,血水融入了这万年冰山。     南华不忍去看,急速调换军队阵型抵挡,狄旭愁道:“就算再好的阵法也不能抵挡如此多的天兵,我们不能这样打!”     “你有更好的法子?”南华冷然看了他一眼。     “这……没有……”狄旭被那一眼看了,只觉浑身过电一般,又觉欢喜又是悲伤,再一想到战场上的败势,焦躁,担忧,无奈,愤恨都涌了上来,恨不能自己冲到前线去杀他几个天兵。     “传令下去,再坚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冥界的援军就到了。”     “冥界援军?”狄旭咀嚼这几个字,随即兴奋道,“有援军!太好了,我马上去传令!”     然而,那一个时辰煎熬过去,魔军的尸首铺满了昆仑颠的冰雪,援军还没有来。     南华传令,再坚持一个时辰!     可是半个时辰后,这魔界的兵力已经再无法坚持了,再不退兵,便是全军覆没,连她这个女王也不可全身而退了,狄旭不断地劝说着,南华俯视战台下厮杀的魔军们,以一怎能敌百?她的子民各个都奋不顾身,英勇凶狠,可依然逃不过被众多天兵屠戮的结局,确实,她等不了,也等不起。     “传令退……”     她的话语被四面而来的呼啸声掩盖,那欢呼嗜血的叫喊兴奋地从四面八方传到昆仑之巅的厮杀场上,她沉静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向四面搜索,只见天空中渐渐浮现大批的鬼怪恶灵,露出狰狞的面孔兴奋地飘向了战场。     是援军!冥界的援军到了!     从那西方慢慢御风而来两个人影,一黑一白,那黑的一身玄袍银发如月,赫然便是冥主重华,远远看着,那一身空华之气已经遥遥可辨。     重华看着脚下战场,对南箓道:“虽然你不是了魔王,但本座的大礼依然送到。”     南箓冷然:“这是你欠我的。”     “你这小孩,开口闭口总说本座欠你的,几千年了都不改口。”     南箓淡淡看了他一眼,俯身冲向战场厮杀,他一出手,周围的天兵立马倒了一大片,可随即又有更多的天兵压倒而来,喧嚣的杀戮声中,魔兵与南箓不曾知道的是,每个天兵都接到了崇恩帝君的命令,务必活捉南华与南箓。     高高浮在半空的重华垂眼看着一切,他作为死亡的主宰者,从那狠戾的杀伐中见到了南箓的绝望,飞溅的血花染了白衣一身,那双血红的眼变得越发红亮了,那本来就是真正的魔!执念越重,魔性越重,因果种种,无从说起。     重华看着看着,不自禁地,嘴角染上了浅淡笑意,一点猩红,空华妖娆,但他不是魔,他是冥主,能看透很多的命数轮回。     远远的白云深处有人驾鹤而来,那鹤浑身通红,展翅翱翔时如同一团熊熊烈火,有如麒麟祥瑞,故名曰麒鹤,那驾鹤之人青袍缓带,远远看着便觉面若星辰仙气飘飘,赫然便是那崇恩帝君。     重华远看这如火的仙鹤乘风而来,嘴角笑意不减,待得麒鹤停在面前时,才向故友道:“许久不见了,崇恩。”           第二百五十三章 故人怨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崇恩帝君沉默着打量他:“想不到我们真会在战场相见。”     “我早说过会有这一日。”     崇恩帝君轻声:“你赢不了我。”     重华淡淡笑着:“就算赢不了,我也要战一场。”     “你,这又是何必?”     “这可有必要多了。”重华脸色一沉,早已挥掌而去,麒鹤被那杀意所侵,急忙退后,崇恩帝君飞身离开麒鹤,脚下八彩莲花赫然绽开,捏了个诀阻挡重华的再次进攻,三万年过去,他们彼此变得陌生,连术法和招式也是从未见过的凌厉狠辣。     重华见他只躲不攻,冷笑道:“三万年后,你还是这般伪君子。”言毕,右手在空中一抓,祭出一柄银色画戟冲将过去,迅如闪电猛如蛟龙,这一击,看他如何闪躲。     崇恩帝君见他来势汹涌,心中暗叹一声,只能祭出一柄长剑与之相战,而三万年前,他们却是并肩而战的兄弟友人。后来重华恋上了一个魔界叫魅姬的女子并欲与之私奔,爱情的热焰燃烧了他的理智,听不进任何的劝说。重华在逃离天界的路上被天兵捉了回来,在审讯的大殿上,他看着崇恩的眼神充满了蔑视,他以为是他崇恩出卖了友人。可好死不死的,那天帝竟然问他欲意叛离天界者何罪,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如实回答;杀了诱逃者,叛仙流放冥界。     从此,重华便恨上了他,以及整个天界。     如今,重华与魔界联袂讨伐天界,可见三万年过去,他始终未曾放下这个结,恨意茫茫,如何能解?他已是冥界之主,早已不是仙了。     上仙者与冥界之主交战,其声势浩大,连昆仑颠的雪也跟着在颤动,可底下交战的仙、魔、鬼却厮杀惨烈,即便有冥界支援,疲惫的魔兵与精锐而浩大的天兵相战,战势依然不可扭转,只不过拖延了战败的时间罢了。     那善战的翊圣真君一路杀来,身体染了血,眼底也兴奋得发红,天界已经太平太久了,难得有机会让他在战场一杀痛快,但他也并非有勇无谋,这一路杀来,他只有一个方向,目的便是魔界的女王南华。     杀过重重魔族,他已能看清那结界之内的女子,白衣似雪,面容倾城,那生冷的神情确有几分白夜的风采,却是比白夜要逊了几分。     翊圣真君大刀一挥,砍杀近身的最后一个魔兵,他如此骁勇,其余魔兵都围着不敢上前,而在他眼中,这样的喽啰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于是他又抬眼望去,那魔界的女王也正低眸看着他,他对那女王微微一笑,众魔只觉眼前一花,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狄旭也是吃了一惊,纵然他在战场上什么都见过,也未见过这么快的速度,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对赤红獠牙弯刀紧紧握在手中,保证南华的安全便是他的职责。     脚下杀伐阵阵,观战台上一片寂静。南华专注地凝视周围,神情严肃,忽觉身前的空气一荡,立马喝道:“狄旭小心!”     狄旭心中一凛,却连敌人都未看见身体已被一股大力撞飞,他浑身剧痛,心脉断阻,想他堂堂一介魔族大将,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袭击之人是有多么深厚的法力,难怪这么坚固的结界都无法阻止!     狄旭撑起身子焦急地看向他的女王,却看见南华手持一柄金色长剑与那翊圣真君对峙起来,他从未见过南华出手,不知深浅,如今见她能与这翊圣真君不分上下,心中更是对这女王佩服不已,那热爱之情又上升一个新的高度,恨不能对这女王顶礼膜拜。     他所不知的是,这翊圣真君是有意隐藏实力来试探南华,看她每一个法术乃至剑术的传承是否如他猜测一般,他看那张与白夜相似的面容,一样的冰冷神情,偏偏又是这般绝美倾城,便连与她打斗时的感觉也似回到当年。     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狐妖!     二人过了百来招,南华已是微喘,翊圣真君却似闲庭信步,忽然停下了攻势,神情似笑非笑:“当年罗倾千方百计让天界驱逐他,原来是为了栽培你,你得他一身本事便也不奇怪,却不知崇恩帝君何时也传授了你许多本事?”     南华声音一凛:“这与你何干!”     “崇恩帝君私自教授下界妖物法术,这可是犯了天界的大律,若被天帝知道,他的下场比罗倾好不到哪去。”     南华容色不动:“他的生死,与我何干?”     言罢已提剑上前,翊圣真君堪堪一躲,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变得阴沉,看那把金色长剑疾驰而来,忽然一跃而起,迅疾如风,竟以手为刃便将那凤鳞剑断做两截,南华微微一惊,继而飞身而退,却是退了半丈后持那短剑御风而来,手中金光明灭,白衣散在风中,映着那张倾世冷漠的容颜越发冰清冷艳,那一瞬,竟是异样的熟悉,翊圣真君忽然就被魔魅住了,却也是一刹那,继而是滔天的恨意席卷而来,用尽全身之力融合着蚀骨夺命的法术送了出去。     狄旭张大了双目看着这令他心魂俱裂的一幕,翊圣真君手中放出的红光淹没了他的女王,飘逸的身姿,倾城容貌,只在一个瞬间又被重重甩了出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愈重,观战台上的蓝色结界随着那白色身影的掉落而消失。     狄旭觉得嗓子发紧,那一瞬间头脑空白,他张了好几次嘴,才撕心裂肺地喊出她的名字,那藏在心中珍贵得不舍得呼唤的名字。     “南华————”     可惜他的女王再也听不到了。     重华的破月画戟带着冥界的万鬼怨怒之气破风而去,疾风啸啸,全是冤鬼的哭喊狂笑,这一击非同小可,就算崇恩乃上古之仙也承受不住,崇恩也早已祭出武器相挡,圣洁正气的同天剑与破月画戟相撞,火花四溅,昆仑颠的雪也跟着微微一颤,二人不分上下,重华又出杀招,却不料崇恩脸色忽然一变,手已僵了片刻,只以刹那,破月画戟已刺入了他的身体。     这却是出乎重华意料的,顺着崇恩的目光看向脚下的战场,他的目光停在魔界的观战台上,那层淡蓝的结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似乎在刚刚交战时有个凄厉的声音含着“南华”,那个魔界女王的名字,虽然听说无数次,他却从未见过这女王。     崇恩帝君看着那方向,忽然伸手握住身上的画戟,猛力一拔,鲜血四溅,染红了飘落的雪,身体却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观战台。     南华支撑着身体爬起,那翊圣真君见自己一个必杀招竟不能杀她,那心中恨意更涌了上来,恩恩怨怨,因果报应,他将所有对白夜的恨都发泄在她女儿身上,只有杀戮才能浇灭他的万年恨意!     他提刀一步步靠近,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容颜,抬手,挥下。     一阵黑影掠过,他的猎物已经到了他人之手,翊圣真君看向那玄衣银发的冥主,怒意变成了兴趣:“冥主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重华笑道:“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却想知道她与崇恩帝君是何关系。”目光转向了那向来平静如水的崇恩帝君身上。     崇恩帝君道:“你放了她。”     重华看着怀中半死的南华,那容貌与南箓倒是七八分相似,只是过于冷漠了,嘴角染了几丝鲜血,倒也有那么几分楚楚动人,不掩倾城之色。     他看向崇恩帝君那如星如辰的面容带着几分掩饰不了的焦灼之色,他宁愿中他一记也要拼命赶来救这女子,不由冷哼一声:“白夜的女儿,竟能让冷心无情的崇恩帝君如此关心,看来是交情匪浅哪。”     崇恩帝君长叹一口气,沉声道:“你必须放了她,重华,这世上谁都能伤害她,唯独你不能。”     “哦,我与她素不相识,崇恩帝君又能编出什么天衣无缝的理由让我放了她?”     “我从不编理由,但你不能伤害她,否则后悔的便是你。”     “哈哈哈,你这话说得摸凌两可又天衣无缝,我若伤她,后悔那人恐怕是你罢,你那道貌岸然的模样我已经厌倦了!”     崇恩帝君知他仍怨恨当年之事,可这事竟是无法解释的,只能默默受这误解,从此恩断义绝,可此刻,他却万万不能舍弃南华。     他静静看着重华怀里的女子血流不止,翊圣真君是真下了死手,若是再不及时救治恐怕……他心中煎熬,犹如无数野兽在撕扯,袖中拳头紧握得青筋暴露,却始终无法开口告知真相。     重华瞧他这模样,心中越发肯定,嘲讽道:“想不到你也会有爱着的人,还是魔界的女王,崇恩,这一切都同三万年前那般相似,那么……”他的嘴角划过一抹邪肆的笑意,眼神冰冷,空华流转已是杀意流动。     “住手!”崇恩帝君大叫。     伸向南华心脏部位的手停住,萦绕丝丝烟雾,是恶鬼的怨恨。     重华冷冷一笑,落在崇恩帝君脸上的目光带上着揶揄:“是不是心也跟着要停止跳动了?害怕得身体都软了,宁愿用任何东西来换她一命?”     崇恩帝君心中更痛,真觉那话语如同一把利刃贯穿疼痛的心,他紧闭着眼,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像是放弃了什么,无力道:“你可知她是……”     剩下的话已淹没在喉咙,他张开着嘴,却无法出声,他已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重华停住的手掌重重落在南华心口,那女子重重吐了一口黑血,如同飘落的叶,没有了生息。     重华抬眸:“我只知她是你爱的女人,所以,必须要死在你的面前,崇恩,这种滋味如何?”     崇恩却似没听到他的话,双目直直看着他怀里的重华,那星辰般的面容瞬间黯淡如死,他慢慢走过去,露出浑身破绽竟不知觉,周身险象环生。他走到重华身前,接过那被杀死的女子,就连死去,她的神情依然倔强,容貌美得绝了烟尘,这样的南华啊,只会令他更心疼。     这女子靠在他胸膛,安静得如同睡去,可让他好好拥有一回。在很多年前,他伤了她的心,绝了她的情,命运啊,总是如此造化弄人,就算他是仙,依然逃不过这样的摆布。     重华冷冷看着,大仇得报,竟不曾觉得半分快意,看着崇恩,像是看到当年的自己,心中闷痛发慌,那死去的爱人,再也无法回来。     崇恩帝君的目光从南华身上落在重华脸上,他看了许久,才似苦笑一声:“你可知她是魅姬的一缕魂魄所化,如今,你亲手杀了她。”     重华猛然一震,脸色刷白:“你说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诛魔阵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崇恩帝君抱着南华已然转身,重华身形一闪拦在他面前,面目狰狞:“你刚才说什么?给我说清楚!她怎会是魅姬,魅姬早被你们杀死了!”     崇恩帝君木然看着他:“当年我违反天规偷偷在诛魔塔聚她一缕魂魄,用回魂珠养了九百年后才融成了一个不会散去的魂,本想交由你保管,你却不愿见我。我于是继续养了两万年才等到适合孕育这个魂魄的身体,那就是白夜……”     他的话未完,重华却浑身发着抖,不敢置信地看着死去的南华:“你说她是魅姬?”     崇恩帝君沉默看着他。     静默片刻后,重华恢复了平静:“崇恩,你又骗我,魔是没有魂魄的,死后灰飞烟灭,何来轮回。”     崇恩帝君道:“她是魔与妖的孩子,所以魂魄只得一缕,但颈后的妖印还同当年一致。”     重华当即怔住,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不料崇恩却能一语道破,那么,如果真是那样……     他颤抖着手伸向那被他杀死的女子,拨开漆黑的发,染血的衣领后,一朵艳红的火睡莲悠然绽放,妖媚绝艳,竟是这般眼熟,岁月恍惚倒流,那艳丽如火的睡莲出现在他生命中,从此燃烧了他的心,焚尽了所有理智。     三万年后,这朵睡莲再次灼烧他的心。     重华猛然倒退,双目瞪圆,如同见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嘴巴张开,却说不出一个字。     崇恩帝君依然是那淡淡的悲伤与怜悯,再不去看他,抱着南华绕路而去,脚下神鬼魔厮杀不断,可又与他何干?     他为天界的安宁,已经失去太多无法挽回的东西。     身后的重华如同雕塑般愣在原地,昆仑颠的雪花悠然落在他身上,银发在玄袍上随风流动,他还是他,冥界的王,带着仇恨绝望地流连世间,只是那双眼失去了往日的光芒。     天边的麒鹤一声长鸣飞向崇恩帝君,他要带着那死去的女子去往何方?     崇恩帝君正要骑上麒鹤时一抹黑影拦在他面前,重华的目光死寂而凶狠:“你不能带她走。”     崇恩帝君看向他。     “她是我的。”     “是你亲手杀了她,我不会将她给你。”     重华脸上闪过痛苦神色,目光紧紧盯那死去的女子,手已抬起了武器:“那就继续我们的生死较量,要么杀了我。”     惨烈的厮杀中,南箓忽觉心中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流失,他猛地往南华的方向望去,便听见狄旭撕心的喊叫,他脑中嗡地一声,手脚都冰凉了,脑中闪过南华浑身是血的模样。     稍一晃神,不知何处发来的暗箭刺穿了他的肩膀,剧痛让他恢复了神智,那猛然抬起的双目竟是赤红得如血,像一头绝望的魔兽,陷入更疯狂的厮杀。     天兵接踵而来,杀了一批又一批,令他寸步难行,南箓的厮杀越发没有章法,几乎顾不得防守,他只是机械地杀戮,要杀出一条血路来通向南华。狄旭那一声嘶叫不断地回荡在脑海中,南箓觉得自己要疯了,就算他自己死,也万万不能让南华有事!     然而敌方似乎知道了他的意图,他越是往那个方向厮杀,天兵就越挡在那里,对他狠下杀手,堆积愤怒与焦躁,逼得他不得前进方寸,双目越发地通红嗜血。     他已成了魔,心魔盘踞在心,若是再步步相逼,只会魔性越发严重,最后成为一头失去理智只知道杀戮的狂魔,这才是魔的真正可怕之处。     南箓眼底的赤红越来越重,心魔吞噬他的理智,手中的剑吸足了血,浸染了魔性,竟由透明变得通红,戾气深重的剑,威力与先前完全不同。     如潮水般涌来的天兵们竟被他的狠戾杀怕了,看这状似疯狂的魔眼底通红一片,浑身遍布大大小小的伤,明明那眼神是如此的恐怖,却有一张绝世的容颜。     手中的剑发出低吟,嗡嗡声中不似先前清脆空灵,而像诡谲的笑声,艳红鲜血滴滴落下,南箓凶狠嗜血的目光扫了一遍,天兵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不由往后退去。     南箓往前走一步,天兵们退一步,渐渐地退出一个豁开的口,一身战甲的男人面目粗犷,双手持大刀,与他迎面而立。     翊圣真君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观看崇恩与重华的恩怨了结,不料却为争夺那个女子的尸首生死相拼,这就着实没了意思,他的目光一转,便落在疯狂厮杀的南箓身上,那狠戾的魔性让他着实有兴趣。     那与南华七八分相似的容貌一看便知他的身份,翊圣真君的兴趣更大了,哈哈大笑道:“你就是南箓,白夜那贱人与从云的孽种!今日,我会用同样的方法送你们上路!”     南箓细长的双目一眯:“是你杀了南华?”     “这是你们必须要接受的命运,要怪就怪白夜那贱人不该生下你们!”     南箓提剑飞疾而去,染血的冰鸾剑在雪花中留下残影血光,无声无息地刺向那狂妄的天人,翊圣真君两把大刀就势一挡,却发现那剑又变了方向,侧身让过时才发现时虚招,真实的剑招已袭向他心口,强势的力道就着剑尖逼得他往后退去,只得用金钟护体之法护住身体,生生用胸口抵挡那强烈剑势,手中大刀才有机会反击。     南箓飞身退后,翊圣真君才得以喘上一口气,虽未受伤,可适才那样硬拼,也耗去不少真力。     “你比你姐姐厉害多了,可也……”     他话未说完,那红着双目的魔又再次狠戾地打来,翊圣真君叫苦,就算拼命,也得让老子说几句场面话好不好!     战场相拼,生死刹那,翊圣真君已吃了亏,自然不敢松懈,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只守不攻,这个身经百战的天界神将早已看穿一切,南箓的法术武力都比他胜上一筹,却也是强弩之末,他被天界兵器所伤,伤口极难愈合,肩上的伤更是厉害,像是被箭所创,然后硬生生把箭拔了出来,这样的身体,再消耗一下战力也就等着被他收拾了。     然而南箓的骁勇就算他只守不攻也觉吃力,上百回合下来,翊圣真君竟被伤了几处,即便这样,也不见这疯狂的魔有半点疲惫的迹象,反而那双目越来越红,几乎分不清眼眸与眼白的界线。     翊圣真君心中一惊,那粗犷的脸上渐渐露出惊恐,他想起一万年前天界的预言,引发这场战争的原因。     白夜出,天魔现!     天魔,莫非就是只为杀戮而生的狂魔?     这将是六界之大难!     若是如此,他必然诛杀这还未成形的魔,无论用任何手段。     翊圣真君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是天界之人都懂得的诛魔阵手势,分散在四处厮杀的天兵接到号令,纷纷向这边聚拢,各归各位,等待将领的下一个号令。     此次诛魔战的副将见这阵势,犹疑道:“崇恩帝君下令要活捉他,将军的诛魔阵似乎不妥,万一……”     “崇恩优柔寡断,只会酿下大祸,我们无需听他的,这叫南箓的魔,今日是必杀无疑,否则后患无穷。”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魔族女王都死了,这个前任魔王也留不得,崇恩那里我自会去说。”他看了眼观战台的方向,此时的崇恩哪里还有空闲来管他。     天兵们将那满眼发红的魔团团围住,一层叠着一层,几乎将天际遮盖,翊圣真君食指指向天空,朝南箓的方向一点,万千弓箭齐发,每一支箭都携带着要命的术法,五颜六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射向同一个地方,诛魔阵第一式——万箭封魔。     然而那万箭所归之处,南箓竟毫发无伤,身体浮在半空,脚下羽箭成森,只见他双手张开,手中一把通红长剑嗡嗡低吟,剑尖滴答滑落一排鲜血,众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前一排的弓箭手齐齐倒地,喉咙被整齐划一地割断了。     翊圣真君也是一惊,连他自己都未看见南箓是如何出的手,为何这诛魔阵对他毫无用处,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一发不成又下令另一轮万箭封魔阵,且连续不断,诛魔箭未停,又从天而降以术法形成的伏魔网,十八金刚齐上阵,三十六天罡布地网,直将南箓围得水泄不通。     魔将鬼兵们见天兵忽然撤退,只围着一处去,不知发生了何事,醒过神来看大局时,他们的女王已死,南箓被诛魔阵所困,主将死的死伤的伤,一时没了主心骨,方寸大乱。     满地尸首,血流成河,这漫天飞雪的昆仑颠啊,不知何时起,飘下的竟是红色的雪花。     崇恩帝君见南箓被围困,好几次想脱身,奈何被重华死死缠住,那破月画戟如银蛇游龙,招招狠戾,带着地府的阴气怨毒,崇恩帝君只能接招,看着远处的诛魔阵越发凶险,中间困着入了魔的狐妖。     明明重华是南箓般来的救兵,为何此时他宁愿看着南箓被诛魔阵所杀也不去相救,他的心里究竟盘算着什么?     确实,此时的重华以入了魔障,便是他时常所挂在嘴边的执念,一心只想得到崇恩怀里的那具尸首,其它万事,哪怕天崩地裂他也不放在心上。     诛魔阵中闪出一阵红光,紧接着陷入一片寂静,崇恩大惊,此乃诛魔阵的最终一式,若是发动,无论多么强大的魔都只能一死,当年白夜只身可杀五千天界精兵,却也逃不过一个诛魔阵,最终被困十重天五千年。     重华却对那边毫不关心,手中画戟一摆,使了个法术冲将而来,崇恩却不再出招,抱着南华静静站在红色雪花中,那飘雪带着血的腥味,却美得像漫天落花。     一切因缘,开花结果,终将有人来结束。     崇恩的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怜悯与悲伤,看那一方银色画戟猛龙一般向他飞来,他怀里只抱着一个不会醒来的女子。     画戟停在了他面前,他看见重华眼中的愤怒:“你要死,我也不许你抱着她才死!”     崇恩道:“我把她给你,最起码,我要让她的弟弟活下来。”     重华接过南华的身体,那身体如此轻,抱在怀里形同虚幻,命运阴错阳差,竟会让他亲手杀了所爱之人的重生。那一刻,身体相触,他的心在颤抖,颤抖着一片片掉落,碎成一地猩红。     崇恩帝君用最快的速度飞向诛魔阵,前方阵中光芒大放,他嘶声大叫:“住手!”     话音未落,那光已凝聚成一束冲天光芒,渐渐一分为四,将阵中重伤的南箓围住,再迅速凝聚、爆炸,刺目的光芒亮得眼都睁不开,崇恩却愣住了身子,木然看着一切,神情绝望。     南华死了,南箓也死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渡情丝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崇恩帝君看着眼前烟雾袅袅中血雾弥漫,心中忽然一下落空,那诛魔阵,诛的不仅仅是阵中之魔,还有他的心魔。     他怔怔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觉得手脚发凉,身边的士兵看着他,张口说着什么,将他团团围住,他却觉得这些围在身边的都是魔,要将他吞噬殆尽,让他尸骨无存。     这一万年,他所坚信的,所承诺的,所希望的,通通在那束光芒中消逝干净。     隐忍多年,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诛魔阵也不过如此。”     这声音淡淡的,轻轻飘来,从那血雾烟袅中传出,明明和缓清淡,却透着一丝睥睨天下的霸气。     围成阵法的天兵们哗然一片,惊骇地看着那渐渐散去的血雾,是谁?谁敢闯入诛魔阵!竟还能从中活着出来!     崇恩却猛然望去,死灰的眸中渐渐浮现欣喜的光亮。     然后,他看见那血雾中走出一个人,着了身艳丽长裳,丝缎的面料如水似火,红得格外夺目,丹凤眼,眼角微微挑高带着一抹隐约的桃花色,眉目俊俏凌厉,这容貌他是见过的,却是一双赤眸流光溢彩,从未见过的深邃暗红,暗红中流着一抹浅淡的紫。     这是……     他心中越发惊骇,这容貌明明是张至深,可从那么远都能感受到的逼人气势却如此陌生,那眼神,几乎要将入目一切都湮没殆尽。     没错,这人便是从中曲山而来的张至深,他那一双眼早已成了艳丽的紫红,眉目妖冶,不知从何时起,这半妖半魔之人竟成了真正的魔,胆敢擅闯诛魔阵,用那样不屑的目光睥睨上万的天兵天将。     然而,他怀里抱着的南箓紧闭着双目,白袍染红了血,不知生死。     张至深环视着将他包围的天兵天将,不屑道:“以上万之兵力围杀一个魔族,这就是你们天界所谓的正义?”     “你是谁?为何还能在诛魔阵中活下来?”翊圣真君大声问道,他勉强撑着才不至于被那强烈的气势所压,手中紧紧握着武器,这从诛魔阵中走出的魔着实诡异,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张至深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但从现在起,你们休想再伤他一分。”     “好大的口气!那就再让你尝尝我诛魔阵的厉害!”     翊圣真君一抬手,崇恩帝君大叫:“不可!”     翊圣真君看向他。     “他的出现太诡秘了,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     “不试试看怎知深浅,再利害的魔还能逃出我的诛魔阵?”翊圣真君冷笑,已发下号令。     诛魔阵起,天兵们蓄势待发,弓箭手拉弓满弦,齐齐对准阵法中赤眸红裳的魔,可那魔非但没有露出惧怕的神色,反而微微一笑。     那一笑,红眸流转,百媚生焉,只觉微风轻动,漫天飘落的红雪忽然止在了半空,本要发弓的士兵僵住了身子,惊骇得望着阵中的魔。     翊圣真君甚至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那红袍之魔忽然转身看向他,双手依旧抱着不知生死的南箓,手腕却交叉摆动,结了一个简单而奇怪的印,结束之后似乎什么都未发生,他依然冲翊圣真君露出一个微笑,双目微眯,红光流动,继而转身离去,背影高贵。     翊圣真君与崇恩帝君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他意欲为何。     “你……”翊圣真君才一脱口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再说不出话,他那成千上万的士兵纷纷从高处无声无息地落下,冰雪砌成的昆仑颠上,艳红的雪花再次飘动起来,那落地的士兵迅速地融化在这冰天雪地里,从冰雪中长出一株株艳丽鲜红的花朵,花瓣尽情铺散开来,妖娆又冶艳,像是女子艳丽的嫁衣裙裳。     这是魔界的妖花,耶梦伽罗!     翊圣真君看着这梦般的景象,历经沙场无数的战将双腿发软地跪在新开的花丛中,浑身打颤:“为何会这样?他是谁,是谁?”     崇恩帝君环视那遍地而开的耶梦伽罗,抱着南箓的背影慢慢远去,震惊还未从他脸上褪去,却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翊圣真君的身体一瞬间僵硬,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崇恩帝君无奈的脸上透出绝望:“白夜出,天魔现。”     在远处观战的魔军们亦被这如梦般的现象所震惊,他们看那一袭红裳的魔渐渐朝他们走来,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惧怕,那是他们天性中对于强者的敬畏,直到走得近了,又有人惊诧地发现这突然出现的魔竟是他们先前的魔后张至深!     可张至深明明在泗水之战中剜心而死,为此南箓还发了疯魔,那么,这这这忽然厉害到变态的张至深究竟是魔是鬼?这还是当年的张至深么?     众魔军们吞了吞口水,个个感觉脊背发凉。     这太可怕了!     好在魔军的秩序未乱,那统军之将领也算一条好汉,犹豫着上前:“魔……魔后。”     张至深一抬眼,嘴唇微扬,一双红紫双眸说不出的骇人,仿佛里面有万千的妖魔鬼怪,波光流彩,已是邪气侧漏。     那将领便一时着了魔,禁了声,看那妖冶邪气一双红紫双眸后,冰天雪地里,耶梦伽罗开了一路。     这时,魔军将领中一直沉默思索的老将忽然激动地开口:“我想起来了!他是兮月,是魔王兮月!”     所有魔族包括冥界的鬼灵们一片哗然。     魔王兮月,那是创造魔界的王者,如神话般存在魔族的心中。他曾带领魔族的先辈们浴血奋战沙场才在混沌初开的世界开辟出一方魔界,据说他法力极强又用兵如神,有他在,天界就不敢进犯魔界,才使得魔界能够繁荣发展。但后来兮月不知去向,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生是死,有人说他被天界所暗杀,也有人说他已涅槃成佛,不再属于魔界,超脱六界之外。     如今,这站在他们面前的张至深怎会是传说中的兮月魔王?     尤其是那些见过听过魔后张至深闹过各种笑话的魔族,这总是跳脚脱线的人类,怎会摇身一变就成了魔界的开辟之祖兮月?     有的魔族已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然而被那一双艳丽带紫的眸子轻轻扫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又惊得再笑不出来,这这,莫非这人真是兮月?     先前开口的众将首领问那老者:“此话从何说起?”     老将道:“我的祖父曾跟随兮月浴血打下魔界江山,我听他提起过魔王兮月有一种葬花之术,转眼便能将弱小生灵化生为花,魔界随处可见的耶梦伽罗皆是曾经被兮月所化的生灵,是以,六界之中,唯有此花最邪,只能生长在魔界!老将三生有幸见过兮月魔王,欢迎魔王重归魔界!”     那老将激动说着,早已跪在地上虔诚地磕头,一个又一个。     身后的将士齐齐跟着跪地,虔诚而大声地表达此刻的激动:“欢迎魔王重归魔界!”     那首领也被这声势所震,激动地问张至深:“你……真是兮月?”声音竟在微微颤抖。     张至深那紫红的眸微微一转,俯视这些匍匐在他脚下的魔族兵将,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渐渐抬眸,昆仑颠艳红的雪花依然在飘落,一片一片,纷纷扬扬,恍惚中像那蔷薇宫不停飞舞的落樱红花。不曾忘却的岁月流光里,南箓曾回眸望他,那时白衣胜雪,墨发飞扬,身后是艳丽的蔷薇花海,落花在空中翩然而下,带着花香和寸寸阳光,细长双目深邃而漆黑,那样静静望着他。     那一眼,一如望进了整个世界,而今,他才读懂那个眼神包涵了怎样漫长而沉痛的等待。     魔军们匍匐在他脚下一声又一声地呼喊那个名字,几乎整片白雪相连的昆仑颠都在震颤,而他却无动于衷,眼里只有怀中那人,这男人才是他的天下,他所有的情缘的归处,这是他的魔。     那沉寂的容颜在这震天动地的呼喊中微微一动,张至深屏住了呼吸,激动的魔军们也觉察到了这变化,齐齐住了声,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张绝美的容颜渐露出痛苦神色,继而睁开了眼,赤红眸子蒙着迷离的光,南箓看清了张至深的面容,那迷离的光却未散去,一直看着他,许久后微微笑了。     “果然,只有在死后我才能再见到你,如此,再无需怨恨,无需悔痛。”     张至深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说好的等我永生永世,你是准备食言了么,我的小箓儿?”     南箓蓦地睁大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水光涌动,嘴唇发抖:“你……”声音早已哽咽,再说不出其它字来。     “是我,让你久等了,小箓儿。”张至深微笑,神情松散,笑得那么漫不经心,就同五千年前那偷鸡的小狐狸惊魂中回眸看见的笑容一模一样。     南箓定定看着那个笑容,眼中的水光更甚,直待那漂亮的眼眶再盛不下,流下两行红色的泪水,他忽然扑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任性地发泄所有的委屈和伤痛。     为何现在才想起来,为何让他等了那么久,等得灵魂都破碎了,自己都变得不是自己了。     张至深安慰地抚摸他的头,任由他放声大哭,脸上神情复杂,高声莫测。     那围观的众多魔军个个泪花闪动,为这相逢的一刻,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的魔后,终于回来了。     直待南箓渐渐平复,张至深转向身后,专注于他们相逢的魔军和鬼灵们这才发觉那两个还未变成耶梦伽罗的天界仙人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跟前。     “回去告诉天帝,若是再犯魔界,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话语不疾不徐,却充满了威胁。     翊圣真君脸上带着不甘,他要发作,却又不得不强忍下来,若眼前这魔真是兮月大魔王,那岂是他一个天将所能得罪的。     崇恩帝君倒是面色自若,那如星如月的面容又呈现那种惯见的柔和沉静,他向张至深俯身行了一礼,不疾不徐道:“是天界鲁莽了,还请兮月大人多多包涵,我这就回去禀告天帝。”     言罢,已招来麒鹤飞入天际,翊圣真君虽是不甘这样当了缩头乌龟,但也知道崇恩的做法最是正确,再多的天兵天将也无法胜过一个兮月,他只能撤退,便也跟着去了。     南箓哭完了,疑惑地看着张至深:“为何他叫你兮月?”     张至深摇了摇头:“这不重要,战争已经结束,我带你回家。”     纷扬的雪花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它的莹白,不知疲惫地飘落在大地,掩盖了猩红的鲜血,整个世界又变得雪白了,如同杀戮不曾发生过,只有那远处一丛从茂密的曼珠沙华像火般蔓延在雪地中,妖冶地提醒着这里曾有过的杀戮。     魔军们从中间让开一道路,看张至深抱着南箓一步步离去,那飘落的雪花缓缓而下,竟不曾沾染他的衣襟,那样艳丽的红裳子在雪中格外的醒目,便像那妖冶艳丽的曼珠沙华般,但是他每走过的脚步又如此沉稳有力,抱着怀中的人已是抱着他所有眷念。     生死轮回,念念不忘,只为渡一个情劫,情思不断,从此,生死不离。     无论是魔族还是鬼灵,此刻目送这个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敬畏和尊敬,曾经那经常跳脚可爱又好玩的张至深早已变为强大的魔王兮月,唯有不变的,是他与南箓深沉的爱意。     众魔心中百感交集,忽见那高贵沉稳的身影在雪地上一个踉跄,竟摔了个“狗吃屎”,只听得“哎哟”一声,继而是布料“刺啦”的撕裂声,那红色身影爬起来焦急喊道:“南箓南箓,你没事吧,可有摔疼?哎哟,我抱得手都酸了。”     南箓瞧他这模样,分明就是活脱脱的张至深,忍不住道:“你……刚才的气势都哪儿去了?”     张至深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笑道:“刚刚装得太入神,连路都忘看了。”     南箓:“……”     众魔:“……”     哪有什么强大的魔王兮月,这明明还是原来那个张至深嘛!     ——theend           第二百五十六章 青丘吟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兮云宫中一大清早的,妖魔鬼怪们个个神情古怪,有那看好戏的,有惋惜的,也有哀伤的,虽是各司其职,却是个个都警醒得很,深怕错过什么重大消息。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便是,他们的女王离宫出走了。     崇恩帝君已在南箓面前来回走了不知多少次,那如星如辰的面容依旧温和,再次问道:“她真没告诉你去了何处?”     南箓搁了笔,伸手端起茶碗喝一口,动作慢条斯理,直待他喝完了,崇恩终于等到他开金口。     “这茶凉了。”     正在玩骰子的张至深一听,立马凑过来:“我这就去换。”     南箓点点头,又继续提笔,崇恩这么一大块头站他面前依然如同空气。     崇恩也不恼,依旧温文柔和:“南箓,你便告诉我罢。”     南箓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我若知道她在哪便是绑也要绑她回来,魔宫众多事情都扔给了我,着实累人。”     哼,便是知道在哪也不告诉你,这男人让南华伤心了几个千年,如今却觍着脸在魔宫蹭了半年,天天在南华面前转悠,却还做出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他就是看着不痛快!     不过一会儿,又有一人风风火火地赶来,那身玄衣银发都被风吹得凌乱,刚一进门便大声喊道:“崇恩,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我什么都没做。”     “那她为何离家出走?”     “这便要问你了。”     “问我?”     重华一顿,继而转向南箓:“她去了哪里?”     南箓将脸一瞥,对换了热茶来的张至深道:“深儿,今日晴光万丈,艳阳高照,我们出去散步。”起身便走了,看都没看一眼重华。     对于这亲手杀过南华的凶手,他便更不会告诉了。     张至深朝二人做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愉快地拉着南箓的手出去了。     重华与崇恩互看一眼,又各自撇开,情敌相见,总是分外眼红,即便两人面上不见丝毫情绪,可一旁的狄旭却有一种即将要刀光剑影的错觉!     此时人界春来,杨柳清风,落花流水,南燕双飞,一片繁忙之色倒影在水中,便是锦绣繁华。     南华一路沿着河水而上,春光映了倾城容貌,只是一个侧颜,便已胜这春光无数,颠倒了红尘。     可她心中却是烦乱,自那一场战争已过去半年,她本以为自己死了,魂魄都在地府溜达了几圈,还结交了几个朋友,不料被那叫重华的冥主生生拉了回来,醒后至今,她都觉得如梦似幻,生怕是在地府做的一场梦。     不知为何,那一向拒她千里之外的崇恩突然一反常态地对她嘘寒问暖,还就赖在魔宫里不走了;那突然冒出来的冥主三天两头地送这送那,还热络地叫她“华儿”,他们明明不熟好不好,在此之前只算陌生人!     那可恶的张至深却还笑眯眯地说着“华儿的春天要来了。”这样的狗屁话,就算他有了罗倾的记忆,那也不准倚老卖老,现在她才是魔界的女王。     魔族们一向不安于平静,这突然来了一个崇恩帝君与冥主重华先后在女王面前献殷勤,于是纷纷猜测谁将会是他们女王的最终归宿,甚至还为此开了赌局,二人赔率不分上下。     那些分纷纷扰扰着实扰人心烦,南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宫中事物丢给了南箓,自己离宫出走。     她沿着河岸一直走,流水轻轻,落花映红,带走繁华锦绣,也流去了那扰人心事,于是将那两个扰乱她心事的男人抛之脑后,倒也平和了。     流水的尽头便是青丘山脚下,这是属于狐族的地盘,外人不可随意入内,于她而言,这里是故乡。     青山绿水之处有一男一女并肩而来,那女子一身素衣,墨发松松盘在脑后,如此朴素装扮,却是一张容颜美得惊花落雁,倾国倾城也不足以形容这样的容貌;她旁边的男子生得一副俊朗面容,剑眉斜飞入了鬓,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抿着微笑,自有一股说不出的狂妄之气。     南华见到他们,不由得眼眶一热,加快了脚步,直至到了他们面前,生涩开口:“爹,娘。”     白露握着她的手笑道:“你爹一大早就算准你要来,老早就拉了我下山等,华儿,怎就你一人?箓儿呢?还有我的儿媳……咳咳,至深,他俩怎的不一起来?”     容颜一笑,早已颠倒山色春光,明媚不可方物,南华那倾城容颜与她相比,竟是再平凡普通不过。     “我已离了魔宫,魔界事物自然离不了南箓。”     白夜点了点头,既是欣慰又是无奈:“想不到我的两个孩子竟会先后成了魔界的王。”     南华不语,这魔界之王既是她希望,又是不希望的,琅邪那么拱手一让,她就从一个浪迹天涯的狐妖成了魔界女王。     此时,从云插道:“魔界之王便魔界之王,只要你们平安开心便好,华儿,你这次来要住多久,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南华为父亲的关心而感到心中一暖,摇了摇头:“只是出来散心,顺道看看爹娘,不会呆多久。”     “这就好了。”从云松了口气,继而看到母女询问的眼神,便哈哈笑道,“你若回去,可要记得让罗倾亲自来青丘见公婆,否则我与你娘可不同意他就此拐走了我们的宝贝儿子。”     南华笑着应道:“我回去一定将爹的话带到!”     继而一家三口眼神相视,都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可都记得张至深第一次见到从云与白夜时的情景,他先是如见了老友般兴奋:“好你个从云,一万年不见还是这老模样,头发都不曾白一根!为了救你,我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从云微微一笑。     “爹,娘。”南箓上前冲着他与白夜唤了一声,再将目光落在了张至深身上。     张至深先是疑惑,而后慢慢红了脸,别扭道:“你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深儿,这是我的爹娘,自然也就是你的爹娘了。”     “他们才不……不是……”张至深咬着舌,想到他与南箓的关系,声音渐渐消失了,他瞪向从云,只见那厮一派从容,微微笑着,正等他开那金口。     张至深的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黑,五颜六色,好不有趣。     屋中沉默一阵,张至深咬了咬牙,脸又涨红一层,开口道:“我忽然想起来还约了重华钓鱼,你们聊,我先走了。”     不待从云开口,早已化作一阵风溜之大吉。     当年在天界同为仙人时,罗倾的身份可是比从云高出一大截,如今就算拐了他的儿子,怎可能开口叫崇云一声“爹”,这实在太乱来了!     从那之后,张至深便一直避着从云与白夜,直待他们离开魔宫,他才真正松了口气,可从云却还一直惦记着那杯欠了的媳妇茶没喝。     南华在青丘山住了一个月后离开,白夜与从云有其它事便没有送她,路过山下河边时见到一只受伤的白狐趴在岸边,身上的毛都湿透了,垂在水中的腿上插了一只漆黑羽箭,雪白的毛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见到南华时,那狐狸漆黑的一双眼楚楚可怜,露出哀求之意。     南华走过去看见它腿上的箭伤,叹气:“这里是青丘,寻常人伤不了你,你这不守本分的狐狸定是恋慕外面的花花世界才受伤罢。”     那狐狸低低呜了几声,水润的眼中露出伤痛之色。     南华将它抱到干燥的草地上,拔去箭头,又寻了些草药为它包扎,那小狐狸一声不吭地任由她摆弄,倒是极温顺。     “你这几日不要碰水,好生歇息着,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那小白狐用水润润的眼睛看着她,并不说话。     “你不会说话?”     从为它疗伤至现在,无论是人言还是狐语,这小狐狸都不曾说过。     南华与它对视一会儿,那水润的黑眼睛无辜地看着她,让她原本冰冷的心莫名生出一丝怜悯。于是将它抱上了青丘半山腰的一处偏僻处,这里狐族之间不会有激烈的争斗,外人又进不来,它应当是安全的。     可南华走后,那小狐狸竟瘸着腿跟了上来,她回头道:“你莫要跟来,我要去的地方比这里凶险万倍。”     小狐狸望着她,黑溜溜的大眼依旧清澈无辜。     南华继续走,它瘸着腿继续跟,一瘸一拐的,极是可怜的模样。     下了青丘山,路过捡起它的河边,那小狐狸远远跟着,黑溜溜的眼一直盯着南华看,只是它已精疲力竭,越走越慢,忽然不小心被什么绊倒了,小小的身子挣扎着起来,却又软绵绵地倒下了,水润的双眼眼巴巴可怜地看着南华。     南华看它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心软,走回去将它抱在怀里。     “你这跟我一走,遁入红尘便是万劫不复了。”     那小狐狸身子软软的,伏在怀里特别安静,似乎默许了她的话,看来真是一只贪念红尘的狐狸呀。     南华沿着河岸慢慢往回走,春红柳绿,桃花浮动着流水,春光依旧如画,她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崇恩的景象,竟与此刻如此的相似。           第二百五十七章 空山雨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那一年的春雨下得格外细腻,丝丝绵绵,整个弛山都起了雾,远看是迷离的白,近观是朦胧的美,雾里看花,格外美丽,这最是一个敏感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那个男人就从一片白蒙蒙的雾气中缓缓现身,一把青竹伞,一袭青衣,整个身体都似融在山林绿色中,更显得那容颜夺目,如星月般好看。 南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那步履轻缓,姿容若仙,慢慢地停在她面前。 她想,这男人真好看啊,比她见过的所有尘世男子都要好看,散发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隐隐地感到熟悉。 看着看着,竟忘了自己身上的痛,也忘了她现在只是一只受伤的狐狸,是许多人或妖物眼中的猎物。 “你这小妖不在洞府呆着,何必要到这红尘中来受苦呢?” 她这才想起身上的痛,因为与家中那罗倾大坏人赌气,便冒着雨跑了出来,为了躲避那混蛋,她化作原形躲了起来,却不料这样的雨雾天气竟还能遇上猎户,她简直倒霉得透了顶,修为不深的小妖中了一箭后慌乱地逃跑,直到精疲力尽也不知跑到了哪里,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细润小雨打在身上一点一点带走身上的温度,这样的无助感慢慢变为绝望,她伏在湿润的草地上伤心得哭了起来, 她在这绝望中慢慢地等死。 此刻这男人的出现在她绝望的黑暗中投来一束阳光,他开口,声音温润动听,那春日里的细雨都成了醉人的酒,醉了那无措小妖的心。 她用痴迷与渴求的眼神望着他,蒙蒙细雨中那容颜如同星月般生辉,眼神温润如雨。 男子叹了口气:“你这小狐狸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我只是路过的除妖师,怎会无缘无故救你一个妖精呢?” 她的痴迷变成了惊恐,失血过多的身体在春雨中抖如筛糠,这么好看的人,为何会是除妖师? 下一刻,她被他捧在手中,身体被碰触的刹那,抖得更是剧烈,她惧怕他的身份,却又有丝窃喜竟能被这样的人碰触。 那男子看了看她的伤,黑色的羽箭刺入右大腿上,泡过雨水的伤口已经泛白,再不救治恐怕真是性命难保了。 “罢了,罢了,看在你不曾作恶的份上,我今日便救你一救。” 南华一喜,身体已被抱入宽大温暖的怀中,那片青绿色的伞下干燥柔和,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细雨轻飘,远方雾气弥漫,忘了身上的伤痛,竟觉得很舒服。 不知何时就到了一方小屋中,那男子为她拔去箭头,敷上药物,又用干布擦干那满身湿气,南华舒服得哼了几声,很是享受,眼睛一直看着这个温柔的男子,从未有人对她如此之好。 罗倾虽然收留了她与南箓,可那男人总是漫不经心地捉弄她,时常气得她跳脚,就算对他们好,那也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他们感动不起来,而且那混蛋大大咧咧的从来只会添麻烦,从未哪怕一丝温柔地照顾过她! 想到此处,南华蹭了蹭帮她擦毛的那只手,那只手也不抗拒,于是她又蹭了蹭,这才发现他的手也是好看,修长宽大又骨节分明,这真是一双温暖的手,南华偷偷看了他一眼,看见那眼中的宠溺一闪而过,不知自己是否看错,可无论看没看错,她的胆子又大了一分,小心地伸出舌头舔上了那手指。 那只手一颤,连忙收回,她便怯怯的,用眼睛偷瞄那人的神色,带着讨好的神情。 “既然你已成了妖,便会人语,为何至今你都不曾开口说话?” 她继续无辜又讨好地看着他,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说话,她宁愿当一只普通的狐狸,被这样的男人抱在怀里,多么幸福的感觉啊。 男人又问:“能变成人形么?” 她依然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他,这次却不是任性,她受伤极重,早已没有力气化作人形了。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在此处养伤,等伤好了便去你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她的脑中闪过罗倾那可恶的漫不经心,还有她可爱乖巧的弟弟,但她又不舍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以后还能见到他么? 于是她整日跟在男人后面,虽不言语,男人却会对她说些话,他道,既然你无法言语,我也不知你姓名,姑且叫你小白。 南华撇嘴,这名字也太随意了写,不过自己是一只白狐,他便叫了她小白,她抗议地咬着他衣袖,他却道:“原来你很喜欢这个名字,那就这般定下来了。” 她一听就急了,更用力地咬着他袖子摇来摇去,男人摸了摸她的头,抢回袖子:“喜欢便喜欢,莫要如此激动,小心伤口裂开。” 南华瞪他:“……”我明明很不喜欢好不好! 男人笑道:“小白你真爱撒娇。” 那就给我换个名字啊!南华心中大喊,可男人却完全对这名字很满意的样子。 有了名字就方便多了,男人一有事情便叫她小白,一遍又一遍,用那温柔动听的声音,柔得那春日的雨水都成了酒,散发着醉人的芳香,南华最终无奈又甜蜜地接受了这个专属于他的名字。 她想让腿上的伤好得慢些,可不知男人用了什么药,三日后她的伤便已痊愈,屋外的雨依然丝丝绵绵下着,雾越发的浓了,清脆的山林被蒙得虚虚实实,这里就像一处被隔离的世界。 可那个温和好看的男人打开了门,对她道:“你的伤已经好了,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罢。” 她看着外面的雨雾,又看看男人,有丝不舍,但她知道不能再让罗倾与弟弟担心,自己失踪几日,怕是他们要急疯了罢。 她在雨中走了几步,回头恋恋地看着男人,男人也看着她,眼神温润,面如星月,真是好看。 她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可走了几步,忽然又奔了回来,在男人面前蓦地一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人类少女模样,面容娇俏,眉眼明亮,如同雨露初绽的花苞,已见倾城之色。 她炫耀着自己的美貌,又有丝羞怯地看着他,却失望地没能在那星月般的脸上找到一丝惊艳。 她道:“谢谢你救了我,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今日一离别,再无相见之时,你无须知道我的名字。” “可我就想知道你的名字!” “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名字。” “为何?” “因为命运不允许。” 她还欲再说,男人已经转身入了屋中,两扇门缓缓关上。 一阵失落涌上心头,可她还是不死心,对着厚重的门大声道:“我还会回来找你的!每天都来,直到你愿意告诉我名字为止。”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那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复,她浑身被水淋了湿透,才慢慢消失在细雨浓雾中。 几日来杳无音讯,家中肯定已经鸡飞狗跳了罢,罗倾那混蛋定会漫不经心地数落上几句来掩藏自己的关心。南华想着,用最快的速到回到了家,罗倾正与南箓吃饭,见了她,抬头道了一声回来了,再继续吃饭,夹菜,那神色自若,哪有一点关怀担忧的意思,亏她还担忧他们着急太久! “姐姐,你也来吃饭。” 南华看向南箓,就连她向来宠爱的弟弟也被这罗倾带坏了,竟然一点也不关心她的死活! “你们就不问问我这几日去了哪里?”她压住心中升起的怒气问道。 罗倾道:“华儿是大人了,去了哪里不用都告诉为父。” “若是我死了呢?” 罗倾夹菜的筷子停下,看着她:“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我明明就差点死了!”她愤怒地大叫,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关心她。 “我知道你会活着回来,所以做了你的午饭,先去换衣物再来吃饭,晚了就凉了。”这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 南华鼻子一酸,怒气冲冲地跑入房间,这个混蛋啊,连一点关心都会如此让人咬牙切齿! 她并未告诉罗倾自己被救了之事,第二天便寻着前日留下的记号寻那处小屋,就在同一座山上,路并不远,可在记号的标记处,哪有什么房子,空山雨雾迷蒙中,草木葱郁,油亮一片,未曾有人住过的痕迹。 第二百五十八章 倾城貌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从那之后,南华每日都会偷偷去一次那地方,每次去都是一个模样,山林茂密,草木油亮得荒凉,那个雨雾迷蒙中的小屋就此消失不见,似乎连那救她一命的人也如梦似幻,可是真有过这样之事,还是她只做了一场梦? 可连真正的梦中,那个男人也再未出现,她犹然记得的只有那人淡淡的体温和一抹浅笑。 从春到夏再入秋,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不过一个瞬间,可这样的瞬间在南华的眼中被拉得很长,那眉间的渴望在四季转换中渐染浓烈失落,幽幽一瞥,已是惊了鸿雁,淡了尘花。 修行不久的小妖每日往深山跑,那样在尘世初绽的美貌还带着露水微颤,散发芬芳的气泽,无论人还是妖,都无法抵御这芬芳的诱惑,试图摘取美人的叹息。 南华已经击败过无数对她意图不轨的妖精,警惕之心淡去,反而有些自大了起来,于是,那一日她像往常般来寻那方小屋时,澄碧的天空忽然有无数阴影落下,转眼围在她身边断了各方退路。那在空中的鸟妖盘旋头顶,与地上的妖精们一同发出怪异的叫喊,兴奋得双目发红。 纵使南华曾击退过妖精的围攻,可如此猖狂的埋伏也让她惧怕,天罗地网早已布下,就等她乖乖落网,束手就擒。 但她怎可能束手就擒,她眉眼一冷,缓缓扫视周围,一股无形的气势压来,那些怪叫的妖精们纷纷住了声,却还在用贪婪的眼神看她。 一个面容俊俏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说话声音极是动听,有如声调曲率抑扬顿挫,让人耳目清凉,可那清凉中却掩不住他的傲气。 “南华,我特意准备如此盛大的场面迎你做我的新娘,这回,你定会答应。” 南华认出了他,是这山中的画眉鸟,仗着一副不错的皮囊和一把动听的嗓子,不知纠缠了她多少回,如今可算是凶相毕露了。 她并不言语,冷哼一声就打了过去,这山林中的妖精们打打杀杀,成王败寇,是多么寻常的事。从她带着年幼的南箓在它们的欺凌中生存时就知道,要狠,心要冷,无论任何时候都认不得输,一旦认输,就会永远受人欺凌,再抬不起头。 罗倾总是说她犟,他说,女孩子不应该这般犟。可是,她就是坚强得如此犟,否则怎能在这里生存,如何保护她那幼小的弟弟? 她却是修仙的妖,不得杀生,否则功亏一篑,必须从头开始。 这些围攻她的妖精却不会顾虑太多,虽不出杀招,却是步步紧逼,那怪异兴奋的尖叫又响了起来,震痛她的耳朵,扰乱她的术法,让她心中大火。 “做他的新娘吧,做他的新娘吧,哦嚯嚯,哦嚯嚯!” “画眉配狐妖,天生是绝配,做他的新娘吧,做画眉的新娘呀哈哈哈!” 画眉与狐妖怎可能是绝配,简直是瞎放屁! 那自傲的画眉鸟却看着她被围攻,满脸的喜色和得意。 南华心中火更大,下手越发的狠辣,可她的术法越是凌厉,妖精们的吼叫声更兴奋,那一个个妖精们带着诡异的笑,手中的术法也跟着凌厉起来,震得她手在发痛,眼睛通红。 原来之前的周旋都是在戏弄她! 她气恼地想,可不知哪个妖精竟大了胆子,趁她一个空挡摸了一把她的脸,还猥琐地放在鼻端闻了许久,惹得妖精们轰然大笑。 南华气得浑身发抖,一个术法扔过去,却被那妖精轻轻躲过,她冲上前,可自己的腰又被一个妖精捏了一下,她更是恼怒,可越是恼怒就越乱了章法,竟连罗倾禁止使用的术法也使了出来,妖精们先是惊了惊,继而又是轰声大笑。 “南华姑娘原来还藏有本事,那就让咱们再见识见识。” 于是他们用的术法也是一变,南华招架不住,胳膊被山猫的爪子抓破,她正要还以颜色,背后又中了一掌,她气得双目发红,看见它们的嘲弄的眼神,她太熟悉了,那是一种看待弱者的眼神,它们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将她当做逃不掉的猎物! 那一瞬间,怒火铺天盖地,燃烧了唯一的自制力,既然,如此欺凌于她,那就让它们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由它们欺凌的小妖,她也有尊严,她也骄傲,为何要被这些妖精践踏在尘埃里! 她忽地冷冷一笑,双手结印,那招式不同之前,狠辣之中已经对准了要命的部位,妖精们又是一阵欢呼,可欢呼之声很快消失,这样拼命的招式术法让以多欺少的它们有些招架不住。 南华的打法是只攻不防,伤敌的同时也伤了自己,不多时身上几处都受了重伤,可身体的疼痛,鲜血的味道让她更加兴奋,仇恨的种子在渐渐发芽,就算没有武器,这一招,就算再添几处新伤,这一招也一定要了这个敢辱她的山猫性命! 可怜那山猫不过多伤了南华几处,竟让南华一直对准了他打,谁让他爪子锋利呢,本想学其它妖精们摸一摸这水灵灵的狐妖,不料摸还没摸到,却抓伤了美人的身子,真是倒霉生做了猫妖! 此刻,他已中了南华暗自施展的定身术,还没来得及解开,却见她已冲过妖精们的围攻,一手化为利刃直劈他喉咙。 呜呼哀哉,他命将绝已。 就在众妖精的惊讶中,山猫绝望地闭上了眼,南华手中利刃破风而来,势不可挡。 周围一片寂静。 可等了很久,山猫还是没觉得痛,偷偷睁开眼,自己的脑袋好端端还在脖子上,南华的手刃就停在他脖子一寸处,手腕被一只大手抓住。 那只手一出,南华早已愣住,她记得那体温,还有淡淡熟悉的味道,心头大颤,猛地就看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容颜温润,如星辰明朗。 “杀戒,犯不得。”他说。 南华手轻抖,将刀刃化去,理智一点点恢复,是啊,杀戒犯不得,她与这些山野妖精不同,她是高贵的狐仙,是修仙的狐。 男人朝周围的妖精看去,缓缓道:“今日且放过你们,若让我再看见你们欺负她,我虽不杀生,毁了你们修行却是轻而易举。” 从他刚刚阻止南华那一手,无人看清他从何处而来,如何出手,此人必定修为极深,那些妖精们知自己能免一死,纷纷作了鸟兽散。 只有那画眉公子在离去时久久看了南华一眼,既不甘,又不舍,才化作一只画眉飞入天际。 妖精们一散,气氛便诡异了起来,南华觉得那被抓过的手腕在渐渐发烫,她低着头,可又觉不对,便抬眼偷瞧男人,美目流盼,莹润含羞,那眼角眉梢都似含了春水桃花,早不见先前的狠辣冰冷。 “你……你终于出现了,我每日都来此寻你……” “回去罢,以后不要来此了。” “为何?” 他静静看着她的眉眼,那目光却让南华不懂,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 可他却什么也未说,转身就要走。 南华眼睛一转,已“虚弱”地倒在地上,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停了步子,却不回头:“你可以回家去疗伤。” 南华“虚弱”道:“我就快死了,怎还能回家,留在这荒郊野外,大不了被其它妖精杀了抢去内丹修行。” 她都已经说得如此可怜,男人却头也不回就走了,眼睁睁消失在空气中。 南华瞬间明白了,难怪她怎样也无法找到他,这是结界! 罗倾住的小院也是这样一处地方,在外人看来,那里只是一处荒草山林罢了,所以,当初她和南箓能找到那里,她很怀疑这就是罗倾那混蛋故意下的圈套! 既然他不理会她的伤,那她也不能自己戳破,固执地继续装下去,看着身上的血慢慢地流,渐渐的身体真觉得虚弱了。不料连老天也帮她,一个响亮的霹雳划过天空,乌云迅速遮蔽了蓝天,转眼之间大雨倾盆而来,将她淋成了落汤狐狸,更是助长了她的悲剧气氛,那地上的血在雨中散发淡淡腥味,流向整片山林。 南华心中喜了一小会儿便暗自叫苦,她虽是装的,可也装了一半,这浑身的伤再被雨水一淋,伤口的血一直止不住,她渐渐觉得身体发冷,上次在雨中等死的感觉再次袭来,可这次完全是自作自受。 现在就算想自己疗伤也没了力气,若真因此死了,那她就是这世上死得最自作自受的妖精了! 身体的力气在逐渐流失,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时,一只手将她抱入温暖的怀里,恍惚中,那人似乎叹了口气,沉沉的,长长的,带着温暖的气息。这声叹息抚过南华的脖子,直到胸口,让她心脏猛地一阵狂跳,丝丝的甜蜜包裹了整颗心,蔓延到四肢百骸,连骨头都是酥的。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倾盆大雨中,容貌如花,正在缓缓绽放,倾国又倾城。 第二百五十九章 莫动情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从今后起,我教你修仙。” 南华猛地抬头,瞪大了双眼,因为激动而拉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你说……说什么?” 男人坐在她面前,那面如星月,眉如远山,给人温和敦厚的感觉。 “你虽表面清冷,实则心性易躁,修仙之人最忌心气浮躁,罗倾虽教你些术法心门,却让你们自己琢磨门路,若有所成,定是大成,若有所失,则是入魔。强极则损,你性子刚强,心性又高,极容易在修仙之路入魔,是以修行之法应温和平缓,不可随天性而为,罗倾的方法不适合你。” 南华再一次目瞪口呆:“你认识罗倾那混蛋?!” “小白,切不可对他无礼,我与他是旧识。” “这么说来……”凝眉想着,她忽然滚到了地上连磕三个头,“徒儿拜见师父,谢谢师傅收我为徒!” 再抬头,露出一张笑得龇牙咧嘴的脸,眼睛弯弯,闪着贼亮的光,即便五官都笑得挤到了一处,依然不掩那倾城绝色,且有几分调皮的可爱。 男人却是皱眉:“小白,不可随意对人下跪。” 南华立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得意得又牵动了身上伤口,倒吸一口凉气,那嘴上的笑却未收回,整个人都似痴痴傻傻的。 “你已拜了罗倾为师,就不可再拜我为师,往后我只在你修仙之路指点一二即可。” “他才不是我师父。”南华撇嘴。 “他供你们姐弟吃穿,教你们琴棋书画刀剑术法仙法,将你们纳入他的保护之下,怎就连一个师父都当不起了?” 他说得缓慢温和,却能从中感到几分不悦,南华知自己说错了话,可只要提起罗倾那混蛋啊,她总是咬牙切齿的,又爱又恨! “他……他……”她吞吞吐吐的,脸颊竟微微红了,最后咬牙道,“他不是我们的师父,而是……是养父。”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担得起这个身份,可她此时说出来,完全是为了讨好面前这男人。 他的神色果然转好,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但我也不能做你师父。” “那做什么?”南华吞了吞口水,哀怨道,“不会也要做养父吧?” 她那灵动的双眼无辜地瞧着他,满是纯真可爱的模样,真是惹人欢喜。 男人微笑着摇头:“什么也不做,我只是指点你一二罢了。” “可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叫崇恩,今后你直呼我的名字便可,不过你切不可与罗倾说起我,也不可透露有人指点你仙法之事,否则我不会再教你。” 南华连忙摇头:“我绝不告诉他!” 她低声念着崇恩,崇恩,为难地抬头道:“你既不愿做我师父又不肯当我养父,直呼你名讳却又不敬,能否换个称呼呀?” “你想叫我什么?” “嗯……”她托着下巴想了想,“叫你崇哥哥可好?” 崇恩笑了笑:“我比你大了上万个年头,你这般一叫,岂不乱了辈分?” 南华撇嘴:“哼,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要论辈分的话,我都不知叫你什么了!反正此处只我们二人,如何称呼也是我们的事,无人管得着!” 崇恩想了想,也未坚持:“那便随你,你暂且在此养着伤,明日回家去,等伤好了便来此处。” 南华眉开眼笑:“谢谢崇哥哥!” 崇恩听着这称呼,神情怪怪的。 可南华心里乐开了花,她是他独一无二的小白呀,他是她独一无二的崇哥哥,真好! 从那以后,她每日忙完家中琐碎事务后便悄悄到崇恩那方小屋去,进入结界时,那温和的声音总会说一声“小白,你来了。” 于是她踏着轻快的步子进入屋中,开始一个全新的修行。 可是进展很慢,还好崇恩未表现得不耐烦,他总说:“小白,要把心静下来,放在最深最深的海底,用水把它冷下来,如此你才能真正地修仙。” “可是崇哥哥,我努力地想静下心来,却如何也无法把心放到那很深的海底,究竟要如何做?” “这要你慢慢悟出来,这是你必经的过程。” 南华想了很久,依然没有悟出如何把心静下来,她就是这般的性子,表面上做得冷淡高傲,实则内心火爆得不行,往往别人一句话就能让她暴跳如雷,这样一颗火热的心,如何放在很深很深的海底? 直到有一天,她悟了出来,她问崇恩:“你的心是不是放在很深很深的海底?” 崇恩愣了一瞬,点头:“是。” “那我是不是学着像你一般,就能把心放在很深很深的海底了?” “或许吧,如果这是你悟出来的路。” “海有多深呢?” “你想象不到的深。” 南华歪着头思索:“有从天到地这般深?” 崇恩道:“你想让它有多深就有多深。” 从那日起,南华的心慢慢静下来,风吹叶动,鸟语花香,究竟是风在动还是叶在动?是因为鸟语而花香还是因为花香而鸟语?只要心静下来,万物都不动。 她的修行进步飞快,就连罗倾也奇怪,自家姑娘怎就突飞猛进了,就连他撩拨她几句,竟很少拿着扫把追着满院子跑了,这让他很是烦恼,每次惹华儿生气都要动一番脑筋了。 某日在山中遇到那曾围堵过她的画眉公子时,她竟也生不起恨意,只做没看见,那画眉公子却厚着脸皮来搭话,好似他们有多熟。 “南华,许久不见,你倒是变了很多。” 南华冷脸:“你来做什么?” 画眉公子有些讪讪的,又似下定决心般:“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 他说得极其诚恳,声音动听,每一个发音都似音调上的韵律,组合起来犹似曲调和谐,优雅动听,听他这般说话,无人不动心,就因如此,这山中不知有多少女妖精为之神魂颠倒。 南华道:“画眉,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我与你说过许多次,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住么?”画眉公子失望道,那音律柔和,是一曲哀怨的调。 “不记得。” 南华越过他走得远去,那方草木茂盛的结界中才是她的归处,她所想记住之人。 从那之后,那画眉公子三天两头便来找南华,说些有的没的,有时送上一些小东西,南华一概拒绝,他便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说出的话语全是凄婉声调,听得整个山中的妖精都受不了,一起求着南华收下画眉的礼物,南华无奈,只得收了,那画眉便眉开眼笑,唱出一曲又一曲动听的歌谣。 有一次,画眉公子道:“南华,你真是变了许多。” 这回南华搭了他的话:“哪里变了?” “沉静了许多,而且说话的姿态,走路的样子,甚至连眼神也变了,就像,就像……”他想了一会,猛地敲了自己脑袋,“就像是人界所说的大家闺秀,对,就是大家闺秀!” 南华莞尔:“我要回家了。” 她知道自己变了许多,因为模仿崇恩的一切,他平静的心绪,说话时柔和的姿态,甚至连喝水时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托着衣袖的动作,走路时两袖垂落身侧优雅地摆动,迈步的节奏,甚至一喜一怒时的眼神,她都在模仿,贪婪地注意他的每个小细节,然后默默地练习,模仿得天衣无缝。 似乎这样,就会觉得自己与他更亲近些,心中默默地欢喜。 她知道这样的痴狂意味着什么,她已在红尘俗世中见过尘埃种种,红尘滚滚欢爱苦恨,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种种加在一起,就是佛所说的情。 但她在模仿崇恩时也模仿着把自己的心放入很深很深的海里。 她是修仙的狐,罗倾说,最好不要动情。 动了情,误终身。 可他嘴里说着莫动情,自己却动了情,误了南箓终身。 南华冷笑,如此,南箓是修不了仙了,所以她不能动情,就算动了情,也要藏得很深很深,深到自己都看不见。 第二百六十章 误终生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82_82418韶华光阴易荏苒,山中岁月总无情。这无情的岁月倏忽一瞬,千年就在指尖流过,南华有点模糊自己的年岁,甚至不愿去记住这无意义的光阴,如此或许可山河永寂,不愿分离。 她一直清楚,自己是修仙的狐。 听说成仙的路上不止有天劫,还有许许多多其它的劫难,挨过了才可真正成仙,南华将信将疑,她问罗倾,问崇恩,那两人的回答都模棱两可,似乎她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某日,那画眉公子神色焦虑地找到她:“南华,南华,你一定要帮我们!” 南华也奇怪道:“凤歌,为何今日山中如此安静?”往日里来往的妖精们她一个也没见到。 凤歌便是画眉公子的名字,他痛心道:“昨晚来了一个法术高强的道士,许多妖精都被他抓走了,南华,我知道你法术很高,请你一定要救出他们!” 南华皱了皱眉,弛山属于灵气聚集的灵山,妖精虽多,却从不伤害人类,偶尔有那修道之人路过,大家也是躲得远远的,怎会被一个道士抓去那么多。 “那道士为何要妖精?” “不知道,听说他一进山就开始捉妖,法术高强,道行低一点的小妖根本就无法招架,可怜我那妹妹化作原形还是无法逃脱被抓的命运。” 南华虽与这些妖精们不熟,可在同一座山上生活了上千年,如今听到它们的遭遇,不能放下不管,她让凤歌带上其余几个有点道行的妖精在西山那块大石头边等她,她对家人说一声便去,凤歌焦灼的声色缓了些,立马去召唤妖精了。 南华自然不会与罗倾商量这样的事,她告诉了崇恩。 “你不能去。”他阻止得干脆利落。 “为何?它们从未伤害过人类,都是无辜的好妖精。” 崇恩却道:“小白,它们是它们,你是你,你与它们不一样,它们有自己的命运,你不能为此冒险。” 南华心中一凉:“难道要放任它们被那道士杀掉?” “是。” 她猛地抬头看他,满眼震惊,这个温润敦厚的男人怎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 “崇哥哥,你是人,自然不会觉得死几个妖精有什么,可我是妖,我不能看着我的同伴们惨死在别人手里!”她控制不住地大声说着,她那颗心,火热的心,根本就沉不到海里,只是沉到了海水的幻象里,一有撩拨,还是会爆发。 她怒气匆匆地从他面前走过,提着剑,含着怨,跑向西山的那块大石头边,凤歌带着山猫和野鸡还有几个妖精就等在那里,看见她,灰暗的脸上露出希望的光彩。 “南华,你是我们的恩人。”它们这样说。 心中一股莫名的暖流涌出,南华看着这些妖精们,绝美的脸上露出只属于她的坚强,她会救出弛山的同伴们。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只是一个引蛇出洞的陷阱呢,那道士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引出她这只修仙的狐,她不听崇恩的劝告,傻傻入了圈套。 当那沉重的铁笼从天而降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太大意了,却还大义凛然地叫被放出来的妖精们赶紧逃,于是,她的伙伴们四散离去,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被锁在玄铁打造的笼子里。 脚步声从远及近,光亮的门外渐渐出现一个黑影,黑影慢慢靠近,她仔细打量他,在这昏暗的屋中,看了许久才看清那是个头发灰白的道士,面容慈祥,就像最普通的人类。 南华问他:“你为何抓我?” “因为你是妖。” “可我们弛山的妖精从未伤害过人类,你没有理由抓我们,你究竟有何目的?” 道士低低笑了两声:“只因为你是妖,是修仙的妖。”最后那句说得极诡异。 南华心中大惊,有种不好的预感,可那语调依然冰冷:“你想做什么?” “你这满身仙气的狐妖啊,你的内丹是最好的修仙圣品,你觉得我会错过么?” 话未毕,一只铁爪般的手伸向了她的脖子,南华想逃,可在这玄铁笼里,她的术法一点也用不了,力量在一点一点流失。 那只手碰到了她的脖子,用力,力道之大,似乎要把她的内丹从脖子里捏出来。 “喵——” 随着声音,锋利的爪子落在捏着南华的那只手上,道士吃痛松开了南华。 “你这猫妖也敢来坏我大事!” 山猫怯怯地往门口退去,道士追上去,眼看要出手,却被山鸡扑了一翅膀,一阵香风弄得他晕头转向,却彻底惹怒了道士,两手成爪暗运术法,吓得两只小妖赶紧逃,那道士看了眼玄铁笼中的南华,冷笑道:“我先收拾掉那些不成气候的的小妖再来收拾你,你逃不掉的。” 他前脚刚走就从门外飞进一只画眉鸟,南华认出是凤歌,凤歌也不化作人形,对着那笼子锁就啄过去,却被一道电光劈中,身体落在地上。 南华失落道:“这琐是打不开的,凤歌,你上山去找一个叫崇恩的人,让他来救我!” 凤歌却道:“我能救你出来。” 南华心中一急,只见他又飞在半空,继续去啄那铁锁,每啄一下,那铁链就会多一个口子,凤歌就会被电光劈中一次,然后继续啄过去。 南华压着声音叫道:“不要啄了!凤歌,这样你会死的!不要做傻事了!” 凤歌不理会,每从半空中俯冲下去的姿势都异常决绝,他又不是啄木鸟,只是一只爱唱歌的画眉,就算将修为都用在并不坚硬的喙上,那每一次奋力的俯冲异常痛苦。 血一滴一滴落在南华面前,她不断地叫他停下,伴着铁锁被啄碎的身影,异常地心痛。 终于那铁锁落了地,南华早已哭得泪流满面。 “快走,那道士术法太厉害,它们撑不了多久。” 那扇打开的门就在眼前,他们冲出去,可那门口却被一个黑影堵住,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芒失去了入口。 “你们逃不掉的。” 道士拦着他们,一步步走入屋中,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他们面前。 南华脸色大变,那是山猫,野鸡,一只豹子和狼的尸体,每个尸体的眼睛处只剩下两个血窟窿,面目极其恐怖。 “你把它们都杀了!” 南华大叫,提剑欲刺,那道士却真是术法高明,任她如何狠辣不顾一切,却不曾伤他分毫。 那道士笑道:“果然是修仙的妖,道行不浅,看来得使出我的宝贝了。” 南华不知他要祭出什么宝物,直觉到了危险,一个冰封术扔过去,身子已经提剑飞出,却不料身体感到一紧,立时坠落在地,身上不知何时绑了一捆红色绳子,她越挣脱,那绳子绑得越紧。 那道士一手捏住她脖子将整个身体提在半空,阴沉道:“看来不早收拾你还会有更多麻烦。” 画眉鸟尖叫一声,闪电般冲向道士,却被他一掌挥开,瘦小的身子衰落在地,身下的地板迅速被血染红。 南华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丹田如火在烧,那捏在她脖子上的手像有一股无穷的力量在吸引她的内丹,渐渐的,那火热从丹田上升到胸膛再到喉咙,一颗雪白的珠子从她口中缓缓吐出,道士见了内丹,眼中露出疯狂之色,一手取了内丹,一手用力将南华甩到墙上。 她甚至连痛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觉得浑身都在疼痛,没有内丹的身体在慢慢变化,变成一只白色的狐狸无力地趴在墙角。 那道士得了内丹不欲多做停留:“杀了你也没用,留着你的命继续修仙罢。” 他得意地笑着,转身奔向门外。 “拿了别人的东西就想走?” 一个声音从四面而来,不急也不缓,却能从中感受到沉稳的怒意。 那道士知道遇上了高人,面露惊恐,立即使出一个御风术,不料身体还未起,已经被一股大力撞倒在地,猛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可他环顾四周,竟连对方的影子都未见到,他连忙跪在地上不断磕头:“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小道再也不敢了,我这就把内丹还给她,求仙人饶小的一命!” 他跪在地上没命地讨饶,一个一个磕头,眼前出现一双白锦靴子,靴子上是青色衣摆,再往上可以看清这是一具结实修长的身体,俯视他的男人,有张温和如星辰明月的容颜,他在这具身体里,感受倒的是纯正的仙气,而且是个上仙。 这个认知让他彻底打了个寒颤。 “我可以饶了你性命。” 道士大喜,连连磕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但是,我必须回去你的修为,免得再为祸苍生。” 那道士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浑身汗出如浆:“求……求仙人手下留情,绕过小道这一……回……” 不待他说完,崇恩已经一手抓住他头顶,那头顶冒出丝丝白雾,不过一瞬间又放开,那道士浑身虚脱般,连滚带爬地跑向门口,却在出门后投来一个恶毒的眼神:“今日多谢仙人饶命,小道为仙人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仙人喜欢。” 崇恩将内丹喂南华吞下,她并未受什么伤,将内丹在体内运行了一周后便化作人形,只见那倾城的容颜依旧苍白,带着未干的泪珠,楚楚可怜。 “你可知错了?”崇恩道。 南华却道:“虽是有错,却不后悔,我不能放任大家的性命不管。” 崇恩定定看着她,转开了脸:“回去罢。” 那一年的秋日里,黄叶落了漫山,秋阳高照,是个很好的天气。 罗倾已经下山寻了南箓三年,紫淮又不知去了哪里,南华便住在了崇恩这边。她依然记得,即便过了好几千年也记得那一日的秋阳非常明媚,黄色和红色的落叶纷纷飘落,在山林的地面铺了厚厚一层,逃生后的妖精们在欢快地庆祝,喜悦的气氛充满整个弛山,鸟鸣幽幽,蝶舞花香,真是个很好的日子。 可崇恩回去后就变得不对劲,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南华担忧他是否在与那道士对峙时受了伤,可她才一靠近就被崇恩推开,这才发觉他体温异常的热,她固执地去探他额头,看见豆大的汗不断冒出,额边的青筋显露,定是忍得极其辛苦。 “崇哥哥,你怎么了?到底哪里难受?”她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崇恩却在不断拒绝她:“你走开!走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你现在这般难受?为何身体会如此滚烫?”她不顾他的阻止去脱他衣物想让他凉快些。 崇恩身体一震,一股大力已将南华推倒,双目发红地大吼:“我让你走听到没有!赶紧走!走呀!” 南华一时懵了,愣愣看着他,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这个一直温和敦厚的男人原来也会对她发怒,让她远走。 她缓缓站起来,低着头,尽量不让泪珠滚落:“我去打盆水过来,马上就滚,滚到你看不见的地方。” “小白……” 可她又因为这个低柔的声音没骨气地停了下来,想听他解释什么。 身体被拉入一个滚烫的怀里,炙热的气息堵住了她的唇舌,温柔又热烈,就像一把猛烈的火,瞬间燃烧了她的理智,只能缓缓闭上眼,眼角的泪珠缓缓滑落。 她知道这是错的,却欢喜于这样的错误。 因为始终,她是南华,无法将心放在深沉的海底。 良辰美景处,花好月圆时,怎能不动情? 误了终身也不悔。。 ... 第二百六十一章 霹雳痛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悲落叶,落夜悲;露重斜雨飞,孤灯梦中醉,问君何不归,蜡炬已成灰,双叶翩跹蝶,相思落玉杯。╭ァ⑥毛ふ哾網℅ 南华在床上坐了许久,窗外的秋阳从晨辉变为晚霞,院中落叶飘飘,红红黄黄煞是好看,她看着那飘零落叶,心中茫然一片。 月升露降,孤灯独影,落叶悲影重重,她始终没有走出那扇门,那个人也不曾进来。 终是南华起身,打开了那扇门,那晚的明月真是圆啊,月光如同一层薄纱蒙在尘世中,有风在动,远方花香飘来,依然是那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崇恩背对着她,修长身体被月光拉出长长的黑影,却看不见他面容。 “你走罢。”他说。 南华从身后抱住他,声音沉沉的:“我不走。” “这不应该,小白,我对不起你。” “我却很高兴,崇哥哥,我爱你呀,爱了那么久,就算明知不应该,我还是这么高兴。”她将脸靠在他背上,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缓,可心却在颤抖。 崇恩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你走罢。” “我说了,我爱你,我不走。” “你可知你这话的后果是什么,小白,莫忘了,你是修仙的狐,动不得情。” “那你呢?你为何不愿看我?崇哥哥,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她激动地说着,那一层纸捅破后,她什么都愿承担。 崇恩道:“我不能误了你,你有你的命运需要背负。” “可我愿意被你误!误一辈子最好!命运什么的我都不在乎,我只让你看着我说一句真心话,你敢不敢?” “小白,在山下时我问你是否知错,你不认,可这世间因果皆有报应,你没有听我的话,我不曾阻止你下山,那是因,造就了现在的果。已经错了一步,就不能继续错下去,趁现在还能挽回。所以,你走罢,不要再来找我。” “可你漏说了一句,这世间因缘早已注定,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崇哥哥,你不敢面对我,是不是怕了,那你何不面对你的真心?” “我没有真心。” “我不信!” 她固执地要看看他此时的面目,这个说要把心藏得很深的男人在此时会是怎样的表情,那温和的面具下可有一丝丝的破绽? 她抢到崇恩面前,崇恩转了方向,她再转,崇恩继续背着她,这样固执地想知道答案的她愤怒地质问他为何不肯面对她,只要看一眼她,让她看看他的真心就好。 最后竟然动起了手来,南华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一掌推出门外老远,周围是茂密的山林草木繁盛,她欲再冲进去,那结界却将她挡在外面,她愤怒地大叫:“崇恩,你是个混蛋!你让我进去!把话说清楚,给我说清楚啊!” 可任由她怎样撕心裂肺地大叫,那个结界永远地向她关闭了门,她最后呜呜地哭了起来,不断地服软认错。 “我错了!崇哥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让我走!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崇哥哥,你听到没有,让我进去。” 那一个结界已经不是她装个伤就能轻易进去的地方,她在那里跪了三天三夜,不断地哀求哭泣,那个男人也不愿再看她一眼。 漫山的妖精都被她悲怆的哭声吸引,它们以为她疯了,跪坐在荒凉的草地上求别人让她进去,进哪里呢,那个人在哪里?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她忘了是如何回到家中的,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忽然觉得巨大的孤独,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她万分难受。 可就算如此的伤心悲痛,她依然是南华,那个无比坚强的女子,怀着心中的伤痛继续修行,命运的轮盘不会因为她的悲伤而停止。 后来,她慢慢觉出身体的变化,那是一点一点的,从未有过的体验,她先是疑惑,再是狂喜,那幸福的感觉瞬间萦住了她的心,若是如此,是不是一切都有了转机,那个男人至少还会再看她一眼,让她看看他的真心! 她飞快地跑到那个地方,对着关闭的结界大喊:“崇哥哥,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管你愿不愿见我,请你出来听说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就行了!” “崇哥哥,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再见我一面可不可以?” 她不听地大叫着,对着那个早已向她关闭的门,就在那空旷的草地上,叫得嗓子都沙哑了。 山中的妖精纷纷围了过来,叽叽喳喳说着他们理解的内容。 “哎呀,南华又在发疯了,她又在发疯了。” “崇哥哥是谁呀,崇哥哥你快点出来,这美貌的女子正在发疯地叫你呀。” “这可怜的狐妖,她又疯了,又疯了啊哦嚯嚯嚯,啊呀呀,她又疯了。” 可这一切的嘲杂和哀求都不曾撼动男人的心门,南华于是大喊道:“崇哥哥,你若不来见我一面,我就一直等在这里,直到我死了为止!” “哎呀哎呀,她说她要死,南华这是真疯了真的疯了!” 它们吵吵嚷嚷,看着她在这里苦苦哀求,可是这些单纯的小妖又能明白什么呢,它们只知道南华救过它们,所以它们关心她。 “南华,你怎么了?” 一把沙哑的声音响起,南华抬头,看见画眉公子凤歌关切的眼神,这才想起,他的嗓子被玄铁笼上的法术所灼伤,再也没有动听的嗓音了,可他们是朋友。 她摇了摇头:“你们都走吧。” “它们说你疯了,可我不信,那个崇哥哥是什么人?” “我没有疯,我被所爱之人抛弃,在这里祈求他的原谅。” “你……”凤歌一时愣住,不曾想她会如此直白,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堵,那被灼烧过的地方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在那里坐得久了,妖精们纷纷散去,只是有那么一只画眉鸟守在茂密的树丛里,饿了给她带来果子,渴了给她送来甘露,南华并不客气,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她在那里等了七天,可崇恩始终没有出来见她,可那时的她却依然充满希望,觉得他一定回来见她。 许多年后的南华才知道那时的自己有多么愚蠢,若是那时不那么坚持,以后的她也就不会那么心灰意冷了。 直到第八天,艳阳高照的碧空忽然乌云密布,第一声雷响的时候南华惊惧地抬起头,削瘦的脸上更是苍白如纸。 凤歌忙问她怎么了,她害怕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天劫,是我的天劫,凤歌,我不要渡天劫,求求你帮我!” 凤歌却也是慌了神,他虽是上了千年的妖精,可弛山的妖精都不修仙,自然也没历过这传说中的天劫,只是在南华渡天劫时远远看过,那电光闪电之可怕,光是看看都觉心惊胆寒,更别说要生生承受那样的折磨。 “可不可以……躲起来?” “躲在哪里?”南华绝望得望着他。 “我家的那颗大树洞里?” “……” 南华忽然疯了般地大叫:“崇哥哥,你快出来!我不要渡天劫,我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不能渡天劫!” “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不能渡天劫!他会死的!崇哥哥……” 她的疯狂无人回应,却是凤歌听得呆了,原来,她真是被所爱之人抛弃。 天边雷鸣轰轰,似是从最深处的云层里传来,淹没了南华绝望的哀求,他听着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痛,若是那男人敢出来,看他不狠揍他一顿! “南华,你先……”他去扶南华,却被猛地推开,那一瞬间一道刺眼白光划过身边,接着就是南华的惨叫,然后又是一道闪电,继而是轰隆隆的雷声振聋发聩,那个刚刚还在哀求的女子的惨叫一声比一声惨烈。 凤歌在一边看着她受苦,可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拳又一拳狠狠打入泥土里,可他还是如此的无用啊,这个他喜爱的女子如此痛苦。 那场天劫持续了一个半时辰,比以往短了许多,可凤歌看见的是个浑身焦黑伤痕的女子,她睁着眼木然看着天空,身下是滩猩红的血。 “南……南华?”凤歌感到嗓子发痛,满脸是水,不知何时,自己竟哭得这般厉害。 他叫了她许久,可这个女子木然地瞪着双目,似乎没有了魂魄,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他甚至会以为她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绿衣女子出现,她蹲下身子小心地将南华拥入怀中,擦干脸上血迹,声音哽咽:“对不起,zǐ姨来晚了。” 南华的身体微微一动,看清zǐ淮的脸,泪水从漂亮的眼中滑落。 “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zǐ淮拥着她,一下一下安抚:“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可是孩子没了!zǐ姨,我的孩子没了啊!” 她嚎啕地大哭,似泣血哀凉,在这荒凉的地方发泄她的伤痛。 可zǐ淮该如何安慰她呢?她就算比她多活了好几个千年也未曾经历这般的伤痛,可要如何安慰她? 她紧紧将这孩子拥在自己的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抚平她的颤抖,然后瞪向一旁的凤歌:“愣着做什么,快点将她抱回家中疗伤!” “啊……哦……好、好!” 凤歌擦了满脸泪水,小心地将南华抱入怀中。 他觉得这身子真轻啊,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二百六十二章 刻骨恨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天劫之后,南华虽然性命保住了,可却损了五百年的修为,这场伤印在几个人的心里,虽然无人再提,却是她永远的痛。 她想,她是死心了。 zǐ淮是善解人意的zǐ淮,她从不问她那个男人是谁,却总对凤歌耳提面命。 “小画眉,以后若有人敢欺负我家华儿,你定要给我把那混蛋打得屁滚尿流!” 凤歌连连点头,可心里却嘀咕:“凭着南华的修为,若有能欺负她的人,自己还有出手的机会么?” 可转而又想,唯有变得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 南华的伤痊愈已经是一年后了,期间罗倾回来过一次,看着南华如此,zǐ淮说是天劫提前来了,他也并不在意。 他找了南箓四年都未果,虽然每年春季都要回来,那眉目间满满的风霜与落寞却无法掩盖,这被情所困的男人啊,你现在可看见了你的真心? 有时南华会羡慕南箓,最起码,罗倾是有心的啊,那颗心愿意为他飘零四海,苦苦追寻。 南箓可以任性,而她只有修仙这一条路。 于是,伤好后她继续她的课业,把心放得很深,深到去忘掉那个男人的存在,她还是原来的南华,有时可以暴跳如雷,有时又温润似水,与zǐ淮打打闹闹,与山中小妖来来往往,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好。 但有时她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目光正在注视自己,可一回头,什么都没有,于是苦笑,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后来,罗倾将南箓找了回来,她看见他们相爱,看她的弟弟总会默默红着脸,看zǐ淮总是不怀好意地调侃他们,她觉得真幸福啊,她一直守护的亲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样已经够了,反正她是要成仙的,要那爱情做什么? 可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呢,罗倾那混蛋都活了好几千年了,竟然找了一个黑箬回来又将他们托付给zǐ淮,两腿一瞪就去见了阎王,这样的突变真让他们措手不及,南箓伤心欲绝,于是堕入那尘世的轮回中受苦,等那混蛋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偏偏结局还是一世比一世凄惨,真是作孽! zǐ淮对她道:“那是他们的情缘纠葛,我们管不了。” 于是她见证南箓一次又一次的伤痛,始终没有插手,原来,所有的爱情都没有完美的落幕,那要这爱情做什么,不如修仙吧,无情无欲,无爱无恨,何必去受那尘世的苦楚呢? 她以为她已经把心藏得很深了,所以在石印山见到崇恩时竟不觉得悲痛,也无恨意,只是心口的位置刺刺地痛了一下。 她很平静:“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崇恩唤她:“小白。” 她说:“我叫南华,不是小白。” “南华……” 她却忽然笑道:“崇恩,我们的孩子死了,就在我苦苦哀求你见我一面的时候,你可知道?” “……” 她说得很平静,没有一丝丝的怨恨,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而已,但这个男人却沉默了,那么,就是知道了。 于是她又冷冷笑了一声,再不愿见这个男人。 “南华,对不起。” 她没有听到般继续前进。 “南华!” 这一声近在咫尺,然后她被一股大力拥入怀中,唇舌被炙热的气息所吞噬,她奋力挣脱他的怀抱,扬手就是一巴掌,他愣了愣,继而强势地吻下来,南华又给他一巴掌,可他的吻不离不弃,直到筋疲力尽,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回应他,那颗心还会为他跳动。 她一次次以为把心藏得很深,原来只是没入一层浅浅的水里,就以为可以自欺欺人。 却是经不起这人投入湖心一颗小石子的撩拨,涟漪荡漾,她的心就露出来了。 多么可悲啊,她就这样原谅了崇恩,三天两头地去找他,欢悦得还像当年的少女,却始终未能看清他的真心。 真心重要么?她问自己,却是觉得时而重要,时而不重要。反正,她是要成仙的狐狸。 她不知zǐ淮是如何遇见的崇恩,她只是不小心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得知了一个秘密。 zǐ淮道:“你伤她如此之深,为何还来扰她?” 崇恩道:“我本就在那里,她若不心动,自不必伤,是她自己伤了自己。” “你可真是卑鄙!” “我只是我,只因没有动心就伤了别人,怎可算是卑鄙?” “当初若不是你在天帝面前进言,白夜和从云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你害了她父母,让一对年幼姐弟流离失所受人欺凌,如今又三番五次来扰乱华儿的心,你怎还不觉得自己卑鄙,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这就是你们天界所说的正义道德么?简直是狗屁!以后不准再找华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就凭你,如何能对我不客气?” “别忘了我……华儿!” zǐ淮惊讶地住了嘴,崇恩缓缓转身,南华就站在他后面,那神情,显然是什么都听见了,而他却毫无愧疚之色,依然是面容温和,如星如月般的崇恩。 “南华,你都听到了?” 南华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是你?真的是你害了我父母?” “是。”他回答得干净利落。 “你既知道我身份却还故意靠近我是为了什么?是赎罪?还是嘲弄?” 她大叫道:“崇恩,你有没有心?究竟有没有心?!” 他不回答,温和的面容不见一丝波澜。 他有心吗?他没有心! 南华把剑刺去,他轻轻松松就捏住了剑刃,还道貌岸然地教训:“剑不是这样出的,南华,你的心性还未平静。” 去他娘的平静! 南华暴起,挣脱他指尖,一次又一次杀过去,可直到精疲力尽,她连那人的衣角都未碰到,最后竟连剑法都凌乱不堪,她第一次感觉到恨,竟是对这个自己爱过的男人。 zǐ淮阻止她:“华儿,我们走。” “我不走!我要杀了他!”她红了眼,失去了理智,这男人为何要如此伤害她! zǐ淮道:“你杀不了他,只会被他所杀,别忘了你需要做的事。” “难道就要放任他逍遥自在吗?可我的父母却在天界受苦!” “等你能杀我的时候,自然就会杀了我,现在你走罢。”那男人这样说着,轻轻松松,一点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觉得痛,痛到了骨头里,连走时的最后一眼都含着彻骨的恨。 zǐ淮对她道:“等你的父母逃离天界,你要怎样任性都可以,而现在,你必须成仙。” 她木然地点头。 “过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黑箬会照顾你,若十天后我不能回来,你们就赶紧离开这里,找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 她这才从悲痛中回过神来:“zǐ姨,你要去哪里?” zǐ淮带着点小小的兴奋:“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你放心,我会回来的,到时候黑箬能找到我。” “zǐ姨……” zǐ淮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必担心,我有自己的打算,你的最后一次天劫马上就要到了,等你成了真正的狐仙,我们的计划就完成了大半,虽然我不该在此时离去,但却不得不走,所以,你一定要成功。” “好,我一定会成仙!” 于是zǐ淮走了,南华觉得自己的心空了大片,她惴惴不安地等她回来,在那十天里,遇到了过一次崇恩,他叫她南华,她已经不再回应,远远地错开了路。 十日后,zǐ淮回来了,带着兴奋与神秘,南华问她去了哪里,她却嘻嘻笑着,始终不肯说,直到石印山被天兵包围,才知道她竟是擅入了天界。 那天兵天将来得极快,他们已经无路可去,黑箬带着南华躲在暗处,留着zǐ淮应对大局。天兵们都不是zǐ淮的对手,就连密密麻麻的弓箭也对她无可奈何,她没心没肺的,笑得猖狂:“原来天兵天将也就是这般本事,还不如我一个小妖!” “那我来会会你如何?”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南华浑身一颤,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 那人一出手,zǐ淮不过是他手中一个任由玩弄的小妖罢了,十招不过,她已经被折了左臂,继而是三根肋骨,一双小腿,直到她再没有力气对抗,他才优雅地抚平自己衣袖,命令天兵将她带走。 “卑鄙小人!”zǐ淮在被拖走前往他脸上吐了口血水,立马被一个天兵扇了一巴掌,她却还在哈哈笑着。 “崇恩,你早晚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 南华亲眼目睹这一切,她的亲人再次被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所害,她无数次就要冲出去拼命,却被黑箬死命压制,他捂着她的嘴,手掌却被泪水浸透,直到天兵走了许久他才放手,南华却是咬着牙始终不肯哭出来。 空旷的山中,崇恩一袭青裳独立,他站了许久,缓慢地看向南华,对上那双通红的眼。 她提着剑恨不能砍碎这个男人,却一直被黑箬压制着,只能大叫:“崇恩,我恨你!我恨你!早晚有一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崇恩道:“那就成了仙再恨我。” 她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刻骨的恶寒,这男人叮嘱了她几千年的成仙成仙,如今听来却是这般令人恶心,这就是仙人,天界的神仙,竟是如此肮脏卑鄙!她为何要去成仙?为何要与这样肮脏的东西为伍? 她哈哈笑道:“成仙?我不会成仙!我要成魔,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魔,将你们天界夷为平地!让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为自己的龌蹉肮脏付出代价!” 崇恩不再说话,目光落在了黑箬身上,继而转身消失在桃花飘零中,那走路的姿态依然随性而优雅,身形修长,脊背挺得笔直,青衣随风飘摇,片片桃花瓣飞舞在他身侧,仙姿飘渺出尘,佳人美景,美如画卷。 可他身后的南华撕心裂肺地痛骂着他,恨着他。 那么,最好恨到骨子里。 两日后迎来了南华的最后一次天劫,雷鸣电闪中生生受着折磨,这样的折磨如今却不怎么觉得痛,一切,都已经习惯了。 天劫挨过后,她的身侧升起七彩祥云,祥瑞之光包裹了整个石印山,仙气盈满大地,枯萎的草木重新生长,百花盛开,白鸟齐鸣,然后有使者踏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整齐地站在她面前,说着恭喜的话语。 “恭喜狐仙羽化成仙。” 南华却笑着,嘴角一抹未干的血迹,神情嘲讽:“我不成仙,这一生我都不会做那肮脏的神仙。” 使者一惊,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遇到。 “姑娘可要想好了,你既放弃登录仙籍的机会,往后便用不可再入仙籍。” “你们回去告诉天帝,我不屑于做那神仙。” “既然如此,我们告辞。” 她看着仙使渐渐远去,眼中的嘲讽渐渐转为悲凉,她为了今日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可是再不愿往前走,她宁愿成魔! 黑箬道:“你疯了!” 她很平静:“我没疯。” 第二百六十三章 好事近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女王回宫了! 听到这个消息,魔宫上下一扫先前低沉的气氛,竟变得欢喜起来,自然,这欢喜中最多的还是八卦的兴奋。╰+6毛小説網メo 代理魔王南箓与张至深恩爱得如胶似漆,这已经没什么好八卦了。可这一向冷淡的女王突然招惹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个不得了的男人,这让精力旺盛的魔族们兴奋不已,同时也为他们女王的终身大事操心不已。 听说女王都六千岁了,竟还是个处子!传出去都丢咱们魔界的脸啊,得尽快为女王找个夫婿! 女王回宫,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两个男人,天上那个如今就赖在魔宫,近水楼台总算第一个见到女王。 “华儿,你去了哪里。”这个人依旧温和地笑着,面若星辰明月,自有一股仙人的飘逸出尘。 “出去散了散心。” 南华应了一声,低眸抚着膝盖上的白狐,这狐狸享受地闭着眼,往她怀里蹭了蹭。 崇恩见此情景,眸色暗了暗:“这狐狸哪儿来的?” “青丘山上受伤的小狐狸,我见它可怜就抱了回来。” “青丘山上可都是狐妖。” “我知道。” “我是怕这小狐狸打你什么主意。” 那小狐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又讨好地往女王怀里蹭,一脸的炫耀。 崇恩还想再说,却又打住,往事是万万不能提了,只怕南华伤心。 南华却忽然道:“就算他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也乐意哄着它,不会伤害它。” “……” 她主动提起往事,崇恩更不知说什么了。 一直来就是这样,当他不愿隐藏自己的心时才发现她的心早已冷了,无论他如何小心翼翼,终换不回她当年的纯真一笑。 此时,重华也从冥界赶了来,那寻日里散落的银发竟用白玉高冠束着,衣服虽然也是玄色,可那精致的滚边,暗色提花一看就比原来不知贵了多少倍,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才来的。这厮成日与张至深鬼混,竟也学着人家做那骚包打扮,如今这般看来,却是多了几分俊俏,更显那空华气质。 崇恩不禁看了看自己的衣物,下次确实该换身行头了。 重华远远笑道:“华华,你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可让我好生想念,无奈之下只得画了幅美人图以解相思之苦,如今你回来,我将这画像送你,你且看看喜欢不喜欢。” 言罢,他已将手中木盒打开,两个鬼魂从盒中飘出,各自拿着一头画轴,画卷缓缓打开,只见画中冰雪美人着一袭白衣飘飘欲仙,美目回盼,冷艳非凡,红唇一点朱砂,更添风情。画中桃花盛放,落英缤纷,更衬得美人气质菲芳冷傲,倾国又倾城。 如此美人,就连南华膝盖上的狐狸都看直了眼。 南华满意点头:“我很喜欢,谢谢你。” “女王若是喜欢,我下次再为你描一幅丹青美画。” 才一月不见,这重华竟变得如此会讨女王欢心,可这手段一看,怎又与那张至深有点联系? 崇恩摸了摸下巴,看来自己也要多与罗倾亲近亲近。 两人轮番讨好了女王一个时辰,南华打了哈欠道:“天色不早,我要休息了。” “那你好好休息。”崇恩道。 “华华你一路劳累,着实该早早歇息,泡个热水澡,点一炉百合香,恰可消解疲劳益于睡眠。”重华如是道。 如此一比,高下已见分晓。 南华一走,二人互看一眼,电闪雷鸣,然后各自离去。 南华到了寝宫后将小狐狸交给侍女:“给它找一个住处,要舒适的。” 这狐狸一听却使劲往她怀里钻,两个爪子抓着她衣袖就是不松开。 侍女为难地看着她,她宠溺地敲了小狐狸一记:“罢了,就在我的寝宫给他铺个窝。” “是,女王大人。” 南华本想着这小狐狸只是粘她,不料却连睡觉都要钻她被窝里,赶了几次后也就随了它去。 不料第二日醒来时恰对上一双勾魂的眼,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是……” “娘子,你醒了。”那勾魂少年在她耳边吐出低沉的声音,听得她耳朵发麻,这这……简直撩人心肺! 她不用猜也知这少年是谁,只有狐狸才会如此善用魅惑术,勾人迷魂不偿命的。 她将少年推开了一些:“我不是你娘子。” “可你都将人家在怀里抱了十几天,人家早就默许了终身,认定你是我娘子了,你要负责!” 南华扶额:“那时你受伤了,还一直不肯变作人形,一直往我怀里钻,我何来责任?” “这我可不管,我就认定你是我娘子!”少年闪着一双勾魂的眼往她怀里钻。 “你别这样……” “女……女王大人,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啊……呵呵……”不知何时进了寝宫的宫女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们,眨了眨眼,扔完话就一溜烟跑了。 南华僵了身子,看看自己,再看看那狐狸精,她正要推开他的手放在他半敞的胸上,而这少年又蹭在她怀里,此情此景,在外人看来那就是…… 她仰天长叹,收回了手:“你先下床,有话慢慢说。” 少年一手抚摸她光洁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这就下床,然后……给娘子更衣。” 然后他俯下身,鼻子几乎要贴着南华的鼻子,身体慢慢覆在她上面却不曾接触,两人离得如此之近,连呼吸都要交换了。 南华冷淡的面容不变。 少年眉眼勾人,含着魅惑的笑。 他的身体以极慢的速度越过南华挪到了床外,依然用那双勾人的眼盯着他的女王,五官艳丽,浑身上下都是勾人的劲儿。 “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小见。” 魔宫一大清早就喧哗了起来,听说女王昨天抱回来的那只白狐是个相貌妖媚的少年,昨晚就侍了寝,今早还被仕女看见了他们温存! 一时间魔宫的地下赌坊又加了一注,原来压崇恩或者重华的大部分都转压了这少年,即便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可瞧这架势,怕是早在外面就与女王勾搭上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嘛,看来年轻的果然比那两个上万年的老东西要有优势。 崇恩听到这消息时依旧不动声色,他低头思索了一刻后,迈着优雅的步子出了门。 当安插在魔宫的鬼差报告上这消息时,重华肺都快气炸了,何方妖孽,竟敢如此大胆!他倒要去会一会! 当日小见就见到了两个不得了的大人物,首先是天上那个不得了的。 崇恩道:“我是天界的崇恩帝君。”首先亮出身份来压一压。 小见微微一笑,极有礼貌。 然后那崇恩帝君再温温和和道:“华儿五千年前便与我相识相知,如今她虽对我有些误会,可这也只是个时间问题,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们。”这话说的比较委婉,小见狐狸点了点头。 接着就是地下那个不得了的,果然是一界之王,见面就毫不客气。 “喂,小贱人,我告诉你,华华是我的,你少给我打她主意,否则我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这确实是冥主能说出来的话,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也就是举手之劳。 小见道:“我不是小贱人。” “小贱狐狸,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他做出很乖的样子,真的是记住了,但也只是记住而已。 于是第二天又传出了小见公子再次宿在了女王床上的消息,并且有侍女亲眼见那小见公子脱光了衣物被女王绑着。 众魔张口结舌,这……想不到他们的女王竟有如此爱好! 这一日,小见先遇到的是冥主重华,也不见他生气,只是那身上的气势逼人,眼神危险。 “小贱人,本座早已警告过你,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小见怯怯道:“可是……可是昨天我遇到了崇恩帝君,他说他爱的其实是你,他追求女王只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所以我才……” “什么!”重华一把捏住他衣领,“那混蛋真这么说?” 小见连忙点头:“千真万确,我看他说得十分诚恳,绝对不像作假,才想着成全你们俩……” “胡说八道!”重华一把将他放开,“本座找他问个清楚,若你说的为真,我让他永世不得超生;若你说的为假,哼哼,小贱人,那你就不是不得超生这么简单了。”回头那一眼,着实称得上是阴狠毒辣。 小见暗暗捏了把汗,连忙往回走,可才在花园里转了个头,就遇到天上那个帝君。 “听说你昨晚还宿在华儿寝宫中。” 小见老实回答:“是。” “华儿早已是我的人,你身为男子,实在不该,若你再继续扰她,这魔宫中怕会没有你的容身之所。”此话说得温温和和,却是满满的威胁。 小见犹疑道:“可是……是那冥主说没关系,他说他真正喜欢的是你,若是我得到了女王的真心,那你就是他的了。” 崇恩默了默,温温笑道:“这话你拿去骗他还成,对我是不管用的。” “……” 小见狐狸看自己流连花丛中练就的挑拨离间之计落败,赶紧找了个借口逃离。哼,男人与男人争风吃醋的手段,他可是个中高手呢! 当夜,当小见还欲死皮赖脸地进入女王寝宫时,先是被一道强力的结界弹了回来,接着被地府来的恶鬼轮番恐吓,吓得他魂飞魄散,那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兮云宫,抑扬顿挫,久久不绝,听得某些人心情愉悦。 于是,这小狐狸抖着身子扑到女王怀里寻求怜惜,抽抽噎噎地让女王细声细语哄了许久,柔情赚尽。 次日,小见公子连续三个夜晚宿在女王寝宫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回魔族们都认定了,女王的夫婿非小见莫属! 这消息却让那天上地下两个不得了的人物差些将牙咬碎,这死狐狸精实在太狡猾!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往事缘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为夺女王欢心,三个男人已将兮云宫闹得沸沸扬扬,可这女王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依然冷着那高贵美貌,仔细听着早朝中大臣们的各方汇报。@6毛說棢← 礼尚司的乌大人早将一番话在肚子里滚了来又滚了去,他这礼尚司早已闲置许多年,如今女王桃花运一露,他便有得忙了,只是一个帝君一个冥主已经让他自己都够犹豫,又横空出来一个讨喜的狐狸公子,更是不知哪个才最合适推荐,偏偏他们的女王一直冷着张脸,谁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军战司的大人与金采司的大人正理论完,乌大人正欲上前说话,却听见侍卫传来消息,说是有一女子自称女王的故人,愿求一见。 女王微微抬了眼,清冷道:“请她进来。” 不多时便由侍卫领了一个绿衣女子入了大殿,却不是一人,身后还跟了位穿淡黄裳子的清秀男子。 那绿衣女子眉目艳丽,未语先笑,一路经过两旁的魔族大官员,到了南华面前:“华儿,你这女王当得好生气派,让老身都忍不住要顶礼膜拜了!” 南华从王位上起身,步下台阶:“zǐ姨,你总算来了。” zǐ淮上上下下打量她,怪道:“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越发冷清了,见了我竟是一点喜色也没有。” 南华这才笑了笑,容颜一展,百媚生辉:“你能来,我心里极是高兴。” 她将目光落在zǐ淮身后的男子:“没想到凤歌会与你一同来。” zǐ淮笑道:“小画眉一听说你在魔界,还当了女王,便一直缠着让我带他来,这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的小话唠子,如今见了你竟成哑巴了,小画眉,你倒是说句话呀。” 凤歌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腼腆一笑,才开了口:“许久不见了,南华。” 他这一开口,竟听得许多抽气声,满殿魔官惊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好听的声音!可比天籁,沉鱼出听! 南华也是被这声音惊了,清冷的面容露出一丝喜色:“你的声音恢复了。”比之前还要动听许多。 凤歌柔柔的眼神沉沉看着她,几乎要将她看到心里般,沉沉的声音拨开水面荡漾了人的心:“你曾答应过,若我的声音恢复,你便嫁给我,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南华。” 话语早落,余音绕梁,这声音缠缠绕绕地在这满大殿中飘动,丝丝缕缕,缠入每个人的心中。 南华的神色静了下来,清清冷冷的,是最常见的模样。凤歌微笑着看她,目光温柔,情义太重;zǐ淮看着她,是惯见的坏笑模样;魔官们也看着她,神情诡异,目光复杂。 最惊讶的莫过于那乌大人,三个男子已让他不知如何向女王开口询问,如今又凭空冒出一个,还是有过婚约的,这这……这让他极为疑惑这美艳非凡的女王处处留情,为何至今还未成家的原因。 大殿中一片寂静,还是那文苑司的张大人伶俐:“两位客人远道而来,想必劳累了,女王还有要事与各位大人商议,请容在下领二位客人先去歇息。” 沉寂打破,zǐ淮顺势道:“如此,有劳了大人。” 客人一走,朝议继续,只是那礼尚司的乌大人思量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将肚里的话说与女王。 女王的桃花太乱太多了,他得理一理,说不定还有得开。 朝议结束后,南华找到zǐ淮时却见她正与崇恩喝茶,像故友般地说着话谈着笑,气氛十分融洽。 “zǐ姨。” “华儿你来了。”zǐ淮放下手中茶碗,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快坐。” 崇恩见到她却是难得的微微变了神色:“你们聊,我先走了。” 南华并未坐下,她看着崇恩远去的背影问zǐ淮:“你们是怎么回事?”她可不曾忘记zǐ淮被天界带走时对崇恩的痛恨与诅咒。 “你且坐下,容我慢慢道来。” “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南华的神色越发冷硬,美丽的眸子深处一点漆黑依然是凄然之色,再冷漠的容颜,依然无法掩盖心中的伤痕。 zǐ淮怜惜地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都怪我没有把这事早点告诉你。” “你们骗了我?”南华的声音提高,清清冷冷的,直直看着她。 “是,我被天界抓走只不过是我与他演的一出戏。” 她看向南华,只见这孩子冷着面容一言不发,漆黑的眼中那点凄然之色愈重。 “他应罗倾之请教导你修仙之法,这事本做得密不透风,可在某日他却失去理智般硬逼着雷神把你的天劫时间缩短了一半,此事引起了天界的怀疑。事后他虽与你断了联系,可还是有其他仙者查到了蛛丝马迹,天界对他怀疑越来越大便越发不利于我们之后的计划,所以我们才兵行险招——让天界抓到我。如此,我既可在天界熟悉形势,又可消去崇恩的嫌疑,为了不露破绽所以我们才不曾告诉你,可谁知你竟会一气之下放弃登录仙籍,如此,又乱了我们的计划。” “华儿,罗倾说只要你成仙便有人助你救出白夜,你可知那人就是崇恩哪。可任罗倾苦心布局,却没料到你会恨崇恩到放弃成仙的机会,否则也不会有仙魔大战的百万生灵血洒昆仑颠。” “我后悔这么多年都不曾将此事告诉你,让你心里痛苦这么久,这都是我的错,所以,华儿你不用恨他,他并没有错。” 她话落了许久,南华却不曾有丝毫动静,漆黑的眼放空了一切,仿佛陷入了某种梦境中,眸中呈现出朦胧的微雾。 许久,她才转向zǐ淮:“你让我不要恨他?” zǐ淮要到口的话却在看见那双眼睛时堵在了喉咙。 “若让我不必恨他,这些年他为何不与我说清?他看着我受折磨,为何不肯解释?” “这……他有他的理由。” “无论他有怎样的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他!” 南华起身,微勾的唇角一抹苦笑,眸中一点凄然,依然是面若冰霜,她的心早已生成厚厚的冰,那痛苦怎是一个解释就能原谅? “你真不原谅他?” “你曾是天界的太子妃,如今为了救出我父母而背叛九重与天界,你觉得他可会原谅你?” zǐ淮一愣,渐露出痛苦之色,南华转身而去。 “华儿。” 走到门口时,zǐ淮开了口。 她苦笑道:“那个笨蛋还有一个藏得很深很深的秘密,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他说他将一个魂魄养了两万多年,后来那魂魄转了生出现在他面前,那就像看见自己的孩子般令他心颤。可后来这孩子看他的眼神慢慢变得不一样,他既是懊恼又是欣喜,这复杂的情绪不知在何时变成了让他心尖颤抖的酸痛,那样的欢喜与不舍,还有深深的罪恶感,因为这魂魄是与他并肩而战的兄弟的妻子,于是他将那孩子远远推开,伤害着她,疼着自己。” “那个笨蛋以为前世相爱的灵魂在今生也会相爱,他只要看看就行了,可谁知道他那个蠢蛋兄弟竟亲手杀了那个孩子,这让他的心痛得不得了。在那孩子复生后,那笨蛋终于恍然大悟,决定再不会推开自己爱的人,但那个人的心却已向他关闭了。” 魔宫的阳光极是充足,明媚而绚烂,屋外一丛丛耶梦伽罗摇曳着艳丽的裙摆,芳香迷人。阳光从门外洒进来,恰好落在南华身上,勾勒出一道泛着淡淡白光的剪影,衣摆裙裾静而轻盈,身姿出尘若仙,此时此景,静谧得如同一幅暖暖画卷。 这画卷静了许久,久到那话语可以被忘却在身后,她才缓缓摆动衣袖消失在绚烂的阳光里。 那话语说得太虚幻,太轻又太重,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怎会有这般痛心的梦境?怎会有这般虚幻的现实? 没有了遮挡,满满的阳光终于尽数落在门内,金黄的色泽,灿烂的光辉,还有摇曳的耶梦伽罗,那大红的裙摆真像嫁衣。 zǐ淮喝了口茶,悠闲地坐在摇椅上,晒着暖暖的阳光,懒懒地闭上眼。 佛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既然缘来缘去都不曾圆,何不在梦里圆它一场。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红袍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与女王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已寻到了魔宫来! 这消息只需一炷香时间已传遍了兮云宫整个角落,自然包括那正“得宠”的小见公子以及那天上地下两个人物,形势突转急变,不知这四位公子会如何争得女王青睐。 兮云宫的地下赌场立马为画眉公子开了一注,压他最终得胜的大有魔在,如此一来,压注崇恩与重华的魔已经寥寥无几,小见狐狸依然是押注最多,目前也最得宠的公子,至于以后,那便难说了——据说那新来的画眉公子拥有这世间最动听的嗓子,听过他声音的人无不心醉。 狄旭闷闷地看着赌坊里四位公子的赔率,那赔率越高的,越看得他心里难受,就算崇恩与重华胜算不大,可最起码人家在赌坊还有个赔率可以押注,自己却连那个位置都没有。 他冷眼看着众魔下注,独自喝了一晌的闷酒,才恹恹地去女王身边值守。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画眉公子一来,原来相互对立的崇恩与重华竟联手起来对付两大劲敌,而那小见公子对凤歌一见如故,竟似老友般相谈甚欢,推心置腹。 强强联手,两个新人对阵旧人,小见狐狸与画眉公子凤歌的赔率又翻了一番! 而这场桃花战的最关键人物南华女王却不曾表露一丝情绪,她依然宠着小见公子,与凤歌喝茶聊天,从不拒绝重华献来的殷勤,唯独不与崇恩相见,即便不得不遇见,那表情也是淡淡的。 于是,赌场里几乎无人肯下崇恩的注,只有几个妖坚持压了他。它们说,唯独女王见着崇恩帝君时,那神情是不同的,那眉眼最深处的眷念与深情,怎是你们魔族能察觉到的?我们妖精,才是这世间最多情的生灵。 那一日崇恩去了南华的寝宫,他在薄薄的纱帘后看见她正为一人梳头,长长的衣袖随着动作流动在墨发之侧,梳子一下又一下,她梳得无比认真以至于都不曾察觉他的到来。 只待那乌黑长发顺得不能再顺,乌黑黑的,如上好的绸缎般,她才用手捋了两侧的长发在脑后,用银色丝缎打了个结,每个动作都认真仔细,做得完美无缺。 可小见却不满道:“不行不行,这样太随意了,我要娘子给我束冠,我已经是大人了!” “可你才六百岁,狐族八百岁成年,你还不能束冠。”南华柔声说着,只有对小见,她的神情才是最柔和的,带着满满的宠溺。 “那你也要给我换一个头式,要俊俏的!” “你这般也够俊了,再俊俏,指不定哪个魔女的魂儿又被你勾走了。” “我只勾娘子一人的魂儿。”小见回头对她甜甜一笑,“娘子,你今日就给人家换个头式可好?再梳一个嘛。” “好好,我再给你梳一个。” 素手再为他解发,梳理,盘发,那发丝根根划过她的指尖,丝丝温柔,被这样对待的那人定是极幸福吧,还可以对她撒娇,使小性子。 “崇恩帝君?” 进来伺候的侍女疑惑地叫了一声,那人回眸,竟真是崇恩帝君。 崇恩惊讶于自己竟在那薄纱后站了许久,久到忘了来此的目的,忘了身在何处。 薄纱中的二人听得声音齐齐回头,小见新的发式已经梳理好,干净利索又不失他的灵动气质,果真是俊俏又风流。 侍女打开了纱帘,两方世界融成一方,南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的,带着疏离的远,梦一般的色泽。 “有事么?” 崇恩往前走了一步:“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 他没有开口,却将目光落在小见身上。 南华道:“小见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小见乖巧地连连点头,却不插话。 “我只想对你说,并不想让他听见。” 小见乖巧的脸立马拉了下来,却识时务道:“那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他虽不愿让他们单独说话,但此时正是展现自己大度的时机,而且凭他狐狸的本能,他知道南华最终还是会与崇恩说话。 小见一走,屋中二人相对了许久,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而崇恩却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总是惯常地把心藏得太深太深,等自己想把它拿出来展露给这人时,竟不知该如何取出这颗真心。 长久的沉默后,他开口,说的竟然是:“你很宠溺他。” 话一出,他才惊觉自己心中的嫉妒,平生第一次尝此滋味。 “是,我愿意千般地宠溺纵容于他。” “为何?”他迫不及待地问出心中疑问,若是他再稍稍清醒理智一点,这点事他怎能看不清,可是身在局中的人啊,他却是看不清的。 南华淡淡笑着:“你不觉得他极像我,像极了还是这般年纪的我?”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带着飘渺的质问,蒙上了岁月的旧尘。 崇恩心中一颤,慢慢的,疑问豁开了口,愣愣地看着她。 他记得那个年岁的南华,总是缠着他做这做那,带来她亲手做的食物,缝制的衣裳,她总气恼地摸着乱腾腾的头发想让他给她梳一梳,她向他撒娇或者赌气,不厌其烦地缠来缠去,却不知那样的神情举止总是不经意的诱惑,他们狐族,天生就是善于勾人的族类啊。 可他拒绝了她所有的诱惑,他说,南华,你要成仙。他将她推得远远的,当做从未看见那眼里的失望。 她如今已对他淡然相向,把那少年的失落一并补偿在另一只年少的狐妖身上,她对那少年如此的宠溺温柔,任由他撒娇叫她娘子,不舍得让他有半分不快乐。 那么,少年时候的她该是有多失落痛苦,才会将另一只狐狸当做年少的自己,把那份失落和伤痛好好的补偿回来,是否这样就能真的不痛苦? 崇恩心中一阵一阵地痛着,直到那痛缓了过去才看向南华,她身后的铜镜映出一个柔白的背影和自己的面容,他却看不清自己此时的神情。 “如今我愿每日为你梳妆描眉,华儿,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他此生说过最温柔的一句话,却是每一分温柔都悬在胆儿上,害怕得一颤一颤的,激动得一颤一颤的,痛心得一颤一颤的。 眼角余光中,那铜镜中的自己面目模糊,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等了许久也未得到答案,那颗心便更是抖得厉害,悬得他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紧张颤抖。 那句话之后,南华却似没听懂般,她站着想了很久,久到过了早膳时间,肚子感到饥饿时,她穿过崇恩身边,无声地走了出去。 一字未答,从她走的那一刻起,崇恩的心彻底落了空,身体委顿下来,那镜中温柔的面孔又恢复他原来的模样,是面目娴静,如星如月的崇恩帝君。 画眉公子入宫已有三月之久,这三月来,四位公子争宠之事时有发生,可最得宠的依然是小见公子,最不得宠的是崇恩帝君,只是那赌坊里的妖却还依然压着崇恩的注,它们依然说,只有妖才能看懂妖的真心。 光凭几只妖精的说辞自然决定不了这场豪赌的结局,这朝中几乎所有官员都压了注,可是久久不见结果,便都催着尚户司的乌大人推波助澜,好早早决定女王的终生大事。 乌大人见这三月已来再不见女王的新欢出现,眼看这女王夫婿要再不定下来,朝中同僚定要将他这把老骨头拆了生吃的架势,他终于把在肚中翻来覆去滚了不知多少遍的说辞写入折子呈给了女王。 次日,整个兮云宫的妖魔都眼巴巴地等着女王批下的折子,直等到日上中天,负责发送折子的魔官才从南华宫出来,众位大人纷纷抢阅,可这一本本阅下来,就是不见乌大人呈上去的月老折子。 这时,那送折子的大人才高深一笑:“女王说有一份折子她需得过几日才能批。” 众魔哀倒一片,这女王不为自己终身大事着急,可把他们这群妖魔给极坏了! 接下来的几日,兮云宫异常的平静,求见女王的魔官大有人在,众魔从女王的一举一动中揣测她的心思,可揣测来揣测去,他们依然无法从那冷淡的面容中看出什么端倪。 日子竟变得无比漫长了。 七日之后,那本被压了许久的折子终于从南华宫出来,负责此事的大人神色庄重地亲手交给乌大人,乌大人竟感动得差点老泪众横。 可他打开折子看了一眼后竟不敢相信地合上,眨了眨眼,再打开来看,那脸上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围在身侧的同僚早被他弄得抓狂,个个抓着他问到底怎样。 乌大人将折子展开向大家一摆,众魔一看,也是惊了。 “这……怎会是这样?” 那折子摆在一双双赤彤彤的眼睛下,白纸黑字,女王的批注则是红红的朱砂字。 折子前面的内容是乌大人早烂熟在胸中的长篇大论,可以直接跳过不看,后面才一一写上各位女王候选夫婿的名字。 第一位是小见公子。 第二位是凤歌公子。 第三位是冥主重华。 第四位是崇恩帝君。 第五位是……竟然还有第五位?! 众魔齐齐看向乌大人,那乌大人心虚一笑,目光飘渺。 众魔又是一片哀倒,因为那第五个候选公子,竟然,就是,狄旭大人! 而女王的朱笔亲写竟然是在每个公子的名字处都画了个圈,连狄旭大人也不例外,折子的末端两个豪放洒脱的朱砂红字:都要! 这这…… 这让众魔都傻了眼! 女王的决定在魔宫一公布,这兮云宫上上下下便不曾停止过喧嚣,即便他们是开放的魔族,可也被女王这霸气的举动惊得不小,继而对她顶礼膜拜,不愧是女王大人! 讨论的重心很快就转到了魔宫的赌场,如今各位公子都被选中为女王夫婿,只要下了注都是赢家,那亏的,自然就是这赌场的庄家,可怜那以赌场立业的何首乌大人,一夜之间险些输了个倾家荡产。 最可恨的就是那张至深,竟然每个公子都下了十万两银子的注,他这一赢,便是最大的赢家,是导致何首乌大人倾家荡产的罪魁祸首。 此时,何首乌大人正趴在床上呜呜地痛哭,而张至深正笑得合不拢嘴,与南箓数银子数到手都发酸。 只是众魔至今都不明白的是,为何一直默默无闻的狄旭大人会突然出现在女王的候选夫婿名单上? 这世上呀,本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只要肯努力去实现。 而狄旭大人的努力就是他在乌大人写折子的那日夜里偷偷送去了大笔银子,不求女王能选他,只求他得一名额在此。 看吧,命运命运,不仅仅靠的是命,还有运——狄旭在新婚之日穿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喜滋滋地想着。如今,他终于得以嫁……哦不,迎娶这魔界至高无上的女王了。 同他一样装扮的其它四位公子与他并排行在兮云宫最宽广的大道上,迎亲的队伍也列了五行,每一行都是红彤彤的色泽,喜气洋洋的,艳过了路边数不清的耶梦伽罗,锣鼓欢庆之声淹没了谣传的歌声。 路的尽头是焕然一片喜气通红的南华宫,紧闭的宫门在他们到来时缓缓打开。他们的女王红妆盛裹,艳压芳华,那冷傲的面容被浓郁的桃花妆衬出了两分妖娆三分妩媚,身上一袭大红嫁衣更是艳丽如火,逶迤地铺散在地,红泱泱的,华丽丽的,是这世间最艳丽倾城的色彩。 那是只属于她的旷世盛装,远胜过耶梦伽罗那邪魅的妖艳。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兮月传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魔界的莽荒沙漠中,炎炎烈日炙烤一片金黄大地,除了沙子,唯一可见的便是那艳丽如火的耶梦伽罗,一片一片,连接通往远方的蜃楼之路。 有人踽踽独行,越过茫茫沙丘,前路的海市幻景犹如梦中。 兮月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鬼,那鬼影从蜃楼幻象中缓缓行来,远远看着像朝圣的信徒,靠得近了才发现那只是一具灰白的骷髅,黑色的兜帽下黑通通的两个眼洞,身体却披了一件大红袈裟。 擦肩而过时,骷髅停了下来。 它自称名号为鬼菩提,是游荡于六界之内的鬼,靠为往来的生死魂魄算命为生。 “那么,让你算一命的代价是什么?” “若是魔界之王的话,我以取你身上的杀戮怨气为卦资。” 那一瞬,沉寂万年的心忽地一动,甚至连兮月自己都觉得莫名。 “你要我的杀戮怨气何用?” “我是鬼,却远离地府游荡六界,只能靠吸取别人身上的怨气为生。你是魔王,死在你手上的生灵千万,怨恨之气缠绕身侧已让我看不清你的模样。” “我可以将这满身的杀戮怨气给你,你也无需为我算命,我不信命。” “既然你不算命,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这个秘密,不待兮月拒绝,已从那骷髅狰狞的牙齿中吐露。 “我曾为一个天人算命,他的卦资是告诉我一个天人的秘密,他说,每个天人都有一件飞天羽衣,如若丢失这件衣物,他们将无法飞登天界。” 兮月终是笑了一笑,魔界虽与天界休战上百年,可若再次开战,这个秘密将会成为天界至关重要的弱点。 那鬼菩提从暗红的袈裟下伸出灰白的五根指骨,骨中一粒莹白之物,似珠非玉,暗隐淡淡佛光。 “这是我佛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一枚,我将他送与你。” “为何送我?”杀戮怨气与秘密已做交易,这个赠送却是无来头的。 鬼菩提道:“它或许会为你带来灾难,也或许能化解劫难。” 三百年后,当兮月再次凝视这枚舍利子时,想起的不是劫难,而是关于天人的秘密。 再过半柱香便是子时,从他的位置看去,好不容易才圆起的明月合着朵朵睡莲都被水波晃荡得模糊了,漫天繁星撒在水面,随着涟漪晃荡生辉。 那水面上的景象,想必应了那花好月圆之说。 只是他在水下待得太久了,那样温柔的水,那样美的夜,只给了他一个美的猜测。 忽地心中一动,他望向那轮明亮的月,月轮之下,一个人影乘风而来,衣袂飘飘,转瞬间湖面微微一荡,早已飘了一个男子身影,逆着月光,始终只有一个剪影。 明月清风,花香醉人。 兮月从水下抬头,只看见一双**的足,一步一步踩在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那双足停在水中的睡莲前面,莹润的粉色泛出淡淡白色光华。魔眼湖中唯此一株睡莲,生在魔界,却泛着天界瑶池才有的仙气,已经开了十九年。 那黑影盘腿坐在水面上,轻薄的衣料随意漂浮,他那一坐便坐了半个时辰之久,那样一株莲花,似乎怎样都看不够。 就着月光,兮月只能看到水面上的莲叶田田,粉色莲花泛出一点微弱光芒,还有那个黑影垂落水下的一片衣角,是雪白的颜色。 黑影对着睡莲看够了,才终于动了身子,深吸口气,对着睡莲吐出一口仙气。 自从这朵睡莲绽开后,每个月圆之夜,他会从同样的地方飘落水面,重复同样的事情,乐此不疲,搅动月夜一池静谧湖水。 兮月已在水下躺了三十年,从被搅动得烦躁到习惯再到期待以至于到不可言说的躁动,也不过短短三年时间,那人在水上毫无察觉,他在水下看得分毫不差,却觉得自己置身另一个世界,三万年的年岁光阴里,从未如此宁静平和。 然而这样的宁静即将到头,他是魔界的王,就必须回到该去的位置,而非在此长眠湖底。 那黑影一口仙气后从水面站起来,一个转身,月光终于落在他的脸庞,那五官并非十分出色,却是带了一种绝尘之气,光华隐含,略带孩子的稚气,光是看看便令人觉得舒适宁和,是个年纪不大的神仙。 贪婪的目光透过水面落在他面上,那人依然毫无所觉,一如往常地褪去身上衣物,身子慢慢被湖水和月光包裹,脸上露出一种满足的欢喜。 他欢快地在水中畅游,两条修长的腿划开水面,打出一连串的浪花,将衣物打湿了,沉沉浮浮地伏在水面上。 兮月手中的舍利子又转了一圈,他的目光不曾收回片刻,却不是在那游动的人影上,而是被暂时遗忘的衣物。 每个天人都有一件飞天羽衣,如若丢失这件衣物,他们将无法飞登天界。 鬼菩提的话再次回响在他耳边。 兮月,魔界之王,他可以为得到一样东西用尽手段耍尽心机,可水面上的那人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不敢靠近,怕自己的污秽玷污那样的净,可又强烈地想拥有那份干净。 手中的舍利子再转一圈,他的犹豫让时间偷流,回过神时,那人已经抱着衣物起身,他心中一急,却早已错失良机,如若这次让他离去,或许永远无法再见那张干净绝尘的面容。 或许,他可以更残忍一点,就像以往的作风…… 就在他不再犹豫时,那堆衣物又放在了水面上,那个人回过身再看了回细心呵护的睡莲,才一件件拾起衣物穿在身上,穿在最后竟环慌乱了起来,四处寻找也没找到一件多余的衣物,脸上渐渐露出失落神色。 “怎么会?刚刚还在的。” 他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无助又无辜的声音,让他心里软软的,觉得很满足。 于是,他终于有了一整个夜,这般静静看着那个人,慌乱的,害怕的,无措的,绝望的神情,每一个神情都如此深动可人,比他以往收集的任何一个神情都好。 那人潜入湖中,游过每一寸底面,他的手臂甚至差点划过他的胸膛,他们的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但他看不见兮月。 兮月却是从未如此靠近他。 这孩子筋疲力竭地上岸时,繁星已落,明月隐退,天边露出鱼肚白,慢慢的,那点白慢慢转暖,一点点扩大成灿灿的金,天地万物从沉睡中复苏,晨露晶莹,鸟鸣万物幽,花开一地红。 抱着膝盖失落的人蓦然被这样的景色所惊,忘了害怕和绝望,稚气的眸子染上惊艳之色。 他赤足踩在水面上,飞奔向他的睡莲,十九年来,他用仙气养出来的花朵在他面前绽放了从未有过的光彩。 可他的惊喜并未维持多久,不能飞天的神仙,是否要永远留在这片精致幽美的魔界?若是被天界知道,不知要被怎样惩罚。 想着想着,他又坐在水面上无声地哭了起来,泪珠落在湖面激起一圈一圈涟漪,那样柔软,那般干净。 那眼泪似乎落到了兮月的脸上,又似落进了他心里…… 太阳快到头顶时又没入了云层,只泛了一圈淡淡金边,葱草深处有鸟鸣叫,接着,花草摇摆,远远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抱膝垂泪的少年猛地起身,却已无从藏躲。 “你别过来!” 阳光之下,那少年大大的双眼满是戒备,却是从未见过的清澈干净,一袭雪白衣裳衬着这人莹白如玉,当真是落入这罪恶魔地的仙子。 兮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视他,微微绽开了笑意:“你是仙人,为何会在魔界?” “不关你的事!” 这小仙人脾气还挺大。 兮月道:“你的仙气会引来魔物,你若是打不过,还是早早离开此地为妙。” “谁说我打不过!我很厉……!” 最后的话音被一声巨响淹没,镜子般的湖面被打破,一个似蛇又像狗的东西露出头来,血盆大口直冲那“很厉害”的少年。 少年左闪右击,起初身形还算灵活,几个术法扔出来,打得有模有样,一盏茶后便显出体力不支,显然是并没有经历过实战的孩子。 兮月看着他上上下下与那怪兽周旋,即便实力相差甚远,那孩子倔强地拧着眉头,没有向他求助。 这魔兽被来来回回戏弄了几回还无法伤到猎物,渐渐发起怒来,猛地喷了一注水,那人灵巧地躲过,却不料从水中突然冒出一根巨大尾巴冲着他脑袋砸了下去。 那一下实在太快,甚至连兮月都来不及阻止,只看着那身子没入水中,自己也跟着冲了进去。 他得以捞到那软软的身子,带着体温,干净的气息,拥抱这个人,整个世界从未如此宁静。 怀中的少年刚从被砸懵的状态中醒来时,又见兮月单手一击就要了那魔物的命,再次懵了一小会儿,才怯怯地从他怀里退了两步。 “你也是魔族,你为何救我?” 兮月道:“我看不惯它以大欺小。” “难道你们魔族也有伦理道德可讲?”那澄澈的眼睛疑惑地望着他,兮月的心便柔软的不能再柔软,连带着声音也是柔的。 “那是自然,我们也是生灵,也有情感。”他摸了摸他的头,“天气尚凉,你穿这般少可是不好,仙人也会生病的。” 他将外衣拖下来给他,少年避了几下都被他逮住,硬是穿了进去,还未完全成长的身子被宽大的衣服包裹,露出一张干净清爽的脸,先前的警惕卸了几分。 兮月很满意他的表现。 “你一点也不像魔族,身上没有一点污浊之气,反倒有股清越的净气。” 他心中一颤,被那话语涤过,仿佛那颗充满阴晦杀戮的心真是干干净净的。 他道:“仙人在魔界的边荒极是危险,适才只是最下等的魔兽,你还是尽早回到天界。” 看着少年沉默,他又关怀道:“怎么了?可是你还有事情要办?天界怎可让你一人来此危险之地?” 少年摇了摇头,犹疑片刻道:“我的衣服丢了,回不了家。” “可还有其它法子回去?” “只能等家人来找我了。” “那这段时间你与我一起,我来保护你。”兮月用着无比诚恳的语气,赤眸中一点红光微微闪烁,最是蛊惑人心的色彩,直直看着少年。 “你为何要保护我?”少年迟疑地看着他。 “因为你一点也不像坏人。” 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本来就不是坏人!” 于是兮月也跟着笑了,微微垂着眸,暗暗的红光流溢,无比动人。 “你的眼睛真好看。”少年忽然道。 “你的眼睛才是好看。”那么清澈而透亮。 那少年微微抬头望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阳光落在透亮的眼中,呈现一种动人心弦的干净。 “我叫从丹。”他这样说道。 第二百六十七章 留仙步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留住一个天人的方法是什么? 藏起他飞天的羽衣?还是迷失他的归途? 不,是捕获那颗不染烟尘的心。 兮月用尽了全力,依然无法捕获从丹的心。 他带他回倪郸城,入住他的兮云宫,展现自己所有美好的一面,极尽可能地宠他、爱他。 从丹对他说,你是个好人,不,是好魔。 兮月不知是喜还是悲,他获得他的信任、依赖、赞赏和钦佩,却无法获得那人的爱情,或许只是差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这小家伙的心便是他的。 只是那一点点的距离竟远得像在天边,他看得到,却得不到,这般甜蜜的煎熬是他平生所未尝,一点点的距离,便是咫尺天涯远。 他用了七十年的时间,可耗尽人类一生的生命,始终无法令那叫从丹的少年动情。 情不动,莫相守。 他忘了是从哪里看见的一句话,似乎早已预料他无果的爱情。 那一日来得不早也不晚,天界忽然派下重兵围困兮云宫,要求交出他们的七皇子。 自从休战后,天魔两界互不干扰,井水不犯河水,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兮月不知,他只是忽然软禁了从丹,封锁一切消息,说没有那个人。 可那天界既然肯派下如此兵力,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那为首的三皇子只道请魔王亲自出来说话,否则他永不退兵。 围困坚持了十日之久,兮月未曾露面,这令魔族上下喧哗愤怒,他们的王何时竟变得如此胆小怕事,魔族的颜面都给丢尽了! 群情愤慨,兮月不得不露面。 天族三皇子沐青长得与从丹三分相似,只是那眉目早已染了世故风霜,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嘲讽。 “兮月你总算出现了,我还以为你要在这座魔宫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 兮月道:“自从休战后,我不愿再见你们族人。” “可你却将我弟弟从丹拐走七十多年,难道兮月魔王竟不知他是天族之人?” “我并不认识什么从丹。” 沐青眼中的嘲弄更甚,却不说话,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剑划破左手掌心,兮月眸中一暗,迅速伸出一手阻拦,那些天兵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拔刀保护。 兮月单手一挥一拨,阻拦的天兵便已毙命,后面的天兵立即又补上。 一切只是刹那间,沐青以血为引施了“血引”之术,这是天族独有的法术,以血为引便可冲破一切阻碍招来就近有血缘的亲人。 从丹出现时,兮月一手捏断了一个天兵的脖子,另一手抽去了两个天兵的魂魄,鲜血恰好溅上那身突然出现的雪白长裳,点点猩红,煞是夺目。 那一瞬,历经沙场生死的魔王愣住了,他转眸望向目瞪口呆的从丹,眼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你……”从丹一步步倒退,被身后死去的天兵绊了一下,再看向兮月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为何要杀他们?” 魔王早已收起了慌乱,无情而优雅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因为他们要带走你。” 一切都已无需隐瞒。 “适才魔王还说不认识从丹,怎的忽然又熟络起来了?”沐青站在一旁冷声说道,若非这是魔界地盘,他定要弄它个鸡飞狗跳,让兮月下不来台! “三哥!” 从丹这才注意到久违的亲人,急忙唤了一声,却被沐青一个眼刀飞来:“死小七,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从丹便乖乖缩回了头。 “既然从丹找到,那他也该回家了,这些年来多谢魔王照顾。” 兮月不理会他,只将一双眼来直勾勾地看着从丹,那眼中赤红炙热,仿佛能烧出火来般。 “你真要走?” 从丹犹疑着点头:“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对我那般好,但我是天人,必须回去了。” “你对我……便没有一丝留恋?” 那少年拧凝着眉,似乎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更不明白那样炙热的眼神里包涵的是什么。他太干净了,干净得不懂世俗情爱。 “我自是有些不舍的,可你是魔界的王,我是天界的皇子,我不能继续留在你身边,这样……不好。” 魔王不再说话,沉闷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杀机四伏,蓄势待发的天兵,蠢蠢欲动的魔兵,只要一声令下,他们脚下的土地便是战场。 整个空气都似凝结了,在这长久的凝结中,一声低笑打破了沉闷,兮月却是笑了,他对从丹道:“你离不开魔界,必须永远在我身边。” 从丹还在疑惑时,沐青却是脸色一变,推着从丹后退:“快走,离开魔界!” 魔兵们本欲阻止,却被兮月拦下,他嘴角含着优雅的笑意,长生独立在重兵之首,身后是兮云宫狰狞厚重的大门,宫门之后,漫天夕阳烧着了云彩。 兮月一直含着笑,盈盈红眸看他们撤退,仿佛只是送别。 天兵们且退且警惕,他们可不认为魔王会这般容易就让七皇子走,沐青也是疑惑,明明就要退出魔宫的最后一层阵法结界,那时他们便可乘风登天,魔族便再追不上他们。 可他们一退出结界,从丹捂着心口喷了一口鲜血,直喊着疼。 沐青愤愤回头瞪向兮月:“你对他做了什么?” 兮月道:“他只要离开魔宫便会心脏碎裂而死。” 沐青愣了一愣,回头看疼得倒在地上的从丹,再恨恨看向兮月,对身后人道:“把从丹抬回去。” 果然,从丹一回到兮云宫的结界内,心疼之感渐渐淡去,然而脸色苍白如缟素,嘴角一点残余鲜血,双目无神。 适才兮月言语,他全然听见。 他问兮月为何要这般做? 兮月道:“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为……何?” 他不懂,一个魔为何要一个仙永远留在他身边,在他身边有何用? 兮月不答。 他要如何让一个不懂情爱的仙明白一个魔的爱情,让那样干净的心染上尘垢? 他只道:“从丹,留下来吧,我会对你很好。” “可是我想回家,想见父母和哥哥姐姐,还有很多的朋友。” “可你回不去了,在魔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不!我想回家,你让我回家好不好?” 他像以往一样请求他,带着一点撒娇的任性,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兮月的沉默。 他急得都快哭了,可怜地望着沐青:“三哥,我想回家……” 最后几个字渐渐隐没在了风中,因为那宠溺他的兄长换了一副冷漠的面容,退了一步避开他的亲近。 “三哥?”他疑惑地望向他的兄长。 沐青的声音冷漠得不带丝毫感情:“既然回不去,那就永远留在魔界吧,从丹。” 从丹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澄澈的眼中渐渐露出慌乱,他雪白的衣裳单薄地在风中摇摆,飘出几颗溅落的血花来。 沐青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只有他才能听到:“好好留在这里,牢牢套住兮月的心。” 从丹还是不懂:“为何?” 沐青的目光落在远处魔王身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神情,似笑非笑,似一种嘲讽又似一种厌恶:“他看着你的目光太过露骨,难道你看不出来?” 他这句话说得不小,恰巧那远处的魔王以及身后的魔兵都听了个清楚。 从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与兮月的目光相撞,身子猛地一烫,那目光太过炙热,像要把他烧着般!这个男人一直这样看着他,神情沉静似水,优雅如月,身后庞大的兮云宫和漫天灼烧的云彩厚重又灼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目光太露骨了,太过露骨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爱不得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可从丹却不知这样的露骨究竟是什么,只感到那样的露骨后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压出了他的恐慌和惧怕。 “你还不懂吗?”沐青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嘹亮的,厌恶的嘲弄,“兮月——这个魔王竟然爱上了你!” 这声音太过嘹亮了,带着法力传地无限遥远,回荡在浩茫天地间,回声阵阵。 兮月觉得心被那声音猛地一敲,阵阵地酸痛,甚至有些紧张的看向从丹,若他知道了会怎样?那样干净的人会有怎样的回应? 他看见从丹的脸色瞬间苍白,惊愕地望向他,眼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于是,他那紧张的奢望渐渐冰冻成了失望,那孩子,果然不能接受。 从丹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说了什么,从丹脸色突变,猛然挣脱扶住他的手,大叫道:“太脏了!这些事太脏了!” 沐青冷笑:“你觉得脏?那你就有多干净?二十年来私下魔界,继而干脆留在了这里,与魔王朝夕相处,如今这一身污秽之气的你还有哪一处是干净的,你有什么资格嫌脏?你连能走出魔宫的身子都没了,你还敢说脏,最脏的不正是你自己?” “我没有!我没有!”从丹慌乱地后退,猛然看见自己袍子上沾的点点血迹,一手抓住,决然将那布料撕下来。 沐青冷眼看着一切,继续道:“既然魔王倾心于你,你留下来不是正好,我看你这七十年来在这里过得比天界快活多了。” “可我是仙,他是魔,我们都是男子,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只要魔王倾心于你就好,这有什么不可能,不信你可问问他。” 可是,要该如何问呢? 可是,又要该如何回答呢? 兮月看见那背对着他的少年僵了许久,渐渐回了头,苍白的脸上满是破碎的绝望:“兮月,这是不是真的?” 坚稳如山的魔王向前走了一步,赤红双眸灼灼似火,又似悬在眼眶的两滴泪。 “是的。”他说。 “所以,你到我身边来,我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让你受任何委屈,甚至不需要你爱我,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他交合在身前的双手向他伸展开来:“从丹,到我身边来。” 可他的从丹却没有动,而是用一种恐慌的眼神望着他。 沐青扶着从丹的身子面向夕阳流彩下的魔王,在他耳边轻声道:“为何不去呢,他那么爱你,肯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那么永不进犯天界这样小小的要求肯定不在话下。” 从丹的身子一怔。 远处的兮月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答应可以永不进犯天界。” 从丹的身子没有动。 沐青轻声道:“这是父皇的命令,一个弄脏了自己的天族皇子,怎还有脸回到天界?” 从丹猛地瞪大双眼,清澈的泪水从眼眶溢出。 “你已经回不了天界了,从丹。” “那你……为何还来找我?”他抖动的喉咙里慢慢吐出沙哑的几个字,那声音破破碎碎,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那是因为,我要拿回本属于天界的东西,你已经不配拥有了。” “是什么?” “你的仙骨,既然你堕入魔界,就不配拥有这样高贵的东西。” 他的语气缓缓的,温和如往昔的兄长,右手却已覆上了从丹的脑后,从丹却还未从那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双目瞪圆,瞳孔收缩。 可就在沐青出手那一瞬,兮月也已出了招,抢过从丹时,这少年还是懵懵被吓坏了的样子,他连忙问道:“有伤到你么?哪里痛了?” 从丹摇头。 这才听见头顶兮月的声音:“我不允你伤他一分一毫。” 沐青道:“鸟儿只有折了翅才不会乱飞,而要留住一个天人的方法,不是偷走他飞天的羽衣,也不是下一个不可离去的咒术,而是抽去他的仙骨,这样才能永远留在你身边,这不正是魔王想要的?” 兮月心道不好,果然他怀里的身子一动,已挣脱开去,愤愤看着他:“是你偷走了我的羽衣?” “不是。”他脱口而出,心中却是堵着什么,觉得自己如此肮脏,而对面之人又是如此干净。 “可我的羽衣去哪了?你答应帮我找的,一直没找到!” “我不知道。” “明明是你恋着从丹,偷偷藏起了他的羽衣才将之拐到魔宫,为何不愿承认呢,魔王?”沐青说的十足把握,眼睛却一直看着从丹,仿佛在说,你看,他早早就爱上了你,你早就脏了! 兮月道:“你胡说。” 沐青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从朱,你来说。” 这一声下去,从天兵之中走来一个少年,轻衣缓带,雪白出尘,眉目之间淡淡的仙气,熟悉之极。 兮月微微一愣,他面前的从丹更是一愣。 这从朱竟有一张同从丹一模一样的面容,便连那走路的姿势,周身的气质以及脸上那抹稚气和干净都如此的相似。 从朱在他们面前行了一礼:“当年魔王在魔眼湖底养伤时体内的纯然真气孕育出一株睡莲,偶然被七皇子所见,每逢月圆之夜以仙气养育,如今终可幻化为人形,这一拜,感谢二位抚育之恩。” 兮月默然受这一拜,可从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从朱,现在你可告诉从丹他的羽衣去了哪里。” 那从朱略一迟疑,神情眉目,都与从丹极是相像:“是被魔王大人藏在了湖底。” 从丹慢慢看向兮月,这魔王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双目沉沉望着他。 “他是那朵睡莲。”从丹道。 兮月沉默。 “是你藏起了我的羽衣,我才会跟你到这污秽的魔界,再也回不了家,被夺去仙人的资格,永堕魔界。” 兮月只是那样静静看着他。 他道:“兮月,是你毁了我!” 兮月开口:“是我毁了你,可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自己,丹儿,天界已经不要你,你的父母兄弟舍弃你,你现在只有我,到我身边来,我会永远保护你。” 他再次向他伸出手:“到我的怀里来,你就永远不会再伤心。”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他从未爱过人,初尝爱情的魔王,以为这就是一个爱人的姿态,只要到他怀里来,给他想要的一切。 然而这是错的,他永远不知错在哪里,如何去捕获那无影无形的爱。 从丹对着他的怀抱倒退,身后是沐青缓缓展露的笑,他的兄长也有一双宽厚温暖的手,如今这手却要取走他的仙骨。 他回头看向沐青,不知何时起,竟已满面泪水,分明就是一个伤心至极的孩子模样。 他道:“我是天界的皇子,若我污秽之身无法回到天界,却也不愿堕入魔界,那便已清净之法还以清净之身。” 沐青神色一变,猛地伸手阻止,可那只手却停在了半路。 兮月不知他为何如此慌乱,直到那背对着他的从丹身上渐渐泛出一团刺眼白光时他才猛然觉悟,身子已瞬间移到他身边,抓着那渐渐消逝的身体:“不可以!快停下来!你不可以这样!” 那身子挣了一挣,没有挣开,却慢慢化作一团白光散去,任凭兮月如何用力,最终握在手中只是一片虚空。 他那王者的优雅瞬间颓然下来,渐渐觉得心在发痛。 当年耶梦伽罗在他面前自毁肉身修为时,他是那样的无动于衷,可从丹的自我灭亡,却像是生生剜走了他的心。 原来,这便是爱而不得的滋味! 从丹已逝,那仙和魔还有什么可争的,只是这瞬间颓败下来的魔王依然久久握着那片虚空。 沐青冷冷看了他许久,最后转身。 “从丹,我们走。” 他的心猛然一颤,狂喜地望向声音的方向,却只看见沐青和天兵们离去的背影,那朵和从丹一模一样的睡莲回头看他,却在又一声催促后也转身走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何其幸 - 仙缘 - 长生醉玲珑 兮月记住耶梦伽罗是从她死去的那刻起,那美丽的女子在仙魔两军面前惨然大笑,悲痛之声响彻云霄,忽而她望向他,眼中浓烈的情绪不知是仇恨还是爱意,这般凛冽的眼神,兮月平身首见,于是记住了。 那浓烈的眼神渐渐变成了火,红了她的眼睛,焚烧了她的心。至始至终,她都不曾在兮月的眼中看见一丝丝的温情,于是那火愈发地浓烈,伴随着她凄然的声音:“兮月,我不会死,我将化作整个魔界的影子,让你随处可见到我,我要亲眼看着你饱尝爱而不得的滋味,你往后的一生都要饱受情爱折磨,永不得解脱!” 她话音方落,已一手印在自己天灵,一片红光从她身体内爆发,耀眼夺目,如同一轮毫无声息的太阳,继而那光芒渐渐衰弱,直待一切恢复如初,耶梦伽罗所站的地方只留一件醒目红裙装,孤寂寂地躺在荒凉的地上。 那是仙者的自我毁灭,散去修为,毁掉肉身,从此化为尘埃,与天地同在,混沌一体。 在场的仙佛纷纷摇头,好一朵仙根极高的灵花,只因入得情道,落得这般下场。 来年春日,整个魔界遍地开满了一种红艳艳的花,硕大的花瓣极尽张扬地铺展开来,迎着风摇摆得极尽了风情,香味散了开去,极尽的旖旎,这种花只要吸食了鲜血更是会开得如火妖娆,仿佛用尽一生心力。 它与一百年前献给魔王兮月的那株花一模一样。 魔族之人将它称为耶梦伽罗,一种靠吸食贪婪与邪念而生的花,美得勾人欲醉。 兮月喜欢这种花,就像他喜欢耶梦伽罗死之前的表情一样,他热爱这种新鲜又美丽的东西,使用葬花之术时,那遍地而开的都成了这种邪魅的妖花。 可他却从不曾将这妖花的诅咒放在心上,那样不风雅。 而他是个风雅的魔。 他热爱风雅,是因为骨子里残忍肮脏的血液,杀戮过重所生的戾气。 说来也怪,他这种满手鲜血杀戮的魔竟会觉得自己污秽,于是需要一点风雅的东西来遮盖这样的污秽。 整个魔界都知兮月是个爱好风雅的魔,那样强大不可一世的王,拥有俊美的外表,无人可敌的力量,完美得如同传说,却无人去想这强大的王是否也会觉得孤独。 连兮月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孤独,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孤独,就像这漫长的生命。 这样强大的王坠入爱河会是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失去从丹后是什么模样。 那积累万年的孤独瞬间爆发,茫茫天地间,只有他自己,一个污秽肮脏,充满血腥味的魔。 他在从丹自毁的地方站了五个日夜,半缺的红月慢慢圆润,终于到满月时,他迈开了步子,却是背对着身后庞大巍峨的兮云宫,夜色如血,无人知他去了哪里。 自此,魔界政局出现动荡,权势与力量的争夺,暗流汹涌,终于在一百年后彻底崩塌,开始了长达百年之久的“党争王之乱”。(.la 好看的 一些对兮月忠心之魔曾用尽千般方法去找他,然而翻遍整个魔界乃至六界,就是不见他踪影,好似那一夜的离去,便是与这世间最后的告别。 有人说他已自毁修为化为混沌与天地一体,有人说他忽而顿悟,被一菩萨所度,一同朝那西方极乐而去…… 世人万般猜测,也想不到他只是朝着来时的路一直回去,回到最初遇见从丹的魔眼湖,繁华依旧,万物峥嵘,只是再没有湖心一朵粉色睡莲,没有那少年夜半子时从天而降,一双赤足轻轻落在水面,荡起涟漪幽幽,每走一步都似踩在他心尖儿上,步步生莲。那时,他便会生出自己也是洁净清明的错觉。 当再次躺在湖底时,这世间从未如此安静,连着心也一起放空,倦意袭来,兮月合上了双眸。 他在梦中见到大片大片的莲花绽开,这清幽洁净的花朵,超脱世间尘埃污垢,开得淡雅素丽,带着淡淡的佛意,可这佛意竟让他迷茫。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明月高悬,繁星灿烂,幽风清夜,只是再没有一朵睡莲,一个少年从天而降。 恍惚中,似乎一切都只是梦,他只是在梦里爱上了一个天界少年,醒来时,依旧在湖底养伤,可是为何心口会闷闷地痛?那痛绵延到了血液骨子里,难受得狠却无法纾解。 若真是梦,何不继续再做一场? 兮月在那湖底一躺便是千年,千年之久,他的梦却是越来越少,头脑越来越清晰,最后竟是无梦可做,余下的只有无尽空虚。 当他从湖底出来时,整个魔眼湖中已经盛开繁盛莲花,朵朵清幽洁净,淡淡粉色,悠远清香,是静静的佛意。 只是他并没有多看一眼,转身走向茫茫沙漠荒野。 若是不知道那个秘密,他还是从前的他;可既然得知了那个秘密,他很想再知道另一个秘密。 他想再次找到鬼菩提,循着来时的方向,回到梦的起点。 只是,他走遍六界,依然不曾寻得那具穿戴袈裟的骷髅,唯独手中一颗菩提舍利,依旧莹白光洁,泛着淡淡光芒,是他感受到的佛意。 后来,他听说冥界之主重华有预知能力,世间魂魄所归,皆过他之手,于是,他去了冥界。 “你须得同我下一盘棋,我便告诉你想知道的事。”重华这般告诉他。 “好。”他掀起袍角坐在他对面,看那冥界之主白发如雪,双目漆黑氤氲,因为氤氲,他是怎样也看不清那氤氲后真正的眼,就是这双眼,能洞见未来,看穿生死。 黑子白子,行行复重重,却是杀机暗藏,埋兵布阵环环相扣,直待无路可走,方知结局已定。 “我输了。”兮月将白子放入棋框。 重华微微眯眼,眸中氤氲更甚:“那鬼菩提生前乃一得道高僧,却因一步之差错失了飞升的机会,死后魂魄不甘,不愿轮回。他本身修为不浅,因此游荡于六界之中,靠为他人算命来获取机缘,说来也怪,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他一介鬼魂却忽然在一千年前参悟飞升,已去往那西方极乐之地。” 兮月心中暗惊,他并未说明自己来意,重华却能一眼道破,那眼中的沉黑氤氲究竟有着怎样的力量! 失落之后,告辞离去,重华却又叫住他,脸上神情颇为怪异:“魔王若是有空,欢迎常来冥府下棋,或许会有其它机缘解开你心中之结。” 兮月心中微微一动,看向那双氤氲的眼,冥主似笑非笑,银发陪着一身墨色长衣,空华而迷离。 于是,他点了头。 两百年的光阴里,他时常走动在冥界,走过长长的黄泉路,彼岸的曼珠沙华红得像魔界的耶梦伽罗,却会散发如梦一般的香味,走着走着,经过奈何桥,看见长长的鬼魂排着队喝下孟婆婆手中的忘情汤。 那时候的孟婆婆还是一位真正白发苍苍的老妪,佝偻着身子,慢慢搅着锅里黑汤,谁又能想到以后那奈何桥上风骚的女子现在会是这个模样? 兮月下棋从未赢过重华,那一身空华的冥主单是坐在他对面,一双氤氲的眼仿佛能将他看透,包括他所有的棋着。 两百年后,桥头的孟婆婆都成了孟姑娘,兮月已经把自己的心放得很空,竟然赢了重华一局。 当他再次抬眸时,那双氤氲的眼在他眼中已不再氤氲,而是清亮透底,那样的漆黑里有无数的色彩划过,缤纷混乱的红尘,就在那样一双眼里。 重华道:“你已放下心中阻碍,心结可解。” “如何解?”兮月此刻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鬼菩提遇到你,是他的机缘;你遇到鬼菩提,是你的机缘。你们的交易平等,是以,唯一的解法便是他最后给你的舍利子。” “舍利子?” 兮月再次拿出这颗莹白的骨头时,它的光晕竟比以前明亮了数倍,放在手中如同一颗莹润的夜明珠。 重华将舍利子取过,惊叹道:“这不是普通的舍利子,而是佛祖坐化时留下的舍利,共有九颗,不曾想鬼菩提竟会将这般重要之物送与你,这便是你的机缘,而他也因此可参悟升天。” “这颗舍利子有何用?” 重华微微一笑,将东西放回他手中:“因它的佛意可消弭一切罪业,让可持有之人如同莲花般洁净。” 兮月心中猛然一动,想起梦中大片的清莲,因他的沉睡,魔眼湖中无故盛开的莲花,还有那朵靠仙气孕养而修成人形的睡莲…… 沉寂已久的心忽然又感到丝丝胀痛,那个少年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如莲花般洁净。 他看着重华,不懂那话中之意。 重华接着道:“你已堕魔万年,又是罪业深重的魔王,本已失去六道轮回的资格,而这颗舍利子可消弭你的一切罪业,重入轮回。” “轮回又能如何?” 重华微微一笑,清亮的眼中似乎又蒙上一层氤氲之色,低低道:“去寻你心中那个人。” 如愿地看到兮月神色猛然大变,重华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隔了许久,兮月才稍稍平复自己激烈的心情,连带声音都有丝沙哑:“轮回到任何地方都可以?” “任何地方都可以。” “我要到天界!” “好,我让你到天界。” “何时可以?” 重华正色道:“何时都可,只是你莫要忘了一件事,你身上还有一个耶梦伽罗的诅咒。” 一句话如同冷水当头泼下,兮月这才想起耶梦伽罗在死前那痛恨的一眼以及仿若泣血的话语。 我要亲眼看着你饱尝爱而不得的滋味,你往后的一生都要受尽情爱折磨,永不得解脱! 他已经尝过了情爱的折磨,难道还要不得解脱? 重华道:“就算找到你要找的人,你依然无法获得圆满。” “那我也要去找他。” 重华忽然沉默了半晌,方道:“我会与你一同轮回,必要之时,或可帮你一把。” “为何要帮我?” “不为什么,无非是在这地府呆腻了,想去天界看看新的风景。” “你想要得到什么?”兮月从来不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交易来往,方是平等。 重华道:“我什么也不要,只是想见见你的爱情。这是你的情劫,从你遇到耶梦伽罗起,这个劫数便已开始。” 。。。。。。。。。。。。 魔界的夕阳如血,落在地上却成了一地繁华灿烂,微风徐徐来,湖水轻荡,杨柳垂了水,犹如那年一院小屋外的景致。 这兮云宫,飞檐重楼,流水小桥,碧树生姿,依然还是当年的雅致精巧,岁月万载过,只令它更加韵味深远。 张至深懒懒地躺在湖边藤椅上,微微垂下的赤色眸子染上一层模糊之色,往事历历想来,恍惚又如梦一场。 那夕阳极是艳丽,映得他眉目如画,颇有几分不染烟尘之色。 可他明明就是魔,还是一头大魔王! 谁又能想到当初深沉残忍满手鲜血的兮月魔王如今会变成这样一副……呃,让重华那老鬼的话来说便是,活泼可爱…… 去他娘的活泼可爱! 猛然一想,他又为自己的浮躁后悔,眸光一抬,却是惊飞了树上几只雀鸟。 “深儿。”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张至深侧眸,已是换上一副大大咧咧的笑脸,带着三分顽谑,七分风流,眸中红光流动,万物生辉,早已掩去不经意流泻的杀戮戾气。 对面那人正徐徐走来,白衣胜雪,墨发如玉,容颜出尘若仙却是眸光赤色,如同一株清莲染过红尘艳色,芳华倾城。 而这个人,红尘中追追逐逐,终于是他的了。 张至深想即此,脸上笑容更甚,紧紧握住南箓的手,低垂眸中蒙了一层氤氲雾气。 这一场情劫,何其可幸!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二百六十九章 何其幸)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