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晚 一、春庭深(一)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庭院深深,春潮暗涌。 男人粗粝的指节抚过女人的雪颈,呼吸沉沉,声音森寒: “你根本不是齐荣氏的小女,真正的齐楣,早就烂在了地下……” “楣儿,别想逃,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齐楣蓦然睁眼,呆呆地望着帐顶出神,胸口剧烈起伏。 在看到周遭熟悉的布置后,松了口气,整个人却如刚从水里捞上来,亵衣都湿透了。 床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齐楣哑声唤道: “莺儿,什么时辰了?” “回二小姐,寅时了,天还没亮。” 齐楣按了按额角,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 “伺候我更衣。” …… 管事的王婆进了屋,见齐楣早早就醒了,自觉地坐在妆台前,任人打扮,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今儿可是二小姐的大日子,都给我打起精神,务必将小姐妆点得花容月貌,教贵人们眼前一亮。” 齐楣克制住打哈欠的冲动,任厚厚的脂粉如刷墙一样涂上她的脸蛋。 如墨的青丝被侍女们的巧手盘来绕去,扯得头皮生疼。 等到天色大亮,好不容易上完妆了。 齐楣顶着满头珠翠,在侍女的搀扶下,进屏风换衣。 “啊——” 她正困得头脑发昏,猝不及防,被莺儿“嗷”一嗓子吓醒了。 莺儿脸色苍白,哆嗦着手,捧着一件绯红的外袍。 那是齐楣为今日生辰宴献舞备下的舞衣。 用料是百金一匹的云锦,袍身用金丝绣着百鸟朝凤图,针脚细腻,将羽毛的层次勾勒得淋漓尽致。 只可惜,袍身中心的位置,被人划了个大洞,金凤没了脑袋。 袍角染上了墨,色彩斑斓的百鸟变成了乌鸦。 王婆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见状也发出一声惊叫: “天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莺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颤抖: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从箱子里拿出来…就…就这样了。” 王婆一把夺过外袍,气得甩了她一巴掌: “蠢东西,你怎么看得家?” 莺儿被打得跌在了地上,嘤嘤呜呜地哭。 王婆气不过,又照她心窝子踹上一脚: “还有脸哭?是不是想滚到恭房刷恭桶去?” 莺儿被打得又哭又嚎,爬过来抱齐楣的腿: “小姐,小姐,奴婢冤枉啊,求您救救奴婢……” 齐楣只是冷冷地看着。 王婆打够了,露出一副宽大的神色,摆好架势,正欲出声,齐楣却伸手拦住了她。 她蹲下身,直视婢女的眼睛: “莺儿,我问你,我不在的时候,谁进过我的屋子?” 莺儿泪眼婆娑,止不住地摇头: “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一直在屋里守着,不,不曾有人……” 齐楣抬手截断了她的话,叹了口气,声音温柔: “没事了,莺儿,不怪你。” 莺儿刚松一口气,紧接着,齐楣的下一句话却将她打入深渊: “下人弄坏主子的东西,按家法是要打二十仗逐出府去的。念在你我主仆一场,就按王婆说的来吧。” “去律堂领二十仗,日后发配至恭房刷恭桶。” 莺儿愣了片刻,更加声嘶力竭地哭喊: “冤枉啊小姐!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齐楣后退一步,避开她抓过来的手,抬眼望向傻在一边的王婆。 “王管家,还不命人将她带下去?若是误了时辰,老爷追究起来……” 王婆这才如梦初醒,哆嗦着嘴唇,吩咐家丁将婢女拖走。 待众人消失于视线中,齐楣“啪”得一声合上装舞衣的匣子,脸色阴沉。 用脚趾头猜,她都知道是谁干的。 府上有这能耐令下人们合起伙来蒙她的,只有那位骄纵的大小姐——齐府正儿八经的嫡女,齐芸。 只可惜了那匹上好的云锦。 齐老爷特意命人花重金从江南寻来,只赐给了她。 齐芸知道了差点把齐府掀翻。 齐楣通常是不与她争的,只是这匹云锦,寓意特殊。 需要她裁成最华丽的舞衣,惊艳那帮狄人的目光。 外院的丝竹声飘进了内院,离主宴开始,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 眼下,只有尽快上平日练舞的青霞阁,寻找备用的舞衣。 齐楣疾步穿过长廊,路过拐角,冷不丁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拽进了门框。 木门“啪”得一合,迅速插上了门稍。 齐楣还没来得及喊叫,就被狠狠堵住了唇。 “呜……” 好不容易泄出一丝呻吟,男人的舌头趁虚而入,如狂风暴雨般攻城略地。 齐楣只觉浑身发软,脊背贴在门上,慢慢往下滑。 男人顺势掐住她的腰,将她往身上揽,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侧: “这妆太浓,不适合你,害我吃了一嘴唇脂。” 齐楣心头火起,一巴掌甩了过去。 她的手被男人凌空截下,和另一只手腕一起被攥住,置于头顶。 “齐煜,你疯了吗?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齐楣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齐煜的目光落在少女微微红肿的唇上,眼眸变得晦暗,勾起唇角: “我怎会忘了好妹妹及笄的日子?” 齐楣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往后缩了缩,警惕道: “我警告你,不许乱来!我一会儿要献舞。” 齐煜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欺身向前,埋首于她的脖颈: “找个由头推了,不准你在那帮蛮夷面前搔首弄姿。” “蛮夷?” 齐楣冷笑: “你们一群自诩正统的中原人,却被这群蛮夷打趴下,国不将国,多少世家卖女求荣,哪来的资格看不上蛮夷?” 下一秒,齐楣只觉脖颈间传来一阵刺痛,齐煜好似发了狂,对着她又啃又咬。 “你疯了!” 齐楣声音颤抖,她的手腕被他攥得死紧,怎么也挣不脱,只好顶起膝盖。 这一顶却似投怀送抱,齐煜勾起她的腿窝,将她整个掂了起来,抵在门板上。 “有没有人看到二小姐?二小姐去哪里了?” 薄薄的门板外隐约传来王婆着急的呼唤。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齐楣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齐煜却借机和她越贴越紧。 紧实的肌肉硬得像一堵墙,身下的灼热烫得她浑身发颤。 春庭晚 二、春庭深(二)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待脚步声远去,齐楣终于出声: “齐煜,玩儿够了没有?” 齐煜的动作一顿。 齐楣的眉目更冷了: “玩儿够了,就放我下来。我还要赶着去给中原的新贵们献舞,争取未来做他们的玩物。” 齐煜的手松了,齐楣立即从他身上下来,退避三尺。 “砰” 他一拳砸在了门板上,木门嗡嗡震颤。 “楣儿,不愧是你。你永远知道该拿哪句话捅我心窝子。” 齐楣头都没抬,只自顾自地整理着装。 待整理完毕,她推了推跟个门神似挡在门口的齐煜。 “麻烦让一让。托你亲妹妹的福,我现在得赶着上青霞阁拿备用的舞衣,一刻都不能耽搁。” 齐煜一动不动。 这下齐楣是真的动怒了: “你就算不考虑我,也要考虑下你的家人吧?你爹老早就把我的艳名散了出去,那帮狄人可都在前院伸长了脖子,等着一睹风采。” “若是开罪了狄人,这代价齐府承受得起?” 齐煜垂头,默然不语。 齐楣正要从他身侧挤过去,他却伸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搂紧: “楣儿,你信我,我不会让你变成他们的玩物。” “放开!” 齐楣面色铁青,使劲挣扎,抬脚往他腿上踹。 齐煜痛得“嘶”了一声,仍没有松手。 “我给你带了舞衣。” 齐楣的动作停了,她愣了一会儿,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我那件绯红色的舞衣,是你毁的?” 齐煜冷哼: “我怎么可能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齐楣一拳锤上他的胸口: “那就是你纵容你妹妹毁的!你个帮凶!” 齐煜倒也不躲,就齐楣的那点力道,对他来说,跟猫挠似的。 他指了指房间角落的一个木匣: “去打开看看,当作我替芸儿赔你的。” 齐楣又踩了他一脚,才气呼呼地走到房间角落,打开了木匣。 一件青色的素雅儒裙,静静地躺在里面。 料子光滑细腻,也是上好的云锦,但和那件绯红的外袍相比,素了太多,绣纹只有几株亭亭玉立的荷花。 齐楣不满道: “太素了,没法儿达到开场就惊艳的效果。” 齐煜抱臂立在一旁,漫不经心道: “那你就跳素点。” 齐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眼下,再去青霞阁已经来不及了。 她无奈,只得拿起这条襦裙,见齐煜还不识时务地杵在一边,更气愤了: “我要换衣服,麻烦你出去。” 齐煜挑了挑眉,优哉游哉地开口: “有什么好避讳的?你身上哪儿我没见过?” “滚出去!” 齐楣恼羞成怒,扑上来拳打脚踢,终于将他赶出了门。 一炷香后,齐楣推开了门,走廊里空荡荡的,齐煜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齐楣摸了摸泛着酸痛的肩颈,疾步往外院走,暗中唾骂这个畜生。 …… 拐角处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王婆定睛一瞅,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 “哎呦喂!二小姐,可算找到您了。” 她一把搀住少女的胳膊,急匆匆地往后台拉,问道: “您究竟上哪儿去了?主宴已经开始了,再过一炷香,您就得上场了。” 齐楣淡然回道: “去换备用舞衣了,耽搁了些时辰。” 二人到了设宴的临水阁后门,王婆才有空仔细打量她,这一打量,直接吓了一跳: “二小姐,您脸上的妆怎么都没了?” 齐楣暗暗咬牙,面上仍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为了配合新舞衣,我就把妆卸了。” “这…这……” 王婆这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解决的招,悠扬的鼓点声已经响起,只好先把齐楣送上楼。 随着一道清越的丝竹声,齐楣拽着阁顶悬挂的红纱,自临水阁二楼翩然荡下,直落舞台中央。 台下的众人发出一阵惊叹。 台上的青影,身姿曼妙,似春风拂柳,婀娜动人。 她脚尖轻点,身姿轻盈,旋转间红纱飞舞,似天边红霞,又似仙子披帛。 她的双手时而如莲花初绽,时而如凤鸟鸣鸾,轻抚红纱,动作行云流水。 眼神流转间,倾国倾城之姿尽显无遗,仿若天女下凡,令人心醉神迷。 狄人们哪见过这等秀色,眼睛都瞪直了。 主宴上首的位置,坐着齐家家主齐峥和一名年轻的狄人男子。 年轻男人眼窝深邃,瞳带赤金,鼻梁高挺,五官硬朗,脸庞轮廓分明。 目光灼热,紧紧追随着台上的倩影。 正是狄人首领的长子,呼延迟,大汗的继承人。 齐峥见状,眼底浮上一丝得色,举杯凑了过来: “大人对我府上的小女,可还满意?” 呼延迟轻轻点了点头,目光片刻不舍移转。 齐楣舞毕,弯腰谢幕,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呼延迟亦用力鼓起了掌,热烈的眼神一直追随至青影消失。 齐峥心思急转,笑得更加热切。 狄人一向有父死娶母为妻的传统,这位台吉大人,表面上是为他父亲选妃,看这副痴样,说不定也生了心思。 (台吉:化用蒙古族对太子的称呼) 他轻咳两声,拉回呼延迟的注意: “大人若是满意,小女封妃之事,还得拜托大人了。” 呼延迟眸光轻闪,饶有兴味地开口: “早就听说中原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不过……” 他拉长了声音,齐峥的一颗心也随之高高吊起。 “中原的美人太多,父王的妃位却紧俏……” 齐峥非常上道,招了招手,身后的小厮捧着一匣子金银珠宝走上前来。 “大人,齐家虽忝列中原世家之一,但连逢战乱,家底也快掏空了,这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 呼延迟淡淡地扫了眼匣子,抿了口清酒: “这些玩意南华宫里成堆,无甚用处。” 齐峥呆了呆,正欲出言,呼延迟抬手止住: “你不必送礼。选妃之事,我还需多考察一番候选人,才能定夺。” 齐峥的脑袋转了几道弯,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迅速绽出一个谄媚的笑: “大人尽管考察,在下一定吩咐小女多加配合,大人现在是否需要在下将小女召来,让您再观察观察?” 春庭晚 三、和我走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两人正言笑晏晏,斜刺里插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台吉大人,有失远迎,在下敬您一杯。” 齐煜着一袭月白锦袍,面若濯玉,身姿挺拔,举盏缓步上前,凤眸清洌冷峻。 呼延迟的注意力被吸引,定睛细瞧,眼里浮上兴味: “轩逸将军齐煜?我在北漠听说了不少你的战绩。” 齐峥冷汗直冒。 他的嫡长子的确骁勇善战,曾连破狄军数回。 只是南梁皇室已被如狼似虎的异族吓破了胆,调走大量兵马,仓皇迁都至淮南,任狄人铁骑踏破江北。 世家之所以能屹立百年,最关键的是识时务。 江北大势已去,不到千人的南梁兵溃成一盘散沙。 齐煜本想再负隅顽抗一番,被他找人从战场上捆了回来。 他转头看向自家倔得跟驴一样的小子,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 “前朝的事,不必再提。” 齐煜向呼延迟举杯,一饮而尽。 齐峥松了口气,正打算拍几下呼延迟的马屁,给自家小子谋个好前程,呼延迟倒率先开口了: “江北还有羌人、鲜卑、氐人割据,汗王初立,正需要能平定天下的勇士,你是否愿意……” 齐煜漫不经心地打断: “多谢大人美意。我已无心沙场,人生苦短,只想纵情嬉乐。” 齐峥差点被气撅过去,这小子自战场上下来后,就一直流连烟花柳巷,全无正形。 他哆嗦着嘴唇,正欲开口,呼延迟却出言: “既是如此,我也不强求。想通了给南华宫递信就成。” 齐峥只得把话咽了回去,盛赞一番大人慧眼识珠,心胸宽广。 亲儿子靠不住,好在还有个养女。 他冲身后的小厮比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一道柔婉如三月春风的女声响起: “给台吉大人,父亲和哥哥请安。” 齐楣婀娜多姿地上前行礼。 两道灼热的视线同时汇聚于少女低垂的螓首。 齐峥轻咳一声: “抬起头来,让大人好好看看。” 齐楣抬起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峨眉淡扫,朱唇轻点,额间还用金箔点了朵五瓣花,流光溢彩。 虽着一袭素雅的青衣,却丝毫不减秾艳,反而更添风情。 齐煜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几柱香的时间,还赶着画了个妆,这女人是有多想吸引狄人的注意? 果然,呼延迟的眼中难掩惊艳。 齐楣忽视背后那道锐利的目光,对上呼延迟深邃的眼眸,展颜一笑,更显风情万种。 葱白的手指捻起玉盏,轻启朱唇,声如莺鹂: “小女先敬大人一杯。” 她仰头,露出雪颈,琼浆倾泻而下,喉间滚动,胸膛起伏,睫毛如鸦羽般轻颤。 看得呼延迟呼吸一滞,喉结微动,眼神更加滚烫。 齐煜身为男人,再清楚不过男人此刻的想法。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当场摔杯的冲动,从后攀上齐楣的肩膀,一把夺过她的玉盏,代为一饮而尽。 齐楣的表演还没结束就被强行打断,对上那双嗖嗖泛着冷气的凤目,强行压下不爽,露出一个甜美的笑: “哥哥无须担心妹妹不胜酒力,这玉露浆,乃是果酒,不怎么醉人。” 齐煜眸色黑沉如墨: “今日你是寿星,理应在场的人敬你才是。哥哥先敬你一杯。” 说罢,他抱起桌案下酒坛,一掌启封,就着坛口,咕咚咕咚地畅饮了起来。 齐楣目瞪口呆。 这家伙又在发哪门子的疯? 眼见着齐煜灌下去了半坛,脸红到了耳根,脚步也开始虚浮。 齐峥从桌案后跳出来,匆匆拦住他,给呼延迟赔礼: “犬子喝多了,属实让大人见笑。” 呼延迟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大公子海量,不知日后是否有机会,相约畅饮。” 齐煜拎起酒坛,摇摇晃晃地行至桌案前: “择日不如撞日。大人…不若…一起,不醉不归!” 呼延迟开怀大笑,当即从桌案下拎起一个酒坛,一掌启封,两人对着畅饮了起来。 齐楣和齐峥皆愣在原地。 还是齐峥先反应过来,也拎起个酒坛,加入二人的酒局。 他冲齐楣使了个眼色,齐楣会意,行了个礼,乖乖退下。 …… 夜色浓稠。 齐楣洗漱完毕,换上轻薄的亵衣,卧在软榻上,懒洋洋地不想动。 夜风透过窗缝吹了进来,驱走暑热。 她着实不想钻进密不透风的床帘,打算将就在软榻上歇息。 “吱呀”一声,许是窗子被风吹开了。 睡意沉沉,她懒得睁眼。 直到嗅到一股浓郁的酒气,身上突然压了个热气腾腾的躯体。 齐楣这才蓦然睁眼,惊呼硬生生噎进了喉咙,大脑一片空白。 这畜生竟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齐煜呼吸急促,胡乱地吮吸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锁骨,在白瓷一样的肌肤上种下斑斑点点的红。 “齐煜!” 齐楣忍无可忍,拿脚蹬他,反被他擒住了脚踝,腿也被顺势抬了起来。 男人的嘴唇滑进了亵衣的缝隙,在雪峰上停驻,用舌尖来回描摹,停滞不前。 齐楣的面容荡出绯红的艳色,浑身轻颤,不住地挣扎: “停下…齐煜,我让你停下!” 今夜的齐煜比往日都疯,根本不理会她的求饶,继续深入。 “不…齐煜,你要干什么!” 大手往下探去,激起齐楣一阵阵颤栗。 男人的呼吸愈来愈沉重,蓄势待发。 她的眼泪滑了出来,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 “求你…不要…没有完璧之身,我会死的,整个齐府都会一起陪葬。” 齐煜埋首于她的颈边,重重吸了吸,哑声道: “楣儿,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齐楣使劲推他: “不要再疯了!” “我没疯。” 齐煜撑在她身侧,眼睛亮得吓人: “我已经筹备好了。出中原后,我们一路南下,投奔晋南王。” 齐楣“啪”得给了他一巴掌: “你昏头了吗?齐府上上下下怎么办?” 齐煜丝毫不怒,只温柔地用手指拨弄她的青丝,低头轻嗅: “老头子是个人精,无需我操心。他大概会对外宣称我死了。江北局势未定,汗王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世家动刀。” 细细密密的吻再度落了下来,男人的呼吸烫在她的耳侧: “楣儿,信我,我会护你一世周全。” 齐楣嘴唇轻颤,眼尾泛红,半晌,扬起手,再度甩了他一掌: “滚!” 春庭晚 四、前尘孽(一)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齐煜的面容依然平静,撑在她颈侧的手却微微颤抖: “为什么?” 齐楣偏头,眼里露出讥诮: “哥哥愿舍弃现下的安稳,颠沛流离,妹妹却不愿舍弃未来的泼天富贵。” 齐煜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擒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正视自己: “占着南华宫的狄人老头快五十岁了,你也愿意嫁?” 齐楣冷笑: “狄人妻后母,他儿子尚年轻。” 齐煜的手指缓缓收紧: “你就这般寡廉鲜耻?” 齐楣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滚,最没资格骂我的就是你。” 齐煜没有躲,这一掌结实地落了下来,如玉的脸庞上现出了指印。 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他嗤笑一声: “是我看错了人,把勾栏里出来的贱货当成了宝。” 齐楣的瞳仁晃了晃,片刻后,恢复冷寂,勾起唇角: “瞧大少爷这话说的。蝼蚁尚且偷生,一个贱人,想往上爬,又有什么不对?更何况,这还是您父亲的安排。得亏我是个贱人,若是换了原先的良家小姐,未必受得了。” 齐煜的身形晃了晃,脸色白了一瞬,收回手,一拳砸向玉枕边: “好,好,好。不愧是妓倌的种,天生流淌着贱血,我爹倒没看错人。” 齐楣依然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不过更贱的当属大少爷您啊,纠缠一个妓倌的孩子。您不是早就知道我出身勾栏吗?” 齐煜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双眼全然红了,怒到尽头,声音反而平静,透着彻骨的寒: “楣儿,当初可是你主动招惹的我,雨夜敲开我的房门……” “咳咳,那是…怕你…以此为挟……” 齐楣脸颊涨红,拼命呛咳,不断拍打脖颈上的手,双腿乱蹬。 濒临窒息时,手劲终于松了,男人沉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既然此前能挟制你,今后亦能。楣儿,就算你躲进南华宫,我也不会放过你……” …… 齐楣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兵荒马乱,火光冲天。 她和母亲被一群兵匪狞笑着围了起来,明明穿着南梁兵的衣服,行径却比狄人还畜生。 粗黑的大手扒开她的衣襟: “不愧是宫里逃出来的贵人,啧啧,这皮肉嫰得能掐出水……” “头儿,小丫头还没开过苞,你小心别把棍折了!” 淫浪笑语一阵接着一阵。 母亲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双眼通红,嘶吼着往她的方向扑,却被身后的兵匪一齐涌上来按住,衣裙被一片片撕碎。 “大的给你们玩,小的,就留给我。” 男人迫不及待地舔舐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齐楣咬紧牙关,小手用力抓向他的脸,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这一动作激怒了男人,他重重一拳挥了过去。 齐楣被打得耳鸣目眩,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小贱蹄子!非得逼老子现在弄你。” 男人再度欺身,一手掐上她的脖颈,一手撕开她的下裳,解下裤腰带,淫笑着逼近她。 齐楣脸色发青,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就在男人浑浊的气息喷进她的眼睑时, “噗嗤”一声。 凌空飞来一支羽箭,贯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溅到了齐楣的脸上,她颤抖着伸出手,推了一下。 男人轰然倒地,露出小道尽头,策马飞奔的少年将军。 几道凌厉的破空声起,鲜血飞溅,剩余的兵匪尚来不及逃窜,已身首异处,成枪下亡魂。 少年端坐于马上,身上的银甲早已残破不堪,手持的银枪滴着鲜血。 目光扫过地上衣不蔽体的母女二人,顿了顿。 带着浓郁血腥气息的朱红大氅甩了过来。 齐楣捡起,哆嗦着手,盖在瘫倒在地,衣衫破烂,面容毫无血色的母亲身上。 少年转身,策马欲行。 齐楣却“扑通”跪了下来,挡在马前,面色惨白如纸,眸中闪着泪光: “你是南梁的将军,请你留下来保护我们。” 虽是跪着,她的脊背仍挺得笔直。 少年的目光停驻在女孩破烂却仍显华贵的衣裙上,面容无波,声音清寒: “既是宫里的贵人,享万民之禄,国破,安有脸苟活?” 齐楣面色更加惨白,嘴唇颤抖,正欲出声,一柄短刀却砸在了她的面前: “人命不分贵贱,战乱中皆如草芥,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 少年不再停留,绕过她,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徒留齐楣怔在原地,手指轻颤,抚过刀柄上刻着的“煜”字。 …… 再次见到齐煜,是在万花楼的厢房。 少年将军的锋锐冷峭早已不在。 眼前的人,披头散发,凤眸微阖,紫金华服前襟大敞,懒倦地歪在软榻上,露出泛着浅浅红痕的胸膛。 满身的酒气,一如这楼里无数纵欲过度的纨绔公子哥。 齐楣混在一堆乐倌中,低眉敛目,因神思不属,弹错了一个音。 齐煜蓦然睁眼,凤眸微眯,投向人群中仓惶垂头掩盖发白面色的少女。 “你…过来。” 他勾了勾手。 齐楣慌了神,愈加往后缩。 齐煜却“腾”地从榻上翻了下来,摇摇晃晃,行至近前,扒开茫然的乐倌们,一把将她揪了出来。 “少爷息怒,小眉年纪尚轻,技法不熟,回去后奴等一定好好惩戒。” 几个乐倌皆吓得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齐煜仍揪着齐楣的衣领不放,醉意深重的眸子紧锁着她: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齐楣几不可见地战栗着,抿了抿唇,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颜: “奴若是见过公子这般芝兰玉树的人儿,定会印象深刻。只是…记忆里着实没有…” 齐煜拧眉,揪着她领子的手逐渐松开。 “的确不像…这般…低贱…” 齐楣正欲退下,齐煜带着薄茧的大手却伸进了她的衣领,浑浊的酒气烫在她的颈侧。 齐楣僵住了, “还不快滚……” 男人冷厉的声音响起。 乐倌无人敢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哪怕齐楣还未到破瓜之时,尚是清倌, “伺候好了,爷有赏。” 一股浓郁的催情药香喷到了她的脸上,男人声音喑哑,两下剥了她衣服,将她摔在了软榻上。 唇舌粗暴地碾过玉体每一处娇软,尽情宣泄欲望。 齐楣避无可避,零碎的呜咽反而更刺激了他。 她被一把拎起,以一种极屈辱的姿势,跪伏在他的腿间。 春庭晚 五、前尘孽(二)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热烫抵上了泛白的唇,男人钳开了她的口。 金枝玉叶,零落成泥。 压抑了多年的怨愤,喷薄而出。 齐楣不知哪来的勇气,抄起手边的玉枕,狠狠砸向男人胸口。 男人闷哼一声,松了手。 她趁机捡起地上散乱的外袍,匆匆一披,逃出厢房。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奔回房间后,她摸出枕头下藏着的短刀。 让她意外的是,报复并没有随之而来。 万花楼的日子依然平静如水。 就在她以为这辈子都会这般低贱下去时,一个改命的机会,从天而降。 只因年龄相仿,尚为完璧,花名又重了一个字。 她被痛失小女的齐荣氏看上,从十几个女孩中脱颖而出,悄然李代桃僵,送至齐府。 一切都顺顺利利,直到,她在回廊里,再度遇上齐煜。 …… “是你……” 齐煜一把钳住她的胳膊,齐楣吃痛,嘤呜一声,泪水瞬间充满眼眶。 “大少爷,这…这是二小姐。” 身后的丫鬟婆子惊惶地跪了一地。 齐煜不言,凤眸闪着冷光。 齐楣仰头,杏眸盈着一汪春水,怯生生道: “齐荣氏小女齐楣,此前不曾见过哥哥。” 她已打定主意,无论发生什么,打死都不认。 “是吗?” 齐煜凤眸微眯,紧扣在她玉臂上的手指,未曾放松。 直到走廊尽头传来一道娇嗔: “大哥,你在这儿呢,让我好找!” 齐煜这才松了手,齐楣刚松一口气,齐芸又提着裙摆“哒哒”上前,斜了她一眼: “呦,山沟里的土鸡,一飞上枝头,就赶着来巴结大哥了。” 齐楣抿了抿唇,并不打算回应。 “未必是从山沟里出来的。” 齐煜冷哼,眸色沉沉地望着她。 “什么?” 齐芸不解道。 齐楣强装镇定,僵着身子向他们行礼告退。 走廊不长,她刻意放缓了步伐。 兄妹俩的对话隐约传来,齐芸好奇追问,齐煜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齐楣仍然浑身紧绷,她看了眼天井上空,乌云翻滚,风雨欲来,一个念头悄然成形。 …… 雷雨交加,齐楣摸黑敲开了齐煜的门。 “我们谈谈。” 少女立于廊下,瑟瑟发抖,内着一件浅绯齐胸襦裙,露出大片雪颈。 轻纱半湿,玲珑身段若隐若现。 齐煜倚在门边,掀眸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谈什么?” 齐楣仰头,美目盈满水光,声音轻颤: “妹妹此前一直生活在懋乡,不出闺阁,更不可能见过哥哥,哥哥似乎将我错认成他人……” “轰隆”一声,一道闷雷响起。 齐煜一把掐住她的雪颈: “别装了。” 齐楣呼吸一滞,没想到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上来就动手,预定的说辞全然落空。 “你根本不是齐荣氏的小女,真正的齐楣,早就烂在了地下……要不要,我挖出来给大家看看?” 电光疾闪,齐煜声音森寒,手指越收越紧。 齐楣神色惊恐,嘴唇泛紫,肺腑如火烧: “不…不…” 齐煜蓦然松手。 齐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单薄的小肩轻轻耸动,如雪似玉的脸庞上泪痕斑斑: “我的确…非齐荣氏小女……” ”我原名小眉,拼死从万花楼出逃后,得齐荣氏收养,为报恩,才替其小女入府,绝无歹念!” “只…只求少爷放过,我…我此生愿供少爷驱使……” 齐煜嗤笑一声,抬起她的下颌,神色晦暗不明: “你在万花楼的傲气哪里去了?不是死活不愿伺候我吗?” 闷雷再度响起,齐楣吓得颤了颤。 葱白的玉指抚上男人的腰际,双眸水光潋滟,朱唇微启: “是我不识好歹……求…求少爷…再给我…一次机会……” …… 齐楣醒了。 天光大亮,榻边冰凉,齐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昨夜的零碎片段涌入脑海,她撑身立起,唇角勾起一抹讥嘲。 那么一个眼高于顶,自持清贵的家伙,还是在她的步步筹谋下,动心深陷。 受挟制是假,诱他动情,助她隐匿真相,留在齐府才是真。 想起齐煜“护她一世周全”的承诺,只想放声大笑。 很早以前,她就明白了。 即使她的母亲贵为皇后,她是南梁最受宠公主,父皇也能像丢垃圾一般,将他们母女二人抛弃。 而她的母亲,从一国之母沦落成勾栏贱妓,撑不过两年就死了。 再也没人会奋不顾身地护她。 她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跪于马前,祈求庇护的女孩。 眼下,齐煜的利用价值已到尽头。 木已成舟,就算齐峥发现她并非真正的齐楣,说不定会将错就错,将她送入南华宫, 她再也不必对他虚情假意,曲意逢迎。 …… 齐楣莲步轻移,行至妆台。 她静静注视着铜鉴里的芙蓉面,玉指开始拨弄桌案上的瓶瓶罐罐,娴熟地往脸上勾勾画画。 闪着碎金的细腻香粉,轻轻扫过上翘的眼尾,眼波流转间,光华四溢。 轻启朱唇,微抿绯红的唇脂,唇色瞬间变得娇艳欲滴,宛如熟透的樱桃,诱人至极。 整个妆容完成后,她对着铜鉴,微微一笑,仿若春风拂面,百花盛开,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这是她最初的“利器”。 她虽不擅用刀杀人,却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势,直诛人心。 勾栏里的那几年,耳濡目染,她已深谙该如何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风情,诱人沉沦。 她不会让远在淮南的父皇,永享安稳。 她要往上爬,爬到最高处,煽风点火,鼓动狄兵南下,彻底覆灭南梁。 让她那软弱无能的父亲,如丧家之犬,再度仓皇逃窜。 再趁机围追堵截,将曾经的血亲们,一网打尽,让他们饱尝母亲当年的苦楚。 窗外,阳光正好。 齐楣选了件水碧色的长裙,如玉的耳垂上挂着一对剔透的月白坠子,从屉笼里抽出早已备好的拜帖,施施然出了院门。 三匹高大的骏马拉着一辆刻满祥云莲纹的车架上街,悄然驶向南华宫。 借齐峥的拜帖,南华宫一路通行无阻,很快就到了东极殿,呼延迟的寓所前。 因齐府小女的生辰宴,呼延迟已和齐峥熟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一早就等在了长阶下。 见齐府的马车缓缓驶来,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很自然地唤出了齐峥的表字: “临渊。” 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车帘,紧接着,一道碧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如当日在台上的惊鸿。 春庭晚 六、助台吉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小女齐楣,拜见台吉大人。” 齐楣看向呼延迟,仪态万千地行了个福礼。 “怎么是你?” 呼延迟眸光轻闪,眼底滑过一丝兴味。 齐楣捕捉到了这丝兴味,唇角荡起浅浅的梨涡: “汗王初设,正需良才,您此前向父亲承诺过,若是齐府有人愿效力,只需向南华宫递信即可。” 呼延迟眼中的兴味更浓了: “你不过是一介女子,不能出仕,何谈效力?” 齐楣上前一步,微微一笑: “大人此言差矣。自古以来,前朝后宫莫不息息相关,便是汗王承袭部落建制,也未能免俗。漠北四部本以北部独孤氏为尊,但独孤大人在征伐中不幸身殒,现如今,风头最盛,当属南部,前有统领四部的贺兰贤,后有宠冠后宫的贺兰蓉……” 呼延迟眸光锐利: “你倒是消息灵通。” 齐楣垂首,微微欠身一福,声音柔婉: “家父早已有襄助台吉大人之心,自然向小女点拨了不少当下时局。” 呼延迟母族显贵,其母乃汗王发妻,出身北部独孤氏。然而其母早逝,其祖父前几年又在征伐中身殒。 狄人不似梁人,不讲嫡长子继承那一套,呼延迟本是凭母族功勋自幼受封台吉,现如今,北部势力衰微,南部风头正甚,贺兰蓉所出的汗王三子呼延越,逐渐长成,对台吉之位虎视眈眈。 齐楣的这一番话,正是要往呼延迟心坎上切。 只觉头顶上压来一道沉沉的目光,携着万钧威压。 “你欲如何?” 呼延迟的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喜怒。 齐楣顿了顿,仰头直视他的眼睛: “昔日北部大人薨逝,残部为他族刮分,台吉大人势弱,后宫尚无所倚。小女愿代齐家,入汗王后宫,为大人倚仗,助大人早日登顶。” 呼延迟似笑非笑: “你们齐家,是为了什么?” 齐楣眸光清亮,一字一顿: “后位。” “汴京乃历代帝王发迹之地,齐家愿与大人共谋一统江北,剑指淮南,问鼎天下。” 呼延迟眸色倏而转深,定定地注视着她。 半晌后,朗声大笑,上前一步,将她扶起: “今日有幸得你们兄妹二人襄助,来日登顶,定抬你们齐家为天下世家之首。” “兄…妹?” 齐楣神情怔怔,目光四处逡巡,落于东极殿长廊的拐角,僵住了。 齐煜立于一片阴影中,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虽看不清他的神色,齐楣却觉出一道刀锋似的目光,刮过她的后脊,让她遍体生寒。 呼延迟也注意到了廊下的人影,笑着招手,唤齐煜的表字: “怀逸,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齐煜缓缓从阴影中行出,神情如春风和煦: “没多久,就在妹妹的车架落地时。” 齐楣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她和呼延迟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 那番话其实和齐峥给她的交代有很大出入。 如今呼延铁木正值壮年,几个儿子皆是龙章凤姿,齐峥并不想一开始就把宝压在呼延迟身上。 让她进宫是为了得呼延铁木的宠,压其他世家一头,最好能得子嗣。并未允许她自作主张,参与呼延铁木几个儿子的明争暗斗。 可齐楣不想单纯做一颗受制的棋子,所以,一开始,她就把宝压在了呼延迟身上。 她必须要想办法借助能触及的所有力量,爬到最高处。 齐楣余光暼向正和呼延迟谈笑,神色如常的齐煜,暗暗攥住了手心, 齐煜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勾了勾唇角。 齐楣心中一颤。 齐煜下一句话则冲着她开口: “妹妹打算何时入宫?” 齐楣垂下眼,柔柔道: “这还得倚仗台吉大人,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齐煜拱了拱手,冲呼延迟开口: “大人,我有一个提议。汗王不日将秋狩,猎场附近有一处山庄,我看能不能赁来,给家妹提供一个特别的展示机会。” “哦?” 呼延迟起了兴趣: “齐家小姐是打算于山庄重现当日在齐府的惊鸿一舞吗?” 齐楣愣了愣,这项安排齐峥并没有事先知会过她,只能是齐煜的自作主张了。 她的目光暼向齐煜。 他的脸上仍挂着微笑,定定地注视着她,样子还真像个竭力为妹妹未来筹划的兄长。 可齐楣知道,这家伙实际占有欲爆棚,私下恨不得把她吞吃入腹。 他究竟想干什么? 齐楣按下心中的忐忑,点了点头,冲呼延迟展颜: “到时候,还望台吉大人一同赏光,小女定不会令大人失望。” 恰逢一缕清风抚过,齐楣青丝微扬,带起一阵芳香。 巧笑倩兮,眉目含情,美人一笑,宛如千百朵芳花齐齐绽放。 呼延迟眸光微凝,伸手轻轻拂过她鬓边的乱发,声音沉稳有力: “我也不会令你失望。” 齐楣抬眼,眸光潋滟,如一泓春水,微微荡漾。 白瓷似的肌肤泛上薄红,洁白的贝齿轻咬朱唇,含羞带怯,风情无限。 呼延迟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脸上,久久无法离开。 直到一旁立着的齐煜咳了两声: “大人,天色不早了,家妹出来已多时,恐家人担忧,还容在下早日送她回去。” 齐楣看了眼头顶高悬的太阳,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 呼延迟笑了: “你们中原人,规矩真多。若是在北漠,女子经常玩至天黑才归家。” 齐楣轻轻点头,柔柔地冲齐煜央求: “好哥哥,这次出门是父亲准了的,我与台吉大人一见如故,晚点归家,想必父亲也不会责怪。” 齐煜仍是微笑,双手负于身后,眸色愈来愈深: “好妹妹,父亲还等着我们回去,与他共进午宴,谈一谈在台吉大人这里的见闻。” 齐楣呼吸一滞。 呼延迟还欲再挽留,齐楣却后退一步,微微欠身,眸光如水,向他道别: “父亲既已在家中守候,小女着实不好再停留,今日和大人相谈甚欢,期待下次再会。” 美人既已出言,再留就失了风度。 呼延迟将二人送上了马车,临行前,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齐楣: “以后你想见我,不必再借你父亲的名字递拜帖,上凌波池畔的玉华楼,给掌柜的看一眼玉佩就行。” 春庭晚 七、会如何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车帘一放,齐楣刚把玉佩收入怀中,齐煜就欺身压了过来。 “你疯了吗…还没出南华宫…呜…” 齐楣的唇被死死堵住,羞恼之下,抓起身后的腰靠,狠狠砸向他。 齐煜的后颈被砸了个正着,疼得他眉目缩了一下,拉开两人的距离,神色恼怒。 齐楣擦掉嘴上残余的唇脂,冷道:“放我下去。” 齐煜舔了舔唇上沾染的脂膏,似在回味,闻言,讥诮地笑了一声: “怎么,迫不期待地返回去找那位狄人太子诉衷肠?” 马车疾驰在出宫的大道上,清风顺着车帘灌了进来。 齐楣没理会他,自顾自地行至车门边,撩开车帘,就要往下跳。 “你疯了!” 齐煜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按在腿上,紧紧锢住她的腰肢,任锤任打也不松开。 “放开!” 齐楣转而去抓他的脸,却被他反剪双手,推按在厢壁上。 “你是铁了心要嫁那狄人,自己送上门去当人父子的玩物?” “齐煜,你混蛋!” 齐楣回头,啐了他一口。 “我混蛋?” 齐煜眼眶赤红,恨她恨得咬牙切齿: “你入府那晚是怎么说的?自愿为我驱使?我怜你惜你,根本舍不得驱使你,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齐楣嗤笑: “怜我惜我?哪家哥哥私下里对妹妹又啃又咬的?你本就用心不纯……” 齐煜没等她说完,再度欺身,将她压在厢壁上,从后吮吻她的脖颈,声音低沉: “你说得对,可我从未将你当妹妹看待过……自你主动上门的那天起,你已是我的女人……” 她的衣衫被一把扯开,露出莹白耀目的雪背。 齐楣见他如此不知分寸,惊得腰肢乱扭,不住地挣扎,却感觉有灼热抵上了她的臀间。 齐煜声音低哑: “再乱动,我会忍不住在这里要了你。” 齐楣不敢动了,杏眸含泪,怒道: “你若是愿整个齐府与我陪葬,就尽管做这畜生事。” 齐煜面色无波,指尖穿过她的青丝,呼吸沉沉,喷在她的耳边: “夫妻敦伦,天经地义,怎么会是畜生事?楣儿,你等着,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地嫁与我……” 齐楣吃了一惊,面色霎白,嘴唇颤抖: “我…我是要入宫的,你别发疯了!你…你不是要南下吗!” 齐煜笑了,挽起她的一缕青丝,在指尖来回缠绕了好几圈: “你在这里,我怎么走得了?” 齐楣心中的不安更深了,小心翼翼地追问: “你究竟要做何打算?为什么今日你会出现在东极殿?” “想知道?” 齐煜眸色愈深。 齐楣忙不迭地点头。 齐煜轻快地吻了一口她的脸颊: “乖。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齐楣急急道: “齐煜,你不要乱来!如今江北大局已定,狄人兵强马壮,此时反扑,无异于以卵击石……” 齐煜挑了挑眉,眸底刚因齐楣的关心浮上丝喜悦,紧接着,齐楣吐出了下一句话: “你要作死,就先和齐家脱离关系,不要因此带累了我们!” 齐煜被气了个半死,一口咬上女人浑圆的肩头: “你这不知死活的家伙,跟谁是“我们”呢?我爹巴不得将你送到狄人老头的床上,全府上下,真心对你的,只有我一个。” 又酥又麻的感觉传来,齐楣轻呜一声。 齐煜掰回她的下颌,趁机驱舌而入,在她口中纠缠不休。 马车颠簸,经过人声鼎沸的闹市。 喧嚣隔着车厢传进来,仿佛二人处身于众目睽睽之下。 羞耻和恼怒溢满心肺,齐楣狠咬了他一口,齐煜不管不顾,反而加重了力道。 唇舌交缠间,血腥味蔓延开来。 齐楣的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滚落。 齐煜触到了湿润,停下了动作。 “哭什么?”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 齐煜能清晰地看见齐楣长睫忽闪,挂满晶莹,如被雨水沾湿的蝶翼。 他伸手,欲抚去泪珠,却被齐楣扭脸躲开。 手指僵在半空。 齐煜敛目,半晌,声音低沉: “你就这般厌恶我?” 齐楣咬紧了唇,深吸一口气,冷冷道: “不然呢?” “先前对你百般逢迎,不过是有把柄攥在你的手上。眼下,你就是揭开当年的真相……” 齐煜突然笑了: “你会如何?” 齐楣眸光颤了颤: “齐煜,你别想再拿这事儿威胁我!齐峥要的不过是枚能听话的棋子,管他是不是齐家女!” 马车摇晃了一下,终于停了。 齐楣立即逃似的蹿出马车。 齐煜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下了车,眸色幽深,锁住府前的那道倩影,直至消失。 …… “大哥,你回来了!快看谁来了。” 齐芸提起裙摆,哒哒地迎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一袭素雅粉衫的女子。 面若桃李,双颊薄红,倚在廊柱下,一双美目,正偷偷觑向沿阶而上的齐煜。 齐楣经过她身侧,礼貌地行了个礼。 那女子爱答不理的,齐楣也不计较,默默往后院的方向走。 齐煜却不打算放过她: “楣儿,正好陈家小姐也来了,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吧。” 齐楣还在想怎么推辞,齐芸率先出声: “大哥,陈姐姐与我们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有外人在场,多不方便。” 见齐煜俊面毫无波澜,齐芸嘟起了嘴,不依不饶道: “陈姐姐乃府上贵客,怎好让她与卑贱之人同处一席?” 这位陈姐姐,出身中原世家之一,乃陈家嫡女,陈婧娴。 世家的交际圈,是有鄙视链的。 齐楣虽占个“嫡”字,不过是从偏远的旁系过继来的,自然处在鄙视链的底端。 且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个“嫡”字,只是为她日后进宫伺候狄人抬抬身份,连庶子庶女们都瞧不起她。 齐楣早就习惯了众人的冷嘲热讽,闻言只是微微笑了笑,后退几步,欲转身离开。 齐煜却在这么多人面前,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楣儿别急着离开,我此番邀婧娴妹妹前来,所商议的事,正与你有关。” 春庭晚 八、宴贵女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午宴设于后庭的葳蕤轩,此处比不过临海阁的奢华气派,却也别具一番雅致。 云丝织锦的地毯铺陈于地,中心位置,是一张宽大的黑漆雕花圆桌,环绕着几把紫檀木椅。 众人落座,目光先被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吸引。 齐芸夹起一片白云糕,放入陈婧娴的玉碟中,打趣道: “陈姐姐,这些都是哥哥特意为你准备的,摆了一桌,连主菜都没地儿放了。” 陈婧娴脸颊染上浅浅红晕,捻起骨筷,夹起碟中的白云糕,细品。 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蔓延至心头。 齐煜唇角微勾,望向主座上的贵女, 陈婧娴对上那双温情脉脉的凤眸,耳根都烧了起来,指尖微颤,呼吸也乱了一拍。 齐芸见状又打趣了几句,席间的氛围瞬间活泼了起来。 众人言笑晏晏,更衬得坐于下席的齐楣,像个局外人。 齐楣倒乐得自在。 南梁的女孩没有不爱甜食的。 在齐府,她的吃穿用度虽不缺,想吃一口点心却很难,没有下人肯花心思给她做。 大户人家规矩多,出府并不容易,饮食也有严格限制,她馋这一口许久了。 齐楣伸筷,趁几人说笑间,将离她最近的几碟酥酪尝了个遍。 齐煜余光暼了过来,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婧娴妹妹,此番邀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托,关系我二妹入宫一事……” 齐楣吃得正欢,冷不丁听他提到了自己,一惊之下,差点咬到舌头。 “狄王喜猎鹿,恰巧,皇家猎场旁的庄子,是你名下的,还豢养了数匹幼鹿。我想,若是让二妹扮作鹿女,在此于狄王偶遇……” 众人各色目光皆向她投了过来。 鹿女逸闻早就传遍了南梁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故事还颇为香艳。 相传,南梁的开国皇帝——晟帝,狩猎于紫竹山,捕获一幼鹿。 鹿之哀鸣,凄切动人,令晟帝心生怜悯,遂释之归山。 夜深人静,一白衣女子飘然而至,轻纱掩体,如梦似幻。 入帐,与帝共赴云雨,缠绵之际,女子自称鹿女,此夜前来,为报晟帝白日一念之善。 次日,鹿女不见踪影,晟帝却觉精神焕发,当即挥师远征,所向披靡,大破敌军。 为再遇鹿女,晟帝特于紫竹山脚,修巫山亭,夜夜相候。此段风流,亦传为后世。 齐芸目光露出一丝讥讽: “是个好主意。二姐媚骨天成,生辰宴上一舞,让台下的狄人都痴了,必能一举拿下那位老狄王……” 陈婧娴停下骨筷,有些犹豫: “可听说那位狄王,年过半百,戎马半生,性情极为残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妹妹这般年轻,若是……” 齐芸笑着打断了她: “陈姐姐有所不知,二姐已经学了不少伺候男人的本事,定能让那位老狄王,满意而归……” 这话说得极为粗鄙,连陈婧娴都不好回应了。 齐煜却毫无斥责之意,面色如常,凤眸含笑,望向从入席开始,就未发一言的齐楣: “楣儿,这个提议,你觉得如何?” 这幅言辞恳切的样子,还真像个为妹妹着想的好哥哥。 而他的提议,却是给她制造一个爬狄人老头床的好机会。 不知为何,齐楣脑海里闪过了马车上齐煜信誓旦旦让她等着迎娶的模样,只觉好笑。 她弯了弯眉眼,冲主座上的三人拱了拱手,柔声道: “那楣儿就先谢过诸位的安排了,定不负所望。” 齐芸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了,嘟囔道: “果真是卑贱之人……这般迫不及待地献媚异族。” 齐煜给她夹了一箸菜,和声道: “芸儿,吃菜。” 明明大哥的脸上还挂着笑,眸色却黑沉如墨,齐芸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言了。 席间的氛围蓦然沉滞下来,陈婧娴不由得左右瞟了几眼。 齐煜神色如常,举盏自饮,一杯接着一杯。 齐芸低头扒饭,全无之前的活泼。 而齐楣,那个一直被忽视的齐府二小姐,忽然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展颜一笑。 怪不得能一舞动京都,这千娇百媚的姿容,的确无与伦比 陈婧娴目光再度转至齐煜。 他的目光仍凝于手中的酒盏,黑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看不出丝毫情绪。 却无端令她不安。 女子的感觉总是敏锐的,这是她一心倾慕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中放大。 明明这场宴会是为她而设,齐煜对她也是关怀有加,但她却总感觉,他的心神并不在她身上。 陈婧娴轻咬下唇,拿起手边的玉盏,向齐煜举起: “煜哥哥,多谢款待,这杯我敬您。” 齐煜抬起凤眸,目光落回至她的脸上,既专注又温柔,回敬一杯,笑意舒朗: “还得多谢婧娴妹妹,肯出借山庄。” 陈婧娴在这样浓稠的目光注视下,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紧接着,齐煜下一句话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青莲山庄乃你母族产业,想必你会更熟悉其中的布局,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婧娴妹妹,亲临山庄,指点在下如何布置?” 中原世家皆守礼,世家女出阁前一般是不能见外男的,但陈齐两家乃世交,她未来的夫婿,不出意外,可能就是齐煜了。 齐煜这番要求,正给了她一个出阁前正当会面的理由。 而这庄子,又是母亲给她备下的未来嫁妆…… 陈婧娴心如小鹿乱撞,双颊飞红,一时不敢看齐煜的神情,匆匆垂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齐楣坐在一旁,托腮看两人的互动,觉得有意思极了。 这位养在深闺,正儿八经的名门小姐,怎会知道,她心仪的郎君,表面光风霁月,正人君子,内里却是心狠手黑的大尾巴狼呢? 不知为何,齐煜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总觉得借用青莲山庄一事,另有玄机。 他究竟打算干什么? 齐楣尚在思索,却听见齐峥的声音远远从门外响起: “小辈们设宴,怎么把可以把我这个长辈儿给忘了呢?” 雕花木门被“哗啦”一声推开,齐峥负着手,挺着小肚子,乐呵呵地走了进来。 身着一袭儒士的青袍,头戴玉冠,已过中年,仍不显老,颇有些南梁昔日肱骨之臣的风采。 春庭晚 九、话当年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众人起身见礼后,齐芸在她身边添了幅碗筷,挽起齐峥的胳膊,哄他入座。 “爹爹也不看看谁来了,大哥许是不好意思将您叫上……” 她戏谑地暼了一眼坐于齐煜身侧,满脸通红的陈婧娴。 齐峥会意,笑着点了点头,满脸欣慰地打量一对碧人。 不一会,他的注意力转向坐于圆桌下席,正安安静静吃着东西的齐楣。 “二丫头,今日你拿我的拜帖,上南华宫,所为何事啊?” 齐楣早已备好说辞,闻言勾了勾唇: “自然是亲自去找东极殿的那位大人,商议一个合适的入宫时机。” 接着,转脸看向齐煜,蓦然发问: “今日在东极殿,我也看见了大哥,不知大哥所为何事?” 齐峥闻言一惊,也看向齐煜: “怀逸,你也去找台吉大人了?所为何事?怎么不和为父说一声?” 齐煜淡淡回道: “自然也是为妹妹入宫的事。” 齐峥显然不太信,眉头蹙起: “你不是向来反对你妹妹入宫吗?何时竟改了主意?” 陈婧娴闻言,手持的骨筷顿了一下。 齐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现在想通了呗。楣儿若是被狄人老头看上,咱家日后的荣华富贵不就稳了。” 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毕竟有些卖女求荣的嫌疑,不大光彩。 给齐煜这般拿到台面上说,着实让齐峥黑了脸。 “你妹妹是自愿入宫的,由我一手操办,你少瞎掺和。” “多个人,多份力。我的安排,想必楣儿妹妹也是满意的,对吧?” 齐煜的目光扫了过来,眸底黑沉沉的。 齐楣看出了其中的威胁之意,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你什么安排?” 齐峥紧盯着面前这小子,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齐煜仍是懒洋洋地笑: “只是借个庄子,搭个舞台,让妹妹再艳惊四座一次。” 齐峥还是感到不安,总觉得这小子没憋什么好屁,神色一沉,摆起家主的架势: “你少给我自作主张。狄人占领京都好几年了,虽然现在称王,但我看,没两年就要称帝……” “江北局势已定,你若再犯糊涂,我就当着齐家列祖列宗的面,斩了你!” 齐峥声色俱厉,吓得一旁的陈婧娴,面色发白。 齐芸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齐煜却始终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中的玉盏,仿佛说的压根不是他。 “父亲息怒。我看大哥是个头脑清醒的,定不会做出置家人于不顾之事。” 齐楣柔柔开口,眸光清亮: “父亲若不放心,何不派人看着大哥?正好大哥计划布置陈家姐姐的山庄,父亲也可派几个帮手过去。” 齐楣笑容甜美,像朵解语花,一心为平息父子间的争执,出谋划策。 齐煜凉凉地暼了她一眼。 齐峥拧眉,思索片刻,冲门口的小厮吩咐道: “招财,进宝。你们二人,从今日开始,跟紧大少爷,每日向我汇报他做的事。” 接着,转头,看向面无波澜的儿子,两眼含泪,沉沉叹息一声,言辞恳切: “煜儿,爹懂你这些年的感受,也一直不曾逼过你入仕,也望你理解爹的苦心……齐家传承百年,遭逢战乱,风雨飘摇,实属不易……” “停。” 齐煜截断了他的话,一把揽过齐峥的肩膀,将人带出席,往回廊上推: “您放心,齐家不会败在我手上,亦不会让您日后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齐峥佯怒,屈指欲敲齐煜脑瓜,被他灵活地闪身避过。 齐煜神色淡然: “您别气了,我和您讲讲今日在东极殿的所见所闻……” 待父子二人走远,齐芸才笑着对陈婧娴解释: “爹爹向来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大哥当年和他闹得比这厉害多了,爹爹也没把他怎么样,陈姐姐大可不必担心。” “当年…发生过什么事?” 陈婧娴黛眉紧锁,举着骨筷,迟迟难以下箸。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大哥被爹爹从战场上绑回来后,闹绝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快小半个月,结果…爹一推开房门,发现人早不见了。” “啊?” 陈婧娴一脸吃惊。 齐芸提起哥哥当年的壮举,神情颇有些无奈: “你猜怎么着?哥哥不知上哪儿又窜掇了一股散兵游勇,上城外打伏击去了。” “那…那后来呢?” 陈婧娴握着骨筷的手微微颤抖。 “后来……京都城破了,哥哥…本想杀入南华宫,和狄人同归于尽,是父亲领着全府的人,拦在他的马前,给他磕头……” 齐芸想起当年的事,眸色也黯了下去。 “哥哥那样骄傲的人,本是不愿降的,但…为了不牵连齐府,还是降了……” “爹爹当年第一个投诚,散尽家财,就为了能在战后保哥哥一命……为此,没少被人戳脊梁骨,骂卖国贼!” 陈婧娴叹了口气 “我听我爹说,当年是南梁帝为迁都,先将大军调离,才会城破。齐伯伯也是迫于形势……” 齐芸握住她的手,眸中泛着水光: “陈姐姐,还是你懂。这些年,齐家在京都百姓中的风评一直不好,平日,爹爹严令禁止家中女眷上街,就是怕出事。” “可那些愚民哪里知道,明明最先放弃他们的,是贪生怕死的南梁皇室!” 齐楣闻言,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指,嘴唇泛白。 “然而,爹爹却严禁我们对外说南梁皇室的一点不好。这么些年,爹爹和哥哥在外行走,没少遭谩骂……哥哥似是因此消沉,不务正业,流连烟花,声名也被毁了个干净……” 齐芸眼眶泛红,握紧了陈婧娴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还好有陈姐姐,无论外界如何言说,都不曾断了与我们的来往……” 陈婧娴抚上她的脸,神色温柔: “傻妹妹,姐姐从小就与你们相识,煜哥哥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怎会因旁人的几句流言蜚语,就失了自己的判断?” 春庭晚 十、私相会(一)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齐楣闭了闭眼,心头再度闪过当年她和母亲,在殿外苦苦等候父皇的车架,却等来一队乱兵的绝望。 肺腑犹如被一只大手攥起,阵阵抽痛。 对面的两个女孩,正牵着手,温情脉脉。 可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亲人,友人,爱人…… 昔日的亲朋好友,皆已远去。 或是死了,或是将她彻底抛下。 只剩她孤零零地背负着万钧仇恨,独行于世,不见天日。 “我吃完了,告辞。” 齐楣“腾”得一声站了起来,快速逃离了宴席。 她根本无暇考虑二女的反应,只怕再多待一秒,情绪就会泄出来。 齐楣疾步穿过长长的回廊,正好碰上了送完齐峥,往葳蕤轩赶的齐煜。 齐煜见她行色匆匆,脸蛋毫无血色,眼尾还泛红,想也没想,就擒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么了?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 齐楣紧咬下唇,一把甩开他的手,继续埋头往前走。 “到底怎么了?” 齐煜不依不饶,抓住她的肩膀。 齐楣倏然回头,使劲全身力气推了他一下,大吼: “滚!” 齐煜被她吼得蒙了一瞬,齐楣却吼完就跑,等他回神,人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疯女人!” 齐煜脾气也上来了,但考虑到眼下还有客人,只得把这口气先憋回去,晚上再找她算账。 齐楣拼命忍着眼泪,等回了房间,房门一关,泪珠终于如断线的珠子,簌簌滚落。 她靠在门板上,蜷成一团,无力地往下滑。 好不容易等情绪释放够了,她扶着门框,缓缓站起。 泪眼模糊中,似乎听到了两声鸟叫。 她疑心听错,又侧耳细听,鸟叫声却越来越清晰了。 她满腹疑惑,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直走至窗台边,才发现一只小肥啾,小爪子扒在窗棱上,正梳理羽毛。 小鸟通体灰黄,胸口长着一撮白毛,肚子圆滚滚的。 等她走近后,歪了歪头,黑豆似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样子可爱极了。 齐楣心情好转了许多,伸出手指,想要摸摸小鸟的背。 小鸟躲也不躲,还往前凑了两步。 齐楣这才发现,小鸟的背部,绑着一小段灰褐色的布条,几乎和绒毛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她解下布条,展开,神色变了变。 是呼延迟的密信。 布条下的小印,和呼延迟给她的那枚玉佩上的花纹一样。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戌时一刻,会于凌波池畔。” …… 午宴结束,齐芸又拉着陈婧娴说了会儿话。 天色渐暗,齐芸大手一挥,指派自家哥哥把陈家小姐送上马车。 马车悠悠驶向陈府,陈婧娴偷偷掀起车帘,见那个清俊的身影,仍立在道旁,目送她离去,翘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住,心头荡漾着甜蜜。 然而,她一下车,就看见父亲一脸严肃地立在府门口。 陈婧娴唇角的笑容消失了,怯怯地唤了一声: “爹爹。” 陈瑾年神色冷厉: “你又去见齐家那小子了?” 陈婧娴双手紧握在一起,垂下了头,讷讷道: “是。” 陈瑾年眉头紧锁,很是不悦: “你怎么就是不听劝?那小子成天混迹烟花柳巷,声名狼藉,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 陈婧娴涨红了脸,胸膛微微起伏,争辩道: “爹爹,齐家哥哥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我了解他!” 陈瑾年重重叹了口气: “傻姑娘,你才经历过多少事?何谈了解一个人?” 陈婧娴眸中渐渐泛上一层水雾,眼睫轻颤,半晌,抬起头,坚定道: “爹爹,我信他。” 陈瑾年面如寒霜,浑身散发着冷气。 眼见女儿的眼眶越来越红,终究是舍不得她伤心,沉沉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是我陈瑾年的女儿,想娶你的郎君,一抓一大把,个个出身高贵,才华横溢,又俊逸非凡,怎就非君不嫁了?” 陈婧娴脸颊飞红,眸若点漆: “那些人即使再好,在我心里,也比不过齐家哥哥……” 陈瑾年头痛地搓了搓额角,语气缓和了不少: “真拿你没办法。先和爹爹说说,今日齐家那小子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陈婧娴乖巧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上前,挽住爹爹的胳膊,一同进门,把今日和齐家哥哥的互动,如竹筒倒豆子般,事无巨细地倒了一遍。 陈瑾年听到借庄子的事,眉目一沉,又暼见女儿的甜蜜的笑颜,哪能猜不到她的小心思。 “你是说,齐家那小子,要给他妹妹搭个展示的舞台?” 陈婧娴点了点头,面色绯红: “他还希望我来指点一二,可我哪了解这些,母亲的庄子,我也好久没去了……” “这样吧,我借他几个修缮的工匠,他们是当年建造庄子的那批人,对其中的布局很是了解,你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 陈瑾年开口,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婧娴抿了抿唇,可怜巴巴地冲父亲撒娇: “爹爹,让我跟着做个监工吧。” 陈瑾年深吸一口气: “你啊你,简直一点心都不长。且不说齐煜是个外男,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能天天大老远跑城郊去和人见面?那几个工匠也是男的,你混在其中,成何体统?” “爹爹!” 陈婧娴神情很是低落。 “不行就是不行。” 陈瑾年板着脸,任陈婧娴将他的手臂摇来摇去,也不松口。 “那…我能借和齐府二小姐学习舞技的名义,偶尔来庄子上探望她吗?” “你啊你!” 陈瑾年忍不住敲她了一个脑瓜崩儿。 见女儿的乌眸又开始泛水花,再度无奈: “你当跟那姑娘学舞是件好事?她跳舞是为了什么?你会不知道?你若是想学,京都大把的名师,供你挑。” “爹爹!您明知道我的想法……” 陈婧娴眼眶红了,扒着他的胳膊,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陈瑾年思索片刻,叹了口气: “这样吧,我再派一队舞伶跟你过去,全当给那姑娘伴舞,你在一旁看着就好。” 春庭晚 十一、私相会(二)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傍晚时分,无人注意,一顶灰蓝色的小轿,悄悄从后门出了齐府。 轿子在青羊坊的甜水街停下了,这块住的都是京都没什么身份,但稍富贵的人家。 一双纤白的手,掀开轿帘,紧接着,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 “辛苦鲁伯,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成。” 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款款而下,给车夫递了一小块银锞子。 车夫笑眯了眼,直夸小姐孝顺,本家仁义。 那名女子,正是齐楣。 齐老爷体谅齐荣氏养儿不易,并没有斩断齐楣和生身父母的联系,还将他们从乡下接来了京都,允许齐楣每隔一段时间出府探望一次。 那车夫鲁氏,恰好和齐荣氏有些沾亲带故,故每次齐楣去探望自己的“亲爹娘”,都会叫他接送。 今日的探望,只是个幌子。 待空轿消失于视线,齐楣便疾步穿行于小巷中,拐了几道弯,出甜水街,直奔凌波池畔。 天色逐渐暗淡,凌波池畔,却是灯火辉煌,流光溢彩。 亭台楼阁,依水而建,错落有致,飘出阵阵笙歌。 耳边传来嘈杂的嬉笑声,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脂粉香气。 这地方,齐楣再熟悉不过了,乃京都出了名的销金窟,温柔乡。 亦是她入齐府前的老东家万花楼所在。 不知呼延迟把她往这儿约的寓意何在。 当年齐荣氏将她选中,往齐府送的时候,已经处理过一批对她出身知情的人。 齐煜识破后,又被他清理了一番。 按理来说,呼延迟是没有可能识破她李代桃僵一事的。 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呼延迟并没有在纸条上写明具体地点。 齐楣惴惴不安,思索片刻,扣紧脸上的帷帽,绕过几个醉醺醺的公子哥,步行至这片区域的最高点——银鹊台。 灯火阑珊处,一道魁梧的身影,凭栏而立。 “台吉大人。” 齐楣眉眼弯弯,语气笃定。 那男子回过身来,正是呼延迟。 他身着靛青色直襟长袍,墨发束以镶碧银冠,腰系月白祥云纹带。 若不是额前还垂着几缕卷曲的发,五官深邃如斧凿,单凭装束,还真难将他与南梁贵胄区分开。 呼延迟微微一笑: “你怎想到来此处寻我?” 齐楣欠身行礼: “自古胸怀天下者,皆爱登高。大人志在平定天下,小女自然便往那高处寻大人。” 呼延迟朗声大笑: “你倒是聪慧,我原想着,你会去底下的玉华楼寻我。” 齐楣状似不经意地问: “那玉华楼,已是大人的产业?” 呼延迟颔首。 齐楣赞道: “玉华楼在京都有百年历史了,虽是烟花之地,但最能探风听雨。大人当真布局深远。” 呼延迟不置可否,望着台下的星星灯火,悠然开口: “很久以前,我母亲曾来过京都,还在玉华楼里当过一段时间的舞妓……” 齐楣怔住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呼延迟早逝的生母,出身北漠狄人大部,乃独孤氏贵女…… 呼延迟看她一脸震惊,笑了笑,神情悠远: “母亲是生了我后,才偷偷南下的,知道这段往事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齐楣面色发白,斟酌着言辞: “那大人为何告知于我?” 呼延迟微微勾唇,眸色深深: “大概是想找个人,一同探寻这段隐秘。” 看来呼延迟此番约见,并不是发现了什么她的隐秘,欲与她清算。 齐楣暗暗松了口气,还没等她想出回应,手却被一把牵起。 呼延迟定定注视着她,赤金的瞳色,如映北地初升的朝霞,熠熠生辉,语气不容拒绝: “和我去个地方。” …… 直到呼延迟带她泛舟至湖心,齐楣的头脑尚在发蒙。 抬头,只见一轮明月高悬,洒下柔和的银辉,荡漾一池波光。 耳畔只有潺潺的水声,岸边的喧嚣几不可闻,静到好似不在凡尘。 小舟上只有她和呼延迟二人,呼延迟划桨的动作无比娴熟,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可这位狄人太子,明明自小生长在广袤的北漠。 呼延迟见齐楣好奇地盯着他划桨的动作,笑着解释: “这是我特意和凌波池撑船的老头们学的,方便随时来看母亲。” 齐楣怔住了。 一个狄人部落的贵女,为何会埋骨万里之遥的他乡? 齐楣嘴唇动了动,还是吞下了疑问。 呼延迟也不再开口,只沉默地泛舟。 小舟向南划去,穿过一片茂盛的芦苇,停泊于一处泥滩前。 齐楣在京都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地方。 放眼望去,三面环水,烟波浩渺,背临险崖,藏于群峰之间。 脚下的泥土,潮湿松软,低头细看,还夹杂着些许细碎的贝壳与搁浅的小鱼。 许是夜间湖水褪去,方才露出,平日没于水下,了无痕迹。 呼延迟的母亲,竟葬在此处? …… 呼延迟系好舟绳,从船底翻出一把铁锹,扛在肩上。 褪下鞋袜,挽起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泥滩中心走。 齐楣见状,犹豫了片刻,也学着他褪下鞋袜,撩起裙摆,露出光洁的小腿,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越往前,路越难走,又湿又滑,礁石林立,泥土里还掺着无数形状各异的小石块。 “嘶……” 齐楣一不小心,脚底就被石块划了个口子。 呼延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一回头,看见形容狼狈的齐楣,神色有些懊恼: “怪我,只顾着赶路。” 他扔下铁锹,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齐楣身体腾空,转瞬间,贴上了男人温热又结实的胸膛。 太…太近了! 男人身上的味道笼罩在鼻端,似清冽的松枝,又带着些尘土的厚重。 齐楣的面颊瞬间染上红晕,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蕖。 呼延迟目光微沉,也不嫌泥沙污秽,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指尖温柔地抚过白瓷般细腻的脚心,将泥沙抹去。 齐楣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磕巴道: “大…大人,我…我自己可以的,您…您还是放我下来。” 头顶上响起呼延迟的一声轻笑,贴在身侧的胸膛微微震颤。 腰间的手臂不松,反而收紧。 春庭晚 十二、女儿酒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只见呼延迟从怀里掏出枚小竹筒,将药膏涂上指尖,轻轻敷上她脚心的疮处。 火辣辣的疼痛确实消减了不少,紧接着,男人粗粝的指节开始在脚掌边缘打转,将药膏均匀推开。 又酥又麻的感觉涌了上来,齐楣没忍住,泄出一道轻嘤。 呼延迟眸色黯了黯,喉结滚动。 齐楣一阵紧张,呼吸都停滞了。 精于情事多年,她哪能看不出男人情动的样子。 她也的确打算勾引这位狄人太子,然而—— 绝不是在进宫前夕这种关键时刻! “多谢大人,我…我已经不疼了……” 齐楣挣扎着想下来。 谁知甫一落地,呼延迟又将她负到了背上,一把抽出地上的铁锹,丢了过来,眼里噙着笑: “前路多崎岖,我背你,你拿好铁锹。” 齐楣只得接住,用衣带拴在背后。 还没等她调整好,呼延迟已大步迈了出去。 他行进速度飞快,齐楣被颠得已经顾不上羞涩,紧紧扒住他的肩头,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贴到男人宽厚的脊背上。 很快,呼延迟已经穿过了险滩,行至崖下。 “抓紧了。” 耳畔蓦然响起呼呼的风声,天旋地转间,齐楣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只有呼延迟晃动的身形。 他一把抓住垂下来的藤蔓,脚尖卡上石缝,轻盈一跃,在陡峭的岩缝间接连变幻位置,险之又险。 齐楣心惊肉跳,眼见着离地面越来越高,索性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头顶传来呼延迟的闷笑: “到了。” 齐楣这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凌波池宛如一条玉带,蜿蜒在群山之间,环抱着京都的千家万户。 夜幕低垂,内城已是漆黑一片,沉睡在夜的摇篮里。 唯有南华宫,还亮着灯,肃穆的轮廓若隐若现。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视角,俯瞰她自小生活的宫殿。 原来,她曾以为牢不可破的庇护所也没有多大。 那些曾被她抱怨,束缚她自由的宫墙,也没有多高。 而如今,繁华的绮梦已碎,她是被抛弃的王姬,南华宫也换了主人。 齐楣垂眸,掩下所有情绪,仍趴在呼延迟的背上,凑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 “凌波池畔竟有此等妙处,大人是如何发现的?” “这是我母亲选的地方。” 呼延迟声音柔和,将她放了下来。 齐楣环顾四周,却未见有什么墓碑或坟茔,不知那位狄人贵女,究竟埋骨何处。 呼延迟的样子也不像来祭拜的,他解下齐楣背后的铁锹,行至崖边的一棵古松下,铲子定了定,开始挖了起来。 没多久,从坑底抱出了一个坛子。 呼延迟一掌拍开,酒香四溢。 “怎么…是酒?” 齐楣瞪大了眼睛。 呼延迟眸光轻闪: “你是南梁人,可听过女儿酒的习俗?” 齐楣愣了愣: “确实听过。这女儿酒,一般在女子及笄时,亲手埋下,等出嫁时,才能打开,承载着同心仪之人白头偕老的心愿……” 呼延迟闻言,轻抚坛身,眼神黯了黯。 半晌,似又想起什么,将坛子放在一边,继续往下挖。 不一会,又从坑里挖出一个木匣,打开,竟是两个清透的玉盏。 “母亲交代过,若是她没有机会打开‘女儿酒’,让我一定要替她喝了,不许浪费。” 呼延迟勾起唇角,掏出玉盏,递给齐楣: “没想到她连器具都备下了,正好,咱俩一人一个。” 齐楣一惊,身形顿住,不知该不该接。 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一想到‘女儿酒’的含义,冰凉的玉盏变得烫手了起来。 那位狄人贵女,为何会遵循南梁的风俗,埋下‘女儿酒’? 明明她早就嫁给了狄王呼延铁木,还生下了长子呼延迟…… 难道她真正心仪的是南梁人? 呼延迟又为何要向她透露这段过往…… 齐楣思绪纷乱,只得先随呼延迟盘腿坐于树下。 清冽的液体顺着坛口,徐徐倒进玉盏,酒香扑鼻。 呼延迟率先举起玉盏,一饮而尽。 待放下玉盏,他的目光变得灼热,不加掩饰地盯着她。 齐楣握住玉盏的手指,轻轻颤动。 她装作毫无所觉,举盏,仰头,轻抿一口。 入口并不辛辣,只有些苦涩,等酒液滑入口腔,又泛上沁人心脾的甘甜。 似一位女子在诉说自己曲折又绵长的情丝。 呼延迟蓦然开口。 “齐楣,我第一眼见你时,就喜欢上了你。” 齐楣惊得差点没握住玉盏。 “那天,你穿着碧色的裙子,在台上跳舞,我好像看到了格姆山的神女降临……” 他用狄族古语,低声轻吟: “格姆神女平等地爱着芸芸众生,拥有无穷的智慧和力量,会带领她的子民,走向鲜花盛开,牛羊成群的光明之地……” 齐楣虽不知他话音里的具体内容,呼吸却乱了一拍。 呼延迟的眼眸清亮,里面翻涌的并非是她所熟悉的欲望,而是一种虔诚。 半晌,他牵起了她的手,垂首,轻轻一吻: “齐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将世人带向光明之地?那里不再有战火,不再有人受冻挨饿,遍地流淌着奶和蜜……” 齐楣怔住了,过了一会,垂下眼眸,心中泛起讥嘲。 她怎配和爱世人的神女相提并论? 她的心中只有恨,只想将天下搅得越乱越好,世人如何,又与她何干? 她只想让抛弃她的那些人,折磨她的人,沦落到和她一样的田地,饱受苦楚。 她恨不能化身为厉鬼,将所有人拉下地狱! 齐楣抬眸,眼波流转,唇角勾到恰到好处的弧度,伸手,抚上呼延迟的脸,声音轻颤: “大人,我答应你。”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呼吸交融间,呼延迟赤金的瞳仁亮如星辰,满心满眼皆是心仪的女子。 齐楣眼睫颤了颤,主动在他的唇边映上一吻,似承诺,也似回应。 呼延迟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两人之间,仿佛已经消弭了身份、地位、民族、家国差异,只剩两个孤独的灵魂,彼此靠近。 思及于此,他的眼神愈发灼热,一把揽过齐楣的腰,扣住她的后脑,带着清冽酒香的吻,就深深落了下来。 “大人…大人……” 齐楣被他吻得连气都喘不匀了,连连告饶。 呼延迟声音低沉: “叫我迟勒,是母亲给我取的小名,也是格姆神女唯一神侍的名字 春庭晚 十三、赴山庄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青羊坊,甜水街。 夜色如墨,小巷尽头的宅院前,停了一顶灰蓝色的小轿。 车夫鲁氏,满脸是汗,坐在车架上,不住地探头往门里瞅。 院里的花架下,立着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一袭藏青色锦袍,清贵慑人。 廊下立了一堆哆哆嗦嗦的丫鬟婆子。 宅院的主人匆匆赶至,屏退下人,满脸讨好地端来圆盘,奉上清茶。 青年理都不理,一双黝黑的凤眸,只锁着眼前一扇黑透了窗,唇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 “二小姐出去散心,能散到人定(注1)还未归吗?” 齐荣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斟酌着言辞: “许是玩得忘了时间,我…我这就派人去街上寻……” “荣氏。” 齐煜转向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神色冷厉: “你我皆知齐楣出身,欺瞒主家,本是大罪,只念在她这些年乖巧本分,不曾计较。她并非逾矩之人,晚归必然有因,你若再敢欺瞒,休怪我清算前账!” 齐荣氏吓得差点失手打翻了圆盘,声音颤抖: “大…大少爷息怒,小…小女只说外出有事…具体为何,鄙人也不知啊!” 齐煜心头火起,正欲发作,一道泠泠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哥哥,何必为难父亲?我是受台吉大人之谕外出,为防父亲担忧,并未告知。” 齐楣步履轻缓,踏进院落,从袖子里掏出一团布条,递给齐煜。 齐煜展开,神情一顿,转而将布条紧紧攥成一团,讥嘲道: “妹妹真是学得好规矩,尚未出阁,就敢同外男私会。” 齐楣漫不经心地回道: “狄人热烈奔放,不拘中原礼节,那位台吉大人已然倾心于我,这才约我私下会面。不过诉诉衷肠,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哥哥大可放心。” “他约你你就去?” “不然呢?” 齐楣扬起小脸,神情无辜: “我本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名门淑女,自然没什么拘束。能早日搭上狄人的船,不也是家主一直期望的吗?” 齐煜怒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齐荣氏见气氛不对,讪笑着打圆场: “楣儿打小机灵,定不会让那狄人白占便宜,大少爷自可放心……” 这话落进齐煜耳朵里,刺耳无比,一时没按耐住翻涌的情绪,厉声呵道: “闭嘴!” 齐荣氏讷讷,不敢出言,谁让他祖上只是个家奴,蒙恩赐姓,地位也照样卑下。 “父亲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和哥哥好好聊聊。” 齐楣善解人意道。 齐荣氏如蒙大赦,放下圆盘,冲齐煜告了个礼,给齐楣递了个眼色,一溜烟地跑开了。 院儿内只剩“兄妹”二人,一时静默无声,只有夜风撩过蔷薇花架送来的轻响。 齐楣终于开口,绕过齐煜,迈步往屋内走: “时辰不早了,我已准备歇息,还请哥哥自便。” “站住。” 齐煜冷冷道: “收拾一下,随我去青莲山庄。” 齐楣脚步一顿,眸底已然掀起一丝恼怒: “说走就走?我好不容易回一趟家……” 齐煜冷笑打断: “家?你还真把自己当齐荣氏小女了。不过一个妓子,既然承诺了为主子效力,就要做到。” “你!” 齐楣怒目而视。 齐煜抱臂而立,神色淡淡: “父亲要将你献给老狄王,你却迫不及待地勾搭起狄人太子,你什么心思,并不难猜。” “但你猜,若父亲得知你出身勾栏,二者叠加,是会宽宏大量地原谅你欺瞒之罪,助你入宫圆梦,还是扼风险于未然,换一枚更可控的棋子?” 齐楣心中一紧。 以她对齐峥的了解,这老家伙,心机深沉,奸滑狠辣,决不允许有脱离他掌控之事的存在。 眼下,她还未正式入宫,尚存在变数。 失了齐家女这层身份的保障,她不敢赌。 齐楣嘴唇紧抿,迈步进屋,“啪”得一声关上了房门,沉闷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我和你走便是,请哥哥在此处稍后。” …… 日头正盛,陈家的大小姐——陈婧娴,带着父亲指派的一堆人马,浩浩荡荡地从京都赶到了城郊的青莲山庄。 到了后,满心期待,左右环顾,却没找见心仪之人的身影。 明明他昨晚就启程了。 “齐公子在何处?” 陈婧娴随手抓了一个门前洒扫的小厮。 “回大小姐,齐公子这会儿在荷苑。” 到底有什么事儿能忙得把她到来的时辰都忘了。 陈婧娴微微蹙眉,屏退了身后跟随的仆从,独自一人前往荷苑。 青莲山庄最负盛名的地方,莫过于荷苑里凿出的一大片的莲池。 正值盛夏,池中莲花亭亭玉立,绿叶如盖,红、白、粉三色竞相绽放,出水芙蓉,清雅脱俗。 微风拂过,荷叶轻轻摇曳,莲花随风起舞,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而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莲叶中心泛舟的一对璧人。 男子一袭藏青锦袍,长眉秀容,气质高邈出尘。 墨发被一根青玉簪松松束起,额前垂下几缕青丝,随风飘动,增添了几分洒脱与不羁。 正懒散地倚在船舷边,以手支颐,一双凤眸,专注地凝视着船头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一袭浅绯长裙,身段窈窕,青丝如瀑,披散于肩头。 半截身躯探出,纤纤玉指轻抚过密匝匝的莲叶,露出的半边侧颜,不施粉黛,艳过满池盛放的荷渠。 陈婧娴怔怔地站在池边,那对璧人,美得宛如一副画。 二人之间,似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将外界隔离开。 男子凤眸里的温柔缱绻,是她从未见过的。 陈婧娴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片刻后,装作毫无所觉,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大声唤道: “煜哥哥!” …… 小舟缓缓靠岸,齐楣当先一步下船,冲陈婧娴弯身行礼,低眉敛目。 陈婧娴见她姿态柔顺,心中的郁结消了一些,转而冲着齐煜,似嗔似怨: “煜哥哥说好来接我,怎么门口连个人影都不见?” 春庭晚 十四、心仪郎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是我的错,在忙着布置场地,竟忘了时辰,让婧娴妹妹受了冷落。” 齐煜满脸歉意,言辞诚恳,一双凤眸盈满柔光。 陈婧娴心中的郁结登时就消了大半儿,转而被齐煜的话勾起了好奇: “什么场地?” 齐煜笑了笑: “自然是楣儿妹妹献舞的地方。” 陈婧娴瞥向一旁盈盈而立的齐楣,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心头浮上些微酸,思怵一会,笑盈盈道: “楣儿妹妹竟打算以莲池为台献舞?真是别出心裁,我也想看看是如何布置的。” 齐楣知情识趣地告退: “那就麻烦哥哥带陈姐姐入池一览,我先回去休息了。” 齐煜面无波澜,向她投来一暼: “下人已在后院收拾出了几间房,这几日你就歇在此处,多加熟悉环境,不必来回奔波。” 齐楣乖巧应下,行完礼就走,不和齐煜有一丝多余的眼神接触,行止之间透着疏离。 齐煜也始终神色淡淡,丝毫没有挽留之态,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几乎让陈婧娴觉得方才的疑心不过是错觉。 “婧娴妹妹,请。” 齐煜已先一步上船,伸手作了个邀请的姿态,凤眸噙着笑,眸光如水般温润。 陈婧娴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脑子里再无杂七杂八的想法,伸出手,搭上他的掌心,借力上了船。 …… “吱呀”一声,齐楣推开房门,见一个陌生的圆脸丫鬟已守在屋中等候。 “小姐回来了,奴婢伺候小姐梳洗。” 圆脸丫鬟端起一盆水,脚步轻快地迎了上来。 齐楣只当她是青莲山庄的人,尚不熟悉她的身份,不然早就和齐府的那些下人一般,踩高捧低,哪会这么热情地迎接她。 浸水的帕子,凉沁沁地敷上了脸。 丫鬟轻手轻脚地擦去她脸上的浮汗,又帮她摇起了扇子。 凉风阵阵,暑热也不再那么难耐,齐楣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榻上,眼皮很快就耷了下来,沉沉地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醒来时,已是日头西斜。 齐楣缓缓睁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湛的凤眸。 “你倒在这儿睡得像小猪一样,我可是陪那位陈家小姐逛了一下午,人都要晒干了。” 齐煜支着脑袋,侧躺在她的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儿。 齐楣一个激灵,匆忙支起身,环顾四周。 屋内空无一人,那位圆脸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 “你那么紧张干嘛?” 齐煜一把揽过她的腰肢,鼻尖贴上了她的腰窝,声音含笑。 齐楣被他蹭得又麻又痒,面上浮出一丝愠怒: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胡来。” “什么地方?就是禁庭我也有办法和你相会……” 齐煜声音喑哑,一口咬上她腰间的软肉: “你倒好,把我推给陈家小姐,自己去躲清闲。” 齐楣痛得轻嘶一声,推了他一下: “齐煜,你属狗的吗?” “人家明明就是冲你来的,我何必在一边煞风景,招人烦……啊……” 齐楣没想到这家伙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衣摆被揭开,腰间传来舌头舔舐的湿热触感。 她抬手捂住唇,将呻吟拼命地压在喉间,浑身颤抖,脸红得像朵海棠花,鲜妍动人 齐煜继续挑逗,舌尖一路向下,抽空看了眼她的反应,眸色更黯: “叫出来也没事,这院里都是我的人。” 齐楣心中一颤,还未来得及细想,酥麻的快感如潮水般涌来。 她的神识尚留一丝清明,在男人欺身而至时,激烈反抗,双手用力地推他的肩膀,双腿乱蹬。 齐煜无奈,埋首于她的颈边,重重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道: “每次都是这样,把你送上巅峰,自己却下不来。” 齐楣羞得满脸通红: “那你就别来撩拨我。” 齐煜凤眸欲色翻滚,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央求的神情,身子贴了过来,灼烫的呼吸撩在她的耳畔: “好楣儿,来帮帮我……” 齐楣耳根都要烧起来了,这家伙面上是央求,下手可一点都不容拒绝。 她的手腕被擒着一路向下,吓得只想往回缩,却被无情地封住了去路。 她觉得自己像荒野上一只拼命奔逃的小羊,头顶着暗沉的天色,迎面刮着灼烫的风,怎么也跑不出焦黄的原野。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一头狼,眸色跳动,翻涌着吞噬一切的渴望,呼吸越来越沉,喉间时不时溢出低吟。 小羊跌入了陷阱,被灰狼一把按住,翻来覆去地逗弄,迟迟不入口。 齐楣下唇快咬出了血,杏眸已然盈满水光,浑身热腾腾的,脊背上布满黏腻的汗。 说不出是羞还是恼,她心乱如麻,只想尽快结束。 终于,察觉到手劲松了,齐楣迅速缩回了手,在垫子上擦了又擦,面颊紧绷。 齐煜没脸没皮,笑得很是恣意,一副餍足的模样,懒懒地靠在围子上,唤道: “萍萍,可以进来了。” 圆脸丫鬟推开了门,拿着一篮衣物,低头走了进来。 她没有一丝惊诧,跪在齐煜的身前,低眉敛目: “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齐煜接过衣篮,勾唇: “不用,你下去吧,多打几桶水来,我要在这里沐浴。” 齐楣美目瞪地溜圆,再次为齐煜不要脸的程度震惊。 萍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阖上了门。 屋内又只剩“兄妹”二人,齐煜毫不避讳地开始在她面前褪脏衣。 齐芸急急转过头,面颊羞红,暗暗唾骂这家伙恬不知耻。 …… 天色渐暗,陈婧娴精心梳洗一番后,坐在一大桌佳肴前,满心欢喜地等着心上人。 左等右等,还不见人影,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心中闷闷不乐。 和齐煜逛了一下午,她本就有些疲惫,只是想着晚宴上还能同他多待会儿,才强打起精神,好好装扮了一番。 结果,又要她等待! 就在她按耐不住,欲唤身边的侍女催促时,一道靛蓝色的俊逸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齐煜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身上散着一股沐浴后的清香,身形挺拔,气宇轩昂,竟比午后那阵精神了许多。 春庭晚 十五、美人关(一)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回房休整了一下,来得稍迟了些,自罚一杯,还望婧娴妹妹莫怪。” 齐煜入席坐定,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他虽饮了酒,面上却不显半分,只一双凤眸,水光潋滟,越发勾人心弦。 陈婧娴与其对望,心跳得飞快,哪还能生出半分怨怼。 她垂下眼眸,柔声道: “不怪你,是我下午央着你逛了许久,想来是让你累坏了。” 齐煜微微勾起唇角: “和婧娴妹妹一道,乐趣不少,怎会觉得累?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青莲山庄,历久弥新,处处风雅。” 陈婧娴面露羞赧: “煜哥哥过誉了。这山庄有些年岁了,一直未曾修整过,有些屋子破败得着实难以见人。” 齐煜转动手中的酒盏,凤眸轻闪,声音柔和: “婧娴妹妹不介意的话,可否容我代为修整?主要是荷苑那边的旧屋,过于破败,又占据了最好的观景位,荒废了过于可惜。若能重新修整一番,想必会为山庄再添一处风雅之地……” 陈婧娴眼睛一亮,随即面露犹豫,脸颊染上红晕: “不瞒煜哥哥,这山庄其实是我母亲为我留下的嫁妆,母亲未出阁时常居于此。母亲去世后,父亲为防睹物思人,便将山庄封了。” “我很早就起了修缮的念头,但怕父亲想起母亲伤心,就一直没提……” 齐煜的声音愈加柔和: “时间能抚慰一切伤痛,陈大人既同意出借山庄,便是决意不再将其尘封。借着宴请之机,若能将破败之处好好修缮,使山庄重焕生机,想必陈夫人九泉之下,也会乐见……” …… 天初蒙蒙亮,齐楣已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刻。 她的睡眠一向很浅,窗外时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嘈杂声,吵得她心烦意乱。 实在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外衣起身。 晨起,口中干涩,正想开口唤丫鬟,门一下子被推开,萍萍捧着大圆盘走了进来: “奴婢伺候小姐洗漱。” 齐楣接过清茶,漱了口,刚放下茶盏,萍萍适时地递来一杯尚温热的蜂蜜水。 齐楣顿了顿,接过,一饮而尽。 一个陌生的丫鬟怎会如此细致,知她晨起的小习惯,只能是齐煜在背后吩咐过了。 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她按了按额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大公子在何处?” 萍萍敛目: “奴婢不知,但公子吩咐过,若小姐醒来,让您去荷苑等他。” …… 莲池的东北角,齐楣找到了嘈杂声音的来源。 一队工匠正对着几栋旧屋的地基动工,在土石台面上来挖来挖去,挖得尘灰漫天。 齐楣就着绣帕掩住口鼻,匆匆绕过施工现场,暗中抿了抿唇,只觉有趣。 齐煜这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仅哄得陈家小姐借了庄子,还借人供他乱挖一气。 缓步行走于池边的栈道,齐楣的心情好了许多。 接天莲叶,碧色无穷,空气中弥漫着芙蕖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 不远处,已有船夫手持长篙,伫立于舟头,静静地等待。 “公子让小姐先赴池心,他随后而至。” 萍萍在身后出声。 齐楣并未多想,在侍女的掺扶下上了船。 甫一坐定,船夫就撑起了长篙,小舟划入莲叶丛中,碧波荡漾开来。 船夫沉默地划着船,一袭粗布麻衫,头戴斗笠。 齐楣的目光逡巡片刻,凝在了他持篙的手上。 这不像一双卖力气为生的下人的手。 虽然指关粗粝,但仍能看出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手指瘦削修长。 小舟轻晃,他撑篙的动作并不熟练,脊背绷得笔直,双腿分开,稳稳地立在船板上。 齐楣心中生疑,面上仍波澜不惊,一手暗暗握住船舷边缘。 小舟离岸边越来越远,水面逐渐升起薄雾,视野一片朦胧。 四周阒然无声,只有长篙抚过流水的潺潺之音。 船夫终于转过了头: “你就是齐府的那位二小姐?” 他的半张脸掩盖在宽大的帽檐下,只露出流畅的下巴,声音清越。 无疑是个年轻男子。 齐楣眸光转冷: “阁下费心潜入山庄,所为何事?” 男子的唇角勾起,声音带着兴味: “啧啧,应该就是你了。的确是个美人,怪不得齐煜为了你不惜失约,推迟南下。” 齐楣的眸光更冷了。 面上却做出一幅惶惑的姿态,肩膀微微向后缩,袖中的手,悄悄摸向船舷内侧悬挂的泊岸时用来打桩的钉子。 “既然是齐煜失约,阁下寻他便是,寻我做什么?” 男子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他扔下长篙,提步向她逼近: “古人常言,英雄难过美人关,要想收服英雄,美人自然也是关键一环。” 齐楣微微蹙眉: “阁下似乎有所误会,我人微言轻,怎么可能左右齐府大公子的想法……” 男子声音温柔: “是不是误会,试一试便知……” 下一秒,他出手如电,一把掐住齐楣的脖颈,将她按向水面。 齐楣恐慌之余,一手紧紧扒住船舷,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在另一只手上,举起钉子,狠狠刺向男子的胸口。 尖头蹭过男子的胸口,连衣角都未划破。 男子抬手,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力道,擒住她的手腕,“喀嚓”一声。 手腕处一阵剧痛传来,齐楣几欲痛晕过去,手掌无力地耷拉了下来,钉子已然被甩出老远。 “还是只会挠人的猫。” 头顶传来轻笑,紧接着,“哗啦”一声,齐楣被毫不怜惜地按进了水里。 她尚未来得及屏息,冰冷的湖水迅速灌入鼻腔,肺腑如火烧般灼痛。 她无法挣扎,脖颈被死死扼住,手无力地向上抓去,却只能触及冰冷的水流。 她怎么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眼前闪过她短暂又荒唐的一生,无能又无情的父亲,饱受欺辱的母亲,满目疮痍的故土…… 不…不要…… 凭什么生逢乱世,命就如蝼蚁? 她的胸膛里涌出一股强烈的不甘,伸手抓住扼住她喉咙的大手,指甲拼命地往里掐。 她感觉脖颈间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下,倏然又攥紧,冷硬如铁。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一切挣扎都是多余。 她恨自己的愚蠢,柔弱,无力…… 意识渐渐模糊,在陷入一片黑暗前,她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扯断了手边的莲杆。 春庭晚 十六、美人关(二)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正午,荷塘已不复往日的风雅,到处都是小舟,和密密匝匝的莲叶挤作一堆。 骄阳穿过薄云,将水面照得发亮。 齐煜静静伫立于池边,眸中仿佛结了冰。 “大公子,下人们快把池塘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见二小姐的踪影。” 青莲山庄的管家将小舟摇回岸边,满头大汗地回禀。 随身的小厮恰好也赶了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使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继续找。” 管家已晒得满脸通红,累得四肢酸软,却不敢停下来歇息,在那样阴鸷的眼神逼视下,只得继续摇橹。 小舟摇晃了一下,齐煜跳了上来。 “划到那条空舟附近。” …… 齐楣是在半上午时被发现失踪的。 齐煜出山庄前曾问过一次,后院的侍女说小姐老早就起来了,正在池中泛舟。 可等薄雾散去,下人们才发现池心荡漾着一条空舟,立马将消息禀告了外出办事的齐煜。 等齐煜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下人们已将庄子找了个遍,全然不见二小姐的影子。 一个大活人竟莫名其妙地在庄子里失踪了。 此事亦惊动了陈婧娴,陈家小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山庄的下人们皆以为齐府大公子会震怒,齐煜却表现得极为冷静。 首先命人封锁消息,又将齐楣随身的侍女押了下去,然后命下人们在齐楣最后出现的莲池进行底朝天的搜寻。 等陈婧娴赶到的时候,荷苑已经没了齐煜的身影。 陈婧娴满脸担忧,喊来青莲山庄的管家询问: “齐府大公子去哪里了?” 管家的神情有些瑟缩: “他带着齐府二小姐的侍女,出了庄子。” 无怪他害怕,那名侍女,昨天他见的时候还像只小鹿一样活蹦乱跳,脸蛋红扑扑的。 今日齐府大公子出庄时,马车上匆匆一暼,只见她软绵绵地靠在厢壁上,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乌紫,看得叫人胆战心惊。 …… 马车摇摇晃晃,飞速疾驰在山野小径上。 车厢颠簸了一下,萍萍从剧烈的疼痛中清醒,对上齐煜墨色幽深的眼眸。 “先前纵是受了刑,也绝不肯吐露一句是晋南王世子掳走了二小姐,怎么忽然转了念?” “怕……公子冲动……” 萍萍低声道。 齐煜嗤笑一声: “我有什么可冲动的?” 萍萍疼得两眼发昏,闻言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 “世子并未伤己小姐的性命,掳走小姐,是…是为防公子再度失约,绝非存心报复……” “世子言,无此女,公子亦可与其,共谋光复大计……” 齐煜的眸色骤然转冷: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世子殿下的一番苦心?” 萍萍面色发白,额上冒着冷汗: “公子,世子所言,不无道理,与其冒着风险设宴……” “够了。” 齐煜俯身,逼近地上的女子,眸底划过一丝讥嘲,揪住她的衣领,语气森寒: “晋南王世子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将你送去不到半年,已然换了副心肠。” 萍萍闭了闭眼,攥紧手心,声音已然发颤: “公子,奴婢的命,是您救的,无论您信不信,奴婢绝无背叛之意……” 她抬头,眸中盈满水光: “世人皆以为公子不日设宴,是为攀附京都新贵,献媚狄人,可奴婢知道,世子借来青莲山庄,全然不是看中此处名胜,而是为……” 齐煜指尖收紧,眸若冰封,制止之意很是明显。 萍萍遏住话头,深吸一口气,眼眶发红,肩膀轻轻颤抖,终是没忍住,沉沉的字眼从喉间滚了出来: “此番布局,险象环生,一着不慎,公子难逃一死……您为二小姐苦心谋划,可她一心攀附权贵,未必领情!” 齐煜蓦然松了手指,萍萍向后跌落,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车座上,一阵头晕眼花。 她仍不死心,身子向前探去,伸手攥住齐煜的衣摆,声音嘶哑: “奴婢死不足惜,还请公子认清人心,保全自身……” 齐煜面无表情,一点点把衣摆从她手中抽出,后退两步,拍了拍,像抖落身上的尘灰。 “你在我手下尽忠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会善待你唯一的妹妹,等最后一份差事办完,你上戒堂领死吧。“ 萍萍闻言,颤了颤,唇角勾起一个苍凉的笑,垂下眼眸,再也不发一言。 …… 阳光透过雕花窗棱照了进来,却无法驱散室内一角的常年阴暗。 帘幕低垂,账顶的织锦凤蝶已然泛黄,勾丝的翅膀深深嵌在黯淡的红丝绒布上,展翅却不能飞。 黄梨木的朱漆八角大床深陷,褪色的锦被里裹着一张瘦骨嶙峋的脸。 细长的眉下是浓密的睫,鼻梁高挺,薄唇泛白,下颌纤巧,宛如上好的白釉霜雪盏。 美人在骨不在皮,尽管瘦到眼眶深陷,颧骨突出,仍能看出眉眼间绝代的风华。 “哗啦”一声,厚重的木门被一把推开,一个扎着双髻,穿着鹅黄色春衫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娘亲,今日春光正好,我们去城郊的乐游原放纸鸢吧。” 床榻间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女人半撑起身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乖囡,今日燕飞楼怎的下课这般早?” 小丫头面上浮出一抹忧色,微微蹙起眉头: “娘亲的风寒怎的还没好?今日乐师回家省亲,燕飞楼难得放假一天……” 女人柔声道: “纵是放假,琴艺也不可荒废…若是能选上乐倌,出台就能晚上好几年,到时…娘亲定能为乖囡攒够赎身的银两……咳咳,咳咳!” “娘亲,您快别说话了,我给您端杯水!” 小丫头急急扑向榻边的小几,拎起茶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眉间浮上愠色: “阁里的丫头又偷懒,惯会踩高捧低!娘亲,你等等,我去给你烧水。” 女人躬着背,抚着床柱,极力咽下喉间咳出的一抹腥红: “咳咳…乖囡不急,老毛病,忍忍就好,莫再和丫头们起冲突……” 小丫头听着母亲越来越猛烈的咳嗽声,心揪得紧紧,早就把春游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抱起水壶冲出门,嘴里不停念叨: “娘亲,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春庭晚 十七、旧时燕(一)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子夜时分,月亮从屋檐上升起。荒野间,常年荒废的宅院突然灯火通明,人影惶惶。 晋南王世子司徒琰,踏着清冷的月光,“吱呀”一声,推开厚重的木门,目光落在屋角的一张软榻上。 榻上的女子双目紧闭,面颊顶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干裂的嘴唇轻轻翕动。 榻边的侍女正俯身帮她换额上降温用的湿帕,见门口的男子提步迈入,匆匆拧着帕子,弯身行礼。 司徒琰挥了挥手,示意侍女继续做手头的事,走上前来,盯着榻上的女子看了许久,开口询问: “她一直这样吗?中途可曾醒来?” 侍女摇了摇头。 榻上的女子气息混乱,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衾角,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司徒琰再度凑近,俯身,终于听清了她的呢喃: “娘亲,娘亲,等等我……” …… 齐楣恍惚间又变成了战乱中随母亲躲躲藏藏,寻找容身之处的小丫头。 明晃晃的日光照在皲裂的大地上,长街上到处是死人。 母亲将遇险时从南梁将军那获得的朱红大耄叠了起来,放在随身的包袱中,徒手挖了个坑,和那些无用的金银玉器一起,深埋地下。 又从南梁乱兵的尸体上扒下破衫,裹在身上,遮盖娘俩被撕扯的破破烂烂,难以蔽体的华服。 二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皆涂满黑灰,发髻挽成了寻常村妇的模样。 母亲和她神情木然,一如失去家园的无数流民,穿梭于战火燃烬后只剩焦黑的断壁残垣,躲避街道上肆意奔驰,搜刮民居,放声浪笑的狄人。 好不容易趁混乱出了城,行至郊野,她被母亲藏至破庙深处的佛像后。 母亲枯槁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安抚好惊慌失措的她,裹紧了身上的破衫,出门寻找吃食。 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期间也有几波流民闹哄哄地闯入,四处翻找,然而这破庙早已荒废多年,没多少值得带走的东西。 神龛被打翻,经幡被扒了下来,只剩残破的泥塑菩萨,孤零零地立在原处,目光悲悯,投向远方,默默注视着战乱下的人间炼狱。 顶着被狄人或南梁乱兵随时劫杀的恐惧,没人有心思求神拜佛,更不敢多做停留,竭力搜刮一通后,纷纷出了庙门,仓皇逃命,因此没人发现佛像背后颤抖着蜷成一团的小丫头。 她虔诚地祈祷菩萨保佑,母后可以早点归来,父皇可以早点找到他们。 直到夜幕降临,破庙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火光,四下重归寂静。 耳畔只有时不时响起的老鼠“哒哒”跑过的声音。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将头伸深埋进膝盖。 整整一天,她几乎水米未进,饿到肠胃绞成一团,渴到嗓子里冒烟。 在她两眼一阵又一阵的发黑,支撑不住即将昏倒时,终于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轻微响动。 一道气若游丝的轻唤响起: “乖囡……” 她心中一颤,两步跳到台下,跌跌撞撞地飞扑到门前,颤抖着手,将母亲搀进房中。 尽管光线昏暗,她还是一眼看出母亲的一只手臂弯曲成了不正常的弧度,吊在胸前,另一只手臂则抚在门框上,见她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脸上仍挂着如往常一般的微笑,轻声叮咛让她慢点。 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心猛地一揪。 曾经她最喜欢握住母亲的手把玩,母亲善抚琴,作画,十指纤长,青葱如玉,掌心总是温温热热,手背的肌肤细腻的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而如今这双手,冰冰凉凉,十指明显肿了起来,手心手背布满大大小小的划痕。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滴在了这双手的手背上。 这双手颤了一下,轻轻从她手中挣脱,摸向怀里,掏出黑乎乎的半截豆饼,递向她嘴边: “乖囡,吃……” 她那时尚不知久居深宫的母亲是如何在战乱中费尽千辛万苦,搜寻到这些果腹之物的。 尽管胃已饿到痉挛,那块散发着馊味的半块豆饼仍让她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母亲将她紧紧地抱住,她感觉自己的肩头湿了。 “母后,别哭,我吃!” 她忍住喉间的焦渴,屏住呼吸,将饼子胡乱塞进嘴里,随便嚼了两下,只觉满嘴干涩,噎在喉咙里,半天咽不下去。 母亲及时递来水袋,她就着母亲的手,灌了好几大口,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母亲温柔地抚去她脸上的水花,夜色掩盖了一切,她看不清母亲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与她额头相抵,声音轻颤: “乖囡,以后别叫我母后,娘亲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那儿能吃上干净的饭……” 她的手心冒着冷汗,心中茫然失措。 “母…娘…娘亲,我们不等爹爹了吗?” “不等了,他们不会来了。” 母亲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她的额头很烫,抚在她脸上的手指却没有多少温度。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母亲的话比馊掉的豆饼更难以消化。 全身的血液已然凝固,她好像一脚踩空,不停地往下坠,又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里,娇养在锦绣堆里的那些年,南华宫的繁花似锦,帝后的鹣鲽情深,仍历历在目…… 她曾在父皇脖子上骑大马,被父皇捏着手教授书画,她的第一张作品是父皇的小像,将他画成了一个长脸火柴身的小人,母后见了哈哈大笑,父皇亦眉眼弯弯,唇角轻抿,提笔给她画了一张小像: 雪白的纸张上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只头大身子肥的小花猫,正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身下压着只翻到第一页的书卷,嘴角还沾着桂花酥的碎屑。 父皇这是在打趣她在夫子的课上偷吃零嘴还掺瞌睡,被气愤的夫子揪到御书房内,打扰了正静心欣赏佳作的他一事。 那次父皇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象征性地批评了几句,又拿公主年龄尚幼,生性活泼好动开脱,让夫子多包涵。 夫子乃南梁第一大儒,对付她这种被宠坏的小毛孩,属实无招。 念叨了几句圣人之道,见父女俩都一幅耳朵起茧的模样,气得吹胡子瞪眼,无奈地走了。 春庭晚 十八、旧时燕(二)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等夫子的身影消失在殿门,父女二人一齐松了口气,下一刻,父皇就冲她招手,眸中闪着兴奋的光: “乖囡,快来看我今日新收的绝世名作。” 她好奇地迈步上前,见又是那些看惯了的山水画,兴致瞬间消失,比起听一堆父皇的溢美之词,在阳光明媚的御花园里扑蝴蝶显然对她吸引力更大。 父皇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不满道: “你这不识货的小丫头,这可是前朝“画圣”无道大师的遗世之作,外头千金难求……” 她笑着打断: “父皇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作出的画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我整日对着一等一的父皇画作,自然眼界拔高了不少,再一等一的画作拿到我面前,也容易沦为寻常。” 父皇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语气依然不佳: “就你成天一堆歪道理,作为朕唯一的关门子弟,也没见你做出什么像样的画,还看不上画圣之作……” 他话锋一转: “今日的琴练得如何?” 她吐了吐舌头: “昨日练了好长时辰,手指都练疼了,母后说,给我放一天假。” 父皇无奈地叹了口气,敲了下她的脑瓜: “你说你,吃不得半点苦,婉儿又喜欢纵着你,她未出阁时,七弦琴可是一绝,书画亦未落下,你倒好,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天赋尚可,就是沉不下心去好好学,怎么没遗传婉儿的半分定力?” 她扬起小脸,笑得一脸灿烂: “母后当然是绝世仅有的才女,不然怎么和才华横溢的父皇相配?父皇若是要鉴赏名家之作,何不找母后?她准能从构图造型到用笔用墨设色和您探讨个三天三夜……” “乖囡,你当爹爹不想?” 父皇的神色多了一丝落寞: “婉儿若见到这幅画,准要蹙起眉头,说陛下应把心思多放在江山社稷上……” 她拍了拍愁眉苦脸的父皇,温言安慰了几句,又撒娇地提出反正已被夫子责令停课反省,想趁秋色正好,秋菊开得正盛,去御花园捉几只凤蝶,带回去给成日闷在凤仪殿里的母后赏玩。 父皇戳了戳她的额头,哪能不知她又拿母后当幌子,被她缠得烦不胜烦,当下就摆摆手让她去了。 那时的她,尚是一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小鸟,从未窥见过阳光背后的阴翳。 南华宫的秋日,蓝天白云,一如水洗。 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腥风血雨,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金桂的芳香。 她途经御花园的一棵歪脖子桂树,偶遇了一个和她年纪相差不大,正全神贯注地蹲在地上,举着树枝,不知在看什么的少年。 身后的宫人介绍,那位小少年是和父亲常年驻守在河西的晋南王世子,名为司徒琰。 她瞅了眼那人被晒得黝黑的脸蛋,呵呵笑道: ”明明是块黑炭,怎么起了个玉的名字?” 两人尚隔一段距离,那人却倏然扭头看过来,瞪了她一眼,紧接着又转过头去,神情不屑。 她的面皮刚因背后说人坏话被听到而发热,接着又因这极度无视的一瞥气得皱成一团。 她从小到大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等冷遇,当即提起裙摆,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不善: “喂,你看什么呢?” 那少年比了个嘘的手势,头也未回,冷冷道: “别打扰了它们。” 她瞥见地上聚得密密麻麻的一群黑蚁,只觉好笑,又往前凑近了一步: “蚂蚁有什么好看的?你是从哪里来的土包子?进宫只知道看蚂蚁。” “走开!” 少年回身,拿树枝戳了一下她的裙摆。 她被惊得跳了起来,绣着无数朵芙蓉花的靓丽裙摆上多了一道黑印,少年却仿佛没看到似的,转头继续盯着地上的蚂蚁,语气还带着责怪: “你差点踩到它们的方阵了。” “你竟敢为了这些破玩意戳我!” 她气得咬牙切齿,从后将他狠狠一推,少年没注意,一个踉跄,树枝戳在了蚂蚁群中心,地上团聚的黑蚁惊慌地四处逃窜,很快消失在草丛。 “喂!” 少年气冲冲地回头,少女不依不饶地上前,又推了他一下,这下他按耐不住了,扔了棍子,就要来擒她。 两人在宫人的惊呼声中扭作一团。 少年已初学武艺,但毕竟男女有别,他克制着身体间的触碰,却被少女找着了可乘之机。 她不管不顾,将他扑倒在地,一手揪上他的前襟,一手扯着他的头发,抬脚重重蹬向他的小腿。 少年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且毫无章法的打法,心中顾忌又颇多,一时竟被少女制住,压在了身下。 他听见耳畔响起清脆的呵斥: “小黑炭,你服不服!” 少年的脸红到了耳根,心跳如擂鼓,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泼妇!” 终于,一双温凉的手分开了二人,那双握惯了笔管的手第一次挥到了少女的脸上: “顽劣至极!” 是她的父皇! 他气得浑身颤抖,两眼发红: “还不快向世子道歉!” 那一掌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初兆。 少女白皙的半边脸颊很快肿了起来,她跪在地上,抚着脸,嘴唇哆哆嗦嗦,眸中泛起了水光,对着满脸惊愕的少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眼见父皇的手掌又要扬起,一旁的少年及时拦了下来,他掀起衣摆,跪下来请求: “是微臣招惹公主在先,请陛下息怒,微臣愿同公主一起受罚。” 父皇正欲出言,不远处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犬子顽劣,让陛下见笑了。琰儿身为兄长,还同妹妹置气,该罚!” 晋南王缓缓从花径上迈步而来,他有着与父皇相似的眉眼,轮廓却更为分明,气质也迥然不同。 如果说父皇像关内春日温润的雨,通身华贵,儒雅风流,那晋南王就像大漠冷冽的风,面庞刚毅,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脸上的沟壑如刀削斧凿,笑起来威风凛凛,不笑时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春庭晚 十九、旧时燕(三)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眼前的晋南王分明是笑着的,一双眸子却像出了鞘的剑,锐利地扫了过来,压得身旁的少年脊背发颤。 少女无惧无畏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干脆地叫了声:“皇叔!” 她的泪仍团聚在眼眶,迟迟不肯掉下来,脊背绷得笔直,一脸倔强。 晋南王哈哈大笑,抚上父皇的肩膀: “燕儿倒是个烈性子,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儿郎,派到我军中磨炼,等长大了说不定就能为大哥分忧了。” 少女小嘴一撇,很是不忿,为何女儿家就不能替父皇分忧? 她嘴唇动了动,正想分辩两句,抬眼却看见父皇眉头紧锁,眼里没什么温度,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丝烦躁。 “公主举止失仪,于延芳斋禁足一个月,随侍宫人受杖刑二十。” 这是自出生以来父皇第一次罚她。 她犹记得那日的秋阳灿烂,却化不开父皇眉眼间的冰冷。 任她如何在延芳斋大闹,父皇连面都不愿见她,更别提改了这道旨意 后来,她才从母后那得知,那日朝中,群臣上书,恳请父皇同意北漠来使为其部族首领求娶长公主一议。 这提议是如此的荒谬,平日里满口周礼的老家伙们,这时却不觉得将一个未满十岁的少女远嫁到“未受教化”的蛮夷之邦,对方还是个比她父皇年龄都大的老头,有失国仪。 只因狄人的铁骑夷平北漠几个小国后,悄然陈兵于河西边境。 自大周分裂,动荡了几十年后,司徒先祖才在世家的助力下一统中原,建立南梁。然而,先祖留给后人们的江山并不稳当,南梁的几代帝王,遇国政大事,莫不要征询世家大族的意见。 赞成这项提议的,皆是出自世家的大臣。他们是家族利益的传声筒,比起让自家出钱出粮出兵助战,给些银钱,派个司徒皇室的女儿和亲,划算许多。 什么国耻不国耻的! 在这些文人的笔下,这堪比前朝北漠匈奴族祈盼向大周归附,匈奴单于向周元帝自请为婿,乃国力强盛的象征。 长公主也应效仿前朝的安宁宫女,将南梁的文化带去北漠,教化苦寒之地的异族,维系边疆的和平。 反对这项提议的,只有寥寥几个,其中一个乃平日总对她看不上眼的南梁大儒,她的老师。 还有一个,则是从千里之遥的河西,星夜兼程,赶回来汇报军情的晋南王,她的皇叔。 …… “乖囡,你要理解你父皇的苦心,这段时间就在此处好好呆着,避避风头。” 在母后的温言劝慰下,她总算暂时化解了心中的郁结,然而窗外的秋光是如此明媚,她却只能闷在屋内学些无聊的琴棋书画,怎么能痛快得起来。 所幸的是,晋南王除了带来了塞外的风刀霜剑,还带来了一个和她年龄相差不大的“石头哥哥”。 那日在歪脖子桂树下的一战,晋南王世子未受到陛下的任何处罚,依然宫中来去自如,还总喜欢绕到她“关禁闭”的延芳斋,在窗外的院子里捉蛐蛐,逗蚂蚁,和小太监们玩得不亦乐乎,笑声勾得她心痒痒。 经过几日的斗争,她终于按捺不住,悄悄推开屋门,踏进小院,迎面就碰上了嘴角高高翘起的司徒琰。 她不得不好声好气地央求这位世子哥哥帮她瞒着父皇,让她在院子里透透气。 司徒琰倒也没怎么拿乔,爽快地同意了,还带她去树下找蚂蚁窝,邀请她来“观战”。 破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她心里嘀咕,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还得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谁叫她闷了这么些时日,恨不得快把延芳斋的地砖数了个遍,好不容易能在院里玩一通,玩什么倒在其次了。 司徒琰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用树枝指挥蚂蚁“作战”,她看了一会,竟也被勾起了兴趣,捡起一根树枝,加入“战局”。 两人不知不觉,玩到日头西落,她从未这么尽兴过,可司徒琰得出宫了。 她心中有些不舍,面上仍装出浑不在意的模样,直到他临走前,仍不忘挥挥小拳头,威胁他不许告密。 司徒琰眉眼含笑地应了,次日正午,准时出现在小院里。 她第一时间提起裙摆,“蹬蹬”跑下楼,“哗啦”一声推开门,故作惊讶之姿: “呀,你怎么又来了?” 她绝不肯承认,从一大早,她就盯着窗户,望穿秋水,祈盼那道熟悉的人影出现。 她和司徒琰凑在一起,总能研究出无穷无尽的新奇玩法,哪怕是在还没有御花园十分之一大的小院。 二人一道编草笼,捉蛐蛐,把太监和宫女们都叫过来下注观战。 延芳斋的宫人们畏惧她的“淫威”,不得不掏出自己的私房,下注小公主在草丛里蹲了一下午,辛辛苦苦捉来的一只的“黑甲大将”。 在选蛐蛐一事上,自幼长在深宫的小公主哪有出身民间的宫人懂得多,偏生她性子又好强,不肯让宫人来帮忙,非要自己亲力亲为,和世子堂堂正正地较量。 大部分宫人们都看出小公主选的蛐蛐,只是外形上看着威猛,实则外强中干,被捏在手里时腿都在哆嗦。 果不其然,“黑甲大将”被世子派出的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灰灰”,两下就咬得缩成一团,再不敢往前一步。 小公主气得大吼:“破石头,你耍诈!准是看准了这蛐蛐不行,才出手帮我捉。” 司徒琰笑得一脸无辜:“我说燕儿妹妹,刚才是谁连扑几个空,蹲得腿都麻了,可怜兮兮地来求我帮帮你?” 小公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愿赌服输,她只好将一粒金叶子从荷包里掏出来,放在司徒琰摊开的手心上。 小公主带头,延芳斋的宫人们再不情愿,也得面如土色地掏出自己的私房,放在世子身后跟着的脸都笑成花的小厮手里。 “等等!” 小公主拦下了第一个交付财物的宫人。 司徒琰挑了挑眉,正欲出言,小公主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急什么?我还能赖你的账不成!” 她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一脸正气: “他们皆是信赖本宫的实力才下注,既然如此,本宫也不能失信于人。他们下的注,便由本宫来偿!” 春庭晚 二十、旧时燕(四)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禁足的日子如流水般潺潺而过,好在有司徒琰的相伴,过得还不算太郁闷。 只是她犹记得歪脖子桂树下的那一架,死活不肯好好叫他的名字,平日里叫他“石头哥哥”,生气了就喊他“破石头”。 司徒琰抗议过几次,她就是不改口,只得无奈随她去了。 好不容易盼来她禁足结束之日,司徒琰却未如往日一般出现在小院里。 满心欢喜皆落了空,她心中大骂“破石头”失约,不守信用,气冲冲地往院门外冲。 她打算去紫宸殿求父皇恩准她出宫,以探望皇叔的名义去找司徒琰算账。 她的脚还没迈出院门,就被内侍拦下,那个平日里总跟在父皇身后如影子般的老太监,吊着个脸,阴阳怪气道: “公主这是打算往哪去啊?” “禁足结束了,我想去看看父皇,不行吗?” 她向来不喜父皇身边这个成日阴着脸的老太监,虽然他是先帝留下来的老人,据说还有一身武艺,父皇对他很是敬重,她也不能不敬。 可他的眼线似乎遍布南华宫,总能将她闯的祸及时上报给父皇。 虽然父皇经常只是口头批评两句,罚点月银,但母后那边可不好过。 若是父皇唱白脸,母后就唱红脸,帝后配合,训得她叫苦不迭。 见老太监还不收手,她有些怒了,正欲发作,只听老太监冷笑一声: “陛下有令,请长公主殿下继续在延芳斋呆着。” “凭什么啊!禁足不是结束了吗,放我出去!我要见父皇!” 她气势汹汹地推开老太监的手臂,然而老太监下一句话,瞬间将她打入九天寒窟。 “晋南王反了,紫宸殿正乱着呢,殿下还是别去添乱为好。” “皇叔会反?怎…怎么可能!” 若说要反,南梁任意一个世家豪族起兵,她都觉得有可能。 但怎么会是晋南王呢? 他和父皇虽非一母同胞,但交情要多深厚又多深厚。 皇叔小时候因出身卑微,生母早逝,又不得先帝之心,养在南华宫最西角,年久失修的临海阁,没少被踩高捧低的宫人们欺辱。 父皇有一次恰巧撞到,严令斥责了宫人们,开始默默关照起这个手上满是冻疮的小弟弟。 天家亲缘淡薄,禁庭暗处的风刀霜剑从未少过。 所幸父皇受强大的母族庇护,平安长大,其他皇子就没那么幸运,死的死,残的残,而临海阁里那个不起眼的小皇子,在父皇的关照下,竟也全须全尾地长大了。 二人乃过命的交情,先帝在位第六年,皇家冬狩,父皇不知怎么惊扰了一只冬眠的熊,是皇叔挡在父皇身前,拼死引开黑熊的袭击,拖到禁卫来援。 黑熊袭击一事被查出是三皇子所为,先帝震怒,将三皇子贬为废人,又将其背后的雍州李氏阖族流放,同时,在出身淮扬王氏的大臣提议下,早早定下了太子人选。 先帝的儿子只剩两个,一个是崇元皇后所出的司徒文,另一个则是宫婢之子司徒贤。 父皇刚被封为太子,皇叔就主动请封,远赴千里之遥的河西郡,镇守边关,无诏不归。 当年也不乏风言风语,说父皇性情过于温和,论文武韬略,远不及宫婢之子司徒贤,不过胜在其母其妻,皆出自淮扬王氏一族,若令其入主东宫,未来恐有外戚独大之忧。 期间也不乏各地的世家豪族主动与皇叔攀亲,引他争上一争,但皇叔无动于衷,甚至为了避嫌,在先帝的诏书还未下达时,主动离京。 还有流言,说司徒贤不过暂避王氏锋芒,欲在河西拥兵自重。 先帝不予理会,父皇更是一笑置之,只为皇叔的离去而难过。 临别前,父皇折柳相赠,皇叔长舒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以为大哥又要送我一堆画作,边地风沙大,纸张娇弱,保管起来麻烦得很。” 父皇无奈: “每次送你画,你哪次不是胡乱叠起来就扔到一边,你也不爱这些玩意,送你品鉴,宛如送牛牡丹。” 那会儿还是少年模样的皇叔,笑得露出满口白牙: “只要是大哥画的,我还是会好好品鉴一番,好生保管的。” 父皇始终未曾露出过笑颜,眼底盛着浓浓愁绪,许久未发一言。 二人此刻皆知,这一别,难有再见之日,若是相见,准是边关告急或京都危矣。 皇叔的笑容依然明朗: ”大哥,边地难有春色,若你政务不忙,可否每年将京都的满城烟柳画下来,送予我?” 父皇的眼底终于露出些亮色: “好。” …… 她看着老太监阴沉沉的脸,满脸不敢置信。 明明自记事以来,父皇每年都会作画,与那些繁冗的边地杂务回函,区隔开来,专程请驿使在年底寄给皇叔。 等皇叔收到,京都已然草长莺飞,边地的风或许也褪去了冬日的冷冽。 她也无数次被父皇抱在膝头上,听他絮叨当年的往事,每当他提起皇叔,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柔软,充满怀念。 皇叔也未曾不在边地思念过父皇。 随一堆边地杂务寄过来的,总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两根鹰的羽毛,一块奇形怪状还会发光的石头,不知是什么凶兽的牙齿…… 最离谱的一次,还是哪个部族首领的胡子。 皇叔在信中得意洋洋,说他将总是骚扰边境居民的戎族人赶到了格姆山脚下,戎族的首领非要将女儿嫁给他,他拗不过,就娶了。 父皇失笑,当即叫来礼部的官员,按亲王娶亲之仪,为皇叔补上贺礼。 没几个月,皇叔的信又来了,抱怨京都送来的一堆漆器华而不实,漠北战乱不断,几个部族各自为政,商路断绝,金银珠宝无处花销,米粮最为紧俏,还不如给他多派点粮,等他练好了手上的兵,择日出征,一统北漠,打通商路,势要超过周朝全盛时边地的繁盛。 然而,皇叔的雄心壮志注定难以实现,南梁建国不过百年,只历经三代帝王,世族好不容易盼来安稳,只希望休养生息,稳固势力,怎愿再起战争? 哪怕边疆无数次来信警示狄人异动,直到狄人铁骑陈兵河西之境,朝堂的大臣们也一厢情愿地认为割地嫁女,便能换来一息安寝。 春庭晚 二十一、旧时燕(五)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不论她信或不信,她的皇叔连带着石头哥哥,已经被软禁于宗正寺。 她心急如焚,迫切想冲到紫宸殿,问问父皇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如海却始终板着一张死人脸,跟个门神似地杵着,将她拦在延芳斋。 延庆九年的秋雨从那一日开始落下,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无边无际的网。 她在萧萧的雨声中瑟缩不宁,直到暗夜里,某个面目模糊的小太监从窗缝里递过来一张布条: 布条上的字迹苍劲凛然,只有短短几行字,读来却让她遍体生寒: “父王被构陷谋反,左相王璟联合京都几大世家,逼陛下将父王下狱,尽快定下和亲一事。” 她的指尖颤抖,左相王璟,出身淮扬王氏,是她的亲外祖! 她想起母后几周前曾来延芳斋安慰她。 说和亲一事,群臣上书,祖父作为群臣之首,不好贸然站出来,表示反对,已想办法在私下运作,定能想出个周全之策。 原来,这周全之策,是囚了一心主战的皇叔,还要牺牲她去换那可笑的一息安寝! 她想起难得见一次,却总是托人给她的储秀宫送来各种小点心,小摆件的祖父…… 血浓于水的亲情,在这种时候,已然让位于家国大义,脆得宛如风化了的石头,一碰就散成了灰。 不知不觉间,泪水蓄满了眼眶,滴在了布条上,蕴湿的痕迹处,又逐渐透出几行淡淡的墨迹: “燕儿妹妹,别哭,等我,我会来接你!” …… 她忘了城破之前,最后一段和平的岁月是如何度过的。 只记得秋雨后的京都,再无湛蓝的天,延芳斋变得又湿又冷,木制的窗棱总是在夜里被大风吹得吱呀作响,让她想起历朝历代的传说里,在南华宫枉死的冤魂。 母后来看她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父皇更是从未踏足过延芳斋。 她做梦都想回到储秀宫,回到曾经父皇和母后坐在宫灯边,为她读史书,哄她入睡的时光。 然而,搬回储秀宫,遥遥无期。 她被彻底遗忘在了延芳斋,难以踏出小院一步。 只能从宫人们愈发谨小慎微的举止,延芳斋外偶尔传来的兵甲摩擦声,终日暗沉沉的天色,隐约窥见外界的天翻地覆。 某一日,她透过延芳斋的顶楼的窗格,看到南华宫西侧的重重屋檐后,冒出了滚滚黑烟。 那是宗正寺的方向。 从宫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她得知宗正寺走水,晋南王和世子失踪了。 连日来的郁闷似乎消减了一些,夜深人静时,她会掏出藏在胸口的布条,翻来覆去地看。 布条底部的几行小字,成了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 她坐在窗边等啊等,没等来和亲的圣旨,也没等来春暖花开,却等来了冲天的大火,惊慌失措的宫人,在南华宫内恣意横行的乱兵,和急惶惶来找她的母后。 …… 她又变回了破庙里饥肠辘辘的小女孩。 她抚摸着母亲遍布疤痕的手,疑心在宫墙里度过的幸福童年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和母亲,将过往亲手埋葬,随着讨生活的流民一起再度涌入京都城内,帮占领了梁人民居的狄兵们清扫房屋、洗衣做饭,换点喂马的豆饼。 习惯于抚琴作画的纤纤玉指,干起粗活,从笨拙不适到应对自如,也就用了区区一周。 母亲那双被父皇赞为“白玉无瑕”的手,烂了后结痂,结痂后再次溃烂,变得面目全非,也是在那区区一周。 她心疼得要死,却无可奈何。 然而,这样的劳累的一周,只是命运显露丑恶爪牙的开端。 一个平常的午后,母亲正埋头在井边洗衣,脖颈上覆盖的黑灰被流淌的汗液褪去了一些,露出一抹细腻的白,落入了某个贪婪的狄兵眼里。 她已经忘了那日她和母亲是怎么从深巷尽头的小院逃离的。 只记得自己满手是血,等逃到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才发现自己的手中,仍紧攥着一块碎砖。 一国之母沦落成花巷名妓的原因很简单,只有花楼有五大三粗的守卫和可以摆平一切的老鸨,不用担心后续会遭到追杀。 曾经的金枝玉叶,却难以适应扒光了像畜牲一样被挑挑拣拣。 老鸨涂满红蔻丹的手指从她的脊背上划过,激起她一身的战栗。 她的笑容尖厉:“五官底子可真好,皮肤还滑得像羊脂,像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小人,等长大了,不知会有多少痴儿,拜在你的裙下。” 少女低头,默然不语,手指紧握成拳,泪珠悄然在眼眶中打转。 “这就羞恼了?那可不行,学学你娘。” 老鸨在她耳边轻轻哈气,掰起她的下颌,将她的脑袋转向二楼的窗格。 她看见一袭红裙的女人,赤足在台上跳舞。 四周全是起哄的花客,一些人甚至往她身上泼酒,酒液浸湿了纱衣,美人曲线毕露,台上台下,笑闹一片。 少女难以置信,挣脱老鸨的手,几步迈到窗台前,紧紧扒住窗棱。 那个妖艳的女人,确实和母亲有着一模一样的眉眼,可她记忆中的母亲,向来是端庄娴静,克己守礼,宛如一幅画。 那人真的是母亲吗? 曾经的一国之母,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却记得母亲在她半夜辗转反侧,泪湿眼睫时,将她搂在怀里,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她的胸口,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胸口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硌着她,那一点酸涩,被母亲的手掌放大,蔓延至全身。 她在母亲惊诧的目光中坐了起来,下床,点亮桌上的烛台 紧接着,从怀里掏出揉成了一团的布条,展开,看那几行浅淡的墨渍,被火舌舔舐,逐渐化成灰烬。 …… 软榻上的女子仍在喃喃: “骗子……都是骗子……” “父亲、皇叔、石头哥哥……” 司徒琰隐约听到几个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的字眼,悚然一惊,急忙俯身贴近。 然而榻上的女子除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再未吐出任何词句。 春庭晚 二十二、故人非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榻上的女子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后,徐徐睁开了眼。 司徒琰见她醒了,拦住了欲上前奉药的侍女,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淡淡道: “下去吧,我有话要问她,没我的吩咐,不要放人进来。” 司徒琰将药碗轻轻搁在围子边的小案上,往榻边一坐,望向犹在怔忡中的齐楣,含笑开口: “齐小姐可好些了?” 齐楣没有答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对面有些熟悉的眉眼,过往的记忆呼啸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一眼就认出了故人。 她的“石头哥哥”,样貌和儿时相比,变化并没有多大。 小麦色的皮肤,一双浓眉,眼瞳格外漆黑,脸庞线条分明。 只是五官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些风霜的痕迹,显得硬朗而英挺,越来越像年轻时的皇叔了。 想起先前那双扼住她喉咙,将她毫不留情按向水里的大手,齐楣在心中苦笑。 原来是他…… 命运似乎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在她每日虔诚地祈盼故人归来时,那人却了无音讯。 在她抛却一切过往,以新的身份孑然独行时,故人却以一种无法预料的方式,出现在眼前。 百感交集后,她只庆幸她的样貌经过几年的磋磨,和儿时相比,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的五官长开了,身段也愈发玲珑。 像一件精美无暇的玉燕,以污秽浇铸,被锁在看不见的牢笼里,再也生不出对笼外蓝天的向往。 现在的她,早已摒弃了对他人无谓的期待,没有什么能让她停下既定的脚步。 …… 齐楣换上一副惊惧的面孔,往后缩了缩,手指攥紧衾被。 司徒琰见她不答,神色更加柔和了,声音轻缓: “抱歉,之前应该是吓到你了。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想取你性命。我是南梁的晋南王世子,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某人依约办事而已。” 齐楣咬了咬下唇,面庞发白,半晌才出声: “那他要是依然不从呢,你会放过我吗?” 司徒琰的指节不疾不徐地敲着案几,闻言,微微一笑: “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 “对了……” 他的目光锁住她,状似随意地问道: “齐小姐是哪里人?我听齐煜说,你和他实际上并无血缘关系。” “懋乡。” 见他神色微讶,齐楣解释道: “一个离京都百里地,不知名的山野村落,世子殿下不熟悉也正常。” “你从小到大生活都生活在那里?家里可还有别人?” 齐楣摇摇头: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只我这一个女儿,将我送去齐府做了养女。” “你没有什么哥哥之类的吗?不一定是亲哥,其他表兄堂兄或者邻家哥哥之类的……” 齐楣眼里流露出不解,见司徒琰一脸认真,专注地盯着她,只得斟酌着言辞,回答道: “我这一脉是齐家旁系,祖父是齐家家仆,得家主赐姓为齐。论血缘,是有几个表兄堂兄,但没什么来往,也非齐姓。” 司徒琰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 “这些人中,有叫‘石头’的吗” 齐楣瞳孔一缩,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竭力压下翻涌而上的情绪,平静答道: “或许有。我和他们幼时也曾有过来往,记忆里…对这个小名,是有些印象。” 司徒琰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面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听到她的回复,只是淡淡一笑: “齐小姐是否介意我看下您的后腰?别误会,我不是什么登徒子,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我可以让侍女代劳。” 齐楣垂下眼帘,努力掩饰其中的慌乱,半晌,复抬起头,声音极冷: “女子的后腰岂能轻易示人?世子殿下莫不是想折辱我?” 司徒琰碰了个钉子,不以为意,盯了她半晌,开口道: “恕我冒昧,齐小姐的眉眼,另我想起了一位因战乱失散了的故人……” 他的眸色深得吓人,蕴着潮涌,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记忆中的那个人。 “我还没有娶妻,如果齐小姐担心名节受损,我愿择日登门,向齐家家主求娶。” 齐楣与他的目光相撞,心中一颤,只觉自己将要被他眼里翻涌的浪潮吞噬。 肺腑犹如被一只大手攥住,酸涩从心头蔓延开来。 年少时,未曾没有情窦初开,暗暗挂怀,可她如今早已不是那只无畏无惧,拥有一切的燕子。 神思恍惚之际,房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了。 “不好意思,世子殿下的垂青,吾妹恐怕无福消受。” 齐楣一身风尘,踏着满天星光而来。 月色下的脸庞俊美又桀骜,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含情的凤目,此时正冷意森森地注视着房内二人。 守门的婢女软倒在他的身侧,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上门做客,怀逸何不知会一声,容我好生款待,何必要趁夜色擅闯,还打伤我府上的婢女?” 齐煜冷哼: “不必担心,我只是用了些迷药,并未伤及你府上之人分毫。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司徒琰微微一讪,迈步至门厅的桌案前,面对着门口的煞神,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开始沏茶,于茶香袅袅中,淡淡开口: “能找到这里,怀逸想必废了不少周折,难为你快马加鞭赶至这荒郊野岭,来寻我这个久未谋面的故友,既然如此……” 齐煜打断道: “不必客套,世子殿下所要求之事,我皆已办妥,还请殿下履行诺言,容在下将吾妹带回。” 司徒琰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白玉杯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怀逸,你明知道我想要的并非只是在京都搭几条暗线,先前你我已定下南下起兵之日,你为何又临时变卦?” 齐煜垂眸,声音肃然: “时机还未成熟。” 司徒琰的手指扣紧了杯沿,神色骤然转冷: “不成熟?先前说同我说‘万事俱备‘的人是你,临时变卦,说‘时机不成熟’的还是你!” “怀逸,我敬你曾是宣威军抵抗到最后的将领,奉你为座上宾,更是将戍卫营残部托付于你,你可不要辜负我和这几千号人的信任!” 春庭晚 二十三、还疼吗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殿下不必着急,只需多等待些时日,容我多做些安排。” 见齐煜的神色依然淡漠,司徒琰一时克制不住翻涌的怒火,猛地拍了下桌案: “齐怀逸,五年前,你与我率残部在乌头岭血战时,可不是这么一副畏畏缩缩,犹豫不决的模样!”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这几年装纨绔装的骨头已经软了,被你爹劝服,打算安心做狄人的降将了?” 他冷笑: “我还记得,当年,你本想和我一道南下,是你爹拦下了你。近日,我又听说,他盘下了紫竹山山脚下的庄子,筹谋设宴,欲将女儿献给占着南华宫的老狄王,做京都世家的表率……” 齐煜微微勾唇,纠正道: “设宴的不是我爹,是我,那庄子我也没打算盘下,是问陈家小姐借的。” “砰”的一声,造型精致的白玉骨瓷杯,在齐煜的脚下,碎裂成片。 司徒琰掷出了杯子,犹不解气,他起身,目光如寒箭一般射向门口那人: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突然,他似想到了什么,神色陡然一厉: “你若是敢出卖戍卫营残部,在狄人那儿换取未来的荣华富贵,我定让你走不出这间院子。” 在司徒琰寒意森森的目光逼视下,齐煜面色如常,绕过一地的碎片,走到桌案前,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开口: “戍卫营的那帮人,在紫竹山山脚下装山野村夫,种了好几年的地,身手都不知松散成什么样了,让他们跟着我起事,九死一生,还不知有多大可能摆脱狄人的追兵。” “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这帮人有些甚至和当地的村民结了亲,又有多少人能放弃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重新回到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对百姓来说,只要能过上安生日子,谁占着南华宫,并不重要……殿下,想夺回旧都,仅靠手上的那点儿兵可不行。” 司徒琰微微蹙眉: “那你欲作何打算?” 齐煜轻抿一口香茗,望向一边竖起耳朵听得正入神的齐楣,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 “殿下,我送一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奸猾老狐狸给您当助力,换吾妹平安归来,可好?” 齐楣面露不解,情不自禁地支起了身子。 司徒琰的目光扫向榻上女子熟悉的眉眼,顿了顿,追问道: “怎么说?” 齐煜却不打算再多言,放下茶盏,凤眸间的张扬转瞬即逝: “螳螂捕蝉,需要耐心。殿下若是信我,就按我上回递信时安排的时间地点,耐心守候,自会有慌乱的鸣蝉,投入罗网。” 司徒琰嘴角一抽: “我若是螳螂,你莫非是黄雀?为何不将计划和盘托出?” 齐煜笑了笑: “自然是怕殿下按捺不住,打草惊蛇,还没等蛇出洞,就先将蛇崽掳走。” 司徒琰的眸子微微眯起,语气不善: “怀逸,你还好意思指摘我。你还没解释为何要推迟南下,害得我在南风渡苦等月余。” “自然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打算织一张更大的网。” 司徒琰想起了线人汇报的一些东西,暼向软榻上攥着衾被,眉眼低垂的女子,眸底升起几丝复杂难辩的情绪: “与她有关?” 齐煜面无波澜,话音微冷: “她是一道关键的饵。” 不知为何,撞上那女子惶惑的目光,司徒琰的心头微微刺痛了一下。 想起先前对齐家养女的调查,不由得发问: “没她就不能成事?你们齐家非得让一个弱女子来铺路?” 齐煜的声音更冷了: “不能,还请殿下将‘饵’归还,不日后即可验收成果。” …… 车轮滚滚向前,车内二人,相对而坐,却没谁有开口的心思,只有“咔吱咔吱”的车辙声,在无边的静夜里回响。 齐煜冷着脸,终是按捺不住,先开了口: “你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齐楣专注地盯着对面车座下一小块干涸的血迹,闻言,头也不抬: “你要我说什么?” 齐煜的下颌线紧绷,向她投来刀锋似的视线,凤眸里结着冰: “你以前在万花楼里伺候过司徒琰?” 齐楣惊得目瞪口呆,她着实未料到这家伙能想歪到这种地步。 见对面那人一脸轻蔑,她面露羞恼,下意识反驳: “你胡说什么?我在万花楼一直是清倌,也就那次遇见了你……” 齐煜冰封的神色稍缓,半晌,挑了挑眉: “那你后腰上的那块蝶形胎记,有什么稀奇之处?怎么就勾起了晋南王世子的兴趣?” 他果然什么都听到了! 齐楣瞳孔微缩,脊背生寒,顿时后悔地想打之前嘴快的自己几下。 早知道就认下自己在万花楼和司徒琰有前缘,总比现在要面对这家伙的逼问要好。 那块蝶形的胎记,遗传自父皇,是司徒皇族的标志,只要是司徒家的血脉,都有这个印记。 不仅她有,她的皇叔,“石头哥哥”都有,形状大同小异,皆是蝶形,只是深浅或许不一。 这是她已经埋葬的过往,打算带进棺材板里的秘密。 司徒琰或许已经起疑,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齐煜也在这上面起疑心。 她回地漫不经心: “没什么特别的……谁知道世子殿下为何突然想看我的后腰?或许是见我长得美,动了色心。” 齐煜嗤笑一声: “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话音未落,齐楣已主动向他贴了过来,坐在他的腿上,一双玉臂攀上了他的脖颈。 耳垂传来轻微的刺痛,女人的贝齿轻轻划过,樱唇若即若离,湿润的吐息幽香如兰,撩在他的耳畔: “齐煜,我还想找你算账呢!明明是你失信于他人,却带累着我被人按到水里,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头脑还在发昏……” 齐煜呼吸一滞,眸色黯了下来,手指抚过雪颈上的红痕,声音微沉: “我知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累你受苦,对不住。” 齐楣心中微讶,这男人竟然还会向她道歉。 不过无所谓,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想法,她的目的只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现在,目的已达成,她轻扭腰肢,想从他身上起来。 齐煜却将她按进了怀里,轻轻舔舐她脖颈上的痕迹,低声问道: “还疼吗?” 春庭晚 二十四、情难解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齐楣微微偏头,拉远和他的距离,手撑在他的胸口上,语气没什么波澜: “疼的时候都过去了。下次你再利用我,还请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我做些心理准备。” 齐煜垂眸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 “不会再有下次。” 齐楣讥嘲: “是吗?刚才某人还在世子殿下那儿说我是什么‘饵’……” 齐煜握住她的手,凤眸深邃,一字一顿: “楣儿,你信我,我是为了让你摆脱进宫做玩物的命运,到时候,哪怕你不愿跟我南下,我也会放你自由……” 齐楣宛如被烫了似的抽回自己的手,长睫扑朔,杏眸水汽氤氲,分明是极动人的一张芙蓉面,吐出的话却极为尖利: “齐煜,你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我是自愿进宫伺候狄人老头的!” 不等齐煜回应,她再度启唇,声线凌厉,如疾风骤雨: “我不像你们这些贵胄,我出身勾栏,生来是个贱人,早就受够了贫贱之苦,做梦都想爬上高台,将他人踩在脚下!” “你只管去做你的南梁将军,和晋南王世子共谋光复大业,成功了青史留名。但我求求你,别来祸害我!” “我不过是一株趋炎附势,没什么骨气的蒲草!谁强势我就依附谁,请你不要阻碍我的富贵路!” 齐煜的脸色本阴沉得能滴出水,却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由阴转了晴,唇角缓缓绽出一抹笑。 “你若是蒲草,那也是我亲手种下的,在哪生根,可由不得你决定。” 齐楣咬牙切齿,一时间说话忘了过脑: “你信不信我向呼延迟揭发你和晋南王世子的谋划?” 齐煜的神色陡然转冷,一把掐住她的下颌,声音结上了寒霜: “你和他才见了几面,就全心全意地归顺他了?” 齐楣对上那双乌沉沉的凤眸,后知后觉地起了丝惧意。 齐煜已经太久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 哪怕是在及笄宴那晚,他怒极扼住她的喉咙时,眼里也有痛苦和挣扎。 而眼前这双眸子,好似烈火燃烬后余下的黑灰,冰冷,阴鸷,甚至带有一丝杀意。 盯着她,像在盯一条不听主人话的狗。 一旦狗对主人龇牙,哪怕此前再喜爱,也会毫不留情地棒杀。 齐楣心想,原来这就是男人的情爱,真够虚假的。 一旦与自己的核心利益相抵触,荡漾的春水立马褪去,露出乱石嶙峋的浅滩,让被蛊惑着往下跳的女人一头撞死。 她若信这个,坟头草早就两米高了。 而眼下,他是上位者,她却毫无依仗。 齐煜若是来真的,伸手就能掐死她,再随意搪塞几句,换个貌美的女子,就能向齐峥交差。 没人会在意一只蝼蚁的死活。 她无意往刀尖上撞,遂软了身子,温言求饶: “是我糊涂了,我…我的命是大人的,绝不敢坏了大人的筹谋,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 眼前的女子,好像又变回了初入齐府,为隐瞒出身而惴惴不安,任他拿捏的少女。 眼见她重新变得乖顺,齐煜的胸口却像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梗在喉咙间,发酸发涩。 这世间,唯有情一物,不可捉摸,不能强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轻得像一缕烟: “齐楣,你究竟有没有心?” “什么?” 许是那句话太轻,亦或是她根本不信齐煜能发出那样的质问,这句话便如一枚极小的石子,投进万顷碧波,转瞬间没了踪迹。 当齐楣再度对上那双凤眸,里面的乌潮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滩平静的死水,令人捉摸不透。 “楣儿,听着,我不会杀你,你想要的东西,无须再委曲求全,我会亲手为你奉上。” …… 金乌缓缓从天际升起,直至悬挂正中,马车才驶回了山庄门口。 陈婧娴早早地在门口等待,眼见小路尽头出现了黄烟,急急吩咐下人们将早已备好的吃食热一热。 “煜哥哥!” 马车一停,她当即就迎了上去,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齐煜掀开帘子,不急不缓地下车,眼下虽有些青黑,精神却不见倦怠。 正午的骄阳洒向他寒玉似的面庞,令雪山微融,使他的气质更显清俊。 陈婧娴看得怦然心动,忙不迭上前问道: “煜哥哥上何处去了?路途竟这般遥远,昨日下午出发,这会儿才归来,路上可有好生歇息过?” 齐煜温润一笑: “有劳婧娴妹妹挂怀了。那歹人定下的赎人地点离此处有百里远,少不得昼夜兼程,所幸的是路上没再遇到什么意外,平安归来。” 陈婧娴听得有些心疼,柔声道: “煜哥哥路途辛劳,想必不曾好好休憩过,我已叫下人们在听风阁备下了饭菜……” 她的话音在齐楣掀帘出来时顿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来齐煜此行的目的是寻人,也向她投来了一个关切的目光。 “妹妹受惊了吧!全庄上下已封锁了消息,定不会让旁人知晓妹妹受掳一事。” 女子受掳,是于名节有损之事。 要是透露出去,保不准会有其他世家拿来做文章,齐家到时候再送她入宫可就难了。 难为陈婧娴肯为她费这些心思。 齐楣微微躬身,敛任一礼,冲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多谢陈家姐姐一番打点。” 道完谢,还没等陈婧娴出言相邀,她主动推辞: “我的确从歹人那受了惊,现在头脑还晕乎乎的,全无胃口,就由哥哥陪姐姐用午膳吧。楣儿先回房休息了,等晚些再亲自登门向姐姐道谢。” 话说到这份儿上,陈婧娴也不再出言挽留,心里还暗暗因能和齐煜多独处一阵而欢喜。 见齐楣提步离去,她转头向齐煜,温婉一笑: “煜哥哥快随我一同往听风阁用膳吧。” 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的煜哥哥,这会儿却像失了魂似的,目光追着那道消失在回廊后的身影,眸色晦暗不明。 陈婧娴心头一紧,只当齐煜是忧心妹妹受惊。 她按下脑海里冒出的纷乱念头,再度扬起一个甜美的笑脸,扯了扯他的袖摆,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煜哥哥,随我至听风阁用膳吧!” 春庭晚 二十五、山楂羹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白日还在晴空高照,太阳落山后,就下起了雨。 细雨在檐外飞扬,阁内冷冷清清。 陈婧娴守在一大桌佳肴前,尚未动著,神色恹恹。 “吱呀”一声,一双纤白的手推开木门,见推门而入的是齐楣,陈婧娴眸中的光瞬间熄灭。 “陈姐姐好,我此行是来向您道谢的。” 齐楣笑着关门,回过身,施施然一礼。 她额前的发已被细雨淋湿,贴在额头上,有种凌乱的美。 一张不施粉黛的芙蓉面,在昏暗的屋子内白得发光。 陈婧娴默默转开目光,摆了摆手,让婢女领她入座。 “煜哥哥用完午膳后就出庄办事了,看这个时辰,应该是赶不回来了,我们不等他,先吃吧。” 二女相对而坐,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 陈婧娴本身不是什么话多的人,齐煜不在,她更没什么兴致开口。 齐楣也没什么活跃气氛的打算,只埋首于食物中,将碗碟碰得叮当响,引来陈婧娴身后婢女的侧目。 自打被司徒琰掳走,她整日昏迷不醒,自然没什么机会进食,好不容易苏醒后,又遇上齐煜来要人,连口热粥都没喝上就被拉走。 只用吃不用客套,这顿饭让齐楣吃得很是舒心,也懒得遵循什么条条框框。 陈婧娴倒一直没什么表情,世家严格的教养让她从不轻易指摘他人,无论何时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哪怕并无胃口,也要将食物小口小口往嘴里送,细嚼慢咽地品,宛如一只优雅的鹤。 等她好不容易把手里那盅莲花鱼子羹喝了一大半,估摸着差不多可以停著时—— 对面的齐楣,面前摆着三个空汤盅,看样子已经连续干完了三碗鱼子羹,正在就着一盘她嫌油腻一口没碰的竹笋炒腊肉,干一碗冒尖的大米饭。 优雅的鹤情不自禁瞪圆了眼。 一碗大米饭下肚,齐楣才开始觉得自己的胃不再空落落的,有了着落,她将空碗递给身后的婢女,想着再来一碗。 婢女打饭的手开始发抖,对面旁观许久的陈婧娴终于按捺不住开口: “妹妹……你吃这么多,真的……消化得了吗?” 齐楣愣了愣,点了点头,脸上浮现朵朵红晕。 她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毕竟是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客人,在主人的宴席上这样大吃大喝,确实有点失礼,遂熄了打第三碗的心,打算吃完最后这一碗饭,就向陈婧娴辞行。 陈婧娴揉了揉额角,招来身后的婢女,吩咐道: “去让厨房给齐二小姐做一碗消食的山楂羹。” 齐楣从饭碗里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嘴里还鼓鼓囊囊的,像一只小仓鼠。 陈婧娴失笑,一手支颐,无奈道: “这山楂羹是我母亲传下来的方子,和外面卖的可不一样,消食解暑,最为可口,你一会可得试一试。我若是把你撑坏了,如何向煜哥哥交代?” 齐楣心中百味杂陈。 她之前对这个陈家姐姐一向无感,只觉得她和齐芸那些贵女差不多,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看不上她。 她不计较,也没打算巴结,只要这些人不阻碍她的计划就好。 而这次晚宴,陈婧娴随手的善意,虽说是看在齐煜的份上,仍让她有些触动。 让她想起和母亲初流落至万花楼,她好不容易吃上饱饭,顿顿胡吃海塞,母亲会在饭后为她端来一碗亲手熬煮的山楂羹,才让她晚上没有因积食难以入睡。 …… 陈家秘制的山楂羹,装在银色的小碗里,被婢女端上来了。 齐楣拿银勺搅拌了两下,红色的山楂碎浮浮沉沉,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入口温凉,宛若初夏的微风,轻轻拂过舌尖,带来一阵酸甜交织的清爽。 “怎么样,不错吧?” 齐楣享受的眯起了眼,忙不迭点头。 陈婧娴见状,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露出怀念之色。 “我小时候很贪吃,什么都想尝一口,尤其喜欢吃甜甜的糕点。那时候我娘还在,凡事都纵着我,任我吃,但小孩子的肠胃很难消化那些油糖含量高的玩意儿,经常积食,半夜闹肚子,娘没少为此头疼……” “山楂羹的方子,就是她问遍了京都的名医,又看了不少医术,自己琢磨出来的,里面有几道防积食的药材,味微苦,又加了香草和冰糖去中和,因而无一般药膳的苦涩,适合小孩子的口味……” 话说完毕,一股悔意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她干嘛要对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女子说这些。 许是齐楣无拘无束吃饭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吃饭是最有胃口的,亦或是那碗许久都不曾上桌过的山楂羹,清甜的香气,勾起了尚未模糊的回忆,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 而对面的女子,一副安静侧耳倾听的模样,又让她的耻感悄悄褪去。 …… 齐楣依依不舍地将最后一勺山楂羹送入嘴,放下碗,抬起头,冲陈婧娴笑得眉眼弯弯: “你娘一定很爱你,我能尝出来。” 陈婧娴垂下眼睫,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声音如一泓甘美的泉,清洌动听: “我知道。” 齐楣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扫了一眼屋内环伺的婢女,向主座上的温婉女子开口: “姐姐是否方便屏退侍从?我有几句体己话想与姐姐说。” 陈婧娴目光微讶,见齐楣神色认真,虽然摸不着头脑,仍挥手屏退了旁人。 见齐楣将廊下的丫鬟赶远了一些,又逐一合上门窗,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陈婧娴更加一头雾水。 “妹妹这是……?” 齐楣没有立即答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面前,神情凝重地开口: “姐姐是不是心属我大哥?” 心事被骤然戳破,陈婧娴的面容一下子染上了绯红。 她对上齐楣那双幽深的眸,不知为何,心头泛起一丝紧张。 脑海里那些纷杂的念头再一次冒出,她有些防备地开口,声音冷硬: “是又如何?你想说什么?” 齐楣叹了口气: “我劝姐姐早些断了念头,他绝非姐姐良配。” 春庭晚 二十六、夜奉茶(一)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齐二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婧娴眉心蹙起,冷冷反问。 齐楣一时噎住,什么意思?实际上,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要多此一举。 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让她升起些了影影绰绰的忧惧。 齐煜像一只盘踞在梁上的毒蛛,似乎在以这间旧庄子为基,暗暗编织一张大网,不知算计了多少人进去。 可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她脑里的那些也只能是猜测,没什么能拿上台面的东西。 陈家小姐又被毒蛛的鲜妍外表深深迷惑,全然不知里面是怎样一副心肠。 此刻她已褪去了方才的和善,正冷冰冰地打量她,好似将她当作一个情敌提防。 齐楣在心中深深叹气,更不敢贸然泄了口风,只得模糊道: “也许陈家姐姐和大哥接触不深,不知这人只是表面上看着像谦谦君子,待人春风和煦,实则内里……” “够了。” 黄梨木八角凳摩擦地面,发出一道刺耳的“滋啦”声。 陈婧娴起身,后退两步,与齐楣拉远了距离,语气生冷: “我与煜哥哥自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对他的熟悉,会不比旁人深?何须你一个半路进府的‘妹妹’多嘴?” 齐楣正欲出言,陈婧娴已然背过身,将窗户“哗啦”一下推开,复转身向门口迈步,经过她身侧时,眉眼轻拢,透着一股子嫌恶,扔下几句话: “我当你神神秘秘地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些。我的确心属煜哥哥,这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你心里如何想,我不在乎,但别忘了,你是要进宫的人。” 待陈婧娴的身影消失于视线,齐楣仍怔怔地立在原地,嘴角缓缓勾出一个苦笑。 …… 是夜,风来雨急。 齐楣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木棱窗被吹得吱呀作响,窗外“啪嗒啪嗒”的雨声,如地府传来的鼓点,总让她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是一双大手扼住她的脖颈,一会儿又是童年的玩伴,回过头来喊她,却突然掉了脑袋,只剩一截血淋淋的身子…… 还有满屋的陈腐,腻滞的死人气味,一张青白凹陷的脸,和将她的腕子掐出几道红印的干柴似的手。 “轰隆”一声,闷雷响起,总算将她从梦魇中拯救。 她盯着黑漆漆的帐顶,恍了半天的神儿,胸口起伏不定。 下一刻,电光疾闪,骤然将屋内照得雪亮,帷幔上映出了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齐楣悚然一惊,等四周再度陷入黑暗后,又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除了雨落屋檐的“啪嗒”声,全屋就剩下她一人急促的呼吸声。 然而脊背传来的微微寒意,似乎在提醒她,有什么趋之不散的玩意正在某个角落默默窥视。 她支起身,盯着床帐的缝隙,睡意全无。 正打算伸手拉一下头顶的摇铃,呼唤下人时,床帐忽然被掀开了。 “奴婢给小姐奉茶。” 一个丫鬟,捧着圆盘,静静地立在床帐外。 不知站了多久,只漆黑的一团,身形轮廓和眉眼皆模糊,连呼吸都无,像人又像鬼。 齐楣还是从那颇有些耳熟的声音中猜出了来人,惊疑道: “萍萍?” 她原以为,以齐煜的做事风格,这种背主的丫鬟,早就被暗地里埋了,绝不可能留下半点隐患。 萍萍似乎成了例外。 虽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但她向来不信什么鬼神,这丫头是人无疑。 能发声,却在床帐外窥探了那么久,居心叵测,不得不令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齐楣一只手摸向枕头下藏着的金簪,一只手撑着榻沿,脸色发白,大口喘着气,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这几日上何处去了?怎么半夜才出现?吓我一跳。” 帘外响起萍萍嘶哑的声音: “奴婢其实一直跟着小姐,只是小姐未曾留意罢了。” 齐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 “回来就好,其他事咱们白日再说,夜色已深,你回去睡觉吧。” 帘外那道黑影却没有动,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奴婢给小姐奉茶。” 齐楣心中一紧,正欲想法子婉拒,目光落在床榻边的小几上,润泽的眼珠微微转了转,扬声道: “还是萍萍懂我,我正好渴了,你把茶盏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给我掌灯。” 帘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有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的声音。 紧接着,幽幽的黄光亮起,烛台被点燃,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萍萍,你这是……怎么了?” 齐楣又是一惊。 她印象里,这丫头明明是一张圆脸,脸颊饱满,带着健康的红晕,怎会像现在这般瘦到脱相,嘴唇泛着乌紫。 萍萍没有答话,只是低垂着眼睫,将茶盏往帐中递,躬身道: “请小姐喝茶。” 茶汤已冷,昏黄的灯光下,看上去乌漆漆的一团,一丝茶香都无。 齐楣当然不会喝这种来路不明的茶水,遂推了推她的手,挑剔道: “我想喝点儿热的,你去烧一壶水,现泡一盏。” 萍萍怔了怔,依然伸着胳膊,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眸中闪着奇异的光: “只有这一盏,请小姐喝下。” 齐楣心头微恼,衾被覆盖的手已悄然将从枕头下摸出的金簪攥紧。 她从未见过下毒这般直接的,演都不演,当她傻吗? 但面上还得周旋,她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另一只手指了指案几: “先放那儿吧,我有话要问你。” 萍萍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终于收回了手,舔了舔干涩的唇,抿了一下手中的茶盏,复抬起头,望着她,神色甚至带有一丝祈求: “奴婢没有下毒,求小姐喝茶。” 萍萍这次将茶盏直接递到了她的嘴边。 一股诡异的焦糊味窜入她的鼻端,齐楣属实不知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她脚步悬浮,身子亦摇摇晃晃,伸出的胳膊已然在轻颤,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没有什么血迹。 她推断这丫头估计受了什么内伤,还挺严重,就算能隐藏自己的气息,也极有可能外强中干。 想到此处,她不再犹豫,掏出被子下藏着的金簪,狠狠向那丫头的手腕扎去。 春庭晚 二十七、夜奉茶(二)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噗嗤——” 奉茶的手微微偏了一下,任凭金簪扎进下臂,鲜血横流。 齐楣呆了一瞬,下一刻,被一只枯柴似的手猛地掐住脖子,按向床头。 萍萍好似没有痛觉,伸向她的细瘦胳膊上仍扎着金簪,血流如注,任凭她怎么抓挠,始终跟铁钳似的紧紧锢住她,另一只手则端着茶盏,将茶水往她嘴里灌。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哪来这么大力气! “咳咳,咳咳……” 喉咙间传来的窒息感让她不得不长大嘴,攫取一丝呼吸的余地,又苦又涩的茶水趁机灌入,一股灼烧后的怪味在口腔里弥漫。 齐楣为了避免往下咽,拼命呛咳,如溺水之人溺毙前最后的挣扎,身子同时一点一点向榻边挪,脚尖拼尽全力往床帘外伸。 “咣当——” 烛台终于被她踹翻,轻纱质地的流苏床帐一点即燃,火苗迅速扩散,黑烟升腾,刺鼻的焦味弥漫开来。 萍萍的动作停住了,转回头,瞪大了眼,神情惊恐。 趁这丫头回头怔愣的一瞬,齐楣终于掰开了脖子上的手指,想都未想,一把夺过茶盏,向她脑门上掷去。 “砰” 一击成功,茶盏碎裂成片。 齐楣手脚并用地爬到床的另一侧,拉响床顶的摇铃,迅速回身,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女子,预防她下一步动作 然而,萍萍呆呆地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像是被砸懵了。 血水混着茶水,流了满头满脸,她也不管,只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瓷,不一会儿,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火光在四周跳跃,床帐已经烧了大半,齐楣及时钻了出去,而萍萍还在火光中发怔。 眼看着火苗即将舔舐上她的衣摆,她还无动于衷,齐楣不得不扯住她的后领将她一把拽出,扯着嗓子大喊: “来人啊,走水了!“ …… 等山庄的下人们救火完毕,六尺宽的紫檀雕花架子床已烧成一片黑灰,好在火势并不大,房间又空旷,只是床榻遭殃,其他家具陈设并未受损。 今夜齐煜不在,陈婧娴也回府了,山庄只剩齐楣一个主子。 她按下了欲快马加鞭通知齐煜的管家,三言两语安排了乱哄哄的众人,缓缓踏进隔壁厢房。 后半夜,雨停了,夜色更加浓稠,后院重归沉寂, 隔壁厢房还没怎么收拾,到处是尘灰,萍萍双手捆在背后,不声不响地跪在地上。 额上破了个大口子,血虽止住,青紫难消,发丝和衣襟皆散乱,满头满脸的黑灰,似要与这破败的环境融为一体。 见齐楣推门而入,只漠然地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毕竟是齐煜的人,齐楣不好动什么刑,只得暂且将人押下,趁齐煜还没来,先盘问一番。 “你今夜非要逼我喝下那盏茶,究竟所为何事?” 她单刀直入。 萍萍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仍垂着脑袋,默然不语。 齐楣气闷,思索片刻,清了清嗓子,柔声开口: “你别怕,要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强迫你,你只管和我说,我会转告大哥,让他为你做主。” 萍萍这次倒是有了回应,她的眼睫颤了颤,声音微哑。 “没有人强迫奴婢,是奴婢想这么做。” “为什么?” 萍萍又哑巴了。 齐楣好气又好笑,都自称奴婢了,还跟个锯嘴葫芦一样,难道真的得等齐煜来了,同意给她动刑,才能撬开她的嘴? “你之前受了很重的内伤吧,不然也不可能被我找到机会。谁让你受的伤?齐煜吗?他给你动了刑?” 齐楣状似闲话地开口,见萍萍的脸色白了白,心中的猜测逐渐明朗。 “是为我受掳一事吧。你给晋南王世子通风报信,同他里应外合,还给他制造机会……” “齐煜竟然还能留你,想必是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让我猜猜……” “你受了严重的内伤,力气却依然很大,肯定不是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说不定是习武之人,但因受伤严重,还会掩藏气息,反而让旁人看不出你会武……” “他莫非是打算让你在某个宴会上,潜伏在我身边,伺机刺杀什么人?” 齐楣本是随口一猜,见萍萍蓦然变色,便饶有兴味地继续道: ”既然如此,我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你放回去好了,顺便看看齐煜究竟要作何打算。” 萍萍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颤抖: “你尽管杀了我,别破坏公子的筹谋。” 她见齐楣一脸茫然,神情激动了起来: “我死了,总会有人替我,而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公子根本就不是一条心,他一心为你,而你只为自己打算!有你在,公子定成不了事!” 齐楣只觉得莫名其妙,虽然这丫头说得没错,但她毕竟还什么都没做,反而经常受齐煜的挟制,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指责! 不过她并不打算浪费时间辩驳,趁这丫头情绪动荡,继续追问: “所以,那盏茶里还是毒药?你想除掉我?” “都说了不是毒药!” 萍萍大声道,脸庞涨得通红。 “公子……是真的喜欢你,他不会希望你死的……”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 “茶里,是公子的发丝烧成的灰,我费了好长时间才收集到足够的量……在我的家乡,有种巫术,让心上人喝下自己发丝灰泡出来的茶,就能让他一心一意地对你……” 齐楣猜破头也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那盏茶里有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喝下后也没什么不适。 虽然她现在得知了那是齐煜发丝灰泡成的水,有些反胃。 萍萍见她面露嫌恶,咬着牙,艰难地挺直了背,眼眶泛红: “我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公子,不像你……” 齐楣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 “你这么痴情,应该让齐煜去喝你发丝灰泡出来的茶啊!强迫我算怎么回事?” 萍萍愣了愣,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齐楣回以匪夷所思的目光: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难不成他不是你的心上人?” 萍萍神色凄惶,缓缓地摇了摇头,半晌,嘴唇嗫嚅,声音艰涩: “我不配将公子放在心上……” 齐楣快要被气笑了,清亮的嗓音里压抑着怒气: “有什么配不配的,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谁能比谁高贵到哪去?” 萍萍眼睫低垂,轻轻颤动: “像我这样出身下贱的人,怎么配……” 齐楣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打断道: “宫里的富贵花也有零落成泥的时候,泥里长出的藤总有爬上墙头的一天,你若是甘于下贱,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永远是贱人!” 春庭晚 二十八、新试水(一)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这一夜的惊魂,被齐楣压了下来,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不过,齐煜应该还是得知了此事,没隔几日,竟派人送来了一张八尺宽的红木架子床,比原先的那张还阔气不少。 往厢门里抬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除了送床,他倒没什么别的的指示。 齐楣只好将萍萍这丫头交给管家处置。而自打萍萍被交给管家后,就再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 这人究竟是死了还是被调到别处去了,她也无心过问。 山庄的日子平淡如流水,齐煜这段时间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人基本不在山庄。 齐煜不在,陈婧娴自然也不在,山庄终日只有齐楣这一个主子。 她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偶尔练练舞,到处逛一逛,谁都不用应付,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惬意了。 …… “叮铃,叮铃……” 废弃的阁楼上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沿阶而上,声音越发响亮。 透过二楼大敞的木门,只见一双雪白的赤足,缠着金铃,踏着细碎的晨光,在地板上轻盈地旋转、跳跃…… 齐煜在门口静立,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柔和的晨曦,将门内女子的窈窕身形,勾勒出一道金边。 她刚刚结束几个大动作,打算停下来歇一歇。 此刻小脸红扑扑的,一手撑着腰,一手在耳边扇着风。 几滴清汗,顺着白皙纤长的脖颈,滑过精致的锁骨,滑入起伏不定的胸脯。 整个人白里透红,仿若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 她的目光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逡巡,不期然地投向了门口,惊得颤了颤。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齐煜抱臂倚在门框上,一身风尘,笑得缱绻。 “想你了,一办完事就赶了回来。你别管我,继续练你的。” 齐楣伸手拂去额间的汗珠,平复自己的呼吸,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齐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还第一时间过来找她。 悠闲又惬意的小日子到头了。 在那灼灼目光的笼罩下,齐楣顿时歇了练舞的心,走向窗台前的美人塌,坐了下来,就着中间的小几,主动斟起了茶。 齐煜也跟着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在另一侧落座,目光落在美人榻紧挨着的木棱窗外。 大片修竹郁郁葱葱,间杂几声鸟鸣,隔绝了艳阳与燥热,自成一方清幽的小天地。 他赞了一句: “你还挺会找地方。” 齐楣微微一笑,心中腹诽。 她练舞的时候素来不喜欢被人打扰,只想让身体自由地舒展,没有靡靡的乐音,没有他人凝视的目光,只为自己而舞。 为此,她好不容易在庄子里找了个远离人烟的废弃阁楼,将二楼收拾出来,作为自己的“秘密天地”。 然而,哪怕对面这个男人不在,她的一言一行恐怕也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什么都瞒不过他,何来“秘密”? …… 清冽的山泉水在红泥小炉里咕噜咕噜得冒起了泡。 “哗啦——” 修长的手指捻起小巧的壶把,将沸水注入白瓷盏,泉水叮咚,茶叶缓缓舒展开来,茶香蒸腾而出。 齐楣盖上茶盏,指尖按在盖顶,有规律地左右晃动。 片刻后,揭开盏盖,轻轻刮去浮在盏面的泡沫,再度闔上盖子,指腹扣出盏底,微微倾斜,沥出褐色的茶汤,逐一倒入面前一字排开的小盏。 小盏里,茶水清透,茶香更为浓郁。 再过一会,她端起其中一枚小盏,轻轻吹去盏口的热气,向齐煜递去,柔柔开口: “请。” 齐煜接过小盏,神色浮上一抹怀念,凤眸闪过一丝笑意: “看来楣儿烹茶的手艺娴熟了不少。不似从前在青霞阁那会儿,笨手笨脚,烫完了煮茶的自个儿,继续烫品茶的人。” 齐楣顺着他的话,假笑着奉承: “还得多谢哥哥那会儿不厌其烦地指点。” 实际上,她学烹茶这一技能时,没少受罪,很大程度上,还要归咎于这位“哥哥”的功劳。 齐楣初入齐府时,齐煜同她并不对付,哪怕她雨夜去敲了他的门。 齐煜那晚的回应是—— 将她狠狠推到地上,还嫌她脏。 之后,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位前朝的老宫人,教她礼仪,烹茶便是其中一项。 那老婆子,比她在宫里见过的任何一个嬷嬷都要严厉。 她先前好歹是南梁公主,虽然父皇和母后并不拘着她,可她从小耳濡目染,宫廷礼仪也非一窍不通。 可那老太婆,不知翻着哪朝哪代的黄历,硬是挑出了一堆刺,让齐楣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错。 她在青霞阁练习烹茶,动作稍有偏差,老太婆的竹竿就打了下来,细嫩的胳膊上顿时出现一道红痕。 若是吃痛导致手不稳,滚烫的茶水倾翻,指尖又要多出一抹烫伤。 那老太婆绝对是故意整她,背后说不定还是齐煜教唆。 她能怎么办?只有忍。 她在青霞阁一遍又一遍练习这些繁琐的流程,练的胳膊都酸了,手指红肿到探不出温度,指间长满水泡。 傍晚,她将肿成萝卜的手指浸入一旁的凉水里,指间终于传来尖锐的刺痛。 还好,没有真的失去知觉。 她暗松一口气,背后却冷不丁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烹个茶竟能烫成这样,你就这般愚笨?” 齐楣心头火气,但想到自己别有所图,遂按下满腔的愤懑,转过头去—— 她的眼尾泛红,似有哭过的痕迹。一双杏眸水盈盈的,纯真如幼鹿,满是希冀地将对面的男人望着,期期艾艾地开口: “我这几天一直努力练习,只希望能有所长进,日后有机会为少爷烹一盏好茶……” 齐煜似恍了一下神儿,半晌才出言回应,眼神移到了别处,语气依然没什么波澜: “那你就展示一下吧。” 齐楣一直在默默观察他的神情变化,闻言,娴熟地往红泥小炉里添水,心中暗笑。 这男人还真是说什么都信,随便两句话就让他以为她有多在意他。 袅袅茶香从她手下冉冉升起,齐楣扣住碗底,自信地将白玉瓷盏高高举起,开始摇香。 摇着摇着,她的指腹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 “哗啦——” 盖碗脱手而出,砸在了对面的桌案上,滚烫的茶汤大半溅上了齐煜的胸膛。 春庭晚 二十九、结局 - 侯门乱,要你做我裙下臣 - 花枝茄茄 “抱歉抱歉……” 齐楣急忙道歉,匆忙浸湿帕子,蹲在他的身侧,为他擦拭。 让她意外的是,齐煜并没有发火,他的眉目疼得缩了一下,语气森冷: “笨死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后来,更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然开始一步一步地教她烹茶。 虽然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动作却很耐心。 就这样,齐楣顺利通过了嬷嬷的考核,练出了一手烹茶绝技。 回忆结束,齐楣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感慨。 如果她不是背负着仇恨的南梁公主,只是世间某个平凡的女子,也许,她会放下一切,同他远走高飞。 而如今,这一切注定无法实现。 “砰” 茶盏脱手而出,齐煜软倒在了榻上。 “你……” 他望着齐楣,嘴唇颤抖,一脸不敢置信。 在他的意识陷入永恒的黑暗前,他的眸底倒映出一个女人面无表情的脸。 “再见了,齐煜。” 齐楣眼睫低垂,肩膀轻轻颤抖。 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一步一步登上顶峰。 …… 多年以后,齐楣再度回到京都。 此时,南梁已经覆灭,汗国一统天下。 齐楣亦成了汗国的太后,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齐峥带着全族的人在齐府门口迎接他。 “老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齐峥声音嘶哑,沉沉一跪,叩首。 齐楣静静地打量这个多年未见的老熟人。 他的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生,整个人老态龙钟,全然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 当年,齐峥听完了她的汇报后,交给了她一瓶无色无味的毒。 “既然他执意如此……我不能把齐家的传承断在这个不孝子上。” 于是,齐楣遵着齐峥的嘱咐,在茶水中下药,毒杀了齐煜。 再后来,齐楣进宫,很快就得了老汗王的宠,封为良妃,仅次淑妃贺兰蓉之下。 紧接着,是明面上的刀枪与暗中的厮杀,让她应接不暇。 在疲于争斗的夜里,她躺在栖霞宫的雕花黄梨木龙凤如意大床上,脑海里翻涌着的却是几年前在齐府的后院,那张窗台前有些跛脚的软榻。 她躺在那里乘凉,听着窗外低矮的灌丛中传来的阵阵虫鸣,心中是无尽的安然与惬意。 也许,下一秒会有一个矫健的黑影从窗台上翻下来,躺在她的身边,耍赖似的压在她的身上,怎么推也推不下来。 …… 齐氏之族,有女名楣,长兄既逝,次年入宫,封为良妃。通元二年,元宗呼延铁木薨,明宗呼延迟继位,一统江北,改元乾通,立齐楣为后。 明宗在位,齐后辅政,广用梁人,革除旧弊。 乾通十五年,明宗薨,其弟盛宗呼延达继位,尊为皇太后,摄国政。 齐后参政近四十年,内则整饬吏治,修订法度;释奴为民,薄赋息民,安集生业。齐后明达治道,闻善必从,群臣竭诚效力。 齐后常亲御戎马,指挥三军,赏罚严明,将士听命。乾通二十年,铁骑跃扬江,覆灭南梁。 ——《汗国纪:齐后传》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